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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煌或     来自角落的潜伏者txt下载     来自角落的潜伏者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五章 学生

    陆遥站在门口,观察了片刻铁门后红木的大门,确认了一下之前记下的房号。

    没错。

    她左右看看,看见一旁墙壁上门铃的按钮,按了按,却没有声音。

    “奇了怪了……”她有些疑惑,于是犹豫了一下以后,直接在铁门上用指节敲了敲。

    “有人吗——”她稍微提高了声音。

    铁门的质地坚实,不用很大的力度就敲出了大声的脆响,和叫门的声音差不多的响亮。

    陆遥在原地稍等了一会儿,就听到门里有了些窸窸窣窣的声音。

    里门是木门,中间有个猫眼。虽然陆遥看不到详情,但也能察觉到人的衣料在木门上摩挲的声音。

    也许是门里开门的人正在观察门外的动静。

    这样的声音持续了片刻,门吱呀一声,开了。

    “你是……”开门的是一个看上去只有十岁的女孩,大概是个小学生,此刻正有些警惕的往外看了过来,“妈妈的学生吗?”

    敞开的门里隐约传来电视剧的声音,也许是这个女孩刚在客厅里看电视,因此才听到了声音前来开门。

    “小妹妹,可以麻烦叫一下吴老师吗?”陆遥神情无辜,做出有些忐忑的表情小声说道,“我今天来找老师有点事。”

    她还穿着那套校服,因此身份也颇为明显。

    而陆遥也自觉得自己的演技不错,大概是一个很标准的上门挨批的普通高中生,连神情里隐约的害怕都考虑的足够周全。

    门里的女孩往后看了一眼,大喊了一声妈。

    陆遥也等在门口,直到那位吴老师急匆匆的走了出来。

    “抱歉抱歉,陆……同学,我在房里没听到。”吴老师似乎突然意识到自己女儿的存在,看了一眼就和有些迷茫的女孩擦肩而过,几步走到门口,打开了铁门,“雨雨,你先回房里去,把电视关上。”

    “我今天的电视时间没用完呢,”雨雨皱起了眉,拽了拽吴老师的衣角,神情有些不悦,“妈妈……”

    “待会补给你,用我的电脑好不好?想看什么就看什么。”吴老师诱哄道,“你先去写作业,我再给你多加半个小时。”

    在母亲的催促下,叫雨雨的女孩还是有些不舍的回了房。

    “抱歉啊警官,门口的门铃坏了,我在房里也没听到。”吴老师赔笑道。

    确保自己的女儿已经回了房,她这才放开了些,有些紧张的摩挲着指尖。

    “没事,理解的,是我来的唐突。”陆遥压低了声音,“我们进去说话吧。”

    这位吴老师是学校里除了校长以外唯一知道要配合警察工作的事的老师,门口的保安也只是对放行知情,但为了确保一些关键的工作能够进行,陆遥提前跟校长讲清了一些可以说出来的事实和他们的目的。

    然后,校长就指派了这位唐千所在班级的班主任,同时也是语文老师来协助他们的行动,因此能知道一些别人不知道的事实,也被告诫了要主动向家人隐瞒这些信息。

    而这也不会引起太多不必要的质疑,或许这也是人心惶惶的一种好处。

    “最近不是传说有些,都说有个很凶残的杀人犯吗?我也跟女儿说了有很可怕的坏人,她也记下了,有人敲门要看看是不是坏人什么的事情。所以才在门口可能有些怠慢,不要在意。”吴老师叹了一口气,有些忧愁,“当街杀人,这多吓人啊。陆警官,您看上去也挺年轻,一个人辛苦在外头查案不危险吧?可要多注意一些安全呐。”

    韦高驰的死亡闹得沸沸扬扬,至今舆论的风暴都没有压下来。

    毕竟那么多的目击者,当晚报道就满天乱飞,别说网警删不完,连一些唯利是图的媒体都快有管不住的趋势了,猜测像生根发芽了一样引起了一片不小的恐慌。

    这位老师还是很有些关怀的意思,毕竟陆遥确实长的更像是一个学生,一直以来也惹来了不少长辈的怜爱,对于本职就是班主任的吴老师更像是一个孩子。

    陆遥表示理解。

    “吴老师,之前我找您问了关于唐千这个孩子的事,但时间有些紧就没有细说。”陆遥眯了眯眼,“您觉得,这孩子是个怎样的孩子?”

    “唐千嘛,我之前也说了,成绩不错,性格开朗……”吴老师皱起了眉头,“硬要说详细一点,这孩子是真有点聪明,但也爱钻牛角尖。我记得印象最深刻就是,他有一次找我问一道作业题,本来也不怎么难。但语文题警官您应该也有做过,容易有些小歧义,他就就着那个思路和我争辩了好久,差点把我都说服了。”

    “然后呢?”陆遥有些好奇,

    “然后旁边问问题的孩子跟他解释去了。”吴老师感慨道,“那孩子有时候是真有些倔,认了死理就不撒手,但也挺有意思的,小孩有点思想在我这是好事——他作文也写的不错的,总冒出些有意思的说法,警官有兴趣看看吗?”

    陆遥乐得如此。

    但她还是稍微停顿了一下。

    这么些时间的潜伏当中,陆遥总觉得,有些挥之不去的感觉在心中晃荡,似乎自己遗漏了什么不寻常的事。

    她又犹豫了一下,还是继续开口。

    “吴老师,你们班那个叫做杨乐歆的班长……”陆遥正色道,“她是不是挺热心的?”

    “啊?”吴老师一时没反应过来,因为注意力一直集中在回忆唐千相关的事,因此转移了注意力,反而一时有些茫然。

    陆遥看着她的反应。

    “你是说乐歆啊,她确实是个很热心的孩子,会主动帮班里的同学,很可爱的孩子。家境那也不错,母亲是律师,父亲是高官——能说会道的,文学功底好得很呢。”

    吴老师只是稍微想了想,脸上就带起了笑意,似乎对这位学生相当满意。

    “我是班主任,和她的交流比较多,她也总是问我一些比较孤僻的同学的事,说是想要尽力帮一把。她做的是班长嘛,确实是个尽职尽责的孩子,做的事情其实也超出了自己责任的范围,但干的很漂亮。老师们也都很喜欢她,成绩上没问题还能让同学一起进步。这样的学生谁不喜欢呢?”

    “她有问过,关于唐千的事吗?”陆遥又急忙询问。

    “这倒没有……怎么了吗?”吴老师有些疑惑。

    陆遥皱起了眉头。

第十六章 后事

    邵梓独自坐在桌前,神情紧绷。

    夜色即将笼罩,敞开的窗户隐约透出最后一点落日的余晖,逐渐暗淡的虹光顺着飘摇的窗帘闯进屋内,映照在一旁的书架上。

    “你还不走吗?”已经背好包准备离去的莫云晚又来探了探头,“梁安那家伙也还没回来,你们这事儿又有什么新鲜结果了?”

    “就是因为没有结果。”邵梓抬起头,稍微揉了揉眼睛,缓解长期观察屏幕眼球的干涩,“找不到线索。再来几起案子发现不了凶手,以后的事可就更多了。”

    “我记得姓梁的说是他去找和韦高驰发生冲突的第一个现场。”莫云晚揣着手走到邵梓身旁,“他那边要的时间很长,换平时你应该也出去看看另一边有没有什么线索了。怎么,你难道听信了宋乔雨那家伙的话不成?”

    她指代的事情很清楚。

    宋乔雨的告诫让他们的调查尽量别落单,带好配枪。因为担忧那个藏在暗处的凶手会不会没那么多顾虑对警察下手。

    虽然被一开始觉得没什么好遮遮掩掩的邵梓直接开了免提告诉了所有人,但这起码也省了些功夫。相信颇有情商的同事在宋乔雨面前也会礼节性的假装一无所知。

    而另一边的线索,也正是之前韦高驰的调查中另一处特殊的地方。

    第二个现场,也就是韦高驰身死的地方。

    虽然姓韦的老先生死的利落,但从调查结果看来,他开出的车尚且不知所踪——这个城市的中心停了千千万万辆这样的汽车,而韦高驰本人只是持有驾照,名下事实上并没有车辆,他的近亲同样名下没有这样的一辆灰色的小轿车。

    就像大海捞针,第一时间就吩咐派出的辅警一时都没有找出结果,说是还在搜查当中。

    一进入镜头韦高驰就是孤身一人——这也是一开始在时间线上从后往前调查的时候并没有发现他经历了这么久那么远距离的转移。而他没有进入镜头的车可能停在附近的饭馆露天停车场,酒店商场的地下停车场,城市街道旁路边的停车位,哪个市中心在建的工地附近,甚至已经被人开走了也并不是没有可能。

    所以这也不怪他们,毕竟限定的条件实在太少,连车牌号都在调查后被发现是伪装的套牌,就算按着这个线索找要排查的范围也大的惊人。

    “他的话还是听听为妙,战场上下来的人总有些不同寻常的直觉……”邵梓有些心累,“你可别诈我了,我确实没有冒险的想法。”

    莫云晚饶有介事的点点头:“那你还挺聪明。”

    “明天小刘就回来了,那时候我就解放了。”邵梓语气逐渐不太柔和,一巴掌不轻不重的拍在桌上,试图恶毒道,“以后我管他报告怎么想方设法给自己凭空创造一个人和他一起出来,他自个儿去乖乖挨训吧!”

    一开始像是要泄愤似的,但实际上拍下来却并没有什么力道。

    估计是有些心疼桌角的盆栽。

    莫云晚诚恳的点点头:“你这么做我还挺赞同的。什么时候打小报告记得提前叫我,我也想看看姓梁的能使出什么招式来给自己开脱出去。”

    新来的局长作风很是严格,似乎不太好相处,但梁安虽然风格散漫,但对于这种上级的应付向来周到。

    换而言之,他是典型的不太恪守所有规则的支队长,却很有一套让自己不挨骂的理论,堪称奇迹般的后事处理。

    虽然其中很大程度上也有作为梁安副手的邵梓帮的忙的影响。比如这次,邵梓既然选择了在原地待命,也就认命似的准备好了把自己的名字写进调查记录中,大概能稍微掩饰一下梁安带着外人出去调查的混账事。

    这自然不是什么好事。梁安一直以来都是如此,但不影响破案率,又因为三支队本身从建立开始就有些特殊的渊源,因此梁安也能乐得自在,只把表面功夫做好就万事大吉。

    但新来的局长对一些事暂时还是不知情的。正是因为这样,最近邵梓的掩饰工作就变得繁忙了许多。

    从邵梓的角度,这很伤脑筋。

    “你为了他的一时兴起伤了这么多脑筋,还真是辛苦你了。”莫云晚奇道,“你可真没脾气。这么久,你就一直在这这么呆着?”

    “我还是做了点事的。”邵梓动动手点开了几个资料页,“韦高驰的家人。我怀疑,他们中间有人知道韦高驰在做的事,或者略微有一些了解。”

    韦高驰有一儿一女,但都早已分别成家。

    女儿是一个金融公司的高管,儿子现在在一个化工企业当工程师。

    接到父亲死亡的消息,两个人都来到了警局辨认了尸体。但由于案件的特殊性,他们都在辨认完以后被请回了家中,只是签了尸检同意书。

    当然,这种性质,甚至有些上升为社会性事件的谋杀案件,征得尸检同意一般也并没有什么难度。他们的表现也非常正常。

    “我们知道,韦高驰曾经欠债,由儿女分别付钱帮忙还了一部分的债务。其余部分的债务偿还方式并不明确。”邵梓缓缓开口,“像之前说的一样,我去问了他的两个孩子当时付钱的情况。他们都回复了,说是父亲其实只是找他们借五十万,后来都陆陆续续的用现金还上了,没有欠款——也没有利息。”

    “这倒比较正常了,亲父子虽然讲究人情味,但也要明算账比较合适,这样应该算是刚刚好。”莫云晚摸着自己的下巴,赞同的点点头。

    “但奇怪的一点在于,两个人都没有对用现金这个方式产生任何疑义。”邵梓眯了眯眼,“有一点很微妙的事情是,在我提出这个问题的时候,他们甚至不约而同的回答,他们的父亲以前就比较喜欢用现金。”

    “确实有这种习惯……你是不是要说‘但是’?”莫云晚转头,看向邵梓的侧脸。

    “没错。”邵梓叹了一口气,“实际上,韦高驰从早年创业做买卖开始就有了私人账户,里面流水不断,自从二维码支付普及开始,连买瓶矿泉水的支出都在账上明明白白,每天的消费记录能有十几二十次。年纪不小的他几乎是这种电子支付方式刚刚出现时的第一批‘客户’。你要说别人眼中这个人习惯上更喜欢用现金付钱,我确实不太相信。”

    “你认为他们因为一些顾虑,刻意隐瞒了这些事?”莫云晚抬手撑在桌子上,身体前倾。

    “这大概也是某种意义上的‘处理后事’吧。”

    邵梓又叹了一口气,很是无奈。

第十七章 隐情

    “不过那两个人都来过?”

    莫云晚突然察觉到一些异样,有些惊讶,“我记得我在第二天值的班,怎么没看到。是什么时候?”

    “韦高驰的尸体在当天晚上九点左右就被送来了。”邵梓抬了抬眼,“我当时也不在,看了记录。韦高驰的身份证明身上都有,尸体检查完立刻就通知了,那俩人是约好了在凌晨一起过来的。值班接待带他们认尸的也不是我们支队的警员。”

    他调出了当时通话的记录和录音,两兄妹都直接在电话的对话中要求晚上直接过来,希望尽早确认尸体的身份。

    虽然其中工程师儿子说的理由是明早加班有工作,不太方便;而高管女儿直接说自己等不及到那个时候,不敢相信这个现实,急于确认自己的父亲究竟有没有遇害。

    方式不同,但造成的结果是统一的,两人几乎在同一时间,凌晨一点之前抵达了警局。

    “很积极啊。”莫云晚咋舌,“认尸还带赶趟儿的,连夜赶过来就算了还兄妹搭伴,专挑夜深人静的时候跑来看尸体,真新鲜。”

    换做一般人,第一时间的反应也该是不敢置信。

    “所以看到这个时间,我就起了疑心。”邵梓眼神有些犹疑,“一个人还可以解释成丧父之下太过悲痛焦急,问题在于,两个人都是同一个反应,而且还是在当时连线的警员提出明早认尸的时候,仍然执意要早点过来。”

    “你觉得他们有其他目的?”

    “从我的理解上来看,他们可能确实是急于确认这个事实。”邵梓用指节敲了敲桌子,“韦高驰被谋杀死去的事实。第一时间,亲眼确认,他们急需这个消息。”

    这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我甚至怀疑,在到达之前他们碰过面,探讨过这件事。连到达的时间都是前脚后脚……我本来想查查那段时间他们有没有通讯记录,但结果也是一片空白。”

    “你这想的也太远了。”莫云晚有些无奈。

    “明天小刘回来了,我会找他一起去当面问问。”邵梓眼神闪烁,“他们两位要是这回也能一起就更好了。”

    邵梓的怀疑向来不是空穴来风。

    而其他的事,也要等到第二天再说。

    另一边,宋乔雨却仍旧没有如愿以偿的闲下来。

    他正眯着眼,从窗缝里看着今天做了各种琐事的唐千,正往晾衣架上挂上衣服。

    唐千的婶婶虽然有一些租房,做房东自己拥有的公用地带也算多。但限于一些基础设计的因素,这种透光能力足够,能晾衣服的空地着实不多,也比较狭窄。

    这个放置晾衣架的地界已经差不多是最好的地方了,也被狭窄的走道挤在中间,只在旁边留出一个成年人能勉强走过的过道,还需要横跨一道排水沟。

    因此,唐千一个大男孩在这左右奔波的晾衣服,找好地方,避免自己一脚踩空或者新洗的衣服蹭到墙灰,也有些费劲心思的意思,宋乔雨看着就累得慌。

    今天的唐千自从一回来,就好像有干不完的活。不像前阵子了解的那样。

    宋乔雨原本怀疑这小子是不是刻意躲着自己,不想露出马脚。

    但看唐千婶婶的反应他也明白了,这孩子也许平时就只在周五放学后的晚上多做家务,其他时候享有一些他自称的“特权”,因为高二学生的身份能有学习的专门时间。

    只是顺理成章,顺意为之。

    但这也确实是忙的有点脚不沾地的意思了。

    平时唐千的作息相当规律,十一点房里的灯就关了。但现在已经快要十二点,他还在外头有理由的晃荡。

    宋乔雨无法找到突破口,但基本的观察还是做的仔细的。

    起码这小子的动向都能尽在掌握,能确保他还活蹦乱跳的过这不错的小日子。

    活的很滋润,也没什么值得注意的异常。

    闲久了,有时候宋乔雨也感觉,是不是自己不在这掺和其实唐千这边也不会出什么问题?

    当然,那是刨除得知一些其他人那边的调查结果以外的错觉。别说其他人会不会察觉到异样对唐千的性命动心思,他自己也总有一些惊人之举。

    虽然在这里是一直装傻充愣,卖乖讨巧,让人摸不着头脑。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这孩子有一些自己的特殊的规划,而且相当坚定的并没有向警方透露的意思。

    他的目的是什么?这样一个和一个寻常的毛头小子别无二致的孩子,究竟想要达成怎样的目标?

    这可不仅仅是好奇心能解释的问题了。

    这时候,宋乔雨很难不想起另一个人。

    几个月前,陆遥曾经在执行任务的时候问他杀死过几个人。但问题被他一笔带过,当时紧张无比的陆遥也没深究。

    实际上他是记得的,那个数字在他的脑海里烙印的相当清楚。

    一个被委以重任的军队狙击手,生涯里每一个杀死的目标都举足轻重。只是这种话要是跟当时并不完全冷静的陆遥说清楚,实在有些蓄意吓人的嫌疑。

    他是对此不太放在心上,既不觉得这是什么重要的“徽章”似的能力的证明,也当然不觉得战争中的以杀止杀有什么不妥。

    但另一个人不同。不仅仅是自己杀死的人,甚至连每个遇见的人她都能凭借出色的记忆力铭记于心。

    同样是军人出身,同样被选为狙击手,同样在战场上军功赫赫,甚至同样在退伍以后当了警察。

    如果要较真的说,宋乔雨才是那个“效仿者”。但他自认为这只是机缘巧合,并不是自己有意模仿。

    只是基因恰巧决定了他们会走上同一条路,又因为一些特殊的理由……

    他还记得一次休假回家时意外撞见那人的场景。

    说是撞见,也不应当。

    甚至有些许的过分。

    毕竟是母子,家的位置在同一个地方,从寻常人的角度看待,应该叫做“久别重逢”。

    “我放假了。”

    曾经的他这样说道。

    二十岁的宋乔雨只是抛了抛手里的钥匙,没有主动开门,反而平视着眼前面露惊讶的女人。就这样陷入了一瞬间的,单方面刻意的对视。

    他的假期很少,自己也鲜少回家。不过这一点他们两人半斤八两,谁也指责不了谁。

    这样两个人在门口撞上,实属偶然中的偶然,太过于巧合。

    更年轻些的宋乔雨脾气更差,时常臭着一张脸。虽然不胡作非为,但给人的感觉并不舒服,像个叛逆的坏孩子——虽然年纪早已经不能说是个孩子了。

    “我是该说……欢迎回来吗?”

    女人很快回过神来,有些尴尬的笑道。

    她倒没有像宋乔雨一样倔着等对方开门,从兜里翻找起了钥匙。

    看她翻了半天,似乎是一时找不到了。宋乔雨啧了一声,把手里的钥匙扔了出去。

    宋荆像是察觉到了背后的动静,头也没回,反手把钥匙接下。

    打开门以后她才回过头,道了一声谢。

    无论如何,这看上去都不是一对母子。更像是恰好同在一个屋檐下的陌生人。

    两个人都并不自在,这也是自然。

    “喂,我已经超过你了。”

    宋乔雨终于还是忍不住在打开门的宋荆背后说道。

    那是他少有的在意这种“数字”的时候。

    一直以来,无论是少有的尴尬母子谈话中的内容,还是在军队里留任母亲曾经熟识的人都以为他对此颇为关心,前来讲述的“英雄事迹”,都和那个数字相关。

    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

    宋荆回过头,看着随手抵住敞开的门,神情有些异样的宋乔雨。

    又有了一些令人尴尬的“母子对谈”事件出现的征兆。

    “所以,那又怎样?”她的神情逐渐严厉,这样答道。

    二十岁的宋乔雨得到了这样的回复。

第十八章 名单

    夜深的时刻,每一个举动发出的声音都足够惹人注意。

    比如人行的脚步声,比如拧开水龙头后潺潺的水声,再比如很远处还开着灯的窗户里传来的电视声。

    播放的是夜间节目,也许是屋主睡着忘了关了。

    唐千甩了甩手上剩余的水珠,看了一眼拧不紧仍在滴落着水滴的水龙头,转身离去。

    缓慢滴答的水声,轻飘的脚步声,在安静的走道上不断传递。

    唐千走到自己的门前,打开门。

    走进去,又反身把门锁上,顺带着抬起另一只手伸向门口旁侧的墙壁,熟练地按在了关灯的按钮上。

    房里瞬间漆黑一片,唐千终于舒了一口气,就这么正向的一扑,倒在了床上。

    就像是这样彻底的黑暗才是他认可的归宿。

    黑暗中的房间逐渐被视网膜所适应,房内的摆设也在眼里从一片漆黑变得逐渐清晰。唐千静静的趴了一会儿,直到自己觉得应该没有太多的问题,翻过身,从枕头底下掏出了一个小型的手电筒。

    然后把枕边早上硌到自己的书扒拉了过来。

    两个物件放在了一起,适应黑暗的眼睛已经能不凭借记忆而是直接看到它们的全貌。唐千略略翻了翻书页,还是有些犹豫的往窗帘完全拉上,窗口完全封死的窗户的方向看了一眼。

    万事俱备,但有些事情仍旧让人很难安心。

    他下定决心似的打开了手电筒,照到了翻开的那一张书页。

    这只是一本普通的成语词典,从外表上看确实是这样。

    唐千向婶婶解释过,说这是为了写高考背成语的需要,才把这种大家伙放在床头,正适合在早起和睡前的时候记忆。但事实究竟如何,只有唐千自己知道。

    他翻到了一处空页——或者说,这本词典原本因为排版问题留出来的空页。

    现在的空页上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字迹潦草的小字,是唐千自己的笔迹。

    这些字曾经被潦草的写在一张便签纸条上,只是唐千自己实在不敢确保能把一张脆弱的纸条保存许久,从下定决心开始就把上面的内容抄在了其他的书本或者笔记本的间隙。一是防止被轻易发现,二是确保能被长久的存放。

    而那一开始的纸条,早被他用从叔叔那里偷偷借来的抽烟用的打火机焚烧殆尽。那时的他年岁更小,没有接触过厨房以外的明火,甚至顺带偷拿来了个烟灰缸,放在窗台上烧香似的“虔诚”的盯着火苗直到消失,生怕一不小心惹出什么多余的麻烦。

    那时的他并不遮遮掩掩,因为无论他的谋划怎样坚决,那时的他都可以算得上绝对的安全。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他还是认识的到,都是因为那个女人后续的处置,他才得以从漩涡中走出来。

    但此刻的他,还是遵从了最初的希望,从漩涡外走了回来。

    前途未卜,孤立无援。

    每一行都是几个字间隔几个字的描述,表示着一个活生生存在的人,这样单独分门别类的描述足足有几十行。

    这些描述并不完整,别说一些基本的信息不能写全,连名字都只是拼凑的细节。因为那时实在少有以真名示人的人。连告知他人一个完整的名字,无论真名还是假名的人都鲜有遇见。

    正因如此,每一行的信息都不能全信,但这也是唯一的线索,只能勉强拿来调查。

    【李先生、北方人口音、住临江区文泽街723号】

    【喜哥、左侧脖颈有痣、高一米八左右、家有女儿,年龄过小不能自理】

    【喻小姐、长发戴眼镜、养白毛宠物、家住临江区,具体待查】

    ……

    这些字迹因为多年来几十次的位置转换和抄写,已经几乎烙印在了他的脑海中。可他还是不敢放弃实体的保存,或许是因为不敢相信自己的记忆,或许是因为……把它的转移当做了一种记住自己的目的的仪式。

    实在是……太容易淡忘了。

    安逸总比危险适合他,他本就不是什么勇者。

    前途无量的夸赞,同学间轻松的玩笑,课间广播时的喧闹,放学时门口小摊上的吵嚷和叫卖。

    现实的一切都太过于自然美好,甚至让他一度忘记那些字迹的存在,忘记那些曾经发生过的事。直到被催促的学习时闲来无事翻到那一页,他才恍然,原来那是曾经真实发生过的事,那是他在稚嫩的悲哀当中,自己给自己的嘱托。

    幼年时的经历如同一场久远的大梦。

    就算是在现在,他也只有在梦中能斗胆回忆起他最恐惧的那一刻。

    回忆起那个把他意外带进深渊,又拼死把他救回来的人。只有那样,才能让他再次从深陷恐惧当中挣脱出来,重新开始咬牙记住自己要做的事,并将它贯彻到底。

    他也并不是对名单上的人一无所知。

    一开始救回唐千一条命的,就是作为那个人弟弟的借口。

    唐千的目光游移,最终停留到空白页的右下角。他知道那是毫无意义的内容,但一直一直从来没有忘记过抄下这个字。

    那个字是“唐”,是写下最开始那张便签条的人留下的签名。就算在为了保守秘密烧毁字条的时候,唐千也看着那人留下的最后字迹,分外不忍,撕下了那个边角,现在也不知道失落到哪里去了。

    即使是一个遇事都怕的不行,只能做到极致才能勉强安心的胆小鬼,有时候也可能会侥幸——只是留下这么一点东西,应该不会出问题吧?

    于是那张写有一个字的边角,也最终失落了——一张便签容易被弄丢,一个便签的小角自然更容易不见。唐千并不是太过细心的人。

    唐千倒也想找回来,但一个写有一个字的纸条,或许早已被哪阵风吹到了空中,被随手扫进了废纸篓,又或者被吹到了哪条马路上,被车轮压着撵着,最后变成看不出原本样貌的小黑团。

    大概就是这种结局吧?

    唐千再一次把七十三行的信息读了一遍,读完一遍,目光最终返回停留在其中的第十三行。

    【高老板、急于还债、住南丰区祁元小区,具体地址待查、独居、有健身习惯】

    在征兆出现的时候,他选择这位第一个进行试探和调查是有理由的。

    不仅仅是因为他自己也住在南丰区,更是因为这个人在他久远的记忆当中确实存在。

    那是和那个人交接最多的成员之一,也是那个人口中的上线。少数需要前往人多的地方的时候,那个人也会带上当时的唐千作为掩饰。

    因为一个幼小孩子和年轻哥哥的组合看起来并不显眼。

    在那时,唐千亲眼见到了更年轻的韦高驰本人,因此有辨认出那人长相的自信。果不其然,他也在人海当中,凭借那么一点微薄的信息,寻觅着一点点的踪迹,找到了那个人真正的所在和真正的身份。

    他记得,那个人常和高先生在咖啡厅碰面,带上自己的时候就点一个冰淇淋,让他在一旁独自快活。

    唐千另一边掏出的手机上闪烁着新闻报道的内容。上面显示的内容很是简略,显然有着刻意含糊的意思,只说了死者韦先生在市中心遇害,提醒市民要注意出行安全的内容。

    并没有其他新鲜的内容出现,唐千一番搜索,最终还是神色一黯。

    那个高先生——也就是韦高驰,他究竟是怎么死的?

    之前他听到那位宋警官提议时,也确实有一瞬间的心动。尤其是在亲耳听到那争吵和逃跑的声音以后,他不由得产生的恐惧也让他一直打着退堂鼓。

    那是他离死亡最近的时刻之一。

    会不会比自己在这里摸黑更为靠谱?会不会能恰巧救下一些人?会不会也能帮忙实现……自己的目的?

    但无论恐惧多么激烈,唐千还是无法忘怀,那个人最终葬身在火光当中的原因。

    因为那些那个人所信任的那些人,背叛了他。

    唐千其实……还记得他最初被带进漩涡的时刻。

    那时候的他,还是一个三岁的孩童。

    他尚且记得后面发生的事——这像一个奇迹,那本不是一个孩子应该擅长记忆的年岁。

    看见门口的卡车上空无一人,他仗着身形的小巧挤进了没有完全关上的卷帘门下方的间隙。

    年幼的孩子在货架和货架之间茫然的行走,左顾右盼,但满眼都是昏暗的仓库和灰尘。

    似乎是有人告诉过他,找到人他就安全了。

    没有人吗,可明明门口有这么大的车,不是吗?

    车的主人呢?平时看到的车里,都是坐着人的。

    可为什么今天不是?

    他本以为自己做出了一个很聪明的选择,可偏偏似乎走了错路。越想越委屈,他悄悄的放下了小男子汉最后的自尊和矜持,把泪水和脸上的泥土抹在一起。

    因为扑鼻的灰尘咳嗽出声,他咳嗽时细弱的回声在冷冰冰的仓库中不断传递,自己几乎陷入绝望当中。

    仓库很大,还有机会。

    他这样告诉着自己,眼角还带着泪水,脚步也终于因为意识到了劳累而慢了下来。

    走了很久,他真的累了。一屁股坐在地上,三岁的唐千靠着一旁的货箱就睡了过去。

    他是被人叫醒的。

    “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爸爸妈妈呢?”声音的主人似乎尽力在把自己的音调压低,让自己显得更加温柔。

    但唐千几乎已经无力应声,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出来。

    “这就不好办了……”叫醒他的人似乎在焦急的自言自语,还不自觉地跺了跺脚。

    三岁的唐千视线逐渐清晰,看到叫醒他的陌生青年背后是仓库门口的大树。

    他被从仓库里带出来了?

    “小朋友,你可以自己回家吗?”

    三岁的唐千在阳光的刺激下,听到这句话,倏忽睁大了眼。

    我不能,帮帮我!他想这么说,干裂的嘴唇不断颤抖,但还是一直说不出声。

    他实在太渴了。

    走出那片森林,他就已经创造了一个奇迹。现在没有第二个奇迹能够凭空出现。

    “喂,怎么了?等等……这里怎么有个孩子在这种偏僻的地方?阿华,这怎么回事?”

    这是另外一个声音,似乎又有人在喊叫醒他的人。

    “这个……”叫醒他的人一时有些语塞,但还是出口解释,“这是我弟弟,可能之前不留神让他躲在车上睡着了,刚才才看到。抱歉抱歉,我的问题,我这就送他回去。”

    “真是……你还有个弟弟?这么小?”另外一个声音逐渐走近,“喂,这小家伙叫什么啊?”

    唐千感觉自己被灌了一口水,嘴唇终于润湿了些。

    “这个……”救了他的那个“阿华”似乎有些犯难。

    我可以回答了,唐千这样想。

    他终于喝到了水,也可以开始求救了。

    他找到了人,可以活下去了。

    “我……我叫唐……”他的话还没说完,却发现自己被抱到了车上,那个阿华打断了他的话,并且续上了一个闻所未闻的名字。

    “我弟叫唐枫。”那个人急忙用身子挡住他张嘴说话的样子,用更大的声音说道,“还是我帮忙起的,名字挺好听吧?等我一下啊小宝贝,我一会儿就带你回去。”

    三岁的小孩一时还没有琢磨清楚这个奇怪大人话里的意思,就被听到面前啪的一声,门关上了。

    门关上了?

    寂静的车里,他瘪瘪的肚子适时的响起了饥肠辘辘的咕噜声。

    我要被饿死了,他想,一定是这样的……动画片里漂亮的小人碰到这种情况都会摸摸肚皮,大声叫饿,可他现在连摸肚皮的力气都没有了,在关上的车门后刚刚恢复声音也传不到外头。

    摸不了肚皮,是不是就会死掉?叫声传不出去,是不是也会死掉?

    他想不出自己会是什么结果,只是在难受的饥饿中,让憋了半天的委屈泪水充盈了眼眶,视线里一片模糊。

    怎么办……怎么办啊,妈妈没有教过怎么办,爸爸也没有……自己就要被求救的怪哥哥丢掉,然后饿死了,没有人来救他。

    他还没有能分辨出自己这样下去会不会真的完蛋的意识,只从一开始就凭借一点天生的直觉,平生第一次察觉到了一种叫做悲愤的情绪。

    这大概是他到现在为止的短暂人生里,经历的许多挫折中独一无二,也是最冤屈的第一次的悲苦。

第十九章 消失

    邵梓站在门口,神情一时有些飘忽,努力集中精神以后,仰头看了一眼实木的大门门框。

    门框的右上角,是一个监控摄像头。

    他的身后走来一个穿着白衬衫的青年男子,留着干净利落的板寸,面容清秀。

    此时,他手拿着车钥匙往这里快步走来。

    换发型了?一时没认出来,看到青年的脸孔,邵梓这才确认了是自己盼望了好久才盼回来的好兄弟。

    “师兄。”刘澈才走上楼梯,在邵梓身旁停下,有些惊讶于邵梓没有立刻进去或者保持正在敲门的姿态,也转头看向门口,“我找到车位了,这房里没人吗?”

    “应该……没有人。”邵梓目光顺着门缝的方向,上下左右绕了一圈,“我再确认确认。”

    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试探性的敲了敲门。

    门里没有动静。

    同时,刘澈也在看到一处异样时目光一顿。他伸手探向了门框边缘转轴处,拾起了一根绕在转轴上半圈的头发。

    那长度,应该是女人的发丝。

    这位正打算拜访的女士出门了,甚至留了一根头发在门框外。

    自然不是风吹的。

    风没有那么灵敏的技巧,能够把头发恰到好处的塞到这个位置。那剩下的只有一个理由……

    这位女士离开了家,而且为了探究有没有人曾经造访甚至破门而入,把头发谨慎放在了这个位置。

    “小刘,你在这等我一下。”邵梓打了个招呼,“你就……”

    他话还没说完,就看到刘澈把那根头发又塞回了转轴上,绕了半圈,又自己拿出了自己手机。

    “打电话给她本人和亲属确认情况,师兄,我明白的。您去查监控?”

    “……行,有你在我放心了。”

    刚才一时没有想起现在在场的是自己老成持重且相当熟练的师弟,邵梓突然觉得卸下重担以后甚至有些释然。

    只是年轻的“父亲”身上少了些害怕带着的新人误入歧途的担忧,还重获了一个有着令人热泪盈眶的靠谱搭档。

    既不像梁安一样喜欢糊弄人,又比宋乔雨更适合分工合作。

    事情调查的结果很明显。

    韦高驰的亲生女儿,韦若薇女士在昨晚十点以后挎着包出了门,直到现在仍然没有返回。

    刘澈打她的电话没打通,问亲戚朋友也没有答复,连打电话到公司处也被告知韦女士并没有加班的计划,今天加班的人也没看到她在公司出现过。

    韦若薇已经成家,但她的老公是个商人,成天出差,这次也正好在另一个城市工作。而她的女儿也正读着大学,学校虽然就在本市,但自己也自然在学校住宿和上课当中。

    “这可不好办了……”两人会和在停车场处,邵梓汇总了所有得到的消息,皱起了眉头。

    “但既然是自己出去,还留下这些防备,应该不会出事。”刘澈还是往好里去想,出言宽慰道。

    邵梓只觉得自己像是媳妇熬成婆,多年夙愿一念皆空,无比的释怀,相当的感动。

    可算是有正常的同事回来了。

    感动归感动,他也没忘了正事。

    拿出笔记本电脑,他查到了一些录入库中的信息,检索着韦若薇近期的消费内容。

    “韦若薇的……住房记录……”他眼睛一亮。

    一座五星级酒店,单人间。最近的消费记录也是酒店的押金,数额和交付单位都与那所酒店一致。

    应该就是在那。

    两人又重新找到了方向,驱车前往。

    “师弟啊,你这次出差可够久的。”邵梓干咳一声以缓解尴尬,“还以为你不回来了,咱这边的活儿都快干不完了。”

    “之前我和梁队打过电话,还以为师兄你们这边很闲,所以多留了一会儿帮忙整理案卷。”刘澈认真答道,“下次一定早点回。”

    “那边专案组的案子结了?”邵梓有些好奇,“我怎么听说又是无功而返,没什么结果。”

    “是以前的案卷。”刘澈叹了一口气,“很多案子又被重新分配了,之前的调查太草率,很多被粗略的分配到了专案组的头上,结果只是模仿犯。我在那边跟着抓了五六个模仿犯了,每一个都说是‘黎明’的崇拜者。”

    “原来如此啊……”邵梓也听的有些哭笑不得,“真不愧是连王队都有些敬佩的家伙。虽然是个杀人犯,还挺有威望的,无论是在昱州市还是在经过的别的地方。”

    刘澈不言语,沉默的开着车。

    “不过,如果宋队还活着……应该会说我变得跟王队一样不知好歹了吧?”邵梓转头笑道,“其实你也是这么想的,对吧?师弟。”

    刘澈愣了一下,连忙摆了摆头:“怎么会?”

    “所以要是那几个人一不注意说出这种混账话,记得别气着。”邵梓笑的突然有了些莫名的意味,“尤其……是那个宋队的本家,新来的那个家伙——你们还没见过。”

    “本家……”刘澈有些疑惑,“是个姓宋的新人?”

    邵梓深吸了一口气。

    “不算是新人。虽然之前不在三支队,但每次你在的时候他不在,你不在的时候他刚回来。师弟,相信我,虽然姓氏相同,但性格绝对和宋队没有一丝一毫的相同点。”

    他把一丝一毫四个字咬的很死,似乎完全不容置疑。

    刘澈也察言观色,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稍微咳嗽了一声,试探性的转移话题。

    “这么说,我听梁队说……新来的局长似乎也姓宋?人怎么样啊,师兄,好相处吗?”

    “……”

    邵梓骤然又被戳了痛处,用有些难以言喻的神情看了刘澈一眼。

    他前阵子刚因为替梁安遮遮掩掩露了破绽,被新来的宋局长狠训了一顿……他约莫是和姓宋的人相生相克,这辈子不能达成一致了。

    当然,受人尊敬的宋队除外。

    自己的师弟实在是运气不佳,正撞在了邵梓自己所有的痛处上。

    但当然,邵梓也不会责备自己的可爱师弟——他又不是刻意的戳到了自己的痛处。

    邵梓昨晚完全没有睡好,之前险些记错了搭档也不是毫无理由。

    就在昨晚,在他因为宋荆名字的出现而一时感慨,想念起故去的传奇前辈的时候……

    他突然在回忆过程中察觉到了一丝异样。

    邵梓一向是走在衣着的男人,即使警察工作繁忙,也不忘抽空在购物软件上订购当季的服饰——当然,性价比是第一位。

    也就是说,他实际上是一个对衣服服饰相当敏感的人。

    连最基本的佩饰都不例外。

    在宋乔雨接取任务,做好准备打扮成附近学校大学生模样的时候,邵梓曾经热心的提议,要不要让自己借给他一些合适的衣服。

    毕竟宋乔雨的审美确实有点不敢恭维,说的好听就是不拘一格,说的难听就是性子太直,做人太倔。

    但最后,在他放心不下第一次独自参与任务的陆遥,亲自开车送他们两人过去的时候,宋乔雨却令人意外的穿的很是体面,确实有那么一点学院青年的气质。

    甚至还带了一整箱备用的衣物。邵梓抱着审视的态度多看了几眼,也很是稀奇的感觉搭配起来还算人模人样。

    “我还是有些备用衣服的。”那时的宋乔雨挑了挑眉,“也许邵副不应该把我看得太扁,应该发掘一下同事的优点。”

    显然,是在回应之前邵梓对他审美的质疑。

    “真的是你自己买的?”邵梓有些难以置信。

    宋乔雨却没有回话,抬了抬他鼻梁上架着的墨镜,很是潇洒似的转身离开了。

    他全身上下搭配的确实很和谐,唯独这金黄色边框的墨镜……虽然他堪称英俊的脸能弥补一些搭配上的缺陷,但实在还是和他更加凌厉的面部轮廓不太搭界。

    想到这,邵梓咬紧牙关,沉痛扶额。

    那时候……他怎么就没想起来呢?

    同样是一次需要乔装打扮的任务,同样是……一副墨镜。

    在很久以前。

    “邵啊——”

    邵梓正照着镜子,确认着自己上半身的服饰是否没有一丝衣褶。

    对待打扮自己这件事,他一向相当的上心。但听到尊敬的前辈在喊自己,邵梓还是赶紧整了整衣领,体体面面的转过身。

    “遮不住脸啊。”宋荆咂了咂嘴,“戴上这个吧?”

    邵梓乖巧,却又有些茫然的眼见着金色边框的墨镜出现在了自己的鼻梁上。

    “遮脸……?”他艰难的问道。

    “是啊!”宋荆似乎很是满意,“你看你打扮的不错,脸上什么都不挡怎么行?像这样,谁都看不出来这是咱们队的小邵啊。”

    邵梓对这副墨镜的来历有些印象。

    似乎一直以来,每逢新闻媒体想要采访这位传奇一样的女性警察队长,她都会戴着这副墨镜,很冷酷似的摆手离开。

    原来是因为……觉得自己这样不会被认出来?

    为什么机警过人的宋队会坚定的认为戴上墨镜就能让人辨认不出,这是邵梓一直以来感到相当困惑的一件事。

    “穿的不错啊,真厉害。我本来还想给你参谋参谋的。”宋荆苦恼的上下打量了他一会儿,没抓到错处,有些遗憾。

    “唉,说到打扮,可真是我的伤心事。我以前想生个闺女,以后能每天换着花样给她配衣服。结果生出来是个小子,虽然想要将错就错,感觉男的也能用用。但他不愿意,这事也就搁置了。”

    “男孩子其实也可以培养爱美的性格。”邵梓随口应和道,“不过宋队,我还不知道您有个儿子呢,几岁了?”

    宋荆听着笑了:“培养不了了,老大一个人了。也就比你小几岁吧,改天他回来也许会来局里找我,别太惊讶,那孩子——很不可爱。”

    那时的邵梓看到的宋队是黑白的,因为鼻梁上架着的墨镜。

    那次的任务他也一直戴着,只是因为害怕遮挡视野,中途还是把墨镜抵了上去,真正发生冲突前,更是用宋荆暂借的眼镜盒把墨镜收了起来。

    直到任务结束,他郑重其事的把墨镜连同眼镜盒还了回去。

    戴了许久的墨镜,在回忆起那件事的晚上,和记忆中就在几天前宋乔雨戴着的墨镜的形态完全重合在一起。

    一模一样。

    “道理我都懂,但怎么会是他啊……”

    邵梓实在是想不明白,甚至有些崩溃。

    时间回到现在。

    “师兄?邵哥?”刘澈的声音在耳旁响起,“我们到了。”

    邵梓回神,瞧了过去。

    面前是资料中的酒店,车停在道旁。

    邵梓抬头看了看酒店极长的台阶,有些艰难的笑笑,清理了多余的情绪。

    “我们走吧。”

第二十章 壁障

    酒店对应的房间并不难找,和前台讨来备用房卡也没费多少功夫。

    只是,进入房中却一时没有发现什么线索。而且这间房的房门,似乎并没有上锁。

    空荡荡的星级酒店单人房,站在门口就能对屋里的所有东西一览无余。

    既没有人影,也没有什么多余的物件,走道和窗边都一尘不染,这个算是酒店的保洁做的恰当。

    没有打斗痕迹,更没有怪异之处。

    好像定下这房间的人仅仅是留宿了一宿,然后便只身离开,没有留下任何多余的踪迹,也不是被动被俘。

    但韦若薇的电话仍未接通。

    监控录像显示,韦若薇是在昨天夜里离开的自己家,开车驶离了小区。在那以后,她的踪迹暂时不得而知。

    “要去调酒店的监控吗?”刘澈站在邵梓身后,出言询问。

    邵梓摆摆手。

    这确实是解决问题的方法之一……但兴许,并不是最直接的方法。

    房里的痕迹不多,基本上床单换一套打理整洁就能直接接待下一波客人。但之所以现在日上三竿还没有人打扫,一是因为住酒店的人定的是两夜的酒店,退房还得等到明天;二是因为门口亮着的“请勿打扰”的灯牌。

    有灯牌,就有电。

    走进房间里,构造和一般的五星级酒店相似,打开请勿打扰灯牌的按钮就在单人床旁边的柜子上。

    邵梓抬眼看了看酒店墙壁上插卡的卡槽,果然里面夹着一张卡片。

    这里的酒店通常是插卡取电的方式运作。大部分的灯光和制冷设备都由插在墙壁上凹槽的卡片感应决定有没有通电。一般来讲,是要客人在进门后把手上的房卡插在凹槽里面,而出去取走房卡时自然就会断电,即使客人忘记关灯也不会浪费电量。

    但关于这一点,酒店也多数不会把事情做绝。如果有紧要的情况,拿一些名片或者卡纸塞到凹槽内部,也能达到取电的作用——并不是一定要那张房卡才有所感应。

    比如邵梓手上的这个。

    邵梓皱了皱眉,用戴着手套的手把卡片取了下来。

    那是一张名片。

    不,准确的说,是半张名片。

    名片的大小是寻常的规格,和扑克牌卡片差不多。上面明显是手撕的痕迹,似乎撕下这半边的人相当的急不可耐,边缘相当不规整,不太好看。

    这半张名片被折了两折,应该是为了仿照房卡的厚度,确保能够正常的供电。

    刘澈看在眼里,几步走到了酒店垃圾桶边,翻出了名片被撕下的另一半。

    这也是垃圾桶里唯一的剩余物,被揉捏成了一团,被刘澈拿在手里展开来。

    这半边比起另外的一半要小上许多,刚好能补完名片的全局,也刚好把另外一边缺失的信息补充完全。

    名片的排版是中心聚拢的文字样式,割裂了以后,被扔进垃圾桶的部分包括了上面电话号码的另一半,其他信息都还算完整。

    有的人确实有直接用代替物品插进卡槽的习惯,但撕下这么一点,又是什么用意?

    邵梓接过了名片的半边,拿来看看。

    韦若薇的工作决定她应该随身带有名片,这大概也是她唯一能够在身上找到的卡片状的类似物。但火急火燎的撕下电话号码的部分……

    她的电话到目前为止一直接不通。

    那就有两种可能,要么她遭遇了不测,要么是有意为之。

    联系之前的案情和现在的状况,邵梓更倾向于第二种可能。

    “如果她真的对事情知情,应该不敢随便乱跑;但如果对事情知情,更不该断掉所有的联系方式,让自己一定陷入孤立无援的情况……”刘澈蹲下身,在房间各处寻找着一些踪迹。

    邵梓这时却有了些异样的想法。

    这些案件似乎也有一些隐约的共性。

    没有留下任何生前异样的表现,仅仅是正常回家以后被杀害的程代梅暂且不表。其他出现的与案情相关的人,似乎都在一定程度上做出了常理以外的事。

    韦高驰,遭遇了袭击却无心寻求帮助,反而在人潮翻涌的都市中心里漫无目的的奔走,作为有曾经犯罪嫌疑的人不报警也就罢了,甚至不向路人求援。

    唐千,作为一个普通高中生,却突然在网络上对制造谋杀案的凶手发起挑衅。他和韦高驰相比更为大胆,但好在凶手不一定能够洞察他真实的身份——有互联网的外表作为掩盖,想要追查到他连警方都费了些功夫。

    但是,他同样对警方的接触表现出各种各样的遮遮掩掩。虽然无奈之下只能任由他造作,不能把他带回局里进行审讯,但是在试探之下也可以看出,这个孩子的做法确实有他固定的意向所在,或者说是……有些苦衷?

    现在就到了韦高驰的女儿,韦若薇这一边。

    她甚至选择了主动让自己暂时消失的一条途径,连联系都和旁人完全隔断,用意所在引人深思。

    但凡参与这些案件的人,都好像是要和在意他们的别人主动隔开,形成一个天然的壁障。但对路人却并不避讳,比如在街头人流中穿行的韦高驰,比如生活一切如常的唐千,再比如现在,独身出门,却不呆在屋里,反而外出的韦若薇。

    又或者说……

    “他们也许觉得,只要有其他人能够看到自己,自己就不会遇害。但他们并不觉得自己能被知情的警察好好保护。这很矛盾。”邵梓转过身,走到门口,看向几个门廊里的摄像头,“封闭的空间对他们来说反而并不安全,而是徒增恐惧。”

    刘澈在地上同样没有扫到什么异样,但却在蹲在床下探查的时候皱起了眉头。

    “师兄,你打一下韦若薇的电话试试?”刘澈抬头向邵梓的方向看去,“我怀疑韦若薇的手机在这里?”

    “……怀疑?”邵梓一时有些不解。

    又不是看不到或者瞧不明白,在就是在,不在就是不在,怀疑是哪门子的结论?

    但他还是依言又一次拨打了那个号码。

    依旧没有声音传出,但刘澈却看到了屏幕显示的亮光。

    “这个情况,可能和我们想象的有些差别。”刘澈站起身,抬手拉开了单人床。由于设计上和床头柜连在了一起,还颇费了一点功夫。

    呈现在两人眼前的,是墙壁边角的一个不太显眼的物件。

    那确实是一部手机。

    邵梓还没有挂断,背对着外侧的屏幕还亮着光,从墙壁和手机之间的缝隙显露。

    但手机壳背面的颜色……却和墙壁完全相同。

    只有露出来的摄像头稍稍能反射手电筒的光束,这才被刘澈察觉到了存在。

    “定制的?”邵梓凑过去端详。

    因为附近的物件挡住了床底的缝隙,刘澈之前也确实拿不到这个玩意儿,也怕贸然的动作太大会破坏这个不知道有没有其他意义的现场。

    把手机拿了出来。整体放在外头看,那和墙壁近似纹路的手机壳还只像是一种特别简洁的装饰颜色,并没有什么异常的意思。

    “这是早有准备吗?”邵梓确实有些惊讶。

    同一时间,两人心里一齐浮现出一个问题——这么做有什么用意?

    但打开屏幕的一瞬间,这个问题便解决了。

    状态栏右上角的圆形红点赫然出现。

    这是一台正在录音的手机。

第二十一章 陷阱

    “我们这是……”邵梓端详着手机的锁屏页面,上面是系统默认的锁屏壁纸,“碰上了?”

    “我们或许破坏了韦若薇的一个计划。”刘澈神色凝重。

    邵梓沉吟了片刻,迟疑道:“要不咱把这玩意儿放回去?”

    手机需要密码解锁,而正常的解锁方式暂时不适用,因此除了那个几乎所有电子系统都完全通用的图标以外,暂时没有其他线索。

    邵梓没破解密码这种特殊功能,他对电脑设备的使用能力仅限于正常的信息查询,其他都只是略通一二。陆遥来之前,这些活都是交给其他队的技术人员帮忙。

    因此他俩在这里拿着手机一时也弄不出什么花样,只能干瞪眼。

    现在最紧要的事,是找到韦若薇本人。

    她为什么会设计这些事?放在这里录音的设备,又是为了什么而存在的?

    会不会确实……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可以被这精巧隐藏的记录下来,因此韦若薇才自己离开,只留下能够记录的设备。

    难道是那个消失无踪的凶手?

    但如果把东西直接留在这里,万一重要的证物丢失更是不合适。

    最终还是刘澈做了决定。他回想了一下之前房间的状态,恢复了其他东西摆放的位置,转头看向邵梓,“师兄,您去找韦若薇,我在这等着,看看到底会发生什么。”

    邵梓却没有立刻答应,因为想起了宋乔雨说的那些告诫。

    既然知道了那个本来以为只是个人形武器的家伙大概率是那位的儿子,也许他真的知道一些别人所不知道的内情……

    但刘澈也绝对不是好对付的家伙。

    邵梓一向认可这位优秀的学弟。

    他们关系比较亲近,不仅仅是曾在同一所警校念书的际遇原因,更是因为从宋荆那边算起,虽然并不是被宋荆从实习生带起的邵梓并不直接和宋荆以师徒相称,但从实际结果来看,邵梓和刘澈确实能算是同出一门的师兄弟。

    这个貌似无害的青年几乎是被认可的宋荆的继承者,他无论是才干还是搏斗的能力都出类拔萃,最重要的是连性格和习惯都如出一辙。

    要不是宋荆无意说出自己家事是在刘澈入队以后,意思明显是那位小师弟和他们素未谋面,或许邵梓会以为刘澈才是那个宋荆的亲生儿子。

    这同时也是为什么一向自认为相当冷静自持的邵梓,在认识到宋乔雨居然可能是那位宋队的儿子以后感到崩溃的原因。

    实在是对比产生差距。

    他本以为自己素未谋面的小师弟不说博学,起码也是一个睿智敏锐的后继者。结果这些邵梓所敬佩的宋队所拥有的特质,这小师弟竟然一个也没沾上关系,但还好尚有同样超人的武力值加持,能打程度绝对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不至于邵梓在迷惑中产生宋队会不会只是抱养了一个男孩当做亲生的误会。

    总而言之,刘澈确实是一个值得信赖的搭档。

    但连那可是个宋乔雨都说要小心留神的角色……非要让人落单,一向擅长担心别人的邵梓也难免担忧。

    “带配枪了吗?”

    刘澈摸了摸腰间。

    “执法记录仪呢?”

    刘澈愣了一下:“录音笔可以吗?”他刚刚出差回来,还真没带这茬。

    刚想继续询问,邵梓却自己停住了。

    他开始稍微觉得自己是不是紧张过头了。刘澈早不是陆遥那种新来的菜鸟,不仅能独当一面,比起邵梓自己也毫不逊色,甚至在搏击打斗方便还惭愧的有着略逊人家一筹的认知。

    “你小心点。”邵梓揉了揉太阳穴,“资料你也看了,分析也给你说清楚了,这次的凶手是个狠角色,你要是大意了就麻烦了。”

    “我会注意。”刘澈认真答道。

    邵梓也觉得自己有些啰嗦,但宋乔雨的嘱托实在让他觉得诧异的同时,越来越在意。在得知他是宋荆儿子以前还只能勉强解释为特种兵的战斗直觉,但在知道这层关系以后,就愈发让人捉摸不透。

    这会是一个怎样的敌人?

    究竟宋荆说了什么话,才会让并没有和别人直接接触的宋乔雨能够提前下结论?

    邵梓独自从房里离开。

    韦若薇的手机还在他的手上。房间里有刘澈的留守,邵梓也暂且做了心理建设,集中精力分析韦若薇目前的所在。

    韦若薇会在哪?

    最不起眼的地方,最繁华的地方,最“安全”的地方。

    但同时也需要能够长期停留,而不遭到任何打扰和怀疑。

    如果要停留,自然要包括最重要的吃喝拉撒。

    邵梓现在仅有一个最可能的猜想。

    目标所在,不可能离她所处的位置太远。正因如此,韦若薇应该就在酒店当中。

    酒店的一楼酒店大堂旁是自助餐厅,从早到晚都完全开放。二楼的同一位置则是西餐厅和咖啡馆,西餐厅同样也是早中晚开放。三楼里则是中餐厅,虽然堂食中午才开始运作,但还包括一些聚餐的包厢。

    早晨就不开放的中餐厅大堂先被排除在外;包厢自然是隐私能保证的最好的地方,但和个人的房间一样“与世隔绝”;咖啡馆环境昏暗,视野较差,人也不多。

    邵梓最后的选择,却只有一个。

    一楼的自助餐厅。

    这并不是毫无凭据的抉择,只是因为……韦若薇那生前行路轨迹奇异的亡父。

    如果韦若薇是从他的经验里得到了教训,在自己有所算计的同时做出了一些改变,那么最可能的选择就是这里。

    来往的人数也数不尽,喧闹程度无论早晚都相对夸张的地方。

    自助餐本身自取的要求决定这里的路人不会少。虽然因为自助餐特性的特殊,每餐的间隙需要出去再回来,但也可以在其他地方暂时停留避免怀疑。

    邵梓跟前台打了招呼,要来了一些基本的资料,要来一张餐券,以普通顾客的身份走进了这片充满一排又一排新鲜的自助餐食的区域。

    这里也确实是人来人往,如同预料中一样。

    但他也并不用在这片区域里把所有的桌子都搜查一遍,这样就算是邵梓也难免会显得太过刻意,因此或许会被他人察觉到可疑。

    邵梓早先要来的资料在这时便起了作用。只是稍稍代入了一下,就能得出一个相对清晰的结论。

    监控摄像头。

    并不是查看摄像头的内容,而是寻找摄像头正对的位置,那些暴露在摄像最清晰的视野之下的地方。

    剩下的需要排查的位置,也就为数不多了。

    邵梓很快锁定了那个女士孤身一人的身影。

    “请问,可以拼桌吗?”

    他把手放在了沙发椅背上,轻声这样说道。

第二十二章 可怖

    这位女士坐着的地方正对着空调的出风口,挡在空调和座位之间的邵梓只感觉背后嗖嗖发凉。

    旁边的过道处是前去自助餐柜台取菜的必经之地,即使现在中午的自助餐刚刚开始,人流还没有涌入这座餐厅,几乎每半分钟都有人从旁经过,不只是正对着这个拐角位置的摄像头静静地运作,可以正常看见这个位置的人很多。

    当然,同样是因为当前时间的原因,邵梓说出“拼桌”的借口,在有心之人的眼里也会显得颇为奇怪——空置的桌子太多。理由不应该是缺少位置,如果要强行解释,或许正常的思维会理解为对异性的搭讪?

    但邵梓斟酌之下选择的方法很是谨慎。

    和保护唐千时是同一个理由,既然有人要刻意掩藏身份防止被盯上,那么即使是临时,也要尽量确保自己不会成为暴露韦若薇身份的辅助工具,把掩饰工作也做的滴水不漏。

    韦若薇本人一定会是个有心人。而且,还是一个当前思维不太寻常的有心人。

    她缓缓抬起了头,似乎有些畏惧。

    但她又能看到眼前的青年男子从胸前的口袋里抽出了半截证件似的东西,刚好露出一个警徽的图样,就又放了回去,似乎是不太想造成太大的动静。

    虽然目前是夏季,但酒店自助餐厅的空调本身为了照顾所有的客人开的冷气过于充足,之间出风的地方自然会冷上许多。这片地方不适合长时间的

    韦若薇眼看着邵梓坐在了她的对面,虽然并没有拒绝,也没有任何阻拦。

    “韦女士,没错吧?”邵梓稍稍倾身,声音大小得当,“如果您不介意,我可以坐在这边的外侧。我这次来,是为了您父亲,以及您的事。”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装着韦若薇手机的证物袋,同样让韦若薇看了一眼。

    韦若薇瞳孔一缩。这样她就知道,邵梓已经去过她那个空荡的房间了。

    “放心,我有同事已经代替它在那里等候了。”邵梓把东西收起,“如果有什么突发情况,他可以处理得当。”

    韦若薇抬眼看向神色自若的邵梓,似乎仍然有些犹豫。

    “请相信警察。”邵梓神色诚恳,“我们会尽全力保证您和您家人的安全。当然,如果您的诉求确实合理,我也会尽力配合您的设想。”

    他察觉到了一些区别。韦若薇和其他交流对象的区别,无论是活人还是死人。

    韦若薇似乎并没有像其他案件相关人员一样坚决的态度,和那些即使走在生死边缘还不肯抛出一切来求救的人不同,似乎仅仅是没有任何凭据的决定上有所避讳。

    但真正和警察接触时,她也并不抵触,反而恐惧的程度肉眼可见的在降低,甚至下意识的朝邵梓的方向靠了靠。

    这或许证明——她实际上和其他人存在一些获知信息的差别,因此不存在那种过度夸张的恐惧。

    邵梓已经有了些推断:这个女人或许并不知道事件的原貌,但也清楚一些细枝末节,知情的程度比他们一开始设想的稍多,但其他信息的掌握程度确实有限。

    “我……”韦若薇咬了咬嘴唇,又确认了一遍,“我真的可以相信你们吗?”

    邵梓笑道:“真的。”

    他现在和韦若薇都坐在拐角位置的内侧,沙发椅很长,离外侧人行的地方稍远。正因如此,他才能从胸前的口袋里完全拿出自己的证件,摆在桌上让韦若薇看。

    “我姓邵。”他简略的解释道。

    韦若薇的眸光闪烁,似乎在试探着什么,低声道:“邵警官,您是为了我父亲留下的东西……找来的吗?”

    邵梓虽然并不能完全解读这句话的意思,但还是面不改色的做出了一个折中的回答:“其实不完全是。韦女士,我们想听一听你的问题和计划。”

    韦若薇似乎在做着一些心理斗争。

    “我们在积极的追捕着谋杀令尊的凶手,”邵梓添了一把火,“韦女士,您的消息对我们消除这个不稳定因素很重要。如果完成这个目的,您也不必再做这种不想做的事,也可以回归正常的生活。同时,也可以得到一些你想要追查到的真相。”

    他逐渐抛弃了一些敬语,开始以更加亲切的方式进行交流,说话的语气也愈发笃定。

    因为他发觉自己已经找到了事情的原委。

    韦若薇有些不可思议的看向邵梓的方向。

    “这些并不全都是你自己设定的计划,对吗?”

    这件事存在着一些难以凭借同一种不变的思维完全解释的异样感。

    从一开始,事情似乎就没有那么简单。

    不仅仅是对待警察的态度在计划和现实中的区别,还有其他的因素。

    设定的地点在酒店,当事人却不敢直接会面,反而是躲在一个并不为他人知晓的地方,是一种迫不及待的远离的恐惧。

    提前预备好和环境融为一体的手机壳,记录下当时的情况,是一种自以为聪明,希望依靠自己监测到真相的大胆。

    不同的情绪和倾向,在计划的每一步里泾渭分明。这样一个完整的计划,每个阶段的目标却有着代表不同情绪的内芯。

    再加上韦若薇所提及的“父亲留下的东西”。

    邵梓第一个联想到的对象,就是韦高驰有关的那个古董瓷器。如果他真的曾经是贩卖集团的一份子,那么,他也许和更多的宝物有所关联。

    组织被剿灭了这么多年过去,或许有遗物在其他地方存留。而持有其中之一的韦高驰,是不是也会持有其他类似的藏品?

    而在一个特定地点预计他人会到达,那么只剩下一种可能。

    货品的交接。

    韦若薇或许是在把那“父亲的遗物”,交接给一个特定的对象。而且,她因为一些自身的思考,决定自行侦听这一过程。

    因为韦若薇本人并不对警察的到来产生厌恶或者害怕的情绪。这或许能够说明,她并不是犯罪交易组织的一部分,她的参与是一场自己也不愿的意外。而为了从这份意外中脱逃出来,她对计划做出了一些改变。

    正因如此,监听的原因有了多个可能存在的理由:或许是好奇事情的原委,或许是迫不得已的情况下,害怕自己无法洗清,而要尝试留下一些对自己有利的证据,用以自证清白。

    总而言之,韦若薇比任何目前已知的相关人士,都可能对警方产生信任的情绪和配合的倾向。而邵梓要做的,就是尽量的提高自己的可信度,让韦若薇能够抛弃一些恐惧——或许是从计划的一开始就存在的恐惧。

    这是第一个这样的证人。有一定的参与度,又不拒绝警方的了解。

    这是一个极为珍贵的突破口。

    而最初计划的执行者,可能的人选目前就只有一个——韦若薇死去的父亲,韦高驰。

    “这是一场交易。”韦若薇终于开口,低着头,攥紧了自己裙摆,“我不明白,但我父亲在很久以前曾经跟我交代过,如果他出了事,在那之后有某些征兆发生,就按照他留给我的信上的暗号,把那东西送出去。说是可以……可以‘免灾’。”

    虽然这听上去像是一些不太可靠的迷信,但邵梓清楚,这或许指的是交易内容的另一个部分。

    或许这就是与所谓清算相关的事情。

    韦高驰死去,如果他持有剩下的宝物,踪迹全无无法寻觅,那么宝物没法找到,任由哪个唯利是图的组织都不会因为一条命的终结就对此善罢甘休。

    往深里想象,可能存在另一种“清算”的机制,为了确保组织的利益,同时也以成员家人的性命逼迫他们作出保证。

    并不是因为祸不及家人,或许也是因为顾虑警方也许会对灭门惨案产生更多的关注,因此在留下背叛的成员家人的生命和保全组织的货物两者中取其二,能够保证最大的“利益”。

    正因如此,韦高驰才会提前留下这种奇怪的遗嘱,才会让韦若薇疑惑不解。

    “他只是说,必须要这么做……我不信服,虽然早有意识到他似乎做了一些特别的事,有一些特别的资金流动。”韦若薇咬了咬牙,“我真的不明白,为什么要做这些。我父亲……我爸真的是因为这件事而死的吗?”

    “韦老先生,是不是说过什么和‘特别的事’有关的东西?”邵梓继续询问。

    他也有些疑惑。即使是计划中明显有对事情了解更少的韦若薇的个人特色在内,但其中也或多或少的包含了一些恐惧的成分,比如手机录音机的伪装——一般来讲,纯粹的好奇并不会让人做的这么绝。

    况且,如果不是提前了解了这些内容,也没时间进行手机壳的定制,确保像这样的最好效果。

    “实话实说,”韦若薇叹了一口气,神情忐忑,“我在很早以前就看过那封信了,虽然我父亲以前嘱咐我在他死后看,但我从没把他说的话当一回事过。他当时的表情实在太过于严肃,我有一些……预感。尤其是最近,他联系我们的时候,我感觉到他确实有些不对劲以后,就不由自主的……”

    这个我们,应该指的还有韦高驰的儿子,比韦若薇大七岁的兄长,韦明昊。

    “他是不是还说过些什么?主动和你们说。”邵梓盯着韦若薇神情的变幻。

    韦若薇乎又在犹豫。但不久,她还是缓缓开口:“是一次家庭聚会。我觉得他喝醉了,于是一时激动,问他有关于那些不明来路的钱的事情。当时他大发雷霆,闭口不言。但在他真的最后被我们灌醉了以后……”

    邵梓屏气凝神,专注的听着接下来的叙述。

    “他说,那些人是绝对不能对抗的人。一旦背叛了他们,无论天涯海角,只要你还在这个世界上,他们就能通过蛛丝马迹找到你,然后把他们的恩怨全部清算干净。”韦若薇有些艰难的抬起了头,神情异样,脸色难看,“这太夸张了,我当时……以为这只是老人家酒后的胡话。”

    邵梓深吸了一口气。

    杀手的实力他并不否认,这是铁一样的事实,但是还有另外一点。

    ……“无论天涯海角”吗?

第二十三章 察觉

    随着时间的前进,自助餐厅的热闹逐渐变得更加充实,从拐角处来往的客流量也从半分钟一个变成了一分钟七八个。

    走向用餐区的客人兴致勃勃的端着盛满美味佳肴的餐盘,去往取餐区的也脚步急促,很是向往。

    “我还有三个问题。”邵梓用手势比了一个三的数字,“第一个,是你父亲所说的‘征兆’——那是个什么东西?二是你父亲的信,它现在在什么地方。最后一个就是那个所谓的遗物,这个遗物究竟是什么?你所做的交易中,是要把它放在哪里?”

    早在刚进韦若薇预定的酒店时,他们就把整个房间检查了一遍。

    韦若薇并没有带大型的行李,无论时间前后的哪一刻都不是如此。

    从远来看,她出门时楼道上的监控拍下的内容显示,她身边并没有携带行李箱一类的巨大重物。

    从近里瞧,酒店房间里空空荡荡的现状仍然能很轻易的被记起,而辅助判断的另一边则是她现在只身一人坐在餐桌旁,只在沙发椅边上放着自己小巧玲珑的名牌包。

    “征兆的内容很简单。”韦若薇也如实相告,“就是发在手机上的一条短信。其实我哥和嫂子,我丈夫,甚至我十七岁的侄子都收到了那样的一条短信,只有一个等号,标点符号里的那个‘=’。但只有我和我哥知道这件事,父亲的信在我的手上,所以由我向那个号码回复了酒店的地址和房号,以及交接的时间——这就是信里交代的内容。”

    “那信呢?”

    韦若薇低了低头,神情似乎有些变化:“其实,本来按照我父亲的嘱咐,我应该在征兆以后拆开那封信,然后再在完成以后把信的内容部分完全烧掉。但我没有照办,信还在我手上——即使是在他惨死以后,我也不觉得有什么人是这样无所不能的。我觉得……他只是被骗了。”

    韦高驰的恐惧对韦若薇有一定的影响,但并不完全。韦若薇始终是一名独立自信的成功女性,虽然多年来一直被潜移默化的灌输着恐惧,在事情真正发生的时候同样有些胆战心惊,但自己仍然秉持着一种反抗的意念。

    “但你提前做了录音装置的伪装。”邵梓提醒她。

    “是的……”韦若薇低声道,“但这更多的是因为我父亲最近的状态确实太过可疑。我们本来已经很少交流,特别是在我女儿上小学以后,但他却在最近经常性的给我打电话,以关心外孙女的理由——但总是不断不断的嘱咐我不要忘了他跟我讲过的事。虽然没有再次复述事情内容,但他曾经严肃的要求我做到的只有这一件事,这件事整整十几年了才被重新提起……不仅仅是这样他还反复提到自己的死。也是因为这些异常,我才提前拆开了信,想看他这样神经质究竟是因为什么。”

    “你拆开信,却看到了他让你做的这些事。”邵梓看着韦若薇从自己的包里拿出了一些什么,“恕我冒犯,让我稍微做个猜测,在餐厅里等候应该是你自己的个人行为,而不是信里要求的内容,对吗?你应该是从你了解到的令尊的死亡真相中,得到了一些提示。”

    韦高驰死在最繁华的街道上,一如邵梓的推断思路,他不可能是为了去死而奔命。他不敢找到警察,也不敢关门回家,只能指望涌动的人流和繁华街道上的重重视线能让杀手望而却步。

    哪成想,那位杀手趁着看似最容易被发现的时机,凭借着过马路的行人们专注于行走和红绿灯的视线,在都市闪烁的霓虹灯下杀死了他。同时,那位杀手还借助过路的人群,甚至包括发现事发一时的混乱,把自己犯案和离去的踪迹都完全掩盖。

    这就是经验,以及教训。

    凶手需要掩盖自己踪迹的经验,以及不能让自己离开正常人的视野中的教训。这个拐角处虽然人多,但不至于像毗邻取餐区的位置一样被排队的人掩盖,也不至于像没有监控的隐蔽角落一样渺无人烟。

    两者兼顾,恰到好处。

    韦若薇动作顿了顿,继续把那信封取了出来。

    “没错。”她如释重负似的开口说道,同时把信封递到了邵梓的手上,“内容和我之前讲的差不多。如果要当做证物的话,请便。但不能暴露是从我这流传出去的……”

    “那遗物呢?”邵梓出言询问。

    征兆和信都有了解答,那么就到了最重要的一点,交易正式的内容。

    韦若薇有些迟疑,拧着眉头。

    “其实我也不知道应该怎么描述,毕竟我也弄不明白它代表着什么。遗物和信使一起的,那里面有价值的东西,应该不能直接算作是一个客观的实物吧……”

    等待在房间中的刘澈终于听到了声音。

    他盘坐在中间完全空置的衣柜里。

    刘澈早已在衣柜中翻找了一遍,并没有任何特殊的遗留物。而门口的声音相当直接,像是直接开门的响动,来者并没有确认这关闭的房门上锁与否,也没有试图用房卡开门的动静。

    门口亮的灯写明了“请勿打扰”,清洁工会避免进入;走错门的人会尝试用门卡开门;而无论是来访客人还是纯粹投机的小偷都不大可能直接上手——客人会敲门,而小偷需要确认里面有没有人在。

    但凡不知道门锁开关情况的人,都不大可能直接动手。

    那么来人就只有可能是自己的师兄,韦若薇自己,或者……那个据说很是凶残的凶手的同党。

    刘澈是这样想的。

    但他并没有感到太多害怕一类的情绪,只是屏住呼吸,认真仔细的从一些外在因素提前判断出来人的身份。

    邵梓如果回来,应该会提前通知——刘澈,这是他和人搭档时惯常的习惯。这样一来,选项就只剩下两个。

    脚步声逐渐出现,缓慢的向刘澈所在的地方靠近。

    衣柜门中间的缝隙很小,甚至外面透不进来任何的光束。

    步伐的节奏和重量都被刘澈收入耳中,结合之前感受到的酒店房间地板的质地,以及衣柜和走道中心的距离。只要距离足够近,位置的判断足够清晰,就很容易出现判断的结果。

    男人的脚步声,穿着运动鞋,刘澈下了结论。

    他听着男人似乎走到了房间的另一头,停下了脚步。

    刘澈做出了判断——他还要再等一会儿。

    即使抓捕到人,如果没有他做出一些特殊举动的证据,也无法对一个“路人”定罪。而审讯想来也难以对一个还没来得及暴露目的的人生效。

    房间的另一头传出的声音不大,隔着一个衣柜更是难以捕捉到耳中,刘澈只听得见似乎有些纸页翻动的声音。

    纸页……小册子?传单?书?

    刘澈想起,似乎房间的另一头确实有个桌子。上面摆放着酒店的设施传单,以及附近景点的宣传手册。

    这就是需要找到的东西吗?

    脚步声的主人应该即将完成自己的任务,准备走出门外——他的脚步声又开始出现,而且正向门口的方向靠近。

    刘澈的直觉告诉他,这时候的自己应该要有所动作了。不然难以在不造成任何动静的情况下让这位明显是个成年男性的家伙被直接抓获——不管究竟是不是那个厉害角色,只要有人在外头,在宽敞的酒店楼道里追逐都会造成大乱。

    但刘澈并没有直接动手。

    他突然有了另外一个想法。

第二十四章 袭击

    这是一个年岁三十岁上下的青年男性,身穿红色T恤衫,黑色运动裤,头上还戴着一顶前沿的太阳帽。

    帽子和衣服的颜色显然没有刻意的搭配过,是深绿色的,帽檐上还绣着一朵花的图案,大概是哪个旅行社的旅游赠品。

    运动鞋图案蓝黑相间,侧边上明显有着知名品牌的标志。

    刘澈本身对运动鞋没有过于深入的研究,只能初步判断大概穿了有一两年,物主并没有好好珍惜——酒店的周边都是城市,这双鞋的鞋跟处却隐隐积累着有些陈年的泥土。

    哪怕是随便找个台阶蹭蹭,都不会留有这样的痕迹。

    脸部特征,身高情况,行走姿态。

    三者都被刘澈暗暗记在了心中。

    略微冒了一些风险的刘澈此刻和这人站在同一个电梯间里。神色放松,俨然一副前来度假,等待到酒店外和同伴汇合的旅人样子。

    他甚至拿出手机随意的点了几下,嘴角还适时地浮现出一抹笑——似乎在和朋友聊天联络,实际上也向邵梓交代了一些现状。

    电梯间里还有一名老者,一个女人,和女人带的孩子。但在记住了进门人步伐节奏的刘澈眼里,这些人都可以因为另一位步伐和记忆的吻合被完全排除。

    刘澈极其擅长观察,时常能够探勘到一些其他人注意不到的细节。这是长久以来他被调往各处支援案件的主要原因。

    酒店房间所在的走廊有一些拐弯抹角的地方。

    在确定来者出门以后,刘澈就在门口等待时机,暗暗计算这个神秘人的行走速度和走廊长度的关系以后,他便在拐过走廊的节点坦坦荡荡的出了门。

    甚至手上还夹着那张前台处借来的备用房卡,做出刚刚从插卡槽拿出房卡的姿态,还有空顺手把房门锁了起来。

    电梯赶来的时间他不敢肯定,因此在出门以后,虽然仍然做着样子,伪装成一个普通的住酒店的游客的步伐,但他还是在被怀疑的速度的边缘赶往电梯间。

    所幸,电梯刚好在他踏进电梯所在的小大厅之前到达,走过最后一道拐角前的刘澈刚刚好听到了叮的一声。

    刘澈暗自松了一口气。

    对于一个运气不太好的警探,这些简单的步骤可以说是一场豪赌。

    毫无疑问,在房间里当场抓获现行犯是最稳妥的选择。

    但刘澈发觉了一些异样,这个进门的人可能和真相的牵扯不够强,也并不是韦若薇预计中想要对付的对手。

    虽然他暂时不知道那位韦若薇究竟是什么角色,但她所做的周密安排让刘澈实在印象深刻。韦若薇的各种伪装,对付的应该是一个极其狡诈,极其仔细的对手。而这些准备,显然不是为了一个对待证物采取“拿了就跑”措施的家伙而做的。

    那么,走进房里的人,或许只是一个传达物品的媒介。而真正让韦若薇恐惧的,应该不是这个家伙。

    抓住一个媒介不算什么,刘澈知道,他们要做的,是追根究底,找到最后的幕后黑手。

    如果这只是一个信使,只是把他扭送回去,不一定能够得到真相。

    这也许是一个被雇佣来的小贼,也许是其他的什么人物,但直接抓住他的结果更大的可能——是得不到持续性的任何结果。

    电梯门开。

    跟随着的人走出电梯,刘澈也不经意似的跟在其后。

    他并不知道这个人究竟会往哪里走,或者是去哪个地方和人交接。

    酒店的门厅里人员众多,许多游客都在等待着住进酒店,沙发上坐满了人。

    游客的代表排着队在酒店前台替家里或者旅行团里的人办着入住手续,前台附近的工作人员忙碌的很,一时也没发现之前找他们借房卡的警官突然出现。刘澈缓慢的行走着,似乎在注意着避开在大厅嬉戏玩耍的孩童,但一直用眼角的余光盯紧了固定的那一个人。

    这是一场临时起意的跟踪。刘澈试图对跟踪对象的行进方向进行分析,无奈已知的信息实在太少——正因如此,出门以后的轨迹只能依靠肉眼的观察来记录后续的走向。

    刘澈已经有了一些计划。

    跟踪对象那蓝黑的运动鞋终于踩在了酒店外的台阶上。步伐的速度没有降低,一直以均匀的速度前进。

    刘澈却在门口暂时停下了。

    一直不停的跟随很快会引起怀疑,已经没有了所有离开房间游客都会出现的从电梯里离开酒店的理由。以后的行动不可能一直保持和目标的对象靠得更近,刘澈很清楚这一点。

    但与此同时,刘澈并没有忘记观察附近的情况。

    天气晴朗,酒店门外的空气清新,一出去就是一处大广场。跟踪对象直奔广场的另一边而去。

    刘澈继续动身。他绕着广场的边缘,眼角的余光扫过广场一旁的喷泉和水沟,和在开阔处嬉笑着放着风筝的孩子擦肩而过。

    广场的另一头是一条内环路,旁边还有绿道。

    附近的各种场景一时在刘澈的脑海中浮现。

    他要去哪?

    在马路旁坐上汽车?靠近周边的地铁站?或者在附近就地和什么人交接?

    刘澈的脑海里有无数种猜想。

    但同时,他一直没有停止的观察,让他发现了另外一撮人影。

    似乎出现在快步行走的跟踪对象行走方向的位置,马路的旁边。刘澈看到,这一群人穿着几乎完全统一的红色马甲背心,似乎三三两两的在分别议论着什么。而在这群人旁边的马路上,停着一辆显眼的橘黄色大巴车,前后两个门都打开。

    这应该是一个旅游团。刘澈却在这时皱起了眉头。

    广场附近没有能够遮挡视野高度的遮挡物——最高的灌木也顶多遮住一个六岁的小孩。但人群可以掩盖住一些观察的视野,包括让暂时能够放心的进行远距离跟踪的刘澈丢失跟踪对象的视野——即使是短短几秒钟里,也可能发生刘澈需要观察到的不应该发生的变数。

    以自己惯常的运气作为玄学的判断依据,刘澈很怀疑,如果这些巧合是一个意外,最大的变数一定会在自己丢失视野的时候发生。因此他稍稍放下了自己作为跟踪者的矜持,快步往前跑去。

    而事实的需要并没有让他的担忧落空——也不知道该说他这次的运气是好是差。

    但与刘澈预想中会出现的问题不同,并不是跟踪的对象走向了旅行团,而是旅行团的背后走出了一个黑色的身影。

    大热的夏天,戴着兜帽,穿着迷彩的风衣,这个人压下了兜帽的帽檐,完全看不见样貌。但从一堆红色马甲里走出来,还是有些显眼。

    刘澈立刻记起了他第一眼看到这红色的旅行团全程的场景——那时候这个身影没有出现,或许正对应着刘澈从不同视角看过来最大的担忧,他恰好被刘澈随机选择的路线眷顾,全程隐身在人群之后,最初的位置并没有被刘澈人肉照相机似的双眼记录下来。

    他加快了脚步。

    直觉告诉他,这里面或许有他也未曾料到的事情发生。

    但他现在暂时无暇思考,连计算都相当笼统。

    迷彩风衣的兜帽人和跟踪对象很快仅有十几米的距离,戴着兜帽的人行色匆匆,相比之下跟踪对象的脚步甚至要慢了些。他们看上去似乎只是恰巧相对着行进,兜帽人也只像是迫切的想要赶往酒店,连头都没有抬高,低头看着脚下的样子。

    刘澈也逐渐在他们二人并不会注意到的位置,开始了不太会引起注意的匀速行走。

    如果有事情发生,那么一定是在从这里开始的下一个,下一个……再下一个瞬间。

    刘澈的脚步缓慢,但早已蓄势待发,在心中默默倒数,估计着两人相遇时机。

    这两个人之间,如果一定要有什么事情发生……也许会又有什么不符合刘澈预想的事情发生……

    那么时机一定就在两个人擦肩而过的一瞬间。

    刘澈的眼里隐约捕捉到了一点更直白的异样。

    兜帽人风衣的袖口里,一点寒芒闪现而出。

    异动的起始点分外隐蔽,而且动作快的令人发指,如果是常人注意着这边的动向,在反应过来之前那寒芒就已经抵在了跟踪对象的胸口,一切就已经无可挽回。

    但刘澈……并不是常人。

    下一个瞬间,金属碰撞似的声音在许多附近的人耳边响起。

    但这响亮的声音并不是枪声——为了按照搭档和上级的要求避免异动,刘澈早在枪上装了消音器。

    这是另外的,碰撞的声音。

    三个人的动作都停滞了。

    无论是脚步,还是从袖口里“出鞘”的寒光——此时已经落到了地上。

    “不许动。”刘澈低声说道,说话的声音恰好传入两个人的耳边。

    他的话,希望指示的反应对象总共是两个人。

    一个是正被再次移位的手枪对准了眉心的兜帽人。

    一个是察觉到了凶徒的被跟踪者。

    后者身体微僵,似乎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

    前者的目光渐渐转向另一个方向,刘澈的方向。

    兜帽下的面容显露出了一半——因为下半张脸上挂着黑布的口罩。

    那是一双鹰隼一样凶狠的双眼,瞳孔黑色中带着琥珀色的光晕。这时候刘澈才有闲暇从身形上判断此人的身份——这是一个男人,以跟踪对象为参照,他的身高在一米八左右。

    在刘澈开始观察的一瞬间,这双眼视线的目标再次转移,余光扫向手中几乎完全暴露的凶器——那是一把匕首。

    刘澈的出现让他猝不及防。正应如此,兜帽人的视线再次锁定在了刘澈的身上。

    但同时感到颇为讶异的,也有刘澈本人。

    刘澈的第一枪里,子弹确确实实的对准了这个人手中的匕首,也确确实实的碰撞发出了金属碰撞声。

    但这个兜帽人自己的位置,竟然没有被一时的冲击力所影响?

    即使他已经放手,任凶器掉落在了地上,但自己的位置却没有分毫的移动。就像是意识到了子弹的冲量无法硬抗,因此提前做出松手的选择——在子弹冲出枪膛,进入可以察觉的范围内的时间里,然后在下一刻提前做出了判断。

    这是顷刻之间发生的袭击。

    双重的袭击。

第二十五章 顾虑

    匕首随着铿锵的一声脆响,摔落在地上。

    刘澈暂时忽视了广场上其他人投来的眼光,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在面前的两人身上。

    拔枪的威慑显然对这两个人有所作用。

    场面一时处于僵持的状态,暂且没有下一步的动作。枪口对准了兜帽男的眉心。

    可他竟然好像视若无睹,用那双鹰隼一样的双眼死死盯着刘澈的方向,甚至让刘澈稍稍有些诧异。

    刘澈不敢大意,也顾忌在场的还有一个他应该注意的对象。

    酒店里走出的太阳帽男人现在没有匕首的威胁,本该察觉到事情的不对仓皇逃跑。但不知道怎么的,他竟然也愣在了原地。

    刘澈一时有些心乱,脑海里迅速的重组分析着当前的情况。

    明明是普通的跟踪调查,事情的发展却一时超出了他原本的预想。

    兜帽男和他一直跟踪的对象仅有半米距离,显然想要对这人下狠手。而跟踪对象虽然一时惊恐,但并没有趁着刘澈和这位暴徒的对峙急忙逃走,反而和两个互相牵制的人一样定在了原地。

    难道真的是吓呆了吗?

    因为刚才时间紧迫,为了确保能够阻止兜帽男的动作,他只能在一瞬间停下拔枪,集中所有的精力开了第一枪,然后瞄准最具危险性的兜帽男的眉心。

    无论是理性的判断还是直觉都告诉他,这个人最不好惹。

    “东西拿出来。”兜帽男却突然开口,声音嘶哑低沉,有些奇怪。

    说话的对象显然是戴着旅游团太阳帽从酒店里走出来的男人,但兜帽男的视线并没有从刘澈身上移开。

    刘澈用余光瞥了一眼另外一位,跟踪对象似乎是吓得一哆嗦,下意识的往口袋里掏了一下,动作又停住了。

    “你你你……你要干什么?”他颤声道。这个人意识到了自己不自觉的动作,强行把自己从服从的本能中托里出来,弱弱无力的问着戴兜帽的男人,声音越来越小,“说好的明明不是这样……”

    “劳驾先来后到,讲点礼貌。我的忍耐有限度,小心枪不长眼。”刘澈冷声道。

    “……抱歉?”

    戴着太阳帽的跟踪对象似乎意志相当不坚定,又下意识的道歉,但他往两人的方向看去,似乎这两位都在看着对方,没有一个人拿正眼看他。

    兜帽男却没有在自己被手枪威胁的情况下吭声。

    这两个人显然是认识的,刘澈做出了判断。

    无论熟悉不熟悉,太阳帽的男人认得这张兜帽下的脸——或者说是这双眼。

    令刘澈最为诧异的是,无论有多么熟悉,这个戴着太阳帽的家伙居然依旧没有试图逃跑?

    寂静的对峙持续了片刻,刘澈做出了决定,一边仍然举枪对准了兜帽男的眉心,一边缓慢的向两人所在的位置靠近。

    他隐约察觉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条子总有缺点,老是不敢开枪。”兜帽男再次开口,声音依旧沙哑低沉,这次却显然是对着刘澈。

    老是?

    刘澈不为所动,继续着自己缓慢靠近的动作。

    太阳帽似乎终于意识到了自己并没有实质性的束缚,试探性的退后了几步。

    “别动。”对峙中的两人异口同声的说道。

    太阳帽被吓了一跳。但这时他却似乎机灵起来了,扭头就要逃跑。

    麻烦了。刘澈情知不妙。

    两个人一个要跑,一个有明显的危险性,其中一个还似乎要杀死另一个。两个和自己身形相仿的男人,两个敌人之间却并没有合作关系,他最开始的任务要防止的甚至是其中一个的逃跑。

    那么他现在……究竟是要保护人还是要抓人?究竟是要管住一个还是管住另一个?

    刘澈心里有如一团乱麻难以决断,注意力无可避免被分走了一瞬间。

    就在这个刹那,兜帽男突然动了。

    他一把抓住了就要开溜的太阳帽的衣领,一个一米七几的大男人就这么像是小鸡仔一样被他拽了过来,一大块人体,挡在了他和刘澈的中间。整套动作行云流水,没有半分停顿。

    “东西,拿出来。”他重复道。

    太阳帽终于有极为充分的理由可以两股战战大惊失色了。他再次把手探向自己的裤兜,颤颤巍巍的寻找着什么。

    有了人体盾牌,他不用再顾忌自己的眉心被刘澈的枪指着,刚才用来抓人的手制住了太阳帽背过去的左手,而另一只手卡在了太阳帽的脖子上。

    刘澈并不是完全没有开枪的时间。

    这个兜帽男说对了,他确实有所顾虑,不敢随便开枪。

    无论怎样,现在兜帽男被解除了武装——匕首还躺在附近的地上。作为警察的刘澈有许多的顾虑,现在的他也没有开枪的理由。

    有什么理由?难道要说因为这个赤手空拳的男人感觉上似乎非常危险,不开枪就处理不掉?

    “你要掐死他。你觉得能拿这个来威胁我?”刘澈开口询问。

    这时附近的声音只剩下太阳帽掏着裤兜的声音,衣料摩擦窸窸窣窣。

    兜帽男点了点头。

    “你是什么人?要干什么?”刘澈暂时放下了枪。

    酒店里出来的太阳帽没有足以被枪毙程度的威胁,而兜帽男的人体盾牌用的确实娴熟。刘澈目测,自己并没有能够避开太阳帽的要害杀死或者解除这位力气颇大的敌人的开枪手法,这人的自我保护做的滴水不漏。

    也就是说,这一点威慑目前并没有太大的用场。

    “警察同志,救救我啊!”太阳帽一边掏裤兜一边惨嚎道,“为什么啊,钱我不要了还不成吗?兄弟你是警察吧,我只是个被骗来找东西的无辜……”

    “快拿!”兜帽男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哭诉。

    他掐在太阳帽脖子上的手突然收紧。

    太阳帽呃了一声,脸憋得通红,暂时没了声。

    “如果你想活下来的话,放开他的脖子。”刘澈开口,镇静道。

    兜帽男似乎是觉得这条子的对话方式有些稀奇,声音有了些别样的语调:“为什么?”

    “如果他死了,我就可以开枪了。”

    有理由可以开枪了。

    虽然刘澈还没有到把话说的这么明白的脸皮厚度。

    太阳帽刚开始能够喘口气就瞪大了眼睛。这时,他在自己裤兜里颤抖的手也停住了。

    被指示要拿出来的东西,他找到了。

    “我……我拿出来,你可以放我走吗?”太阳帽两头讨命,嚎哭道,“你不要骗我啊!”

    兜帽男重复:“你拿出来,交给我。”却没有给出肯定的答复。

    刘澈却淡淡开口:“你拿给他,他会立刻解决了你。我建议你直接反抗,你们同是成年男性……”

    “十秒,你不拿给我立刻会死。”

    太阳帽却似乎完全没有主动反抗的意识,只是茫然的听着这两人以并没有什么激情的平淡语调你一句我一句的和平交流。

    太阳帽知道兜帽男很强,因此不敢直接对抗,完全没有反抗的冲动。刘澈暗暗记下。

    “或者你也可以威胁他,”刘澈话锋一转,“你的手可以活动,比如如果杀了你,东西立刻就会毁掉。”

    “撕掉我也可以拼回去。”兜帽男并没有被威胁到。

    那东西是一张纸。要素在刘澈脑海里一闪而过,渐渐拼凑出了事件部分的原型。

    既然是一张纸……刘澈有了一些微妙的判读。兜帽男多次强调要拿到东西,应该就是为了这张纸而来的,对太阳帽动手,或许只是顺带附加的工作。

    “如果把那张纸撕碎扔出去,你能确保在这里捡到需要的部分吗?”

    寂静的对峙本来又要开始,可太阳帽在这时终于回过神来。

    “我……”太阳帽自己还没有动作,行为却被一顿分析,声音有些弱气,不安地踌躇道,“我的兜里有打火机,警察同志,你看我是不是要……”

    不仅是兜帽男肉眼可见的一僵,连刘澈都暗自倒吸了一口冷气。

    火焰不留情,这张纸的信息如果很重要的话……他也许会因此错过一条珍贵的线索。

    无论能不能抓到这两个人。

    但这也确实是最好的威胁手段。

    太阳帽似乎是觉察到自己掌握了一些有力的优势,一咬牙,从兜里掏出了两个物件。

    一张被揉成一团的纸,贴在手指已经摁在打火按键上的打火机上。

    “你敢动我就摁下去!”他拼尽所有的勇气大声嚎叫,“警察同志救救我啊!”

    “你这是在威胁我?”兜帽男被他气笑了,手刚要收紧,却在分神之间感到一阵风从侧面袭来。

    他卡着太阳帽脖子的手一松,迅速转为格挡的姿态,抵住了刘澈的拳风。

    可和兜帽男直接起正面冲突并不是刘澈实际的目的。

    刘澈顺势抬腿,一个横扫,连正面挡住的太阳帽一起踢了过去。

    他并不是无法从另外一边袭击兜帽男,而是想让太阳帽也同时失去行动的能力。

    这明显同样是一个动机不纯的人,在一对二需要全部处理的情况下,必须提前限制他行动的能力,避免真让他在混乱中逃跑了。

    太阳帽似乎对兜帽男有着不敢逃走的本能恐惧,但对刘澈可没有。

    虽然一直高喊着什么警察同志救救我,但并没有当真依赖警察的意思,想开了要从兜帽男身边逃开以后,他望向刘澈眼神里的小心思是藏也藏不住的。

    兜帽男没法替挡在自己面前的太阳帽格挡,也为了避免自己直接接到这样的冲击力,在刘澈出腿的一瞬间侧身甩手,任由太阳帽直接被踢了个正着,一声痛呼。

    但兜帽男仍然没有松手,仍然用左手擒着太阳帽的背过去的左手手腕。

    无论如何,平衡仍然被打破了。

    刘澈的攻击让太阳帽无法自己保持站立的姿态,兜帽男也难以再把他当做盾牌使用。

    “想活命就松手。”刘澈继续开口,但动作没停,再次举枪,“不要乱动,东西必须给我。”

    这次说话的对象是两个人。

    无论是松开抓住太阳帽的手,还是松开抓住兜帽男的手。刘澈对此势在必得。

    可与此同时,兜帽男刚刚格挡的手再次举了起来。

    他的手上同样出现了一把手枪。

    “我可不用做你们这种开不开枪的搞笑选择。”他嗤笑一声,眼里流露出一道寒芒,淡淡说道,“我只知道,扣下扳机,我会非常爽,特别愉快。”

    刘澈的瞳孔一缩。

    太阳帽被踹的腿软,挂在兜帽男的手上。但他的手还是扣着那一张纸和打火机。

    却还没有按出火花,只是面露痛色,死死的扒拉着,像握住了自己的一线生机。

    连刘澈都看不懂,太阳帽究竟是害怕兜帽男,还是害怕烧毁这张看上去没什么特别的纸片了。

    “你们……我……我要按了……!”他虚弱无力的威胁道——虽然很遗憾的并没有任何的威慑力。

    这又是未曾料想到的局面。

第二十六章 逃离

    自从第一把枪出现,广场上注意到的人群就作鸟兽散,纷纷离开。

    即使是注意不到这边发生的冲突的人,也因为人群的躁动在互相的询问当中了解到了情况,在同样了解到情况的安保人员引领下纷纷离去。

    现在的酒店广场和马路人行道,已经是空无一人。

    再次回到了平衡的状态,刘澈却有些焦虑。

    他早先在电梯间跟踪太阳帽的时候和邵梓发过信息。他们交流了目前已知的资料,刘澈也告诉了邵梓自己要跟踪的这位是个进门的太阳帽男子。时间不多,刘澈也没来得及细说,更料想不到往后事实的的情况会有多离奇。

    但那时的状况仅仅是一场寻常的跟踪正要开始,他跟师兄报备一下自己和嫌疑人同时离开的事实。

    信息共享时,刘澈虽然已经知道邵梓找到了作为此行目标的韦若薇。但刘澈也同时明白,为了保证证人的安全,一对一的保护韦若薇应该是邵梓不明白这边情况时的首要目的。

    虽然没有详谈,但韦若薇之所以躲躲藏藏,必然是因为恐惧自己的生命受到威胁。

    刘澈这边正和人剑拔弩张,临时掏出手机和邵梓打个电话发个短信找他过来帮忙也像是天方夜谭。

    可如果要打破僵局,他目前能想到的最优解也只有这么一种。

    在他的从刚才到现在,所有分析构建出的价值取向区间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目的。

    不同的目的。

    兜帽男想要杀人、取物、逃跑,太阳帽只想要逃跑。

    而刘澈自己则属于目标比较远大的一位。他想把两个人都抓住,最好同时保住那张被太阳帽揉成一团的破纸,可以说是相当的贪心。虽然境遇如此尴尬,但这顽固的野心还是消磨不掉的。

    这东西虽然看不出个所以然,但是兜帽男一直想要,太阳帽拿来当宝,必定不是什么无所谓的东西。

    刘澈也眼馋。

    但他在不动声色的表象之下默默眼馋的不是什么可能存在的宝贝玩意儿,而是这里面隐藏着的秘密。

    目前最重要的,还是破解这个再次出现的僵局。

    刘澈望向对面的兜帽男黑洞洞的枪口。

    在所有与这一系列案件相关的事件当中,这是第一次有持枪的敌人出现。

    这也是刘澈丝毫没有预料到会有这样的情景出现的理由。在这样的和平国家的和平年代,和其他城市一样,昱州市对枪械的管控足够严格,别说公然持枪的匪徒,连拿着玩具枪招摇过市的小朋友都会被好脾气的巡警招呼来细细盘查。

    从各类凶案中包含枪械袭击的比例就可以看出,即使是少数持枪的匪徒也都仅仅是持有着还未建设起来的旧日遗留物——早被淘汰的那一类枪械,甚至包括几十年前的土枪。而类似现役军警装备的那些高级货色,哪怕在明面上出现一两把都足以引起轩然大波。

    即使在城市的阴暗面,刘澈曾经听某位作恶多端的落网连环杀手这样说:要在昱州市的黑市里搞来一把正经八百不丢人的新式手枪,无论是花销还是四处找人的精力都已经足够徒手干掉百八十个目标,装饰性意义更大于实用性意义。反正也舍不得开,不如买个模型玩具挂在腰上,干挂着不用,就是玩儿——还要轻快的多。

    然而以刘澈的视角来观察,从兜帽男举起的速度来估算手枪的重量,这把枪似乎并不是模型,甚至形象有些类似于他曾经在一瞬间见过并记住的款式。虽然他并不能直接辨认出来,但以他的记忆力,只要回到局里阅览一些可能的图片,就能找出它的真名。

    出现了这种东西,这一系列案子的严重程度恐怕要再升一级。

    虽然刚才事发到现在不过十分钟的时间,恐怕这附近已经有人额外报了警,兜帽男也开始缓缓后退,举枪和刘澈对峙的同时拖着哀嚎着的太阳帽往后走——他们或许有交通工具在附近。

    “想跟过来吗?”兜帽男看着随着他们一起走来的刘澈,脚步不停,“要不要猜猜,我什么时候会开枪?”

    别说保不保得住太阳帽的性命了,现在刘澈发觉自己都有些自身难保。他自问确实没有兜帽男这样的缺少顾忌,即使同时开枪,也不能保证能达到想要的效果。

    最重要的问题在当下。现在,该怎么做?

    与此同时,邵梓和韦若薇的讨论已经基本落下帷幕。

    邵梓皱着眉,看着自己手机上拍摄下来的,韦若薇所说的“遗物”拓本的照片。

    那是一张写了几行潦草符号的一张薄纸。

    “我确实留了档,但警官,请不要随便给人看到。”韦若薇坦然道,“最近很多我做过的事只是因为我发现我父亲的习惯是这样,这样做来继承他的一些经验。虽然他提过不要直接违抗那些人的作为,但我看,他好像也没做什么忤逆的事,结果却还是这个结局……我留了个心眼。但是,我也不想随随便便就因为这种事,让我和我的家人和他一样丧生。”

    她已经跟邵梓讲明白了她一些看似难以理解的目的产生的原因。所有她现在所做的选择,大体都是仿照如同惊弓之鸟的韦高驰。除了说的最后一点,一张由她女儿的描字练字本上撕下的透明纸,用来瞄下了“遗物”上的内容。

    但同时,她不敢去打印店进行复印,因为害怕韦高驰口中无孔不入的那些人会直接察觉,甚至不敢拍下照片,因为害怕自己作为家人早被完全监控。只敢采用最原始的方法。她的情绪和抉择从来都不只有一种色彩,为了家人的安全,她必须在她所能想象到的范围里做到极致。

    拓本上写下的内容,显然是一个密码。

    从邵梓目前所知的角度开始推理,这可能暗示着一个地点——一个藏有真正遗物的地点。但这并不是一个密码学普通受训的刑警能在短时间内解开的谜题。

    韦若薇注意到邵梓似乎正在困惑于密码的内容,于是也暂时噤声。但与此同时,她也注意到了外面似乎有些异动。从餐厅里侧可以看到外面的大厅,大厅里的人似乎突然多了起来,而且气氛似乎不太寻常。

    她一时神态紧绷,凝神观察。

    “邵警官,外面好像有事情发生。”她最终确认,终于从虚假的平静中脱离出来,有些紧张,“难道出事了?”

    邵梓这才回过神。

    他的手机也在这一刻响了。

    “喂?”

    本来想挂断,但看到打来的人,邵梓还是叹了一口气,向韦若薇交代以后接起了电话。

    “我刚回去,听说你在的那个酒店有人报警。”梁安有些稀奇的在电话的另一头问道,“不就找个人吗,你们干了什么?”

    “……报警?”邵梓懵了,“我现在也不知道,报警的人说什么了?”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我来问你……”梁安叹了一口气,“说是目击到有人被劫持,还有枪。目击证人搞不清楚情况,说的话挺乱,一会儿说一把枪,一会儿又多出来一个,然后说离得太远看不出实际情况,也不敢过去。你和小刘不在一起,是不是他干的?要不我现在过来?”

    邵梓刚下意识的想要拒绝,但往韦若薇的方向瞥了一眼,还是应了一声好。

    “什么情况……”一边解释刘澈说他在做的事,一边把一些自己这边的信息发给了梁安,邵梓还是摸不着头脑。

    另一边的梁安放下电话,朝着身边的人耸了耸肩。

    “听吧,巧了,我得去帮忙。”

    申请刚刚提交,时机刚刚好。

    江秋却看着他屏幕上显示邵梓刚刚发来的图片,却皱起了眉头。

    “怎么,看出来了点什么了?”梁安开着玩笑,启动了车辆,“我可不记得你还学过……”

    “这几年学过,有点经验。”江秋直言不讳,“我不建议我的合作伙伴保持这么武断的态度,你这样的反应让我觉得很奇怪。”

    梁安也没表现的尴尬,于是把手机递到了副驾驶,不怀好意似的笑了笑。

    “我还要去收拾烂摊子,那就先麻烦你了?”

    江秋倒不在意他直白的安排和布置,只是安静的瞟着那屏幕上的内容以及邵梓额外做出解释的一些字样。

    “我们的警员有配枪,在这以外,你觉得真的会有两把枪吗?”梁安却在这时开口,用余光往江秋的方向瞟了一眼。

    但实际上若有所指,江秋也知道他有着什么怀疑。

    “和江卓应该没有直接关系,你放心。”江秋作出了回复,但语气并不坚决。

    梁安眯了眯眼,似乎在琢磨其中蕴含的意思。

    “但愿如此吧。”

第二十七章 目的

    “这回惹祸的又是哪位?”

    江秋在刚才拿出的平板上写写画画,抽空往开车的梁安的方向瞧了一眼。

    他还挺入戏,解密的草稿做的一板一眼,有模有样。

    梁安也不知道这人究竟是不是确实在离开的几年里学会了比以前还要的多的东西。

    但他知道,如果确实让这人专心研究过这些繁杂的理论知识,说不定还真能派上些他期望以外的用处。

    “出差刚回来的警员,你不认识。”梁安顺口答道,“以前你也没可能和人家碰过面,最晚到你离开的时候他还不在我们队。不过我也好久没见他了,最近也就通过电话。”

    “你觉得在那座酒店外发生了什么?”

    不知道是刻意还是顺口一提,江秋转头过来,继续追问。

    “你的密码解完了?”梁安却有些尴尬,转移了话题。

    他目前确实也还是一无所知的状态。邵梓不明所以,他比邵梓更加不明所以。

    毕竟梁安所得到的信息也仅仅是邵梓知道的刘澈跟踪的事情,以及报警人混乱含糊的描述——连除了两把枪以外的人物关系都弄不明白。

    为什么好端端的两个人会变成三个?他也很想知道。

    但直接说自己没搞明白,未免有些丢份。

    “我翻译出来了。”江秋却有些奇怪的看过来,“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显然,他已经有些感觉到梁安把自己当成一个单纯的花瓶的事实了。

    但事实上,江秋并不仅仅是一个确实能够“辟邪”的吉祥物,又或者是一个纯粹的理论方面的巨人、实践上的菜鸟——像梁某人希望的那样。

    似乎更不好骗了。

    梁安握着方向盘,暂且安静了片刻。

    “要不,我们再谈谈密码的问题?”

    “看上去是个地址,”江秋顺手在地图上一查,“表达的方式很不聪明,只是需要找到思路。”

    他顺带着调出了一个新闻网页。

    “用的只是最简单的同音替换密码,多个符号对应一个相同的英文字符。但这并不是原创的秘文,所以我会有些印象。”江秋一边说一边调出一个新闻的页面,“我以前看到过这些字符,虽然没有详细的去记他们代表的含义,但也对这些符号大致的长相有些印象。只要查到原来的文本,对应一下……”

    他打开的页面是一篇两年前的新闻,标题是典型的故弄玄虚的体裁,把连环杀手的“事迹”讲的神神叨叨,颇为唬人。

    “你的意思是,这还是一篇公开的秘文?”梁安有些惊讶。

    “其实还是拐了几个弯,并不能说是完全直接的解法。”江秋眨了眨眼,神情更加专注。

    “这篇秘文的符号都来自于五十年前一篇连环杀手留在案发现场的著名密码。秘文在案发以后的三十几年都没有被解开,直到最近两年才得到了一篇足以让人信服的答案。但是,我找到的对应秘文并不是‘正解’,而是在破解过程中产生的一个著名的‘错解’——所有的十几个‘错解’之一。”

    这也许就是他在已有答案的破解过程中反复做草稿的原因。

    梁安其实自己也听说过这个秘文的存在。但他并没有江秋这样过目不忘,连秘文的字符都能记得清楚的记忆力。

    新闻上的内容略有些浮夸,但大体的内容是明确的。

    这一连环杀手的秘文曾经引起解密的风潮——因为那位杀手所在的国家的警察组织曾经酬以重金,寻找能够解开这一密码的人。

    但同音替换的密码倒推能够产生的可能性极多,解开不仅需要智慧,还需要穷举的努力和一定程度上的运气。

    之所以存在错解,也是因为这些解答确实貌似能翻译出秘文,形成完整的句子,但其中的描述大多支离破碎、稀奇古怪,只是勉强凑出的结果,看不出什么原委。

    在互联网时代开启以后,甚至出现了一个专门公示相关解法和过程的网站,每一个可能的突破都被收录在其中。包括那份被使用的错解在内。

    几十年来,数百上千个破解密码的爱好者都久战不下,甚至有人觉得会不会这只是连环杀手的一个恶作剧——秘文只是单纯胡乱写下组合的符号,没有任何意义。

    直到两年前,将杀人凶手的动机和行为完全阐明的最终翻译结果被公布,一切的谜团都水落石出。

    “两年前解开的密码,确实不太可能成为十三年前的组织共用的秘文。”梁安嘶了一声,做出了推断。

    “也就是说,为了让知识水平不一的成员能对应找到密码本身,同时避免成员直接持有加密方法会造成的秘文内容泄露,能够直接查到的公示秘文是最佳的选择。只要知道秘文的来源,再了解到错解的公布人姓名,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的直接找到秘文对应的信息。”

    “本土化做的还算不错,”江秋补充道,“原本的密文是英语,而这里用的是拼音。”

    如果这些隐藏的秘密都用同一种方法加密,因为成员的受教育程度不同,过于复杂的方法可能会导致自己的秘文自己都无法重新解答。但一个写在纸上的秘密,直接用白纸黑字来描述实在是太过直白,也不应当。

    正因如此,他们才能这么快的找到答案。

    “也就是说,这是那个人拿到的所有信息。”江秋作出了当下的总结,转头看向梁安,“怎么说?”

    “我本来打算对付对付恐怖分子,没成想突然还要玩玩寻宝游戏。”梁安敲了敲方向盘,很是无辜的耸了耸肩,“走一步算一步,先把这边多出来的那把枪解决了吧。”

    他们也到达了酒店的地点。

    梁安开来的是自己的私家车车,车上没有警笛,也没有直接告诉别人自己身份的东西。

    酒店的广场上现在也多了些人,估计是那让人害怕的事情已经结束,当事人已经离开了现场。

    外来的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没人在这附近乱传不太明了的消息,或者维持秩序。

    来的路上琢磨了一会儿,但车停到路边,梁安还是多观察了几眼。

    当着几十几百个人没头没尾的问话,梁队长也没经历过这场面。但无论怎样,总该从旁人口中确认一下实际上发生了什么。

    联系不通,邵梓那边仍然被困在酒店里。

    不只是外面大堂相当拥挤人多眼杂,更是因为身边有一个也许处在危险境地的女士,他实在是不便抽身。

    梁安非常清楚,刘澈是一个做事堪称周密的同伴。

    能够剖析事情的本质,综合所有的因素在一瞬间得出最佳结果,他在短时间内做出的抉择,一般都是当前状况下的最优解。

    如果没有这种冷静的做出正确判断的天赋,运气极差的他恐怕早在任务中丧生了。

    而到目前为止他一直和邵梓没有直接的联络。这只能说明,他暂时不能和邵梓联络。

    这就相当耐人寻味了。

    连刘澈都被限制了联络的行动,恐怕那看到了两把枪的证词并不是空穴来风。

    “我试着打电话过去,发现他的手机之前突然关机了,”邵梓在电话中急急说道,“我觉得很奇怪。”

    “也许他留下了线索。”梁安做出推断,“除非万不得已,他不会主动断掉联系方式。从我的角度看,刘澈可能干了些大事,但不便直接跟我们交代。”

    这里是目击事件的人声称看到枪和人对峙的地方。

    梁安琢磨着。正在这时,江秋拽了一下他的衣角。

    转过身,顺着江秋手指的方向,梁安看到了一个坐在广场角落灌木丛旁,在小板凳上左顾右盼的小孩。

    他的手上似乎拿着个黑色的手机,当宝贝似的捂着,用很是紧张又很是期待似的眼神环视着四周。

    “拿着手机却不玩的小孩……”梁安眯了眯眼,“真可疑。”

    这年头,哪个替自家爸爸妈妈看手机的孩子能忍住不乱动的?就算是不被允许小娃娃也起码该眼馋的多瞧几眼,除非这根本就不是自己家的东西。

    更何况,这孩子的眼神会死这么奇怪。

    事出意外必有妖。

    “刘澈手机是什么颜色的?”梁安边走边在耳机里问,“我好久没见过他了,不知道那家伙换了手机没有。”

    电话对面的邵梓回忆了一下:“天青色吧,是手机壳。你找到他的手机了?”

    他记的居然还蛮清楚。

    “小朋友,你手上这东西是附近捡来的吗?”梁安俯身,以尽量亲切的语调询问。

    小孩刚才就看着梁安走来,却在他靠近时有些犹豫了:“叔叔,我明明看见你刚才在附近下的车,你真的是失主吗?”

    梁安也不在意,面带微笑的拿出证件:“叔叔是警察叔叔,这次来就是帮忙把东西还回去的。”

    小孩也看不懂证件的内容,但看得出警徽的形状,只是将信将疑的把手机递了过去。

    江秋站在一旁,总觉得好好的讨要失物被搞的像是拐小孩一样,充满了忽悠的气息。

    “是这个吗?”梁安拍了张照,发了过去。

    但邵梓看了以后,得出的结论是说不是。

    “奇了怪了……”邵梓有些迷茫,“真就这么巧吗?”

    梁安却一拍脑袋,恍然明白了些什么。

    起码在本市,警员的手机都是特制的,内置跟踪定位的芯片,无论开关机都能被随时追踪。

    “邵梓,既然你那里动不了……”他安排道,“你看看能不能查一下刘澈手机的定位,我跟过去,看看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第二十八章 跟随

    梁安很是直白的下了结论。

    “我怀疑,咱们的小刘同学是把跟踪对象的手机给偷了,再换上了自己的。”

    这是能解释极其巧合的掉在事发灌木旁的手机唯一的可能性。

    江秋有些古怪的看了他一眼,疑惑发问:“为什么这么想,难道你们真的有教人怎么偷东西的选修课?”

    “江同学,我觉得你可以去掉话语里对我隐约的攻击性。我想我已经洗心革面了,友好的态度更有利于我们的合作。”梁安诚恳的发出请求,“这只是个人行为,顶多是稍微有些普及化了的个人技能,严格意义上不能算是不良风气的一种……”

    江秋面无表情,作势想要捂住自己的耳朵。

    除了梁安为首的这些“散户”,周边派出所和一些支援的辅警也纷纷赶来。虽然仅仅是有枪支出现的目击证词,甚至没有人听到过枪声,但对于这种热武器的目击,哪怕更大的可能只是一个模型,也会引起足够的重视。

    邵梓查到的实时地点已经被发了过来。

    令人毫不惊讶的是,刘澈手机的位置已经蹿出了几十公里。但在最近的目击证词当中,持枪的人却是徒步离开的现场。也就是说,刘澈的手机绝不可能在他自己的手上,梁安的推测被初步的验证了。

    “按你的说法,手机是那位姓刘的警官用来标记跟踪对象的道具?”江秋放下了假意捂耳朵的手,提出问题。

    “他也许确实不能和我们直接通话,只能用这种方法尝试进行暗示,只是迫不得已才这么做。”梁安叹了一口气,“这种情况很刁钻,我只能想到这一种可能——也许目击到的三个人,其中两个都是我们的对头。刘澈被其中的一个限制住了,只能着眼于那个人身上,但另一个他不想放跑,所以只能用这种下策来追踪他的踪迹。”

    他也确实猜想的八九不离十。不过以刘澈向来糟糕的运气,这种情况的出现也不算特别离谱——在他的身上,再超出预想的事件出现都很难让人意外,这也是刘澈虽然靠谱,却难以找到固定搭档的主要原因。

    有人支援,邵梓那边按理说已经空闲下来了,可以把韦若薇交给其他的辅警保护。

    但他却有些犹豫。

    “梁队,我觉得韦若薇最好……不要让她刻意的被保护起来。”邵梓语气凝重,“现在还不知道那些人会不会继续监视她,如果她在后续的保护中被发现和警方有联系,她的亲人会有危险。我们总不可能让她家里的所有人都与世隔绝。”

    “你是什么想法?”梁安正色道。

    这件事其实和保护唐千的宋乔雨所处的两难困境是一个道理。虽然韦若薇极力配合警方调查,但她本身其实抛却交给警方的信息,并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譬如唐千嚣张的挑衅。这样的她,反而是被发现和警方的合作会更加的危险。

    现在她能够暂时隐藏身份,躲在酒店的角落,以后呢?

    邵梓一边说着,一边删除了酒店监控里自己和韦若薇对话前后的内容。

    万一那些人真的这样神通广大,能够神不知鬼不觉的查到这些来往,那可就不得了了。

    除此以外,邵梓还有另外一层顾忌。但暂时还没安全的机会说清。

    “韦若薇怎么想?”梁安更关心这一点。

    邵梓也叹了一口气:“说出这些话的人其实就是她,一开始我觉得不加以保护有点扯淡,但想了想貌似还是有些道理。”

    韦若薇确实是一个胆大的女人,但她想法也算是有理有据。

    “或许我们可以和保护唐千一样,派个人在周围守着。要能打的,还必须是生面孔……只能找一队二队借人了。”梁安咂了咂舌,“你去找俞英健问问?最好是空闲的女警,和韦若薇交流会比较方便。”

    “我还以为你要把小刘要走。”邵梓松了一口气。他本来就因为梁安的任性落了单,再搞些花活怕不是得在办公室里坐到结案才能有出门的机会。

    “都参与到这种程度了,他哪能算是生面孔。”梁安奇道,“而且就他那履历,市里大小黑道保不齐都有认识的,保不齐真碰上几个那可就不得了了。再说了,他这运气去贴身保护人,被保护的那位还活不活了?”

    运气实在是一种很玄学的东西。

    刘澈本人对此也无奈至极,但同时只能试图适应相当坎坷的过程,顺便挑一些和他一样能够应对突发状况的搭档,避免自己的霉运殃及他人,哪怕是一点点微末的可能都要尽量的避免。

    邵梓也能算是其中之一。

    除了现在梁江两人寻路追踪的移动的手机位置,值得担心的就只剩下了刘澈本人位置这一件事。

    虽然对手持枪,但刘澈并不是能被轻易降服的人物。能在坐拥无尽霉运的情况下存活至今,他的应变能力母庸质疑。

    只是到现在还没有消息,确实令人担心。

    要么他还没有解决问题,要么他现在暂时找不到联系的方法。

    邵梓也只得等待。

    而梁安这边,情况却稍微有些不同。

    “这又是什么变道。”梁安看着不断更新的地址,头都要大了,“开的这么飘,我还以为他要开车开上天。他是觉得后面有人在跟他车,想用车技要把他甩掉吗?”

    江秋有些无言:“你难道不是在跟着他走?”

    “我要知道目的是什么,当然得操心这个人逃跑的过程。”梁安说的理所应当,“起码现在可以知道,这家伙很慌张,生怕有人跟上来找他麻烦。多研究研究过程,说不定还能得到意外的收获。”

    意外的收获不知道有没有,意外倒是真实存在的。

    一个小时以后,在一座城市另一头的立交桥下,手机信号指示的地点停滞了。

    那原本应该是流浪汉定居的地方,大概是因为有了新的居住地点,这里被完全闲置了下来,只剩下一些破败的遮雨摆设,以及丢弃不要的半条破旧被褥。其他的生活用品倒是被搜刮的很干净,明显能看出来只是一座生活的遗迹,一个被抛弃的残骸。

    但在遮雨的破败木板的背后,他们发现了信号的终点,也是意外的源头。

    那是一具新鲜的尸体,戴着前沿压下的太阳帽,身穿红色T恤衫,黑色运动裤。

    而在检查尸体开始的一瞬间,虽然从未见过这个人做了什么,也没有和正面面对这位仁兄的刘澈有过信息的交流,梁安在这时知道了这个人或许存在一个特殊的身份。

    尸体的脖子上,有一道纹路特殊的勒痕。

第二十九章 多余

    周边的环境荒凉但不僻静,离这个坐标最近的有人经过的场所就是不远处的公路,车辆来往,传过来悠远的喇叭声。

    梁安蹲在地上,玩弄着路边的杂草,神情依稀有几分怅然。

    “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要不咱们先注意一下礼节,哀悼哀悼吧。”

    可是他刚毫不犹豫的从死者身上扒拉出来刘澈的手机的样子历历在目,完全看不出居然还会有这么多严正的顾虑。

    “你搞什么?”江秋觉得疑惑极了。

    “我们这边就这么点人,要么不在,要么调去酒店那边的现场,待会有别的支队过来。”梁安指了指自己车停的方向,这才说了实话,神情无辜,“会带上法医,莫云晚最近特喜欢研究我们这边的案子,所以她估计也要来。你想避避吗?”

    “为什么要避开?”江秋更听不懂了,神情茫然,“我一不是逃犯,二不是犯罪嫌疑人……”

    “行。”梁安也干脆应下,叹了一口气,“可以的话表现的自然一点,只要别让她看出来点什么……”

    梁安清楚,如果让那家伙知道自己莫名其妙把她崇拜的江学长也牵扯进这种危险的案子里,不知道会因为气愤和好奇心惹出什么祸端。有些事,像邵梓这种略微知道一些轻重的聪明人知道了没什么,但莫云晚这种既聪明又没有直接关系的家伙,贸然调查恐怕真的会自找麻烦。

    冒着风险接触的人只他一个就够了,再多,他可算计不过来。

    江秋的身份特殊,他也并不是完全没有危机的概念,但就连江秋自己都不知道,背着他本人的情况下,莫云晚对江秋身上发生过的事究竟悄悄的表现出了多少的求知欲,因此给意图隐瞒的知情者梁安下了多少的套。

    实在是个令人头疼的家伙。

    支援的车辆来的很快。

    “身份暂时不详——身上没有携带能够显示身份的证件。”梁安拍了拍俞英健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加油啊俞队,我们家几个擅长这些的都忙着,拜托你们了。”

    因为负责的案件特殊,三支队是专业人员和辅助人员数量最少的小型队伍——因为这种特殊类型的案件也确实少见。

    原本的人数不多,只是为了寻常情况下不要太多人处于闲置状态,即使只是处理旧案,没有新的任务的情况也能把人员利用到位——刘澈的出差也是因为闲置的近况。但在非常时期,三支队也会因为人员短缺,拥有一些寻求帮助的特权。

    俞英健插着兜,耷拉着眼皮打了个哈欠。然后他招手,示意旁边紧跟着他的实习生走远些,又和梁安一起站在墙角,算是隔绝了旁人听到的机会。

    全市的案件都由三个刑侦支队负责,队长次次出动的情况只有三支队有这个情况。除非社会影响极其严重的案子,很少会有一二两队的队长亲力亲为的情况——因为确实没那个时间。

    但这次纯粹的人员支援里,俞英健亲自前来,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作为老友的邵梓刚好根据梁安的嘱咐请求帮助,针对的又是保护隐藏身份的证人这种问题。而对这种保密水平极高的问题,当然更适合当面进行交流,俞英健也就顺带蹭了过来。

    拍照取证的二支队人员围在尸体的旁边,低声交流着获得的信息。这是第一次被发现的尸体,虽然第一发现者是三支队的队长本人,但由二支队支援接手,还是需要流程上进行重复的确认。

    “忘了说了,为了标记跟踪对象,我们队的小刘手机刚刚在这人身上。”梁安像是突然想起了这件事,“临时扔进兜里当gps用用,待会还要还给他,可不能收去当证物。”说着他还亮了亮被自己提前收缴起来的“天青色”手机。

    “别说的像是我还能找你要回来一样。”俞英健神情依旧困倦,还往自己的太阳穴上抹了点风油精,头顶翘起来的毛都没空打理整齐,“资料待会整理好会发给你们,先说说哨子交代的那个啥正事。不是我说,你们缺人缺的可真会找时间,工作手机都交代给人帮忙看着,自己好不容易躺下睡一会儿,结果哨子那边一个夺命连环call,还非说要我自己来找你问清楚详情……”

    梁安也不急,就听他抱怨,然后交代了一些要求和注意的事项,尤其说明白了不能让人知道有警察保护的事情。

    “不仅要面生,靠谱,还最好是女的?”俞英健终于有了些精力睁开眼,“拜托啊老弟,哪个队里女警不是当门面用的。你这是找保镖还是找特工?”

    “这些条件也不用太严格。”梁安想了想,“只要靠谱一点,能自然的不让自己的存在感太强,又能模拟一个警察以外正常的身份就行。能完全不暴露最好,主要目的还是确保他们一家的安全……”

    “动不动就想到灭门,这么听来你们这案子有够邪恶混乱的……”俞英健虽然没好气,但还是直接应下,心里也自己有了人选。

    他也没有太过深究,毕竟自己手头的案子就足够操心的了。

    解决完这方面的问题,最主要的还是目前的存在的尸体。

    附近的主干道确实有监控摄像头,但达不到完全还原行进轨迹的目的。虽然之前很长一段路程里,跟踪的明显是车辆。但后续一段时间里,步行占据了更多的时间。恐怕凶手逃离的时候采用的也是这种最适合躲避视线的方法。

    法医所在的法医勘察车从远处驶来。

    “俞队,”梁安突然想起刚才被自己叫去附近逛逛的江秋,“法医来的是谁?莫云晚?”

    “是她,咋了?”自己在旁边交代完事情,俞英健好不容易提起的精神又过气了,风油精的数量都提不起来,艰难的抬起他耷拉的脑袋,“她听说是支援三支队,直接就上车了,积极的很。”

    梁安偷偷摸摸啧了一声。

    这个人依然是死性不改。他可不信什么纯属好奇的鬼话。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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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角落的潜伏者介绍:
无论是诡计多端的边缘案犯、高调跋涉的连环杀手、还是心事曲折的涉案少年,在他眼中一视同仁。
同案发现场相比,他们也只有死物和活人的区分,勉强能当作获取罪证的素材。
需要应付的家伙不少。每遇一次就大惊失色太浪费时间,不利于保质保量完成工作,尽快尽早回家吃饭。
不过,他也并非不可以坦荡一些,比如亲手在自己的墓碑上刻下这样真挚的留言:
『这曾是一个虚伪的混蛋。』
——混蛋本人如是说。
本文整体叙述角度偏群像,无感情线。
背景绝对架空,人物及情节完全虚构,但事物名称及规则法律均存在与现实存在一致部分,且公序良俗基本符合现实常理,无需多作扩展延伸。来自角落的潜伏者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来自角落的潜伏者,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来自角落的潜伏者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