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解耦
我来自一个地方。
或许很多我曾经代入过的角色会觉得那是一个无趣的地方,只有极少的他们会觉得那个地方相当有趣。
我给我遇见过的一切安上的标签,都源于曾经见过的人……或者按我的说法,我见过且获得的,那些人的颜色。
在那里,一个微不足道的蠢人叫作父亲。庸人多作怪,他出场太少,暂且不表;戏份比较多的那个女人叫作母亲,她同样没什么智慧,但胜在歇斯底里,做事引人注目,粗略一看还挺有意思,或者说“卖点”——当然,这是我后来回忆时发表的意见。
虽然并不聪明,但她确实是我从哇哇坠地以来第一个模仿的目标,我记事以后的几年里见到的第一个人,也是那段时间的唯一一个。
我曾以为全世界所有的“他人”都是那副蠢样。幸好,这个结论是错的。
否则这个世界一定很没有趣味——这也是后来发出的感慨。
我学习她的反应,她的作为,了解她的禀赋,行动。观察她,学习她,曾经是在我的世界里存在的唯一任务。
直到我遇见第二个人。
在她的尖叫和怒骂当中,我逐渐感到了深重的无聊——那是在我遇见第二个人的时候才察觉到的,一种新鲜的情绪。
那应该就是我的那个父亲?说实话,我确实不记得那个叫父亲的人长什么样了。
他们似乎都差不多,特征太浅,反应相同,也不在我面前表露自己的过去,自以为很是神秘,却一举一动都泄露着自己有多么的简单易懂。
只有无聊是相通的。
然后,我终于获准走到了门外。
我发现,这个世界上的人可以有更多的颜色。
通过认真的模仿一个身边特定的同龄人,我可以在学校里选择自己和他或她相差无几的生活,这是我生活的办法。那段时间,我很愉悦——这也是我新学会的情感,在屋里虽然也看见过什么是笑容,但总不觉得真切。
我学习着他们的一举一动,研究着他们的喜怒哀乐,预测出他们想要继续做些什么——瞧,我真的办得到。
他们太好操控了,即使只是拿走一块橡皮,我都能把他们后续的作为编织成网,按部就班的导出最后的结局。
看他们嬉笑怒骂,我置身于其外,如同一个无比寻常的过路人。
就像扇动翅膀的蝴蝶能引起远处天边的龙卷风,我能让蝴蝶的翅膀扇动的恰到好处,在我想要的地方刮起大风。
这很有意思,是我创造的有意思的故事。
每个人的变数都在我的预测当中,他们的生活太过单纯,几乎没有额外的变数,正因如此,才能被我当做最好的游乐场——我从未找到过比这更有趣的游乐场。
但过于简单的游戏总会让人厌烦,单一的玩具也会让人感到厌倦。
我的视线终于向外延伸,我突然发现,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人。
还有很多种可以获得,可以了解的颜色。
当然,外面的世界很复杂。要操控它,操控他们,我还需要一些时间。
叫母亲的女人似乎已经放弃了什么,又仍然憎恨着什么,每天絮絮叨叨说着一些无趣且重复的话语。
我无暇理会她的自怨自艾,毕竟她在我只有一个人的世界里不停叫骂的时候,应该也没考虑过我的存在——或许这种报复意味着我学会憎恨了?其实并不是,那应该是从别人那里借来的情感,我有时候感觉得到一种深刻怨毒,回归自我后又感到无动于衷,无论怎样回想都觉得这是一段平铺直叙、没有新意的过去。
真正的憎恨,不该是时有时无。
我获得了很多人的颜色,试图操控了很多简单明了的故事。
然后,很久很久以后,我发现了一个很特别的人。
那个人叫做孟珊珊,她也属于“同龄人”,本该是最容易获得的颜色。但我懊恼的发现,她的一些行为似乎在我预料之外。
这怎么可能?
我在她身上花费了大量的心血,不断更新着自己的认识,发现了更多的真相。
真相比想象中更加精彩,我隐约感觉到了属于自己的兴奋。这种兴奋的源泉,是秘密。
这才是故事……
这也许就是我想要的东西,我一边感受着属于自己的情感,一边静观其变。
后来发生的一切却并不像我所预料的那样,同样也超出了孟珊珊自己的预料。
我自我反省,我应该得到更多人的颜色,才能最终得出正确的答案。
这个世界很大。
我还有更多的事可以去做,这个世界上或许存在更多精彩的故事。
但我还没有完全想清楚,就再次被那个女人所影响。确切的说,不只是影响,我差点就此死去——但我活了下来,机缘巧合的在发疯的她刀下存活。
我很生气。
不同于以往,这回的情绪应该是属于我自己的,因为无论换作什么颜色,我的内心都有一种怒火存留。
可能她的确有那么一点的特殊,也许是因为几年的独一无二确实让她在我心中有所不同?
我做出了尝试。
并且成功。
这并不是小打小闹的尝试,一切确实如我所想的发生了。我开始观察更多的人,了解他们的故事,提取出他们的颜色。
我可以获得来自不同人的不同颜色,是因为我从未真正拥有过自己的颜色。即使拥有,也只是在短暂的一瞬间。
我能解读其他人的颜色?不,我是从参与他们的过去中获得了他们的颜色,由此,把他们的未来玩弄于股掌之中。
也许我该悲伤于自己并没有什么独一无二的地方?又或者……我应该悲伤、抑郁、无所适从?
我又发现了。
其实……我乐在其中。
我乐于成为这样荒诞不经的笑话,乐于通过体悟他们的颜色,构架他们的人生。我找到了他们的故事,并将他们的结尾收束。
这很简单,对我来说。
然后,一切就顺理成章,尽在我的掌握之中。
我也有一个最喜欢的故事——虽然我已经忘记这是来自于哪种颜色的长久的热爱,热烈到足以让我这样没有颜色的人被它深刻的影响,然而无论怎样,这都是我做出一切的源头。
首先由飞鸟咽下所有的面包屑,随后兄妹迷失在无际的森林,紧接着巫婆奉上甜蜜的糖果陷阱——最险恶的危机自此开始。
故事的最后,巫婆葬身火海,兄妹逃出生天,饱餐的飞鸟不知所踪。
它扇扇翅膀,抛下身后的遗迹,无动于衷。
或许呢?哪天能碰上一对愚蠢的兄妹,或者一个聪明的巫婆。
只因为它仍是林间再寻常不过的“之一”。
这正是我。
虽然有些超乎已知范围的意外,但我最想完成的事已经完成。而我又发现了一个新的秘密,和我曾经见证过的某种颜色息息相关。
可惜无法亲眼见证他们早就的结局——这将始终是我的遗憾。
我的获知欲无法满足,我隐约感觉到没有颜色的我竟然发自内心的产生了一种想要了解的欲望。
也许……会有一个讲述者来和我做个交易。
这种事会不会发生,也说不定呢?
第一章 惊醒
无数漆黑的人影在重重围墙上晃动,却不见人声,像是一部光影繁复的默剧。
他却知晓这美丽默剧的恶毒之处,因此无暇欣赏,避之不及。
逃亡,逃亡,他进行着一场无望的逃亡。
闪烁的橘红色光芒几乎无处不在,指引那滚烫的热浪张狂的吞尽所有故旧的余孽,所有存在的实物。
所有的视野当中,险恶的光明溢满了所有目光所及的地方。
曲折的街巷寻不见尽头,他无数次迈开步伐,仓皇逃避着噬人的明光,循着黑暗找到最后一个死角,满怀恐惧地藏在唯一能够让人幸免的角落
突然,远方传来一声脆响。
那是极其响亮的,在火焰无止尽的灼烧以外的唯一一个突兀的声音。像是瓷器的碎裂,又像是祸事发生的预兆。
他匆忙转过头,一个影子突兀的显现,被映照在红光闪烁的围墙上。
然后突然间消失不见。
他已经认出了那是谁的影子,连惯有的恐惧都在这一瞬间失去了威慑的能力,只剩下心中唯一的念想。
“别走!”他不受控制的大喊出声。
“别……”
他半张着嘴,却在这时睁开了眼。
“走……?”
清晨的曙光向来温和亲切,难得的一束暖融融地照在暖和的被褥上。没有悦耳的鸟鸣,但门外已经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声音远道而来,来自街道热闹繁忙的早餐摊,来自忙碌于嗷嗷赶走所有行人的看门恶犬。
甚至还隐约能听见私养的公鸡放肆尽责的蹄叫,不知道这都市里少见活体的生物,究竟藏在楼栋里哪个隐蔽的角落。
……又有人省下闹钟钱了,他暗想,翻过身,却被床头乱放的几本厚书硌的眉头一皱。
他的神情尚且恍惚,似乎仍然面临着那生死的考量。
只是,又做了个梦。
“小唐,小唐!这孩子,起了没啊?”门外传来熟悉的叫喊。
唐千这才回过神,赶忙抄起窗边的衣服,直接三两下套在了身上。
“醒了!”他对着床头柜上的镜子用手随意摆弄了一下自己的一头乱发,勉强算是凹出了一个正常人类的造型。
然后背着摆在一旁的书包从床上跳下来,夺门而出。
“快迟到了吧,你这孩子今天怎么回事。”门外的女人斜眼看他闯出来,开始絮絮叨叨的埋怨,“再这样可不叫你了,长个教训。你瞧瞧,多大个人了,当自己人肉闹钟啊。”
“早都醒了,在……学习。”唐千干笑,看了一眼手表,时间确实有些紧张,“婶婶,我走了啊。”
“洗脸刷牙了没?还有早餐……”
他的身影僵住了。
唐千是踩着点进的校门,手上还拿着路边小摊上买的煎饼,只吃了一半。门口站岗的同学都快要收工了,他才健步如飞的进了门,恰巧避开了倒数第二个迟到的机会。
而在他急急经过的大门以外,不起眼的保安亭里,一个高大的男人正站在窗前,目视着唐千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中。
“麻烦最近注意一下,不要让闲杂人等进来。”宋乔雨缓缓说道,站在他身后的保安点头应承。
大开的正门徐徐关闭,只留给迟到的学生一个旁边附着登记表的小门。
门口还站着最后一名剩下值班的同学,后面排队的零星几个学生大都愁眉苦脸,苦不堪言,仿佛已经预见了自己被臭骂一顿的光景。
宋乔雨又从兜里掏出手机,左右翻找找出了一张照片:“还有,这个娃娃脸的女生如果有什么事麻烦配合一下,她也是警察。”
保安辨认了一会儿,点头说好。
他逆着排队学生的人流走出了校门。
南丰区的南丰中学是一所声誉很好的学校,高中的升学率在市里都稳在前列。但若不是有住校的校舍,可能这个学校的生源会差上许多。
南丰中学的地址在都市中心的附近。
也就这么几公里的距离,但学校的周边并不是那么入流的地方,甚至在旁人看来是鱼龙混杂的混杂之地。繁华的城市里总有这样尴尬的所在,既没有被一并改建焕然一新,处地又实在南北通达,很是方便。
这是一片城中村,楼房拥挤自不必说,本就狭窄的道路两旁还见缝插针的驻扎着一排排摆摊的小贩,热闹无比,但也难以阻遏的弄的地面一片狼藉,连环卫工人都得挑选夜深人静的时候才好在这里下脚。
宋乔雨按着事先查好的地址,问了几个无所事事的闲人,来到了一堆拥挤的平房面前。
他凝视着墙上贴着的招租广告,思索了片刻。
广告折了角,破旧的有那么一点风烛残年的意思,似乎已经贴上去了很久,但也没人更换,只是爱答不理让它挂在那,看看有没有有缘人。上面租房的报价倒是稍微贵了些。
不过也不是完全宰人,没有道理,虽然处地实在混乱,房屋条件也差点意思,但好歹这得天独厚的位置已经能算是一个迷你的“学区房”,也算有一些自视甚高的资本。
宋乔雨拨打了上面的号码。
“请问,可以租房吗?”电话接通,他一字一顿平静的询问道。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理由还要追溯到昨天。
“连环杀人案确定了。这个案子可太热闹了,你们应该都听到了风声,当街勒死的那个。”梁安叹了一口气,“明明好不容易来活了,我怎么就这么不开心呢?”
他靠在门口揉了揉太阳穴,似乎颇为苦恼。
“网上热传的……那个什么当街行凶?”陆遥坐在一旁,在那埋头吭哧吭哧一口一个巧克力,半盒都给她吃完了,好不容易抽空抬眼问道,含混的询问,“不是说辟谣了吗?”
“辟谣的是那个什么随机杀人犯逮人就杀的留言。”邵梓刷着手机,从办公椅上转了过来,“连环杀人案?这是发现了第二个死者了。”
“准确的说,是第一个死者。”莫云晚跟在梁安的身后,走过来环视四周,“新发现的比旧的死的要早,但凶器是同一种绳子。”
陆遥一边机械性的点头附和,又一边抓过了一把薯片。邵梓有时候怀疑,这姑娘的胃是不是个无底洞,这么能吃也不见长胖。
“风口浪尖上的案子啊,”邵梓转头看向梁安,“不过也不是没经历过,你的反应怎么这么大。”
不等梁安解释,莫云晚给出了答案:“这个,含在第二个死者的嘴里。”
她拿出的是一个证物袋,里面装着一个瓷器的碎片,沾满了粘稠的液体。
这是一块不大的碎片,但内容极其丰富,纹路精致而且色彩斑斓,似乎并不是那么
“这纹路……”邵梓下意识的说道,但下一刻又发现似乎别人都在看着自己,“看起来不一般……看我干什么,我很像鉴宝专家吗?”
“是这个吗?”
陆遥吃的间隙其实也并不闲着,这时已经通过万能的互联网找到了答案。
她把电脑的屏幕转了过来。
屏幕上赫然是一张放大了的整个瓷器的图片。
图片的一处角落,赫然是和瓷器碎片完全一致的图案,每一道相同到可以完全叠起来的纹路都在显示它们确实是同一个物品上的东西。
“二十年前是卡迪斯博物馆的馆藏,但其实是我国出土的古董。”陆遥的目光游离,还在讲着正经事,视线又奔向了邵梓桌面上那一袋包装还没拆封的棉花糖。
她大概真的是饕餮的转世,以致于很难有人能在这方面做她完全的知音。
“这你怎么找出来的?”宋乔雨终于忍不住了。
这属实是有些超出了宋乔雨理解能力的范畴,他甚至有在怀疑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检索软件,或者搜索图片的数据库。但在这么短时间内找出这一个相符的图像,实在是不符合常理。
邵梓却替她干咳了一声:“没那么夸张。陆遥,你把那个贴子调出来。”
“致敬最伟大的发明——互联网吧!这可是一个群策群力的好地方。”陆遥却有些幸灾乐祸,“不过我们可怜的老大不太为这件事感到高兴就是了,嘛,确实也是个麻烦。”
话虽这么说,她还是依言调出了那让梁队长颇感头疼的万恶之源。
【不亲爱的杀人凶手:
你做出的事我看在眼里,我也知道你们杀死了更多的人,而且还要犯下更多的罪行,以掩饰自己的不堪。
看到这张图,我想你们就知道了我是谁。
如果想要重生,不如在杀光所有叛徒之前先找到我,再试试让我永远闭嘴。
不然,你们知道会发生什么,像曾经一样。】
然后附带着的就是那张瓷器的图像,这只是在那失窃的博物馆的官网主页截来的图片,不是什么难以寻找的照片,只是在瓷片发现以前就被发出……足以说明,这个人确实起码对这起杀人案知情。
看似是中二病患者的故弄玄虚,但在这个时机发出,实在耐人寻味。
宋乔雨看到,这条贴子还有并非匿名的发帖人。
发帖人的昵称叫作唐枫,倒像是一个正常人的本名。
“我还以为这只是普通的中二病呢。”邵梓忍不住吐槽,“这应该不是巧合吧?如果被凶手查出来,这个人真有什么特别的把柄在手上,那这家伙岂不是没命了。”
贴子的阅读量早已上万,无数人猜测着发帖人的身份,也有觉得故弄玄虚出言辱骂的内容。但只是一张图片,被各路人马扒出是失窃的古董以后,不同的猜测便渐渐占领了各执一词的讨论。
“这封信一出来,我就感兴趣查了,结果越往下查越觉得复杂。各种ip地址转了很多道,是有在隐藏自己的踪迹,但手法很青涩,可能他以为自己隐藏的很好。”陆遥咕哝着,“虽然我能解开这些没错,但刚才一说,我立刻就叫网警帮忙把信息保护起来了,如果及时的话应该不会有人查到。”
她的反应倒是很快,同时也调出了一些基础的资料。
“唐千,十七岁,就读于南丰中学的高二学生。”梁安直视着资料的内容,“如果要以防万一,就要把他保护起来……”
“我来吧。”宋乔雨却在这时开口。
没有人对这件事有不同意见——毕竟让宋乔雨出手确实是最佳的选择。不仅仅是狙击,作为一名年轻的退役特种兵,宋乔雨这方面的能力无疑是最为可靠的。
而且目前的他,也确实很难在别的地方帮上忙。
但让宋乔雨自己提出接手的原因……不仅仅是这个。
听完一切吩咐,乃至于接受让陆遥作为他的搭档潜入学校进行保护的现实以后,他开始寻找自己能够寻找的线索,试图应证一些自己心中的猜想。
他并不擅长使用手机的一些繁杂的软件,但也不太熟练的在搜查界面通过关键字找到了那个相应的贴子。
发贴人:唐枫。
这两个字。
滑动着那个账号除了热度飞速上涨的贴子以外完全是一片空旷的主页,他陷入了沉思。
第二章 隐患
“小哥,你哪个学校的啊?”大婶笑眯眯的把钥匙递到了宋乔雨的手上,还不忘帮忙打开了屋门,“这么壮实的,难道是搞体育的?”
这附近确实也有一个体育专业突出的大学,只是比起南丰中学距离还是稍远。
毕竟大学的校区总比中学要大。但也有不少大学生不想聚居在宿舍,于是居住在这一片地方——无他,在这里出行确实比较方便,除了鱼龙混杂并没有什么的大的缺点。
大婶也自然而然的误认为宋乔雨是其中的一员。
宋乔雨也乐得如此,于是点头,总不能随随便便就说明白自己是为了当这户人家孩子的保镖,避免这个网络上一石激起千层浪的小子被哪来的连环杀手勒死,特地上门的警察吧?
万一这些人心怀不轨,又或者有哪个是封不住口的大嘴巴,都会有麻烦出现,不能随意信任旁人。
唐千的背景很简单。
他的父母在早年双双意外身亡,自己成了孤儿还流落在外,后来才找到家人被亲戚收养。
死去的父母虽然不是大富大贵,但也有那么一些积蓄的遗产。不多,但支撑唐千在公办学校读书的费用已经足够,起码能支持到他上大学以后勤工俭学以外的花费,能让他顺顺利利的完成学业,接上往后工作的开销。
虽然想的太过深远,但从这个角度来看,唐千对于收养他的叔叔婶婶来说,也算不上太大的负担。充其量是吃饭的餐桌上多一张嘴的区别,不会造成经济的额外压力。
按照法律,在唐千成年以后才会交给他自己保管。而现有的部分全由他的叔婶帮忙保管。
他的婶婶姓李,在这城中村里有一小片都是她年轻时买下的地,算是有几分财力,平时也就靠着出租房屋过日子,偶尔还有余钱能买买股票。
叔叔则是附近工厂的寻常工人,早出晚归。宋乔雨在唐千上学以后就赶了过来,也不过八点,但也暂时没看到这位叔叔的身影。
唐千的身份会被那杀人的凶手发现吗?如果已经发现了,那手握绳索的犯人,会不会已经在这拥挤的街道当中伺机而动?
宋乔雨离开了安置的屋子,替自己编好了全套的背景,便在街道上走动。
他观察着四周,以自己所有的精力关注着可能存在的危机……以及特殊之处。
在所有真相被查明之前,这片街道上,可能也存在着他们需要知道的东西。
比如,唐千的消息,那张图片,以及那封别有含义的中二信件,究竟从何而来,作何目的?
南丰区的另一边。
“昨天中午发现的尸体。死者程代梅,年龄四十六岁,离婚后一人独居。死因是机械性窒息,和第二名死者一样。”邵梓念着手头的资料,“按照死亡时间来算,她才是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死者,尸体腐臭了才被隔壁的邻居发现。”
这起案件在调查到死者脖上勒痕的时候才和第二起案件联系到了一起。尸体早被搬走,现在有的也只是空荡却完整的现场,以及一些提前拍摄的照片。
梁安看了一眼地上表明死亡地点的位置。
是在房间的门关处,往日住户和客人走进走出的必经之地。门旁的鞋柜上面还落下了一个绑头发的皮筋,柜子打开则是装满了的各式各样的女鞋。
运动鞋、高跟鞋、皮鞋、长靴等,屋主也就是死者,这个单身的中年女人,似乎很在乎这些细枝末节。
尸体早被搬走,门口现在也只剩下标志线和一些干涸的血迹。
不仅是这些摆设的照片留底,陈尸的照片也被完整的保留了下来。门是被投诉的人带来的物业用备用钥匙打开的,起初也没人想得到,这熏人的恶臭,竟然是这里的住户腐烂的尸体。
“幸好表面上和之前的案子关联也没那么明显。”邵梓蹲在标志线的附近,咂了咂嘴,“离门这么近,估计有几个围观的不小心凑过来都能看的清清楚楚。要是被好事网友发现了,再来点鬼扯的都市传说,传开来闹大了可就难办了。”
现场的照片上,女人穿着睡衣,只身躺在冰凉的地面,肿胀发青的脸庞已经看不清具体的容貌。过肩的黑发被松散的绑在脑后,也在尸身倒地以后散在地上。
值得注意的是,她的左手臂被劈砍折断,只是掩盖在藕断丝连的衣料上难以看出,那一侧的睡衣也是一副惨状,不仅布料破烂,而且浸透着黑色的血迹。
也得庆幸有这衣料的遮挡,不然,或许遇见现场的人的噩梦又会多了些素材。
这样不体面的死亡,很难不让人产生太多负面的联想。恐怕即使只是住在附近的知情者,在想起自己曾经几天十几天的经过这走廊,和惨死的尸体仅有一墙之隔的时候,也会不由得冷汗直冒,心有余悸。
“左手臂完全折断了,不过幸好是在死后造成的伤害,没有生活反应。”邵梓的目光似有怜悯,仿佛能透过那冰冷的标志线看到曾经在这个地方度过许多时光的尸体本身,“起码……死之前不会有太多痛苦。”
“有联系家属吗?”梁安抬头询问。
“联系了,父母在世,但……都年纪不小了,还在养老院住着呢。”邵梓叹了一口气,“倒是有个前夫,但离婚快十年了,现在人家家庭美满幸福,立场上身份上都没有什么义务来操心。”
白发人送黑发人,世间最不忍。
或许还能稍微庆幸,起码老两口都还健在,能互相安慰扶持着度过余生。
邵梓自己……或许也对这种事有些感慨。他也已经三十出头,但至今独身一人,还从事着这种不太安全的行业。
“初步的判断本来是,死者在家休息,遭遇了抢劫财物的强盗,因此穿着睡衣被直接杀死。”邵梓缓缓开口,“但有一个问题,进一步调查以后发现,走道上的监控没有拍摄到任何除了程代梅以外的人的进出。”
监控录像的内容简明易懂,那天下午的六点二十七分,穿着入时的女士从走廊匆匆走过,留下人生中最后的一个影像。
“也就是说,”梁安挑了挑眉,对邵梓的疑虑若有所悟,“凶手并不是走的‘正道’,而是通过其他的地方进了屋。”
两人不约而同,一齐走到了楼房的阳台处。
阳台的上方晾着几件早已完全干透的衣服,随风飘摇。显然,它们已经等不到把它们收起、穿上的主人了。
但在这以外,可以发现的还有另一点。阳台没有防盗网,这无疑是个巨大的隐患。
梁安探身往下看了一眼,寻找着自己预想中的踪迹,在看到一个隐蔽的角落时瞬间了然:“有痕迹。”
阳台附近的管道上,显而易见有些沉积的灰尘被擦拭的痕迹。寻常的情况下不会有这样的变化,因为这里是一个死角,连刮风下雨都无法除去这里顽劣的灰尘,其他的地方都被灰尘掩埋,唯独那里幸免于难。
更何况,最近并不是雨季。
也就是说,凶手是从这里进出的。
“但这里是五楼,”邵梓有些讶异,“身手不错啊。”
若要借这种机会攀爬,稍有不慎,恐怕丧生的就是凶手本人。能鼓起这个勇气,恐怕做这件事对于凶手来说能算得上是家常便饭。
“单看另一起案件的做法,这个凶手身手上不可能不难对付。”梁安倒是早有了解和预计,并不吃惊。
屋里的摆设相当杂乱无序,整个房间里所有能够藏起物品的角落都乱成一团糟。连衣柜的角落都被完全的翻乱,许多折起来的衣物都并不整齐,明显被翻动过。
衣柜里摆着各种繁复款式的衣物,甚至还有顶黑长的假发。而仔细一看,连衣架挂着的大衣外套都未能幸免——屋主是个洗浴室毛巾都摆放的由长到短,极有条理的女人,不可能让衣架的悬挂的挂钩一时圆弧朝里,一时圆弧朝外,毫无规律。
也难怪最初会得出入室抢劫的判断,这几乎是教科书一般的入室抢劫的现场。
只是询问了一些亲属朋友,女人本身似乎并没有在家中存放现金的习惯,也没有一些昂贵的首饰,因此也无从判断她的财物究竟有没有被外人偷走。
“单按照这个现场,她应该是死在临睡之前……被从阳台闯入的凶手袭击致死。”梁安环视四周。
“但如果是这样,又为什么是在门口?”邵梓很是不解。
这也确实是一个问题。一个穿着睡衣的女人面对一个从阳台闯入的凶手,有什么理由一定在门口遇害。又或者,是凶手刻意把她死后搬到那个位置?
那样,凶手又该是什么目的?
“起码,她的手臂是在门口被砍断的。”梁安眯眼看了看最清晰的那张照片。
地上的血泊血量完全合理,而且正在正门口处的地上的位置。
这也是为什么之前没有人怀疑过尸体移动可能的缘由。但从把尸体从一个地方移动到另一个地方,最多不过是从一个房间到达另一个房间,这又有什么意义?
还有那无故的死后创伤,断裂的右臂。
凶手做出这么多貌似无意义的举动,究竟是为了什么?
又或者……
“我们去看看尸体吧。”梁安突然开口。
第三章 臆测
“呦呵,回来的早啊。”李婶搬了个小板凳,坐在平房的门口。
听到熟悉的脚步声,她习惯性的抬起了头。
她正忙着一个大活计,勤勤恳恳地削着土豆,手法不快,但一定工作了很久。
因为地下已经铺了一层重重叠叠的土豆皮,形成了一道凛然不可侵犯的天然屏障。
明明抬了头,但她似乎不怕割到手,反而动作更加的游刃有余,那削皮刀好像已经和自我“人刀合一”,刀法已经到了绝顶的化境。
现在削好的土豆加起来,怕是能铸成一座土豆山。
唐千习以为常,打了招呼便小心翼翼地绕过这削皮试刀之处,以最快的速度钻回了自己的屋子。
“这孩子,今天怎么这么乖?”李婶似乎有些诧异,又看了一眼,便继续埋头于她的土豆。
但是不久,唐千又钻了出来,有些犹豫的打开了门,走了过来。
“婶婶,后面那房是不是新住了人?”他凑到李婶耳边,指指后面的一栋平房。
“喏。”李婶眼都不抬,随口答道,“确实是来了个好靓的小伙,个子忒高,是个爽快人。早上才来的,事马上就定下了,现在大概是出去上课了。”
唐千又缩了回去,啪的一声把门关上,又没动静了。
“这孩子怎么了?”唐叔从一旁有厨房的屋里探出头,“怎么这两天奇奇怪怪的?也不出门了,我还想叫他继续帮我带包烟呢。”
“你给我少抽点烟吧。不过快高考的人了,能上心学习就是好事。”李婶啧了一声,“省的天天出去野,白瞎了这么好的成绩,考个好大学也能涨涨面子,说不定开个窍,再努把力,能上个清北呢。”
唐叔却有些担忧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也不成啊。都说现在的小孩身体素质不行,关久了把人憋坏了咋办?”
“管那么多干嘛,省心就好。老李,你别偷懒,再给我拿几个土豆来……”
宋乔雨也在这时进了门。
他其实是一路跟着放学的唐千回来的,为了确保他全程的安全。但一直这样终究不是个事儿,要做一个忠实的保镖,自然是要想方设法接近这家人。
若是一直远程跟踪,那怕不是凶手把绳索勒在了唐千脖子上他才能开始赶过来,人都凉了才能开始施救,那可就没有办法了。
他总不能随时在视野外跟踪,乃至于背着狙击枪来消除一切可能的灾祸——那玩意儿可不是适合随身携带的。
不一定告诉这两位一无所知的长辈,但起码被保护的对象,唐千本人得对此有所了解。
甚至可以看看能不能问出他消息的来源——这样就再轻松不过了。
但他左思右想也想不出什么委婉的方法,于是决定做一个直截了当一些的选择,径直走到了唐千住着的房间门口,敲了敲门。
他不太懂什么叫做迂回的策略,只觉得配合就能活是一个很简单的道理,自己保护的对象也理应理解。
这位高二的学生,也应当知道生命的珍贵。
不管这孩子究竟有没有眼力见,反正他已经准备好警察证了。
“谁啊?”门里的声音大声问道。
宋乔雨不好大声说话,让另一边的两位长辈随随便便就弄清楚了他实际的身份。
“有事。”他低声说。
门里的人似乎犹豫了一下,一时没有太多响动。
但这起码证明,里面的人听到了宋乔雨低声说的话。
宋乔雨等了一会儿,听到门锁一阵响动,门开了。
感情这孩子还把门给反锁了。
“你就是那个新来的租客?”唐千似乎有些警惕,上下打量了这个高个子的年轻人,李婶口中爽快的靓仔,“有什么事?”
他已经打好了腹稿,准备和这不明来意的人互相试探周旋。
宋乔雨看着他紧张的样子,眨了眨眼,
“我是警察,麻烦尽量低调配合一下我的工作。”他拿出了警察手册,平和的开口说道,似乎还斟酌了一下接下来的言辞,“不配合的话,也许会死?”
“……?”
唐千呆住了,之前设想的措辞一时间忘了个干净。
这位警察先生,似乎不太聪明的样子。
市局存放尸体的太平间,此刻并不太平。
“救救孩子,”邵梓的神情似乎有些生无可恋,“冻了这么久了,怎么这味儿还这么上头。”
话虽然是这么说,他还是和梁安一同拉开了尸袋的拉链,露出死者的真容。
莫云晚站在一旁,还穿着法医的白大褂,手放在解剖台上瞥了他一眼:“这儿又没有新人,你无缘无故在这跟我俩装什么?”
“陆遥总是要来面对的。”邵梓终于正色,叹了一口气,“科班出身,年纪太轻,我怕她心理有障碍,总得提前演练演练。有人陪着犯蠢呢,总不会伤到自尊心。”
“真不错呢。你是不是个好的相亲对象不知道,但你会是个好妈咪。”莫云晚不动声色的开始了单方面的攻击。
莫云晚其人,性格古怪且嘴毒得很,似乎一天不和人打嘴仗就不消停。只在特殊的时候有些正形,还算可以信任。
暂时忽视开始明争暗斗的两人,梁安终于看到了露出青白面目的尸体本身。
腐臭的尸体远比照片上的模样更吓人,尤其是睡衣下显露出的脖颈上狰狞的勒痕。
那痕迹已经因为尸体的肿胀和原来有了一下差别,虽然通过纹路的对比和一些纤维的提取还能确认绳索的类型,但是肉眼看来已经没有了那么突出的特征性,只看得出外表吓人。
梁安的视线最终聚焦在尸体的头部。
照片上只看得出披散的黑发,但显现不出详情。只有在这时靠近观察,才能更接近真实的线索。
他完全忽略了腐臭的气味,凑过去仔细观看。
女人发际线稍微有些靠上,发根处有几蔟灰白,但整体的头发看上去并没有这种迹象,甚至呈现着乌黑的颜色——毕竟头发并没有身体这么快腐坏,保持原状也在常理之中。
“她染过发。”莫云晚也终于参与了进来,显然也是早有察觉,“黑染,看来是很在意自己的年纪,怕被发现衰老的痕迹。还算可以理解吧。”
和梁安的第一印象一致,是个极在意外在形象的中年女士。
“我明白了。”梁安叹了一口气。
“你明白什么了?”
“凶手最初的意愿很明显,就是把犯罪目的导向发生在门口的抢劫杀人。在这一点上,他在室内的布置上几乎做到了极致。不仅仅那教科书一样的现场,还有死后的断肢。”
梁安毫不避讳的看着死者毫无生机的圆睁着的双眼,“但有一个问题,走廊处有监控的存在,没有死角。外墙的痕迹无法清除。也就是说,我们知道他来的路径非同寻常是一件必然的事。”
“他只是没有办法把这个假象做的完全?”邵梓皱眉,“那做这么多又有什么意义?反正都会暴露,还不如拍拍屁股,直接离开。”
“不。因为他留下的假象,虽然无法达成原有的目的,但是差一点——只差一点就掩盖住了另一件事。”梁安抱着手臂,缓缓开口。
莫云晚忍不住开口:“差一点,是什么意思?”
梁安干脆的给出了结论:“凶手想要掩饰的并不是地点,而是时间。”
“时间……”邵梓沉吟了几秒,“好像是没办法从尸体上确认了吧?毕竟实在是搁置的太久了。”他的视线转向莫云晚,以此求证。
莫云晚点头。
“但我们到目前为止都觉得,死者是在临睡前被窗外闯入的凶手杀死。”梁安看向尸体身上残破的睡衣,“因为我们的视线被诱导向了另一个方面,实际上事实并非如此。”
“你的意思是,其实是凶手给死者换上了睡衣,砍断肢体,以此掩盖她死亡的时间?”邵梓有些不解,“虽然确实可以用这个解释不怕暴露路径的原因,但为什么这么讲?”
这样似乎更加大费周章了。
“因为他的计划,存在一个显而易见的问题。”梁安调出了一张照片。
那是之前物证照片中,拍下门口处的鞋柜。
鞋柜上的皮筋是浅棕色的,在照片里安静的被搁置在褐色的鞋柜上。
“什么意思?”邵梓有些摸不着头脑。
“首先要明确,这个皮筋究竟是谁放在这个鞋柜上的?”梁安抬起头,“如果是凶手,他如果拿到这个东西,应该不会随意放在这个地方吧?”
“老实说,他布置的现场还挺精致的,很有些讲究。”邵梓摸着下巴,表达了肯定,“如果要伪造一个舒舒服服准备睡觉的受害者,肯定不能让她的头发还一直绑着。如果我想要达到他的效果,起码也该把这个皮筋归回原位吧。”
听到这个话题,莫云晚下意识的想要摆弄一下自己扎的马尾,但想起自己还戴着手套,又把手收了回去。
“因为我们的受害者,其实是一个喜欢把东西摆放的更加整齐的人。当然,凶手其实大概率也知道这一点。”梁安指向另一张照片,那是死者被翻找的不太整齐的衣柜,“既然不是为了劫财,那这也许是有意为之。”
而刻意让现场变得凌乱,伪造出强盗侵袭的景象,也没必要连绑头发的皮筋都随便乱放——一根皮筋又不能遮挡住什么之前的东西。
“如果放下的这皮筋就来自于死者本人。”梁安接着讲出他的想法,“下一个问题就是,为什么偏偏要放在这个地方。”
莫云晚却在这时没好气的拍了拍邵梓的肩膀,示意他让开。
“你没摘手套……”邵梓的抱怨被直接忽视。
“我想也是。”莫云晚蹲下来确认了一眼,又侧过身,“梁安,你这推测的不太厚道。如果我是这位女士,死了也要诈尸起来指控你这么拆台。”
梁安也习惯了被编造一些迫害自己的鬼故事,靠在一旁耸了耸肩。
“我来说吧。”莫云晚也叹了一口气,“这位女士的发际线……有点危险,也很关心这方面的养护,虽然染了发但还是不太放心,甚至买了假发备用。恐怕是一进门就把皮筋拿下来了。在外头为了维持一直重视的形象,已经不年轻了的她不可能披头散发,为了形象要扎起更显得干练的马尾,但在回到家以后……”
“所以她其实是死在,摘下皮筋,暂时把东西放在一旁的……一瞬间。”
邵梓也不由得有些讪讪,像是同样做了什么亏心事。
要是这位死者当真做了鬼,或许这三位不大正经的调查者和暴露人家小心思的凶手,一个都逃不掉恼羞成怒的制裁。
第四章 引导
教室里的喧闹大张旗鼓,比外面铺天盖地的雨声还要吵闹,但莫名让人感到一种安心。
就像是雨幕能够保护躲藏在其中的人一样——不过,终究只是一种错觉的妄想。
雷鸣不绝于耳,阴云笼罩着辽远的天际。
夏天鲜少有这样放肆的雨,连课间惯有的广播体操都被省了去。憋闷了小半天的少年少女们在好不容易得来一个漫长的课间,仗着大雨的遮掩更加放浪形骸,毫不掩饰获得片刻自由以后脱出重围一般的欢欣。
“同学,这题你会吗?”
唐千坐在课桌前,还沉浸在一些不甚明了的思绪当中。他心事颇多,手上转着笔,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这是在叫他。
“同学,”女孩探头过来,手上还抱着一本练习册,向他招了招手,“唐同学?嘿!”
唐千这才意识到了什么,有些呆滞的抬起了头。
“杨乐……歆?”
女孩乌黑的长发扎成马尾,发尾扫过桌角,冲他眨眨水灵灵的杏眼。
她长得很漂亮,而且拥有的是那种审美上很容易能让人达成一致观点的标志相貌。看到她的长相基本就能确定,即使不论性格,这也会是一个很受欢迎,让人无法拒绝的女孩。
唐千倒不是不确定这位同学的名字,只是一时没反应过来为什么这位风云人物会突然找上他。
“化学课代表同学,这题我真的不会做。能帮帮忙吗?”杨乐歆作出很是可怜的样子,把练习册递到了桌上,“作业就剩这一题卡在这里了,救我一命,放学请你喝奶茶呀。”
唐千不禁有些头疼,但还是拿起了笔。
陆遥喝了一口白开水,坐在不远处面无表情的观察着眼前的这一幕。
很冷淡么?这小子。
陆遥暗想,顺便试图把桌角杯子里无味的白水当做常温全糖的黑糖珍珠奶茶,和这学校门口那家一个味道,猛吸了一口。
只是终于有了个合适的机会,她有些兴奋。
好歹自己回顾了这么久的高中课程也算有了些暗中保护无辜群众以外的意义。
为了做戏做全套,她甚至还搬来了自己高中时期的课本和辅导书——她家里蛮大的,有的是地方放闲置的物品,只当聊作纪念,之前也没有体会在高考后撕书的乐趣,也就留下了。
刚好还能派上用场,还携带着原汁原味的名字,典型高考字体的陆遥——现在的陆遥早被手写的案情报告折磨的透彻,可写不出这么好看又规整的字了。
只是几本历年真题的题集上硕大的年份着实惹眼,所以临时买了几本新的。
之前陆遥还犹豫会不会一题没做的崭新辅导书会不会有些扎眼,但真到了这地方反而放下了心。
毕竟这里坐着的只是准高三的学生,并不是楼上与世隔绝奋笔疾书的孩子。他们其中的很多人还有一整个暑期要去挥霍放肆,勤于学习一些的也只在准备期末考,并没有陆遥对中学最后一些残存的印象里,那种正襟危坐的模样。
宋乔雨传来的报告中,唐千虽然接受了他的保护,同一配合行动,但并没有说明白自己的做法究竟是因为什么。
当然,这也在预料当中。
总不能像黑社会一样,用性命威胁这个不听话的年轻市民必须像倒豆子一样的把事实说出来,不然就放任他自生自灭这类的话可不是警察叔叔该说的。
但这个切入的角度并没有被完全放弃,原本的计划里也并不是没有留后手。
学校教室里不许吃零食,潜入了小半天,陆遥心理上饿极了,憋闷的咬了咬玻璃杯子的边缘,眼神瞟向教室的另一边。
她早观察到了,那边同桌的两个女生一直叽叽喳喳的讨论着什么。
其他的学生大多坐不住,四处玩耍闹腾,甚至还有少年偷偷摸摸的从桌子底下摸出了篮球在走廊上玩。而这两位姑娘一直娴静地坐在原地,也不像一些刻苦学习的那些个一样埋头书本,而是两人肩并肩,一齐左顾右盼,目光聚焦的点从教室的这头转到那头,嘴也不停,在彼此耳边悄悄嘀咕,兴致勃勃而且欢天喜地。
她们似乎正缺一个新的话题,因为距离上次她们视线的变换已经过去了足足五分钟。
最重要的是,她们都相当热心。第一天陆遥到教室以后,就被灌输了许多“东道主”的热心忠告。比如哪个老师的作业千万不能迟交,哪个课上最好不要打瞌睡,以上等等。
陆遥站起身,走上前去,正从两个人的眼前慢悠悠的晃了过去。
感觉到背后的视线,她不慌不忙的转向了那正专心解题的一男一女,很是惟妙惟肖的作出了一个惊讶的表情,正映入两位四处观望的姑娘的眼帘。
这是她早就惯用的伎俩,三岁开始她就学会这样巧妙委婉的暗示,让宠爱妈妈主动帮她购买喜爱的新玩具。
只是为了能够正常的参与话题,她又退了几步,把委婉的界限稍稍放宽了一些。
“这个男生是谁啊,班长怎么跑这么远找他问题目?”她不经意似的咕哝道,只是声音刚好传入了身后两位热心女孩的耳中。
杨乐歆恰巧是这个班级的班长。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奇事。
陆遥现在的身份是初来乍到的转学生,早在适应环境的昨天就跟班里大部分可以利用的人混的差不多能有个脸熟。
除了不知道为什么,似乎有些自闭不太爱说话的唐千本人。
当然,本来的计划就是宋乔雨在明,陆遥在暗进行调查。为了不让唐千产生抵触和警惕,对在这个时间点空降的陆遥身份有所怀疑,不产生过多的交流也并不是坏事。
“你是说唐千吗?”坐在靠外位置的女孩热心的探头过来,“他很帅啊,主要成绩很好,老师选他当科代表的时候就是因为这个,还参加了化学竞赛呢。”
陆遥就这么顺势坐在了这一对同桌的身后空出的位置上。
“你有事找班长吗?”坐在靠里位置的女孩也出言相问,“应该很快的,班长成绩也很好,可能是只差一步的事。”
眼看着话题要被带走,陆遥稍稍想了想。
“可我感觉班长好像并不是不会那道题的样子,”她很是迷惑似的解释,“我刚才做作业也不会那题目,所有看班长拿着练习册走过去瞟了一眼,她本子上只有那题没有划重点,还以为是她还没做到呢。”
两天上课得到的信息不多。但作为班长的杨乐歆的习惯已经被百无聊赖的陆遥映入了眼帘,她上台展示的作业里几乎每道题都被各种标识画的满满当当。
虽然陆遥还是……撒了谎。
不仅仅是一个事先打过招呼的假学生会不会做作业的问题,其实在杨乐歆走到唐千桌前之前,陆遥其实也没对她施以太多的关注,这一切都只是在机会下临场的发挥。
但身边这两位姑娘,总也不可能去特意求证吧?
“那样的话……”坐在靠走道位置的姑娘也有些迷茫了,“是不是有别的事要说,顺便问问?”
另一个姑娘一拍脑袋,恍然道:“我明白了!”
继续。陆遥表面疑惑不解,见状转头,心中却暗暗鼓励。
“班长是不是又想帮忙了,”女生继续说出自己的猜想,“她老是这样,一见到什么人好像状态不太对劲就凑过去探探口风,可热心了。”
这一点陆遥倒是深有体会。昨天她还有些不适应重回校园以后,就是被杨乐歆带着人过来了解,熟稔了起来。
不过,陆遥可不是来听《杨乐歆传》的。
她得把话题扭过来,转到唐千身上。
“唐千是怎么了吗?”陆遥顺势把话题接入正轨,“我还以为他是比较孤僻……”
“之前可不是这样的,”坐在外面的姑娘刚刚还对着另一位的猜测频频点头,现在又神情严肃的主动地发表自己的见闻,“以前他老出去打球的,最近不知道怎么的,课间连教室门都不出。之前还有人叫他一起,被拒绝多了也就任他自己坐着了。以前多活泼啊,现在整天就是写作业和发呆,可奇怪了。”
“是不是家里有什么压力,说要专心高考啊?”另一位姑娘有些见解,“有些家里是这样的,一早就打预防针说一定要考到最好,我有个发小也是这样……”
她们又开始聊起别的了。
不出教室,写作业……和发呆。
陆遥皱了皱眉。
告知学校安排配合的老师有唐千的班主任,班主任给出的评价也是,唐千是一个很活泼阳光的大男孩。
而学生人数众多,老师终究观察不到下课后学生的动向。
尤其是在这么短的时间以内。
而同样,一个人有巨大的变化也并不是一朝一夕能够自然做到的。
他的变化也有原因,或许正和现在的案情相关。只是……真相的全貌仍处于迷雾之中,到目前为止,连一点端倪都没有显露。
陆遥踱步回到了原来的位置,悄悄坐下。
“这样就做完了,喏。”
她正看见唐千在草稿纸上写下最后一个字,顺手撕了下来递给了杨乐歆,然后连笔帽都不盖,就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明摆着是完全拒绝交流的意思,很是不讲情面,哪怕向他寻求帮助的是一个热心肠的大美女。
杨乐歆也只得无奈离开,带着她那没有多上任何痕迹的作业本。
陆遥瞥了一眼,正好瞧见杨乐歆的练习册。
那讲解的题目上……还真是原本就一个重点的标志都没有。杨乐歆此行所获,也只是一张写满各式各样化学方程式的草稿纸。
可真算是瞎猫碰上死耗子,这下陆遥也不需要担心那么一点点暴露的可能性了。
陆遥不能随意暴露自己对唐千的兴趣,也要在这高中的校园伪装成一个普通的学生,同时还得想办法让唐千除了去男厕所的时间以外随时都呆在陆遥的视野中,以此不被可能会闯进来的歹徒直接谋害。
怎么想……都是一个过于大费周章的苦差事。
也不知道梁队这样安排,究竟有什么深层的用意。
陆遥叹了一口气,如是想到。
第五章 杀手
“我建议你带好配枪,别落单了。”
邵梓还拿着电话,动作却一时间顿了顿,一时有些不解。
“怎么?”
宋乔雨戴着墨镜,随意的倚靠在校门口,一看就是一副等人的样子。
现在天已经放晴,正是放学的时间,门口的小摊吵吵嚷嚷,也驻留着不少等人的家长。
宋乔雨甚至还买了个手抓饼,提在手上,为了显得自己稍微合群一些。
因此他的存在也不太扎眼,只是很平凡的一员。
南丰中学大部分的学生都住校,只有少数从校门口稀稀落落的走出来,成群结伴而且有说有笑,也很容易辨别。
只是暂时还没有那个孩子的身影出现。
他抬头扫了一眼目前视野里的人流,又低头,继续低声在接通的电话里发出警示:“你们那边,其实可能才是最危险的地方。”
“……别人说这话我可能觉得没什么,你说这话我还蛮怕的。”邵梓沉默了片刻,在电话的另一头笑了笑,“听到了,我照办就是,所有出现场的人里面,队长他们那边我也会去说。”
从某种角度上来看,他才是三支队最靠谱的那位,起码言出必行。
要求是真不高,只是这样的正常人这里实在太少。
“如果有人问,不要跟人说这话是我说的。”宋乔雨想了想,还是谨慎叮嘱道。
他就怕某个人进一步深究,自己又被莫名其妙的一顿挤兑。
宋乔雨看着电话被挂断,用直觉感觉自己这次并没有被敷衍,终于算是松了一口气。
但另一边也并没有他想象的这么正儿八经。
“现场呢?”邵梓刚刚挂断电话,斜眼看过来。
他确实没有直接转告,但也没有背信弃义。
因为他好巧不巧,开了免提。
梁安倒是一时间没什么表示,只是就邵梓的问题作了反映,摸出几张照片。
莫云晚看戏看的畅快,靠在旁边的柱子上不走了。
“案发现场是交通要道,也没那么多时间给我们慢慢排查——不过也没什么东西。”
正说着,照片被摆在了解剖台上。
“马路正中央,当街杀人。”梁安啧了一声,“我要是路过的普通人,平平常常的过个街走个人行道,背后突然一声尖叫,回头一瞧有个人倒在那边的地上,我也该怕得不得了。”
虽然很令人难以置信,但事实正是如此。
事情发生的地点和时间都太过显眼,完全不像是躲在暗处的杀手应有的手笔。
在最繁华的街道上,这是一条无数人来来往往,几分钟才能来去一趟的交通要道的红绿灯路口。
最精心的交通规划都只能堪堪让路口等候的人竞走着在时间内急忙过路,而不巧被堵在红灯以后的司机也等待的心焦气躁。两边不讨好,但也无奈的必须从这路上来去。
那是一起在昱州市的中心腹地,商业往来最为频繁的下属辖区——福洲区发生的惨案。
惨案的具体地点,正在这最繁忙的都市角落里这不可或缺的马路上,每天都有无数人踩过的斑马线的正中央。
而时间正是商场商铺饭馆奶茶店最爱的时刻,夜晚和白天的交接处,七点到八点之间。
“现场当时照片只有一个,毕竟地上只有一具尸体,就算曾经或许有别的也被惊慌的人流冲走了——比如那个胆大包天的凶手。”梁安叹了一口气,“其他……就是这地方平时的盛况,仅作对比。”
除了那划出来的尸体倒下位置和状态的照片以外,剩下的就是一些日常的照片。
绿灯闪烁,晃动的人影在相机拍摄下照出残影。密密麻麻的人群几乎能引起所有人心中升起不太快活的回忆,无论是在地铁,公交,还是在火车入站口。
邵梓深吸了一口气:“不用看了,我又不是没去过。”
他大半的衣服可都是在福洲区的商业城买的,自己的私家车可不舍得开,毕竟那边停车场每小时价钱死贵死贵,因此也都是通过其他的途径往来。
“那尸体呢?”于是他转向另一个话题。
莫云晚眨了眨眼,转身就拉开了旁边停尸冷库的抽屉:“在这里哦。”
她还挺乐意主动帮忙,语气也突然变得和蔼,不像是平时懒散的作风。
“碎瓷片在这。”她甚至不需要提示和指使,又不知道从哪掏出了之前亮出来的证物袋,里面赫然就是之前展示的那东西。
梁安实在有些受宠若惊,打量了她一阵子才接过来,犹豫道:“谢谢,但你这样我怪害怕的,能不能稍微正常一点。”
短短时间内,害怕的人又多了一位。
“我也不绕弯子,我就想知道案情。”莫云晚干脆的转过身,“这案子我很感兴趣,是我喜欢的情节,这个解释可以吗?”
“你平时不都直接凑过来听的吗,”邵梓觉得离谱,“还需要请示?”
梁安干咳了一声,摆手止住了这个话题。
“死者韦高驰,今年六十五岁。妻子四年前因病去世,因此一个人独居,有一子一女各自成家,但偶尔会回家拜访。”
尸袋拉开,露出一张痛苦不堪的脸,布满着岁月赋予的皱纹。
但好歹这是一个当时就被发现的尸体,不像上一位“顾客”一样面目模糊,不忍卒看。
他的脖颈上的绳印就清晰的多了,轮廓和纹路都肉眼可辨。
“这真的是一个专业的杀手吗?”邵梓皱起眉头,“当街杀人,六十五岁的男性也不至于完全失去反抗的能力,万一一不小心让他大喊出声,旁边这么多人怎么着也能抓住他一个吧?”
“更奇怪的其实在前面。”梁安却挑了挑眉,但凑上前去,把尸袋完全的拉开,“你们看这里。”
莫云晚是早就知道了这里的问题,但也象征意义的跟邵梓一起围了过来。
韦老先生的左腿上,有着一片显而易见的淤青。但单从外表还一时看不出实际上是遭受了怎样的伤害。
但这里还有一位已经做完尸检的法医。
接触到梁安看过来的视线,莫云晚开口解释:“左腿骨折,当时的状况其实是有点离谱的。死者本人身体素质不错,在老人中能算得上是出类拔萃的了,但是能拖着骨折的腿硬生生穿过马路的,我是没见过几个。”
“意思是说,这位老先生在被杀害以前就已经受伤了?”邵梓察觉到了问题。
梁安点了点头,调出了一段监控录像的视频。
视频上,这位已然尸体冰凉的老人正走在人行道上。虽然他的步伐和周边的人群一样急促,但在仔细的观察下明显能够看到左腿的动作略有不对,右腿也为了配合左腿的问题而刻意有些放轻了脚步。
“他是不是已经知道自己会出事了……”邵梓看着那个快步走过的身影,“即使受了伤,还走的这么快,就算没人杀他也得要了半条老命。”
“可惜马路上的行车监控拍不到人群里。”梁安有些遗憾,“人太多了,视角也没往那去。就连人行道那边的一个也只能拍到攒动的人头。”
“这么多人来来往往,用绳子勒住脖子把人杀死……”莫云晚的句尾听了听,摸着自己的下巴,“要是挡了人的道,总会有人发现的吧?往来过路这么多人呢。”
“所以你不能以自己的能力衡量杀手的作为。”梁安也很是无奈,“事实如此,或许是因为所有人大多在意脚下行走的步伐,或者高处闪烁的人行道红绿灯,但给到我们的结果就是这样——在场的人里面没有任何一个人声称目击到了当时发生的事,哪怕一个都没有。”
这个世界上最不可信任的,就是存在于自己认知当中的常理。
就像魔术,在看似不可能的真实之下掩盖的,或许正是一些超出常人的练习带来的假象。一个人永远不可能打包票,觉得自己的认知一定包含了一切,其余都属于不可能。
也就是说,无论未知的过程如何,从结果上判断,这是一个能力强悍到能在大庭广众之下悄无声息的勒死一个人,再悄无声息的全身而退的可怕杀手。
邵梓一时有些陷入了沉默当中。
这位杀手甚至很固执,勒死一个人需要一根绳子,他把这绳子一直沿用。马路上悄无声息的杀戮里,一把刀显然比一根拐弯抹角的绳子更加方便,但他还是选择了后者。
或许只是怕溅到地上的血液引起注意,也或许只是怀着自己的一点固执的傲气,也或许是作为一个杀手一点微薄的原则所在。
但无论如何,正如宋乔雨所说。
正面追查这个未知杀手的他们,或许正处于危险漩涡的中心。
“为什么会这么轻易的得出结论,说这……是一个杀手?”邵梓艰难的问出问题。
因为他已经嗅到了不寻常的气息。
从头到尾,这件事上的处置似乎都显得过于慎重了。比如派去围绕着一个普通高中生进行卧底调查的两个人,比如郑重其事、甚至为了了解案情一反常态,和颜悦色起来了的莫云晚,再比如只有这么两起案子就几乎是全心全意扑到案子上的梁安。
梁安还隐瞒了什么,得出结论的邵梓这样确信。
如果没有充足的理由,这位看似寻常又正经,实际上心里满是算计的头儿不可能从一开始就这样精密的进行布局,就好像预料到之后会发生什么大事一样。
于是邵梓抬起头,看向若有所思的梁支队长。
“有一起旧案,”梁安徐徐开口,眼神却飘向了那放在一旁的证物袋,“和那个叫唐千的孩子有关。”
第六章 唐千
唐千背着书包走在前面,手上还提着,宋乔雨跟保镖似的缀在他身后,也就两步路的距离。
两人在行人来往的街道上行进,一前一后。
唐千总觉得背后有些发凉,虽然知道是宋乔雨的视线,但还是不得不在意。
毕竟这位警察先生看上去真的很不近人情。
“我该怎么称呼……您?”唐千试探性的开口。
他总体还算个典型的好孩子,在这些年正常的校园生活里见到严肃刻板的成年人最多也就是一些严厉的老师,这位陌生的高大男人给他的感觉比最严厉的教导主任都更具威胁力,这是他直觉上的第一感觉。
因此唐千也有些发憷。
这个人不好应付,所幸应该是要保护他的人,并不会站在自己的对立面。唐千自我安慰时是这样想的。
“既然要隐藏身份……”宋乔雨叹了一口气,“叫宋哥就好,别人问起就说是别的地方来上学的远房亲戚。”
这阵子他不知道为什么命犯保镖,虽然理由都合情合理,但总干这活计,也稍微有了些心得。
唐千哦了一声。
两个人都不是什么擅长引起话题的人,起码目前不是。正因如此,一路的行进气氛颇像出殡,你不言我不语。
唐千是乐得如此,但宋乔雨可是有任务在身。
宋乔雨回想起昨天他直接上门的时候唐千警惕的神情,对现在的状况颇为头疼。他甚至拉下了面子和邵梓私聊探讨了一阵子怎么撬开这个心思颇多的孩子的嘴,但被一通忽悠,也没得到什么独家秘诀。
宋乔雨告诉唐千自己保护他的目的,但也并没有得到太多的信息。
而宋乔雨也无法把他强行扭送回去审一审,这是最让人恼火的地方。
因为如果在行动暴露了这个孩子的特殊,恐怕危险反而会找上门来——本来那未知踪迹的凶手也不一定晓得这出言挑衅的是谁,这要是大张旗鼓的把人带走,被反过来推出身份导致危险,那乐子可就大了去了。
但宋乔雨也不至于因为工作不顺跟一个孩子闹情绪。
虽然本能感觉另一边的危险更加显著,宋乔雨还是拧着眉毛,觉得不太安心。
“最近,你有没有感觉周围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宋乔雨终于出言询问。
唐千摇摇头:“并没有。”
他之前的说辞是,那封很有挑衅意味的信件只是捕风捉影的一个玩笑,那张图片也只是他随意找的噱头。这是很大逆不道的行径——如果那张图不能对上号,恐怕也不会把他当回事。但这“随意”的图片只因为巧合和被害人嘴里的瓷片吻合的可能性无限接近于零。
也就是说,唐千知道,宋乔雨也知道,这个拟造的说辞完全就是敷衍。
但两人各怀心思,最终达成的一致是对此心照不宣的选择无视。
还是那句话,宋乔雨不能对处于危险境地的这个孩子置之不理,而唐千也对此没什么异议,或许是知道自己一定会被保护起来,又或许是有自信,觉得自己那些隐藏地址的手段能够在对上杀人凶手追踪的时候瞒天过海。
这实在是很令人头疼。
唐千这个孩子,似乎对警察没有信任,甚至颇为抵触,只是表面的态度能够维持尊敬。
他有自己的想法,执意不想和别人透露,但也拿他无可奈何。
宋乔雨对这个结论并不是非常满意,因为他想起了另一件事——也正是他甚至没有经过指派就主动接下这差事的原因。
那是曾经的他不太在意,现在又随着一些旧事浮上心头的话语。
另一边,也恰巧在探讨着相关的话题。
“唐千是个孤儿,父母在他年幼时去世。”梁安有些唏嘘,“身世算得上不太好,但所幸还有能多养一个小孩的善良亲戚,现在也活的挺滋润。但这只是结果,而并不是过程。”
邵梓打开电脑,调出了梁安所指示取出的一系列的资料,包括他父母的那一部分。
“原本居住在南岭市,十四年前失踪,十一年前确认死亡……”邵梓皱着眉头,“这去世的可不太寻常。”
“准确的来讲,是一家三口全部失踪。”梁安替他找到了另一个报告,“正是因为这样,这一家子的失踪其实一开始并没有人发觉异常,直到好几天以后唐千母亲的工作单位因为她几天旷工,而且一直联系不上报了警,这才发现,一家子人全都不见了。”
发生的事情其实并不复杂。
确认死亡在失踪的三年以后,孤苦伶仃的唐千在昱州市被发现,流落寄居在陌生人的家中,而他父母的遭遇随着六岁的他含糊的描述,结合当时警方的调查,终于浮出水面。
一家三口坐车前往昱州市探亲,路上贪便宜坐了长途的黑车,半途因为露财被心生歹意的司机劫持,发生了激烈的冲突。
在争执当中,车辆在盘山路上摔落,车毁人亡。
然而有一个人幸存,就是当时年仅三岁,懵懂年少的唐千。
“所有的结论都只是两年后调查结果出现以后的马后炮。”梁安喟然一叹,“司机有前科,损毁的车辆和三具尸体都是在确认唐千身份以后才发现的。根据那孩子的说法结合行车路径的判断,顺着山道一路搜查才最终找到。根据车辆残骸的状态,三具白骨的位置和死亡原因最终得出这样结论。”
被遗落在荒野的白骨说清了一切。
事发前的争执导致几人都没有绑上救命的安全带,三个成人都因为剧烈的撞击而当场死亡。汽车的框架因为碰撞而扭曲变形,也幸好让所有的玻璃全部粉碎,身形娇小的三岁孩童能够直接从车窗处逃离现场。
“唐千的幸存确实是个奇迹。”梁安也很是感慨,“他不记得当时具体发生的事,但可以随便想象。也许他的父母死之前拼命护住了他?也许车上的儿童座椅特别坚固?但真相已经不得而知,总而言之,他不仅从坠崖的车里奇迹生还,还独自一人走出了那片山下的森林。”
“既然他能出来,那如果当时找到了警察事情不就结了?”莫云晚一皱眉,“当时应该也有基因鉴定,虽然跨越了城市,但是如果刻意在数据库对照,这么大一个孩子的信息也能对比出来。”
“这就要说到我们现在面对的事情了。”梁安笑了笑,“我查到的时候也很意外,居然还会有这么曲折的渊源。这次的对手,应该也比我们原本想象的更有‘历史’渊源。”
他从警方的数据库里调出了一份手写的报告。
字体清晰,格式规整,语气郑重,整件事的起因经过结果都尤为清楚。
“这是一个古董文物偷渡及贩卖团伙的调查报告。”
在报告的陈述当中,那是一个涉案金额上亿的组织,警方通过一个混入底层的线人三年的调查,最终找到了团伙的头目,在一场行动中将这个组织一网打尽。
邵梓和莫云晚两人凑在一起看了一遍。
“这和唐千有什么关系?”莫云晚有些不解,抬头询问。
“这场行动结束以后,恰巧就是唐千被带到警局进行询问的时候。”梁安抬了抬眼,“你说,这个时间点巧不巧?”
“负责这场行动,以及唐千父母失踪案调查的警官……”邵梓似乎突然有了什么想法,急忙调出原来的文件进行对照。
他看到了结果,目光一滞,喃喃道:“……是同一个人。”
“也就是说,这场行动以后,唐千被负责剿灭行动的警官发现,查出了身份从而追述到了他父母的去向……”莫云晚指尖在屏幕上划过,目光专注的看向那几个字眼,“你是这个意思吗?”
“那唐千在这三年里又在哪里呢?结论很明显了。”梁安缓缓开口。
无论如何,应该和那被毁灭的组织是相关。
这三年里,从三岁的年纪长到六岁的唐千究竟过着怎样的日子?
两份调查报告里只有公事的内容,巧妙的回避了他们最想看到的接点,即使是唐千父母失踪案的找到唐千的部分也对“找到”这个过程含糊其辞。
只说是调查一名走失儿童,在这之前的过程被笔法含糊盖过。
但一名走失的儿童,哪能毫无起因经过结果的在一座城市里“走失”三年,没有任何一点间隔中经历的过去?
包括这三年里抚养他的人都是一个谜团。
连三年前的真相都能通过这孩子的言语透露出线索,这三年中发生的事难道就真的完全毫无痕迹不成?
关于唐千,其中被一笔带过的真相究竟是什么?
邵梓突然反应过来一件事。
“那关于我们现在这件事,”他有些艰难的说道,“如果真的和那个组织有关……”
那被扫描保存的调查记录里也有相关的记录。
这是一个相当危险的团伙。通常来讲,逍遥法外的组织涉及的利益越多,危险程度就越高。毕竟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比起信任,威胁在这样的组织里无疑是更有效的武器。最大的威胁,莫过于死亡。
而在这个“历史悠久”的团伙当中,每一个基层成员经手的物件都价值连城。作为保证,自然也有一些让人不寒而栗的手段。而在那位警官的描述当中,其中最寻常的一种就是杀手的清算,组织内部有专人负责进行不留痕迹的谋杀,清除可能泄密,或者办事不周私吞货物的成员。
因为这是当时联系的线人最常强调的事,所以占的篇幅也不短。
“十一年过去了,当时的剿灭不一定能够完全抓住所有人。”梁安从屏幕上移开眼,稍微缓和了一下长期用眼的疲倦,“也许这次的事件,是这清算重新开始了呢?”
邵梓苦笑道:“你别说的那么绝对……”
莫云晚又把那碎瓷片拿了起来,在他眼前又展示了一遍:“我倒是觉得,这个推断很可信哦。”
毕竟这种价值不菲的古董,可不是随处可见的地摊货。
“能把这两件事联系起来,梁队你可真是有点绝。”邵梓也不是不能接受这个观点,只是这牵扯实在太大,一时觉得心头发寒。
梁安倒没有对邵梓的夸奖多有言语。
虽然调查的速度令人吃惊,但他自己……其实稍微取了一点巧。
利用了一点自己和同僚掌握的信息差,但严格意义上也并不算作弊。
他不着痕迹的又扫了一眼那提交两份调查报告的警员签名。签名的字迹潇洒飘逸,笔锋很有些刚柔并济的意味,很有些观赏意义。
那其实是一个像他一样在局里呆了有些日子的人都能认得的名字,因此邵梓和莫云晚两人在发现两起案件报告撰写人都是这位前辈时也并不吃惊,也不会提出要不要去询问一下这位亲身调查两起案件的警官。
因为那是一个警局里早有的传奇,没有人会对那人调查的能力产生质疑,也没有人不知道她早已离世的事实。
但对于这个名字……更少有人知道另一重关系。
这位警官的名字是宋荆。
她是宋乔雨的亲生母亲。
第七章 代际
按照常理来判断,宋荆和宋乔雨应当属于那种不太寻常的母子。
把这两个名字摆在案上,随便挑一个旁人依照着两人的表象来判断都会得出与实际相反的结果。也不知道为儿子起名的已故宋警官那时究竟是怀着怎样的心态。
也许是一时的恶趣味?也许寄托着某种意义?也许只是匆忙之下的取名,没有顾忌太多?
但这已经是和亡故的女警一并被埋入土中的谜团,和她毕生的荣誉和成就一同化作千风中拂过的一缕,随着生命的消逝一时间再无下文。
梁安仍然记得,那是一个极其干练的警官,永远精神十足,标志的五官完全不减威严的气势,从很久以前到生命的最后,一直如此,连入殓时神情都是一副镇静自如的模样。
比起血统已经被稀释的差不多了的宋乔雨,她的相貌更能显示出一些几代以上的祖辈少数民族的特征,但因为态度将亲切掌握的恰到好处,也不因此让人感到疏离。
每一位曾和她合作搭档的警官都对她的才干相当肯定。她所负责的案件无一不是调查的面面俱到,个人破案率也居高不下,虽然早已经到达了能晋升管理层的资历,但她始终坚持在最危险的地方亲自参与调查,也完全没有状态下滑的意思。
十一年前的案件发生时,宋荆的年岁正处于青年和壮年的交界处,按照常理而言比梁安遇见了解这位前辈的时候应该更有年轻的气焰。
这样正处于巅峰时期的警界传说,又会是出于什么理由,在报告里刻意省去了一个六岁孩子的存在?
梁安甚至不敢再往下细想。
他第一时间想到的其实是向另一个最可能知道真相的人询问,看看那人知不知道其中的缘由。
宋乔雨异常的反应早被他看在眼里,也自然通过这些发觉了唐千和宋荆存在的些微关联。但宋乔雨其实并不是喜欢隐藏线索的人,连他自己都知道,自己也没有也不需要有什么心眼。他只是主动接下了活而没有更多的表示只能说明——他其实也只是知道些只言片语的线索,并不是完全的尽在掌握。
所以,去专门质问身为亲属宋乔雨也并不会得出什么结果。
“梁队?”邵梓的询问声从耳边传来。
梁安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王队现在的联系方式你还有吗?要不去问问王队有没有什么更详细的印象。”邵梓也有些相同的想法,“我记得王队以前谈心的时候,宋队以前和他做过搭档?”
宋荆生前是当时时任的第一支队支队长,直到死亡后由现在的支队长接过重担——同样也是一名优秀的女警,只是比起成绩和数据都相当离谱的宋荆差了点意思。
宋荆的突然逝去,曾经是一个相当巨大的打击。
“我找个时间和他说说。”梁安也应承下来。
但即使有再多的猜测和求知欲,目前的目的也得是避免更多人受到伤害。
莫云晚倒是有一些自己的见解,垂眼看着尸袋,手指敲了敲解剖台说道:“你们看这俩死者,刚好一个缺胳膊一个缺腿,凶手是不是想玩点花的,再杀几个,分别把四肢全卸下来?”
梁安其实也有过这种想法。
但也确实没那么多参考的材料。
“如果没法确定凶手的行踪,不能确定他的身份也找不出他的下一个目标……”邵梓觉得不太乐观,“那我们只能干等着下一起案件的发生。”
坐以待毙,实在是煎熬。本来最让人害怕的应该是凶犯几乎创造出一个奇迹现场的身手,但在解决这个问题之前还得渡过一个找到他存在的难关。
“我们可以从这两位可怜的受害者下手。”梁安的目标倒很是明确。
既然是“清算”,那这份仇恨应该有个来龙去脉。
这一男一女两位年长的受害者,究竟有过什么特别的遭遇?这是一个问题。
无论是他们和组织团伙的联系,还是他们彼此存在的联系。
所有的资料都摆在眼前。
第一位死者程代梅,年龄四十六岁,离婚后一人独居。
第二位死者韦高驰,今年六十五岁。妻子四年前因病去世,因此同样是一个人独居。
十一年前,他们一个人是三十五岁,一个人是五十四岁。程代梅是普通的白领,和死去以前的她从事着同一份工作,过着平凡但规律的人生,也离退休的年纪差得远。而韦高驰一直都是自由职业者的身份,换过很多雇主,并且在六十岁左右就开始靠着一些从前的积蓄和子女的赡养过活。
“程代梅在十年前离婚,也就是十一年前事件发生的一年以后。她的前夫是同一公司不同部门的同事,也一直没有换过工作。因为公司的联谊相识,恋爱两年,结婚七年后分手。离婚原因我顺带询问过,只是普通的感情不和,一拍两散,没什么特殊或者狗血的波澜。两个人的工作收益相仿,养活自己都绰绰有余,婚前就各有一套房产,也不存在经济方面的纠纷。”
邵梓一边说一边检查着已有的线索,不仅翻遍了一堆资料,也早就问了一些相关的人。
陆遥不在,邵梓也兼职起了老本行。
三队本就极其缺乏人才,陆遥的到来仿佛甘霖,这也是一向佛系的梁安在任队长以后一度忙碌于搜刮人才的原因。
“韦高驰呢,他早年创业,做了一些小买卖,有过几年还算阔绰的日子,能有几百万的资产。但最后小公司倒闭破产,反而欠了一屁股债。不过他破产的时候已经年近五十,子女也都自立成家,能反过来帮扶身处困境的父母,还清了债务。在那以后,他就开始做自由职业者,在很多公司做过事,也没有养老金——毕竟都待不长。就这样随便干点实事,熬到了六十就什么也不干,单纯靠着一些闲钱安享后半生了。”
两个人的履历,无论是在资料文本上,还是在亲人描述当中,似乎都没有什么特别的异常。
邵梓还特地调查了资产流动。
但无论是韦高驰还是程代梅,在这方面似乎都没有什么突出的特别。
“宋队的报告里有提过,这个团伙支付工资的方式特别小心谨慎,有专门的人管理,以细水长流的方式汇款,甚至直接用现金进行支付,而且不涉及具体的身份信息,几乎不能从中得到任何有效的证据。”梁安皱眉看着那些实名资料下的流水信息,“这方面可能很难查到一些明显的端倪,需要的数据在于支出,而不是收入。”
他们的敌人,早在十一年前就是一个棘手的麻烦。连那所向披靡的宋荆宋警官都花了整整三年才摸清它背后的端倪。
现在,清算再度开始,旧事被重新翻起。
这个隐藏在不知名的所在的凶残杀手,究竟是那时残留的余孽,还是被余孽请来铲除旧事的新生火焰?
这场杀戮是单纯的复仇,还是有着其他的意义?
被好不容易剿灭的团伙,有没有东山再起的意向?
那破碎的瓷片,实在难以不让人起疑。既然有这样的藏品化成碎片,仍然被保留到今日。那么,是否还有更多这样的物件,存留在其他人的手中?
现在的当务之急除了追寻凶手其余的目标,还有就是找到其他的“瓷片”。
不仅仅是这珍贵的藏品其他的残骸,还有可能存在的其他旧日的遗物。
梁安确信,这会是真凶露出的马脚。如果有人知道有这样的宝物流落在外,如果那人恰好是曾经参与古董贩卖组织活动的人,很难不会为其中的暴利心动。
而这份心动会让人露出更大的马脚,这是梁安自己的推断。
“有了,”邵梓终于调出了一些线索,根据个人支出的方向,“确实有点意思。韦高驰破产的时候已有的电子资产几乎被完全掏空,掏空以后仍然欠下了一百六十万元的债务,而他的子女分别汇给了他五十万。这方面的数据相同,我猜应该是父子父女之间商议过资助的金额。但剩下的六十万由一个不明身份的国外账户转入。我猜,这应该是他其他收入存放的地方。”
邵梓抬起头,请示的看向梁安:“我可以试试旁敲侧击的问问他的儿女,当时他们究竟是怎么商量的协助款项,那时候他们的父亲告诉他们欠债的金额是多少。”
韦高驰明面上已经到了退无可退的地步,正是因为这样那时他也不过三十岁的子女才会需要出手帮父亲解困——他们受的教育极好,工资待遇也不错,但五十万的款项对于一个三十岁的年轻人无论如何都一笔不小的开支,甚至在某些城市已经足够作为一套房产的首付。
不到绝境的时刻,一个壮年的父亲不可能腆着老脸找儿女求援。而偏偏是曾经处于这样窘境的他,却和一个价值上千万的瓷器扯上了这样的关系。
一个普通人遭遇的困境,和一件器具的价值,甚至不是同在一个数量级的问题。
“接下来……”梁安深吸了一口气,“让我们看看吧,韦老先生人生最后的轨迹。”
那价值连城的宝物,究竟是怎样破碎,又怎样被绝境时刻都没有选择报警的韦高驰含在了嘴中?
第八章 行进
“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吗?”莫云晚干脆坦然的询问,“为你说要调查韦高驰,为什么咱们这里却有两个主角?”
她指向电脑屏幕。
屏幕上,一边是韦老先生的家,一座普通的居民楼门口的监控,偶然有人影走过;另一边是窗明几净的教室,镜头里一排又一排数不清的学生,有的埋头看书写作业,有的上蹿下跳很是活泼。
“你觉得唐千为什么会知道宝物的存在,能去找到那张照片?”梁安反问道,“难道他在六岁的时候能记下有这个东西,或者有这个能耐在别人发现尸体之前能打开尸体的嘴,先你一步找到那块碎瓷片再放回去?”
一条街的目击证人,哪容的得别人随意插手了解,还不留痕迹?
“所以我们现在要找的,其实是这两个人的交汇点。”邵梓指向了屏幕处。
两边展示的图像都是处于同一时刻的影像。
“其实还有一个人可以在我之前打开尸体的嘴。”莫云晚幽幽回道,“那个很厉害的杀手不算吗?既然能大庭广众下勒死人不被发现,顺便撬个嘴也不一定是什么大事吧——按这个道理。”
邵梓表现的有些讶异:“你这意思是高中生兼职杀手的自导自演?这思路可太时髦了。”
莫云晚是决计不肯承认自己在抬杠的,被他一顿寒碜的反而乐了:“我又没说是这样,你的想象力可真丰富。”
她靠在桌旁,早就把白大褂脱了下来,工作做完就像个闲人一样。
连邵梓都很意外,明明是负责刑侦大队所有支队的法医,为什么她这些天来都和三支队绑定了一样,连事情做完的休息时间都总喜欢凑过来一起研究案情。
就好像这里有什么香饽饽。
莫云晚,一个和谁都能掐起来的神奇女人,连公认脾气最好的邵梓都不是例外。
这女人似乎有种引发别人挑衅兴趣的神奇兴趣,最离谱的是大多数情况下表象里真正挑起“战争”的人物还不是她,而是她争执的对象。
这或许也是一种天赋,极其适合用于栽赃嫁祸的勾当。
也不知道是她的心理暗示功力太强,还是因为自己的态度太过理直气壮,让人忍不住激烈的反驳。
屏幕上的画面一直在移动。
左边需要注意门口进出的人,辨认的比较艰难。而右边则有明显的规律,因为学校固定的上课下课时间。
现在显示的时间是下午的五点十一分,距离右边唐千下课的时间——下午五点二十五分还有一段距离。
但就在这个时间,左边的屏幕里出现了他们想要看见的身影。
尚且活着的韦高驰韦老先生,穿着他死亡时穿着的棕色短袖t衫,行色匆匆的从居民楼的门口快步走了出来。
“这时候他的腿还没瘸。”莫云晚屏息凑过去,用肉眼观察一闪而过的韦高驰走路时的体态,轻声说道。
她是医学生出身,但一开始读的并不是法医学专业,本来应该是治病救人的普通医生,对一些活人正常的状态也能更明确的判断。
邵梓在一旁调出了其他监控录像的记录。
这是最耗费时间的步骤,从不同的街道的街角到每一个经过的马路,用肉眼搜寻那一个穿着棕色短袖的身影。
得出的结论中,韦高驰从自己居住的居民楼一路经过许多弯弯绕绕,历时二十七分钟,最终消失在最后一个监控摄像头的视野当中。
“下一个街区的监控摄像头密度不算大。”邵梓试图调取出另一个街区的摄像头,“接下来的追踪可能稍微难一些。”
而与此同时,在学校上课的唐千也在五点三十分时放下了手中的笔。
那天最后一节课是自习课,下课的铃声以后也确实有很多人没有直接离开,而是选择写完手中的作业。而离开的人要么是住宿的学生,去饭堂吃晚饭,玩乐闲聊一阵子等待晚上的晚自习。要么是像唐千这样的走读生,背起书包直接离开学校。
而唐千也很正常的走出了校门。
到目前为止,他的行动没有一丝异常,和其他的学生也没有太多区别。甚至在放学的路上,还和偶遇的相识的人打了招呼。
但在他出门以后,他行进的轨迹有了些区别。
“这不是他回家的方向。”邵梓皱眉。
梁安也了然,唐千家附近的地图早被展示在一旁。而监控摄像头的位置也在掌握之中。
唐千在城中村的巷子里拐了很多道,以致于邵梓一时难以捕捉到他的动向。那个地方可用的监控摄像头也不算多,只能勉强依靠时间差和行进速度的计算排查出可能在的位置。
然后,三人看着唐千走进了一家网吧。
时间已经走到了刚刚好六点整。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孩子还没成年吧。”莫云晚皱皱眉,似乎觉得原先的评价有些失真。
邵梓加快了视频的倍速,直到七点十七分,唐千走出了网吧,仍然背着他那显眼的书包。
高二学生的课业也不算少,那个书包的厚度也颇为显眼。
“韦高驰的准确死亡时间是七点三十一分,”邵梓敲了莫云晚一眼,“起码他在这之后没办法赶到杀人现场,对吧?”
他还有些记仇。
“这小子,只是去网吧玩电脑吗?”莫云晚倒没继续跟进这个话题。
只是具体确认唐千的动向并不是非常简单的事。网吧的监控,也不能直接在线上调取。
最重要的时间的内容或许要让某个在现场闲得发慌的人行动。
之后的行进路程很是清晰,唐千又往家的方向走去,只是顺路去便利店买了一包烟,路边的监控甚至还拍得到唐千礼貌的向便利店看店的阿姨问了好,似乎很是熟稔。
虽然未成年人买烟同样不太寻常,但宋乔雨那边也有说,唐千的叔叔确实有抽烟的习惯,或许是帮人带的,因为是熟客所以随他一个孩子购买。
梁安倒是心头有些疑虑,但既然没有具体的证据也不多言语,只是指示下一个目标:“再看看韦高驰那边。”
邵梓也终于找到了韦高驰的目的地。
另外一边的韦高驰已经在大路上搭上了出租车,这时追踪的方式无疑更加的复杂,需要换用另一个系统进行视频的调取。
但好歹公路上的监控是和公安系统相连的,监控的调取也简单了许多,没有出现邵梓担忧的要再走程序去调取的过程。
车在一个大路口消失。
再出现时车上已经没有了乘客的身影。
“六点三十四分以前下车。”邵梓神色凝重,“应该是现金支付的车费,不然系统里不会没有记录。”
这已经到了韦高驰最终死亡的地点附近,只有三公里的距离。
“这里是什么所在?”梁安看着邵梓调出了附近的地图。
“这里不是居民区,也没有人长期停留。所以没有监控摄像……”邵梓有些犯难,“行人很难确保能拍到。不过如果有车辆出入,基本只能上从这几条大路出入。”
他又分别调出了几个必经之地的监控录像,同时在屏幕上播放。
出入的车辆确实不多,但因为这片缺少监控录像的区域整体很大,让人需要停下来特意检查的地方也不少。
监控摄像头的清晰度已经算是最高,用来检查驾驶座的人影也绰绰有余。
很快,目标锁定在了六点五十分开出的一辆灰色小轿车。
车里驾驶座上确实是一个穿着棕色t衫的人影。
他微微低着头,看不清脸,但衣服颜色和身形都和韦高驰相符。
“就是他吗?”邵梓把画面定格在最清晰的一瞬间,“他要去哪里?”
小轿车的车速明显超出了限速的范围,从出口处一拐就消失了踪迹。
“后面没有跟出来的车辆?”梁安急忙问道。
邵梓摇了摇头。往后二十分钟这个出口都没有车辆的出入。
“他在开车,也看不出表情。”莫云晚似乎意识到了梁安的猜想,“不知道他现在有没有受伤。”
邵梓顿了一下,抬眼问道:“你们的意思是,韦高驰是在这里受到了第一次袭击?”
“还有他的车从哪里来……”梁安暂时不答,继续凝视着屏幕的内容,“这也是一个问题。”
韦高驰是坐出租车来的,而他走时却自己开出一辆车,在来到这里的十几分钟以后,和之前的出租车毫无疑问并不是同一辆。
显而易见的,这辆车在很早之前就已经停靠在了这个位置。
在这之后的视频显现出的事实相当简单。
韦高驰乘车来到了城市的中心,停靠在马路边的停车位。
然后他直接下车,左顾右盼以后快步离开。
接着,这位六十五岁的老先生走到了城市最繁华的街道上,随着人流一直一直的前进,在都市最繁华的角落徘徊良久。
没有购买任何物品——他的银行卡上没有任何消费的记录。
视频中定格的他拖着并不矫健的步伐,甚至从一下车就可以看出脚步隐约的踉跄,并不是在徘徊的路途中受到伤害。即使如此,他的行进还是那么的匆忙,就像在回避着什么洪荒猛兽。
然后,在过路斑马线的人群中,他的生平极其遗憾的到此为止,再无下文。
第九章 迂回
事情的结论很明显。
韦高驰在五点十一分出门,乘计程车来到一片没有监控的区域,停留十几分钟以后乘车离开,然后再自行开车来到了市中心。
他那一番漫无目的似的游走让人摸不着头脑,但那片区域有什么特别也值得深究。
这是韦高驰临终前最后去过的地方,也必定有他的原因所在。
因此接下来的方向也出现了两种。
邵梓盯着独自一人已经走到门口的梁安,莫云晚也饶有兴致的跟在他身后。
“梁队啊,”邵梓试图更委婉的表现自己的意思,无奈还是只能平铺直叙,“我之前说帮你兜了底,在调查报告上圆了‘一个人查案’的这个坑。你不会理解成我以后也把这活都给包了吧?”
梁安回过头,答的倒也理直气壮:“不麻烦你了,下回我自己写。”
“这不是写不写的问题……”邵梓叹了一口气,“你能不能不要做的那么明显,起码让他别停在门口吗,咱也不是看不到。”他指向窗外,那里停靠着一辆银白色的轿车。
车身流畅,颜色亮丽,车里的人隐约可见。
邵梓可是记得清楚,这车毕竟自己不仅开过,还出言称赞过。
“出租车嘛。”梁安笑眯眯的,揣着明白装糊涂,谎话说的毫无负担。
“让人帮忙,好歹给人申请个正常身份吧……”邵梓喃喃道,看着梁安走远,实在有些身心疲惫。
莫云晚倒像是非常善解人意,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抚。
但这动作由她做出的时候……实在像是黄鼠狼在给鸡拜年。
“好歹他还想了个借口,已经不错了。”莫云晚这话在邵梓听来更像是落井下石,被他没好气的瞪了一眼。
“谁家出租车用这种豪车的?”邵梓头都没抬,“他随口胡诌的话能当什么使?纯属扯淡。”
“出租车哪有高低贵贱?你这观点不太合适。”莫云晚奇道。
“谁家搭出租车坐驾驶座的?”邵梓指了过去。
莫云晚鲜见的被噎了回去,看着一屁股坐在驾驶座发动了轿车的梁安的身影,沉默了一秒钟。
“队里人都可以作证,咱们梁队长一直生活节俭,工作的同时顺带帮人代驾攒点外快……应该也不是不可以理解?”莫云晚迟疑道。
“最多算是工作分心,要不邵老师您给他记个过?”
莫云晚煞有介事似的点点头补充道,这回的解释也算是有些绞尽脑汁了。
可以说充满着诚意,起码在纵向对比她一直以来的陈述之下得出的是这个结论。
邵梓被杠的无话可说了,看着车影都消失无踪,叹了一口气,别过脸。
“你什么时候开始会帮梁安说话了?”
“我没有啊。”莫云晚的表情实在无辜,摊了摊手。
“算了……你们这些家伙自己觉得没事就好。”邵梓又有些头疼,没力气和他们傻乐。
今天的邵梓也正度过着不是很愉快的一天。
在远处的宋乔雨和他的心情也差不了多少。
他愁着从这油盐不进的崽子嘴里撬不出什么东西的事实,也不敢太多接触引起旁人的怀疑。
但无论如何,他必须待在这孩子的附近也是事实。
说到底,宋乔雨发自内心的想要搞明白这十几岁的学生究竟有什么心事,以致于这么简单的一件事要被隐瞒至此。
但同时,他自己也被困在了这一亩三分地——被那么一点可怜但必须存在的责任感。
今天是周五,周末休息的的日子,恰恰也是这几天,宋乔雨白日里漫无目的的闲逛被省去,而困在学校的陆遥逃出生天,反而是轮到她能做一些更灵活的调查。
连和陆遥通讯的时候,他的脸色都没能冷静起来。一边盯梢着另一边唐千居住的位置,不仅是看着外面有没有可疑的人,更是注意着唐千自己的动向。
陆遥也终于乐得夺回了自由,从在高中生的课程上假扮高中生解脱出来,忍不住出言调侃:“风水轮流转,这回可是轮到宋哥你闲的发慌,我这几天没事了。”
宋乔雨不得不承认,即使是自己可以乱跑的时候,也没调查出个所以然来。
“你说梁队这么大张旗鼓,让我们俩都潜伏在这个小弟弟身边……”陆遥的声音有些含糊,“是不是隐瞒了些什么,有点其他的用意啊。”
显而易见,她又在趁着工作间隙偷吃东西。
宋乔雨有些意外,但也并不震惊。
已经被一句话都不说的利用了不是一次两次,他也几乎要习惯成自然了。
他叹了一口气:“要是这边有点活干,我也不至于闲成这样。”
宋乔雨看了一眼自己摆在窗上一把散落的火柴,就像是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蠢事。
他没好气的把散落的火柴全部抓起来,随手扔进一旁的火柴盒子里。
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我在调查唐千去过的网吧的路上。宋哥,你要不要也去问问他看看他会不会透露出什么?”陆遥在一边走一边,嚼着牛轧糖,有些黏牙,以致于她说话的语速都比惯常慢上了许多,“就大概,就这么旁敲侧击一下嘛。”
她倒是没有换下高中生的校服,以这样的身份在街上行走倒也不算突兀,看不出什么异常。
宋乔雨也早就把另一边的猜测和信息读了多少遍,这才终于闲得发慌,只剩下盯着唐千这一个任务可做。
“那小子装傻装的可以,你让我拿什么旁敲侧击……”被敷衍了这么久,饶是他也有些失了耐心,不太倾向于直接和那个看似乖巧随和,实际上很有些保密工作潜质的少年人。
他甚至自己都已经快要被自己锲而不舍的追问给感动了,那孩子还是照常的表露着自己一概不知。
和他一比,上一个被保护的对象都显得顺眼了许多,不像这位表象上的乖巧学生一样看着就来气。
连直接的问询都不能让他动摇,难道还有其他能达到目的的方法?
电话对面的陆遥沉默了一阵子。
宋乔雨都要以为这家伙吃东西忘了电话还在接通的时候,她开口了。
“我给你一个思路试试啊,起码拉近一下关系。”
宋乔雨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但他也确实别无选择了。
第十章 小路
陆遥挂断了电话,稍微有些心虚,自顾自的干咳了一声。
总感觉这事像是给宋乔雨那个情商欠缺的家伙出了个难题,但似乎从解决问题的角度她也算给了个参考意见。
毕竟,那家伙连自己的方向都没有,不是吗?
稍微缓和了自己一丁点类似于“逼良为娼”的愧疚感,陆遥终于开始寻思起了自己的任务。
她看向眼前的一个小门。
【安森网吧】
大门上的标牌如是写道。
她放下了手机,摸了摸兜里的身份证。
虽然陆遥的长相显小,但是还是如假包换的成年人。起码拿得出身份证,可以理直气壮的进网吧。
而且为了方便,她用的仍然是“陆遥”这个名字。
如果前台问为什么穿着校服,就说自己是合理合法,有资格进入的复读生吧?
她原本是这样想的。但站在这个门口,穿着这样规整统一的学生制服还是感觉浑身不舒服。
陆遥的学生时代毕竟也还是一个循规蹈矩的标准好孩子,和唐千平时的形象差不了多少,她还是本能般的在校服的压制下有种施展不开手脚的束缚感。
最终她还是在一旁的小巷里换下了外套,绑在腰上,起码能稍微隐藏一下太过明显的当前身份。
一切准备就绪,她走了进去。
门里的场景也在陆遥的预料当中。地图软件里就有网吧的近景乃至内景,或许是为了作为宣传。
陆遥拿出一顶帽子,待在头上,压低了帽檐。
如果可能,她还是想让自己的身份更少的暴露在更少的人眼中,即使形势所迫要请求前台帮助,也尽量让长相的印象更加模糊。
前台在门口的左侧,坐在台后的人见人进来,同时抬头看了过来。
陆遥清了清嗓子,轻声说道。
“警察办案,可以配合一下吗?”
她的实习期已经过了,也顺手能拿出了自己的警察证。
前台连忙在她的指示下把她领了进去。
要资料的过程并不困难。陆遥所需要的仅仅是一些店内监控录像的内容,以及一些老板和前台知道的内容。
时间已经间隔了好几天,当时的前台也对穿着校服的少年没有太多的印象。因此有用的线索只剩下当时的监控。
店内的结构并不复杂,上机区以外也就是一些饮料贩售机和前台的所在。前台里也有销售一些饮料和简单的小食,功能被合并到一处。
陆遥注意到的线索是,上机记录里似乎也并没有符合唐千进出时间的记录。
每一个上机记录都有确切的身份证明。虽然反复解释自己这里确实只允许成年人上机,都会检查证件,但唐千的进入也是不争的事实。
“虽然有学生想耍小聪明,换下来校服就以为看不出来,但出示证件,再对应一下长相,很难会有漏网之鱼的吧?”前台这样解释道。
但时间上,又确实没有刚好在那两个时间点开始和结束上机的人选,连一个可疑的身份都并不存在。
唐千在这里的举动似乎……确实是别有目的?
陆遥稍微翻阅了一下那些接点不太相似的记录,也并没有可疑之处,不像是唐千隐藏身份该做的事。
她也就这么在网吧一个隐蔽的地方打开了自己的电脑,开始检阅监控视频的内容。
陆遥本就是手提电脑不离身的类型,离了自己宝贝的电脑简直就像是要了自己的命。就算是在学校伪装一个乖乖学生,她也没忘了把电脑放在书包的夹层当中,就算是能够隔空摸到也算安心。
这次出行,她自然也带上了自己的命根子。
监控的位置在门口室内都有安装,基本覆盖了每一台电脑所在的位置。
唐千确实在对应的时间内走出走进了网吧,这一点母庸质疑。
但是,在其他的电脑处也并没有看到他坐下的身影。
这就有些奇怪了。
陆遥悄悄地在网吧内部徘徊,尽量不引发其他客人的注意。
她毕竟现在是隐藏身份的状态,而且网吧也在学校的附近,保不齐遇见哪个学校的老师或者偷偷来玩的学生,就多一份被怀疑暴露的危险。
陆遥是完全不想自己在宋乔雨之前出什么纰漏的。毕竟伪装成学生这件事已经足够让自认为不是个孩子的她觉得丢人了,再暴露了那就是双重的丢人,可把人丢大发了。
唐千在那段时间,六点整到七点十七分的一个小时十七分里,究竟身在何处?
总不能来了网吧,就找个厕所写作业去了吧?
陆遥的思想一时相当的活络,想象了无数可能。
除非他能从这里出去?
陆遥思索了片刻,开始环视四周。
既然唐千知道那什么奇怪的瓷器,那他一定曾经亲眼看到过,或者认识过那个物品。
这才能从网络上检索到这么一个精致却又遗失多年的宝物,用以作为噱头吸引这么多网友。
那他又是怎么发现的呢?
答案或许就在这一小时十七分钟以内。
唐千本人并没有电脑,陆遥原本的思路是,他会不会装载了某种监控的设备,远程的观察到了瓷器的存在。
但这个设想,显然被完全没有异常的上网记录打破了。
他或许采用的是最原始的方法。
“这个网吧有后门之类的地方吗?”她向前台悄悄询问。
但也得到了否定的答案。
网吧只有正面小门一个出入的空间。
但唐千也确实走了出去,走了回来——如果他要在那个时间用最简单的方式探查到真相的话,似乎也只有这一条单一的路。
唐千为什么会参与这件事倒成了其次。
他应当早有预谋,才能做的这样的隐蔽,让人无法第一时间察觉他的行踪。
虽然做出了大胆的调查,但就和他温文乖巧的好学生表象一样,他的行动也被自己隐藏在了阴暗面处。
但目前的问题是,他是怎样做到的?
整个网吧里似乎没有太大的通风口和窗口,可以供给一个几乎成年的少年出入。
同时,也并不存在所谓的后门。
唐千又确实消失了。
陆遥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放平心态,用唐千的角度思考问题。
如果想要不让人知道……
唐千仅仅是一名普通的学生,没有什么特别,非要说不寻常也就是自己还算优秀的成绩。
即使有着异于常人的童年经历,这也是他至今完整的十七年人生所有的特性。
他并不什么有特殊技能的杀手,只是一个在普通环境下成长的寻常孩子。
这样的他……
陆遥突然想起了什么,眼前一亮。
她又回到了之前隐藏的位置,打开了那个监控的视频。
如果要在仓库附近往返,用最紧凑的时间来计算的话……
唐千不一定完全了解韦高驰的出入,但他必须去到那个区域,这样才有和韦高驰产生任何一点直接或者间接交集的机会。
出入的时机只有两个时段。
陆遥大概找出了一个时间的范围,把范围内的两个区间完全区分开来。
其中出现的所有人影都被她记录下来。
最终,通过无法变更的身高,她终于,找出了一些端倪所在。
走出网吧的一个穿着白色t衫,黑色长裤的少年身影。
走进网吧的一个穿着校服,却低下头,留着黑色卷发的背影。
“他用假发和校裤下面的服饰,在两个不同的时间,组合成了两个不同的人……”陆遥喃喃道。
在清晰度并不完善的监控录像上,这种变更能让一直对唐千这个人有刻板印象的人轻易的无法辨认出事实的真相。
他就该是那个穿着校服背着书包的孩子,所有人都会这么想。
但他只是走出了这扇门,仅此而已。
这就是唐千开辟出的,最简单的道路。
第十一章 好奇
“宋警官,怎么,您又来了吗?”
唐千坐在门口,正替婶婶洗菜,听见来人的声音就再次抬起了头。
他的额角还有些在下午阳光最后的余晖照耀下热出的汗水,神情也有些无奈。
毕竟这位看上去不太聪明的警官怎么一直锲而不舍,对他穷追不舍。
也不是没有被长期逼问的心理准备,只是唐千觉得这位警官实在太不符合预期。
询问的手段也太过简单。
和他很久以前见过的那位……不太相似。
那个女人几乎包揽了他一直以来对警察所有的认知。
他并不对那位警官有太多的尊敬,或许因为一些未完成的事,一些未完成的承诺。
他并不对此心服口服,同时也因为这个缘由本能般的厌恶……那些家伙。
即使明知道如果说出一切,或许会得到更好的保护,但也不敢相信,也不能相信。
这是他一直坚守的原则。
只是因为一些很简单的理由。
不可以相信,无论那是一个看起来多么值得信任的人。
那件事以后,他从此铭记于心。
宋乔雨走到了唐千的身边,搬了一把椅子,坐了下来。
他的神情认真,似乎已经有了确切的打算,而且下定了很大的决心。
连唐千抬头看到他这幅神情都忍不住愣了一下。
虽然只见了几面,但凭借这一点浅显的了解,唐千也能发觉,这位宋警官的状态……
不对劲。
这个宋警官不对劲。
似乎在酝酿着什么。
唐千眼睁睁看着宋乔雨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在坚定着自己仍然摇摇欲坠的决心。
“我听说,你前阵子去了网吧?未成年人……不能去网吧。”宋乔雨强忍着内心的纠结,照着陆遥给的台词大致的内容开口,“你是不是应该解释解释?”
这种老师谈心般的温柔环节,确实和宋乔雨这个人有着天差地别般的违和感。连这个表情在他脸上都不像是正常的表现,活像是不留神吃错了药。
唐千比刚才更迷茫了。
可带给他这份迷茫的宋乔雨似乎比他还要迷茫,背下的话说出口就开始发呆,几乎忍不住用眼神向自己询问的对象求助。
他烦躁的摁了摁自己的太阳穴,啧了一声。
唐千也察觉到了什么,看着宋乔雨僵硬的瞪过来的眼神,抬起泡在水里洗菜的手,指了指自己,再小幅度的指了指对方……
“意思是,是要我,就这么回答?”他小心翼翼的回答道。
宋乔雨顺着话语点了点头。
他至今还能勉强维持自己不动如山的形象,连迷茫的神态都只是持续了短短一瞬间,简直是一个奇迹。
唐千把手上那片白菜叶干脆的放下了,叹了一口气。
没想到短短半小时不见,这位宋警官竟然真的酝酿起了新的花招。
……虽然施展的架势着实不太寻常。
唐千寻思着自己这回该胡诌一些什么,但因为早先就打好了一半的腹稿,只是结合情境用了一些新的思路。
“我去看看,长长见识,就到处逛了逛。”唐千随口答道,“你是说有一天放学的时候吧?我闲得无聊,就随便逛逛。”
就算被拆穿……实际上也无所谓。
他也确实有恃无恐。
“规定内容是不许进入。”宋乔雨好不容易感觉自己似乎占了上风,挑了挑眉,“小子,知道‘进’是个什么概念吗?”
“借个厕所也不行吗?”唐千的回话更随意了,“这不能强求吧,人有三急。”
眼看着话题逐渐跑偏,宋乔雨也只能想方设法的挽回一些。
他绞尽脑汁,试图使用一些自己仅有的生活经验。
“要不我把这事告诉你婶婶,让她跟你讲讲?”
宋乔雨最终还是用了这告家长的阴招。
说完咂了咂嘴,还难得的有些感慨,甚至有些怀微妙的念。
这大概是他少有的在普通孩子生活里经历的,所谓的“童年”的一部分。
唐千却像是毫不在意,瞥了他一眼。
“我婶婶不会拿我怎么样,这条路走不通的。”
“是吗?”宋乔雨有些惊讶。
唐千动了动眼皮,说的像闲话家常一样随意。
“我的状况呢,其实比较特殊,也许会不太好理解。”
说着还把最后一片洗干净的菜叶放在了一旁用来沥干水的篮子里。
“婶婶,菜洗好了!”他高声喊了一声。
一如既往的像是那个乖觉的十七岁少年,洗菜都洗的郑重其事,这回可完全没有任何特别的敷衍应付的意思。
厨房里传来了应声。
“你觉得你不受你婶婶的重视?”宋乔雨凭借自己稀少的对教育的认知,略加猜测。
“不,因为我成绩好。”
唐千的话语平铺直叙,又低下头,抬手把洗菜的脏水倒进了水沟里,流速控制的恰到好处,小心的防止溅起的水珠迸太高。
“总该有些小特权。”他又补充。
这小子,果然很欠揍。
宋乔雨发现,他以前所有生活的经验对这个孩子似乎都不太管用。
甚至都看不出结论是自己是个异类,还是这个孩子是。
又或者,两个都是。
“就算你成绩好,也不意味着你不会挨骂。”宋乔雨耸耸肩,看着唐千把篮子里沥干水的蔬菜甩了甩,除掉最后的水份。
这实在不像是一个处在生死边缘的孩子应有的生活,显得太过平凡无奇。
“起码很少吧。不会为了迫不得已的生理问题大费周章,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他竟然还觉得这个理由挺不错,顺带着把说法延续了下来,连神色都是一如既往的坦然。
老实说,单就这方面,唐千确实有些异类的意思。
“一个多小时,你还真能拉。大不了我喊你婶婶帮你解决一下肠胃问题。这总有理由了吧?”
“那婶婶或许更会想要知道,为什么一个新来租房的大学生,会知道我几天以前在网吧待过,连时间都了解的清楚。”
唐千一边说着,用水龙头的水冲了冲手,甩了甩,再在自己的裤子上把水渍擦干净。
这时候他倒是不讲究了。
说真的,自打宋乔雨知道这姓唐孩子或许小时候认识过他自己的母亲的时候,就有种难言的奇特感觉浮上心头。
宋荆并没有和他说过太多,他们本就不是寻常的母子关系。
这样和自己的孩子都搞不好关系的母亲,面对别人的孩子会是怎样的态度呢?
比不上做什么都优秀的母亲,是一直以来他挫败感最大的源泉。就连退役以后转行成为八竿子打不着的刑警,除了一些客观理由以外,下定的决心也是因为对自己基因的自信。
以为自己也一定能和那个人一样。
但一直以来显示的事实似乎在说明着:事实并非如此。
在这个孩子眼里,那个凡事都面面俱到的靠谱女人,又会是什么样的呢?
他很好奇。
第十二章 叛逆
“麻烦正经点,我不是来跟你聊家常的。”
宋乔雨看着唐千站起身,似乎正准备完全忽视宋乔雨的存在,抛弃掉一点不必要的礼仪,直接回房。
唐千自然地应了一声:“嗯,我也知道。”
他似乎已经笃定了单方面的油盐不进相当有效,已经确保自己这么做就不会有问题。
“也不是来问点……什么问题。”宋乔雨似乎已经无可奈何的把沮丧表露在外,叹了一口气。
唐千先是习惯性的嗯了一声,然后回过头,神情有些诧异。
“我不是会撒谎的类型,你难道觉得我看起来很聪明?”宋乔雨说的诚恳,也实在不太委婉。
听的人也觉得很可信。
“反过来,我其实更可能不小心透露出什么。”宋乔雨耸耸肩,“毕竟没人嘱咐过我一定要保密,不太聪明的我也可能做出一些蠢事,既然把事情指派给了我又没提醒,我想也应该是由着我来的意思。比如案件的详情,你连这个都不想听吗?”
唐千听了半句,刚想摇头,却被最后一句话叫了回来。
他深深的看了宋乔雨一眼,缓缓地开口。
“你什么意思?”
“我觉得你很害怕,也许能接受一些让自己更有安全感的交易。”宋乔雨抱着手臂。
鲜见的,这不仅仅是从陆遥那边得来的宝贵的建议,更是宋乔雨闪念的一瞬间,凭借直觉察觉到的一点东西。
唐千的态度实在太过寻常,甚至对于警察临时的介入都没有表露出应有的表演式的“震惊”。
这或许恰恰表明……唐千的情感本来就有些裂痕。
他眨了眨眼。
“虽然你一言不发,但你还是完全接受了我这么没有技巧的建议。”宋乔雨似乎有些特殊的想法,“我还没有办过这么顺利的事,起码这一点很不寻常。我对我自己一些事情上的废物程度还是很有信心的。”
他虽然说的毫不留情,但也同样似乎自己毫不介意。
唐千一时有些无言。
真不知道这位究竟是自卑到了极致,还是对自己的现状有着明确的认知。
“你应该没有亲眼见证过那些事吧,或者像所有网友一样,只是道听途说?”宋乔雨看着唐千的眼睛。
他也终于集中了注意力,抬眼看过来,似乎正在思索。
虽然宋乔雨自己也看不出什么门道来,只是……睁眼看着。
“宋哥,别盯了。”唐千别过眼,有些不自在。
宋乔雨虽然有盯不出什么门道的自知之明,但威势总是在的,不由自主的就显露了出来。
他完全意识不到,自己究竟在以怎样黑社会讨债一般狠厉的眼神,瞪着一个心思再多也尚未成年的十七岁学生。
这个人虽然表面谦和,但内在总透出一种不入流一般的匪气。
让别人不由得有些畏惧。
“我不认为我有什么可以用来交易的信息,我说的内容也不会对你们有所帮助。这种电视剧的谍报交换剧情还是算了吧,宋哥。”唐千最终还是摇摇头,“没有用啊,宋哥。这个结论其实不仅仅只是对于我自己而已。”
宋乔雨却愣住了。
“我觉得他的话里有话。”
“‘我不认为我有什么可以用来交易的信息,我说的内容也不会对你们有所帮助。没有用啊,这个结论其实不仅仅只是对于我自己而已。’”陆遥也有些怀疑,“这孩子还挺入戏。你先让我想想……”
“他是不是真的没有什么可说的?”宋乔雨甚至有些怀疑,“或许只是碰巧看到了一些事情?”
“碰巧的人可不会把假发实现藏在书包里来骗人。”陆遥幽幽说道。
她又把唐千那一番简陋但有效的变装描述了一遍。
“网吧出入人数不少,唐千已经差不多到了成年男性的身高和体型了,在女性里这个身高也不算突兀,网吧的主要顾客也是这批人,你看这不就对上了吗?”陆遥咂了咂嘴,“而且监控摄像头的位置也不容易直接拍到脸。这么一想,他做的应该已经到他能够想象的极致了,还偏偏是在这个地方做伪装。”
“难道是为了拖延被发现的时间,他都能想到这一层,应该不会觉得这个能一直瞒过去吧?”
“或者是为了……”陆遥咬了咬自己的嘴唇,似乎有些焦虑,“向别的什么人隐瞒这些事实。”
“什么意思?”宋乔雨又有些茫然了。
陆遥在手机上翻阅着资料,轻声道:“你想啊,既然说唐千小时候和那个什么被剿灭组织有牵扯的关系,如果突然出现一个知情人,会不会把当时的他也划在了调查范围内?我们在调查唐千和案件的关系,犯下案件的人会不会也在调查进行当中,不仅仅是我那样的查ip……”
“你是说,唐千可能本来就是杀手报仇的对象之一?所以才发那封信让我们警察能够找到他?”宋乔雨若有所悟。
“不至于吧,当时他也就这么几岁,真要做什么能招人报仇的事那该有多早熟,这都成幼儿工了。”陆遥又提出了反对意见,“但他现在做的事足以让人有报仇心理是肯定的,只是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硬给凶手作出一个动机来。”
这也确实是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外表并没有什么特别,性格最多就是少年的小调皮,甚至宋乔雨不想承认的是这还算是个比较优秀乖巧的孩子。
这样的唐千,为什么会突然的做出这种事?
叛逆期?
要真是这样,那这赌上性命的叛逆可不太得了,已经到了需要治疗的程度。
“他所说的如果说出自己掌握的信息,不仅仅是对他自己,也对我们没有用……”陆遥又回到了原来的思绪当中,开始琢磨唐千的意思。
她正坐在附近牛肉拉面的一个角落,点的面条还没有端上来。
这家小店人烟稀少,或许也是因为不在饭点的原因,陆遥自己也挑了个四下无人的地方方便说话。
唐千这种下定决心不说出自己的信息的人,一定有他自己的理由。
不知道为什么,陆遥心中总有些不太切合实际的猜想。
并没有实际证据,但随着唐千那几句话总缠绕在心头,挥之不去。
这是不太方便随便分享的内容,倒不是她不相信宋乔雨的保密效率,只是她自己都拿不准的东西万一把姓宋的误导了,那颗不太好。
她犹豫了数秒,打开手机,略加筛选,点开了某几个置顶的头像之一。
第十三章 随你
夜深人静,连稀疏的鸟叫声都仿佛在千里之外,只有听觉足够惊人的家伙才能敏锐的捕捉到。
银白色的小轿车静静地停在道路旁。
这是一个颇为偏僻的工厂区域,建筑似乎都被弃用了很久,街道的角落上零零散散弃置着成堆的垃圾,部分塑料的轻薄废品在道路间穿过的风的照顾下沙沙作响,并没有任何被好心人清理走的意向。
这片区域甚至荒芜到了连环卫工都无暇理会的地步,可见平时行走的人实在稀少,确实并没有什么理会的价值。
毕竟实在偏僻,来人也仅仅是路过,没有别的什么特殊目的这么一点垃圾也挡不了路,只能说劳烦贵体,让人不顺心的多走了几步。
而垃圾,总是在不断增多的。
“我瞧了瞧,总共这一片能算得上‘安全’的地方就这么二十三处。”梁安正说着,又叹了一口气,“真累啊,要么是我们调查不细心,要么是运气真的有点背。逛了这么久,居然到了最后一个地方还没有结果。”
“你调查的仔细不仔细……关我什么事?”江秋有些无言。
他也确实没有插手的余地。
这个城市夏日的夜晚也不算炎热,甚至晚间吹来的风有些让穿着短袖的人一时间不太适应。
“怎么,这回你不下车吗?”
梁安在手机上打了几个字,转头看仍然坐在车上,窗玻璃除了一个通风的小缝全部捂得严严实实,自己躲在车窗后除了实在忍不住呛他一句再没有其他动静的江秋。
“其实我也很好奇,你今天叫我过来到底是为了什么?”江秋看着照在梁安脸上的屏幕光,“只是调查现场而已,没有和可能的凶手直接接触,按照我们的约定的内容,似乎并没有这个必要。”
“你怎么说的好像我是找你来当保镖的一样?这个想法可太离谱了。”梁安连视线都没有转移,“我不是说了吗,我其实根本不怕他。”
“我信了。”江秋说的平淡,却不太诚恳。
“那可是你自己说的想要帮忙。”梁安的眼神无辜,“当时不是挺坚定挺壮烈的?第一次见你都快哭出来了,我都不好意思不答应。”
江秋知道自己被调侃了,也无可奈何。
“可起码这一次,我确实看不出什么意义。”
“在看了我给你的资料和分析以后?”
“在看了你给我的资料和分析以后。”
梁安似乎有些苦恼。
“规则限制,你要是不下来,那有的东西我可就没法直接告诉你了。”
这已经是在威胁了。
江秋无奈,只得跟着下车,锁上车门。
“没办法,总要有被迫遵守规则的时候。”梁安边走边摊了摊手,一副他也很没有什么办法的样子。
他们并肩走进了一座闲置的仓库。
里面完全是空空荡荡,说话的声音和脚步声都有些回音,因此不大的声音在寂静的空气中也相当突兀。
江秋垂眼,跨过一个废弃纸箱,缀在梁安身后
“所以,你的理由是?”
“也许那个凶手会在这等待不长眼的调查对象过来,解决掉这个倒霉蛋。”
江秋抬了抬眼,看了看梁安潇洒走去的背影,表情不太赞同。
“梁安,你这句话和‘也许犯罪嫌疑人会莫名其妙的自投罗网’一样可笑。第一时间查阅到现场情况,前来调查的倒霉蛋,可不就是警察吗?”
“多谢你的分析。”梁安笑了,“但其实这也不是完全不可能么,为了广大人民群众,包括我们不太可爱的凶手的人身安全,总要做好完全准备。”
江秋沉默了一下。
“如果有些坏家伙知道你存在的意义,说不定会心情很复杂。”梁安似乎意有所指,眯了眯眼,“我在想要不要用这个消息和某个感兴趣的人做个交易。”
江秋别过脸,表情不太乐意,但还是用那平平淡淡的语调道:“随你。”
“我可就仗着你这张脸唬人了。”梁安叹了一口气,“早知道就不该在老王辞职后随便接下摊子,整天提心吊胆的,竟然是害怕自己抓捕的对象出事,多感人啊。”
“就是个保姆。”江秋言简意赅的作出判断。
梁安奇道:“那你是什么?保姆替少爷少奶奶们偷来的纸……名牌奶粉?”
江秋确信,这人原本应该是想要用纸尿裤打比方的。
实在不太文雅。
手电筒的强光照在仓库的每一个角落,江秋又像之前一样,站在一旁看着梁安在黑暗中用光芒照射着整个仓库。
细致到每一个角落。
直到梁安突然眼前一亮,蹲下身。
他戴着手套,从地上找到了一个洁白的碎片,断面光滑,非常细小。
是陶瓷的碎片。
极其容易被忽略,小到大概只能承载一只蚂蚁的地步。就在仓库一个深处房间的角落处。
清扫确实容易遗漏物品,而寻找剩下的物件更难。
这也是二十三处调查花费了太多时间的原因,即使能够技巧性的省略部分可以查看的地方,但这并不代表偌大的地方很容易发现不了一个小物件都算不上的“碎屑”。
“按理说,可以调查一下这个瓷器的年份吧?”
江秋点了点头。
“那可就简单多了。”梁安满意的把东西放在了小号证物袋里。
江秋看着他一顿操作,又是很久没有说话。
“你如果只是想拉我入伙,没必要这么大费周章。”江秋突然开口,看着梁安拍拍袋子上沾染的废物仓库的烟尘,“一口一个规则,非要让我一起,做不寻常的事。我甚至有些怀疑,你是不是特地挑的可能性最大的一个地方来延长时间。”
“怎么会,我运气本来就不行。而且怎么能叫入伙呢?这是正经事,天大的正经事。”梁安混不在意。
“所以结果呢?你想怎么做。”江秋回头看他。
梁安笑着回答:“你最好给我一份完整的简历。”
“完整?”
江秋似乎有些疑惑,睁大了眼。
“合作总得有些诚意,不能只是我一个人唱独角戏,你说对不对?”梁安看着他说出最后一个字,“不然,我也许只能想办法安排你去和莫云晚一起当法医。”
江秋的神情顿时有些古怪了起来。
“……随你。”
第十四章 凶险
“既然谈妥了,那这里就是咱们的‘战场’了。”
梁安好声好气的说着不太正经的比喻,但神色没有半分的改变,“有何感想?”
江秋刚想呛他,问他怎么很久不见变得这么有中二气质,但转眼却看见梁安已经在刚才捡到碎片的地方蹲了下来,似乎已经开始了对确定的地点的调查。
于是他又把话咽回去,眯眼环视四周。
刚才他也没想太认真,毕竟身边有这位虽然看着靠谱,但一说话就显得不靠谱,实际上却也稍微有那么一些被他认可的靠谱的警官。
这个人真的很矛盾。江秋一直都这么理解。
“你应该没有漏过我的推断吧?这里也许发生过一场打斗。”梁安背对着江秋,手上手电筒的光束照向四周,在大型的障碍物旁停留片刻。
废弃的仓库里也鲜少有东西存放,只有角落处还留着几个堆叠的空纸箱,另一边有一台巨大的机器,大概是打包用的遗物,上面已经积满了灰尘,也许是从仓库废弃开始就同时不再使用。
主人也懒于把它整个搬走,也许是因为型号太旧,无论是转卖还是收废品都回不了几个本钱。
也确实是个大家伙。
两个东西都离碎片所在的地方有些距离,如果要藏一个人,其实倒也合适。
恰好,它们也分别在仓库的大门和后门,两个门的旁边。
“按照你的理论,那个叫做唐千的男孩是旁观者。发生冲突的人离开以后他才离开,那应该挑更安全的地方。”
仓库里的回声实在显著,这段时间江秋说话都自然而然的压低了声音,似乎不适应自己的话语被放大的太过。
他指的是那个废弃的机器。
陶瓷古董的存在相当突兀。而作为一起和走私贩卖古董的地下网络有关系的谋杀事件,和这些珍贵的物品扯上关系并不是寻常事。
而有这么价值连城的诱饵……可能储藏更多相同物品的纸箱绝对不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韦高驰此行的目的显而易见,是一场绝命的赴约。无论究竟是主动还是被动,轻信敌人的欺骗还是对有敌人的存在毫不知情,由韦高驰决定此行的地点的可能性占总概率的百分比最大。
如果地点是对方拟定的那倒还好说,如果是韦高驰他自己……那事情就微妙起来了。
这会不会是一个藏匿珍品的仓库?又或者是进行某种交易的一个场所?这些都是未知数。
这样一个空空荡荡、人迹罕至的废弃仓库,似乎正适合藏起一些不太应该被人发现的东西,干这样的勾当。
就像海盗本能的会把宝藏一股脑搬到自家的船上,与这种东西打交道的人也会本能的探看一下那些纸箱的位置,看看里面有没有被藏匿的好东西,瞧一瞧其中是否有利可图。
毕竟,就像之前看过的调查报告里的内容,这个神秘的组织在“生前”接手的古董珍品价格可都不一般。
唐千也应该知道这一点,以他的角度来说,杀人犯和古董走私组织是一体的。
当然,这是从那个和罪案相关的孩子的角度能得出的判断,而不是一名普通误入犯罪现场的高中生的角度,才会理所当然的得出这样的结论。
梁安也在这时走到那陈旧的机器背面,掀开了军绿色遮住内部的几条帘子,往里看去。
这是一个中空,有一段内部通道的巨大机器,中空的地方是一个长方体,高度和宽度都在一米五左右,底下有积灰的传送带,但也早就无法使用了。这东西似乎原本是和什么流水线一样的装置连在了一起,只是它的“同伴”们都早被搬走,只剩下一个废物剩在原地。
一个人能随意的藏在这个角落,确保自己不被发现吗?
唐千不是什么飞檐走壁的大侠,家里也没有余裕和兴致送他去上什么特技训练课,保证他在一个杀手的眼皮底子下纯靠视觉差就完成潜伏的工作。
这可不是什么小孩子间的躲猫猫,藏在柱子后头就能一边看着伙伴左顾右盼一边卡着视野差在柱子后头嘻嘻偷笑。
他也许有这个胆子,但更大的可能是,他并没有这样的底气。
“你看,总是有痕迹的。”梁安露出了满意的神情。
在机器中空处的对面,手电筒光芒的照耀下,传送带尽头被梁安携带的摄像机拍了下来。
那里的灰尘明显少了许多,似乎被人胡乱的擦抹过一遍。
“一个快成年的人坐在里面应该不算难。”梁安蹲在一旁,稍微比划了一下,“只是这样看来,这孩子还没有胆大包天到冒着生命危险,凑到靠近事发处的这个出口旁窥的地步,只是在这个盲区胆战心惊的听一听,借着原本就有的缝隙,也许能大费周章的看到个轮廓?”
离现在的梁安更近的出口处的灰尘还是原来的模样,甚至连帘子上也只是有一些刚才梁安翻动产生的浅浅痕迹。
“你是对这个小孩有意见?”江秋敏锐的觉察到了这人话里有话。
“哪有,你不觉得他这样做,和我小时候一样的可爱?”梁安奇道,“人之常情而已,这有什么好有意见的。”
江秋忍住了。
“我其实可以理解他。”梁安感慨,“能想到这么戏耍别人已经很了不起了,我倒是想知道他究竟是要做什么,而且真的很好奇。”
“戏耍警察应该不能算是什么好事。”
“我是指他戏耍凶手,让那个神通广大的家伙给他演了一场好戏。”梁安干咳了一声,“你是有多想看我被一个孩子耍着玩?”
江秋也学会了转移话题,视线转移到刚才梁安蹲下检查的地方:“所以,这个把警官弄的非常无奈的倒霉孩子,到底看到……或者说听到了什么?”
“你在主动寻求我的意见吗?”梁安笑道,“那我可得给你说明白了,不然对不起咱们江大医生好不容易的虚心求教,可太浪费了。”
韦高驰身上有两处伤,却没有一处产生了创口。
一个是左腿上的骨折,一处是脖颈上的勒痕。
第二处发生在喧哗的都市,而第一处则是在这里。
“他们只是某种谈判或者突袭使事情陷入僵局,导致珍品被打碎。韦高驰已经六十五了,他的身子骨注定经不起什么打斗——和那个能在闹市杀人的凶手相比不值一提。但他在这里受的伤却只有一处。”
梁安缓缓的走向原先预计争执发生的地方。
仅剩的碎片是好不容易找到的遗留物,必定有其他的碎片被打扫干净——除了韦高驰含着的那片,其余的全部。
江秋看向他:“你的意思是,韦高驰只受了左腿的伤,是凶手刻意为之?”
“没错。”梁安看向江秋的左腿,意有所指,“我如果说要打断你的腿,你会怎么想?”
“首先,我不觉得你会做这么无意义的事。”
自己的比喻也不是第一次引来不满了,但梁安此刻心情颇好,脾气也不错,很是自然的换了一种说法:“那就假设你要打断我的腿,少爷,这样总行了吧?”
江秋不吱声了,突然发觉自己仿佛中了圈套,因而不想跟着他的思路瞎闹。
“那结论就很简单了,这位杀手只是想让自己追杀的对象失去行动力而已。换而言之,他还有事要做,甚至没有控制住这个老人的意思,或者也许是一时间没起杀心。”
“但总而言之,他只打断了那个人的腿。”
“这样的珍品被打碎,想必争执里有种原则性的矛盾,这个结局不是任何人心目中的最优解,这一点我是确信的。”梁安转过头,“商人总是重利益,无论是明面上的还是其他,这个应该很好理解。”
珍贵的古董被打碎通常不会是任何人的本意。
因为没有这个必要,一般也没有人有这个需求。都应该不是什么把钱当废纸的人,谁又会随随便便就计划着把明知道价值千金的古董砸来玩呢?
除非一些极特殊的情况,让人“不得不这么做”,或者发生了某些意外。
“综上所述,我大概有一个猜想。”梁安再次开口。
唐千藏在机器当中,两人来到仓库。
发生争执,古董摔碎,韦高驰的左腿被打断,捡起一块碎片后逃离现场。
而追去的杀手……
那个人并不焦急,也许还在仓库里停驻了一会儿,也许像唐千害怕的那种情况一样,检查了一下那堆空荡荡的纸箱。
碎片自然不太可能是唐千收拾干净的,更可能做到这一点的是杀手本人。唐千再胆大,在这么个危险的地方徘徊实在还是太刺激了些——相当于和凶手宣告,有个人对这件事知情,而且随时可能被返回的杀手直接盯上。
因为韦高驰的死还早,他的车后甚至没有紧跟着的车辆。
那他又是因为什么在人流中被精准的“猎杀”?
凶手也许掌握有一定的技术,可以和警方一样,根据信号定位这个人的当时所在。
而再往前推理,怎样拿出的这个物件,谁拿出的这个物件,这就是其他两个相当发人深省的问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