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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煌或     来自角落的潜伏者txt下载     来自角落的潜伏者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十八章 劫持

    “陈泽瑞说,他知道自己的身世。”电话里宋乔雨的声音,从车载的蓝牙音箱里传了出来,“他的父母都在他还不记事的时候死去,是他的养父母,也就是他的哥哥薛晨的父母把他养大的。

    他们并不是亲兄弟,但陈泽瑞从小就和那一家人在一起。薛晨的父母和陈泽瑞的亲爹妈是好朋友,世交。两边也都有很多财产,直到陈泽瑞成年,他父母的遗产被完完整整的交到他手上的时候,他才被告知了自己亲生父母的死亡。”

    “那他听到的发生的事情版本是什么样?”梁安一边说着,一边谨慎地操控着让车缓缓驶入停车位。坐在他身旁的江秋也默不作声,只静静听着宋乔雨的陈述,安静的好像车上根本没有他这个人。

    “他的版本是,他父亲见义勇为,下江救人,却意外抽筋溺水。而他的母亲由于悲痛过度,精神恍惚,不慎遭遇意外身亡。”

    梁安咂了咂嘴。

    电话挂断了。

    “你怎么看?”梁安转过头。

    “那真正的版本是什么样?”江秋反倒问他。

    “我们这不就是来问的么。”梁安又领着他下了车,“你觉不觉得这个故事还挺有教育意义的。你想,见义勇为这多勇敢,但是意外情况发生,就容易溺水,所以在救人之前要把握好自己的安危。然后另一位,悲痛,恍惚,又导致意外身亡,这不是告诉小孩子,就算心情不好也要珍惜生命?”

    江秋不太想听他讲鸡汤,实在还是很不习惯。

    “这陈泽瑞的养父母怎么不写本安全教育教材呢,可真能掰扯。”梁安感慨,“不过,这应该也算是不想告知真相的情况下最好的选择了。”

    江秋注意到了他的意思,“你知道这起案子?”

    “我只是知道档案在哪,但有人比我更‘清楚’。而且他和现在的情况也不是全无关系,我过来也算是顺带给他一个交代,顺便让他自己把事情讲清楚,也算是还我帮他隐瞒下来一些他偏要隐瞒的事情的那点人情。”

    他头也没回,但就站在那不动了。咬字很是清晰,话语间甚至带着些不那么正经的笑意。

    江秋看他不动,环顾四周。四下应该是没有人。

    “你的朋友是要从天上掉下来吗?”他竟然有心情开了个玩笑。

    梁安有些惊奇,似乎对这件事更有兴趣,但还是回了他的话:“他总得好好确认一下是不是‘安全的’。”

    这句话显然也并不是那么的名副其实。

    “我还以为你带了个谁过来。原来是江医生,好久不见。”不知道从停车场的那辆车背里,钻出一个穿着褐色冲锋衣,还带着一个棉帽的中年男人。

    “我想你应该记得我,不过记不起来也没关系。我是王海,叫我什么都行。那件事,我先替你身边这位向你道个歉。他应该是没这个自觉的。”

    江秋看到了这个穿的有些接地气的王海,沉默了一下,回道:“原来是王支队长。”

    他没什么情绪,看不出究竟有没有疑惑或者生气。

    梁安向王海摇了摇头,又拍了拍江秋的肩膀,拍的他一僵。

    “我之前说的,孟朝阳的事情。整件案子发生在二十多年前,那时候,王队……哦不王叔就是承办案子的警员。王叔,你说吧,他也在这听着就好。”

    王海点了点头,却丝毫没有质疑江秋在这里的事。三人找了个隐蔽处,没那么多车辆来往。王海开始一边回想着一边叙述。

    “当时呢,我年纪也不大。这事情一开始是一起绑架案。一个女人报的案,很急切,但描述的很清晰,说有个六岁的小孩被人绑架了,对方正在跨江大桥上边劫持着孩子,情绪很不稳定,威胁不给钱就要带着孩子跳桥。

    她的丈夫觉得不能两个人都离开,正自己盯着绑匪,而她以去拿钱的名义牵制绑匪,所以现在一边赶在拿钱的路上,一边报警。平心而论,这个处理确实很妥当。但当我们赶过去的时候,事情还是已经无法挽回了。

    结果就是最糟糕的情况,劫匪带着孩子跳进了江里,女人的丈夫会水,于是马上下江营救,却被劫匪在水里试图逃跑的时候带刀刺伤。他虽然没拦住劫匪,但救下了孩子自己却也受了重伤。

    当我们赶到的时候,只看到那个女人抱着一个熟睡的婴儿,照顾着受惊昏迷的男孩,跪在江畔,守着她满身是血的丈夫和铺满一地地被江水稀释的血迹。虽然当时他还有气,但还是因为失血过多,人没了。”

    “男孩和婴儿?”梁安从低头沉思中脱离出来,皱着眉,看向王海,寻求解释。

    “婴儿自然是陈泽瑞,那个丧父丧母的孩子。那个男孩,则是陈泽瑞的养父的孩子,他的哥哥薛晨。”王海似乎预料到了他的疑惑,“他们两家确实是世交,原本相约一起出来带着孩子游玩,结果薛晨的父母恰巧有事,就让好朋友带着孩子出去。这一出去就坏了事。”

    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

    “但孟朝阳其实并不只是一个求财的暴徒。他早有预谋。陈泽瑞的父亲是当时孟朝阳所在企业的高管,是孟朝阳的直系领导。虽然他作为领导并不负责人力资源,但孟朝阳被裁员下岗,不知道向谁伸冤,家里又有妻女嗷嗷待哺,情急之下,他想要绑架领导的儿子换取钱财,维持家用。

    但是他搞错了对象,又恰巧被警觉的陈泽瑞父亲所发现,来不及上车逃走便追到了桥上,因此事态最终机缘巧合,虽然万幸的保住了那个六岁的孩子,但还是去到了最不理想的结果之一。”

    “孟朝阳这个人……我记得孟珊珊的父亲死的很早。孟朝阳没有被当场抓获,那是陈泽瑞的母亲认出了他?”梁安若有所悟。

    “这就是第二件事,也就是我印象非常深刻的根本原因。陈泽瑞,那个婴儿的母亲,她的名字很好听,叫张玉倾。我们都看错了她,只把她当做一个失魂落魄的妻子,一个焦头烂额的母亲,像所有被害人家属一样心里只有悲痛欲绝。

    她是一个与众不同的女人。那一天,我们接到电话,又是她,她压着嗓子,告诉我们孟朝阳家的地址。我们立马赶了过去,在那里,我们发现了两具尸体。”说着,王海像是回想起当时的画面,吸了一口冬日的凉气。

    “我们都错了,我们都被骗了。”

    “她用的是一把手枪,当时紧紧的握在她自己手里,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不过二十年前,确实管制查处都没那么严。子弹开了两发,一发打中了孟朝阳的眉心,一发杀死的是她自己。她是闭着眼死去的,甚至还在笑,表情和之前的表现出来的颓废和哀伤完全不同,眼角甚至不剩下一滴眼泪。最后那一幕,看的我们全部人都不寒而栗。”

    梁安看着他的表情。王海是见过大风大浪的,可他此时却有些心神不宁。

    “当时我们队里其中一位女警,人比较温柔,你也认识,就是现在一队的那位支队长,当时还专门被借调过来被派去安慰这位突然丧夫悲痛欲绝,从头到尾没停过流眼泪的可怜女人。临走前怕她太伤心路上出事,于是把母子俩一路护送到家门口,看着她踉跄着脚步不住地道谢,关上门才放心离开。

    她从头到尾都只像是一个因为突然的厄运,悲伤到近乎崩溃的寡妇。她在她丈夫死后的问询里没有提及丝毫她知道孟朝阳身份的事,甚至连当时在她的描述下作出的画像都和孟朝阳真人大相径庭,虽然她的表情似乎是努力在回想,竭尽全力的配合我们的调查。

    那时候指纹还没有专门建立数据库,我们对比孟朝阳的指纹和孩子衣服上的指纹才真正确认他就是凶手。那个女人,张玉倾,她根本不想配合我们调查出杀死她丈夫的凶手,她只想拿起枪械,自己报仇,然后再了结了自己。”

    “所以啊,这件事对我的冲击很大。在最近几年,我刚在社交媒体上刷到陈醒——他和他的父母长得很像,眼睛却格外像他的母亲。

    得知确实是他成为了一名演员,我甚至感到了一些戏剧性的滑稽,这或许真的是一种遗传的天赋——骗过了所有警员的天赋。虽然只是一起案子,但我现在还记得那场无与伦比的独角戏。这或许……也能说是一种缘分吧。”

    在很久很久以前,是故事开始时惯有的开头。

    “一百块,又少了一百块。”刚洗完碗,还围着围裙的女人突然爆发出汹涌的怒火,红着眼指指点点着眼前桌上的一沓钞票,“孟朝阳,你说,你是不是在外头有人了?为什么数目又不对,又少了?你说啊?”

    可她的丈夫这次却没有理直气壮的反驳,找各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理由来搪塞。他只是坐着,呆滞着,愣愣的坐在那里,看着自己的手,像是手上有什么奇怪的透明的东西,其他的人谁也无法发现。

    围裙女人抹着眼泪,愤然离开了大厅,留他坐在一旁继续发呆。坐在地下玩着火车的小女孩抬头看了一眼,又低下头。

    她才三岁,是个很安静乖巧的孩子,却意外的很喜欢玩这些被认为是男孩子会喜欢的东西。

    今天,爸爸又给她带回了杂货店新上的小火车。

    这是投其所好,她确实在被送去幼儿园的路上看了好几次,想要买,所以偷偷耍了点小小的心机,让爸爸看到自己的渴望。

    正在这时,门被敲响了。

    男人,或者说孟朝阳,突然像是触电了一样,惊恐的从呆滞中恢复,转身看向门口。

    他的动作停滞了好一会儿,听着仍然很有耐心的响起着的敲门声,他还是站起了身,逃避似的看了看坐在地上的女儿。

    “有人敲门。”珊珊轻轻仰头,以为父亲没有听到。

    “珊珊,地上凉,玩完就快起来。爸爸出去……珊珊不怕。”

    他知道无法逃避了,便迈着沉重的脚步,一步一步走向了门口。

    可门口的情景却不是他想象的那样。

    不是警察,却是催命的鬼。

    “你知道我是来干什么的吗?”

    他看着眼前衣冠楚楚的美丽女人,却隐隐感到一种刻骨的寒意。

    “你……你要干什么?”

    女人看了一眼他背后客厅里正在玩耍的女孩。她正摆弄着轨道,试图让火车能转一个最大最圆的圈。

    “不想让你女儿看到,就出来。”她的声音冷硬,像铁石。

    他看到了黑咕隆咚的枪口。

    他后退了一步,又停下,吞下了一口唾沫,“你是要……等等,你……”

    话音未落。

    两声枪响。

    对话的声音并不大,女孩一句也没听到,但女孩听到了枪声。

    可她却没有抬头,她还没到从电视剧电影里了解到枪械的年纪,每当有这种播放场景出现,爸爸总会捂住她的耳朵和眼睛,把她当做最易碎的珍宝。

    声音这么大,爸爸果然又犯迷糊了,她想,手还放在轨道上,试探着滑动自己刚刚拼装好的小火车,试试这条路到底好不好走。

    也许是打翻了花盆?不知道,也不要知道。爸爸不想让珊珊知道。

    火车离手,滑到尽头,啪嗒一声滑到了地面上,一个没站稳就倒在了一边。

    他常常不留神,比如在搬家的时候把东西不小心砸到地上,生怕被妈妈发现而偷偷捡起来,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这次应该也一样。

    三岁的珊珊眼里,爸爸虽然平时装作很严肃很厉害的模样,但经常闹这些小笑话,自以为没有人知道。

    她虽懂一点点事,也总悄悄笑他,又在明面上假装不知道,只是小声笑,不让爸爸看见,让他以为自己在女儿眼里一如既往的高大。

    珊珊摸了摸冰凉的地面,主动把侧翻的火车捡了回来。

    只不过,单纯按照身高来看,爸爸对于珊珊也确实是很高大,就像一座大山。

    但其实,有时候也并不是这样。

第二十九章 入瓮

    “其实我也没什么特别的事情能够说明。我很感激陈醒,也不能落下他那善解人意,办事周到的哥哥。顺便一提,他哥哥那种才是我喜欢的类型,比较沉稳,虽然只是给您作为一种参考,避免产生更多误会——不过可能这个也很容易误会……

    唉,您就当我做事不过脑,但我敢保证,我对豪门这种复杂的东西没有任何兴趣,也只是刚刚出事的时候说过两句话。钱够用就行。”

    傅羽筱想了半天,摊了摊手,有些自责道:“不过我也确实不太机灵,如果不是之前我这边办的那傻事,一时鬼迷心窍答应了他们的宣传,给最后那件事铺垫了那么多伏笔,也不会惹出这么大的麻烦。毕竟同舟共济了两年,我和陈泽瑞也勉勉强强能算个表面朋友——虽然他大概看我不怎么顺眼。”

    邵梓打量了她两下。

    傅羽筱,她是一个明朗坦率的女人。

    即使穿着的还是家居服饰也丝毫不能掩盖似乎马上就想要跳脱到窗外一般的活力,回答问题态度也确实算得上毫不遮掩。

    与荧幕上明丽温柔的都市丽人形象相比,她显然更为活泼,也更加自由,更不像是传言中沉醉于豪门金钱无法自拔的拜金女人。

    或许唯一的不协,就是这位有活力的女人腿上包着石膏,大大的一个白块,显得有些小小的滑稽,显然不便移动。

    傅羽筱也发觉了他的关注点,主动解释道:“这个是拍戏的时候出了意外。说来也算倒霉,离婚之后,我的事业没受到影响,反而算是更上一层楼了,这也是我特别感激陈泽瑞的哥哥……

    我忘了叫什么,反正应该是他开的方便之门。我挺喜欢工作的,但中间出了意外反而把事情耽搁了,索性只耽误了一部戏,其他都可以调整。伤筋动骨一百天么,我恢复一般比较快,很快就能好了。”

    她还笑了笑,倒是乐观。

    “在你和陈泽瑞结婚那几年,你有没有遇到过什么和他有关的特殊的事?”邵梓顿了一下。不是他不想提及其他的一些问题,而是这个时机,似乎并不适合插入这些疑问。

    “没有。”傅羽筱似乎有些疑惑,但还是认真的摇了摇头:“我虽然名义上和他结婚,实际上倒是没有什么装模作样的行程重合以外的任何联系。倒是我的微博,下面有他心碎过激女友粉的那些……咳咳,言论,还有私信。其实没什么,他那微博底下应该也不少。”

    “那感情经历呢?比如认识什么人,八卦到有什么事?”邵梓总觉得以自己的身份说这些话似乎有那么一点的破坏形象,虽然他这方面的形象在认识的人里从来就没有存在过——但在外人面前总是不好的,于是他挣扎了一下,试图挽回,“就一些私事,还有你的。我们比较怀疑,近期有些特殊事情和感情问题有关。”

    傅羽筱倒是没什么过分的疑虑,她颇为认真的想了想,摸着下巴说道:“八卦……我不常和人讲,但以前那个什么陈醒的哥哥……我还是不记得他叫什么,找人帮忙汇总,和我对过‘口供’,就比如一些综艺的快问快答,既然要做表面功夫,一旦考到这种问题总不能轻易露馅。比如他以前在一档综艺里说过他初恋是高中的学姐,他第一次学会骑自行车的时候六岁……您指的是这些?”

    她似乎更专注了,死命回想着还有没有别的。

    邵梓无奈,他确实觉得这种跨维度的交流必须得直白起来,还是秉持着最后一点面子,“那你自己呢?网络上也算,就有没有什么人态度比较奇特,有那种暧昧或者亲近的表示……?”

    傅羽筱幽幽地看了他一眼:“警官,我微博账号前几天才破一千万粉丝。您说的这种,里面大概有一半能算……就算是极端的,比较变态的,我大概每次公开行程拍戏都有这种例子,更别说这两年快三年以内了。”

    “那在你认识的人里面呢?”

    傅羽筱沉默了一下。

    “有一说一,也不是没有。”她倒也没觉得问题奇怪,只是似乎尤其的郑重,严肃的神情配上随意的家居服甚至让人看着有些好笑,“也就……二三十个吧。”

    这话确实让邵梓有些没法接。

    傅羽筱噗的一声笑了,“其实我还蛮受欢迎的,上学的时候就这样了。您应该也知道,上学的时候,艺术生么,上个台表演才艺就比同龄人多了很多展示的机会。都是情窦初开的年纪,也难免有些悸动的人。往后更是这样。

    当然,感情问题上我算是要求特别严苛,事儿比较多的那一茬。除了您知道假的那段,确实是完全没处过。所以我才不敢让之前那件事发酵的太狠。

    有些时候,假的事情能越传越离谱,你甚至不知道严重的话能发展到什么地步,我虽然犯了错,但我应该还罪不至此。既然结果是双赢,不如编一个不会被乱传的逼真假消息‘亲自传谣’。”

    这邵梓倒是信的。

    他开始怀疑,这位傅小姐究竟是刻意装傻还是真的不知情。

    因为怎么看这位对待感情貌似没什么所谓的女人,并不像网络上那个被辜负而无中生有发贴的“女刺客”。

    “方便让我检查一下有没有什么特殊的问题吗,我不乱动?”

    他退而求其次,试探性的问问,顺带观察傅羽筱的表情。

    她倒是没有觉得自己被当做嫌疑人而恼火,甚至没有什么特殊的眼神变化,只是摊了摊手,“请便吧。我其实也有点怕会不会有什么东西在我家藏着。恐怖片看多了,整体追着我不放的变态也确实不少。”甚至还专门给邵梓找了个可信理由。

    不知道为什么感觉被这递到手上的台阶哽住了,邵梓停顿了一下。也没停多久,他就开始利用好机会,开始边走边环顾四周。

    其实,这种检查也是漫无目的的。

    说实话,他甚至还没有专门想好到底是要找什么。

    这几天他确实有些摸不着头脑,案件的脉络就像是无形的一种丝线,触之即碎,而且渺无踪迹。

    方才也只是为了观察傅羽筱的反应。或许是她毫无心虚,和案子没有关系,所以比较淡定,又或许她确实藏着什么事情,只是用演技掩盖了慌乱?

    究竟是谁?邵梓也从未遇到过这样的迷局。并不是毫无踪迹,可偏偏所有的线索都指向支离破碎的方向,有的事物试图告诉你:这太离谱了,这就是巧合。

    可其他的证据却说:不,这不是。但那藏在幕后的人呢?没有人能发现他,即使都在暗暗猜测,他确实存在。

    那个人,究竟在扮演着什么角色,又想要做什么。

    他这么想着,走进了傅羽筱的书房。

    不得不说,这应该是个认真的演员。单是演艺方面的书籍就摆了有一个书架,其余有各种时尚杂志,新版旧版。

    她的兴趣爱好则在另一个书架上,那个书架上摆了许多科幻类的小说,包括许多科普书籍,甚至还有英文版。

    看来也是个对兴趣相当专注,甚至有研究欲望的。

    邵梓回想了一下这位傅大明星参演的电影和电视剧,也确实相比其他演员选择了更多的科幻未来题材的作品,尤其是近两年。

    看来确实是有一定自由度的同时,也可以兼顾自己的兴趣——陈泽瑞的哥哥薛晨确实给她提供了帮助。

    邵梓一直坚持一句话:如果要了解一个人,那么一定要先看看他的书架。

    当然,现在确实没太多人对纸质书感兴趣。即使是不读书的人,也多多少少有一些自己的偏好,而这些人的电子设备往往就是新的信息的寄托场所。

    所有人无意识点进去的消息,都是他们潜在的关注点。或许在他们的想象当中,这些邵梓一向擅长研究这些。

    傅羽筱,她又更专注于什么呢?能让她在不经意间提起注意的事情,是什么呢?

    突然,他又想起了一件事。

    “她为什么会……”邵梓喃喃道。

    不一会儿,傅羽筱看着邵梓从书房里走了出来,却没见他立刻说话,有些讶异。

    “邵警官,怎么样,还好吗?”

    邵梓的神情没什么波动,“没什么危险的,你可以放心。”他倒是理直气壮的顺杆下了,搞得和他真的是为了检查有没有一些变态设置的设备一样大义凛然。

    但他的态度属实差别挺大,就像是从一个慈爱的年轻男妈妈变成了不苟言笑的严肃警探,确实让人看着就觉得是不是发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傅小姐,可以和我聊聊你的高中时期吗?”他的话语内容有些疏离的客套,语气也有了突然的变化,像是有些严厉。这在他平时的询问里是看不到的——他更擅长那种温柔体贴且自来熟的红脸风格。

    傅羽筱被他的变化闹愣了,一时间有些犹豫。

    “我……我是艺术生,高中生活基本就是练习啊……学习一些书面知识也有,我也喜欢看书。很少有课余时间,我比较刻苦。”

    “你在特长生的班级就读,学习成绩良好,能达到普通班正常学生的平均水准——对于一个市里顶尖高中的特长生来说,成绩相当优秀。”

    “谢谢夸奖?”傅羽筱显然还没有反应过来,表情相当的迷茫。

    “你认识一个人,他当时和你同学,同级,同龄。你们似乎没有过任何联系,而巧合的是,他在你踏入演艺圈后,刚好从名牌大学的数学系毕业,却在专业毫不对口的情况下成为了你的助理。而在你和陈泽瑞假意结婚以后,他同时成为了你和陈泽瑞的经纪人。”

    “他的名字,叫任一。”

    邵梓坐在车上。

    他戴着耳机,仰着头,看着敞开的汽车天窗。

    耳边传来刚才听过,却有些模糊的声音。

    “刚才警察来过,跟我提起了你……任同学。”

    这却又不像是那个乐观坦率的女人的口吻了,反而有些隐隐的犹豫,但并没有任何胆怯一类的负面情绪。

    邵梓眯起了眼。凡事都有理由,一个人莫名其妙的在一个几乎不相干的事情浪费太多的时间,只能证明,她真的很在意这件事,又或者,有什么最近发生的事情给了她很多提醒,导致她在随口回答时不由自主的在说出相关的内容时更加兴奋,话更多。

    而他很幸运。

    因为傅羽筱的高中,那一届招收的学生并不多,而他漫无目的的寻找下,找到的目标名字也简单到了相当引人注目的地步。

    还没等他听到第二句,电话却好像挂断了。

    邵梓愣了一下,看着自己的设备。

    他想了想,开始定导航,就去刚才陆遥远程替他查清楚的任一的住所。

    但还没等他确认最佳的路线,他的车窗口被轻轻敲响了。

    他转头看去。

    邵梓很擅长记下人的脸,尤其是近期见过的,甚至能够算得上过目不忘。

    而那是一个还没开始陌生的面孔。即使第一次见是在夜晚,现在则是白天。白天能看的更清晰些。

    这位也很有些出道的潜质,可惜一直在这种环境下都没人能够发掘。刚好过耳的头发有些适度的自然卷,却打理的很是有型。

    他的五官各自生长的恰到好处,挑不出毛病,也让人看着舒服。

    或许是因为眼睛挺大,他看上去似乎比真实就很年轻的年龄还要更年轻些。

    再加上笑起来甚至还有酒窝,总体确实能算是盘靓条顺的年轻人,颇为养眼。

    “邵警官?这么巧,”任一笑的讨巧,眉眼弯弯,“带我一程呗。”

第三十章 请君

    “……你好。”邵梓直视着任一的眼睛。倒不太惊讶,或许只是压下了情绪。

    “进来坐坐?”一边说着,他还真打开了车子自动落锁锁上的车门。

    任一小幅度的歪了歪头,像是在疑惑,但不一会儿就果断地拉开了车门,探入大半个身子,直接坐上了副驾驶的位置。

    “辛苦您了。”

    他倒是一副没有丝毫负担的样子,像是没心没肺,全然没有了先前夜晚里的现在看来像是虚张声势一样的犹豫退缩,变化大的像是根本从骨子里换了个人,“真巧,在这里见到了邵警官。我家艺人也承蒙您关照了。”

    “我刚才才从傅羽筱家里出来。”

    “毕竟两个都是。”任一的表情或许是因为出众的相貌,有种让人很难不被感染的真挚,“他们都是我手下的艺人,我是一视同仁的。您关照陈泽瑞,还派了那么可靠的宋警官来帮忙保护着,我这不得好好谢谢。至于傅羽筱……她受了伤,还是需要担心的。毕竟不可能随时给她请保镖。”

    邵梓忍不住的上下打量着他,像是发现了什么新鲜事物。任一也不怕他看,很是坦然。

    “不太一样是吗?我白天可能比晚上活泼些,我比较怕黑,晚上睡觉都要开灯。”

    他又自来熟似的开始唠嗑,还动作相当自然地玩了会儿自己垂在耳畔的发丝。

    应该不会有人信这种鬼话,这其中也当然包括邵梓。

    “你究竟有什么目的?”邵梓直截了当问道。他并不觉得任何的委婉对这个人会有什么意义。

    “我当然想我手下的艺人安安心心拍完戏啊。”可任一却答非所问,扭头看他,满脸讶异。

    “今天这不是来关照一下傅羽筱么,你看她受了伤,行程耽搁了。作为我这种管理她事业问题的,虽然作为朋友也有关照的意义,但更重要的是得尽快确定她恢复的情况。”

    邵梓看着他的表情。

    此时他似乎又变回了那个事事关心操劳的经纪人,可怜兮兮的打工人,每一根头发丝都在委屈的叙述着自己的无辜。

    “你想干什么?”

    任一笑了。

    “这不得问你自己么,警官。你想干嘛,我就想干嘛。你说什么呢,我都乐意奉陪。”

    邵梓隐约觉得,这个调调有那么一点的熟悉。但他已经没有兴致深究这些了。

    “……那一天,一整天,你在哪?”他报出了一串日期,沉声问道。那是李烈钧被推断死去的日子。

    “我在临江公园旁的别墅区。”

    这个人竟然就这么轻易的说出来了,还相当刻意的冲他眨了眨眼。

    “你干了什么?”

    任一却摊了摊手,“我能干什么呢?傅羽筱在那儿有栋别墅,她来去不方便,有什么资料得我帮忙去取。这不是很正常?”

    邵梓紧盯着他,又看他无奈似的摊了摊手。

    “我可什么都不知道,”他似乎还不满意,又拧巴起眉毛补充道,“你看我像坏人的样子吗。”

    像。

    但是观察许久,邵梓却发现了另一个问题。

    他根本不是在抵赖,也不是在做任何被发现以后的挣扎。

    似乎这一切都是他料想之内的结果——他是清楚会发生什么样的事的,甚至能够猜测出作为警察的邵梓问出的问题。

    他是什么时候来的?傅羽筱提前告诉了他?不可能。邵梓回忆了一下,在他刚刚进门以后,傅羽筱就没有碰过任何通讯的设备。

    即使是在他悄悄在书房调查的那段时间,也绝对不足以支持任一被通知以后临时赶过来,然后和停车场与他相遇。

    难道真的只是巧合?

    他不需要逃跑。

    这样的字眼出现在了邵梓的脑海中。

    眼前的男人,少了那天夜里商场中的矜持谦和,多了几分随意,甚至有些放肆,在一名警察的面前。

    虽然平素也不算严厉,但邵梓并不认为自己能被轻视到这种地步。而细细想来,这也并不意外。

    李烈钧案,马俊杀人的证据确凿。他不需要任何共犯就可以被定罪。在书面上,一直以来所推测的“第三人”都并不存在。

    那只是一种关联性的想象,没有任何证据可以真正证明,有一个人在背后影响着这些事。

    也就是说,即使明知道他和事情脱不开关系,也没有任何一条理由,能凭借“巧合”将他抓获。

    邵梓又看到眼前的男人睁大了眼睛,像是好奇地探究着他此刻的想法,观察的目光被当场捕获还冲身旁的人毫不尴尬地笑了笑。

    “你的意思是,你和任何案件都没有关系,对吧?”

    “当然不是。”他却摇头。

    邵梓沉默着,只等着他再次语出惊人。这已经不能给他造成惊讶的情绪了。

    “当然是因为我感兴趣啊。你瞧,很少有人会遇到这么特别的事吧。”

    他的眼神里仿佛蕴含着兴奋,却是在反过来看着邵梓的反应,让邵梓不由自主的有些不自在的退了小半个身位。

    “软陶陶。这是我曾经替不太方便的傅羽筱一直看管着的游戏账号。她三分钟热度,彻底弃游了,为了避免有什么不良影响,也一直用她的语气和做法在运行着,还开变声器学着她的做派做过指挥呢。正好发现有一位网友死在了附近的别墅,那难道不是一件值得关心的事情吗?这么多巧合,谁能不害怕呢?您说,是吧?”

    他明明还在装模作样,可他却演的那么符合常理,看起来完全不像是单纯的害怕,却像是单纯委屈于不善解人意的邵警官的步步相逼。

    很是无辜。

    “所以你为什么会发那个贴子?”

    “你不觉得,这也很有意思吗?”任一像是比他更不理解这些疑惑,“上网不找乐子,那有什么意思?”

    邵梓发现今天他看这个人的脸看太久了。

    他明明可以什么都不发,这样,所有人的特殊关系都不会那么快速的被联系起来。无论是为了隐藏,还是为了后续的……

    他的瞳孔一缩,仿佛发现了什么。

    “所以马俊才会……你那个贴子,是给他看的。”邵梓喃喃着,有些恍惚。

    马俊的自杀并不是单个原因导致的结果。无数的暗示,无数的机缘巧合把他逼到了最后那样的地步。

    他并不只是被他人的杀意所感染。而这些所谓的“机缘巧合”,或许并不是机缘巧合。

    最初浮现的,或许是马俊心中被牵动而出的杀意。

    而童雅畅的手法,贴子提供的完美理由,隐蔽秘密的急切需要,一切似乎只是意外出现的巧合都聚合在一起,慢慢形成一个完整而残酷的计划,在他耳边反复的念诵:这就是你最好的选择,这就是你将要做的事。

    但在最初的最初,那一点杀意,那一点连警察都无法从老狐狸的嘴里掏出的真相的,那些隐匿在角落中的秘密……

    那个或许存在的,最阴暗处的隐秘杀机。

    “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所有的思索汇聚成了一句蕴含着难言情感的话语。

    “有的人生来就是为了‘知道’,就像我也不知道你知道我知道什么。”任一又笑出了他的酒窝,外貌可亲,话语却很怪,像是早就想这么说。“邵警官,咱们不走吗?”

    “你要去哪?”

    “当然是去您想带我去的地方啊,我这不是配合您工作么。”

    任一还是笑吟吟的,像是从头到尾都没有任何改变。

    或者说——从头到尾发生过的所有事,都还在他的预料之中。

    “那个童雅畅可真是变态啊。”陆遥一边处理着感慨道,“他儿子身上录下来的监控语音他还专门建了个文件夹放在自己的电脑里,好家伙总量十几个g,分门别类精心剪辑,搞得像‘儿子饲养过程全记录’一样。”

    既被自由放养长大,又占有全家人宠爱的独生女孩陆遥可没真正见过这种只在影视剧里看见过的父子关系。

    “我还以为他就听听就完事了,这还留这么多存档的吗?”莫云晚办事效率极高,没多久又闲下来了。本来已经是下班时间了,她却坐在旁边嗑着瓜子。

    虽然并不隶属于任何一个支队,她最近似乎特别喜欢到这里来,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看个热闹都快把案子的前因后果全部摸清楚了。

    “真恐怖。那医生没事吧?会不会精神被监控的出了什么问题,斯德哥尔摩会有吗?我听这声儿,他对他爸还是很尊敬的么。”

    只是对童鸿光本人的印象还停留在那个被邵梓抛弃在休息室,还被不要脸的邵梓装女生欺骗的可怜小伙之上。

    “人家自己就是心理医生,可不比咱们懂多了。”陆遥来不及一个个的听,随手挑了几个名字比较感兴趣的文件,拎出来语音转文字,说话却有些含混,“再说了,我看他也调整过来了。”

    “你在找什么?”莫云晚又好奇的凑了过来,顺便单手投喂了颗巧克力到陆遥的嘴里,新拆封的,特意挑的酒心。

    陆遥不喜欢喝酒,却特别喜欢这种甜品里带着酒味的零食。

    “我就觉得奇怪。当时队长说他一过去看见童鸿光六神无主的坐在门口。如果完全不知道这件事,他只会难过于这位病人的遭遇,如果更亲近一点那感情就是悲伤。我觉得以他后来的表现应该倾向于第二种,那么他应该知道这件事。他是什么时候知道的?他做了什么?”

    “所以你想通过童雅畅的记录,来了解他这段时间有没有什么奇怪的转变?”莫云晚仿佛发现了什么新奇的事物。

    陆遥点点头,继续埋头苦听。

    自己给自己找的活倒也不用叫屈。

    莫云晚摸着自己的下巴,在一旁琢磨着。

    她突然指了下一个在最边边的文件夹,“你看看这个,点开。”

    陆遥定睛一看,上面写着两个字,“重要”。

    “你想得到的东西,那位变态老医生也想得到。”她慢悠悠的解释道,“他万一产生了怀疑也会回顾,试试看。”

    每个文件夹里的文件都有所属的日期。或许是老人家不懂得查看文件的属性面板,剪出来的音频甚至在文件名上就标的是日期,后面编着序号一二三四。

    看到其中一个日期,陆遥毫不犹豫的先点了进去。那个日期里有两段音频,相对而言有些多,但这并不是最重要的选择原因。

    那个日期是马俊遭难的日子。他被送进医院的那一天。

    稍微早些的时候。

    声音很小,只有些琐碎的声响,没有人说话。

    然后是电话拨打的声音。电话打到无法接通的提示音,又再重复一遍。连续好几次,从头到尾没有人声。

    陆遥隐约有了些自己都没想明白的触动。

    下一个音频文件。这回一开始就是人声。

    “……是我的一个病人。精神状态不太好,我很担心,我怕她出事所以才多打了几次。对,确实是一直没人接,才拖了很久,最后我发短信跟她家人确认过了。人没事才放心。”

    接下来是和童雅畅的一些家常的对话,很是琐碎。

    但在这段话结束时,莫云晚就看见陆遥眼里一亮。

    “怎么样?”

    “我在看管他的时候查过,童鸿光目前正在负责六个病人。这六个人里面除了马俊都没什么自理能力,排除他以外的五个人都是女性,其中三个人住在精神病院,有护工照看,其他两个人由家人时时看管。

    事发当时他在国外开会,行程安排的很紧凑。他是个聪明人,不会浪费自己的时间,他如果第一时间没有得到回应,他会立刻联系看护她们的人来确认,而不是反复拨打无谓的电话。”

    这是一个借口。

    所以,他究竟在干什么?

第三十一章 相觑

    这是未曾设想过的情况。

    警局像是什么香饽饽,三天就有两个人主动又积极的把自己送上门,美其名曰配合调查,还都分别坐的三支队一正一副两位队长的车。

    陆遥好奇的打量着游刃有余的坐在审讯室几个人对面的任一,在刚刚离开的时候措不及防的和站在身边的宋乔雨一起,接收到一个轻松惬意而且相当标准的“wink”。

    “……是真的骚啊。”陆遥还没缓过来,有些惊讶也有些感慨,“这么有活力。”

    被骚了一路的邵梓也并不像表面一样游刃有余。

    他的底线已经从问出点线索,降到了只要能保持沟通,而目前达到的状态是能够适时地假装听不到就算成功。

    宋乔雨作为同样遭到这种骚扰的人,倒是比较冷静,毕竟这大概和莫云晚的找茬还差了那么点档次。他只是好奇,翻阅着邵梓传来的录音记录。

    “任一在剧组和现在的表现差异很大,他很奇怪。”他这么说道。

    梁安也坐在审讯室里,倒是相当的坦然。只是随意的说了几句,又走出来了。

    “怎么样?”

    梁安摊了摊手,“毕竟我们目前还没有证据呢。”

    邵梓勉强的笑了笑,对这点他的理解算是透彻,在被骚扰的路上,他可是从头到尾,前思后想了不止两三回,试图找到破局的方法。

    “我倒想看看,他究竟是来警局想要干什么。”梁安的表情有些异样,“他可不是被逼过来的。”

    “我想了很久,我这次的做法其实很容易预测。如果他知道我要去傅羽筱的家,以她后来直接给任一报信的警觉,提前被叮嘱完全可以不露出任何破绽。”邵梓忍不住反省道,“是我落进了他的陷阱。”

    “有的陷阱必须要踩。”梁安瞥了他一眼,“这是必须要铺的路。我只是不太想让他真的得偿所愿,毕竟这里是警局,不是许愿池。”

    他确实是心气有些不太顺了。

    虽然他也并不是毫无准备,甚至在刚刚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就有所预料,现在的情况甚至也走在他预料的那种路上。

    “所以,他其实就是要来警局做什么事?”宋乔雨终于算是明白了。

    “小陆?”

    一直在调资料的陆遥诶了一声。

    任一,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一个人。

    此时正坐在休息室的任一可并不在意这些针对性的调查。

    他坐的还算端正,看着一本旁边书架上随便拿下来的书,桌上还摆着泡好茶包的茶水,整个人显得分外的快活舒坦,如鱼得水。而江秋也在这,就坐在他的身边,沙发的另一侧。他倒没在做什么,好像就是看着自己的手指发着呆,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还算和谐,相安无事。

    另一边。

    “任一,今年二十四岁。二十一岁毕业,是个数学系高材生,但放弃了保研的资格,很离奇的到老同学傅羽筱的经纪公司作为她的助理。一年后,绯闻事件发生,傅羽筱和经纪公司闹掰,和名义上的丈夫陈泽瑞开的工作室合作。而任一也顺理成章的成为她的经纪人,不久也接手了因为没有处理好公关事件而被开除的陈泽瑞曾经的经纪人的工作。”

    “这是个什么逻辑?”梁安皱眉,“做个戏还要顺带共享经纪人的吗?”

    “应该是为了协调安排,正赶上了天时地利人和。”陆遥推测,“当然也可能是故意的咯,他可能做了什么手脚。但他确实也能算是个好经纪人,我看他给这俩艺人找的本子都挺不错的,都是广受好评、没有太大争议的剧本,拍出来的反响综合也不错,还能兼顾艺人的爱好。我看那两个人粉丝也不是没注意到他,毕竟长得帅,业务能力好,风评也不错。甚至专门还有个他的粉丝圈子。”

    邵梓垂眼看着手机,“我找人问了,圈子里对任一的评价都比较羡慕。他厉害就厉害在能有足够的消息渠道和眼力,很多的剧本都是他亲自去争取的,别人压根没想过请,但他自己找上门来问。当然,也有他带的艺人本身素质比较优秀,人气也高的成分在里面。”

    “他比较特别的经历在他的童年期。他的父亲曾经是高官,后来因为一些违纪操作而落网。而他的母亲其实是他父亲婚姻外的情人,一直独自抚养着孩子,后来也踉跄入狱,而这个让她入狱的案子……”陆遥调取了很多信息,想了一会儿怎么表述,“怎么说呢,很特别。”

    梁安示意她继续。

    “这么说吧。那个任一的母亲,她涉嫌在探监的时候蓄意谋杀任一的父亲。”这句话说来也有些奇怪。

    “好大的胆子。”宋乔雨也有些惊讶,“成功了吗?”

    “那自然是没有,监狱进门要检查,自然不可能容许一个女人带利器进去。她是活生生用手和指甲,措不及防之下掐住了任一父亲的脖子,她险些就成功了。

    即使任一的父亲入狱后身体状况并不好,毕竟还有基础的体力差距便在窒息之前挣脱了,最终两人厮打在一块,被吓懵了几秒的狱警赶忙分开。”

    陆遥调出了当时留证的照片。

    狭长的伤口样貌可怖,狰狞无比,仿佛是一个失控的猛兽留下来的爪痕,而很难让人想到女人纤纤玉手的指甲。

    在伤口的尽头,人的颈部凹陷下去了两道手形的深色淤痕。很难想象,这是一个女人的“杰作”。

    “虽然这些事实和任一没有直接关系,只是间接导致了失去所有监护人的任一在十五岁的年纪被关系最近的亲戚收养。但我注意到了奇怪的一点。”

    陆遥打开了另一个文件,“在任一的母亲入狱以后,同年,十五岁刚刚结束高考的任一给她写了一封信。看完了那封信,她就彻底疯了。”

    “信的内容是什么?”邵梓相当好奇,“我记得往监狱寄信要审核的吧,他如果写了什么恶毒的话,应该有留档。”

    陆遥动作很快,直接调出了信件的内容,那是一个保存的文档,仅供参考。

    年幼的任一字迹相当工整,虽然字体偏圆润,算不得欣赏意义上的好看,但显然是在学校里老师喜欢阅读的类型,每个字每个词都清晰可见。

    内容也很简短。

    大致就是一些日常琐事,混杂着生活的变化。

    中考成绩不错,收养家庭怎么样,又说了一声自己的现状一切安好,不用担心。

    没有任何攻击性或者不对劲的内容。

    “这真的是诱因吗?”邵梓也疑惑了。

    “但据当时她的狱友说,她确实是在看完这封信后开始疯的。‘她先是把信莫名其妙的完全撕碎,再发了很久的呆,最后一直不停的用头撞墙,一副很痛苦的样子。’”

    “确实脱不开关系。”梁安出声,“联系最近的案子,你会想到什么?”

    “你是说,任一母亲的谋杀案,也是他在十五岁的时候‘预料’到的?并且做出行动,引发她进一步的疯狂?”本想说是诱导,但邵梓还是收束了一下说辞。

    “也许他的手段并没有现在这样完美,或者目标没有现在这样明确。”梁安的神情有了些微妙的变化。

    “但这信里面确实没什么毛病。”陆遥忍不住抬头,“十五岁,刚中考完,又被收养。该说的大事小事里面都没有任何自己以外的信息,更别说关于他妈妈了。”

    “或许引起疯狂的,正是这份寻常呢?”邵梓再次扫视这封信件,“任一的母亲杀人,动机是什么?”

    “被绿,被抛弃,孤儿寡母的压力,都有可能吧?”

    “可她本就是一个知情的情人,她有什么理由非要在众目睽睽之下杀死一个已经踉跄入狱的前任呢?即使他不能再给她创造价值,但杀了他又有什么意义呢?她不管她的孩子了吗?”

    坐在休息室里的任一同样不甘寂寞了起来。

    他往江秋的位置靠了靠,毫无顾忌的上下打量着他。

    江秋发现了,却还是没有任何的表示。

    “久仰啦,江医生。”任一打了个招呼,“像你这么聪明的人,应该知道我是为什么来的吧?”

    听到第二个短句的时候,江秋就转过了眼,很平静的看着他。

    平静持续了几秒钟。

    “医院的人是你。你为什么认识我?”

    从江秋的口中说出来,似乎不太割裂。

    可任一还盯着他看,仿佛想从他话语的间隙里观察到什么破绽。

    “我在好奇。”得不到结果,只看到江秋面无表情的脸,任一摊了摊手,“你知道的,我知道很多事。包括——你们的。”

    他又忍不住笑了。

    “可这与现在你的任务并无关联。”江秋仍然平静,但目光有了焦距点,看着任一的眼睛。

    那是一双幽深的瞳孔,无机质一样的色彩,可偏偏又没有任何或者压迫感,或者和之前某些情况下一样显现出迷茫的特殊神情,只又像是一汪毫无波澜的湖水。

    “我告诉你,你可以回答我的问题吗?”任一又凑近了,目光炯炯,兴味盎然。

    还不等回答,他又直接补上了一句话,同时审视的眼光里的炽热的感情愈发浓烈,像是在积极的审视着什么极其感兴趣的东西。

    “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啊。”

    这是强买强卖。

第三十二章 危机

    “陈哥这些天辛苦了,喝杯酒吧!”

    “陈哥杀青愉快啊!”

    很少见的,陈泽瑞直接推拒了很多人的敬酒,在自己的角色杀青酒会上独自坐在角落,有些莫名的踌躇不安。

    任一向他请了假,说是有事要办,不在附近。至于小助理,他现在正在桌旁的人群里埋头干饭,一个钟头都没有停过,应该是想要把明天的胃口一并吃完。

    他的推拒也让所有稍有情商的人都看出了他此时心情不悦,不太想和人交谈,因此他在本该是他的主场的地方,竟然显得有些形单影只。

    当然,不是因为这一部虽然在最后几天有点小插曲,但总体来说算是完美收官的拍摄。

    他……很是焦虑。这对于人生一帆风顺的他,是很少见的体验。

    陈醒这个名字是艺名,他和他哥商量着取的,是斟酌许久选出的“优胜者”。

    薛晨编了八个,陈泽瑞自己编了两个,虽然最后苦思冥想挑出来的的还是那两个自己起的名字里面的,也足以见得用心很深。

    原名虽然也算吉祥,但不怎么好记也不太抓眼。

    或许有些小心思在里面,陈泽瑞一直觉得他哥自己的二字名字显得相当简洁好听,因此颇为羡慕,自己取的艺名备选也不由自主的都是两个字。

    但他没把这件事告诉兄长,可能也是不好意思说出缘由。

    大概这也是那八个朗朗上口的三字名字落选的原因——长兄如父,名字里寄托给自己珍视的家人的祝福,似乎很难在最短的字眼里寄托完成。

    对于父母,他的概念一直相当模糊。

    或许是生活太完美,没有空去多想……也或许有其他的理由?

    他只记得家里书房的那张照片。

    三个人,年轻靓丽的一男一女,还有女人怀里熟睡的婴儿,都笑着。

    这是他的养父唯一给他看过的照片。除此以外,就是那些故事……

    那是真正的故事吗?

    即使是在戏剧作品中也很少见到这么潦草的悲剧。

    不知道因为什么,在提及这件事以前,他甚至没想到过自己的过去是一个悲剧。那像是在襁褓里被母亲呢喃着告知的故事只属于过去,连忧伤的情绪都只是一笔带过。

    如今想来,他们或许并不是不在意,而是刻意的用话术在掩盖着什么。

    他们在掩盖着什么呢?

    陈泽瑞今年二十五岁。他的哥哥薛晨则是三十一岁。

    他的养父母确实如同对待亲生孩子一样的抚育他长大,就像他的哥哥一直像对待亲生弟弟一样的照顾。

    或许也是他与他的哥哥完全不同,并不是什么学习或者经商的材料,他们也从来没有在家产这种利益相关的事情上起过争端。

    他甚至是幼时在父母发觉他的兴趣以后的怂恿之下递交的报名材料,因此小学的暑假就演了一个电视剧里的孩子角色。

    从此有了名气,乃至一直在空余时间接戏拍戏,一发不可收拾,从童星出道走进演艺学院,最后到现在也算颇有名气。

    也正是因为如此,陈泽瑞从来没有想象过,会有什么秘密必须要在他的家人嘴中刻意被一笔带过。

    他低头看了看手上的手机。

    他并不是在怀疑什么,只是好奇心,或许还有些叛逆的心理,让他不得不产生想要探究的念头。

    究竟是怎样的真相隐瞒了这么久而且含糊带过?他们为什么要隐瞒,因为觉得他还是个孩子,不应该听到一些正确的事?

    他第一时间想问的人却不是父母,而是自己的哥哥。

    比起确认事实,他同样在意,那个人是否知道真相。

    比起虽然慈爱但是忙碌的父母,比他大六岁的哥哥反而是一直照顾着他的那个人。

    他的哥哥确实像人们所夸赞的那样,早熟,稳重,自幼在父母面前非常乖巧,在外人面前也很能适度的表达自己的诉求和想法。

    薛晨是个典型的“别人家的孩子”,他能够年纪轻轻继承父母的衣钵,照顾走上另外一条陌生道路的弟弟,所有人都觉得理应如此,对于他来说是相当正常的一件事。

    没有竞争对手但相当有挑战欲望的陈泽瑞,一向十分在意父母对自己和兄长一些观念的差别。

    年幼时的他总要争一个“和哥哥一样厉害”的称号,长大以后即使再也不把这种话语放在口边,也常常计较自己是不是被当做一个巨婴。

    毕竟和自己的兄弟相比,演技方面的特长和成就似乎在他从小的教育里,被动的被归类为不那么入流的内容。

    即使我行我素,又有着家人的支持,在两者正常评价确实存在参差的基础上,也难免……会多想一些。

    于是在无人注意的角落,他开始打电话。

    但没人接。

    他又打了几次,却同样是这样。

    他开始觉察出一些不对劲。

    薛晨从来没有关闭过电话的铃声,他不想漏过任何重要的信息。因此,他也绝不会错过任何一通电话,即使是在正常的睡梦中——他的睡眠很浅,可能是为爱闯祸的弟弟操心过太多。

    他打开手机。

    父母自从把家业给大儿子接管以后就开始到世界各地游玩,很少回来。兄弟俩住的家里有智能家居,大部分家具都联网,每一次开关门或者电器都会有手机app的提示信息记录。

    两个人的手机都装着这个记录。可是最近从他们俩出门开始,再也没有了任何的使用记录。

    于是陈泽瑞有些焦虑的立刻离开了场地,开车往薛晨的公司赶去。

    虽然叛逆如他,早已开始学会自己做主生活,尽量在让自己过得舒坦的基础上不惹麻烦。但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有朝一日反过来为了哥哥的安危而奔波。

    “喂,宋警官吗?是这样的,你之前问我这边有没有什么异常,我现在怀疑我哥那边出了一点事……他不在家,我现在正在去他的公司,地址就在……”

    他一边把地址报清楚,一边以最快的速度赶到现场。

    所幸他来的还早,最坏的事情还没有发生。

    薛晨趴在桌上,似乎失去了意识。

    陈泽瑞本以为他是不是太困睡着了,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背,可即使加大了力道也叫不醒。这时他才发现,桌边倒着一个剩余些许液体的水杯。

    这时宋乔雨也赶到了,身后还跟着个朝气蓬勃的年轻女警,是陈泽瑞之前没见过的。

    “需要叫救护车吗?”

    “只是昏迷,没事。”

    两个声音同时传出,一女一男。

    两位警察对视了一眼,意见参差,略有尴尬。

    “人没事,呼吸均匀,只是晕过去了,放心。”宋乔雨这才想起还有个家属,转过身冲着陈泽瑞说。

    陈泽瑞点点头,指着桌上倾倒的水杯,“应该是喝了一些什么不好的东西,没有外伤。”

    作为一个专业的闯祸精,陈泽瑞多多少少也对伤情有些了解和判断,不然他的家人可能不太能放心他一个人出去。

    为了保持人在视线范围内,薛晨已经被他安置到了一旁的沙发上,还盖上了办公室休息室里备用的薄被避免着凉。

    以那种姿势昏迷着属实是不太舒服。

    “你觉得会有什么人想要害他?”宋乔雨开始问道。

    “我不知道。”陈泽瑞摇摇头,“我很难想象他会得罪什么人。无论是工作上还是生活上,他都相当的……起码据我所知,无可挑剔。作为一个老板,即使是对待自己的下属他也很关怀。

    他甚至会在工作外给家庭有困难的员工列一个表格,有空专门去关照。我一直觉得他是不是有点太无微不至了,操心也得不到回报,倒更像是个保姆……趁他听不到或许可以说点他不喜欢听的,像个圣父。”

    陆遥倒是有些起了兴致,“这么好的吗?”

    宋乔雨皱眉,得不到答案。

    “陆遥你等其他人,顺便去调查应该比较快一些。陈醒……陈泽瑞,那你现在怎么打算,带你哥回家?怕晚上发生些什么事,我也过去守着。”他倒是认得,清自己比陆遥更适合单纯一些的工作。

    陈泽瑞也不敢在这种事上冒风险,只照办。

    两个人乘车离开。

    “我哥他确实是那种很完美的人。他被所有人喜欢着,起码在我眼里也没有什么人能比他更配被人喜欢。

    和我不一样,我就是那种容易给人惹麻烦的,只有表面光鲜……至于网上那些真不作数,毕竟都是看脸说话,谁管你内在究竟怎么样,给把自己带大的哥哥添过多少麻烦。”陈泽瑞止不住自己的情绪,又自嘲道。

    宋乔雨也没精力或者能力去安慰他。

    他只在试图想明白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就在刚才,他从警局出来的时候,梁安才叮嘱过他,这件事有可能也是任一早就安排好的杰作。

    那他会没有后手吗?

    或许是谁已经准备杀死薛晨却被意外因素陈泽瑞所打断,又或者这也在任一的计划当中?难道是要转移注意力,趁机杀死此刻身边这位低落的大明星?

    那凶手又会是谁?又是谁给薛晨下的药,让他昏迷不醒?

    这是一个无头无尾,却彻彻底底的危机。不得不让宋乔雨提起三十分的警惕。

第三十三章 秘密

    “我……确实有在害怕。”

    陈泽瑞确实慌了。薛晨独自晕倒在公司,如果他没有第一时间赶回来,许多人都有能力把他害死。

    这对于他恐怕是最少见的情绪。

    “你做的很好,”宋乔雨终于在冥思苦想中找到了话头,“薛晨现在很安全。”

    陈泽瑞苦笑。

    “我明白。但我想不通,为什么会这么顺利。”

    “我哥的公司,六点下班。偶尔会有人加班,但基本上九点前会要求不能留人,关灯锁门。他很信任下属,吃饭在饭堂,喝水喝咖啡都是自己去弄。当然,献殷勤主动帮忙的员工也不是没有,但他很少接受,因为怕别人纷纷模仿,影响风气——他很在意这些细节,不想平白受人恩惠。。”

    陈泽瑞努力让自己完全冷静下来,开始描述,“只有一种可能,有人趁着没别人在的时候,趁机在他的水杯里下了药。公司里人来人往,七点前人都不少,外人难进来,所以应该是内部员工。但那个人理应……理应有充足的时间……”

    “你想过,如果你没有来找你哥,会发生什么?”宋乔雨突然问道,“你是觉得这件事不寻常?”

    “我发觉事情发生和到公司之间也有一段时间。”陈泽瑞摇摇头,“那个时候我哥就没接我电话,如果那以后没人想过动手,可能是我的电话让那个下药的人警惕了。”

    “但你怀疑还有其他的阴谋?”

    这个大明星还挺聪明。

    “如果是我自己我可能觉得好玩,但出事的是我哥。”陈泽瑞像心头堵着什么,难以释怀,“我回忆过很多遍,他确实没有得罪过什么人,我只能想象他出事是因为我——虽然这种情况我也不能接受。”

    他又咬咬牙。

    “我从来没想过,他会遇到这种危险。我哥一直都太游刃有余了,以至于照顾他对于我来说都很新鲜。如果让我抓到他,我会先问他为什么……但在这之前,得找到究竟是谁……”

    宋乔雨的动作却顿住了,似乎回想起了什么。

    “……是么。”

    ————————————————

    “要不让我来猜猜,你干了什么?”

    任一歪了歪头,“也成。”

    没多说废话,梁安倒是看他顺眼了许多。

    “我们的人出去了,陈泽瑞也按着你给他设计的路走,下一步是什么?”

    “不是要给我讲故事吗,怎么还问我?”任一又开始气人,无辜的像在隐隐谴责着梁警官的服务态度不好。

    梁安倒也没中招。

    “第一起案子,是李烈钧的死。他是一个完全封闭自我的人,但这是因为他心里藏有一个秘密。那个秘密来自他高中他遇到的一个有暧-昧感情女孩——一个在高考后‘意外身亡’的女孩。

    她的死并不是意外,具体情况或许不得而知——但和李烈钧有直接或间接的关系。他的感情是愧疚还是恐惧,或者兼而有之,不得而知。

    但比起这一开始就存在的理由,他的异样还有另一个重要因素,并不是陷入回忆中无法忘怀,而是有人从中作——有一个人一直有意无意的在他的生命中强调着当初发生过的事。”

    “一切或许确实是从他开始,但不是在最近,而是从很久很久以前就开始铺垫了。他的草木皆兵,他的懦弱和挣扎,以及他临死矛盾的挣扎,早在那个女孩死去以后,就开始慢慢的埋下了伏笔。”

    会让一个人陷入挣扎的,或许并不是纯然又浅薄的“所谓爱情”。

    不久以前的李烈钧愣怔的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那本书,随意的躺在窗台上,封面干净的如同刚刚买下的时候。

    风拂过书封,就像那年的风拂过女孩的发丝。

    那是他送出去的书。

    悸动的少年暧-昧,往往带着些不知所措。

    比如像李烈钧这种品学兼优,很少和异性交流的少年,只是觉得要送些什么,也不知道女孩会喜欢什么。

    只能随意挑了自己母亲喜欢送给自己的东西——他甚至对那个女孩没有过多的了解,他们之间暧-昧的关系是女孩嘱咐要守口如瓶的秘密,那个人对他而言,却也是一个谜。

    他只是在偶尔读的时候,感觉气质和他眼中的女孩很是相似……

    或许谜团更应该被远离,而不是靠近;或许爱情对于少年而言来的太早;或许他们之间异常的关系并不只是那么简单的少年慕艾和少女矜持……

    美好仅仅是最开始,而后来发生的事情越来越脱离了掌控。

    黑夜,喷泉,倒下的女孩,男孩仓皇逃走的背影。那样的场景一次又一次的被“提起”,究竟是谁?

    或许存在过的爱意,化身为了恐惧。

    他恐惧的是女孩的亡魂——因为某些原因,某个人,被反复提及。

    他是活在现在,记忆却永远停留在过去的人。

    “或许事实并没有那么简单,已经葬在了李烈钧的生命结束的最后一刻。但结果已经在我们面前——那就可以开始第二件事了。”

    “马俊是一个简单的人。他和家人一样优秀,但患有严重的精神疾病。因为疾病,他做了一些无法被接受的事——但他最尊敬的父亲选择了包庇他。

    因此,他在正义感和亲情之间选择了后者——那是他拼死都要守护的东西,即使是杀人。”

    “你觉得马俊真的杀过人?”任一终于听到自己感兴趣的话题。

    “你要说觉得,那我说是。”梁安答道,“然后,杀死一个人,就有第二个人。只需要合适的误导……甚至一些过于激烈的言辞。”

    任一摊了摊手。

    “这是可以说最‘卑劣’的方法了。”梁安感慨,“一边孤注一掷,认为自己要杀死一个胁迫自己和亲人的人;一边认为自己要被一个‘鬼’复仇而残忍杀害,却在发生时因为面对的不是想象的敌人而失去斗志。他们不在一个频道上,却分别得到了自己预想中的结局。”

    “喏,我觉得这个方法还挺聪明的。”任一用手撑着脸颊,老老实实的像真是一个评论的旁观者。

    “至于破坏证据,搅乱浑水……”梁安竟然也笑了,“你的奇思妙想还挺有意思。”

    任一不置可否。

    “然后,到了马俊的自杀。我猜你应该不知道,他究竟有没有发觉异常——你应该也知道,他也是一个聪明人。但你明白一点,他自杀的结局是注定的。

    他不会允许任何可能导致事情败露的人留在世界上,包括别人,同时也包括自己。但对于一个隐瞒真相的人来说,第一个念头不会把自己和死亡牵扯到一块。而这件事还有另一个诱因,就是那自以为是的谋杀,童雅畅的故技重施。”

    “故技重施?”任一作出一副讶异的神情。

    “童雅畅。他曾经在妻子重病时,为了同时保全自己好丈夫的形象和儿子出国读书的面子,选择用偷换安眠药的方法,利用不同药物剂量差别把她害死。

    剂量差别以外,他还计算在胶囊里加入了另外的药物,确保能够完全得手。他极其在意自己的面子。正因如此,其实这个案子里有很奇怪的一点,为什么马俊知道能够致死的药物剂量?因为有人给了他参考,而这个参考的目的是谋杀。

    他知道这是个阴谋,但在事情发展的进程下,他本身想去死。所以他自然而然的,从一开始就决定了自己的死法,把自己的动机都安排了个清楚,处理了两起谋杀案的证据——一起伪造成情杀后悔的假象,另一起丢掉了原来的药盒,买了另外的非处方药。”

    “但这里有矛盾哦,”任一眨了眨眼,好像真的只是在认真分析梁安述说的故事,“童雅畅是怎么告诉的马俊致死的药物剂量。他不想被人发现,那么在他的计划里又要怎么掩人耳目?”

    “我的猜测是:因为他给的药物,也是故技重施。胶囊里的药量和之前一样有问题。但处方上并没有区别。但马俊还是察觉到了。如果他没有发现,这会是一种‘延时死亡’。

    因为有问题的胶囊并不在第一个一般可以拿到的位置。患有精神病的马俊,大概在他眼里和因为重病垂危,精神不振的亡妻一样,甚至更属于愚蠢好骗的类型。但马俊,他在正常的时候怀有比大多数正常人更敏感更优秀的能力。”

    “我发现你很在意这起案子。”任一哂笑。

    “童雅畅的案子就只能归咎于‘面子’二字了。”梁安自顾自的继续,“就像你不知道为什么相当在意,孟珊珊这个人?”

    任一莫名看了他一眼。

    “你选择的所有角色里,几乎所有人都和孟珊珊有着或多或少的联系,甚至包括你在人手下长期‘打工’面对的陈泽瑞,薛晨兄弟俩。这并不是一个绝妙的巧合。

    当然,除了童姓父子和马俊,具体先和哪个人产生的交集我不知道,但大体就是这三个人链接起了你的思路。”

    “那你猜猜我认不认识她?”任一还歪着脑袋,似乎想要仰望天花板。

    “你所有的一切都基于‘信息’。”梁安淡淡说道,“我似乎还在这上差了半步,但我或许能知道一些你觉得我不知道的。”

    “请讲?”任一好奇,于是坐端正了。

    “因为这是你编写的‘故事’,你要写出的,‘更好的故事’。”

    任一的表情有些奇异。

    “这或许不是你行为的开始,但却是这条链被串联起来的原因。”梁安看着他的眼睛,“你被激怒了。你霸道的破坏了他最后的计划,让他想要把你卷入局中的作为变成自杀的闹剧,然后给‘天国’——或许更唯物主义的说法是,给已经死去的他展示你写下的故事,真实存在的故事。”

    就像一个顽劣的熊孩子,因为不满而破坏了其他孩子的玩具。而这个孩子的所为显然有另一层缘由——或许他恰巧成了被设计的诡计的一个部分,而被设计的人刚好又对别人设计自己的行为分外厌恶。

    即使这个熊孩子一生都在戏谑的设计着他人。

    “这样吗?那这个可怜虫是谁呢?”任一抬了抬眼。

    梁安说的坦然:“这个人的名字是陈文锡,他的自我了结成了一个笑话。”

    “这种说法听来也很有趣。”任一眯眼,笑了。

第三十四章 脱轨

    陈文锡,死于一个精彩却荒谬的长夜。

    他死的心满意足,无知无觉,但对于他自己而言,或许幸好死后的他看不见身后事,不然他一定会失声叹息,遗憾无比。

    他曾是一名本格推理小说作家,出版过一本又一本著作,以精妙的诡计和锐利的文笔著称。

    莫云晚也曾是他忠实的读者,据说她从小就看陈文锡的作品,一直到从事法医工作以后也没有停止——直到失望。

    他有太多莫云晚一样抱有情怀,又不得不接受他逐渐写不出佳作的事实的忠实读者。

    回顾他以往的作品,不由得怅然若失,既不希望他就此封笔,再无所出;又害怕他破罐子破摔,在生涯的结尾画上并非圆满的句号,而是迷惑的问号。

    在他的年龄迈入老年阶段以后,事态便逐渐发生了变化。

    他的作品越来越少,从一年一本逐渐变成三年甚至四年都难以写出一本完整的著作。

    虽然偶有作品出版,但诡计逐渐不尽如人意,评分和舆论都不看好。

    有人说他江郎才尽,也确实如此。

    他固执的不认为自己老了,写不出了。

    很多人都劝他封笔,可他偏偏不从。

    直到他发现……自己患了绝症。

    太晚了……太快了……已经来不及给自己一个圆满的结尾了,他甚至连他精心筹划的最后一本书都无法完成。

    而看到一位神秘的读者给他寄来的信件以后,他的心中萌生出一个奇妙却有悖原则的想法。

    那是他人生中无数次写下,却从未付诸实践过的,无比罪恶的作为。

    他曾经无比热忱的为了生活和爱好而编造故事,而这一回,故事的主角是他自己,他的家人,以及……

    那位神秘却刻薄的自负读者。

    “虽然已经彻底结案,水落石出,但我也同样觉得事有蹊跷。”梁安看着任一倾听着他人故事一般惊讶的表情,“陈文锡最后的故事里,缺少了一个最重要的角色。”

    陈文锡是一名本格作家。

    即使创造的智慧已然老朽,但本能般的手法编造能力尚且幸存。

    他把一个手法掩盖在重重迷雾之下,还加上了一层铁锁,由那个自大的读者在他最后的哄骗之下,踩入圈套,锁上牢门。

    可他没有料想到,这份欺骗来的太假。又或者,是这位读者本身,就聪明无比,而且早有预谋……

    而仅仅被迷雾遮掩的真相,又被另一人亲手揭开。

    “你说这个吗?这也算巧合,总不能让我就这么做他的共犯吧?警官,这可不符合法律法规。”任一耸耸肩。

    只有这件事他无法推脱,因为他真实的到过那个地方,也自行写下过那封信。

    但也无伤大雅,因为他的身份虽然有些复杂,但是受受害者害的受害者。

    “‘如果是我,我会写出更好的故事,我拭目以待。’,那这句话呢?”梁安看着他的眼睛。

    “人嘛,总是要有梦想的,还不许我说个大话了?比如很快……”

    梁安的手机却在这时响了。

    “也许,新的故事开始了?”

    可梁安却不像是在惊讶。他抱着手臂,没有立刻接起电话,只是看着任一的表情,倒像是在意料之中。

    薛晨还是失踪了,却是他自己离开的。

    宋乔雨或许能防得住外来人闯进屋内,但防不住被保护的人自己,找借口从后门溜走。

    陈泽瑞反复拨打着电话,都没有接通。他此刻也冷静下来了。

    如果薛晨是毫无知觉的被掠走,他会毫不犹豫的四处奔走寻找哥哥的踪迹。

    但如果是薛晨自己离开,他更倾向于调查薛晨的目的。

    他一直无端的相信,自己的兄长是一个做任何事都有分寸的理智之人。

    “他不可能没有自己的判断。”

    宋乔雨对陈泽瑞无条件的信任也有几分的理解。

    他只是懊恼于这陈泽瑞的哥哥着实下了他的面子,让他难得擅长的一项工作都没有圆满完成。

    他现在可能在哪?

    “虽然他公司的车没开回来,但他自己也有备用车就在楼下停车场,带了车钥匙,可以开到任何地方……”

    陈泽瑞皱着眉头,但他始终心神不宁。薛晨为什么会离开?是他醒来以后看见了什么,还是在他昏睡前就发觉了什么异样?

    他的离开是为了什么?他真的有足够的自信,不留下任何后路吗。

    陈泽瑞走到了薛晨的房中,刚才他歇息的位置。在那里,一本桌上的笔记本映入眼帘,让他瞳孔一缩。

    把刚才昏迷的薛晨抱到床上歇息的人是他,而即使只是一瞬间扫过的那一眼,他也记得,那上面原本没有那个本子。

    那个笔记本是薛晨公司特别定制的产品,相当于一个带着标志的普通笔记本,给员工发放完还剩很多,薛晨自己就拿了两本,一本在用,一本备用。

    这一本没什么翻开的痕迹,显然是备用本。被叫到这里,宋乔雨也走了过来。

    戴着手套,打开的第一页便被撕去了。

    却是陈泽瑞第一时间反应了过来——他刚杀青一部警匪片,也熟悉这类题材的一些内容,因为这本身也是他感兴趣的所在。

    他拿出一旁桌上笔筒里的铅笔,在第二页涂抹了一番。

    纸张的质地不硬不软,因此薛晨能正好撕下,本子也是小开本,大小可以恰好放在大一点的裤兜里,但终究因为占地稍微会影响到行动。

    也不知道是薛晨故意留下,还是只是嫌不方便,留下了这个线索。

    可最终浮现的字迹却让两人摸不着头脑。

    『喷泉』

    警局。

    “那要不让我反过来再说说你吧。”

    梁安毫不避讳,从容的接听了宋乔雨汇报情况的电话,吩咐了几句,挂断以后又转向任一。

    “您可真爱聊天。”

    梁安很是坦然,也没管他的态度,直接开始。

    “最后的源头还是那个人,孟珊珊,那个在你被母亲单独抚养的时光里,和你曾经居住在同一个小区的女孩。”

    九年前,不知道什么季节,也不知道什么时间。

    那时候的任一母亲没有入狱杀人,任一名义上也还不是孤身一人,孟珊珊还在高三的学校里,貌似和其他人一样过着枯燥单纯的学习时光。

    同年六月,孟珊珊参加高考,然后几天后的七月死去。而任一的母亲入狱,是在八月的末尾。时间仅仅隔了将近两个月。

    “无论你们究竟有怎样的联系,十五岁的你被她的死所启发,做出了惊世骇俗之举。”梁安拿出了一份资料,“我看过你以前的体检报告。”

    任一的腹胸之间,有一道经历了漫长时间,却仍未完全消去的旧伤。划开身体的疤痕狭长,颇为可怖。

    “制造这个伤口的人,应该就是你的母亲吧?她自以为杀死了你,甚至当时的你也这么觉得。”

    因为孟珊珊的结局,同样是死亡。

    监狱里的女人魂不守舍。

    她已经对未来失去了期望,她失去了一切。直到那一天,狱警把她叫到了那个地方,给她带来了“儿子的信”。

    她浑浑噩噩,不知道自己会被判什么罪,也不知道自己到在血泊中的儿子竟然还活在这世界上。

    她袭击自己曾经的情人,仅仅是因为生命中唯一的指望也消失无踪——不仅仅是所谓的亲情,还因为未成年的任一拥有着继承她踉跄入狱的情人未来所有遗产的法定权利。

    她失去了一切,也不在乎像一个曾经就憎恨的人复仇。

    可是,她真的失去了一切?

    可当她翻看那个信的时候,她的世界被颠覆了。她不敢置信的看着那张信纸,看着那普通的内容。

    那恍若无事发生的语气,那熟悉的字迹。那本该再也不存在在这个世界上!似乎是一个早被她确认接受的厉鬼的存在在向她降下复仇。

    在所有人都没有预料的时间和地点,她陷入了思想的疯狂。

    “或许让她疯并不是你的本意。”梁安喝了一口水,“你只是计划成功,自己却幸存,怀着一丝报复的心态写信,一是警告她自己还活着,谨言慎行,比较你有加重她量刑的把柄;二是实实在在地告诉她,没有她的你,也过得有滋有味。”

    那并不是一个年仅十五岁的小孩能够轻易控制的事。

    任一是个天才,但不是神。更大的可能,后半部分的戏剧是一场意外。

    一场引发了一系列奇想的意外。

    这整起事件并不都在任一的掌控之中。但这于他而言完美无缺的结果告诉他——人,是可以掌控的。

    他可以让凉薄的罪犯父亲踉铛入狱,可以让尖锐善变,本就有疯病,弑杀亲子甚至不断利用他的母亲去到自己真正该去的“归宿”。

    然后让自己,漫步走回人间。

    他的人生被彻底改变了。

    三年后,他直接和同龄人一样参加高考,考上了名牌大学的数学系。

    耐人寻味的是,数学是孟珊珊最擅长的科目。

    因为一个模糊的契机,他又开始描绘了新的“故事”。这回,他已经能做到更多的事,拥有更多的视野。

    他或许本来就是一个恶魔。

    每个人的案子,都或多或少带着过去的影子。对于任一而言,计划便是就此开始的。

    他又话锋一转,“我倒是好奇,你这次最初的动机又是怎样,除了陈文锡的挑衅以外,让你执着的东西。”

    任一静默的听他说话。

    神情平静,坦率自然,没有痛苦,没有触动,像一个完全的局外人。

    这却让梁安想起了另一个坐在附近的人。

第三十五章 喷泉

    即使宋乔雨本身在智力层面并不是最出类拔萃的警探,他也起码的对见过的资料有些印象。

    比如多亏了在现代社会的便利,资源共享能随时被调取。

    他也在接触过的资料中粗略的看到最相关的一点。

    喷泉。

    与陈泽瑞和薛晨这两人最可能存在关系的人当中,孟珊珊殒命的地方,正是一座喷泉。

    虽然如今水源已经枯竭,但它总归是这样一个设施,这是不变的事实。

    “你认不认识一个叫做孟珊珊的人?”宋乔雨一边开着车,一边向身边的陈泽瑞问道。

    事到如今,他应该不至于再隐瞒些什么了。

    陈泽瑞一怔:“这个名字有点熟悉……”

    他思考了一会儿,拍了拍脑袋。

    “想起来了,应该是我高中的时候认识的,一个漂亮的学姐。当时我还想着追过她,小孩子总对谈恋爱感兴趣么,只觉得很新鲜。但没什么结果……我也记不清了,反正哪次她把我出去,说明白了对我没意思,就再也没有下文了。”

    “那具体那约出去是什么时候,你还记得吗?”

    陈泽瑞有些迷茫,毕竟是九年前的事,他的印象似乎也不深,并不是什么刻骨铭心的初恋,只是一个经历。

    或许确实诚如他所说,这只是他少年时一段玩笑一样的感情,只图新鲜,况且还没有任何结果。

    “我记得……”他似乎在找回自己没从来没有注意过的古旧记忆,因此有些迟疑,缓缓说道,“那是一个晚上吧,她高考完以后。她约的地方很偏僻……说的意思就是我不成熟,她喜欢年长一些的,以后也和我不会是同样的路,所以不会有好结果。”

    宋乔雨看着他:“那具体是什么地方,你能想起来吗?”

    陈泽瑞突然瞳孔放大。

    “那……是一个喷泉。我想起来了,她是约在一个小区的喷泉旁边见面。我记得我当时骑着车过去的,就看见她站在喷泉的旁边。”陈泽瑞一边回忆一边皱眉说道。

    宋乔雨看着他。

    “我问她近况怎样,高考后玩的开不开心——想找找话题,但说完那些话,后来……我真不记得了。有发生过什么吗?”他表情困惑,似乎有些怀疑起了自己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夜幕下的女孩,漂亮自不必说,甚至能够妙语连珠,连拒绝追求者的时候都能让对方不感到难堪,只觉得这样的女神恰巧对自己并不感冒太过可惜,但合情合理。

    可这连后面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就不是简单的受到美人蛊惑能够造成的结果了。

    “你记得那是什么时候吗?”宋乔雨隐隐觉得不对,又紧跟着问道,捏在方向盘上的手有些攥的更紧了,甚至毛起一些青筋。

    他竟然已经有了种接近真相的预感。

    “高考结束后的几天吧……”陈泽瑞的神色疑惑,但也有些感慨,“怎么了吗,那个孟珊珊。不过我确实记得在那以后就没看到过她了,毕业了么……也不知道她成绩那么好,长的又漂亮,现在怎么样了。不知道电视上看到我,认不认得出来是以前拒绝过的学弟呢。”

    对了。

    宋乔雨一时有些恍然。

    这仅仅是一场无所谓的单恋失败,除了当事人,竟然没有任何人知道发生过这种事。

    但问题在于,陈泽瑞的身份。陈泽瑞本身天生长相就不差,在校时也是艺术特长生,喜爱他的人自然不少,又是什么让他看上了一个身份如此特别的学姐?

    孟珊珊的父亲杀死了他的父亲——但他们素不相识。

    陈泽瑞甚至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亲是被人所杀,这件事在那个时候被他的养父母隐瞒的严严实实。

    孟珊珊对陈泽瑞的吸引,究竟是不是偶然?

    宋乔雨的脑海里徘徊着无数个未解的谜题。如果不是偶然,那一天,到底发生过什么?孟珊珊的死,究竟隐藏着怎样的秘密?

    另一边,梁安还在和任一僵持不下。

    “我只想知道,孟珊珊对你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

    任一似乎有些意动,敲了敲桌子,向前探了探身子,直直对上梁安专注的眼神。

    “那你觉得呢?”任一倒是反客为主的游刃有余,又问起来了。

    梁安叹了一口气:“我觉得你的问题不该比我还多。”

    任一冲他又眨眨眼,也不置可否。

    “我最终只能得出一个结论。如果一切都不是巧合,那只能有一个幕后黑手。”梁安靠在椅背上,“所有人都被那人玩弄在鼓掌之中,那个人有一个相当特别的愿望——只可惜,和陈文锡一样,因为一个意外而无疾而终。”

    “名字?”任一的表情很是无辜。

    “那个人,就是孟珊珊。”

    一个杀人凶手的女儿,一个死于“意外”的人。

    这并不令人奇怪。因为一切的一切,都和她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只是,为什么她的谋划之下会造成这样的结局?难道是因为她太蠢,还是因为什么别的缘由?

    “孟珊珊是一个极其优秀的学生。但她的生命里有一个极其致命的污点——她作为杀人犯的父亲。”梁安像是在讲一个虚构的故事,神情坦然,娓娓道来。

    “她在高中以前,小学,初中,总共转过七次学,原因无一例外,都是被人排挤,被迫离开。在那时的世界里,孟珊珊的父亲杀人是大新闻,而且因为后续复仇的凄惨故事被广为传播。

    小城的基层消息通达,这不可能是一个永远的秘密,只要有一个人知道,这件事就能传遍整座学校。正因如此,孟珊珊唯一平安的高中时期过的相当低调,像她一样有魅力的优秀女孩,竟然只因为别人和成绩让人有印象。

    到现在,我们还没有查到任何档案相关的人和她真正的相熟——起码活着的人里面,一个都没有。”

    “诶!同学,能不能麻烦帮忙捡下球?”

    走过球场的女孩抬起了头,看了一眼,又低下头,让刘海挡住自己的脸。

    她看见了滚动的球逐渐经过自己的脚下,但她还是忍不住用最后一丝尚存的希望祈祷,这里没人知道。

    “是听不清吗?”

    喊出声的男孩虽然这么疑问,但还是一路小跑了过来,捡起地上的球,又有些疑惑的冲低着头快步走去,对自己的话充耳不闻的女孩看了一眼。

    “哎……这不是那个谁……”远处的声音被低下头的女孩捕捉到了。她眼角的余光里看到,说话的人在捡球的男孩耳边说了些什么。

    还是耗尽了。

    她快步离开。她被人称赞的漂亮脸蛋上看不出表情,有的只是麻木。

    但停留在她身上的,是更多这样的眼神,而且一日复一日,越来越多。

    她熟悉其中蕴含的意味,就像熟悉每天自己的寡妇母亲悲痛淡去后日日夜夜琐碎的埋怨,熟悉母亲无法找到合适的工作以后,家中岌岌可危的贫穷。

    也熟悉每次走出家门时,想起自己最初的那个家的门口,那两个人。

    那个枪声响起的地方,那个一切她生命中的一切都变了的时候。

    她也做过梦。

    梦见她那时放下了她的火车,走到了门口,完完整整的看到那两具冰冷的尸体。

    她在梦里走到了那个男人的尸体近旁,幼小的身体蹲下,在那人看得见的地方,看着他。

    “后悔吗?”

    梦里的她这样问道,虽然是幼小的身体,但灵魂已经近乎长大成人。

    可惜男人再怎样也只是尸体,不会回答。她自己并不信鬼神,即使是在梦里也一样。

    但她也梦到过别的,比如在那两人死之前,她走到了门口,开了门。

    这次,梦里她亲眼见到了那个女人。她也看过那个人的照片,那同样青春靓丽的脸庞。

    她死去时也只有不到三十岁,夫妻和睦,幼子可爱。

    张倾月平日里是一个很温柔的女人,很多人都这么说。她曾了解过,用的并不是光明正大的途径,起码以加害者亲属的身份不是。

    当场说出来,或许会让人大吃一惊吧?

    还是那个梦,那个提前打开的门。

    门里是不同的人。

    “小妹妹,你爸爸在吗?”女人柔声问道。

    她毫不怀疑,如果这个人们口中温柔的女人看见她,就会这样说。

    “他们说你像基督山女伯爵呢,很厉害。阿姨,你也读过那本书吗?”小妹妹抬起了头。

    梦里的女人不动了。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这个女人会是怎样的反应,因此她梦中的幻想也自然不会有所动作。

    “你是个英雄啊,”她在梦里歪了歪脑袋,貌似天真的继续说,“要不,让我也试试看?”

    张倾月有一个儿子,她知道是谁。

    那些议论中,时常透露出一些她好奇的事。

    她逐渐对其中针对自己的恶意不屑一顾,只是想着,如果能让他们更怕我就好了呢。

    他们不是怜悯正义吗?那就让他们更加痛苦吧。

    她想着,却愈发兴奋。

    她要让那些人全部不能达成所愿,包括那个温柔的女人。让他们为此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她不只是个可怜人,也并不是个完全的无辜者。可怜不一定可恶,但可怜也可以可恶。

    不只是因为苦难,接受苦难的人不一定恶毒,而是因为……

    她本就是恶魔。

    正在这时,一通电话打了进来。

    梁安犹豫了一瞬间,当着任一的面直接接起了电话。

    “什么事?”梁安问道。

    坐在他对面的任一也看着他。

    “梁安。”是宋乔雨的声音,他似乎一时绷紧了精神,相当严肃,而且非常慎重,“我到了喷泉处。现在有件事托你来办。”

    “你说。”梁安一口应下。

    任一有些好奇,探头,想听。

    “去特警队,带上我桌子的抽屉里,有份备用的申请,要把狙……可以的话,说要NSG-1型,帮我带过来。”他又有些不确定,“应该有吧?”

    梁安愣了一瞬间。

    枯水的旧式喷泉旁,除了两人一车,寂寥无人。

    宋乔雨挂断电话,回过头,看着蹲在地上的陈泽瑞用他给的一次性手套捡起的一个弹壳。

    那是第二个。他的手里也有一个。宋乔雨摊开手,又看了一眼上面的标号和痕迹,没得出什么意料之外能让人放心的结论。

    “这么拽,我还以为你找我要根大白菜。”梁安在电话对面回道,“干什么?”

    “从目前的证据来看,我们的嫌疑人持枪,而且——子弹已经用掉了两颗。”

    已有的两颗由留下的痕迹来看,一颗打在地上,一颗打在喷泉中央的柱子上。

    剩下的,也可能打在人质的身上。

第三十六章 罪行

    “我还有个问题要问。”梁安已经让人代为动身。

    宋乔雨已经很久没有被别人问问题而不是自己问别人问题的体验了,突然来一回还有些新鲜。

    “不用直接叫些特警队的人吗?”梁安坦率直言,“我想听听你的判断。”

    这是他所不熟悉的领域,虽然作为一个自认为做什么都手到擒来的家伙,他也自信自己能帮上忙。

    不过不一定需要他亲自出马,毕竟恰巧这里一直有一位专家。

    宋乔雨沉吟了一下,“其实我一个人够了,只要拿到枪,没有比我更合适的。只是其他部分……”

    再怎么说,他毕竟还是新来的。

    作为把他选进队伍的人,梁安是信他这些话的,当然也能安排好别的。

    在这段时间里,他又飞速的阅览了目前宋乔雨告知的所有信息。

    “现在的问题是,那位嫌疑人——我们暂且这么代称——究竟挟持着人质去了哪里?”宋乔雨有些迷惑的说清了现在最大的难点。

    留下线索,在匆忙之间指引来者到这个特殊的地点,已经是薛晨做出的最聪明的决断。

    他知道自己当明星的幼弟有警察的保护,而既然能对突然间的消息反应如此之快,也证明他对这个事件并不是一无所知。

    他没有和警察直接交流或者合作,这种行为似乎很不理智。

    但事出有因。

    甚至,他身上也存在着和做出种种不合常理的行为的马俊,童雅畅这些人一样,特殊的把柄。

    因此才会以这样委婉的方式表露意见。

    更何况,这位人质本身或许也与扣押在警局的任一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这样年轻有为的豪门少爷,会当真仅仅是身为被茫然保护的弟弟眼中一样单纯的“圣父”吗?

    对弟弟关心至此,薛晨本人,对任一做出的小动作,对任一和傅羽筱特殊的联系,难道真的一无所知?

    如果他知道,那又是什么让他对此视若无睹?

    薛晨的行为没有自身的逻辑所在,这个结论梁安是不信的。

    然而却有人技高一筹——即使是薛晨,也被骗惨了。

    以为这个废弃的喷泉是一切的终点。

    而这个人是谁?

    不单是面前这个宣称自己使命达成的大话精,还有一个,那个胁迫薛晨二度离开的人。

    一个自以为歇斯底里,筹划精妙,实际上却只是被前者暗暗操控玩弄于股掌之间的人。

    其中确定的“玩家”是薛晨。

    被手枪挟持的他虽然没有受伤,但在持枪者的注视之下,又怎么能告诉旁人自己的所在?

    这是一条被截断了的路。

    起码在现有的信息范围内,很难找到一条唯一的路。如果翻阅监控信息,可能在好不容易搜索到确切的方向以后,被拿着手枪挟持的薛晨尸体都已经凉了半截。

    梁安把注意力转了回来。

    “你知道的真的很多。”这是由衷地夸赞。

    梁安也确实很想学学这人探听消息的能力,在这方面,这家伙似乎更像是一个开了金手指的主角。

    任一也很坦率的应承:“谢谢夸奖。”

    “谢谢就不必说了哈,我也没必要和你打马虎眼。张倾月犯罪的精妙之处在于,她转移了警察调查的目标。她的话语让警方深信,犯人是一位穷凶极恶的随机杀人犯,和他们一家三口毫无瓜葛。正因如此,一开始的调查方向甚至不在陈丰和张倾月小两口工作的公司,因为她很确定犯人的长相,而且声称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

    “那实在是不太小心了,轻信可不太行啊。你看,犯错的永远是同情心。”任一遗憾道。

    “其实你可以不说话。”梁安指正。

    看这人装模作样看多了,着实是有些烦。尤其是会打断讲故事的思路,弄得人还得重新组织语言。

    任一神情奇异,忍不住开口:“我以为你是要找我套话来的。”

    “起码等我先把话说完。实在不能安静一会儿,要不,我求求你?”梁安目光诚恳,说的话内容却像是很没有气势。

    梁支队长,是真的很想把事情讲清楚,有一种别样的执著。

    任一确实还是开天辟地头一回,见到个为了这一点固执要把正事放放的怪家伙。

    问题是,这人居然不仅是一个正经的公务员,还是里面的头儿。

    不禁有些腹诽,这家伙不想要人质的命了吗?

    梁安却安然自若。

    也不知道究竟是在固执的践行自己行事的准则,还是在这种境遇中……另有所图。

    另一边,宋乔雨的处境并没有这样的自如。

    陆遥来的很快,也在喷泉附近带着一批人开始了调查。

    当然,结果仍然很难在一时间就出现端倪。

    不然那不知身份的持枪胁迫者,也没必要设下这双重的保护。

    “那个人究竟是谁啊……”陆遥也有些迷茫,“还真是和谁都无冤无仇的一个人,不像那几个死过家人的,难道是有什么……杀手?”

    她想象力很丰富,有些沉浸在了不同的离奇设想当中。

    不过,其实也并不是没有任何调查的余地。

    “当时在公司,能够给薛晨下药的人很少。”陆遥的神情迷茫,“但有个问题在于,那个人明显有预谋,下药的地方是监控的死角。不能确认具体下药的时间——也就是薛晨自己的轨迹和做法,根本没法确定具体的目标。”

    “目标会不会还是这位。”宋乔雨也开始有些不解了,指了指后面不远处被围住的陈泽瑞,“他涉及的恩怨可多了。”

    陆遥摸了摸下巴,似乎思考着些什么。

    “你怎么想?”宋乔雨也寻思不出个头绪,只能指望身边这位小天才。

    梁安自信成那样,兴许真有什么别样的见解,但在这种需要从人嘴里撬出信息的紧要关头,他大概是抽不出时间来具体做出解释的。

    或许他也没什么真格的“解释”,只能靠临场发挥。

    “你说,在那个什么所谓的第三人的构想里头……”陆遥的神情有些严肃,“有没有那种,行侠仗义的成分?”

    “哈?”宋乔雨给她闹愣了。

    “就是说……”陆遥冥思苦想了一会儿,抬起头看向宋乔雨,想办法解释自己的思路,“他为什么要搞死这些人。哦对,马俊没死,不过他也差点就凉了就是了。”

    “你的意思是,那个人是觉得他们犯了错,该死?”宋乔雨回想起任一那张脸,似乎很单纯无辜,又似乎什么都不在乎。

    “李烈钧不是说害死过人么,然后马俊……也许杀过,反正肯定犯过事,童雅畅不用说了,为了面子杀了妻子,不是个东西。”陆遥一点点的数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皱起眉头,想起那个反例,“可是马俊还活着……”

    “不是说是因为他想死,所以那个家伙……叛逆了。”这个解释宋乔雨听梁安说的得清楚,撇了撇嘴。

    这种异类的脑回路,实在是很难让人随便的忘记。

    “会不会……还有其他的原因。”陆遥视线也转了过来,“你想,孟珊珊是任一认识的人,她被杀相关的人肯定罪加一等,童雅畅那肯定是混乱邪恶的代表,但马俊,他有精神问题,得了精神方面的疾病。即使他真的杀过人,交给法律来审判,说不定还会从轻处理呢。”

    宋乔雨虽然不太明白陆遥话里的一些字词,但大致能听出她的意思。

    “所以任一,其实也可能带有一些感情的倾向,并不完全是为了杀人而杀人……”

    作为证据的,是仍然存活的马俊。

    诚然,他被逼上了绝路——但他还有一条命在,甚至到现在事实的真相都没有公诸于世。

    如果他真的犯下过杀人的罪行,恐怕他的罪证也被掩盖的很是完善,这才让目前的调查都无法企及有效的线索。

    逼他至此的,其实只是马俊心中存在的愧疚。

    或许甚至并不是对案件的被害人,而是对参与掩盖事情真相的,其他的人。

    任一虽然看似任性随性,但在他的认知体系当中——这样的人,真的值得死去吗?

    “我觉得目前来看,杀死陈醒的可能性为零。”陆遥抬头,话却说得斩钉截铁,好像看着那狡猾的凶手做出的计划。

    “为什么?”宋乔雨奇道。

    陆遥拉了拉鬓角的一点头发,似乎也犹豫了一下。

    她在模仿任一的动作,虽然其实她的短发比骚包的任一自己还短上一截,同时小声道:“我也不能保证,只是因为如果我是凶手,现在的情况,我没有任何的把握能够杀死他。”

    确实如此。

    只要陈泽瑞的身边有宋乔雨在,即使使用一些类似于狙击的远程袭击方式,也很难能够达成目的。

    这就是不确定性。

    警方人员的警觉性高低程度,即使任一再神通广大,也不可能完全列入计划当中。

    “那么谋杀对象还是薛晨?”

    宋乔雨觉得有些难堪。

    毕竟是从自己眼皮底子下面溜走的人正在危险当中。即使这算是这位受害者的自我行动,让他产生的失误。

    “但是其实他应该也不是去送死,”陆遥继续做出推断,“根据我们缩小的范围,很有可能薛晨确切的知道嫌疑人的身份,动机,乃至于那个人要做什么。”

    那他可能的“罪行”,又会是什么呢?

    一时之间,案情又陷入了瓶颈。

    隐藏在黑暗中不属于光明事件的秘密,或许并没有这么容易找出端倪。

    如果前面几人各有错处,那薛晨的罪行,又会是什么呢?

    一个年轻有为的豪门少爷,一个操心的兄长,一个明面上没有任何污点或者矛盾的人。

    另外一边,持枪的那位嫌犯,或许也正是憎恨着这样罪行的人。

第三十七章 过往

    而这个人,究竟是谁呢?

    “这起案件里,有很多,很多的死者。”梁安的陈述相当平静,几乎是用着娓娓道来的语气,“无论是明面上出现的几位,旁人叙述中存在的那些,以及尚未公布,连身份都不明的死者。而其中,最特殊的只有一个人。”

    他是一个很有天赋的讲述者,让人很难从他真挚的语气中脱离开来。

    而任一也终于闭上了嘴,不再插话。

    “其中最特殊的,还是那个人,那个女人。”

    孟珊珊。

    “她的死亡,仍然是一个谜团。”梁安的神情平和,视线灼灼。

    似乎一切尽在掌握,又似乎在讲述一些无解的悬念。

    属于过去的最终谜题是,是什么让她死去?

    她究竟是想要做什么?

    那已经是十几年前的旧事了。早被结案为一场意外,似乎并不存在从现有的条件找出真相的可能。

    她的经历,她的欲望,她可疑的做法,缺少很多决定性的细节。

    这是一块巨大的拼图,需要依靠所有的证据和说法,从数不清的碎块当中,拼拼凑凑出一个最终的结果。

    一个完整的真相。

    而作为这块拼图,这整一个故事的基础,组成的部分是存在的。

    故事的组成部分有三种:人物,情节,环境。

    情节留在遥远的过去,环境是那荒废的喷泉,早在人们的踩踏之下失去了原本的样貌,面目全非。

    而人物,是可以探究的部分。

    现存的这些人物,又是事情仅剩的线索。

    孟珊珊,李烈钧,刚刚发现年少慕艾的陈泽瑞。除此以外,还有谁?

    “故事的开始,是在孟珊珊的毕业聚会以后,她自行离开。最后的结局,是她因为酒醉,溺死在池塘。她的同学以为她暗自逞强,为她意外的身亡相当震惊,纷纷后悔没有送她回去。但是回到原点处,刚离开那里的她,真的醉了酒吗?”

    众目睽睽之下离开的女孩,她的心里,装着怎样的计划?

    陈泽瑞的遭遇,在他失去意识和记忆的那段时间当中,他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打破虚伪的镜像,呈现出来的,是比所谓年少慕艾要残忍的多的真实,关乎一条性命的消失。

    “首先,真正凶手的名字只会有一个,你知道的。”梁安的视线对准了任一的眼睛,“因为那是你获知的真相,你甚至可能是在活着的人里面,除了凶手本人以外,唯一知道真正目睹,知道发生了什么的人。”

    李烈钧已经死了,不管他究竟知道多少,他现在也只是一具再不能开口的尸体。

    最近发生的一系列案件,无一例外,都有一个巨大的前提。

    那就是一个犯下了罪行的受害者。

    “你必然在现场,因为即使是你,也不可能在所有相关的人都闭口不言的情况下,凭空捏造出事实的真相。”梁安摇了摇头。

    任一同样是“参与者”。只不过,他从未出手。

    只是用眼睛去看,对发生的一切恍若未闻。

    孟珊珊的动机,在于陈泽瑞。是她和陈泽瑞建立了一些关系,把他叫到了那发生命案的地方,也是她让陈泽瑞放下了戒心,戒心稀缺到他不把这事当做奇遇的地步。

    陈泽瑞虽然遭遇离奇,但并未受到伤害,甚至全身而退以后都不记得曾经发生过这件事。

    是谁在这份算计之下保护了他?

    不是怀有恶意的孟珊珊,不是仓皇逃跑的李烈钧——更不可能是一直旁观,甚至连对孟珊珊都没有伸手施救的任一本人。

    孟珊珊并不是神仙,不能删除陈泽瑞的记忆。

    能让事情收场,让哄骗的陈泽瑞甚至察觉不到这件事中的异样的,只有一个人。

    薛晨。

    而如果他的目的仅仅是收场,那还是原来的问题。

    孟珊珊,是为了什么而死?

    在她的计划当中,究竟是有哪个步骤出的问题?

    “我只能凭借仅有的线索,代入她的存在,她的……”梁安似乎终于有些词穷了,“动机所在。”

    她的目的集中在陈泽瑞身上,这个男孩,和她的家庭有着所谓的“世仇”。

    那其他人的存在,又是为了什么?

    “最初给你启发的是她的作为,这不假。你从中学到了什么是另一回事,而我们要探讨的又是另一回事。”梁安敲了敲桌板,示意倾听自己陈述的人集中注意力。

    任一撇了撇嘴。他觉得自己有些没有面子。

    “一个完整的故事,尤其是在孟珊珊计划当中的部分,每一个角色都有他应有的作用。比如李烈钧,他不可能单纯是一个……”梁安又想了想描述的方式,有些遗憾的把实话说出口,“一个交通工具。和他的交流费了孟珊珊很多的功夫,她不可能仅仅把这么用心取得的他,只是‘用’在这个地方。”

    这越说越不像个好人该说的话了。

    一个看着非常正经,实在又不太正经的年轻警官,似乎跨越了十几年的时间,和曾经活过的一个满腹心机的美丽少女,达成了一定程度上的交流。

    这很滑稽。

    “我得出的结论是,李烈钧是一个后手。然而,他并没有起到后手应有的作用。”梁安笑了笑,“因为一些特殊的原因。”

    “为什么?”任一终于忍不住插嘴了。

    他有些兴味盎然,似乎很想看看能走到哪一步。

    “因为他死在了现在,当下。”梁安眨了眨眼,对他的插嘴有些不悦,但还是继续进行了解释,用一箩筐的话堵回了对面人主动的提问,“而且和陈薛两兄弟再没有任何联系——他也没有如了孟珊珊的愿,起到任何相关的作用,甚至让自己成了一个废人。下一步你是不是要问孟珊珊的愿望是什么?要不我替你说了吧?”

    任一被憋的够呛,只觉得自己似乎回到了学校的课堂,面对着一位自说自话的老师……这位警官,对积极主动的犯人要求可真是有够苛刻的。

    “既然以孟珊珊没能如愿为前提出发,那就又有了一些结论。”梁安对任一再次的闭嘴又满意了些,“比如那时的孟珊珊太过想当然,比如她想要李烈钧完成的,是一件需要勇气,又不那么容易做出的事。”

    任一张了张嘴,还没等发出声音又咽了回去。

    “比如揭发。”梁安的话语斩钉截铁,似乎生怕被抢了先。

    果然不出所料,又是自问自答。

    这位警官似乎相当自我,很是固执,并不喜欢别人的插话,甚至丝毫不为人质的安危而妥协。

    “她想着,这个对她死心塌地的人会毫无疑问的揭发出真相,让她憎恨的人身败名裂,她有这个自信,而且相当笃定……”梁安缓缓的陈述,就像死在十几年前的女孩,所言所语,所思所想,被一步步的揭开。

    “剩下的故事,排除所有不符合逻辑的情况,只有……一种可能。我想,单就过程而言,我可以把它称作为一场完美的犯罪。”

    那是一个符合所有人所思所想的故事。

    在故事的一开始,仅有一个知情者。

    她掌握着一切的命脉。

    暗沉的夜里,女孩站在喷泉的一侧,静静听水流声窸窸窣窣。

    路灯的映照下,她的身影看似孤独。

    黑发如瀑,容貌美丽,聪慧异常——她天生便占有着许多人都羡慕的事物,在那个时刻更是前途广阔,未来可期。

    她需要着什么?即使是一个拥有天使外表的恶魔,也有所图。

    她在等待着什么?

    她在等待着死亡。

    不是任何其他人的死亡,不是仇恨的人的死亡,而是她自己的死亡。

    正是因为如此,她才会需要“见证者”。只有这样,故意设置的李烈钧的存在才可以解释。

    她需要而且努力塑造的,是一个死心塌地的揭发者。

    “她很优秀,拥有一切她想要得到的特质,可以享有完美的人生。”梁安说的淡然,“其实那些旧的仇怨很快就能消失殆尽,连高中时期的同学都不知道她那段不堪的过往,更别说可以到外地去经历的大学生涯。她在意的早已不是那一点是是非非的议论,重复的议论只塑造出了她复杂的人格,但可惜的是,没有让她对罪恶望而却步。”

    她反而兴味盎然,上前探勘,乃至规划布置了一个骗局。

    以自己的死去作为结局——她不在乎。

    “她的复仇并不简单。脱离了天真稚嫩的年纪,在话语的洗涤中,她对自己愚蠢的父亲不以为意,甚至比旁人更为憎恶。她不可能肤浅的重复那简单又庸俗的复仇——她想要旁人露出悲哀的表情,又不想自己沦为前人一样的笑柄。”

    孟珊珊,她也有自己的坚持。

    即使并非善类,即使难以理解。

    真相很简单,只是分为两种。

    一种在早先设好的见证者——李烈钧的眼中,一种在孟珊珊的眼中。

    “凶手”杀害了“死者”。

    “见证者”看见了“真相”。

    当然,第二种的见证者还要加上其他人。

    计划外的薛晨,以及局外的任一。

    “凶手”被施加更多的保护,一双特殊的眼旁观着案情的发生。

    但孟珊珊的计划并不是全盘的失败。

    “但从现在的案子看来,我们知道,你看到的结局里最终的凶手却是薛晨。”梁安的视线聚焦,看向了任一似乎毫无表情的脸,“这是让你最感兴趣的部分吧?”

    还原一个从属于辽远的过去,无解的真相,除了让目击者全盘拖出,还有从他间接表露的蛛丝马迹中找到真实所在。

    薛晨是凶手。

    以这件事为前提,这位善良的兄长,为了救下自己的弟弟,做出了什么呢?

    “他真正的,杀死了孟珊珊。”

    时间倒退到那个遥远的夏天。

    “你……要干什么?”

    青年试图强作镇定,但仍然忍不住有些发抖。

    他不知道背后失去意识的弟弟究竟还有没有呼吸,只满心想着怎样去最近的医院救治,又踌躇着没有行动的把握。

    因为存在一个不明目的的变数。

    同时,他死死盯着着面前站立着,表情漠然的少女。

    她是一个不可预知的变数,起码在青年的视角里是这样。

    在他的印象里不存在这样一个人。

    但他看到了,是这个不明目的的人和弟弟交谈以后,趁他转身的机会打晕了他。

    弟弟的秘密,他从来都无从过问,也无意干涉。

    在那件事发生以前。

    “你可以报警试试,把事情交给旁人来评判。”女孩的眼皮动了动,似乎也是刚刚想出了对策,“我知道很多事,比如这个孩子……他的一些有意思的身世。”

    青年骤然瞪大了眼睛。

    陈泽瑞从小学就开始了演艺生涯。而那时的他仍然是舞台上光芒耀眼的童星,作品在互联网并不绝对通达的时代都能占据一部分的版面。

    就像基督山伯爵的作为,也并不是所有人都予以赞同。一件事抛却附加的价值和意义,得出的只会是一个冰冷简洁的结果。

    抛去所有传奇似的意义,剩下的结论只有一个——陈泽瑞有一个持枪杀人的亲生母亲。

    严格意义上来说,孟珊珊并不是特别的憎恨陈泽瑞。

    她只是一视同仁——一视同仁的憎恨着所有人。

    在她的眼里,她憎恨着那传颂许久的传说,憎恨着生长时耳边琐碎的议论,憎恨着这个没有意思的世界。

    于是,她给了突然的来客一个可能的选择。

    胁迫着他,一步一步走向深渊。

    杀人。

    “下面的故事,过程不得而知,但结果显而易见,也有真正的见证者存在在我的面前。让我最关心的是过程,欺骗,威胁,诱导。”梁安的话语缓慢而低沉,似乎有种让人信服的力量,“你啊,就这么模仿了她的三个步骤,现在来到了第四个回合,独属于你的回合。这才是真正属于你的故事,不是吗?”

    李烈钧在恐惧中自噬,马俊杀死的仅仅是他在多年的煎熬中剩下的一具躯体。真正让他沉沦的只是一个骗局,或许被好事者延伸才让他的信念脆弱如纸,但终究只是谎言的一部分。

    马俊在愧疚和保护家人的愿望中绝望地挣扎,最终还是以主动的姿态,再没有任何疾病的理由,重新犯下了自己的罪行。他并不软弱,但被抓住了软肋所在,在威胁之下做出了被人期望犯下的罪行。

    童雅畅在一场好戏中疑神疑鬼,最终按照他人的剧本,在都市最为繁华的角落,在他最享受又最恐惧的喧嚣人群中,自己把自己送上了绝路。他光辉一生,却仅仅是一个提线木偶。

    而到了这一步,他又会怎么走?

    这是从未出现过的第四步。

    “你可以脱离开手法,但你脱离不开这个剧本。”梁安闭了闭眼,“但很巧的是,我已经替你想好了一个最好的结局。或许,我们的观点会有些雷同。”

    他也同样看过面对的这位看不出情绪的人,二十四年的人生。

    这是任一要交给陈文锡的那个“答案”。

    所幸,或许他们提前得到的素材很是相似,因此也能得出相似的结论。

    太多的故事充斥在调查当中,而所有最重要的故事,都围绕着一个重要且熟悉的主题。

    复仇。

第三十八章 枪声

    “临江区南城街411号,三楼301号房。”

    急急打来的电话简短而直入正题,宋乔雨开了免提,一旁听到的陆遥从埋头在一串筛选出可能的地址的状态里抬起了头,惊讶的顿了一下。

    “这也能问出来?”她有些难以置信,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因为惊讶而顿住,暂且搁置了对各个地方监控摄像头的临时入侵和排查。

    任一是一块难啃的骨头,这是肯定的。

    但现在已经无暇去想象梁安究竟做了些什么才得到这个地址,只有一个最紧要的问题需要纠正。

    本来存在的可能性实在太多,已经令人焦头烂额了好一阵,尤其是在关键时刻能者多劳的陆遥,在这种情况实在是仅存的主力。时间太紧,一个持枪的凶嫌在这座城市的威胁太大,已经来不及细细的追究。

    即使梁安从一开始就给他们提供了嫌疑人的身份也难以在短时间内追踪到那人的行踪。他们本来已经打算在最快的时间里逐一排查,用一些时间大范围的筛选出可能的目标所在。已有的人手也都分散到了筛选出最有可能的几处,其中幸运的也包括选出的那个地方。

    这种绑架并不是单凭人数就能制造优势的局面,一旦嫌疑人开枪,说什么都晚了。人质会在一瞬间毙命,这便是现代最简单的热武器的力量。

    宋乔雨的决断很快,车辆几乎在几秒后就完全启动。

    “这个地方……是孟珊珊曾经的家。”

    手提电脑屏幕的荧光照在少女的脸上,陆遥神情严肃:“现在已经不属于她的家人了,但是……是弃用的状态,也没有住户入住。确实有可能。只是那边来的情报,到底可靠不可靠的问题。”

    但可靠与否不在目前紧要关头的考虑范围以内。

    人质随时都可能毙命,决断只在那位挟持他离开的人的一念之间。

    “那里是……那个枪击案案件发生的地方?”宋乔雨终于想到了什么,眸光一滞。

    那个复仇的女人的故事,永远都会成为关注的焦点。

    即使是曾经在炮火中沐浴的他,也很难不为这回旋曲折的故事触动,更何况和平社会生活的人。

    “孟珊珊死在喷泉,孟珊珊的父亲死在那个地方。”陆遥短暂的闭了闭眼,“如果让我选出一个最有意义的地方,我也应该会选……那个所谓‘传奇’的地方。”

    “地图给我看看。”宋乔雨突然发话。

    陆遥愣了一下,眼看着宋乔雨把车停在路边,和车后座的辅警交换了位置,坐在了自己身旁。

    最新版本的地图有实景展示的功能。现在是白天,街景左右的3D图像勉强都照出了轮廓,但并不全面。

    陆遥眯着眼,大概判断出了那个具体地址的位置。

    “就是这栋楼。”她的视线扫过许多繁杂的图样,“走廊在外侧,就靠着外面的窗台。这个照片应该就是近两年拍的,但布局肯定一直没有变,一直是老式的民房——可能也是因为那案子的原因,这附近也算是凶宅,相当难卖。自然也没有维修的必要。”

    宋乔雨一言不发,看着陆遥划过这一面的图片,给到了他街道对面的视野。

    “我觉得窗户状态应该不乐观,毕竟没有人打扫。”陆遥皱着眉头,“临江区接近郊区,蚊虫很多,这种地方荒废很久,玻璃上不说灰尘,估计都是蜘蛛网和鸟粪……凶宅,没人住,也应该没有人擦洗。”

    同在临江区,同样是装潢很旧,少人居住的街道,这附近的平房已经初现了这样的端倪。即使这附近有路灯的照射,也只能堪堪看到路边窗户上灰色的反光,最偏僻的地方还有一些不明的白斑。

    而他们的目的地,恰恰是最可能荒废的地方——一个死去两人的凶宅。似乎很适合产生人们最恐惧的鬼神传说中的怨灵,自然也最是容易引起旁人的忌讳。

    正因如此,陆遥的担忧并不是毫无来由。

    她咂了咂嘴,也想起了李烈钧所在的别墅区里,荒废的别墅上的“盛况”。

    似乎从最初到最后,他们都在和旧事勾心斗角。

    “地方很好选。”宋乔雨突然道,“如果那个人在门里,只要这里的视野足够就没有问题。”

    他指向了楼栋的一处。

    陆遥辨认了一下,数出了具体窗户的位置记下,做到心中有数。

    “两个人的身高和体型数据……”宋乔雨指挥着陆遥调出了一些可能有用的数据,以备不时之需。

    他也很少面对这样的事件。

    既要保证人质安全,又要尽可能的让嫌犯只是失去开枪的能力——而不是直接击毙。

    “也就是说,如果她不妥协或者松懈,就要把她引到这个位置吗……”陆遥喃喃道,“邵哥是在路上了,这个他应该有经验吧。”

    但指使一个穷途末路,手上随时拿着提醒她自己目前身份的人做事……谈何容易?

    单是想象,都让她有些难以决断。

    人是一种难以预料的生物,她也不像任一一样,对一些特定的人有着夸张的了解,乃至于能够完全的影响他们的作为。

    “如果灯光足够照出清晰的人影也不是不可以,但这种情况误差太大。如果她在房里最好操作,只要悄悄靠近就可能事先做好准备。”宋乔雨咬了咬牙,“但如果那个人是刚好要回顾一下案发现场,恰巧就在门外拿着枪……”

    可惜事总是不随人愿。

    已经在附近的人传来了报告,那里面确实似乎有人的声音,仍然在进行交涉。

    一男一女,正如预料中的那样。

    他们的交谈声在走廊当中响起,所以才能被停留在附近,不敢妄动的人捕捉到只言片语。

    “言语交流并不激烈?”宋乔雨皱着眉头,听着陆遥的转述,“也许那个薛晨有两把刷子,能暂时稳住情况,可能不会这么难办。”

    “还有一种可能,”一向最是随意的陆遥的神情却丝毫没有松懈,想法并不乐观,“她没有在喷泉就处理掉薛晨,肯定有所图谋。”

    图什么呢?

    存在的关系只有仇恨,即使只是为了转移视线而转移的地方避免追兵提前到达,也实在是大费周章。

    为什么不在那里把薛晨击毙?

    那样甚至有逃脱的可能,只要能够掌握一切附近的监控,不留下任何踪迹。

    带到一个偏僻而有意义的地方……

    “因为……这是噩运开始的地方。”陆遥突然瞪大了眼睛,喃喃道,“除了地点以外,还有时间!孟珊珊的父亲孟朝阳,根据证人的口供,死亡的时间是晚上……九点十六分,但是现在还没到。”

    九点十六分,第一次枪声响起的时刻。

    一个熟睡和清醒的界限。

    一声枪响,打破了所有表面的寂静。

    爱玩的孩子尚未入睡,多疑的妻子余怒未消,引起她们注意的是那石破天惊般的巨响。

    一切在那一刻改变,另一个家庭表面的和煦同样被完全的毁灭,只剩下逝者的尸骸。

    和陈丰的家破人亡如出一辙,甚至有着更加引人注目的后续。

    因为余下的罪孽,因为未解的冤仇,无数负面的情绪汇集一处,让本就是恶魔的孩子同样理所应当一般的坠入深渊,就像是本该如此的宿命。

    沉淀许久的怨念被最终点燃,需要一个合适的时间和地点来不顾一切的祭奠。这是任一引导的结果,也是他自信的表示自己任务完成的缘由。

    这个故事,或者说,这个隐藏踪迹而且蠢蠢欲动的犯人,是让他最终满足的作品。

    正因如此,复仇者要找回这个时间,让一切像原来一样的结束——正如那人预想的一样。这个时刻甚至可能被那个人在心中反复预演了无数遍。

    宋乔雨看了看表,“如果真的是这个理由,那时间不多了。”

    甚至等不到邵梓赶到现场。

    那是一个带有沉积许久的怨恨的凶手。

    一个在发觉恩怨关系以后理所应当怀有怨恨之心,并且能够壮起最后的胆量的人。

    孟珊珊的母亲,两次谋杀的见证者。

    她和孟珊珊一样,听到了那一声打破黑夜的枪响。

    开启之后所有噩梦的讯号。

    随后的随后,在十几年后再次痛失爱女的她,又会有怎样的心绪?

    得知凶手的身份以后,她又会有怎样的反应?

    如果一切都催促着她复仇,她甚至存在着现有的效仿对象——那个谋杀了她的丈夫,故事被反复提及的女人。年幼的孟珊珊只是孩子,那必定是她颤抖着面对两具冰冷的尸体,和那最初复仇的女人一样,打出了报警的电话。那时候的她,又会作何感想?

    在任一的诱导之后,她又会做出怎样的决断?

    “如果邵梓不能赶到,”宋乔雨的视线转向还盯着电脑屏幕,不知道作何感想的陆遥,“我问你个问题,你可以吗?”

    已经没有更多的时间等待了,无论是等待邵梓,还是等待谈判专家。

    早有固定目标的凶手,说服她难如登天。

    没有人把那个女人引到指定的位置,就无法利用一些不同寻常的武器解除她的武装。对于一名狙击手而言,视野无疑是最重要的武器之一。

    这是掌握一条人命……不,甚至是两条人命的托付。

    陆遥抬起头。

    她的眼神闪烁,合上平板电脑的手有些颤抖,似乎是心绪不稳,又试图强作镇定,最后还是深吸了一口气。

第三十九章 保护

    所幸,在车停下之前还有挣扎的时间。

    “宋哥……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陆遥话说的有些艰难,视线低垂,艰难的憋出一个勉强的笑容,似乎在极力维持自己的表现。

    “嗯,说吧。”宋乔雨不动声色,也并不觉得她的反应太过失态。

    他自己的心绪倒是一直没什么波澜。

    毕竟再怎么说,陆遥都仅仅是一个刚出校门的实习生。再超常的天赋也无法让人在初次被委以重任时保持绝对的冷静。

    她已经做了很多,在这个年纪,早已到了足以自夸的天才水平。

    “你杀……呃……你杀过几个人啊?”天才却有些小心翼翼。

    宋乔雨倒是有些奇怪的转过头,有些疑惑:“我以为这在你们那里算个秘密。即使我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暴露了,好歹也帮我做点表面功夫,遮掩一下吧。”

    他并不惊讶,只是见怪不怪。

    以前的事被同僚发现没什么大不了,毕竟并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过去。

    而自己也不是个善于保管秘密的人,甚至严格意义上来讲这都不能说是暴露,基本从事情敲定开始就是迟早的事了。

    仅仅是个人经历非同寻常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非要打个比方,就像是普通高中的学生不大了解艺体生寻常学业以外特别训练的生活,因此会有好奇。

    “邵哥说的。”陆遥毫无愧疚之心,很干脆的揭了同僚直属上司的底。

    宋乔雨点点头,又把话题转了回来:“我觉得,你不弄明白发挥的可能会更好一些。其实你可以放轻松,非到万不得已,我不会直接击毙。”

    他话说的轻描淡写,甚至自认为有照顾人感情的人情味。可陆遥完全没从里面找到些安慰。

    计划顺理成章开始布局。

    “宋哥,你会纠结你要杀的人……该不该死吗?”陆遥一边在手机上敲字,一边随口似的问道。

    宋乔雨瞥了一眼她在路边不断经过的灯光照射下的神情,她似乎已经完全冷静,不动声色,有了那么点可堪大用的意味。

    但实际上,还差得远。

    或许是因为肩上的责任太重,她向来玩键位再复杂的游戏都能自如的手,甚至在简单敲击全键键盘的动作上都有些重复出错的偏差,甚至在同一个字的对错上重复了很多次,几次都机械性的不慎点到另一个地方。

    索性放弃了改正,将错就错——反正意思能弄的清楚。

    为了之后的便利,她还把输入法设置改成了九键。

    “战场上没那么多讲究,但这里不一样。”宋乔雨还是回答了,或许是考虑到要给一点安慰性质的回答,“我刚入职的时候梁安就给我念叨了很多遍,你大概可以放心,我记性不错。”

    仅仅是不太擅长用另一方面的智慧而已。

    他擅于执行计划,而从来都不是策略的制定者。

    “只要是视野所及的地方,你都可以列入计划中。”

    像是想给陆遥增加信心,他又这样尝试补充。

    “其实我……真的不太确定。”陆遥的动作顿住了,盯着手机上的发送键,愣了足足有三秒钟。

    然后,点了下去。

    消息发送完成。

    揣测人心是最难的活计。

    即使任一能够完成,也有他长期的准备,了解每一个想要影响的人。

    按照梁安的话来说,那个狡诈的家伙把自己他要研究的对象完全联系在一起,经历了旁敲侧击的了解,甚至到达他们生长的环境,设身处地的体会着他们的变化多端的内心。

    这是他的做法,也是他独有的天赋。

    那个人本就有着异常的天赋,局外人一般冷眼旁观的自我,才能达成这种匪夷所思的控制——但旁人,真的可以改变这种在他眼里已经被列为必然的轨迹吗?

    保护人质,乃至于……保护凶手。

    就像所有抱有达成最完美结局的玩家一样。只不过,这个结局BE和HE*的差别在现实中。

    宋乔雨下了车,去了他应该去的地方。

    陆遥揉揉自己的脑袋,自我安慰似的嘟囔,自己对自己叨叨了一堆乱七八糟、有的没的设想。

    她玩过许多的游戏,无论是什么类别。类型不仅仅是充斥酷炫的打斗和精密的操作的刺激游戏,其中也有需要分析前因后果,做出选择的推理游戏。

    她恰巧是那种口味繁杂的爱好者。

    但她也清楚,真实的世界不像游戏攻略一样,必定能按部就班达到想要的结局。

    每一个npc都是活生生的、善变的人。

    这个游戏叫做地球ol,输了不能重来,还得抱着无尽的遗憾继续往下走,属于这辈子也摆脱不掉的流氓软件,很是难缠。

    而这最大的难点,也恰巧曾是她最苦恼,最不想面对的东西。

    【首先,A直接到达三楼,来到走廊处,暗中观察情况,等待B在对面的楼层完成准备工作。】

    之前侦查的人并没有直接过去,而这时敌人的所在不得而知:换而言之,存在两种可能。

    门里,或者门外。

    陆遥确信,这位敌人最终的目标会是门外,因此也更倾向于这种选择——她也没办法不相信自己的判断,因为地球ol有一种不能暂停的基础设定。

    观察其实才是这第一步的关键。

    她在角落处尽力的环视四周。

    必须暂时跟着事先做出的计划走。

    时间所剩不多,只剩下不到十分钟。

    她听到了走廊另一边一些正常琐碎的衣料摩擦的声音,似乎只是人在靠着墙壁坐立不安,但没有说话的声音。

    看来谈判已经终止了。

    只是不知道是什么结果,最好的情况是那位被挟持的家伙能改变女人的想法。

    但要是指望,还是不必了。

    两个目标都在那个方向,在声控走廊灯的下方。

    没有到走廊的另一侧,仅凭现在视野所及范围内的景象。带着夜视仪的陆遥目测了一下走廊的宽度和窗户的高度,几乎以最大的潜能纠正了之前从外部看来判断时的误差。

    然后心情忐忑的再次发送成功。

    正在这时,她得到了信号。

    【得到信号后,C开始行动。】

    陆遥安静的取下夜视仪,抬起头,紧紧的盯着走廊的另一边的方向

    走廊的另一边,正如设计的那样,响起了电话铃声。

    “好运来祝你好运来~~好运带来了喜和爱~~”

    这声音实在是欢快喜悦的不合时宜,响彻在走廊当中,带着满满的幸福感。

    铃声的内容可从来都不在意料之中。

    即使是在这种危机的关头,陆遥还是差点没憋住自己溢于言表的惊奇,甚至觉得有些滑稽。

    听得忍不住想去抽个卡试试手气。

    但与此同时,一种异样的情绪突然浮现在她心中,似乎提示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手机铃声很大,歌声一直在继续,没有停歇的意思。

    但这仍然在计划当中。

    下一句计划的内容是:

    【不立刻接通,继续拨打。】

    无论如何,这个女人不会随意的接通这个电话。

    因为对于她来说,几分钟以后有着一场复仇的处决。

    这也是陆遥不能直接露面的原因——没有完全了解这位复仇者的人,不知道她在知道自己被当做目标的时候会不会做出什么惊人的举动。

    所以在这里往后,这位目标的行动不能完全预测。

    有很多可能,但无论哪种,手枪都会及时的架在人质的头颅旁。

    电话的声音孩子不断继续,但一点屏幕微弱的荧光从走廊尽头漏了过来。

    陆遥知道,这个女人已经想清楚要做什么了。

    无论是直接挂断,还是再次接起。

    声音消失了,光也消失了。

    电话被挂断了。

    然后是下一步。

    “好运来……”

    欢快的铃声再次响起。

    如果这种不耐烦的结果并非接通电话的闲心,那就继续,再接再厉。

    电话不久被再次挂断,光芒又再次熄灭。

    陆遥一直停留在原地,注视着不断变化的微光。

    【继续重复。】

    这也是计划当中的内容。

    这一次的光停留了更久才被熄灭,足够这位女士把电话号码加入黑名单,彻底不允许这个号码打进来。

    同时,陆遥微微探头看了一眼走廊另一边的情况,便很快缩回去,不再多看。一览无余的走廊,多一秒的视野暴露都可能让前功尽弃。

    黑名单也确实奏效,很长一段时间再没有一点变化,只偶尔有仍然焦虑的人衣服在墙壁上磨蹭的声响;

    正在这时,陆遥终于收到了第二次信号。

    【等到最佳的时机。】

    这次的寂静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

    直到最后关头之前——只剩下五分钟。

    只是那个人……或许是所有人,都处于神经最紧张的时候。

    “你,不害怕吗?”女人终究是按捺不住开了口,一边牙关打战,一边缓缓说道。

    她的话语咬住了每一个字眼,似乎哪怕说错了一个字,她冷静的假象就会被戳破,她的计划就会付之东流。

    无论做过多少的心理准备,杀人对一个平凡的人都不是常事。

    薛晨并没有开口,只给她一个寂静的回答。

    沉寂继续充斥着这空荡荡的走廊。

    陆遥却松了一口气,这个豪门公子还算配合,这要是说出什么刺激人的话,保不齐气上心头,枪声一响,人可就彻底没得救了。

    即使有计划在前,她也尽量削减了这种预料之外的事情出现的可能。

    寻常的人际关系她或许能够妥善处理,就像学校里和老师问好一样靠嘴甜和乖巧解决一切。但这种攸关性命的事情不是随便就能决断的——起码像她这样初出茅庐的实习生,还没这个随意妄动的胆量。

    就在这时,手机突兀的铃声再度响起。

    还是那个曲调,还是那喜庆的歌词,还是那难以言喻的违和感,紧张肃杀的凝重气氛再次被毁于一旦。

    连策划出一切的陆遥都忍不住眼皮跳了跳。

    这次的女人终于是有些忍无可忍,屏幕的光再次亮起,这次持续的时间很长。

    “喂?”女人的声音满怀着浓重的怨气,“什么事?”

    “喂您好,是徐女士吗,打扰您一下是这样子的,我们这里是绘圆地产的想问问您有没有意向……”

    捏着的腔调很有那种房产销售带着宣传欲望的急促感,只是那音色属实有些熟悉,让陆遥很难不感到出戏。

    只是女人是不认得这声音的。

    落针可闻的寂静之中,即使没有开免提,最大声的通话音量在走廊里也彰显着最大的存在感,毫无保留的被所有人一并收入耳膜。

    “没兴趣,别再打……。”女人咬牙切齿,说完一句话就准备挂断,再不拖沓。

    时候到了。

    陆遥短暂的闭了闭眼,开启了早已设置好的程序。

    走廊上,突然亮起一道难以忽视的光。

    年久失修,无人居住,这附近的声控灯实际上早已完全停止供电。不然也不至于之前铃声那样大的响动都无法让它感应到。

    亮起的是女人手机的闪光灯——短时间内,陆遥能做的也只是骇入这简单的系统,通过网络进行一点微不足道的操控。这已经是能够完成任务最大的依仗。

    紧接着,是嘹亮的枪声划破长空。

    伴随着玻璃破碎的声响。

    陆遥早知如此,没有犹豫,直接就从躲藏的角落里冲了出来。过了拐角,眼前的一切便完整地映入眼帘。

    薛晨坐在地上,被早准备好的绳索束缚了行动。他似乎早有预料,艰难的看过来一眼。

    而站在他身边的女人,正是陆遥在资料上看过照片上的那个人。

    她的名字不是孟珊珊的母亲,也不是孟朝阳的妻子。她有自己的身份,自己的怨恨,自己的故事。

    她名叫徐晴,名字很简单,自己也只是一个寻常看见,再普通不过的中年女人。

    此刻,她被突然的灯光晃了眼,又在枪声的震慑下突然失神——但这能持续的时间并不久,恍惚的时间也只有几秒。

    子弹没有直接命中,而是打破玻璃窗户以后从她的头颅边上划过,正穿过年久失修的白墙,不知道进到了多深的地方。

    陆遥早已看到了她手里拿着的手枪。

    陆遥的动作早已计划了无数遍,她一把拉起了地上的薛晨,在玻璃渣碎片上带着人以最快的速度原路折返。

    “停下!”

    徐晴终于从慌神中找回了理智。

    她勃然大怒,举起手枪,直直指向陆遥拖着薛晨试图拐过拐角的身影。

    第二次枪声在这时响起。

    恰似那年那夜,在这片漆黑的楼道还灯火通明时,那击碎长空的鸣响。

第四十章 杰作

    “喂?梁警官?”

    高频闪烁着的灯光明亮,铺满了摆设零散的房间。一张桌子,一个台灯;两把椅子,两个人。

    配合桌上档位开到最大,有些刺眼的台灯,光明在宽敞的空间里荡漾,于刺眼和昏暗之间一番交融。凑合凑合,就混杂搭配成了这样平衡状态的亮度。

    头顶风扇艰难的旋转,发出破碎拉长的吱呀声——像老人孱弱的叹息。

    每当梁警官来到这里都有些担心:这破玩意会不会转着转着就把附近的墙灰甩下来,甚至亲自动身“下海”,和墙灰同归于尽。那必然是一个很不美丽的画面。

    大冬天开风扇实在难以理解,但居然没有一个人提出异议。

    其实桌子两边的人都只是不想让自己显得掉价而尽量避免开口——没有意见是不可能没有意见的。

    商场免费赠送的广告纸杯静静立在桌上里,纸杯的外表花里胡哨,里头刚刚冲开的廉价速溶咖啡色泽深沉。调制口味的人的创作激情有些过于充沛,以至于现在整个房间都灌满了这浓烈的香精香气,想要忽视都是奢望,只能在静默中和它和平共处。

    在这个寒冷的冬季,桌子两边的两个人谁也不搭理这凭本事创造存在感的温热饮品,确实太不给面子。

    纸杯上方,冬天里肉眼可见的温热雾气徐徐升起。也许这玩意是为了证明安静的室内时间仍在流动而存在的,来做出提醒——错的是两个装模作样、故弄玄虚的坏人,而不是这个正常运转、无辜可怜的世界。

    打破平衡的是穿着囚服的青年人偷摸的一吹。原本舒缓上升的丝缕雾气阵型骤然一乱,弥散在空中。

    “找我有事吗?”

    桌子一边的青年神情无辜,歪了歪头。

    他穿着一身整洁的过分的囚服,每一个衣褶都整整齐齐,透露着自己和主人饱满的精神。

    不像个囚犯,倒像个不太敬业的演员,是那种“油头粉面扮囚犯,把观众的智商踩在脚底下践踏”的类型。毕竟脱离对峙的气氛以后,他被手铐束缚的双手开始在桌子下方晃荡,丝毫没有入狱服刑囚犯的、自觉。

    手铐咔咔作响,金属碰撞的声音止不住的从桌子下传来。而这青年男子却似乎乐在其中,很是讨嫌。

    也许是由于人类的脖颈根本搁不住他矜贵的大脑,束缚不住他四处撒野的灵魂。

    不得不承认,亏得天赐的皮囊,这厮的外形实际上甚至在踉跄入狱以后白赚了几分桀骜不驯。虽然可能如今拥有这样外表的人因为不太喜欢做他自己命名自己的“长毛的灯泡”——他大概确实是更喜欢小鲜肉造型的,因为那样或许能骗到更多的人。

    “我是来给你讲故事的……”

    还没等梁警官把这好不容易沉淀出来的第一句话说完,囚服男子却察觉要素,先发了作。

    他狠狠倒吸了一口冷气,一拍桌子,挺直腰板,瞳孔都缩了起来。

    活生生的一个人,愣是表演的像衙门里一块有灵魂有魄力、独立自主的惊堂木,如果是在舞台上,那必定是技惊四座的绝活演出。

    “我在感慨,故事真好听——”囚服青年眯起的眼里突然眼神凄凄,“又幽默又悲情又暖心又发人深省——不瞒你说,我都快听哭了,呜。”

    最后一个字的结尾倒失了些神韵,似乎是表演者忍不住,开始不耐烦了。

    但补救的又很及时,又做势抽了抽鼻子,垂眼蹙眉,表情进一步的精彩化,试图把“楚楚可怜”的感伤婉转流畅,绵绵不绝。

    只是实在看得人心里瘆得慌,觉得是对眼睛的一种巨大考验。该幸亏他还带着手铐,不然这地方应该关不住他满溢而出的表演欲。

    “比如你做过的傻事?”梁警官岿然不动,抱着手臂,“需要我热心帮忙,给你从头到尾温习一遍吗?”

    囚服男子无辜的眨眨眼:“从程序上来讲,暴露这种案情细节不大合理。但我这样善解人意的人,又怎么会神通广大的梁警官有意见呢?”

    俨然一个遵纪守法的五好市民,在恶势力的迫害威慑之下仍然保持着坚韧不屈的意志。

    “我有些欣慰了,你竟然也知道程序。”梁警官对他的做作不太感冒,“你都在这住下两年了,你觉得我为什么偏偏挑现在来找你?”

    “因为牢房太旧,要友情集资,帮忙给我们的监狱新生活辞旧迎新,更添光彩?”

    囚服男子又戏上心头,积极主动地做出了喜上眉梢的表情,似乎积极的想要为同居狱友和自己的便利生活谋取福利,实在是感动国内外的好狱友。

    头顶陈旧的白炽灯似乎应和着他的慷慨陈词,闪烁了一下,确实是作为一个白炽灯不太聪明的样子。

    其实它一直在闪,从一开始到现在就没有停过。只是这次闪的很合时宜,实在值得嘉奖。

    梁警官也并不惊讶。他先是敲了敲桌面,示意对面坐着的人看过来。然后伸出手,用手指在桌上飞快地画了几笔。

    字样很简单。

    囚服男子的神情却在看到那个字样的那一刹那突然凝固。

    仿佛梁警官的手还在上面不断的重新画着那刻入骨髓的字迹,重复了一遍一遍又一遍——而他要把这一幕刻录在自己的骨髓里,确认那写下的字眼是铁打的事实。

    囚服的男子终于缓缓坐正了身子。

    他似乎在想象着什么场景,表情开始不断的变换。唯一不变的只有他凝固的视线,仍然直直对准了那个写过字的位置。

    “为什么……”

    他低着头,含混地说完这几个字,又死死的闭上了嘴。

    其实他现在的外表并不复以前的光鲜,甚至脸色整体有些苍白。也许只是由频繁出现的滑稽表情掩盖了所有的异样——梁警官倒是知道其中的缘由,因此不感到意外。

    几分钟后,囚服的男人像是终于恢复了过来,头抵住被手铐束缚着的双手,轻轻的开始笑。

    低哑的笑声断断续续,声音却似乎逐渐脱离控制,声音逐渐加大……直到笑的牵动了全身的肌肉,连他的肩膀都剧烈耸动了起来。但在不知道在哪一秒,他再次停止了一切琐碎的动作,露出他原来应有的表情。

    所有怪异的,敷衍的,奇异的,马戏团小丑一样造作的情绪全部收束。

    男人这时好像从一片奔涌的汪洋突然化作了一滩死水。而他凝视着的世界是一张无边无际的白纸——没有波澜,没有污渍,更没有恩怨情仇,喜怒哀乐。他变回了整个世界的局外人,一切和他无关。

    但这空白一样的情态同样只是暂时的,同样——仅仅持续了一瞬间。

    “给我这么大的好处,你要什么?”一直放在桌下的双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挪到了桌面上,囚服的男子歪歪脑袋,学着梁警官刚才的动作往桌子上敲了敲,像是感慨完成,于是又开始复述他卖关子的情态。

    “对你而言,非常简单。”

    “反正……就算我做不到你也不能进来打我,我听还不行吗。”囚服男子趴在桌子上,随意动了动肩膀。

    对面的梁警官只看得见他半阖的双眼,似乎丝毫没有作为被审讯中的罪犯的觉悟。像是恢复了运作的机器,虽然有一搭没一搭的接受着指令,但人尽皆知,这个家伙尤其擅长于偷奸耍滑,即使作为机器也一定要省着自己的电力,充一茬用半茬,剩下的留着过年的水准。

    不过既然毫不掩饰即将背信弃义的轻浮嘴脸,这样诚实的精神也算难能可贵——但目的仍然可疑。

    没有人能琢磨的透这家伙的目的,因为他虽然擅长学习和模仿,但自己本就不是为了趋同而生。

    “这件事,大概得从我们怎么逮到的你来讲起。”

    囚服男子再次戏精上身,鸵鸟一样迅速把头脸埋在桌台上,用自己的脑壳砸出了一声脆响。他或许应该是一名天生拼命的演员,为了自己的表演事业狠厉地令人咋舌,又令人哭笑不得。

    可惜梁警官对此并不感冒。

    “不想听?这可由不得你。”

    ……

    杂糅的灯光依旧昏暗,破风扇的叫声依旧绵长。

    桌子两边坐着的人没有什么变化。

    不仅依旧健在,而且气氛还似乎微妙的和煦了许多,有那么一点故事会的味道。

    如果非要说改变,或许是纸杯里传出来浓烈的咖啡香终于快要被排气扇排除干净了。

    这不大的审讯室算是离能让人正常生存的生态环境目标更近了一步。

    “虽然我从来不是好人。”任一对自我的认知很是坦然,但神情似乎有些惋惜,“但你们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解。我并不是想做‘为了正义而战’的美少年战士的反派,就一乐子人*,什么好玩做什么。”

    这时还不忘记自我恭维,腆着脸给自己不着痕迹的加上个美少年的标签。

    不仅是年纪的描述不妥,他实在是对自己的样貌太过执着。

    “你好歹帮忙救回来一个,不用妄自菲薄。”梁安话语看似亲切,但忽略了几个受害者的言论着实有些不大对头。

    心里没数是不可能的,只是他觉得这人实在稀奇,多观察观察兴许自己也能有所长进。

    梁某人口头上没太多底线,只要能帮助自己了解更多的东西,即使把自己和杀人凶手拉到一个道德底线来讨论问题,也不是什么大事。

    任一感觉自己被当了研究材料,分外不爽,又一次懒散的把自己整个人耷拉到了桌面上,只靠杵在桌子上的手臂支撑自己整个脑袋和半个身子。

    眯着的眼却还是看向对面。

    “那你又怎么知道,究竟是我策划了一切,还是我只是种下了种子,开花结果都只不过是一种必然的选择呢?”

    他又在卖弄自己故作玄虚的崭新技巧,不知道这回是跟那个狱友学到的新知识。

    “我以为你会更关心薛晨获救的过程,那个不太复杂的计划。”梁安奇道,“你直接告诉我那个地址的时候,我都以为是我讲的太动人,让你跨越了性别和立场的障碍,在那一瞬间就死心塌地地爱上薛晨了呢。”

    任一知道他的实际目的,但也不为梁安后发制人的调侃所动,只遗憾道:“你该把那小孩叫过来,我告诉她怎么做会更好。”

    “她可是打通了HappyEnding的完美攻略玩家。”梁安耸了耸肩,“后来还挺骄傲的,一结束就神气起来了,缠着宋乔雨觉得枪法这么准的人运气也不差,还找他帮忙抽卡来着。好像是出了个双黄*,开心了大半天。据说是省了不少钱啊。”

    他还表现的挺羡慕,或许是关注到了其中“钱”的含金量。

    任一属实是没捋清其中的逻辑,所幸放弃了这一部分的追究。

    “你都说的七七八八的了,我要是再追问,岂不是显得我自己不太聪明?”

    梁安摇摇头,有些遗憾道:“这里面也有些凑巧的事情,我倒想再给你仔细讲讲……”

    “停,你别讲了。”任一叹了一口气。

    这位梁警官,确实对讲故事这件事有一种不可思议的执着爱好。

    “先通过手机屏幕的光从外界获知内部人的位置和高度,里外配合确认两个人大概的位置和状态。用屏幕的光作为参照物,开枪就不怕命中人质,或者打到不该打的地方。两次枪声,第一次瞄准接听电话位置的一侧,打破阻碍视野的旧玻璃,并且震慑持枪的……那个谁来着?”

    “徐晴。”梁安替他补充。

    不仅仅是普通人对枪支弹药本能的恐惧,还有那恐怖的回忆,在徐晴记忆中最初的印象,同样是无情的枪声。

    任一实在很是无情,对于利用完毕的研究对象在记忆里抛弃的异常爽快。

    梁安本人无意评判,只是颇感兴趣的冷眼旁观。

    “第二次则是真正的重头戏。打破了玻璃,视野一览无余。”任一歪了歪脑袋,似乎颇感兴趣,“最终的演出要解除徐晴的武装,而且要让她甚至无法抬手用手枪做出最后的攻击。还是在那样昏暗的环境。我记得我见过你们的狙击手,在人群里。我可以找他要个签名吗?”他又突然对某样东西感兴趣了。

    梁安有的时候很难理解任一的思维跨度,只得把这类言语归类为一种名为“任一综合症”的特性,只得暂且搁置,不作为普遍性的研究材料。

    “不要小看科技,还有一种东西叫作夜视仪。”

    任一若有所悟似的点点头,像个听话乖巧的好学生。

    “既然这个你知道了,”梁安顿了顿,“其他人呢?即使只是象征性的意义,不关心一下吗?”

    “是指我的后援会?”任一无辜似的眨了眨眼,“我也没理过这茬啊。”

    差点忘了,这还是一个因为长相出众,曾经被附带着追捧的明星经纪人。

    鼓捣了半天,还是绕不开这个话题。

    “那你的‘两位朋友’呢?”梁安的话虽然说的直白,但不知怎么的,总让任一觉得有些讽刺人的意味。

    任一顶着手铐的束缚摊了摊手:“能怎么办呢。我动了他哥,陈泽瑞没进来劈了我应该觉得算我走运吧?”

    “你救了他哥。”梁安提前给了个错误答案,明明白白的“暗示”对面的囚犯进行反驳。

    “不,我让他哥的命反复横跳了半天,还耍了他呢。”任一很是配合,并不抵抗,还挺自豪。

    可梁安知道,他并不是憎恨或者厌恶陈泽瑞这个被操纵的对象,也不偏向或者喜爱任何人。

    如果要让梁安描述这个人的特点,大概只有三个字。

    局外人。

    只有局外人才能冷静的判断任何的形式,也可以以任何的角度,对局内的“玩家”肆意的发表不同的评价。他就像自己并非地球ol的玩家,而是一个“观战席”上善变的嘉宾。

    前一秒可以是讥讽,后一秒可以是同情。

    梁安叹了一口气:“你不会真觉得,薛晨这个人会随随便便被你玩弄在股掌之中吧?”

    “我只知道,”任一好像终于正色,神秘的笑笑,“他被掌握了最大的把柄,而且愿意为了这个把柄从容去死。”

    最初的事件发生的地点,有一个六岁的孩子被救下。

    六岁是一个已经记事的年纪。更何况,薛晨本就天资聪慧,相当早熟。

    薛晨和陈泽瑞并没有血脉联系,但知道自己的存在是因为这个异父异母的弟弟亲生的父亲,在翻涌的浪潮中,他沐浴着陈丰的鲜血死里逃生。

    他本就善良,即使是对陌生人都能坦诚相待,对救下自己性命的人自然心怀极致的感恩,同时也以这样的感恩为基础,把一手带大的弟弟看的极重,这是他最大的弱点。

    这也是他毫不犹豫跳入陷阱的理由。即使他能洞察到很多常人看不到的东西——那些藏在角落中的阴谋。

    甚至他可能早就对任一暗中的做法有所感知。

    但即使他能找到更好的解决办法,在那种情境下也只能按部就班。

    “我只能告诉你,他没有别的选择。”任一这样说道,似乎又有了些发自内心的不屑。他的设计,从来都是有始有终。

    但同样,只是一种随机产生的恶意,就像由抛硬币决定的喜怒哀乐,不仅并不绝对,而且相当滑稽可笑。

    对人心观察的最为透彻的人,偏偏就这样没有人性。

    梁安看着自己对面坐着的这个怪物,不由得感慨似的啧了一声。

    “你是不是还漏了一个?”他出言提醒,“姓傅的,女的。”

    看到任一似乎在冥思苦想,梁安又回忆了一下,补充了一句:“长得挺不错。”

    这基本是他能给出的最高评价之一。

    “没忘没忘,我记性很好的。”任一倒是选择性忽视了他刚才健忘的过往,拍拍脑袋,“怎么,她想探监不成?”

    “看来你知道她对你的态度啊。”

    任一感觉自己被轻视了,自证似的抬头,赌气说道:“那是当然,她挺喜欢我的,虽然我确实不知道为什么。但我可不是渣男啊,别想污蔑我,我又没有回应。”他倒是理直气壮。

    “巧了,这一段我想知道的。”梁安眯了眯眼。

    任一却轻率的笑了:“你怎么不去审审她自己呢?”

    “有更多值得探究的问题有待全盘托出,找你的效率会更高一些。你可是一个掌握了很多事情的人,连警察都没有揪出他们以前做过的事呢。”梁安话说的近乎诚恳,但任一也看不出他这时真正的态度。

    任一挑了挑眉,忍不住问道:“你想要的东西。比如?”这是询问。

    “比如……如果我想要一些更真切的细枝末节呢?”

    任一没有直接作答,反而打了个哈欠,翘起了二郎腿。

    “其实,我现在还是认为这是我的杰作。随便剧透岂不是少了很多意思?你这样不太好哦。”

    “我知道。”梁安也并不惊讶,这是在意料当中的结果。

    “但是,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任一的目光流转,对上了梁安的视线。

    梁安忍住差点笑出声导致的异样表情,让自己彻底恢复平静,又随手拿起了桌上那个里面咖啡已经凉了的纸杯。

    然后神情一僵,重重的把纸杯放了下去。

    要喝下这种人间杀器,就算只是为了转移话题,他还是狠不下这条心。

    埋藏在真相背后的故事还没有完全浮出水面,要是勇者死于食物中毒,那可是滑天下之大稽的笑话了。

第四十一章 客人

    “恭喜你死里逃生。”

    薛晨抬起头,对上从门口走来的傅羽筱意味不明的眼神。

    她刚刚摘下了掩饰样貌的墨镜,打扮一如既往的入时妥帖,淡粉色的蕾丝边长裙,裸色的淡妆恰到好处,很是亮眼。

    但最亮眼的莫过于她手上捧着的……一大束粉色的花。

    看到那捧花的品相和类别,薛晨实在是有些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这是康乃馨。”他出言提醒道。

    虽然他并不觉得这位会不知道这种花的含义,最重要的是搭配上今天是什么日子,这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我知道。”傅羽筱不以为意,“最近不是过节搞优惠么。到你们楼下才想起来,发现门口就有卖。这不是巧了吗?”

    “如果是探病的话,你来的可能有些晚。”薛晨替她找了个可能的解释,放下手中的文件认真回复,“我出院已经快满三个月了。”

    本来就没受什么伤,只是留院观察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就动身去警察局做笔录了。

    没有给任何人探视的时机,除了这位迟到将近三个月的女人。

    “来得早可不如来得巧。”傅羽筱摇摇头,似乎很不赞同他思维的固化,“每天顾忌着那么一点事,生怕被生气的家伙打击报复的日子,我也受够了啊。”

    “我这也不是什么黑社会组织,”薛晨微微一笑,“没必要说的这么恐怖,也最好……不需要用敬语。”

    他终究还是半途改口了。

    “是令弟的事,我是来告状的。”傅羽筱真诚的叙述,“我啊,仔细寻思了一阵子,想来自己犯的也不是死罪。如果这回过来说的事您还满意的话,麻烦管一管,说句话就好,就一句。”

    “你要说什么?”

    傅羽筱叹了一口气,毫不见外地坐在了薛晨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那漂亮的花束就这么被她随手扔在了桌子的一旁。

    “有人指点,说要是我把自己的把柄送给你,你就会不计较把柄在我手上的事。”

    “听上去……好像不怎么有道理。”薛晨抬眼,似乎开始有些感兴趣了,“不过我也说了,我比较想把这件事情彻底解决,即使吃亏也并不可惜。”

    “虽然承诺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正经,但我似乎也没有别的选择。”傅羽筱倒是直入正题,“任一这个人啊。我第一次遇见他是在高中的时候,在女厕所里。”

    “……我该说什么呢。”薛晨翻了一页,动作顿在了那。

    难道要说不愧是他?

    “其实并不能说是他的不对,”傅羽筱倒是没附和这一点,“毕竟硬要说的话,不是他的问题。当时,我有一个关系不太好的同学,事情很简单,她死了。”

    “死在那里?”薛晨从没见到过这种开局剧透的方法,试图用接上的言语跟上她跳跃的思路。

    不得不说,傅羽筱和任一能厮混到一起这么长一段时间,确实有思维上的共同点。

    “我其实并不能算是杀人犯,只是事情说不清。我也不记得当时是我先招惹的她还是她先招惹的我,就顺手打了一架。”傅羽筱在办公椅上让自己转了一圈,看向办公室采光良好的窗户,“俗套的剧情,在这之前我也想不到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她心脏病发,挂了。这时候,那个姓任的家伙出现了。”

    “你还是没告诉我他为什么会出现在……女用洗手间。”薛晨确实仍然是无法理解,甚至添油加醋的重新描述了一遍。

    “谁知道呢?我甚至怀疑过他是不是预知道了一切,一开始就站在门口,发生意外才突然出现。”傅羽筱耸了耸肩,“总而言之,最后的结论是——那人跳楼自杀,无论是家长还是学校都达成了一致。甚至连最初的洗手间都没追查到是真正,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

    任一自己的行为一向很难揣测,这一点和他对待别人时能做到的事完全不同。

    “他给你留了联系方式,然后让你直接离开?”薛晨做出了自己的猜测。

    傅羽筱有些愣怔,看着窗外的云彩有些发呆,才反应过来要回话,回过头:“不,他并没有和我说任何话。是在我浑浑噩噩,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的时候,突然发现自己突然就和案子撇清了关系,所以自己找上的他。”

    听到这,薛晨也有些惊讶。

    傅羽筱同样不是一个寻常的女孩,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

    即使有着普通人对死亡本能的恐惧,惹祸上身难以避免的自觉,但在这种基础上异常大胆。

    “我也有好奇心啊。”傅羽筱捋了一下自己散落的头发,“我想知道,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家伙……为什么会这么做。”

    这可不是一般的胆量,换做常人,恐怕连想都不敢多想,只在诚惶诚恐中尽力避免自己在风波里做出特殊的举动。

    这是一个不同寻常的人,遇到了另一个怪咖。

    傅羽筱离去以后,薛晨都没有再把他的放在桌上的文件再次拿起来,也没有处理那因为不妥的放置方向,散了几支出来的花束。

    他坐在桌前,半躺在办公椅上,闭目养神的思索。

    “哥。”

    熟悉的声音从房间的一个角落响起。

    薛晨没有作答,还是闭着眼,并没有任何感到意外似的神情。

    脚步声在房间里响起。

    他最终还是站了起来,刚好迎面对上神情有些迷茫的陈泽瑞的视线。

    “这说明了……什么?”

    陈泽瑞有些呆滞,似乎没有想明白做这么多繁复的铺垫究竟有什么用意。

    薛晨瞥了他一眼,拿起了一支笔,在手上转了半圈。

    “她给我们的不算是她的把柄,而是那个人的把柄。”

    他走到门边,看了一眼空荡的走廊,又只身返回。

    “因为心脏病而死,但结论是自杀,这个起因和结果并不搭界。法医学的鉴定很少会忽视这种显而易见的死因差别,我想她也是揣着明白装糊涂。那只有一种可能,是任一亲手杀的人,这才把傅羽筱的嫌疑彻底洗清。”

    “那任一为什么那时候要……”陈泽瑞若有所悟,但仍有疑虑,锲而不舍继续追问。

    傅羽筱送出的花也不是全无理由。

    薛晨无奈的摆摆手:“我又怎么知道,我也不是警察……”

    那个人的思想,也从来都很难捉摸的透。

    “但是,我们或许可以用这个来做个交易。”

    薛晨放下了笔。

    他的神情有些松动,似乎看到了以后的某一个画面,一时有些许的凝重。

    任一的判决在昨日完成,无论最后找到的证据有多少,结果如何,似乎一切都在那一刻尘埃落定,这起案件就此落幕……

    但事实,并非如此。

    并不是所有的真相都能够完全水落石出。

    都市的另一个角落,高级小区的门口走出了一个人。

    他穿着白色的风衣,在这个季节似乎有些捂得慌,兜帽盖住了半张脸,快步走出了大门,似乎不愿多作停留。

    来到了大门口,罩着风衣的人微微抬头,看向那辆停在路边的车。

    副驾驶的车门随着他视线的聚焦缓缓打开,似乎车上的人也已经适时地注意到了他的到来。

    “上车吧。”车上的人放下手机,熟稔的冲着外头挥挥手,声音从为了通气留出的窗缝传出。

    “梁安。”

    风衣的兜帽被摘下,江秋却并没有立刻依言上车。

    “很惊讶吗?”梁安打开了车窗,“我以为在你看来,我应该也有些知情的必要。”

    “我车还在附近。”

    “之后再找人开回去。”梁安倒不以为意,“你们有钱人不是都挺喜欢这么干,看心情花钱,专门雇人来节省时间,奢侈之……”

    他的话刚讲了半截。

    “我是骑的自行车。”

    这下梁安彻底没话讲了。

    自行车的代驾应该还属于一个空白市场。

    两人走在自行车停车场的路上,附近马路上飞驰而过的汽车不断从在视野里出现,消失。

    就像擦肩而过的人,相遇转瞬即逝。

    “马俊的案子还在审理。”江秋突然冒出一句话。

    梁安点点头:“我知道。”

    “我跟他保证,没有用任何录制的仪器。”江秋又补充。

    “我相信你的记忆力。”

    江秋闭了闭眼。

    “没讲太多。”

    只是有一些简单的辩解,但是他们一直渴求的答案。

    花费的时间也不长。

    不久以前,他还在装潢精致的书房当中。

    冷气开的十足。夏日在屋里完全不见任何踪迹,怕冷的江秋甚至有些依赖起了为了遮掩而穿戴的风衣,捂得更紧了一些。

    江秋垂眼看向红木架子上摆着的古董。

    尤其是他面前的那两个物件,他认得出来,一个是金漆木雕的摆设,一个是精致琉璃的器皿,都价值不菲,颇有品位。

    他的背后,马城还坐在原地岿然不动。

    他神情复杂,似乎正做着一些心理的建设。

    而事实上,江秋自己也少有的这样失礼——不顾主人的意见,自己巡视屋内的摆设,本就是有些逾越的表现。

    但他也知道,这并不会让马城有什么激烈的反对意见。

    不仅仅是无暇顾及,还因为这位年轻的客人此刻代表的身份特殊。

    “马俊杀过人,在很早以前。”马城终于开口,“但那时他并不处于正常的状态,同时,那个人也绝对的符合‘死有应得’的条件。”

    江秋转过身,还没等他接话,马城又继续进行陈述。

    “那个人已经犯下了一种无可饶恕的罪行,我可以保证。我处理了尸体,完成了一切的善后,在那孩子主动自首之前——现在想来,或许是我的坚持才让他一错再错,再怎么总结……依旧是我的责任。”

    江秋知道他保证的对象是谁,也知道他似有似无的恐惧。

    这个冷静的中年男人,连在儿子的病房前都没有展露出这样紧绷的状态。足以见得……那个人的地位,仍然没有改变。

    “你的意思是说,和‘黎明’一样?”

    他走到了马城的对面,缓缓坐下,做出一种隐晦的暗示。

    马城对上他的视线,犹豫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他会拿这个例子作为比喻的对象。

    黎明,那是一个家喻户晓的杀手的代号,在罪犯的圈子里更是著名。但少有人会真切的害怕这样一个杀手的存在。

    但马城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我可以担责。”马城的神情似乎有些不忍,“但让那孩子为了我一时的虚荣付出太多的代价,我不能接受。同样,说出所有的真相包括那个罪人的所作所为,我同样无法办到。这是我做出过的承诺,我至死也不会违背,抱歉。”

    “他自会有判断。”江秋别过眼,“如果您不想说更多,我也不好追问。”

    他也用上了敬语,代表身份的转变。

    现在的江秋,只是一个普通的客人。

    马城用探究的神情看向他:“容我冒犯,你和那人实在很像。”

    回忆结束,江秋抬起头,看向帮忙把自行车搬进车尾箱的那个男人。

    “容我一起冒犯,我其实也觉得你和那个人很像。”

    一向自恃擅长于助人为乐的梁安搬的那叫一个信手拈来,同时神情诚恳,这样说道。

    “要是真的如此,我们的合作也不会发生。”江秋说的有些生硬,似乎并不认同,还有些不易察觉的小脾气。

    “‘像’和‘是’是两回事。”梁安合上了车尾箱,拍了拍手上沾染的灰尘,“我们现在能在这里好好的交谈已经是个奇迹,也不该浪费这种机会——这是你现在的想法,也是我现在的想法,没说错吧?”

    江秋不置可否。

    因为他们确然有更多的事要去做。

第四十二章 疑问

    “邵哥,你说要给我看有意思的事,怎么又私闯民宅了?”

    陆遥探头探脑的环视四周。这是江秋家的地下室,也就是那个陈列着不一般摆设的实验室。

    虽然各类仪器都保养完全,但依旧是无人使用的样子,实在是颇为可惜。

    “我找梁安要了个解释,他把这里钥匙借给了我。”邵梓抬眼看看,一切的摆设和之前别无二致,“大概,这就是他给我的解释吧。”

    “什么解释?”陆遥有些好奇,“江哥参与案情的事吗?确实是不符合章程的事,但是……”

    “所以,我现在明白了。”邵梓扯了扯嘴角,神情有些古怪。

    陆遥一时有些不明所以,疑惑的看了过来。

    “你知道,咱们老大为什么这么年轻就当上了支队长吗?”邵梓清了清嗓子,悠然说道。

    梁安的年龄在这个职位上实在是太过年轻,只是对外也算左右逢源,实力也确实在线——有极高的案件侦破率作为底牌,因此暂时没有什么反对的声音。

    “不是说他立过大功?”

    “确实,”邵梓笑了笑,“但你知道那是在什么时候吗?那时候他刚刚警校毕业,和你一样是个实习生。但那是一场秘密行动,但出了一些意外,很大的意外,以至于当时的局长表情相当精彩,很长一段时间我们这些下属都不太好过。”

    陆遥瞪圆了眼睛。

    “除了一开始的案情简报有相当一部分人了解过,详细消息都被封锁的完全。后面进入档案的也都是机密文件,原因不明。当时有一个很微妙的细节,包括我们头儿,梁队,和当时在任的三支队队长——你没见过,现在已经辞职了——其实都受了些处分。但赏罚分明,没有那件事积累的功劳,梁队也不会在很久以后临时顶上去当支队长,最后再顺理成章的转正。”

    “这么说,梁队也算是既得利益者?”

    随口揣测的陆遥被敲了一下脑袋,不吱声了。

    邵梓合上了笔记本,专心的跟陆遥讲故事:“除了猜测一些被害人和犯人身份问题——毕竟追踪了很久的大案最后却把消息封死,很不寻常,局里也流传着一些传说。”

    “什么传说?”陆遥当然好奇,又偷偷趁机开口。

    “当时的犯人只有一个,被当场击毙,总计解救出了十个人质,都送去了医院进行检查。当然,这个数字不包括当时也受了轻伤的队长自己。

    死亡一人。幸存者中抬走两个,抬进icu一个,另一个失去意识但没有外伤,因此检查以后就被带走。其余人或多或少受到过度的惊吓,简单问询后分别转入医院检查身体并进行心理疏导。”

    邵梓撇开眼光,看向这间实验室中央的手术台,“问题在于,重伤的那个人的情况。”

    “我有些……嗯,特别的关系,所以去问了医生,也问过很多人。icu里住着的那个胃肠道穿孔,身上有新鲜的手术痕迹。另一个躺下的没什么大碍,只是原本就有的疾病,因此只需要自行修养。

    梁安自己做的事也很耐人寻味,现场支援的人亲眼看见他戴着手套把一个黄金饰品放进了证物袋里——虽然那之后,他就被支走,没有继续跟进了。”

    “难道是吞金?”陆遥意识到了什么。

    邵梓点点头,“但有人替她做了手术,取出了异物。但现场是……怎么说呢,用推理小说的说法,是一个暴风雪山庄。没有直接和外界通讯交流的途径,没有医疗设施,手术台附近只有一把手术刀,普通的针线,和一瓶地窖里取来的高度数精馏酒。”

    “邵哥你怎么这么了解,然后那个死者呢?”陆遥有些疑惑,“耳坠如果是一对的话,那另一个……”

    “我去问了当时的法医,另一个耳坠就在死者的体内。”

    陆遥无声的作出了“哇呜”的口型,大概是有了许多联想。

    “吞金,一个人死了,一个人没有,而且死者身上没有任何处理乃至检查的痕迹。两种可能,要么能处理的时候已经有人死了,要么处理完一个人后,另一个人等待治疗时,能处理这件事的医生失去了做手术的能力。”

    比如他陷入了昏迷。

    比如那个失去意识的人。

    “梁安除了工作没关心过别的事,这我们都知道。今早他突然不仅反常的出去了一趟,还这么贴心给所有人加餐。”邵梓正色道,“即使一时兴起也不可能,他记不记得吃早餐是一回事,饿极了不从我这扒拉点零食走就算好的了。”

    “我就说呢。”陆遥恍然。

    “你记得他说过的话吗,这些东西江秋自己都没用过,但有人在负责更新配件。配置我看不到,这个最显眼的显示器我查了一下,去年年底开始发售,虽然这个时间似乎对不上——但并不影响,失去意识的人质就是江秋。”他拍了拍旁边的音响。

    “你的意思是,刚好这位江哥很有钱,顺带请客吃饭——虽然是早餐,估计也没时间吃别的,然后梁队趁机借花献佛?”陆遥咋舌,“梁队这是学会的有福同享?其实还不错嘛。”

    她倒是比较关心实际的好处。

    “详细的案情仅凭想象可以有一千种猜测。但单要知道一个人的身份,分析出能够满足所有已知事实的一个结果,这些信息足够了。”

    “你觉得他就是那个医生,主要是因为这个手术台?”陆遥看向实验室的中央,“但这也不一定是他自己摆的。”

    “你见过正常的实验室摆个手术台的吗?象征性意义大于实际性意义罢了。坐落在整个实验室的中央,地位无论如何必定特殊,起码是知道屋主身份的人摆设的。除此以外,还有很现实的一个证明。”邵梓躺在椅背上,用指节敲了敲桌子。

    “为什么一个虽然救人一命,但没有经过批准做临时手术的医生,甚至没有第一时间进到警局做笔录?

    我记得清楚,当时来警局做笔录的人只有九个,为了人质的精神状态不被过多的影响,当时他们进去到出来的时间都不超过十分钟,只是简单确认了几个同样的问题。”

    这种涉及各种因素的笔录,虽然是救人一命,但涉及物证和当时状况的调查,没有医院手术繁琐的程序。

    当事人即使同样受到惊吓也需要尽快协助完成,而且这么复杂的确认绝不可能仅仅只用这么长的时间。

    为什么他不在?

    因为他无能为力。这不仅仅是客观事实,也是一种另类的‘保护’。

    “了解到受伤的那个人的情况,我——那个前辈很惊奇,想要知道究竟是哪个人能在这种情况下救人一命,但是很遗憾,什么也没发现。别人不解答疑惑只能靠自己分析,但排除了所有不可能选项以后就一个人也不剩了。”

    “他从进来的第一时间开始,一直表现出非常迷茫的一种状态。可能这种状态比较类似于性格的孤僻。但实际上,他不习惯的是周边的环境,而不是抵触交流。他可能对这个地方非常陌生,但这确实是他资料上显示的居所。所以在那件事发生以后,他的有了一些变化,甚至可能离开了这个地方。”

    职业医生或者擅长外科手术,和梁安非常熟悉,甚至态度相对亲近。

    这些条件完全重合的机会并不多。

    如果恰好是一名医生,恰好与梁安相识,恰好在行动中卷入案件,这么多巧合不太可能纯粹因为意外条件汇聚在一起,那梁安之所以受到处分也有很多解释的思路了。

    “但头儿同时也是他的旧识?”陆遥沉吟一会儿,问出致命的问题,“这里是江哥的地盘,他失去意识那么久,为什么这里的钥匙还在头儿手上。”

    邵梓摊了摊手。

    他不过是一个擅长八卦的无辜副队,时不时还要替大胆犯事的上级处理后事,他又知道些什么呢?

    “但那又和现在的案子有什么关系?”陆遥提出了疑问,“我看江哥似乎也不是很积极的在了解案情……就好像只是为了在那里待着……”

    也不怪陆遥有所疑问。

    “也许他们有自己的想法。”邵梓是只能止步于此,但也不是没有其他疑虑。

    但他知道,那个姓梁的家伙必然有他的考量,不可能无缘无故的铤而走险。

    那么,真正的理由究竟是什么?

    “你不真正杀人,但会代入你想要预测的对象,让自己……成为他们,然后再对他们的行动进行预测。”梁安叹了一口气,“因为你自己确实并没有所谓的特性所言,你不是擅长模仿别人,而是只会‘成为’别人,这就是你。”

    任一耸了耸肩,不置可否。

    “所以,现在的你是谁?”

    “我为什么要说呢?”任一懒散的撩了撩眼皮,“你是不是觉得我现在感慨万分,特别好说话。”

    “也正因如此,你才会存在弱点,才会被反过来算计……你忘了你是怎么输的吗?”

    任一啧了一声。

    “其实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我比较倾向于从你的嘴里得到答案。”梁安也靠在了椅背上,似乎太过随意,但言语间却没有一丝松懈。

    任一叹了一口气,似乎对这人的废话不太感冒:“偏要在下一个故事之前吗?这样让人很出戏诶,怎么说?”

    “徐晴说,她拿到枪只是一个意外,她也不知道这致命的武器从哪来,只以为偶然捡到这东西是一个‘命中注定’的复仇机会。”梁安啧了一声,“这应该是你计划的一部分吧,用枪械引起她复仇的欲望。”

    任一歪歪脑袋,又展露无辜了起来,但没有立刻吱声,而是卖了个关子,缓缓说道。

    “那尊敬的警官先生,我的枪,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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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角落的潜伏者介绍:
无论是诡计多端的边缘案犯、高调跋涉的连环杀手、还是心事曲折的涉案少年,在他眼中一视同仁。
同案发现场相比,他们也只有死物和活人的区分,勉强能当作获取罪证的素材。
需要应付的家伙不少。每遇一次就大惊失色太浪费时间,不利于保质保量完成工作,尽快尽早回家吃饭。
不过,他也并非不可以坦荡一些,比如亲手在自己的墓碑上刻下这样真挚的留言:
『这曾是一个虚伪的混蛋。』
——混蛋本人如是说。
本文整体叙述角度偏群像,无感情线。
背景绝对架空,人物及情节完全虚构,但事物名称及规则法律均存在与现实存在一致部分,且公序良俗基本符合现实常理,无需多作扩展延伸。来自角落的潜伏者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来自角落的潜伏者,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来自角落的潜伏者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