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交错
“药物服用过量……你应该知道会发生——”
电子设备模拟发出的声音突然戛然而止。
嘀——嘀——嘀——
经过多次的传输和复制,电子设备模拟出来的声音已经有了些模糊不清的倾向,甚至有些刺耳。
音质像劣质塑料掰断后断面上的毛刺一样坎坷不平,衬托着录音几次播放结束后的空气里有一种难得的清静。
自然光档位的台灯让书桌上铺满了明黄色的灯光。笔记本电脑被随意的摆在桌子的另一边,灯光最亮的地方躺着一张空白的信纸,被一个老式的翻盖手机压住了,这才没有因为窗外吹进来的微风悄悄扫跑。
连座椅前方袖子耷拉在两边,被人披在背上晾着的黑色连帽衫都被笼罩上了一层温暖的色彩。
正懒散的瘫在椅背上的青年小幅度的伸了个懒腰,这才意识到自己稍微有点衣冠不整。
他慢吞吞的把袖子扯起来穿好,然后玩了玩自己鬓角处许久未剪,有些长得太快了的散乱发丝——发尾有些自然卷,确实适合卷在指尖玩耍,是天生就获赠的玩具。
他玩着玩着,玩的没兴致了,就微微扭头,眼神撇过去,懒散看了一眼书桌旁挂着的钟表。
“喏,时间快到了,但……要不再休息一分钟吧。”
他自言自语,又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做了从头到尾幅度最大的一个动作。手臂一伸一缩,迅速把那只小小的手机拿起,紧接着随手扔进了身后晾着的连帽衫垂下的帽兜里,整套动作头也没回。
扔的很准,没弹开也没有滑出来——他还颇得意的自己笑了笑。
又啪的一声把自己整个人砸到了椅背上。他合上眼,似乎确实是认真的打算再睡一觉,并为此做好了充足的准备。。
“虽然好像是有危险了。”他突然在一片寂静中说道。
仍然闭着眼,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点点头,一边小声的嘟囔。
梁安难得有些败兴致,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感觉自己有种被算计到了的感觉,尤其是自己带回来的给案情制造了一定程度上突破性进展的童鸿光,童医生。
倒不是他唯恐天下不乱——他巴不得早点解决案子回家睡觉。但被牵着鼻子走的异样感觉比加班更让人不悦。
还有很多谜团都没有解决,但童医生似乎已经自顾自的单方面结案了,把整个事情发展都穿成了看似没有任何漏洞的串。
成熟的嫌疑人应该自己学会审问自己,懒于工作的梁安一向这么觉得。但从直觉上来讲,这种“成熟”的嫌疑人比闭口不言的更为可疑。可他确实暂时找不出什么其他的破绽,只能捏着鼻子听从嫌疑犯大哥看上去分外妥当的建议。
“童医生,喝茶。”
邵梓倒了两杯茶水,笑吟吟的,完全看不出此刻的心理活动,只是言行举止仍然是那么的格格不入——在审讯室里单独和嫌疑人同处一室,却像是相熟的老朋友相约在茶馆聊天。
“抱歉,我暂时没什么心情。”童鸿光苦笑道。他的反应倒是很正常,手放在膝盖上,有些小动作,像是被那么友好的对待倒是坐不住了,很有些无所适从。
“没事,放轻松,不如再跟我讲讲你这边……”
童鸿光的自白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实在是不得不令人怀疑。
梁安在审讯室单面玻璃的另一边,看着童鸿光再次复述之前说过的话。他不觉得邵梓真有这么镇定自若。尤其是对于邵梓这种极善于装模作样的人。
确实,他可以做到把内心期望的审讯流程转化为现实,但循规蹈矩同样也是一种常有的通病。当缺少先例,不知道什么才是最优解的时候,他的态度和行动越出人意料,他的心理实际上就更混乱。
你明知道他是在扯淡,但即使想要拆穿他,却还是感觉像拳头打进了棉花里。
童鸿光本身的心理素质确实过关——但或许这还要感谢梁安本人提前给到童医生的惊吓,经历过这种出人意料的“巧合”,也没什么更能突破他的心理准备了。
梁安看着童鸿光继续他真诚的叙述,摸了摸下巴。心底里,总有个声音在这时和他抬杠。即使他并不愿意听到这个总带着阴阳怪气嘲讽的声音——他更想听点别的。
【如果是我,就会从动机开始。】
如果声音有实体,梁安不会动手打人,但会想办法阻止这个人出声——即使不可否认,叛逆的对抗性心理同样有助于破案。
最开始的质疑源于马俊自杀的理由很难被相信会这样简单。
一切的谋杀都有一套固有的思维路线,从“起兴”,到最终实施,必然有其脉络。无论是杀别人,还是杀自己。
而假设同时在一个人身上出现的第一条脉络有迹可循,第二条脉络紧接着出现,那便很大程度上不是巧合。
就如许多的连续杀人犯,杀死第一个人往往是杀死第二个人的铺垫——他或她由于第一条脉络而开始执着于这种行为。某种角度上看待,虽然马俊第二个谋杀对象是自己,但绝对和第一起案件脱不了关系。
显然,童鸿光所描述的由于疾病认知错乱而误服药物不属于这种“连环杀人”的续篇作品。
被匆忙归结为巧合的事情往往并不是巧合,而一个明明因为不在场而置身事外,却理所当然的竭力试图把责任归咎于自己的人自然值得怀疑他的动机。
马俊的动机,以及童鸿光的动机。他们的欲望促使了案情的发展,但同时互相之间,可能也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你肯定马俊就是第一起案件的凶手?】
声音极其自负,像窥探到的是不为人知的秘密,梁安只觉得这声音带着趾高气扬的气焰。
马俊确实写下了遗书。其中,他描述了他参与第一起案件的过程——和警方推断基本相符,除了凶手或者假设存在的凶手共犯也没人能够知道。
他也确实具备相应的身体素质,其余通过网络调查到的和他有实质关联的人也不少,出人意料的是真实身份也几次让人大跌眼镜。
其中要么是女人和小孩,缺少力量无法完成这样残暴的屠杀和来去繁琐艰辛的流程;要么是身高差点距离,和监控唯一能给出的身高范围不符,作为嫌犯强壮程度也稍微缺点说服力的宅男。
其余唯一符合的条件筛选勉强过关的,是那个提供线索的弓箭手——虽然其他条件都符合,但因为他的职业特殊,所以有一大批人能给他做不在场证明。
其他的所有可疑选项都被排除,那无论如何,马俊确实有最大的可能是命案的真凶——虽然他确实没有留下任何漏洞,因此尚未有肯定的证据。
但没有证据,毕竟是没有证据。
【那你要怎么办?】
他甚至能听到这句话里蕴含着的嘲笑一如既往,像呱噪的乌鸦。
“不怎么办。”梁安无所谓的笑了一声。话说出口,他才想起他在自言自语。有些尴尬,所幸身边没有人。
他心里来了句“多谢帮忙”,以调侃那个不自量力的尖锐声音。再自己深吸了一口气,下意识摸了摸胸口,方才想起了什么,戴上了单边的耳机。
稍作处理了几下,重新接通了自己这边可以听见的联系。
“什么怎么办?”这是其他人的声音,是电话里的男声,此时却带着些许疑惑,“快结案了?”
“没有什么。”梁安把手机拿出来,把玩了两下,闭上眼,似乎又能听到心里的那个声音在发出难以言说的恶毒尖叫。
但他真清楚那是无关紧要的幻觉,随意解释道:“童鸿光还在重复他的那套话。线索暂时断了。”
“如果马俊能完美处理干净别墅区的犯罪现场,不可能处理不掉他自己身边最熟悉的地方。”
电话对面的人像是对他之前毫无理由的单方面切断通讯相当的适应,没有提出任何意义,或者也可能单纯只是没什么脾气。
“你很想自己过去看一眼吗?我其实可以想点办法。”
“我很相信你的判断。”
梁安稍微沉默了一。他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借着声音排解了一下烦躁的情绪。
“即使童鸿光有一套他的说辞,突破口应该还是在他这边——他对马俊的事相当意外,他原本的预想应该并不是这样。你觉得,实际上厉害的是马俊,还是我们推测里的那个‘第三者。’”
“是有第三个选项吗?”
梁安笑了笑,并没有回答。
“马俊的自杀并不是为了死亡本身,而是为了掩盖真相,让事实只剩下他遗书中写下的唯一的一种可能。这个救了马俊的陌生人,可能目的也并不只是为了救人一命那么单纯。那个了解马俊,在阻止他完成他的整个计划。”
清理干净的现场仅仅是为了拖延时间,他并没有完全隐瞒自己罪行的想法——他只是想让自己完成计划后,能够有足够的时间处理好后事。
或许,他还想要见一面,自己印象中已经开始陌生了的至亲之人。
如果自杀是马俊谋划的杀人计划的一部分,那是什么让他即使以自己的生命和未来为代价,也要让李烈钧这个他素未谋面的人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呢?
“我以前一直不明白,有什么目的一定需要马俊杀死了自己才能完成。遇见了童鸿光,我反而有了一些猜测。或许他确实是在虚张声势,想要编造事实。但如果他认为醒过来的马俊不会在我们的诱导下直接拆穿他的谎话,那马俊必然在这方面有什么他清楚的特质。”
“你知道吗,我越来越期待马俊什么时候醒过来了。”
电话对面的人没有答话,只是敲了敲话筒,像是附议。
“你觉得呢?”
梁安也停顿了一下,又继续问道:
“如果那是马俊计划中自己生命的最后一天,那他为什么偏偏要回家呢?解决了这个问题……或许能解释很多有关于他的事实。”
第十四章 死者
马俊究竟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完成了这一起案件?
毫不留情的杀死一个素未谋面的人,完美掩盖了来去留下的所有痕迹和证据,再给自己的罪行编造了一个堂而皇之的理由,写下一篇有理有据的认罪书,甚至贴心的还留下了相应的证据。
梁安有理由相信,下湖搜查凶器的人确实能找到那把匕首。为了让它成为铁证,马俊甚至可能在常人容易忽略的留下一些自己的指纹,再把其他抓握的地方擦干净以谋取最大程度的真实性。
他的计划的疏漏,很大程度上只存在于两个方面:放在自己公寓里供人随意查看、但过于想当然的写下的遗书,以及被人一通电话救下、仍然存活的自己。
以好事者的角度看待后者,梁安只对马俊醒来后会有什么反应相当好奇。但作为警察,他还不太有把握能够完美的撬开这个人的嘴。
他试图隐藏在虚假的陈述之下的,究竟是什么?梁安开着的车停在了路上,并且自动开了锁。
“你直接叫我出来,是有什么新的发现?”等在一旁的江秋拉开门坐上车。
电话是一直接通着的——也许这两人中间有一个不缺电话费,可以随便花而不心疼。
“别的待会在说。江卓联系过你吗?”
看着江秋坐上车,关上窗。梁安往四周看了看,启动了车。江秋见他的移动,却摇摇头。
“那……”梁安做了个手势。
江秋低下头,看着自己扣上安全带,看不出表情,“没有任何异常,也没有监听设备,不用担心。”
梁安终于开始进入了正题。
“我们现在去李烈钧的母校,他高中就读的学校。旧的校舍拆迁了,全部都转移到了市区附近,那里虽然不是他原先走读上学的地方,但所有资料和教过他的教职工都在那。”
“是临江中学?”
“怎么,你还和他当过校友?”
江秋摇了摇头。
“临江中学的旧址就在你的那栋别墅的附近。我不知道你……江卓在那件事以后把那里直接划到你名下,还做了那些事有什么用意。但你,我的意思是,尽量别顺着他的意思来。”
“我明白你的意思。”江秋抬抬眼,但没看他,而是盯着窗外飞驰而去的树木,“所以,你又发现了什么李烈钧的问题?”
梁安难得自己被敷衍而不是敷衍别人,叹了一口气。
“我之前说找到的那本书的鉴定结果出来了,笔迹写下的时间大概在李烈钧的高中时期和参军时期之中,误差在前后五年的那段时间。军队里不大可能有条件专门搞这种花里胡哨的精致小礼物,都一群大男人,就算给女兵也不见有这情调,高中倒有可能有些年少慕艾。这个说难猜也不难猜,也许对象还是个文艺女青年,甚至可能是同校,同级,同班的同学。这个范围可是一条很有方向性的线索。”
“你在意李烈钧。”江秋独自下了定论。
停在了红绿灯的路口,梁安敲了敲方向盘,叹了一口气。
“我一直觉得,这案子太过完美了。”
江秋静静的等他说话。
“从犯罪的角度,李烈钧是一个完美的受害者。最让人毫无头绪的就是这种情况,他不出门,不社交,除了凶手,没有第二个人在他死前的几天,甚至可能是见到过他。
网络上即使有自己的圈子,但也属于游戏的社交圈子里的一个标签化的'大人物'——实际上却是个透明人。
即使他几天不在,也并没有什么人觉得不对劲,主动联系他——当然,除了那个满心游戏里的攻城略地想找他帮忙的帮主,但假设我们没人和他联系过,他应该也不会对李烈钧的消失有什么特别的反应,这种突然消失在这个圈子里太常见了。没人和他交往过深,也没人会轻易发现他的异样,甚至发现他的死亡。”
安静了有一阵,看向窗外的江秋才转回过头。
“为什么马俊会选择这样一个受害者,他究竟为什么要杀他,就是这些问题?”
“到了。”梁安停下车,“走吧,希望我们能拿到……我们希望拿到的结果。”
城市的另一边。
医院的门口都常有往来的人群,但很少有医院的门前会像这里菜市场一样吵闹。
拥挤的人流在单独一条人行道里塞不下,已经占据了半条马路,甚至连暂时闲置的停车位也不放过——并不是因为这座城市有多少病人,而是有许多病人选择来到这里,甚至超出了规划时的预计。
昱州市第一医院,这个名字的含金量几乎和它坐落在的福洲区的名字一样吉利,让人信服。生活富足,不差点旅费的病人赶来这里的原因,还是这里的医疗条件和资源优越,许多专家医生的水平都声名远扬,让人放的宽心。
医院的门口附近有一条小路,通向一个附近楼房建造,导致单独被隔离出来的死胡同。
比较熟悉这个地方的人常悄悄把车停在这里,因为离主干道比较远,又不是交通经过的所在,没有太多人走动,也不太有第一次到这里的人能发现这个小小的‘停车场’。
胡同的最里侧是建造楼房时和外界隔开的塑料屏障。在屏障的标语前方,灰色的小轿车驾驶座上坐着一个中年男子。
他似乎有些不安,皱着眉毛,时不时看着自己手上古旧的发条手表——这个时代已经很少见了,多半已经快要能当作古董,送进博物馆了。
胡同里只有零星的三辆车。
除了车窗上贴了车辆防窥膜的一辆黑色轿车,其余所有的景观在哪都一览无余。干坐着不动弹,只有开窗透气的时候有了些动作,傻坐在那的中年男子实在显得有些奇怪。
索性也不大有人经过,只有方才最靠外的车主停进来时提前让孩子先下了车,小孩蹲在一边的地上五音不全的唱幼儿园教的儿歌,那时候才给这个地方增添了几分活气。
“怎么办……”然而这也缓解不了中年男人的焦虑。他还是专注于自己的事,甚至没听清楚小孩唱的什么,看着自己的手表,又拿出了一部手机——虽然牌子和价钱都不便宜,但版本相当旧的智能手机。
他打开通讯录,盯着上面熟练的能划出来的几行字,咬了咬牙,想点又没有去点。
“不行……不能相信……他们会出卖我,他们会……”他忍不住念叨着,布满皱纹的手甚至有些发抖。
然后他又往上翻,划到了通讯录的顶部,最容易点到的一条。
【a.鸿光】。
看他严肃古板的神情,这或许不是什么奇奇怪怪的昵称,只是为了把这个通讯人置顶,更方便点到而特意设置的前缀“a”字。
他死死盯着那几个字,但还是没有下决心点下去。
“喂老头,别挡道,我急着有事呢快一点,还不快把车开开!”
车的隔音不好,中年男人听到了声音就是一愣。他抬眼看过去,发出声音的方向是那辆黑色轿车,此时似乎正准备倒入靠近屏障另一边的位置。
“还不快点?”那辆车靠近了,窗正对着中年男人。但因为车窗上防窥膜的存在,看不到里面的人影。
“我这不挡你道。”中年男人出声回应。他语气焦躁有些不满了,泥人也有三分火。
“怎么就不挡了?”黑车里传来的是一个年轻的男声,似乎有些气急败坏,“你这老东西不要不识好歹……”
而且缓缓打开了一点车窗。
中年男子现在有些惊弓之鸟的预兆。他感觉有些不对,忍不住往副驾驶座的方向靠了靠。
打开一小截的车窗突然停了。
“别动弹。”黑车里传来的声音低了下来,似乎有些威胁的意思在里面。
“你……”
还没等中年男人反应过来,车窗里里抛出了一个什么东西。
划出一条弧线,正正好掉进了灰色轿车的车窗。
黑色的轿车转眼间开始加速驶过,没有十几秒就消失在了中年男人的视野里。他还有些魂不守舍,甚至有些拿不住东西,差点把那东西丢出去。
刚刚好砸到坐在驾驶座的他的怀里。缓了缓,他低下头,只是愣愣看着那东西。
那是一台小巧的翻盖手机,屏幕上还闪烁着亮度调到最低,但没有息屏的微光。
黑色轿车正在匀速的前进。
坐在驾驶位的年轻男子把黑色连帽衫的兜帽扣在了自己头上。也不知道会不会遮挡视线,只是如果让交警发现他在开车时这幅姿态,或许得严厉的把他扣下来,从行车安全到态度,方方面面好一顿教育。
他甚至还休闲的哼起了歌——那个蹲在一旁等妈妈的小女孩唱的那首,原封不动。
这么耳熟能详的儿歌歌曲,他却连有些跑调的音符都没被改回来,跟着一起把调跑上了天际——没跑调的部分倒是颇为好听。
他哼唱了半段,唱到小女孩等待结束,牵着妈妈的手离开时唱的最后一个音符。休止,有些遗憾似的咂了咂嘴。
“接下来,应该会更有意思吧?”
等红灯,他又抽空玩了几秒钟的手机——又是一个活该挨教训的动作,让人怀疑是不是不该给他发驾照,让他过了科三的驾校教练是不是该告他诈骗。
“真可惜啊,医院监控看不到。”他的眼神有些失望,“要不然总得弄个大乐子。”
“你说对吧?”
他微微扭头,似乎在看着什么。可车上除了他自己,空无一人。
第十五章 往昔
“很抱歉,警官。”童鸿光微微垂头,“我确实不太清楚你问题的答案。出差这段时间,除了那通电话,我和马俊没有过任何线上的联络。”
他很真诚,但当这种真诚的情绪持续的时间太久了,也难免引起厌烦的情绪。但能保持这么久心绪的稳定,甚至没有一点点发火的迹象。
邵梓确实很佩服他能沉得住气,哪怕这个人已经和他耗了很久,连邵梓这个审讯的主动方都有些精疲力尽了。
“您稍等一下。”他决定透透气,走出了审讯室的门,叫辅警把童鸿光也带去休息。
邵梓其实也并不是一无所获。
“我们会不会真的抓错人了。”
从头到尾,总共审讯了已经有五个小时。最后一个小时外出走访的陆遥才不知道究竟是跟着还是带着宋乔雨这个前辈回来。
她也看了有一会儿,甚至回顾了之前审讯的录像,认真道:“这个人挺有耐心的到是真的。换个哪怕脾气正常的,不管是不是在撒谎,都该开骂了。”
“首先声明一点,人不是我们抓回来的,是人家‘自己把自己请过来的’。”邵梓想起了梁安一开始发给他的消息的内容,一时也是觉得有些好笑。
“其次,他有破绽。”
邵梓转过身,看向会议室桌上刚刚拿出来的物证袋。
“但是他什么多余的也没说,只说自己其他的都不知道。”宋乔雨忍不住插话。
“既然不能让他自己说出破绽,那就给他看看他的破绽。”邵梓戴着手套,从物证袋里取出一个物件,掂量了一下,“这是我刚找他要的,他的手机。”
“他不是你问他要,就直接给你了吗?还爽快的主动给你解了锁屏密码。”
邵梓不答,只是打开了手机的屏保——密码已经解开,随便就可以查看里面的所有东西。
“现代人,尤其是年轻人,基本没有离的开手机的。即使可以给人看,里面也多少藏着几个小秘密。”邵梓摇摇头,“他确实果断,但太果断了。事出意外必有妖。”
“或许他没什么秘密,比较坦荡。”陆遥又有些莫名的心虚,立刻开始找反例,“就像……就像小宋哥……吧?”
宋乔雨没回答,转过头看了她一眼。陆遥只觉得背后发凉,寒毛竖起,讪讪的闭嘴了。
但在没人注意到的角落,他的手还是下意识摸了摸裤兜,动作僵硬了一下。
“或者,难道他有什么是想让我们看的?”邵梓把手机交给陆遥去处理,等在一边,喃喃自语道,“可要是这样,他为什么不肯自己说出来呢?”
李烈钧母校的新校址仍然偏僻,但离市区的中心近了许多,隔壁就有地铁站,还有一条直通市中心的高速公路在附近几公里的地方。
昱州市地形相对平坦,但有许多青翠的小山包。
有一条大江横跨市区,附近蜿蜒着它分出来的几条大小不一的支流,其中一条就在学校的一侧。绿水绕山而行,这里虽然没有自然公园的空气清新,但也能够勉强算有一片好风光。
学校的假期接近尾声,刚好是老师都到岗准备,学生还在家的阶段。
梁安拿着警察证一路畅通无阻,问了一圈,终于找到了李烈钧曾经的班主任——现在是级部主任,姓唐,是一名物理老师。
“李烈钧呢,我印象里是个很开朗的小子,是我带的第一届学生。”
唐老师也就三十来岁,不到四十,人很和善,话多,应该是能和学生打成一片的类型,“成绩好,人缘也不错,那时候的小孩里算是不用太操心的。自己提出来做的班长,分班以后也刚巧由我带。
很幸运,我那时候刚毕业,第一次当别人的班主任,也没什么经验。他属于那种主动帮忙的类型,以前应该也经常做班干部。说来有点惭愧,我这个新手上路,倒像是个累赘了。”
江秋下意识朝梁安的方向瞥了一眼,没看到他表现出什么异常的反应。
“那他有没有过什么特殊的……感情经历?”梁安倒是单刀直入,“或者有可能没有发现?我也不知道贵校对学生早恋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介意。”
唐老师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这个嘛……确实。实话跟您讲,规定归规定,这种事情在我们学校算管的松的。大部分老师……反正我是这样,只要不影响到学习,别嚣张的到处宣扬或者弄出什么大问题,我们当老师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假装没看见就是了。他们不告诉我,这些小把戏我自己也多半看的出来。
包括那些眉来眼去的,或者上课单方面走神,不看黑板对着人家……异性的脸蛋发呆的。李烈钧么,这方面他是比较受欢迎的。高一还好,高二开始就有好几个盯着他挪不开眼的,越来越多,就因为这个我印象特深,现在还记得。但我没见他特别关注过谁——新人班主任么,忙完课堂的工作就有够手忙脚乱的了。下课以后他们有没有什么特殊交往,我也不清楚。以那小子的受欢迎程度,真要找一个也不难,或者也可能他这方面也很有些经验,连我都瞒住了。”
梁安点点头。
“很出人意料,是么?”
走在离开学校的路上,江秋跟着梁安的脚步走着,问他。
“我确实是没有想到,成年后有那样寡淡人生的李烈钧,居然曾经是一个这么……”梁安的话顿了顿,似乎在想着怎样描述比较好,“特别的人。”
特别开朗,特别有领导力,又特别受欢迎。
“这个特别,让你拷走了那几年所有的学生名册?”
“我确实很想知道,究竟哪里是李烈钧人生的‘转折点’。”梁安停下脚步,回过头。他们到地方了。
“下一个问题,”江秋想了想,还是发出了疑问,“你既然早就知道了想要做什么,不需要帮忙提醒,为什么要带上我。”
“我记得这应该是你的‘要求’,你不记得了?”
“但那根本不是一个要求。”江秋皱眉道。
梁安打开了车门,笑道,“只要你记得当时说过的那些话我就放心了。起码你没法反悔,不是吗?”
江秋跟着他上了车。
“不过要是你装傻,我也拿你没办法。”梁安叹了一口气,系上安全带。
天色渐晚。
窗外的路旁是江水的支流,虽然坐落在一片供给几千人吃喝拉撒的学校旁,但这里的受污染程度并不高。
水流清澈,映着山包碧色的倩影,随着晚冬的最后一缕寒风,影影绰绰,摇摆不已,与周边的一切渐渐隐入黑暗之中。
“怎么说呢,希望别再多些麻烦了。”
江秋又瞥了他一眼。同样是高速公路,与江畔昏暗的灯光相比,灯光照耀的城市另一角着实是流光溢彩,好不热闹。
城市的另一处,片场的人流还没散。
几个主演和几十个群众演员在租下封住的偏僻高速公路上,分别各自收拾着自己的东西。
“辛苦了瑞哥,辛苦辛苦!擦擦汗,好家伙,一个下午没歇过了。”
一旁的助理殷勤的递上毛巾,坐在花里胡哨的改装摩托车上,身穿经过修饰,显得分外骚包鲜亮警服的青年把毛巾接过来。
他先擦了擦额角的两滴汗,又把整个头都盖在毛巾里用力涮了一遍,擦完又把毛巾递了回去,露出一张俊脸。
一张充满怨念的脸孔。
“没事儿,你先回去吧……”
这位相貌帅气的“瑞哥”精神绝佳,心情看上去可不怎么好。
他目视着一个矮胖的中年人走到另一边,才小声跟一旁的助理抱怨道,“真他……真的是令人败兴致啊。就这?啊?就这!”
虽然声音确实不大,还好不容易吞回去半截脏话,但他的语气恨的像是要弥补什么倔强的遗憾。
助理看着自家大明星想发火又不敢发火,说出半截的脏话却只敢憋回去的样子,有点想笑,但也不太敢笑。惹了这位不高兴虽然不会挨打,但要在他自己跟生闷气的时候安慰他可不是什么好差事。虽然不至于丢了工作,但这位委屈起来,保不齐就给你罢工不干了呢?
还得哄着。
“姓任的呢,怎么不见他人。”瑞哥还自己跟自己生着气,准备找个机会发发火,“他跑路了?”
“任哥他说他去找导演谈事情,让导演帮忙给你讲讲戏,明天的戏。他一会就回来,让您在这等他跟导演过来。”
“他去找导演?”
瑞哥难以置信,甚至激动的猛拍了一下他的摩托车车把,拍的那叫一个哐哐直响:
“他上次找导演,导演让我从两层楼跳下来绑个威亚慢慢悠悠搁那滑下来,说是要后期快进——才三层楼底下还有气垫,至于吗我就问你?至于吗?还有上上次,那个啥古装剧,他足足给我整了八个备用替身,还好那导演有点眼光我好歹没用上。他是不是把我当残疾人?还是我哥又跟他说了啥,给他下了死命令?他以前要是这么神经,我犯得着请他?”
助理是个年轻人,长着张很嫩的脸,自己也不过二十出头。
“瑞哥,要不咱有空去蹦蹦极什么的吧?缓解……缓解一下压力……”
小助理头都要大了。这位哪里是来拍戏的,小助理都想给他开发个新活——玩极限运动拍vlog。
可惜上头估计不准,这位瑞哥实在发泄不出来,只能开始编故事,再过几天估计编剧的副业也得给安排好了。
越想越悲从中来,瑞哥痛苦极了,悲哀道:“他说啥时候回来,我得赶紧溜。哦对,我记得有个商场,是已经提前租下来,明天要去拍的地方?”
他猛地转头看向小助理,恶狠狠道:“你就说我渴了去买水喝,找找灵感顺便入入戏,方便……方便明天的拍摄,对,就是这样!就那什么为了和角色融为一体,更好的……更好的丰满什么角色塑造,你自己看着编,哈!你跟他说我会在那逛到我妈都找不到我,然后自己会回去。”
话音刚落,他骑着车飞也似的冲了出去。伴随着为了拍摄效果特地放大的引擎声。态度嚣张,却像极了狼狈跑路的被捕食者。
小助理喊了一声,眼见着没用,只能看着瑞哥的背影消失在路的尽头。
太丢人了,实在不好意思喊大声。
第十六章 意外
“现在怎么变成这样了?”
陆遥一边啃着刚点来还热乎着的手抓饼,一边蹲在墙角盯着坐在一旁不知道在想什么的邵梓,满眼都是问题。
“意思是,那个童医生赖上我们了?”宋乔雨没吃饭,但也没表现出饿。他摇摇脑袋,往休息室的方向看了一眼。
“也不是不能理解,”陆遥几口吃完,擦了擦手,“毕竟他手机里有个实时语音监控小程序,不知情的话那一般人得下吓个半死,知情的话就更可怕了,他也许是在害怕那个监控对象,这么想下去可不得了。”
“后一种的话他明说不就得了吗?”宋乔雨皱眉,他还没怎么体会过正常生活中的“害怕”的这种情绪。
“他还是什么都没说?”邵梓突然抬头。
陆遥用奇怪的眼神看了他一眼,宋乔雨倒是愣了一下,仔细打量了邵梓一番,便把眼神转向了休息室门口的方向,拐角处。
“你当我帮你们做审讯的呢?”女法医没好气的声音从那个方向传了过来,伴随着逐渐靠近的轻微脚步声。
“你说你让我说啥?问问人家有没有兴趣了解一下新提取出来的死者胃液混合物味道有多大?
一队的大案子刚有点苗头能缓一缓,二队又跑去说是有个新的,我还在等马上运过来的尸体呢。你们倒是好,我就去个休息室喝杯咖啡休息一下,还得被迫营业。”
“你们都是医生,没什么共同话题?”邵梓随口提问。
莫云晚摊了摊手,“大哥,喂,看清楚,我是法医,人家是心理医生,聊什么?你想想看,人家就算能讨论讨论脑部神经问题和犯罪基因导致心理变态的案例,我也只能跟他讨论讨论人脑死后的变化脑浆的粘稠度……啥的。
要以后跟科幻片似的能用检查来读取死人脑子内容物,调查出来临死前在想什么,说不定还能接上点轨,搞点学术合作。”
“你这不是很懂?”宋乔雨摸不着头脑,顺口接话。
“放……”莫云晚饶是没想到居然还有这种杠法,尽力把说了一半的词憋回去,“不说你话里的逻辑有多离谱,爱好和职业能是一回事吗?”
邵梓头疼的摆摆手,让他俩先停一停,放过自己。
“所以呢,监控程序是找出来了,他还是坚称自己什么都不知道。”陆遥刚吃完饼,又去摸了袋薯片,揣在怀里准备消化一会儿继续吃,“这人究竟想要干什么。”
“我都怀疑他自己都不知道该干什么。”邵梓叹了一口气,“人不是他杀的他非要搅浑水,想告诉我们一些事又只说半截。他究竟是真的弄不清楚监控对面是谁,又或者他确实既想让我们调查,又不想自己跟我们讲清楚?”
他又看向陆遥,“真的查不到那个监控是谁在听?”
陆遥摇摇头,“这把戏很简单,信息倒是只转了两道,但问题在于原理是自制广播。也就是说,方圆几公里以内只要知道它设的频道数字,随便拿个收音机都能监控到他在电话附近说了什么干了什么。
太朴素了,就像无论你技术力再怎么高,你也查不到松鼠把它过冬的榛果藏在了哪颗树下——即使你捏住它的小尾巴凶凶的去威胁它。”
“也就是说,如果我们要找的人那时候听着他讲的话,那他就在马俊家附近……”
“附近的十六平方公里以内都有可能,”陆遥怏怏的接话,“还只是保守估计。更别说马俊住的是公寓区,周围十几栋楼,还在市中心附近。你要排查得排查到哪年哪月哪日,人还不一定是住户呢!”
邵梓瞟了她一眼。
“那就从童鸿光的人际关系查起。”
宋乔雨看着他们聊,插不上嘴,有些索然无味。他拿起陆遥倒扣在一旁的童鸿光的手机,也想自己瞧瞧能不能看出什么新鲜东西来。
“嗯?”
竟然没有发现,手机设置的是完全的静音模式。距离陆遥调查完里面的内容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屏幕上竟然显示了两个未接来电,来自同样的一串由于通讯录里不存在而显现出的陌生号码。
邵梓听到声音,也发现了宋乔雨这边的异常,探过头来瞄了一眼。
“这个号码……”邵梓陷入了沉思。
“你认得?”陆遥把脑袋探过来。
“我认得,”邵梓的眼神很诚恳,“去,拨回去。”
“这不用还给童鸿光来接一下?”莫云晚也凑过来围观。
宋乔雨倒是没主动的去质疑,只是态度将信将疑的拨起了电话。本来想着邵梓说不定电话打通就把挑子扔给他来应付这个陌生人,给人添完麻烦就跑。
没想到电话接通,他还真把电话接了过去。
“喂?”邵梓仰头看着天花板,表情有些奇怪,“听得见吗?”
对面传来的声音极其突然,像是吃机关枪长大的,语速快的好像晚几秒一辈子的话都说不完了一样,“你好我是昱州市总局刑侦大队第二……”
话才说了一半,对面卡壳了。
“不是,等等,哨子?不是,你怎么……怎么是你接的这电话?”说话的男人不知是惊喜还是惊吓,有些哭笑不得。
俞英健,昱州市总局刑侦大队第二支队支队长。现年三十三岁,只比邵梓大两岁,却是他的曾经的警校同班同学兼舍友。
“这是我的嫌疑人的手机。”邵梓再度看向了休息室的方向,“他叫童鸿光,你呢?”
显然不是让俞英健报上自己的大名。电话对面的人沉默了一下,似乎在和自己这边的人做沟通。
“我这边的这位身上有身份证件,他叫童雅畅。你的这位嫌疑人在我这里的备注是,字母a……‘点’鸿光。”
邵梓一时也有些无言。
“你这边怎么样,嫌疑人收押了吗?我现在让老孟先带尸体回去,你们先放出来让认一下尸?”俞英健的语速飞快,听的邵梓脑子嗡嗡的,很想问问他是不是赶着投胎。
“不用,我们先过去几个人。”邵梓犹豫了一下,“那嫌疑人……准确的说是没有嫌疑的嫌疑人……我待会跟你解释。没关起来,现在在我们这好吃好喝供着呢,我留个人看着他其他人过去。死亡时间呢?”
“晚上八点半。你在说绕口令呢?”俞英健回答的却也是毫不犹豫。这样精确的时间让邵梓心头一动。
“那个医生立场不明的,他在这不关起来没问题吧?”莫云晚有些怀疑,“就算把小宋留下,打架虽然是肯定不落下风,他被人骗了咋办?”
“不用小宋。陆遥,你留下。你就去休息室坐着。随便干点什么,在那玩游戏都行,主要别让人觉得你是特意去盯他的,也别说他爸的事。看住了,别戴耳机,更别让人跑了。”
“好嘞!”
陆遥得令,那是相当的兴奋。她已经两天没歇过了,开始收拾起来自己的宝贝疙瘩准备先搬过去。
“能行吗?”莫云晚在邵梓耳边小声说,难得的有些担心。
“外边一队值班的几个兄弟不是吃素的,我跟他们讲下多提防点就是了。”邵梓的声音压的很低,“陆遥我看过她成绩,也不是闹着玩的。又是女孩子……被看着的人多少少点戒备心,说不定能问出什么来,起码概率肯定比那个谁……”
他后半句话还是吞回去了,瞅了瞅在场的某人。莫云晚觉得有理有据,不吱声了。宋乔雨不明所以了半截,总觉得哪里似乎有点问题。
“犯罪地点……”邵梓看着手机上发来的消息,默记了一遍,“商场啊,人流密集……”
“这事不会很快要闹大了吧。”他喃喃道。
他的预感有时候是会很灵验。
第十七章 轨道
“我觉得吧,”回想一下之前走到商场,穿过人群光听人谈论就把发生了的事弄起清楚了的离奇经历,再往下多看了几眼,邵梓难得有些恍惚,“这案子要闹大了,宋局应该饶不了你。”
“宋局……也没训过谁吧?他才刚来几天。”俞英健干咳了一声,低下头,也看着楼下人头攒动的场景,“这也不是我的锅,刚死人就成这样了,我只是个接盘的。”
“叫不许发到网上有可能管得过来吗?”他想了想,感觉不是很乐观,挣扎了一下,试探性的看看邵梓的脸,“我是真没辙了,咱俩关系这么铁……你劝劝?”
“你觉得我能在这找个广播室开个演讲,就把所有人劝的感激涕零?你当我圣母、耶稣还是佛祖?”邵梓没好气的反问,看着楼下仍有几十号人簇拥着的人群,和楼下劝阻的警员们,“怎么回事,这里难道办促销,全场一块钱大甩卖?”
“不是……”说到这个俞英健就有些心里来气,“是个大明星,不知道为什么拍完戏到这里晃悠,被他的粉丝发现了,一传十十传百的。看热闹的也凑过来,都想瞧瞧活体的大明星长的是个什么样,起码有好几百号人。别说现在恐怖,你们刚才过来的时候已经劝走了大半批了,我们到的时候,一群人围着尸体那片地儿,一群人围着他和他的小摩托,两撮人把这个广场包围的严严实实的。我现在回想一下真觉得我是游进来的,好家伙。把死者周围的一片区域清出来都废了不少力气。”
“这什么明星这么夸张。”邵梓咂舌。
“唉,也不能说全是他的责任。”俞英健苦涩的叹了一口气,“可不是巧了吗,剧组好像就在这附近的大马路上拍戏。这人的粉丝下午探完班,晚上逛街,赶上这儿晚上广场有音乐喷泉,人都聚在这还没散。看着景色还偶遇偶像,小粉丝当场就尖叫起来了,不知道发生什么看热闹的围上来,也是粉丝的得了消息围上来,一圈接一圈搁那俄罗斯套娃似的……这大明星出门刚好骑着拍戏用的改装摩托,引擎声音大的离谱,空旷的马路上没感觉,到了商场那声跟轰炸似的,还没靠近就给眼尖的发现了。”
“你了解的还挺详细。”邵梓惊奇的看着他。
“可不,大明星亲口跟我说的。”俞英健只得苦中作乐,“惹得麻烦不小,索性没什么臭毛病,遵纪守法。下面的现场是破坏的一塌糊涂了,往上走那段他有帮保安拦着,小粉丝人多,听人大明星的话也一个个堵着不让进。
省了些功夫,一开始我们到了以后疏散群众他也有帮忙。要不然,管他是什么明星木星天王星,我早把这惹祸的押回去,让他亲自解释当借口了!”
“所以呢,我们的死者是从这里跳下去的?”邵梓往天台上看了一圈。
“就在这。”俞英健带着他来到一个角落。
那里正对着另一栋楼的墙壁,楼下被围了一圈警戒线的尸体所在地屈身于不大宽敞的间隔里,甚至连购物广场灯火通明的盛况都无法让这里被点亮。
背对着池塘,他们所在的这栋楼高度并不高,总共只有五层楼。钢筋水泥的结构赋予了这里灰色的主色调——这是一栋建设到一半便停滞了的烂尾楼。
“当时据说很震撼。那边开着临时的明星见面会呢,这里突然砰的一声巨响,有人过去看了以后,看到尸体又是一阵骚动。
也得亏这里那么多人看热闹,这个地方直通那个漂亮的小池塘,那时候也没人——都凑过去瞧大明星的热闹了。”
“这样。”邵梓无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后颈,“所以你才把死亡时间说的那么准确,因为广泛意义上来讲,当时在场的有几百个‘第一发现者’兼‘目击证人’。他们的证词不可能说话。”
“没错。”
“那我的嫌疑人就不存在是凶手的可能。”
俞英健不置可否。
“这是个烂尾楼,当然不存在监控。在他从楼上坠落以后,上百个人的目光第一时间聚焦在这栋楼的附近,如果存在一个人把他推下来……”
“那他一定会被发现。但目前为止,没有一个人这么向我们举报过。”
“所以这是自杀?”邵梓不知道为什么表情又有些不对劲。
“起码这是我目前的推测。死者身上也没有坠楼造成的冲击造成的伤害以外的任何伤痕,乃至挣扎或者殴打的痕迹。老蒋的检查还是靠谱的。”俞英健叹了一口气,“你有什么其他的发现?来自你那个嫌疑人吗。”
“如果我说,我的那个父亲刚刚自杀的嫌疑人刚刚声称自己参与了一场另外的自杀案件,案件里的自杀者又被证实参与了一起谋杀案,你会有什么联想。”邵梓突然问道。
“这……这是什么套娃?”俞英健被他一时间给闹愣了。
“我要是弄得清楚,我现在也不会在这了。”邵梓苦笑,“梁安说的确实是对的,当所谓的巧合积累到一定程度,你还真就很难相信它还是巧合。”
俞英健觉得他有点故弄玄虚的倾向,脑袋却又被天台上的风吹的嗡嗡的,一时也不知道该接什么话好。
“如果真的是自杀,那又是什么让他自杀?童鸿光啊童鸿光……他究竟隐瞒的是什么秘密。”邵梓站在或许是童雅畅一跃而下的地方,自言自语道,探头朝下看去,“我没梁安那种过盛的好奇心——但我也不喜欢被人当猴耍。”
所谓拥有过盛好奇心的梁安,还在很吵闹的当着司机。
“我先说明,我一点都不好奇你给我提那样的要求究竟是有什么用意,也没什么心理挣扎——第一这也不是什么大事,第二我也没那么古板,第三点是因为提要求的人是你……你应该能明白我意思。但是吧,你总得给我个准话,咱守不守规矩。”
“我记得我应该没说我会食言。”江秋撑着脸,被他烦极了,终于答道。
梁安差不多满意了。
“我一直以来都觉得,你这种人会做这种工作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情。”
“原来你也会觉得有些事情很不可思议?”梁安倒是会转移话题。
“所以那天我看到……”江秋正说着,转头看了一眼梁安的脸色。
梁安像是回忆起什么事情,眼角的笑意都有了些完全消失的迹象。
“正常人确实很难放弃这种记忆,你要理解。”
察觉到自己的失态,梁安尽力控制住了情绪,表情只稍微有些僵硬,甚至看着有点喜庆。
“可你并不像正常人的……”江秋努力的寻找措辞,一时有些迷茫,“表现。我应该是说的以前。”
“也许?”
“比如很正常的破案,很正常的陷入僵局,很正常的试图打破僵局。当然,有些路径并不是很正常。”江秋停顿了一下,这是他很久以来说完的一句最长的话,“比如你现在还在纠结李烈钧的过去。如果不是你确实好像这方面很有建树,假如以旁观者的身份,我会怀疑你是不是只想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每一个人都像走在一条轨道上的火车。你启动,你发车;你变轨,它转向;你急刹,它暂停——当然,你也可能让它撞上岩石,车毁人亡。
但这时候,问题就又摆在了你面前——这块石头从何而来。这就是案件调查的开端。石头是谁放下的,或者只是天外陨石从天而降?又或者只是偶然的想要滚在那里?这是许多调查里讨论的问题。”
江秋静静的等他讲。
“但那个驾驶员,为什么没有试图刹车。为什么轨道上甚至没有刹车的痕迹?”
车里陷入一片平静,只有空调发出细微的风声。
“人为。”江秋替他下了推断。
“在似乎顺畅的逻辑链中即使一点微弱的误差都可能是指引真相的路径。有一点,李烈钧家里少了一把刀,菜刀。这证明的问题是,他是有防备,而且握着刀开门的。
但面对一个同样带着匕首的‘客人’,为什么他作为一名退役军人,即使身体状态不佳,连一刀都没有砍出来?甚至宁可在地上挣扎也没有动手,只是死死握着那把刀。
这不是因为他不够狠,而是因为他持刀,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备,决心对抗的目标不是那个进门的人。马俊如果带走了刀,那他一定会写进遗书加深自己的嫌疑——这是他最终的目的。但他没有这个拿走的必要,更没有写。”
“所以你这一次想知道的是,‘他究竟想要对抗什么’?你认为,在可以查阅的社交范围以内答案就在这一本名册里。”江秋转过头。
“我在找的,是那个清理现场,赶走保安,带走刀,叫来救护车的‘第三人’。他了解的东西太多,可他又不是局内的任何一个人。
他像幽灵一样神秘,又在每一起案件中徘徊,呈现出相当突兀的矛盾点。这个人究竟为什么会知道那么多?他到底做了什么,做到了什么地步?”
江秋的眼神一时间有些迷惘。
他好像想到了什么。
犯罪者常常在犯案后回到犯罪现场,这其实是一个限定条件相当多的常识。较为不自信的犯罪者会回顾现场的情况,不确定是否遗漏了什么证据;以杀人取乐,或者说有一定偏执心理的自恋型犯罪者,会欣赏他的作品。
所以,他很可能会出现在你的视野中。但不要怕,他的行为自有自己的一套逻辑——如果不能躲开,你要试着去接近他。
接近……这实在不是平常普通的劝解方式。
所以这样的话语,从何而来?
第十八章 巡逻
“监控录像显示,下午七点零九分,童雅畅从购物大楼走出,不知所踪。八点十五分,音乐喷泉表演开始,提前十五分钟的时候就有人群聚集在广场上——目前还没有被害人以及凶手进出大楼的目击报告。在场的顾客实在太多了,全部留下来一一调查不现实,但都登记了身份信息。”
一旁的辅警汇报着调查的内容。
俞英健嗯了一声,算是回答,却在一旁看着手机咬手指,看上去有些憔悴。
“这事可闹大了啊。”
邵梓站在他身旁,感叹道:“三个相关热搜,两个带了大明星的大名。这些个标题党一个个看热闹不嫌事大,什么著名演员陈醒卷入凶案,现在陈醒疑似嫌疑人都出来了。谣言四起,一片混战,粉丝黑粉全疯了,讨论度现在还在嗖嗖的往上涨。”
俞英健也很是无奈:“你得帮我作证,这事可不能赖我啊。不调查不知道,这些个旁观的有王八蛋,八点半事一发生就把照片传往上了,一群小丫头片子围着那么显眼一个大明星,背景音还是远处传来发现尸体的尖叫。
就这么一会儿工夫,网友连故事全局都给他编好了,什么为老不尊陈醒怒杀六旬老汉,被好心人簇拥不让人抓;什么脑残粉一心护主把杀人凶手团团围住不让人靠近。
我还得庆幸我没一时兴起真把人大明星先给抓起来,要不然他们再拍张照,好家伙,直接实锤了。”
“这话你跟宋局去说,怎么说呢,新官上任,总得有个煮熟的鸭子去试探试探底线不是?”
调笑归调笑,邵梓还是很热心的在帮忙。
“俞队,有人找您出去说话,是大明……陈醒的经纪人。”辅警走过来报告。
俞英健还在头疼,“我确实得找个人给做个证。但他别自己来就行,要不然有人给他见缝插针拍合影闹出什么问题,我不是凉上加凉……不行,经纪人也别在外面说,叫他麻溜的进来。
解释清楚为啥一个大明星放着让人乱跑,丢了不要紧还能找回来,这遇上事舆论影响也太大了。万一又有人拍下来编排说啥刑侦大队支队长贪污受贿包庇明星杀人犯,经纪人出面交涉现场,把我这张大脸拍往上那么一传,我不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辅警带进来的是一个年轻的男子,二十岁上下,具体年龄无法肯定,或许是因为他生了一张显嫩的脸。
他四处打量了一下周边的十几位警员,似乎稍微有些局促不安。
“真不好意思哈,我家小陈添了这么大麻烦……”男子一边满怀歉意的低下头,一边递出一张名片,由邵梓接了过去。
“别,别道歉。”俞英健已经失去生气的动力了,神情那是相当的有佛性,如果不是还要摆着警官的职业态度现在可能有点生无可恋。“麻烦你们那位百忙之中动动尊手帮我向上头解释解释就成。你们这娱乐圈儿怕,是真的……害,算了。”
“……任兄弟。”邵梓算是稍微对这块比起俞英健有些了解,替他补充说道,“你们家大明星的公司应该也有公关,或者和媒体营销号平台什么的有些合作吧。
麻烦说一下,拍的照片尽量让媒体压下来,我们这边网警也会删。尤其暴露尸体形象、或者警员的面部特征的。我们做这行的有要求,您应该也知道。”
“那是当然。”经纪人诚恳道,“我们已经尽力去压下消息了。明天我也把陈醒的行程推了,稳定下来就开个直播把事情说清楚了,尽量不再给警察同志们添麻烦。”
“你家艺人呢?”
“我刚电话跟他联系过,他刚录了口供,登记了信息就在商场一个隐蔽的角落那猫着了,就怕出现踩踏事故。大概位置在二楼童衣区,您要找他我可以打电话叫他告诉更详细的。
您也知道,总不能一直和那么多粉丝呆一块,万一哪个私生饭——就是比较恶劣比较病态的那种粉丝,那就不得了了。他登记完就想办法自己跑远了,说自己周围现在没人。
您放心。陈醒他做事还是有轻重的,如果需要他来做什么证人,他一定特别乐意。”
“那就最好。”俞英健吁了一口气。
“案子没查几下,折腾这疏散处理问题折腾了这么久。”经纪人走了,俞英健又放下架子,叹了一口气。
“该有的信息都有了,正常来讲,现在应该调查调查这童雅畅的背景和自杀的原因。”
邵梓走到烂尾楼的窗前。没有安装玻璃的窗口对面,就是童雅畅陈尸的位置。
“按照正常来讲?”俞英健有些好奇,“这事是不是和你那嫌疑人那边的案子有什么关系?我早就想问了。据说你们忙的这两天很有戏剧性,比较有意思。”
“说来也怪,对我那嫌疑人来说,这案子看着有点像连环杀人案,'连环自杀案'听说过没?”
“这么巧?”俞英健觉得稀奇。
“说巧也不巧,怎么全凑到一个人身边了。”邵梓冷哼一声。
“按现在的证据,无论你之前那个案子是不是自杀,起码这个案子都只有自杀的可能。”俞英健指着楼梯口的方向。
“你看,进这门往上走就这一条路,一座台阶盘旋上去能直通五楼,一楼也没有任何其他的入口。唯一的入口对着音乐喷泉,可在人这么多的情况下,没一个人看到这段时间有人进出。也就这窗户能出来人,可出来也总得走两边,要么去池塘要么去广场,池塘是情侣的地盘,基本上每个亭子里都有一对儿唧唧我我的。另一边……更不必说,直接开起偶像见面会了都。”
“这是什么?”顺着俞英健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邵梓顿时有些疑惑,“这种款式的警用摩托开到这来飞檐走壁么?又不是自行车还能给初学者练练在人群里穿梭。不对,这车怎么这么新,还有点骚包?”
“这就是大明星带来的道具。”俞英健哦了一声,转过身去解释道,“可帅了,一启动突突突的响,和我小时候憧憬当警察办案的时候做的梦里一模一样。嘿,想想,开个警车巡逻,唰唰满街跑还留下个潇洒的背影……咳咳,就是很吵,阵仗特大,开起来还自带着灯光,跟警灯似的。就差警笛了。这玩意儿报备过,是拍戏用的,我问了。我们过来还看着那大明星穿着警服的戏服呢,据说本来打算绕到停车场找个角落换上的,可谁成想半路就给‘劫道’了——还别说,那衣服改是改过,可那改的方向比我们穿的的款式帅多了。哪天上头能琢磨弄点那样骚包的配饰,你可就开心了。”
“警车……?”邵梓倒是没注意俞英健的调侃,心头就是一动。
第十九章 回溯
“童衣区?”江秋蹙眉,站在电梯口看着天花板上面的牌子,有些犹疑的看向梁安的方向,怀疑是不是走错了。
“我也想问,邵梓说就在这儿。”梁安走着,摊了摊手,“可能别人比较有躲人的经验,心里感觉这种地方一般不会有狗仔逛过来。”
“那具体位置呢?”江秋四处看了看,“这一整层楼,即使只看童衣区面积不小。”
“这么两个大男人,总不可能会和了就一起缩在儿童更衣间吧。虽然跟邵梓说了先不走等疏散完了,人家躲狗仔应该也有些经验,防陌生人偶遇应该也有一手……那他们应该是在……”
梁安把手插在兜里,眯了眯眼,扫视周围,寻找着适合隐蔽的地方。
“我觉得没有必要。”江秋往一个角落处指了指。那里,一个穿着风衣外套的男人走了过来,正朝他们挥手。
“您好警官,我是陈泽瑞……咳咳,就是陈醒,那是我的艺名。”
这位大明星,或者说是叫做陈泽瑞的男人,确实还算个热心市民。
他笑的有些尴尬,也许是不太清楚在这种情况下究竟该做什么表情。如果是纯粹的热情开朗,那边刚在众目睽睽之下死了个人似乎不太合时宜;如果假作悲伤,死的明明只是个陌生人也确实太虚伪。
“我们来问问当时现场的情况。”梁安握了握陈泽瑞伸出来的手,倒是开门见山,“你的经纪人呢?是他告诉的你我们会过来?”
“其实也没必要藏的那么离谱,”陈泽瑞带着两人走着,“我之前看了一圈,人疏散了也有一半了。而且这么多警察同志在,就算有人有坏心思,应该也没那么大胆子。”
“你受过什么威胁?”江秋这才好奇开口。
确实,虽然陈泽瑞是一个比较有名气的明星演员,但这种即使在这种时候也时时刻刻关注着这种问题的态度,确实不太寻常。
“不至于。”陈泽瑞停顿了一下,苦笑道,“倒不是我太在意这一点,确实平时家里人念叨的多了,我经纪人也跟着念叨,好像生怕我哪天自己跟自己过不去把自己作死。防外人也是防的更离谱,把我当三岁小孩似的。多多少少吧我也会受点影响,老觉得是不是有人要害我。
怎么说呢……平常我也被唠叨的烦了,会说些气话,但既然都是好意,就当防范于未然了。”
他这时说话倒是一副脾气极好的样子,不太像之前被普及的舆论里说的什么稍微有些令人听不懂的叛逆小狼狗人设。
不过,也许这也只是他表明经营的人设之一。
“你经纪人呢,他去哪了?”
“他说下楼看看情况,研究下什么时候能走。之前找到我把我骂了一顿……不过单独出来确实是我的不是。”
他倒是又抱歉起来了,虽然梁安不太想继续关心这个问题。
“当时我只是想出来散散心。我也说了,我那经纪人常常在安全问题上跟我过不去,天天这里太危险不行,那里风太大不好的,压力太大,我就打算拍完戏自己出来……散散心,缓解一下。
这里又刚好是原本定下的明天的片场,我也想偷偷溜进来逛逛,当然,是要绕到停车场把戏服换了,做点伪装再去。可谁知道就开个车路过——那个位置我是看好了的,不刻意看这么大半夜的根本不能从这么昏暗的光里随便看出我是谁,哪成想有人这么眼尖,还这么巧。
然后您也知道,好大一片人围了过来,已经被发现了就算飙到车库我也肯定走不掉。”
陈泽瑞说完,又哀叹一声,“太倒霉了。”
梁安摸了摸下巴。
“你有发现了?”已经走的离陈泽瑞有了一段距离,江秋问他。
“你该看看邵梓的奇思妙想,看了你也肯定能知道……为什么我现在总算觉得,稍微有点盼头了。”
警局的休息室确实条件不错,温度适中,有桌有椅还有咖啡机,最讨陆遥喜欢的还是角落的排插。
倒不是她对排插有什么特殊的癖好,仅仅是因为这个排插设计的位置那是相当好,电脑充电器的电源适配器能刚刚好放在桌上,不怕掉在地上收拾的时候还得擦干净,也不会悬在半空中晃晃悠悠的惹人心烦。
说是来玩的,陆遥也没什么心思真的开始玩。她一边在电脑上随便挑了个游戏主播的直播自动播放着,一边偷偷摸摸的用眼角余光瞟向坐在沙发上专心看报纸的童鸿光。
当然,她还开着手机的屏幕,不断刷新查看着有没有案子的最新情况。
墙上的钟表转向九点,尖锐的嘀了二十一声,陆遥抬头,有些腹诽这个老旧的设计。这要是有人在这里过夜,十一点的二十三声可不得让人在睡梦里被震撼的翻来覆去,辗转反侧的。然而或许是老局长喜欢这调调——那也没办法。
“你想知道,为什么我的手机里有监控吗?”童鸿光突然道。
这着实是有些措不及防。陆遥把电脑合上,看向对面沙发上,仍然举着报纸的童鸿光。
“你终于打算坦白了?”陆遥勾了勾嘴角,倒是把邵梓皮笑肉不笑时的样子模仿了个有模有样。
“你可以理解为,我万念俱灰了。”
可童鸿光的语气却没什么“万念俱灰”应有的调调。
“是你从我身上获取了什么消息?”
童鸿光终于放下了报纸,露出脸,垂下头,像是有些感慨。
“玩电脑可以解释为偷懒,时不时看手机可再正常不过了,连忍不住看你也可以说是因为一个新来的小警察对犯罪嫌疑人的好奇心。就算是你这种心理专家也不能单凭一个笔记本电脑的后盖判断出别人的状态,或者说即使我不在这,你也能知道?”
陆遥歪了歪头,“可以说来听听么?我有点好奇。其实不说也可以,你可以继续说你想说的,这个对我的工作更重要。人呢,总是要恰饭的么。”
“确实,反而是我犹豫了。”童鸿光弯了弯嘴角。
陆遥见他停下了陈述,像是想要卖个关子。
“询问两个小时还能在人前文质彬彬,你那位姓邵的前辈可是个人精。我猜他平常应该很喜欢玩这套对人关怀备至的戏码,即使天塌地裂,海枯石烂,礼数都不能不周全,不可能放一个……咳,嫌疑人在这里这么久不管不顾。”
“不只你一个,我也在。”陆遥纠正。
“确实。但还有一点非常奇怪,我的手机被拿走这么久,却一直没有个交代。不论你们发现端倪没有,都会有两种情况。第一种,有问题,我被‘升级’为嫌疑人,自然要多一些关照;第二种,我没有其他任何问题,那我现在就应该不在这里看报纸了。”他笑着,却似乎有些苦涩,“可呈现在我眼前的却是第三种。”
“我很支持你的推断。”陆遥说的诚恳。
“那便是第三种。我本就偏向第一种,那并不是什么复杂的把戏,只是个简陋的小机关。托你们那位梁支队长的福,一路上我都没找到机会哪怕做点表面功夫,起码把那个应用给删了。”童鸿光看她的表情,印证了自己的猜测,像是有些忍不住,竟笑了。
但他分明有些红了眼眶。
“监控的对面,就是童雅畅吧。”
“第三种出现的可能性并不大,除非那位重礼数的邵警官被临时调去做了什么事,比对付我这个新鲜出炉的嫌疑人还要重要,甚至和我那手机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你们这么大一个刑警队,我走进来的时候也看得到,外面还有人在看电视,显然不缺人手。那只能证明,出的事与我的案子有关。而我手机最近的联系人——应该也是……那个人手机最后的联系人,就是彼此。”
陆遥盯着他的眼睛。
“这种事情说来也并不复杂。我的父亲,也就是童雅畅,是一个相当……我不好直接描述,我只能说,监控在很久以前装在我的手机里,本就是他要求安装的,我只是恰巧懂一些相关的知识,照做了而已。”
很久以前。靠在椅子上听着童鸿光的陈述,陆遥暂且闭上眼,又睁开。
“他……很严厉,从来都是这样,对一切都非常有掌控欲,包括……包括对我的亡母。但我并不是对他毫无感情,毕竟他是我唯一能够依靠的亲人,很久以来都是这样。”
这份矛盾的亲情,或许造就了更多的机缘巧合,导致了太多的迷惘和错综复杂的迷局。
“你和马俊的案子究竟有什么关系。”陆遥问出了她最想问出的问题。
“如果马俊真的死了,那么真正的凶手,可以说就是……童雅畅本人。”
他直呼了自己父亲的名字,陆遥并不怀疑他在撒谎。
她只是看着童鸿光的表情。由一时间释然,转化为一种难言的痛苦,像是被束缚在更深刻的情感当中。
“你知道他实际上是自杀的?”
“我提醒过他,他答应过我,但我没有深究,我以为我能相信他的理智。”
童鸿光一边说,一边闭上了眼睛,似乎舒了一口气,但神情有种难言的痛苦,“这不符合我的职业素养,但我……我尊重他的决定,这很卑劣。但我不能不尊重事实。我不能否认,那次出差,这样完美的不在场证明,同样是我的亲生父亲精心策划的结果,为了谋杀我的病人——我早有预感了。”
“你无法确定?”
童鸿光似乎已经将想讲的话讲完了,目光看向陆遥。
“你并不是尊重他自杀的决定,你是想要他活着,对吗?”
童鸿光抬起头,看向她。
“通常来讲,医院的探视时间在早上十一点到晚上二十一点之间,”陆遥缓缓的说道,神情严肃。
“你无法判断你的猜测是不是完全正确的,但你也不敢向我试探。一旦提前透露了消息,我们去抓捕童雅畅,而童雅畅……你的父亲得知这个消息,便会想尽办法杀人灭口。正因如此,你隐忍到了这个时候——你并不想让你想要杀人灭口的父亲完成他的愿望,也是为了自己完成救回马俊的希望。但你凭什么觉得,他活着就不会杀人灭口?如果你耽搁的时间里他真的完成了犯罪……你既不想马俊遇害,又不敢揭露父亲犯罪的事实。你只能放任事态发展,让事情在无法预料的范围内自行选择其中的一个结果。”
“……你说的很对。”
童鸿光的声音已经有了些不易察觉的沙哑,“但也有错。也是我一时心急,在人流往来的医院杀人,童雅畅本就不可能成功。”
此时他的声音似乎又混杂了一丝恨意。
“为什么?”
“因为……虽然‘彼之砒霜,吾之蜜糖’,但在特定的时候,有的人眼里的砒霜,却远胜过苦涩的蜜糖。”
第二十章 跌落
童雅畅,今年六十四岁,享年六十四岁。
在他从烂尾楼的五楼坠落之前,即使抛开被数百人旁观的戏剧性场面,也没有人能预料到他是这样一个结局。嘈杂的商场里,没有一个人能想象到,这个凭空出现,扰乱了在场几乎所有人的一切计划的死者,会有一个这样的人生。
几乎每一个人对他和他的家庭都倍加赞赏。他在退休前是一名著名医学专家,不仅仅是在他退休前工作的科室,在整个昱州市第一医院这样人才云集的所在也是响当当的人物。
同事和朋友都说,他工作严谨细致,救人无数,家庭上更是成功——唯一的儿子承载着各种荣誉长大,在国外知名大学留学,获得双博士学位,归国以后也是混的风生水起,即使专业领域不同,仍然颇有乃父风范。
他对他的成就相当的骄傲,也有骄傲的资本。除了他十年前因病去世的妻子,他的人生似乎没有任何遗憾,别说污点,连一点负面的波折都不曾存在。
他这个人,就是一个近乎完美的丰碑。正因如此,听着陆遥传来的录音,邵梓沉默了半晌。
“问题在于他的最后一句话!”陆遥急冲冲的,“我觉得他是在告诉我们什么。但他后来就不回我了……我现在在外面叫了一队的人帮忙看着他,我出来找你看看有没有什么用。
我也不好问他,他状态确实很矛盾,我感觉他有点崩溃的迹象,可能是因为他爸死了,但他又对他爸态度那么……”
她也很难形容,顿住了。
“砒霜和蜜糖……有意思。”梁安凑了过来。
邵梓正想着,被拍上肩膀就是一激灵:“梁队啊,可真是好久不见。怎么样,那位明星见过了?”
“我快要抓住那个家伙了。”梁安的表情很轻松,也很诚恳,却言之凿凿,不知道哪来的自信就口出狂言,“有线索了。”
“所以,你要怎么处理那个姓童的……年轻的那位,年纪大的已经在停尸房歇着了。”对面的陆遥继续说话,“总不能让他在休息室就这么住下吧。”
“我都快忘了还有这茬。”邵梓有些伤脑筋,“真的没法让他说明白,不做杀千刀的谜语人?”
“要是随随便便就能让那个人张口,我至于两个小时都坐在那边玩连连看边看直播吗?”
“他确实不是犯人,”梁安抱着手臂,“那就放了他,让他回家,记得表现的亲切点,亲切到他发毛,可以说‘感谢您的配合对我们的调查有很大帮助,浪费您这么多时间真是不好意思,期待您的下次’……下次光临这个太不对,就‘希望您身体健康吉祥如意工作顺利’吧,其他你自由发挥。”
“太羞耻了,这不符合我的人设……”
还没等陆遥说完,梁安伸手直接把电话挂了。
“你这是什么目的?”邵梓皱眉。
“单纯报复。”梁安摊了摊手,但没人相信。
“其实我也很想知道,他下一步会怎么走,还是什么都不做,以及他究竟是不是仅仅是一个局外的棋子。”梁安很无奈。
“童雅畅的死或许会给他造成麻烦。”
“不仅仅是麻烦。”梁安摆了摆手,“接下来我们会给他定案为自杀,事情闹得很大,甚至全网人尽皆知,得知事件的主人公竟然是他,往日认识童雅畅的人会极其惊讶,想得极端一点甚至可能打电话过来询问,如果他人缘再好一些或许会有人不敢置信,想要掺和这件事。
而作为死者唯一的儿子,同时也能被很轻易的调查到当天晚上在警局被问话,有充足不在场证明。如果不出我的意料,他接下来的日子里得应付很多麻烦。而他又会怎么回答?”
邵梓敏锐的捕捉到了他话语里的要素。
“你要给他制造麻烦?”
“不,没有这个必要。麻烦本来就存在,我只是会稍稍在他现有的麻烦里加一点微不足道的料。”
“那你有没有考虑过,他有直接把手机静音关机一个电话都不接的可能。”邵梓的眼神充满怀疑。
“也不可能。”梁安莫名转头,看了他一眼,“虽然这只是备用方案,对我来说并不是什么非是这个结果不可的事——但他会接的。”
“一个虚伪的父亲,常常养出一个虚伪的儿子,无论愿意与否,生活习惯做不了假。除非……”后面的声音传了过来。
“江秋?”邵梓有些讶异。
梁安摆了摆手,示意他不用多问。
“即使他再恨他的父亲——或者说实际上是爱恨交织,他都是模仿着他的一言一行长大的。几乎没有人能脱离这个框架。
童鸿光,童雅畅,他们都是真正把获取他人的好感当作一种习惯的人。若非必要,绝不推辞。”梁安喟叹道。
“你……你们确实觉得他和这些案子没有直接关系吗?”邵梓看着窗外的夜色,“你要知道,我们今天可是放了他。再抓难度太大了。”
“我们其实可以从头梳理起……那样或许更加清晰。”梁安抬起头,靠在墙边,“但来不及了。人的记忆是有限度的。”
“你真的找到方向了?”邵梓本以为他只是插科打诨。
“你应该也知道了那一点。童雅畅是自杀,但并不是自己计划的在这里自杀。”
邵梓点点头。
“他或许只是和人相约在这里见面。他在这里开始等待,耐心即将耗尽的时候,他听到了声音……”
“那是外面的音乐喷泉,”邵梓接过话茬,“他不了解这种年轻人喜爱的活动,只觉得吵闹。就这样,他的心情在音乐声中不但没有缓解,反而越发烦躁——然后,最精彩的一幕出现了,他听到了远处的引擎声。他开始觉得不对劲,上了楼。”
他顿了一顿。
“底层的楼梯无法让他看到声源的远处。他一步一步的走上了这些台阶,到了一个能够俯瞰全景,乃至整个商场广场的地方——他骤然发现,广场上竟然有这么多走动的人群,熙熙攘攘,吵闹无比。而远处,闪烁着警灯的摩托正飞驰而来。”
梁安听着他讲故事。
“这是很多老的动作片里喜欢的场景,帅气阿sir骑着摩托追逐着穷凶极恶的杀人犯。更绝望的是,许许多多的人簇拥到了‘警车’周边,他们想必是要跟着那辆车一起走的。若是平时他问心无愧,他只会惊讶;但这时,他心里有鬼。”
“所以他跳了下去?”
“所以他跳了下去。在这个烂尾楼周围最阴暗最少人经过的角落——这是我的推测。”
“这便是他所恐惧的‘砒霜’。比起死亡,他更害怕自己完美的形象被摧毁,自己的真面目被揭穿,尤其是在这样的一个地方——会有数百人,眼睁睁看着他狼狈的被捕,这是他的想象,在经历了长久的等待和铺垫之后,终于爆发的最极致的恐惧。”
“这也是‘彼之蜜糖,吾之砒霜’。所以童鸿光说,他不会杀人。如果杀人需要他昔日的同事带他进入医院,那么他必然是第一嫌疑人。即使他自信不会留下证据,但即使是成为嫌疑人这种事他也无法接受——尤其是在结果必须由他的同事作证的情况下。他害怕毁灭的并不是自己的形象,而是‘别人眼中的他’。”江秋轻轻地说道。
邵梓也看了他一眼。
“那他会得偿所愿吗?”江秋看向梁安。
“不会,”梁安很果断,“一切结束后,我会调查清楚他做过的所有事,包括他和马俊案的所有关系——即使最后的箭矢,确实是由马俊自己刺下。”
“我不懂你的兴趣爱好,但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你的‘路’,到底往哪里走才能走通?”邵梓幽幽问道。
“你漏了一点。”梁安勾了勾嘴角,“童雅畅为什么甘愿在那里等那么久,犯人怎么确定他一定会等在那。如果我是犯人,我会怎么样让他的心理压力最大化。”
“如果是我……”邵梓想了想,“我没必要保证一定要杀死他,这次不行就下次。不就是放人鸽子吗?”
“要把一个害怕被捕凶手引诱出来,最大的诱饵就是他曾经犯下的罪行。童雅畅刚刚得知马俊未死——他也是一名医生,他也能推断出我撒的谎,发觉我的意图。如果在这时有一个‘马俊’联系他,约他出来见面,他会怎么想?”
“‘我会想要杀了他。’”
三人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宋乔雨站在楼梯口,歪了歪头。
“你们说的童雅畅的目标就是把马俊杀了灭口,这不是挺简单的。”宋乔雨被一群人联合着盯了一会儿,背后有些发毛,很疑惑的问道,“难道我又说错了?看我干什么。”
梁安叹了一口气,“你说的没错。”
“但‘我’是犯人。我的目标,是让以后的流程完美无缺——这是‘我’所导演的戏码。”
他一步一步走上五楼,身后的几人紧随其后——走到了童雅畅坠楼的位置,天台一边的角落。
“你说,池塘是情人圣地,广场是……游乐园。”他看着眼前的场景,“童雅畅看到这些的时候,他会想在哪边死?”
“我还不想死,选不了。”宋乔雨干巴巴的回答。对于这种问题,他的解决方法一向只有代入,代入不了就算了。
“那他为什么选在这边?”
梁安却不为所动,直接指向烂尾楼天台直角的方向。那里是坠楼处的正上方。
那个方向上是一块池塘。
第二十一章 链条
池塘里捞出的,是一部古旧的翻盖手机。
手机已经被水浸透了。单看外形,似乎没有什么特殊的痕迹,只是普普通通的一个旧版的手机。
在十几年前可能随便都能在街上买到——即使是现在,也只是因为版本实在太旧,确实没什么价值,无人购买而销声匿迹。
手机卡被取出调查——那是在手机卡实名制前购买的类型,只有最基础的通讯功能,能发短信,仅此而已。
详细的信息恢复还需要时间,可在这之前能做的似乎还有很多。
“这就是童雅畅死亡前最后注视过的东西。”看着专人把证物袋里的手机拿回去检查,梁安回过头。
“他虽然自杀,但即使是死也不想被人发现。所以他选择的地方应该在最为隐蔽的所在。
但他最后选择在了这个靠近池塘的角落,因为他同时也想销毁证据,来不及再考虑更多。”邵梓抹了一把额角的汗,“所以,你觉得那里面有什么?”
“没什么比等待更能突破一个人自以为牢固的心理防线的了。”梁安站在池塘的边缘,往下看去,“如果是我,我会在把他约到这个让爱安静的人焦虑和不适的地方以后。
在每次到了约定的时间之后的半个小时,大概也就是在他已经急不可耐的时候再发一次消息,内容再让他等一会儿,也可以顺便再加上一些让他恐惧的筹码。
当然,考虑到童雅畅别无选择,没有离开的选项,如果进行了适当说服力的威胁,这个让他盯着手机却等不到音讯的时间还可以拖的更长。”
“这从始至终都是一个圈套。”邵梓喃喃道,“梁安,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没有今天早上在马俊的公寓里出现,没有巧遇童鸿光,没有暴露给他们父子马俊的现状。那么这个计划就不会这么完美。”
梁安没有动静,倒是站在他身旁的江秋瞥了他一眼,“邵警官,陈醒饰演警察的戏,这几天都有拍摄的场次。”
也就是说,只要知道这个剧组的动向,掌控了他们的信息,就能在任何时候在童雅畅发现自己没有把马俊杀死的前提下,提前构建这样的一出戏。
对于童雅畅而言,被捕比死亡更可怕。
只要给他找一个合适的位置,让他能够飞快的结束自己的生命,那么这个剧场的基本骨架便完成了。
以陈醒的名气,他出现的地方自然而然的会成为焦点。这是难以避免的。
这就是这出戏的大纲。
至于究竟是在哪,在什么情况下,这都没有那么重要。
甚至即使由于突发情况,这个设想没有成功,童雅畅的闭口不言也会让这些构想成为虚影——没有人会发现一次普通的爽约,实际上暗藏杀机。
“也就是说,只要凶手利用好陈醒,掌握他的动向,就能规划好……作案。”宋乔雨闭着眼,感觉要理解这种大费周章确实是有些费劲,“这么多戏码,为什么凶手不把童雅畅直接一刀杀了。”
“刀是武器,但一部手机,几条短信是吗?”邵梓吸了一口气,“我都怀疑,这些证据摆在法庭上,来个嘴尖舌利的辩护律师,法官会不会觉得其实是我们想的太多。”
“我们好歹先抓到那个家伙。”梁安看他们设想的挺远,连忙制止,“起码我们知道那个人熟悉剧组的所在和规划,知道马俊未死的消息——可能接入了监控童鸿光的无线电台,还在李烈钧家那边晃悠过,监控录像又不会随随便便的同时失效。”
“如果事先做了充足的调查和准备,很多人都能做到这一点。”邵梓叹道,“包括陈醒的服饰和交通工具,这场戏实在太完美了。我问过了,那辆车是陈醒自己业余爱好下买的摩托,只是为了戏而改造了一些部件。本来这车也是要停在商场,方便第二天的戏份的。那个人一定很熟悉陈醒——甚至就是他自己。”
“他每天都在拍戏,真有那么多时间出去做这些准备工作?”
“他的助理说过,虽然经纪人管的很严,但晚上陈醒还是可以随意出去,只是要做好伪装避免被粉丝发现。
他是富家子弟,而且有自己专门的工作室,从某种层面上还是个大老板……我的怀疑可能不太站得住脚,但我还是倾向于巧合的因素没有那么多,凶手是陈醒,或者他身边对他有一定了解和影响能力的某些人。
即使再聪明的人,也很难想到第二个这样完美的谋杀计划。而这种掌控人心理的手法,不太可能实现第二次。”
“那现在有你这个范围,就要看看怎么抓住那个人的马脚了。”梁安笑道。
天色太晚了。
“你想说什么?”梁安开着车,只是说话。夜路很黑,确实不宜分心。
“可能他并不是想要减少杀人的证据,他只是参与其中,但并不杀人。”
“这是确定的事实。”梁安相当赞同,“甚至他可能做过更多的尝试,他看中的每一个人都存在着许多没有被引燃的‘炸弹’——他们只是在那一个个废弃的剧本中,恰巧没有走向死亡罢了。”
因为这种虚无缥缈的杀人手法,不仅并不绝对,而且若是进行不顺利,甚至不会被人当做是一场未完成的谋害。
“还有一点不是那么重要,我可能见过他。”
梁安的动作僵硬了那么一瞬间,差点没忍住在开车的中途转过头,诧异的看向他。
“在医院,马俊被抢救的时候,有个人在观察别人的反应。他在马俊手术门开以后离开,举止奇怪——但他有掩盖自己的相貌,看不清脸。”
“你怀疑那是他在确认马俊有没有死?”
“他应该是很容易知道的,只要看到家属的反应就能判断出来。”
“或者他全程跟踪着救护车,在医院待了很久——那里应该也等了很多其他人。如果真的是那样,陈醒确实不可能是凶手。”
“也许吧。”
“如果没有任何调查基础,知道这些人之间这几天发生的事情的关系,我甚至会以为这是个报仇的剧情。
无论间接或者直接,一个人被害紧接着导致他被害的人同样面对了死亡。但这三人之间似乎又没有太多太沉重的联系,这简直是个天方夜谭。”
“如果是童雅畅的动机,童鸿光或许有答案,但他显然不肯说。”
“马俊杀死了李烈钧,童雅畅杀马俊——虽然只是目的,又有一个人杀了童雅畅。那么下一步呢?这位神秘人的下一步又会怎么走?”
“既然童雅畅能作为杀死马俊的凶手,或许在他的眼中,陈醒才是真正杀死童雅畅的人。”
梁安点了点头,严正说道:“但还有另一个问题。”
江秋转头看向他。
“如果这个刻意引导我们联想的链条,那他的起点……又在哪里呢?”
第二十二章 明星
宋乔雨抱着手臂,站在周边有人来来往往的道旁。
事似乎不少,附近有人忙前忙后的搬动着道具,有群演成群结队浩浩荡荡的走过去,也有人蹲在路旁啃着附近早餐摊买来的烧饼——别说,味儿还挺香,弥漫在空气中久久不散,估摸着是加了不少增香的调料。
发生了命案,原定的商场自然是不能立刻租下来拍摄的了。
但也不影响进程。导演很精明,带队去往附近的,去拍其他的画面——虽然临时改了场地,索性没有耽误时间。
为了防止演员准备时间不多背不下稿,还特地挑了台词简短的片段。
比如那些单纯上蹿下跳,你追我赶的场景,既没有台词,也需要花时间取到好的镜头,刚好可以利用这段时间再去挑选其他的场面。
这是一部警匪片。
这部片子的导演相当热衷于动作戏,追逐的场景除了公路飙车,基本上遇见一个匪徒追打一段,每个场景都要来上那么几次。
小助理戏称,那武术指导演示的打戏姿势都快被刻进了几名主演的DNA里,简直不能更熟练,预计一整天的拍摄可能半天就能解决。
宋乔雨倒是只能看热闹——虽然他来也只是为了保护某位名气旺盛的主演,但一是不好大庭广众太过张扬,二是这几十个机位包围着的人也没那么容易被暗算。
于是这样一来,他倒是闲得慌。
“宋哥,来吃饼干啊。”被叮嘱了不要道破警官的身份,小助理也爽快,直接叫上了哥。之前没发现,这位助理还挺活泼,很热心也很正常,表情喜滋滋的。
他自来熟的模样让宋乔雨觉得这家伙像是陆遥异父异母的亲兄弟,套近乎都用的同样一个模板——拿出喜欢的食物,打个广告:“这牌子真不错,又脆又香,老少咸宜,我妈妈都特别喜欢。”
宋乔雨摆了摆手,靠在柱子旁,注视着正预备着拍摄从二楼跳下来追赶犯人的陈醒——或者说陈泽瑞。
他还穿着前一天那套专门改造设计过的靓丽警服。
也不知道导演是不是有点制服控,多少天的戏全都穿着这一身,那可真是既亮眼又骚包。
宋乔雨早就有点腹诽,要是随便什么时候他们都穿着这种显眼的制服去调查,那犯人岂不是见了第一时间马上就跑。
“这角色开头是个巡警,穿着制服到处巡逻的那种。”小助理热络的做着旁白,显然也是对剧情有所了解,“宋哥,你们平时会去看警匪片刑侦片什么的吗?会不会觉得很不切实际,或者很有意思?”
他好奇的看过去,瞅着宋乔雨的侧脸。
宋乔雨摇摇头,又犹疑了一下。他是不看,但其他人可说不准。
对外的说辞是宋乔雨是陈醒来探班的远房亲戚。
这倒也不太违和,他本身虽然与陈醒没什么相像之处,但个子都挺高,又都是帅哥,长得好看的人确实容易让人把目光聚焦在脸上,而不是有个闲人出现在这里到底寻不寻常。
就在刚才,还有人以为他是新来的演员,过来打招呼,被陈醒的经纪人拦了下来。
“这里的人多嘴杂,少说点这些话。”一旁的经纪人叮嘱。晚上只觉得他显得年轻,实际上这一路却发现他或许竟然是真的年轻。
一溜的经纪人和工作人员,有大有小,没一个他不礼貌的叫声哥的。然而说来也怪,兴许是因为陈醒的咖位不小,他的经纪人也在别人看来很有几分排面,那些个工作人员也个个管他叫哥。
这就造成了一种极矛盾的局面,各尊敬各的,各论各的。
“任哥,您来陪着宋警……宋哥吧。”小助理是有些说嗨了,差点又说走嘴,吓得自己捂了捂,一溜烟跑去接应刚搞定一个镜头的陈醒去了。
“新来的助理,刚大学毕业的新人,做工作遇到一些突发状况不太会处理,一时间也不能教的太周全,多多包涵。”经纪人歉然。
宋乔雨记得他名片上写的名字叫任一,倒是个相当简洁明了的名字。
“你多大?”宋乔雨好奇,倒是直接问了。
经纪人——或者说任一愣了愣,“我?二十四。”
宋乔雨的神情有些复杂,用一种难以言喻的表情看着他。
“陈泽瑞也只比我大一岁。如果我没记错,他大学还没毕业就开始拍戏了,而且红的很早,本来就是童星出身,高中的时候都是众星捧月的类型呢。”
任一毫不客气的拿起了刚刚小助理落在桌上的饼干,拆开一袋,掰了一块下来,看着片场中心正在喝着小助理递过去的水的陈醒。
“你对他有什么了解,比如他有什么特殊经历吗?或者有什么仇家?”宋乔雨只是随口一问。
“特殊经历,有啊。”
宋乔雨这个问出话的反而愣了。
“他结过婚。跟圈内女星,当时闹得挺大,不过就结了两年,然后离了。”任一说话说得仿佛他只是在陈述陈泽瑞今早吃了几个煎蛋。
紧接着,像是怕宋乔雨不理解他为什么觉得这个经历特殊,他又补充道,“当时确实闹得挺大,陈泽瑞用陈醒这个艺名出道不久,刚有的一点老婆粉房子塌光了——意思就是心碎了跑路了脱粉了不喜欢他了。
女方那边也是同理。当时陈泽瑞虽然没现在有名,好歹也是个新生代演员,刚演了部吸粉的电视剧。事业上影响很大——包括他刚离婚那段时间也是。不过一年了,风波也平定了。”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男性的法定结婚年龄是二十二岁。”宋乔雨神色古怪,才想到这位的年纪。
“虽然其中有相当多的特殊原因,但确实很早。虽然没有搞什么婚礼,但总体上决定最终呈现出的效果很惊人。女方比他还小一岁——哦,那就是和我同岁。”任一像是刚刚想起来。
“叫什么?”
“傅羽筱。”这个名字他倒是脱口而出,顺手指了指手机,“百科可查,作品不错。两个人都是演员,也算是实力派,所以几年来虽然有舆论的大风大浪,对他们本人的事业影响并不大。一没当小三,二没出轨,正常的结婚步骤,就是个人设崩塌。”
倒像是一个经纪人的关注点。
“那个女演员,有可能会比较憎恨陈醒吗?或者离婚相关的事情有什么了解,他们的感情到底是什么走向?”宋乔雨好不容易找到个新思路,直接找了许多的问题。
虽然这绝对不属于他擅长的领域。
任一却摇了摇头,“这个只能问他们自己,我确实管不到太多,只能看人气变化能不能增加收益……老实说,他做这么多事确实伤脑筋的是我。”
他还叹了一口气,像是被工作折磨的有些麻木,被处理艺人麻烦的感情生活所束缚,很难开心的起来。
“我也只是个打工人。”二十四岁的年轻经纪人,如是叹息道。
上司事多,实属不易。
虽然这做上司的,似乎也不是想象中的那么威严不可侵犯。
不然也不会连意见也没征求,就被这位卑微的打工人把个人故事随便的抖搂的干净。
第二十三章 卒读
“抱歉,我也不清楚父亲自杀的原因。也是我的疏忽,工作太忙也无暇顾及……我也相当惊讶。”
邵梓扶着耳机,打开一瓶可乐,一边小口小口的省着喝,一边听着伴随着沙沙背景音的对话。
那是童鸿光的声音,邵梓到现在听来还有点惯性似的脑壳疼,一种声音再温和好听,互相试探着听了几乎一整个下午的情况下也很难有什么好的感官。
“不是你的错,唉……”电话的另一头声音听上去年纪不小。
邵梓查了,那是童雅畅的一位老朋友。是一位相当健谈的退休老人,“这谁能想得到呢,你父亲这么好一个人,怎么会……老童啊,他办事都替人想得周全,做什么都很有耐心,帮别人的时候也是,热心肠,好男人。
我刚开始听到人说还不信,是不是有人害他冤枉他啊——但又一想,他这么好的人,又有谁会害他呢?”
不知道童鸿光有没有被腻歪到,邵梓倒是尴尬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赶紧拿起可乐又灌了一口。
“多谢您的夸奖了。家父……警察那边说确实没有自杀以外的可能。”童鸿光似乎不愿跟着这个话题多说。
但电话那头似乎还在意犹未尽,滔滔不绝,“你说他这么做是为什么呢?该有的都有了,人也这个年纪了,好不容易退休,唉……真是人生在世不称意,可又有什么不开心的让他这么做呢?我也算和他有几十年的交情,见到他最难过的时候就是你母亲去世那段时间了。
哦对,你那时候在国外,他也没提醒你,我当时就觉得离谱过去问他,那时候他还哭着——我第一次见到他哭的那么惨,就怕影响你学业。
唉,也是嫂子她命不好,偏偏得了那种绝症,烧钱又治不好,老童也拼了命在凑钱,终究是折在了半道……”
童鸿光却沉默了半晌,只听着电话那头的老朋友得不到回应又自己絮絮叨叨。
邵梓把耳机声音调大,对他的反应颇有兴趣。
“好的,谢谢您的关心,我这里还有些事……”
出人意料的,童鸿光却很敷衍的就把对话结束了,甚至打断话题打断的有些失礼。
邵梓皱起眉头,有些感兴趣。
“咋样?”做完工作的莫云晚凑过来看。
“你怎么这么好奇这案子,”邵梓也很惊讶,“童雅畅的死因很简单,但尸检报告出的那么早,我还以为你是有多敷衍,结果好家伙,你怕不是搞了个通宵?”
“本来也确实没什么异样,想着就全做写完了。”莫云晚摊了摊手,“我纯粹是好奇,什么案子能把你们折腾的这么草木皆兵。还都是自杀。”
“就和你好奇你偶像的案子一样?”
莫云晚习惯性想顶撞回去,想不到反驳的证据又无奈闭了嘴。
“我说你对我们的被害人二号放尊重点,人家好歹还没死,什么‘都是自杀’,那叫什么……自杀未遂吗?再说了,那案子盖棺定论这么久,我昨天还看见你来翻案卷,你是真觉得那里面有蹊跷?”
这回莫云晚倒是坦诚,竟然点了点头。
邵梓比方才更讶异了,“你承认那是你偶像了?”他说着还顺便检查了一下电脑,确认自己不会错过童鸿光那边新的电话,“展开讲讲?”
陆遥不知道闻着什么味儿了似的,也悄悄凑了过来。两个人像是铁了心要听莫云晚讲故事。
“我觉得奇怪的理由你们知道是什么吗?”问归问,莫云晚可没给这俩听众回答的机会,直接接上了下半句,很不客气。
“那个什么玩意儿死了,我第一反应就是,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阴谋。癌症晚期,开聚会——还特么是异装聚会,自杀,这些元素聚集在一起,你们觉得是不是像有点俗的……小说情节。”
“其实我也觉得遗书很奇怪,但考虑到是个小说家,想象力丰富,死之前想有点仪式感应该也正常。”陆遥举手抢答。
邵梓看他们开脑洞聚会,撑着自己的下巴,很有些兴趣。
“但实际看到那个案子我觉得人都傻了,这情节要是发生在那个姓陈的书里,他可不只是被骂晚节不保那么简单。以后谁提起他这个名字,都得自动把这段记忆删除,免得没法谈的那种垃圾水平。”
面对自己爱好的领域,莫云晚可是丝毫没留下半分的情面。
“确实,当时我们在那简直成了调解专家。”邵梓终于有了发言权,“每个人确实都有杀人的可能,现场也搞得像是谋杀的样子。那些人一个个穿的奇形怪状的,还特别认真的指认对方是不是凶手,一个个的很有些自己的想法。
我本来都快以为是在演戏来骗我们玩的,还检查了好几次那个尸体是不是真的。这有的人人熊熊一个,这位陈老先生——人熊还带熊一家的,从那出来我感觉我简直是到了另一个次元。
还好梁安比较能忍,忍着听那些人的羞耻发言去调查,很快搞清楚那个自己伪装成谋杀的自杀手法,赶紧在记者赶过来说服那些闹得像是要炸大楼的,把那案子结了。”
“对啊,不然我都想得出报纸上会写什么,”陆遥不知道哪儿又拆开一袋饼干,想递给莫云晚却被邵梓半路截获抢走了,“什么著名小说家家族发生暴风雪山庄事件——还别说,有的人就能觉得是个别墅就是暴风雪山庄,听着好听有人想点开看就行。
什么骂标题党乱给事件贴标签的都是给他涨热度;或者还可以走阴谋论路线,什么儿女满堂却在生日当天惨遭横祸,是人心的险恶还是遗产太诱人……然后事件总结起来,还不是一场闹剧。”
陆遥不去做记者确实屈才了。
“我的意思是,陈文锡虽然是个晚节不保还为了挣快钱写没质量的破书的糟老头子,也不至于在自己生命结束的时候设计这样只剩下吵闹的结局。”
莫云晚闭了闭眼,“我确实越来越讨厌他,但他书里一直有一个很大的特点,所有的结局都并非开放式,务必要展示所有的细节,乃至所有人物的归宿。
尤其是最后几部,他越来越看重那些所谓的结尾“升华”,每个人都要有自己的变化,或者说升格。他可能把手法写的稀碎,或者逻辑弱到不堪一击,但他不会让他的结局‘不体面’。”
“所以你觉得,他设计的这个故事不符合他的追求?”
“脱粉之后我其实想了很久,”莫云晚把手放下,“他变了,我没变。但这不意味着他错了,因为这本来就是他的书,他想怎么写是他的事,只是我们可能并不是他想写书写给的人。我试着去接受,但我不能。
但我知道他的目的究竟在哪里。但这个事情发生以后,你们明白吗,我觉得这个事件的设计和他从前的任何一个作品都不一样,就是一场纯粹的闹剧。”
“……仅此而已。”一场寂静以后,莫云晚喃喃道。
邵梓喝完了最后一口可乐,往坐着若有所思的莫云晚的方向又看了一眼。
“刚好,那我们来点有意思的。”他看向屏幕——童鸿光仍然没有打另一通电话。
“我没记错的话,你这都已经听他打了二十多通电话了。一开始还都不接,后来一个一个打回去。现在才一半。”
陆遥刚刚提供的技术支持,显然也没拉下功课,“他这怎么突然停了这么久,上厕所也不带这样的吧。”
“可能是讲到要点了,我倒是要看看。”邵梓冷笑道,他拍拍陆遥凑过来听故事搬过来的椅子把手,拍的陆遥一激灵,“我之前看到你电脑上,是不是有个变声器软件来着。那玩意儿咋接到电话上?”
陆遥狐疑,把设备给他看,然后拿回来一顿折腾。
“对,女声,要软一点,就那种什么‘直男斩’小白兔,让人感觉很脆弱,说点狠话就会哭那种……这个不错。”
邵梓一边指挥着,一边试探着音调和音色。
终于调满意了,还多说了几句话录下来实验了一下,感觉没有太大的违和感。又吩咐陆遥把调整的参数储存起来。
“你要干什么,装作女的勾搭嫌疑人?你疯了?”莫云晚被他的操作惊呆了,一时间大脑一片空白。
“没这事,只是这种人一般很讲究绅士气度,要的就是突如其来的——冲击力。你明白我的意思,不明白也无所谓。”
邵梓认真说道。
虽然表面没什么,但他的怨念沉淀一宿了,好不容易找到地方发挥。
邵梓受过专业的训练,通常不动怒,但一燥起来那可是生冷不忌,出手就能石破天惊。
他还有空回头解释,理直气壮的说出借口:“我和陆遥的声音他都听过,尤其是我,跟他面对面坐着的时间我都麻木到没概念了。记性好一点的说一句就露馅,要不难道你来?”
莫云晚张口结舌,刷新了一下自己对这位老同事的新鲜认识。
“你这操作要是被发现,人家万一嘴碎把事情传开来,想清楚,你这就成了队里的乐子了啊。”
莫云晚确实是难得好心的在提醒他,甚至来不及考虑怎么把看热闹范围内的事态最大化,以给自己找更大的乐子——这种事在她身上发生简直是个奇迹。
当然,也可能只是还沉淀在方才的情绪里没缓过来。
“童师兄,我是童老师以前的学生,热搜上那件事……”然而这边已经开始了。
还别说,语气真挺像,语句的起承转合简直是软妹本妹。陆遥特地开了个通道,把经过变声器转换的声音和电话对面的拼凑在一块,和莫云晚一人一边耳机在那听着。
内容依旧是那几样,基本仿照着之前十几通电话的模式,震惊、询问、感慨,按部就班。
不愧是沟通交流的专业人士。要不是怕干扰他发挥,莫云晚甚至想当场问问这位邵副队是不是期待了很久这种“迫不得已”的状况,乃至于私下里练过。
邵梓演戏演的可是尽心竭力,准备也充足,甚至连“自己”的目前的工作和姓名都能杜撰出一二,相当的详细。
童鸿光的回答也很是温和委婉,不知道有没有邵梓精心挑选的“软妹音”的加成在里面起了作用——虽然他这十几通电话语气也一直差不太多。
“……那么童师兄,老师的葬礼大概什么时候举行呢?我们几个师兄都很感激老师的教导……”
邵梓停顿了一下,音调表现出故作犹豫的扭捏状态,“想要送老师最后一程,还有师母,也一起去看看。”
对面又停下来,安静了片刻。
邵梓闭上眼。看似他没有得到答案,但他的嘴角却流露出了笑容。
“邵警官,我知道是你了。”童鸿光叹了一口气,“确实是我的失察。我早该选择相信我自己的记忆的——我记得童雅畅每一个学生的名字。”
“是么?”
邵梓的表情没有什么被戳破的懊恼,终于用机器调整恢复了原来的声音,语气却似乎更加轻快了。
像是洞察了什么秘密,因此有些抑制不住发自内心的愉悦。
已经足够了。
第二十四章 回首
“这地方……”江秋还坐在车上。
他刚刚从手机里抬起头,犹豫了一下,跟着梁安下了车。
“每次你反应这么平淡,都让我怀疑是不是我把你拐卖了,你还束手就擒,让人怪愧疚的。”
梁安边走边回头看,避免背后的人在四处观察的过程中走丢。
简直令人发指。
走到大厦的大门前,梁安确认了一下记下的房间号,对着门边的通讯装置照着那几个数字按了下去。
“我让那位老师列举了一下几个——就是对李烈钧特别在意的女生的名单。打了电话给她们,问了一下,我发现了一件很奇怪的事。”
他边说边推开门——看来是早有预约,大门很快就开了,通讯设备也没有接通,而是被直接挂断——房主似乎并不想又过多的交流。
“你不回答我,让我感觉自己在自言自语。”
“嗯?”江秋抬起头。
“总共五个人,数量确实不少。现在那些女学生都成年了,四个在工作,一个到现在还在读书深造——学医的,你懂的。我问了她们一些有关于李烈钧的问题,大部分都没有避讳,只是她们有一个显著的共同点。”
看到梁安又看向自己,江秋犹豫了一下,还是满足了他想要得到回复的意愿:“……你讲。”
梁安满意了,继续道:“当我问起她们当时知不知道李烈钧有没有女朋友的时候,她们都很一致而且肯定的回答我,没有。”
“如果是单个现象,这其实不算离谱。但问题就出在全部人都是这样的反应,这就很令人玩味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五个人都是这个班级里最关注李烈钧的人。多亏了那位自带早恋警报器却相当宽容的老师,我们能知道她们的存在。
按理说,即使她们观察到李烈钧和异性从未有过过多接触,因此判定他并没有早恋。但隔了这么长的时间,即使再笃定的事也会逐渐模糊,除非有什么让她们对这件事的印象相当深刻,以致于到现在都能对这个结论能在一瞬间脱口而出。这甚至是一个普遍现象。”
“而这可能就是我们的破局点。”说着,他走到了防盗门的门口,敲了敲。
门开了,但里面还带着防盗锁的链条。梁安看着也不太意外,掏出证件,往门缝里递过去,“王老师,我之前跟您打过电话。”
江秋听到这个称呼看了他一眼,却收获梁安一个隐晦的眼神。
防盗锁一阵响动,门开了,两人被请进了屋内。
开门的女人打扮的很是干净利落,白色的衬衫搭配着七分的蓝色牛仔裤——不是冬天的穿着,看来只是在家为了接待外人随意换的一身行头。
一头直发刚好过耳,虽然并没有绑起或者用发卡固定,但也被修理的整整齐齐。虽然看过了梁安的证件,她仍然有些无所适从,忍不住摩挲着自己的衣摆,同时也坐在了两人的对面。
“您问的问题……电话里我也讲了。”她看上去似乎注意力相当的不集中,目光游离没有落点,不像是职业就要求面对几十个学生的老师该有的姿态。
“不用顾忌,我们只是想要确认一些细节。”梁安微微倾身,眼神相当的诚恳,“比如,那位李烈钧同学,究竟为什么你会觉得他没有和异性产生暧昧关系。”
王老师似乎也想到他会这么说,吸了一口气,像是预备好了要说的话,却也皱了眉,“当时,李烈钧算是一个比较外向的男孩。打篮球,技术好,长得帅——这应该也是他确实很受欢迎的原因。
他相当活跃,在所有人的面前也非常活泼,但他对女生的态度,怎么说呢——很奇怪,就像是敬而远之,一旦遇到会打招呼,但态度却相当疏离,就感觉只是一个习惯。即使是同一个教室的同学也是这样。我很难想象他这样的人会……怎么说那,有什么暧昧的关系。”
“那为什么你们没有考虑过,他的疏离其实只是因为避嫌?”
“也不是没有……”王老师犹豫了一下,“但他的态度确实太坚决了。我们……”
她像是发觉了什么,有些惊惶的抬起头。
梁安像是什么都没感觉到,勾起嘴角,做出一个和善的笑容,示意她继续往下讲。
能够让所有人对同一件事达成共识的,多半不是巧合。
很多时候,即使是完全一样的事实呈现在不同人面前也能解读出不一样的结果。而一个在认知中性质为绝对的结论,也不是同学之间普通的相处能够随随便便产生的。这只会导向一个原因。
“王思默,王老师。这些事其实没什么,只是小孩子的胡闹而已,这也并不是什么大事。”梁安摆了摆手,把刚才拿回来就没有放进兜里的证件随手扔到了江秋手上。
如假包换的证件随便给的跟闹着玩一样,闹得江秋一愣,他又继续坦然的说道:“只是重要的是,这件事可能和我们的案子有很大的关系在里面。”
场面沉寂了一会儿。显然这位女士正在做着心理斗争。
“当时……”王老师,或者说王思默,又开始紧张地摩挲起了自己的衣摆,却显然是有了动摇,鼓起勇气似的抬起头,“我们有好几个人,也不能说是情敌吧……就,就是都比较关注他的动向。就是那种……”
梁安点了点头,等着她继续下去。
“现在想想其实挺奇怪的,”她像是放下了心中的一块石头,理了理耳侧的头发,手指有些微的颤抖,苦笑着,“又像是现在小孩子追星的那种粉丝后援会,又感觉像是在侵犯别人的隐私——我每次苦恼那些小崽子怎么就对着一个屏幕里的帅哥这么沉迷,都会想到当时做的更甚的我自己……和那些同学们。
我们都知道彼此的关注点,甚至会互相交流——好奇他平时做什么,乃至……乃至有时候去跟踪他,然后分享我们看到的东西——但又对自己的行为没什么察觉。我现在看到我的学生都会想,是不是他们也会有这种做法,甚至特别关注过,每个有可能的看看会不会有这么过分的举动。但是并没有。
那段时间的经历我到现在还有印象,我甚至感觉,那时候的我不像我自己了。每次回忆……每次想到这种事,我就会觉得,天啊,那是什么人啊。我是真的……真的不想回想起这件事。”
梁安看着她的眼神,那是一种不作伪的迷茫。
她确实仍然对曾经的自己怀有芥蒂,对一种病态的群体行为。
“你可以告诉我,你说的‘你们’,中间有哪几个人吗?”梁安早有准备,拿出了从之前的班主任手上拿到了学生名册的复印件,还有一支好用的签字笔。
王思默把名册接了过来。
她是老师,对这种名单还算熟悉,上下翻找了几下,在几个名字的边打了勾,然后她的动作又停住了。
“等一下,警官,还有一个。”她喃喃道。
梁安徐徐站起了身。
回到室外,时间还没过多久。
“孟珊珊。”梁安坐在驾驶座,椅背被放下了一半,有点休憩的意思在里头,“你知道我发现了什么特别的事了吗?”
江秋摇摇头。
“她是李烈钧高中时隔壁班的同学,和王思默一样,对李烈钧抱有这种群体性的关注。当然,她应该是特殊的那一个。高中毕业以后,正在他们的班级毕业聚餐之后,她醉酒回家,意外的半路溺死在了小区的景观喷泉里。”读到最后四个字的地名,纵使是梁安也挑了挑眉。
“溺死?”江秋转过头,终于看出了些许疑惑。
“尸检显示没有任何异常。她的体内检测出了大量的酒精,如果是在半路上恰巧倒在了喷泉里,因为醉酒过度人事不省,最终在完全失去意识的情况下溺死也是合理的答案。
她确实醉的太过了。但值得一提的是,当时她的同学因为这件事被询问过,尤其是组织聚餐的人。那个人被这个消息吓坏了,录了口供。他说,孟珊珊在那天晚上是自己离开的,虽然有同学问过要不要送她,但她说不用,有人接。
她当时也看不出来喝醉的那么严重的样子,在场的又都只是半大孩子,考虑没那么周全,所以才任她一个人离开。但很多人都看到了,她确实是一个人走的。”
“所以,她……是关键所在吗?”
“如果我知道这一点的话,那这件事肯定不会结束的这样草率了。”梁安摊了摊手,“九年前的案子,那时候我也在读书呢。”
他又翻阅了一遍王思默给的名单,啧啧称奇。
“孟珊珊,她是这个群体里面唯一一个属于另一个班级的孩子。可奇怪的是,当时他们似乎都不对这一事实感到有什么异样。她是一个异类。”
“你为什么这么说?”江秋有些疑惑。
“因为她确实有着非同一般的身世。你猜,我从她的相关资料里看到了谁?”
江秋被他卖的关子卖烦了,转过身看向窗外。
梁安得不到反馈,惋惜的啧了一声。
“孟珊珊的父亲孟朝阳,是杀死陈泽瑞的亲生父亲陈丰的凶手。同时,孟朝阳也是陈丰的下属,两人的矛盾也很耐人寻味——要不要听听。”
江秋回过头,忍不住神情有些松动。
“像你说的一样……”
“这些案子连起来了。我们似乎确实找到了一位关键人物。”
第二十五章 合作
“宋警……宋哥,你怎么怪模怪样的。”自来熟的小助理还真不怕摸老虎尾巴,拍了拍他的肩膀。
宋乔雨刚打完电话,还愣在那,像是没反应过来。不一会儿,他回过头。小助理就看到他相当微妙的表情,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咋了啊,宋哥,今天女主杀青,他们一群人要走了。任哥叫我定了奶茶犒劳一下。我也点了你的份,来喝嘛,全糖半糖任你挑。”
“没事,”宋乔雨这才真正缓过神来,“我……我不喝奶茶。你们大明星在哪?我有事找他。”
小助理指了指酒店房间的方向,“巧了,他也不喝,回去歇着了。那我就喝三杯啦。”他倒不像是希望落空的样子,更像是正中下怀,喜滋滋的拎着奶茶走人了。
宋乔雨看了看自己刚才拿着的手机,只觉得接下了一个烫手的山芋,分外的迷茫。
他还是敲了陈泽瑞房间的大门。
“进。”门里的人大声说道。
“宋警官?什么事啊,又有什么新的消息了。”这么两天,陈泽瑞也算觉得自己没有那种被监视的不自在感了。
宋乔雨虽然看着唬人,但实际平时并不凶残,甚至因为颇为立体精致的五官和出众的身高被不少其他演员的经纪人询问是否有出道的意向。
陈泽瑞的爱好意外的还挺文雅,桌前正摆着一整套茶具,只有一个杯子是满的,正在慢悠悠的品茶。
宋乔雨咳嗽了一声。
“你……不是你爸妈亲生的吗?”
可能是因为这个表述太过直白,陈泽瑞还愣了一下。
“当然不是,我和我哥都不是一个姓,我哥姓薛我姓陈么。我爸妈——亲生的爸妈,在我小时候就没了。那时候我还没记事。他们和我现在的爸妈是好朋友,所以我就被收养了。
说实话,我没什么特殊的感觉,可能是因为实在太小了,就和陌生人一样。我连他们的长相也只在照片上见过——我爸书房的墙上挂着的。他以前经常带我去看,我一不省心就会被带过去,在他们面前一顿数落。”
说着,他喝完了一杯茶水,又倒了一杯,手势很怪,没什么讲究。
这倒显得不太讲究了,似乎这爱好只是这位大明星小少爷的一时兴起,而不是什么有品味的习惯。
陈泽瑞有些出神,但还是继续回想了起来,举了举手里的茶杯,“这玩意儿你看,也是我哥和我爸喜欢的。当然,是指我现在的爸。可能是遗传原因吧,他们确实都玩的挺有兴致。我就不行了,最多偶尔凑凑热闹,真要每天静下心花一个小时慢慢喝茶,各种工序做齐全了,还不如让做顿饭来的实在。”
宋乔雨有些心事重重,趁着陈泽瑞鼓捣茶具的间隙,闭眼回想了一瞬间自己还有要问的事情。
“那,关于傅羽筱……”
陈泽瑞抬起了头,嘶了一声,仰头,仿佛正在回想,神情却有些古怪。
“你让我怎么评价呢……”他像是也在思考,把茶壶放了下来,神情苦恼,“我不喜欢她。我首先声明,我和她不存在任何感情方面的问题,别问我我们有没有过什么情感矛盾,最基础的感情根本就不存在。这里面有很多……意外的因素导致了这些复杂的情况。”说着,他的眉头还皱了起来,像是想起了很多不好的回忆。
“怎么说?”宋乔雨更有些好奇了。
即使他不懂这方面的事,也觉得一对一到年纪立马结婚,虽然又离婚了的模范夫妻会有这么绝对的事发现。
他之前搜资料还看到,网上的人都说什么这两人“和平分手”,什么“因为觉得更像亲人所以离婚”,还有cp粉天天苦苦等待着两人复合。
现在看来,终究是错付了。
“风评上来讲,我大概没有理由对我最大的黑料制造人有什么宽容心。”陈泽瑞耸了耸肩,“不过这其实对我来说这是最无所谓的一点。
如果早一些有人问我这个问题——当然我不是指早一些有人死在我跟前这种事发生——我要是不撒谎,我会说我极其厌恶这个人。但如果是最近的话,我和她有了些交流,我才发现那可能也不是她的计划。我指的是那件事,你既然问了我这个问题,你应该也知道是什么事。”
宋乔雨确实知道。当时的事件相当好查,回溯当时任一一家娱乐自媒体或者营销号的消息,基本都有相关的线索——有关于陈醒和傅羽筱两位明星的闪婚,起源于一场越闹越大的绯闻事件。
但他更关注的其实是傅羽筱本人。
就在刚刚,陆遥给他打来了电话。电话里她不仅告诉了他梁队那边有关于李烈钧案件的最新进展,“链条”新的连接点,还告诉了他一个由他查到的人存在的一个相当惊人的事实。
软陶陶,在最初的案件里,网络游戏里的“女刺客”,818的叙述视角女主,“情杀案”的“中间人”,这名角色的实名信息正属于这位著名的女星——傅羽筱。
而继续深查,陆遥还发现了另一个奇妙的连接点。傅羽筱总共有三处房产,其中一处,正坐落在李烈钧身死的别墅小区以内。
这确实引人深思。
“从头说起故事其实也不是很长。”陈泽瑞暂时结束了他的感慨,又叹了一口气,“反正我是栽大发了,也不是莫名其妙的变成二手离婚男——我只是来玩票的,经纪人反复跟我唠叨的有没有女友粉,但这实际上对我来说没所谓,我也没想过谈恋爱,所以目前来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两年前,我已经拍了几部戏,也算挺火的,还有他们说的什么家世加持——这其实让我很恼火,虽然我养父母手底下也有娱乐圈的项目,那些人传的和我拍戏都是走后门的一样。傅羽筱是当时在拍的戏的女主,我是男主。其实一开始也挺正常,炒作绯闻么,那种是电视剧大部分都有的事。
咳咳,怎么说呢,我哥虽然不在圈子里,但比较在意我的这种桃色新闻,怕弄多了这些我这个人以后‘卖不出去’,不让我这边做那些有关的炒作。但女方那边通稿发的还挺起劲,我是本来就不在乎,随他们的意思,爱咋地就咋地呗。但慢慢的就越界了,你明白吗。
我突然发现我莫名其妙多了很多猛料,什么借位的亲密照就是小问题了,有些我都快成那种‘动作片’男主角了,还有直接把我头ps到裸男身上的,看的我是哭笑不得。我哥当场就来找我问了,对着我一通数落——我真第一次看到他对我这么生气,可把我哥气坏了,我第一次被他这么数落。”
说着,他还喝了口水,缓了缓,好像被气的半死的是他而不是他哥。
“然后我才发现,那目标不完全是我。但我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杀青宴,傅羽筱喝醉了,工作人员也都歇了,我酒量好人还齐全着,我想着就这么几步路,扶她回去应该没问题。
结果搞定以后自己回自己房间呼呼大睡,一起来,好家伙变天了。一张我扶她进房间的照片传的满天飞,传谣的人越传越离谱,什么酒后乱x什么的故事都出来了。我就奇怪了,我那么清清白白……咳咳。反正,我又挨骂了。”陈泽瑞还呛了一口茶。
“傅羽筱那边更惨。你不知道,娱乐圈这种舆论发酵起来太可怕了,特别这种方面对女明星发展的影响更大。最后我们商量着怎么解决——那时候我还懵着,我哥也不知道具体什么情况,我就想着能不能大事化了,结个婚各取所需,解决问题过几年离了。
这样表面上做个姿态,谣言迎刃而解——我家其实挺有钱,大小算个豪门,没人敢说什么不是。我哥不赞同,但看我俩都没什么意见,事情也能解决也就没管我们。事情都办完了,然后我冷静下来就越想越不对劲了,我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我们杀青宴的地方在二楼——除了剧组的人没人知道是我们在那聚会,住的房间也在二楼,过了走廊拐一道马上就是。
我扶傅羽筱过去也就那么几步路,能有哪个牛逼的狗仔这么精准的拍到?那一定是有人提前在蹲点。不仅知道事发的位置,而且还知道我当时这么巧能出来。我就开始怀疑,是不是傅羽筱自己策划的这事情,阴我来着。”
“你们这勾心斗角的,还挺别致……”宋乔雨是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我只是不甘心,我这好端端还健在的清白怎么就社会性——消失了?还挨了好几顿骂。”陈泽瑞越想越憋屈,茶水都喝不下了,“之前的经纪人都为这事辞退了,虽然新的。就现在那个也不错,起码我哥满意。我不就想演个戏吗?搞得这么复杂。至于离婚那事,我确实只是怀疑越来越深,最后气不过一了百了完事。
不过也好,这么一来傅羽筱那边拿了一大票的同情分,粉丝也蹭蹭蹭的涨,我也不算欠她太多了。还是那句话,我自己无所谓,别人没什么麻烦,我哥不被气着,那我就完全没事了。”
“然后呢?你是怎么开始觉得,傅羽筱不是策划了这些麻烦的人的?”
“就在前些天,她找我过去,谈了一会儿——当然,我这回可是叫了十几个保镖看着没有什么劳什子狗仔。”陈泽瑞仰头看着天花板,“她跟我说,当时可能确实走露了消息,但真不是她干的。她还说,她本来觉得那个结婚的提议也不错,但她其实有个喜欢的初恋——不是我哈,所以她结了就后悔了,怕给人家留更多的印象,影响她去追求爱情。我还真是第一次知道她原来还是个痴情人。
我主动离了这个婚虽然突然,也让她放下了很多负担。她连一开始的炒作是怎么回事都跟我说了,那个开始确实是她的团队干的好事,为了涨点人气。但后来发酵成那样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她都所有的话如实坦白了,我也不好多说什么。也确实,那件事除了她拿一个‘嫁入豪门’的名头也没什么好处,反而还害的人人设崩塌,人气也受损。我甚至还不用给她钱做补偿呢,我哥一开始就在气头上,断了我的粮,那时候我自己都快被穷的吃不上饭了。”
“所以,你觉得是谁干的?”宋乔雨确实没搞明白,但不影响他假装很懂的继续问。
陈泽瑞耸了耸肩,“谁知道呢,反正都过去了。我也不可能栽跟头栽到一个坑里。但要让我抓到这个害我挨骂的人,我……非得跟他好好说道说道。”他的目光不善。
话说完了,两人各怀心思。
一个想象着怎么报复始作俑者,一个还在琢磨这里头蕴含的意思,知道门被敲响了。
“陈哥,宋哥也在吧?我给你们送夜宵来了。”
并不是毫无根据,宋乔雨有时候就怀疑,现在有些小年轻是不是全都是饕餮转世成的精,怎么满脑子里都是吃的。
“陈哥,你知道现在的热搜第一是什么吗?”小助理倒难得没有第一时间关注自己带来的零食,“陈文锡,就是我们这个ip改编的原著作者,不是自杀了吗,他的孙女发的文章。”
宋乔雨隐隐约约感觉这个名字有点耳熟。
“她可刚了,洋洋洒洒写了一万字的文章写他的爷爷生前的低谷期,还把陈老记下来的读者的话打了进去。”
陈泽瑞挺感兴趣,两人讨论火热。
宋乔雨正拿着手机,也觉得新鲜,点了几下找到了那篇文章。
他翻到了文章的末尾。
【他对我说,如果是他,他会写出更好的故事,我拭目以待。】
“这意思不就是‘你说你行,你行你上’吗,文化人可真讲究。”小助理在一旁做着旁白,啧啧称奇。
第二十六章 疯狂
“孟珊珊是一个各方面都相当优秀的孩子,成绩拔尖,理科生。她生前几天参加了高考,但成绩死后才出,数学是满分。因此她的老师试图联系她想要用她的成绩做宣传,但没联系上,就此作罢——她的父亲早已亡故。而她的母亲只是一个清洁工,为了她的死黯然神伤,焦头烂额,无暇顾忌太多,更没有心情面对女儿的老师,至今她还没有还完丈夫遗留的欠款。”
“我倒比较关心他父亲的案子。”江秋开口暗示。
梁安却摇了摇头,“案卷上想要的细节都没有,但我可以带你去见见办这个案子的人。等我先验证一个猜测,在马俊醒来之前做点准备。”
他们又来到了那座高级公寓,马俊的父母家,著名企业家马城的住所。
梁安走在前面,江秋跟着他走,却又有些心不在焉。梁安察觉到了他时常飘过来的视线。
“怎么了?”
“其实……”江秋斟酌了一下言辞,“马城应该‘认识’我。”
梁安停下了脚步,神情反倒从轻松逐渐变得凝重,打量着他。
“马城和你爸也有关系?”
江秋被看的有些不自在。
“之前在医院,他一开始因为自己的状态而没有注意到我。但离开的时候,看见我的脸,他有些惊讶。”
“只是这样?你什么时候能更关心一下你自己。”梁安却乐了,“那你是担心,他把我带你过来的事告诉江卓?”
江秋虽然还是有些犹豫,摇摇头,“不至于,他们应该交情不深,我以前确实没有见过他。但我也不能排除这段时间……我不知道的时候有没有发生过什么其他的事。”
“我的意思是,你没必要为了这种事束手束脚。”梁安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就算是他,也不能拿我怎么样。”
江秋用难言的矛盾表情瞧了他一眼,这或许是这段时间他表现出来的最生动,也是最纠结的情绪。
“咱们走的正行的端。”梁安也不知道拿来的底气说这句话,“那刚好,借你的脸试探一下,究竟是不是。”
“你倒是敢说……”
江秋也不知道他哪里借来的胆子和信心,很久不见,这话也是越来越说的离谱了。
比他这天来一些奇怪的举动更加让人摸不着头脑。
“你要怎么做?”
他真怕这位不知道为什么有些放飞自我的警官一个冲动,反而就把自己所有的底细一窝端了。
“你觉得我会怎么做就怎么做,一切照常,现在你是小江警官,”梁安却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所以现在我才是你的助手。”他把资料递给了江秋,那是马俊作为凶手的案件全过程的结案报告的初版,副本,只作为一个参考。
“我一直也不是你的助手。”江秋关注点倒不在这,一边被梁安推到了门口,一边皱着眉。
“你说不是那就不是。”梁安熟稔的应答,又替他按下了马城家的门铃。
门开了。
“马先生。”江秋整个人的气质似乎都变了,他微微颔首,叹了一口气,像是认命了,也开始敬业的演出,“冒昧了,我们是来跟您了解马俊的事的。”
在家里的只有马城一人,他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异样,比在医院时更坦然,也没了那时隐约有些低落的情绪。或许确实是因为马城病情转好,他才有了这样微妙的改变。
看到江秋,他倒是没有先前他所说的惊讶,又或许是把情绪收束住了,和在医院做好见到警察的准备以后,没有在一开始表露出过多的担忧的表现是同一个理由。
“我们听说,马俊定期会看心理医生。这件事您是知情的吧?”
“是,”马城点点头,“他确实有一些心理上的问题,不然我也不会不让他完成学业。当然,这也是他自己的选择。毕竟有隐患在,他也害怕对其他人造成伤害,不仅仅是丢面子的问题。具体的病情情况我目前不清楚,你倒是可以等他醒了去问问他——童医生那边我知道,不经过本人允许,他是不会暴露病人隐私的。”
江秋也像是了然,随意的翻动了一下手上的资料,当着马城的面多看了几眼,隔了将近二十秒,又像是突然才发现了什么,才反应过来抬起了头。
“那您是怎么知道他的病情的呢?”他好像有些适时的困惑,“或者说,您第一次知道这件事是在什么时候,有什么诱因?您是怎么产生怀疑的?”
一连串的问句并没有打断马城从容的反应,反倒让他苦涩的笑了笑,让人看不出意味何在,没有任何的破绽。
“其实一开始我也没觉得他和普通孩子有什么不同。”他就像一个最普通的一个家长一样感慨道,“他的成绩很优秀,我们家有大女儿,她比他更优秀,所以这并不突出。但我们没有忽视他的成长,只是很多他平时做的,在我们看来和调皮一些的孩子没有区别的小事,譬如偶尔暴力,喜怒无常,反复积累起来就显得更突出——这才引起了我们的警惕。
一开始也只是警惕,我们不是专家,不可能因为一点点性格问题就觉得他必须被关起来,只会想着要潜移默化的改变他。然而后来,还是造成了一些损失。”
江秋仍然看着他的眼睛。他似乎真的很真诚,连眼神里的愧疚都恰到好处。
“他在学校和人打架。在我们家的家教里,从来不允许发生任何一种程度的斗殴。后来我以为是不是我的教育出的问题,但当我问起这件事,他却说当时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他也不想这么做,但控制不住自己——这才引起了我真正的担忧。
我带他去找了心理医生,才发现他存在的问题。那时他恰好高中毕业,马上就要独自进入校园。我面临着选择,他的前途和危险性之间的纠葛和抉择,但还是在和他的商议中决定,让他独居在外。直到他的病完全治好为止。”
江秋眨了眨眼,手上的动作停了一下。
“既然是您带他看的医生,那您又为什么不知道他的病情呢?”
马城摆了摆手,“那是当时的说法。在那以后,他和我们分开,我就没有过多干涉他的治疗了。我确实希望他早点痊愈,但是过多的干涉只会让他心乱。当时他搬出去还有个很重要的原因,因为他在发现病情的痛苦中,失手打伤了他的姐姐——你们或许觉得她很冷漠,不喜欢自己的弟弟,但这也是情有可原。
他很害怕回家,不仅仅是因为自卑,也是因为怕伤害到家人。其实,我这里有他这几个月在家的监控录像。如果你们去过他的公寓,可能看见有装在各个角落的摄像头——那是我派人安装的,他也清楚。独居在外,我总还是担心他的,毕竟有精神方面的疾病。但那个监控在几天前就断了,以他的性子,我想应该是拆了。”
平心而论,他说的心路旅程叙述确实挑不出错处。
梁安看向江秋的侧脸,不用提醒,他应该也知道下一步怎么办。
“那您知道,有什么比较憎恨他,或者想要杀死他的人吗?”还没等回话,他又飞快接上了第二句,“之前那件案子我想您也有些疑惑。我们怀疑可能是有人蓄意谋害才导致他发生这样的意外。我想,如果不加制止,这种事如果再度发生,可能就无法挽回了。”
既不明确有人谋害,也不说清一定是自杀,江秋并不是想要得到一个答案,只是想要告知一些事实。
“或许,有没有什么别的人,在他离开家以前就已经对他产生了怨恨?”
梁安确实也从没见过这么健谈的这位江医生,看着这情境还有些新奇,甚至抛却一些焦虑,还有点想多看一会儿。
“很抱歉。”马城摇了摇头。显然,他这是要坚持软硬不吃。
江秋回过头,看向梁安的方向,两人对视了一瞬间。
在没有任何基础事件或者证据的情况下,让一个人说出一件让他隐瞒许久的事显然是空谈。但他们的目标并不在此,只是为了抓住一个破绽。
这一切只是为了验证一个猜测,而不仅仅是另外甚至可以说是临时决定的试探。
但他们目前还有一个决定性的底牌。
而这是江秋所不能,也不想逾越的。梁安明白他的意思,他于是亲自坐在了马城的对面。
“马先生,我想,您应该看看这个。”他把方才拿出的资料递了过去。
马城翻开。看了半晌。
他的表情仍然没什么变化,只是视线在最后一页停留了良久。
梁安记得,那一页写着的是他的判断。
这是他完成后,为了这件事打印以前唯一改动过的部分。添加了许多的斟酌下写上的主观臆断。甚至还包括了一些不那么贴切的内容。
“您怎么看?”他的表情相当坦然,像只是递给了对面的马老板一张白纸,毫无芥蒂,也毫无心机。
马城看向他。
“我只是想说,一切或许还有回旋的余地。我们并没有恶意,只是想发掘一些‘真相’。一旦知道,绝不纠缠。”
他把最后两个字说的很慢,像是有其他的什么意味。
马城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又把视线停在江秋的身上,又转了回来。
江秋一直注意着他的神情,却没有发现视线以外的任何变化,好像他真的只是来了兴致,在缓冲之余恰巧瞟见,就顺便多看一眼。似乎并没有刻意的
“并不是发生在校园中,但出入并不大。那是一个社会上的小混混,走投无路,在公交车上偷窃,被小俊发现以后产生了矛盾。下车后,那个人尾随着他到了一个巷子里想要报复,反而被制服。但在那以后,他并没有停手。”
马城轻声的叙述着,仿佛身临其境,又像是向当事人确认过很多遍,因此对这件事熟悉的如同身体发肤,“结果正像你们想象的一样,那个人受了重伤,我现在可以给你们提供他的地址。为了把事情了结,我给他提供了工作和一大笔财物。他依旧在那个岗位上,我想应该可以作为人证。除此以外,我还有这几年所有他发病的录像。童医生同样可以提供证明。”
“马城所说的,有几分是真的?”
梁安回过头,看了他一眼,“你觉得呢?”
“如果仅仅是伤人,已经私了,马俊就没有任何理由二次犯案。他没有弱点。但最根本的,你根本不在意他说的是不是完全的真相。”
“当一件事注定没有完全解决的办法的时候,你只能选择让你获益更多的路。就像马城,他明知道我们挖掘不出他拼命隐藏了将近十年,甚至能伪造出另一条后路的底细。但他还是必须开口,留下一点小小的把柄,因为这关乎他儿子的利益。”梁安叹了一口气,“孟珊珊死了,李烈钧大概率脱不开干系。甚至这些年来他的异样都可能完全源于那个女孩——那就不难解释他为什么会拿着一把菜刀自卫,又实际上没有动手。首先是他必定在心虚,其次他料想到有人杀他,但出现在门口的不是他预料中那个人,因此并没有动手。如果他在某种程度上害死过孟珊珊,那也不难解释。”
“如果这样,这个人的思想并不是非常的唯物主义。”
梁安莞尔。
“只要做选择的人存在在这个世界上,对象的选择必定有它的逻辑所在。即使是看似毫无干系的链条依然遵循这个法则。作为杀人凶手,马俊的手法相当的完美,我只是在马俊身上看到了重合的可能。接下来,链条的第三段,又是怎么被找到,是什么样的呢?”
“我有些对你改观了,你的变化确实很大。”江秋突然又叹了一口气,说道。
梁安看了回去,仿佛完全不赞同一样的坦然:“我难道不是一直是这样吗?”
这话说的,鬼都快信了——也不知道这究竟是谁的心声。
第二十七章 虚假
“一直以来,童鸿光的态度都相当的暧昧。”
车辆行驶在道路上。现在正是出行高峰期,稍微有些堵车,但正在驾驶座上的邵梓却似乎并不是那么的焦急。
“看得出来,他相当的关注而且尊敬他父亲的成就,但在明确童雅畅已经死亡以后,他又一定程度上对这件事的态度矛盾,甚至不敬。这种情感综合起来其实有些扭曲——毕竟能随时随地,毫无理由的监控自己健康完整的儿子的父亲确实少见。我当时就怀疑,他是不是对他的父亲也有一定的恐惧,乃至厌恶。”
陆遥还在敲打着膝盖上的键盘,翻阅着所有这对父子相关的资料,皱着眉,有些欲言又止。
“被无理由的随时监视,这对于任何一个普通的正常人而言无疑是恐惧且无法接受的。但他偏偏又知情。就像梁安说的,他自称手机没电以后状态彻底变了。
介于按照目前的推论他和这起案子没有直接的联系,这并不一定是因为听到了有价值的消息或者害怕受到牵连。更可能的是,他为了某种原因情急之下掐断了监控,但他并不恐惧暴露出来的讯息,更恐惧切断监控这个行为本身带来的后果。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当他面对你,推断出童雅畅出事这一结论以后立刻换了一副面孔。”
“事先说明,毫无铺垫的随便把嫌疑人仍在原地不管才是他推理的关键。问题应该出在你身上。”陆遥倒是有空来顶嘴,“所以说,比起尊敬,他对童雅畅的情绪应该倾向于一种无法对抗的恐惧?可能是从幼年时就培养出来的一种只会顺从的‘条件反射’?”她也开始延伸,甚至联想到有些童年受虐的特殊人群,以及他们相对普通人群数值较大的犯罪率。
“不,”邵梓倒是摇了摇头,“恐惧和尊敬同时存在,才能构成这样矛盾的结果。我并不认为他的童年充满阴影。再怎么有偏见,我都很难否认他确实从思想上根正苗红——除非他一直都在我面前做伪装而不露破绽,这很难。
更可能的是,这份尊敬在成长的过程中,因为某些事而变质了。因为童年永远是一个人认知的基底,这部分的观念很难被逆转,人以后的认识更多的是在它以上添砖加瓦。而在童雅畅死后,这份尊敬逐渐‘退潮’,甚至开始对曾经尊敬的人直呼其名,最终能留下来的就是完整的怨恨。这种怨恨,能盖过贯穿这个人有生以来所有时光的尊敬,乃至。”
“因为哪些事……”这并不是个问句。陆遥看着眼前的资料,一目十行的快速扫过,最终滚动的鼠标停下,眼神和鼠标都定格在其中一页的一处,“我好像明白了。”
“我们应该不必担心童鸿光会回避我们的求知欲。”邵梓抬头,看到远处的红灯转黄,再转绿,踩下了油门,“如果他一定想要逃避,他不会用呈口舌之快来戳破我的身份。他也不是什么都不能忍受,或许呢?可能在他的本能中更想把真相告诉我们。”
“童鸿光,十八岁大学读了心理学专业,成绩极其优异,二十二岁出国读研,同样是修习的心理学相关的专业。你一直有着明确而且单一的目标。可与此同时,你又在上学的第二年修习了法学的专业,也一起取得了优异的成绩,在国外那个你的父亲无法触及的地方。
或许在别人身上,这种事情只是为了多一个选择或者多一种技能,学有余力,但你不同,你有着一直以来都确定的目标,以你的能力和父亲的人脉也不怕毕业后无法回国找到工作。
注定要回国的你,学习外国法律体系完全不同的法学专业也基本等同于学了个寂寞。很巧,在你刚出国那一年,你的母亲死在了病床上。她患有绝症,她会出事并不奇怪。但问题在于,你的父亲选择在不告诉你的情况下将尸体火化,举办葬礼。”
邵梓停下来,看着童鸿光的表情。
童鸿光只是坐在那,他低下头,喝了口茶,精致小巧的茶杯里却几乎看不见水位降低,似乎只是小小抿了一口。
他确实也如邵梓所说的一样有准备,甚至提前泡好了茶,放在茶几上,还预备了几个空杯子。唯一的不协调,或许是他们相对而座,这个相对的距离属实有些太远了。邵梓甚至有些不高声说话对面坐着的人会听不清的错觉。
“平心而论,我确实比较优秀。”童鸿光甚至不吝夸赞自己,虽然面上并没有任何自信或者自负,像只是为了不断说话而说话。
邵梓也料到了他自己不愿多说。“你的成绩相当优异,不需要过多的‘保护’,出国的事也顺理成章。按理说,你好面子的父亲没有任何理由让你缺席这样一个重要的葬礼,即使你身在国外。唯一值得注意的事是,当时你母亲的病症,每一天的治疗都需要大量的钱财,而出国同样需要大量的资金底蕴。
从我们这些局外人的角度反过来调查,你的父亲其实当时已经快要捉襟见肘了。或者往好里想,你的父亲不让你回来,可能是为了节省往返的路费资金?毕竟你的留学也需要大量的资产,而这又是你父亲炫耀的资本,他的骄傲。”
童鸿光这次却没有强行接话,他沉默着,茶杯攥在手中,手指贴着杯子的边缘有些泛白。
“你在家中只是一个负责花钱的学生。你的母亲去世了,你自然是伤心的——你并没有什么反社会的倾向。但你同时也相当疑惑不解,为什么那个人不告诉你这件事,甚至没有给你见她最后一面的机会。
就在这时,你的怀疑有了一个试探的机会。优秀如你,理所当然的能拿到所有可以拿到的奖学金。你曾经告诉过你的父亲几乎所有的事,但必定不包括一些本就在选择以外的额外选项——你本不打算选择的选项。而因为这种怀疑的种子,你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它。你先问他要不要让你学习感兴趣的专业,在他拒绝以后,又用奖学金为理由继续。”
“其实当时,我也可以选犯罪心理学。”童鸿光把茶具放下了,抬起头,“但那太明显了,不是吗?”
“那我大概猜的八九不离十。”邵梓倒在沙发背上,笑的狡黠。
“我并不只是猜测,而且我也并不是只负责花钱。”童鸿光摇了摇头,像是否定他,“我知道母亲的病情,也不是对家里的拮据一无所知。从第一年开始,我就找了些兼职,也有了一点小小的自己积蓄。我本来想告诉他们我可以一定程度上自力更生,能够不为家里添太多的负担,稳定后再告诉他们也不迟。但我又怕童雅畅会认为我不务正业,勒令我放弃这一点脱离他以后自己选择做的事。我原本只是想着隐瞒到工作稳定为止,但那些事情,让我无法不对他有所保留。”
陆遥把手里的手提电脑转了过来,“所以,在你母亲去世的第二年,也就是你做出试探以后,你用自己的积蓄购买了往返的机票,请了假,独自偷偷回到了国内。你进行了秘密的调查。”
屏幕上赫然是一连串的航班信息。其中的航空公司是一个不太有名的国外小公司,用的甚至纯粹是英文。
“虽然其中发生了意外……但结果并没有错。他确实对我的一切都非常了解。如果选用一些国内有名的航班,迟早会在他确认各种信息的时候露馅。他是一个相当有掌控欲乃至掌控力的人,我早该发现这一点,我的母亲……她也应该是在最后的时光里才发现了这一点。”
“那你的调查结果呢?”
“我觉得你们并不是猜不出来。”童鸿光耸了耸肩。
邵梓凑向前去,眼神专注,“我们想听的,是你自己的判断。”
童鸿光深吸了一口气。他似乎有些不太适应他人的靠近,身体往后靠了靠。
半晌,他才开始他的描述,“我的母亲其实死于过度服用安眠药,而不是我父亲对外说的绝症不治。当时她得的病虽然是绝症,但会让人精神状况出现问题。而她当时确实有在服用安眠药。
当时的医院里晚间不留人,有护士看管,只是一个晚上就出了事。这看上去仅仅是因为精神混乱导致的误服,但我知道,她一直用的安眠药牌子并不是现场发现的那种。两种安眠药的使用量完全不同。也就是是说,最大的可能是,那种药被人替换了,而她服用了原来的药量,所以才会死。”
“这确实可疑。”陆遥点点头,却一时有些恍惚。
“你应该没想过报警。”邵梓敲了敲茶几。
“这又算什么证据呢?”童鸿光苦笑,“况且……况且我也不可能就这样完全确定这个是事实。直到我正式回国,我才慢慢的从他口中逐步确认了那个推理就是真相。他太自信了,根本没有意识到我会去这样一点点的试探他。”
他又陷入了沉思中。
临走前,邵梓走在前面,陆遥在门口停下,回过头。
“你或许是觉得,他是为了你杀了你的母亲。其实他是为了自己。”她难得的严肃,一字一句的说道,“但无论怎样,他就只是个废物,仅此而已。”
童鸿光眼看着门关上。
他忽然又笑了。
“可我已经不需要安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