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拼图
目视着宋乔雨离开咖啡厅,两人站在吧台前一阵子相顾无言,直到梁安打破沉默开口。
“王队。”梁安颔首问好随后一指门口,“好久不见,出去走走?”
他们来到这家咖啡馆本来就是为了最大程度的保密措施。既然要“走”,那当然不是普通散步,而是真要去某个地方。
这不是预计中的情况。但穿着蓝黑色冲锋衣的中年人并没有再作犹豫。不久,两个人坐上了梁安开过来的车。
这当然不是梁安的车——车牌号理论上属于一个出国多年仅仅保留着国籍的富商。它也是言致远暗中运作的内容,但经费可不是私人的手笔,严格意义上来说或许也属于梁安自己。
前支队长王海是不知道自己这位前下属究竟怀揣了什么阴谋诡计,但他还是比较想知道一些关键点。
“我听说你找到了很多关键的线索。”
梁安点了点头,“言致远把他能验证的资料给到了我。基本的手法我已经了解了,差的只有资料里最后关键的步骤,以及寻找决定性的证据。除此以外,如果要知道事情的全貌,比如魔盒真正的内容,要让宋乔雨查到宋队究竟有什么留言。”
王海没有为这个表述而惊讶,显然早徐天翼好几步听过这种玄之又玄的“魔盒”的表述,抱着手臂靠在了副驾驶,“如果宋荆真的想要留下什么绝对不会被人发现的留言,利用宋乔雨确实是好方法。我们猜测了这个可能性,但一直没有确切的方向。现在宋乔雨参与了调查,这很好,但你确定你让我交代给他的地点能起到作用?”
梁安却没有正面回复,而是暂且岔开了话题,“王队,我记得您、肖警官和宋队都是几乎在同一时间进入警队的?”
“没错。宋荆是特招,会比我俩早半個月,但实际上差不了多少。”王海眯了眯眼,不自觉摩挲了一下手指的骨节,“肖自铭倒是和我在同一天报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肖自铭肖警官,他现在其实还活着,对不对?”
王海眯眼看向他,暂且没有说话。
既然这样,梁安也就明白了。他验证了自己的猜想,一时间颇感好笑,“王队,恕我直言,你们仨关系处的蛮奇怪的。根据我的猜测,肖警官失踪后应该是藏在了昱州市的某个地方,需要伙伴帮忙伪造身份,您替他实现了这一点。您没把这件事告诉宋队,宋队却长期把肖警官当作自己的秘密线人。”
“宋荆也知道他还活着?”王海抓住了这个要点,“就因为这个,你觉得这是一个只有我们三个人知道的地方?”
“不仅知道,宋队恐怕还亲自和他通过气,确认过他的任务和安全状况。”梁安判断,“她需要确定的地点只有你们三个人知道。如果您出了事,肖警官会再次露面。在宋队的预计里,您也是可能命不久矣的人中的一员,需要另一重保险。”
王海顿时无语,“她干嘛咒我?”
“其实她担忧出事的人应该也包括我,还有宋队知道的另外一名线人。”梁安理性分析,“她作出那种选择只会是为了能够保护某个人,或者某一群人。魔盒没有奏效,但宋队也不确定江卓会不会使出更聪明的手段,有其他的一张。当初单独接触过她的人都可能是被怀疑的目标,既然这样,除了要让没有嫌疑的宋乔雨破局,必须选择一个处境安全的局外人。”
王海还是颇为纳闷:“其实就算是当时,我也只觉得那个人是在搜集情报。只是一个运过毒的小喽啰干不了大事,宋荆也只是招呼我过去帮忙,所以那时候我到底有什么不安全?”
那时的他虽然控制着独立的三支队,了解的却只是大局。
可以说,连江卓这个名字都是在宋荆死后才被三支队的警员们熟记,而在这之前,他们清楚的仅仅是有一股势力在昱州市暗处行动,操纵那些穷凶极恶的犯罪者清除想要清除的人。而从利益关系的分辨上,他们谨慎地把枫越集团纳入考量。
有一阵他们以为宋荆拼死寻觅并传出的线索不过是录音笔中江卓的名字。而在王海在追查后续进展、与更早就开始了解一部分内幕的梁安开诚布公以后,他们方才发现根本不是这一回事——枫越集团内部当时正面临着某种隐而不发的变局,宛若天雷勾动地火,分散的股权在一夜之间收拢,江卓真正成为了这个具有庞大资产量的集团货真价实的掌控者。
撬动变局的节点正是一次故技重施。从那一刻开始,江卓已经不再掩盖自己成为既得利益者的事实。
“因为师母被人跟踪不只有一次……这事您应该清楚。在案发前一个礼拜,宋队的出勤记录里有一条和她在一支队当时的搭档对不上号的内容。同一天师母所在的单位报警说抓住了一个小偷,说是两位热心人士鼎力相助做好事不留名。那天您在休假,但第二天就去揪出了那位‘小偷’运毒的案底。这可比在保密单位小偷小摸的罪要大,他至今还待在牢里。这起案件的前后,不出意外的话,宋队和您的参与度都比较高。”
梁安就差戳破最后一层壁障,说出到底是哪两位“热心人士”明明是捉贼却搞得像做贼,悄悄行动背着所有人暗自拆了招。
“这个世界上确实有很多事情解释不清。”王海摸了摸下巴,“比如我就不明白为什么你能心安理得到现在还叫林敏师母,却至今不好意思叫我一声师父。”
梁安的脸皮已经培养的足够厚,因此不为所动,过了不久停下了车。王海转眼一看,这地方他没来过,但也在情报交换中知道了一些信息——正是被顶替了身份黄嚣的住址。
“我还留了一些东西在这。”梁安解释,“配合言致远后来给我的资料,宋队案子的真相起码可以得到一个结果。”
他把一份文档传到了王海的手机上。王海定睛一瞧,眨了眨眼有些纳闷,“这是恬乐公园的公共活动申报表?虽然是在案子当天发生的,时间也差不了多少……但这地方距离桑景大厦得有两公里吧,能有什么关系?”
王海能立刻辨别出场地之间的距离是理所当然。在离开市局之前,他人送外号昱州市局“活地图”,是彻头彻尾的地头蛇,出生长大的时间几乎和昱州市城市建设的时间重合,闭着眼睛都能说出是那条街那条路,据说上学的时候赚外快都靠的是体力活——专门承包滴滴打单车服务,骑坏了三辆自行车。
梁安点了点头。
“我有一个大胆的推论需要您帮忙证实。发现了这件事以后,我就已经确信:我能拼凑出这起案件的最后一块拼图。”
第九十一章 共犯
“宋荆,前特种部队‘奔狼’的王牌狙击手,最终军衔是少校。她执行过数十次任务,多次获得个人一等功、二等功,履历相当不俗,虽然年纪很轻就成了少校,却在破格升任中校前退伍。这部分的资料军方坚持保密,原因至今不明。”
“随后,她被特招进入昱州市公安局的特警队,一度作为其中的中流砥柱,两年后因为一次案件合作的契机被调入刑侦支队,在当时的支队长郑瀚阳的管理下一直工作到市局搬迁、刑侦支队改组分为三个支队,被推荐接管其中的第一支队。”
“平心而论,也算上在特警队的履历,二十七岁才进入公安系统的宋荆能在三十三岁成为支队长实属不易。她享年四十七岁,在任的十四年里命案侦破率百分之百。虽然这也有最难啃的黎明案开始被分到二支队的因素,但也足以令人惊叹。”
听到这王海嘴角一抽,“偏要提年龄,我咋感觉你好像在顺便抬自己?话说回来,你这么吹她我感觉挺怪的——我也是那年当的三支队支队长,还比她小两岁呢。”
“平心而论,虽然支队长的职称相同,一二支队和三支队的人员安排终究还是有很大差别。”梁安公平公正地提醒,“我们管理的人员少得可怜,没有特定辖区,要案子全靠关系,优势主打一个空落落的自由。王队,咱都是钻了空子的人,谁也不说谁。”
王海悻悻,没想到倒霉徒弟还挺有自知之明,甚至还好意思堂堂正正说出来。
“而现在主要的问题是,宋队这样的人物虽然预计到了自己会遭遇危机,但究竟是怎样走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我们都知道江卓诡计多端,那么他原本是怎么设计的这次事变,其中又出了什么变数?”
话正说着,梁安已经把王海带到了黄嚣家门口,礼节周到地把对方请了进去。别说他早就勘察过周围没有监控摄像头,就算真有,看到这架势也只会以为是一个殷勤的普通小职员请领导来家里坐坐。
“我一直很好奇你到底哪来的这班味儿十足的习惯……”
王海走进门,习惯性左右打量了一下。黄嚣的家还是原来的那副模样——梁安虽然是暂住了几天,但也不会随意翻动改变原来的摆设,晚上甚至不去睡床,只是拿了一次性塑料膜放在大厅沙发上过夜,就怕黄嚣真有什么问题惹祸上身不知道。
虽然很快会被完全复原,但这里还是有那么一丁点改变。
原本空空荡荡像是从来都没有人在上面吃过饭的圆形塑料餐桌上多出了一张长方形的地图。
很快,王海目光转向桌面,看见了地图被画过了的痕迹。
“我还以为自打ai导航出现以后我就光荣退休了呢。”
同时梁安把地图的一角掀开。
桌上被地图掩盖了一个平板,连接着桌下显然被小心保存好了的移动硬盘。平板被梁安解锁,屏幕上赫然显示出了桑景大厦大门旁的街道四年前的景象:因为附近的商业街而繁华喧闹,人们与家人朋友共同出行,大人牵着小孩的手来来往往,最不和谐的情景是小朋友一脚踢走了马路上偶尔弹跳经过的气球,让它在一段时间内挡住了马路,搞得开车路过的司机满面烦躁——这样的情境下,偏偏豪华的桑景大厦门庭无人问津。
毕竟那里是写字楼,而当时是休息日。就算有零星的员工倒霉加班,这個时间点也都待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没有那个出门逛游的闲情逸致。打工人有时确实居住在食物链顶层,因为楼下车位停车免费,连这点地方都要被购物的客人占据,休息日加班都要抢在九点前到位,以避免最靠近电梯口的优良车位被前来购物活动的旅人抢到。
“哪里的事,会把独木桥识别成双向车道的人工智障可取代不了您这种越老越精的稀有人才。”梁安顺带请老上司坐下,随后坐在了餐桌的另一侧,然后转入了正题,“首先有一件事我必须澄清。当时的我虽然顾忌情况没有指出张银胜的存在,更没有那个资格权限去掺和调查,但我也留了一手——我找人留档了当天十二小时以内周围三公里内可能用到的所有摄像头里所有公用民用的监控录像,然后一直保留到了现在。”
桑景大厦周边三公里,也就意味着一个以三千米为半径的圆形区域,有效面积接近二十七平方千米。而在这个范围内,按照近年昱州市的城市建设报告统计,每平方米平均有一百个摄像头。
这么算下来,单是范围内公用摄像头十二个小时录制的视频总量就在三万小时以上,这还要加上可以找民众调取的外界私域摄像头,林林总总的算下来,结合专业监控录像每小时100m左右的内存占用量,光是这些视频就足以塞满一个好几t的移动硬盘。
昱州市局的人虽然专注于宋荆案,也专门让人把附近监控调取查看存档过,但不可能涉猎这么大的范围。梁安是取了其中部分,但那也只是一个相对较小的数字,更何况后续还需要不断搜集、整理、归总……
王海虽然不是特别擅长数学,但也算得清这笔账。
他不由得感慨,“这可是一个大工程。不过你还真有耐心。但我记得在宋荆的‘问题’被发现后刑侦口的所有人就被全部监控了起来,不可能做出调查组监视以外的事。虽然吧,你也确实不是重点监控对象,但言致远这种能帮你的人没时间脱身。难道你在事情不对前就猜到当时市局的警员不可能调查出真相,提前做好了这么离谱的准备?”
梁安摆了摆手,“这倒不是什么比别人更敏锐的推论,只是我很清楚江卓做事的缜密程度。吕闻康的案子有共犯,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我们知道,江卓就是他的共犯,那家伙在犯罪方面天赋吓人,吕闻康在他手上也只是傀儡,不知道是不肯还是不敢把江卓也坑回警局接受调查。但我的意思是,他提供的不只是诡计——他还提供了一个人。”
“和吕闻康一起行动的事实共犯?”
“没错。”梁安点头,“吕闻康有一个深不可测的同伴,这个人本就在江卓开始时的计划当中。所以,在想到这一点的时候,我才开始觉得一个被我们忽略的方向其实应该才是关键。在宋荆的死亡以外,江卓原本的计划理应和后续我们看到的相近,或者说后者是其中原本的的一部分——正是她所受的栽赃。那么,如果宋荆被污蔑逮捕,吕闻康安然无恙,随后的昱州市局会发生什么变故,能够符合江卓利益的需要?”
王海沉默了片刻,“你认为,凭空推断的关键在于分析宋荆到露台上发现了什么,权衡利弊,才导致她了解到了江卓计划中的这一步,选择用死亡来解除这个可能性?”
“我认为是一个人失误向宋荆透露了这个真相。”梁安眼神鉴定,“具体过程或许是假意妥协、或许是别的……但关于这个人的身份,你们也早该想过,正是吕闻康。”
“不然他不会想办法销毁录音笔,因为他确切地知道和宋荆对话的人是他自己。”王海点了点头,“这是最符合逻辑的推论,但我们也不得不承认一件事:我们没有任何就事论事的实证。在我们能获取到的视频证据里,全部只能证明他当时不在场……”
“这里虽然空旷,却像一间密室。”梁安点了点头,“但实际上,这是个精妙的障眼法。我在发现这件事的时候感到由衷的遗憾:利用好每一个时间里每个人有的反应,把所有人的直觉和动向纳入考虑,临时设计出这样恰合时宜的圈套,让所有的警员都被简单的障眼法蒙蔽,然后在需要且安全的时候掩埋铁证——或许只有江卓才能做到。”
他拿出了一张绘制有桑景大厦如今楼顶露台的草图,还有他在那里拍摄的照片。
王海低头一瞧,顿时皱起了眉头。
“当天有西北风,天气晴朗,案发和调查时间都在下午,案发当时底下的人以及楼上后来先前往调查的警员能看到的视野一览无余,难以有人藏在某些视觉死角。我需要事先声明,我不认为当时调查现场的警员失职。因为他们确实面临着肉眼无法看到的陷阱,不像现在能够在时间帮助下回看过去的我。同时,把宋荆引入陷阱不会像宋乔雨的乱想那样简单。她也许真的发现了命案的可能性:有人确实在楼顶架了枪。”
“犯人想杀张银胜?不,犯人想要让宋荆上钩,或许再陷害她杀死了张银胜。知道江卓原定计划并非杀死宋荆,我就开始疑惑为什么从一开始吕闻康就需要神不知鬼不觉的来到楼顶。密谋可不需要不在场证明,这困扰了我很久,直到我的发现验证了这一点——张银胜是一个筹码,一开始可能会丧生的人其实是他。”
“之所以非要在这时候提起这件事,因为原计划中的素材是手法中犯人需要解决的问题之一。我企图在江卓的角度思考,在改变原先也许仅仅是谈判与栽赃的计划,完成看似不可能的进出手法以外,江卓必须把它纳入考虑。时间导致的信息差让我走了捷径,王队,您比我更早接触这起案子,剖析的却是它的另一面,它在另一个维度更真实却也是更虚伪的视角。但世上确实存在可以借用人的误区来‘掩盖自己’的密道。”
第九十二章 草图
“桑景大厦顶楼的大露台外墙有二十个边直角,整体是宽敞开放式,就像是一大的个长方形四角处镶嵌着四个不同的小长方形。因为桑景大厦的东北方向能看到城市的地标景观中心塔,南方能够尽览原处恬乐公园的景象,高大的备用水箱被放置在了西北方和西南方两个角落。巧合的是,张银胜所在的约定地点正在桑景大厦的西方方向。”
梁安指在自己画的有些凌乱的结构草图。
事实上,形状大致相同只是更加规整的图片王海早已看过,但梁安标注的位置确实让他陷入了思考。
这确实是原本图纸上没当然有,却“意外出现”的内容。
其他建筑物的方位。
位于画面左侧指向西方的“张”字、以及示意分别在桑景大厦南方和东北方的恬乐公园以及中心塔。
梁安已经给出了自己得到的线索,当天下午恬乐公园申报了活动,有一群八岁到十二岁的小朋友在那里举办着冬令营活动,中午聚众野餐、下午放飞气球、晚上烧烤大会,玩得那叫一个不亦乐乎。相比中心塔的活动就没有那么生机澎湃,有的只是看不见摸不着但黄金万两的铜臭味,一群严肃无趣的老古董在上面开着商业投资大会,一個赛一个的有钱有势,一顿饭的花销也不知道到是剥削了多少终日打工的劳动人民。
中央凸起的小平层是上下层相接的位置关键,那是一直被视作调查的中心起点,特殊之处在于两个预留电梯井的位置只有一个起到了作用——或许是因为平常上到顶层的人实在太少,桑景大厦的两个电梯只有一个能直达大露台所在的顶层。
容纳了一部电梯、空置电梯井的和楼梯口的空间在图上自然少不了。因为密室的难题,很长一段时间这都是昱州市警员所困惑的关键。除此之外还描绘了环绕着楼梯间和电梯间,只在南侧留有出口的灌木丛,甚至也包括囊括两个出口以及灌木间缝隙的监控摄像头。
当然最后还有位于画面中的大露台左侧,夹在灌木与外墙之间,被特别标注了的尸体所在位置:一个火柴人似的图案。
望着那张草率又难看、堪称劣质涂鸦的楼层情况分布图,王海难得没有取笑。
他的脑海中浮现了自己来到现场时看到、了解到的景象内容,最终凭借记忆做出了全局外进一步的解析。
“因为设计师的完美主义,这整片区域里完全没有裸露在外的排水口,就像是一个纯粹的大型观景台,因为环绕着电梯间和楼梯间的绿化带采用了特殊构造:因为露台具有细微的坡度,高度与铺在地下的泥土持平的外侧平台会把雨水引流导向泥土地,而在泥土以下有雨水收集的设备,通向排水管道。”
梁安接过了话茬,“这我听说过。据说还有人怀疑,是不是排水管道底下有一个秘密的通道,可以和下一层的工作室相通,想要把绿植给揪了挖挖看。还好有人说服了他这从房屋结构上来看根本不合理,得是营养不良的小蛇才能从最细的排水管里通过。”
“这个想法确实差点弄出了麻烦,有人几乎和物业打起来。”王海咂咂嘴,“不过也得理解,那时候我们调查处处受阻,甚至被外地调查团排除在外。一些东西没办法亲自验证,有些人精神状态就不太好了。有个兔崽子甚至还怀疑到了我头上……觉得我对市里的各大地标这么熟,肯定知道一些小路。我只是熟悉地上的路,又不会飞天!”
梁安摆了摆手。
“吕闻康的说辞是这样:楼顶没有信号,他下楼叫了附近派出所的增援。桑景大厦离市局有半小时车程距离,所以即使死者身份兹事重大后续必然会交给市局刑侦支队,也需要能在更短时间以内赶到的人手。随后,附近派出所在两驻守人员以外仅有的一名民警、四名辅警被派出,在十分钟内抵达了吕闻康亲自和值班保安看守的犯罪现场。”
“按照当时被叫来的带队民警的说法,他们来到桑景大厦的时候按照吕闻康的吩咐没有声张,三人直接通过电梯来到了顶层。之所以是三个人,是因为民警留了个心眼,提前分出两名辅警。其中一名守在停车场的楼梯口,同时可以观察电梯楼梯有没有人往返,另一个沿楼梯上行初步排查可疑人士。所以,先是三个人在楼顶和吕闻康汇合。”
“他们到来以前,吕闻康一直守在顶层,后来检查的监控录像也证实了这一点。见到三位增援,首先带着民警让他在原地看守宋荆的遗体,等待二十分钟后会抵达的市局增援。他随后吩咐两名辅警进入楼梯,从上往下走和上行的警员汇合:吕闻康嘱咐他们在汇合以后,其中一位需要前往保安室保护监控录像,另一位看守一层楼梯口。至于那位上行的辅警,在他抵达以后,吕闻康就跟着他一起从上往下巡查,寻找可疑人员。”
在增援人员有限的情况下,这些做法实际上于情于理都没有太大问题。
调取监控、把守入口、看守尸体,在有限的人员数量情况下三者兼顾,还没有得到派出所民警的提前告知——如果不是做了事后诸葛亮,知道吕闻康本身并不是什么光伟正的角色,具有最大的嫌疑,梁安恐怕要为这样紧急情况下缜密的人员安排拍手叫绝。
而这也是理所当然。当时的吕闻康可以说是昱州市局一把手,在没有遭到怀疑的情况下,他的基本权限足以让他把控这些人员往来的过程。
只是因为后来他销毁证据的行为得到证实、内部调查开始的流程中,也有人质疑监控录像是否会在过程中被损坏或修改,但经过后期技术人员的检查,最终拿到的录像确实没有任何后期处理的问题,那些拍摄着街道的每一个关键位置前后衔接都全无问题。
虽然在发现尸体、从开始联系到叫来增援以前,吕闻康确实有十几分钟的时间和尸体独处,宋荆远早于吕闻康上楼时间的死亡时间让吕闻康顶着众多疑点逃脱了嫌疑。
——因为桑景大厦与大露台仅隔一层的楼层正好是休息日的员工餐厅,甚至有人怀疑他是否用了什么办法利用了其中的冰柜来影响对死亡时间的判断,但因为这个假设太过天马行空不切实际,不仅空间上难以来回时间也不够完成操作,最终也被否决。
但即使是这样,仍然无法解决宋荆独自一人来到楼顶,在无人进出的情况下被害的事实。如果不是吕闻康,那就更没有人可以动手——虽然不是完全不信邪,但刑警们总归算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不会认定有什么不具名且无法看见的生物凭空杀人。
桑景大厦当天负责值守的保安仅有一人,在辅警出示证件并要求后备份了监控录像,同时因为缺乏人手跟去帮忙守着各个楼梯口,截留了一些休息日加班还要被额外盘问,确认身份目的和有没有见过可疑人士的打工人。再加上包括正式民警和辅警的五人,以及吕闻康自己,总计就是七个人。
只有这七个人,被认为在下一波增援赶来前的二十分钟内一直待在中心塔中。
第九十三章 密道
“由于大家最初认知中的吕闻康没有杀害宋荆的理由或时间,在他销毁证据的行为曝光前怀疑他犯案的可能极少。在那个特定的时间节点,所有人都认为是在吕闻康之前有人绕过了密不透风的监控,进入大露台杀人然后离开。即使是后来吕闻康自曝嫌疑,吕闻康能怎么办到提前绕开监控返回现场成了焦点。”
“所以,调查的焦点也自然而然的集中在了那几个小时。现在的我们拥有上帝视角,自然可以评判决策草率,但在当时,效率才是第一位——凶手应当在逃,每分每秒每一个人手都需要利用到极致,不可能特别关注那些看似‘不可能有差错’的时间。而这正是我们熟知警方办事原则的策划者一开始就因详略得当的道理而领悟出的手段。”
宋荆的案子能够算作密室,却并非传统意义上在推理小说中出现的密室谋杀案。实际上,它所涉及的因素更多。参考二十六、二十七的格局对应顶层二十八层,桑景大厦每一层都有两个小露台,处于彼此相对的极远处位置,只是单双数楼层露台方位不同,但这样也仅仅间隔了六米左右的距离。
虽然按照宋乔雨之前的观察不存在绝对的死角,但楼层间有攀爬的设备可以上下,除了从大露台下行的一开始有一段路会被小露台本身掩饰,再往下的过程中,假设真有那么一个人费尽心思反复跨越这六米,攀爬的过程都难以避免的会被楼底下的人目击。
初期调查中不考虑吕闻康这种运动细胞匮乏的中老年人,并且认定凶手来到桑景大厦楼顶有一個往返的过程,也就是说认为凶手可能会自行携带并且拿走工具通过这个方法进出,每一层楼都有攀爬抵达的可能性,意味着每一层的所有监控录像都需要起码进行粗略检查——看看是否有人进出,如果有要确定是否在当场排查中登记的人群之中。
原本倾尽全局之力应该能够算是充足调查的人手因此分工相当分散。这样一来,涉及的样本量或许只与平时跨区域的地毯式搜查等同,但将近三十层的大厦里每一个房间所有监控的检查与调取,总比侦探小说中最大的别墅也仅有的几十个房间要多。
这种铺天盖地的调查,一直持续直到吕闻康的问题被引爆。
开始的调查人员就是曾经与宋荆分外熟悉的同事伙伴,本身对这种事实带有最大程度的不可思议。随后就是对宋荆的种种栽赃陷害,让这一部分人程序上被迫退居幕后,又是另一群人远道而来,带着不可避免的预先立场,因此入场调查。
在巧妙的设计下,所有的调查者都带有最初的目的性。
但也不是没有共同点。所有人的目光也因此再次聚焦到了一处:从吕闻康到场前发生了什么,转化为吕闻康在监控摄像头的拍摄下到场之前做了什么?
比起传统暴风雪山庄中将看似全部素未谋面的几人聚集一起,由无关的侦探从侧面推理,最终得出关键的联系,破解那些可以像拼图一样整理成事件真相的线索谜题。这起特殊的案件中,那条密道本身的存在反而是这件事中最无关紧要的一点——在很长一段时间以后,发现它根本不是什么难题,意识到它也可以被使用在案件中才是。
在这起扑朔迷离的案件中,误区才是真正的关键点。
回到当时步入桑景大厦,在一楼坐电梯上行的宋荆的立场上。她在楼顶与人对话的内容仅剩一句录音笔中被简单录下的话,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当时与她对话的人正是后来慌忙销毁证据,只为避免数据恢复后自己暴露可能性的吕闻康。
线索都已经归位,梁安也可以从头开始讲述他的推论。
不过,他的方法比较特殊。
“毫无疑问,在凶手是吕闻康的假定情况下,我们需要重新开始考虑一个问题。凶器最后落到了哪里?在假定吕闻康到来前有人往返的情况下,这根本不是问题,因为只要有能从密室的通道,能够随意往返的凶手自然能带走这个杀人铁证。”
“高空坠物?不可能。倒不是我们的凶手多有道德底线,而是这么做实在太过显眼。剩下的也很好想,因为处理凶器必须伴随着另外一个问题:吕闻康是怎么在杀死宋荆前后毫无踪影,最后才一路顺畅进入桑景大厦,来到宋荆所在的顶层?”常清晰的在头顶拍到了吕闻康进出的过程,而且偏偏是这个地方连一丁点造假太过高超、能骗过技术人员的微弱可能性都没有:它正对着另一边绿化灌木的树叶,枝叶在风的吹动下不断摇晃,动态完全随机,时间轴上但凡有一点异常都会被发现。”
梁安在桌上的照片里抽出一张。
“没错。所以在开始调查中,中央建筑没被纳入‘可能存在秘密通道’的考虑。因为有人能从那里进出也无济于事——监控摄像头在小平台以外的一圈灌木制造的‘墙壁’上,而有一米多宽、两米高的灌木墙本身形态完全没有任何异常的断枝挤压情况,就意味着不存在从它这里抄近路经过、并且不留下任何痕迹的可能性。”
这条密道本不在关于被怀疑的区间以内。因为哪怕存在,它的功能也从一开始就残缺。在通常的概念里,密室的范围似乎并不包括这个地方。
王海抱起了手臂,“所以按照你的意思该怎么走?”
“换一种维度,从二维转向三维。”梁安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微笑,“比起‘经过’,我更倾向于‘越过’。当然,人不是什么凭空一跳腿都能越过两米的生物,大露台上没有任何方便移动到位、承载一个人的工具,所以这条路只能有一个方向。”
说着,梁安把那张关于大露台的草图涂鸦平放在桌面上,手背放在中央的小平台之上,以一个人形的手势示意从平台顶上往下跳跃的动作。
“作为一条密道,这是个单行道。想要通行,必须从下往上,然后再从上往下。”
王海迟疑了片刻,随后点了点头,“露台的监控虽然只有一个,但起码在灌木出口里没有视觉死角,再加上白天里的树丛透光,能够察觉异常的范围更广……”
照片上除了平台本身的面貌,还有桑景大厦楼顶已经被粉刷一新的墙壁。之前梁安取了证,然后把样本秘密送给联络人,拿回警局鉴定后确实对比出两种油漆的时间差。最新的一处在两年前左右的时间被粉刷,也就意味着原本有一个密道在那时被填充。
当初的王海也当然参与了现场勘察,自然对当时全局的情况有印象,因此也回忆了一番露台里零零碎碎的其他杂物,确认了那些高度关联确实可能造成对应的结果。
半晌,他抱起手臂开口,“所以,你认为监控所示的区域和这片绿化带的特殊之处,是江卓就这么认定警方一定不能查到密道的原因?”
显然,他已经大部分接受了梁安的说法。但要说这些被遗漏的调查方向都是策划人有意为之,未免有些惊悚——警察也是人,也会失误。这或许会导致不好的后果,但难以避免。
只是如果这种疏漏并非偶然,而是对方太过聪明,连他们某事某地会在哪里产生漏洞都能被完美预判,未免也太可怕。
王海虽然不着调,但也是一个尽职尽责的好领导,作为带头人表面顽劣却又受人敬重,连梁安都能承认自己接手三支队一年还没达到他那样的水准——现在三支队的那些家伙平时可不这么尊重他。没有人喜欢己方的弱点被全盘掌握的感觉,他也当然如此。
“这其实是一个非常容易推断的误区,只是要下定论需要一点运筹帷幄的底气。因为灌木虽然可以起到墙壁的作用,却绝对不是真正的墙壁:它的表面内部充满了脆弱的枝叶,在它上面攀爬会留下痕迹,仅有两米高度却足以阻碍一个人,而中央平台作为建筑却有着近三米。哪怕我们无法验证已经被修复了的密道里面是否会有蹊跷,我们也能知道里面有东西。”
“除了让人进入露台以外,密道里可能藏了帮助里面的人爬到露台顶然后跳跃过灌木丛的工具?爬上爬下的,虽然只是一次,但吕闻康那家伙大概确实需要这个,他可不是一个擅长体力工作的中老年人,爬个山都和要命似的。”
“但所有未被发现的证据都已经被销毁,我们无法证实,其实也没必要。之所以有这个结论,是因为这条密道里确实留了一样东西。它没有引起怀疑,也许很久以后才被拆除……”梁安摸摸下巴,忽然又话锋一转,“王队,其实我也不认为江卓对这个手法完全不会被发现有着百分百绝不出错的把握。你熟悉网络和手机信号的原理吗?”
王海摇摇头。
桑景大厦的顶楼信号不好,这是在调查中曾经多次出现的描述。因为这件事,吕闻康在联络时先下了楼,而上来支援的民警和辅警也遇到了相同的情况——他们手机完全没有信号,只能通过携带的对讲机一对一通话,通讯效率实在不高。
“生活经验告诉我们,楼顶、隧道、偏僻的郊区里都有可能信号不好,这是没有定数的事情。但这其实只是长久以来的一种习惯,因为是‘以前经常出现的事’。我们的案子里有一个问题:顶层的露台底下就是对外租借的工作室,桑景大厦的露台却是专门的休闲场所,还有人摆了烧烤架。桑景大厦不是什么年久失修的旧楼,这种地方,一般真的会没有信号吗?”
第九十四章 一边
所有有关桑景大厦楼顶发生过的事的重要线索,被人误导和回归正轨,都逃不开一个要点:时间。
因为监控所示的时间和死亡时间不符,吕闻康一开始就被选择性的排除了嫌疑。而在他有嫌疑以后,种种疑惑随之出现——吕闻康究竟是怎样办到的来而复返?他又为什么要这么做?
也正是因为这些“不可能”、“不合理”,梁安才能作为基准得出最重要的结论。
“如果把吕闻康是凶手这件事当做既定事实,为什么吕闻康一定需要这样来而复返,最终亲自发现宋荆的遗体?因为,监控录像拍到的那个吕闻康根本不是他。他从秘密通道里进入,一开始就留在大露台。
如果露台能被成为密室,这个通常不会被认可的密道只需要入口,而非出口。除了绝不会自己动手的江卓,吕闻康有一名事实共犯帮助,至于他们二人离开的方式……
“吕闻康提前进入的方式可以通过我们发现的密道,离开则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共犯却是直接走到了监控摄像头下,借助了变装,或许还有一定的视觉差伪装成吕闻康的样子堂而皇之的走了进去。事到如今,我们唯一不清楚的是共犯离开的方法,还有这个人作为代替江卓行动的人究竟在露台上做了什么。”
王海还吐槽了一句,“起码我们知道吕闻康不是一个经验丰富的犯罪者,他事后的操作简直是把自己坑了进去,江卓估摸着都会为这种猪队友欲哭无泪。不过关于共犯离开的方法,我倒是有一個想法,你现在应该也心里有数。”
先不提向来冷静儒雅的江卓会不会像王海说的一样真为一个愚蠢的同伴而破防崩人设,梁安倒是很赞同王海的说法——他知道离开有哪种可能性。
梁安点了点头,“他从大露台的边缘直接跳了下去。”
王海虽然辞职了有一段时间,但对警方办案的流程毕竟还有着几十年的丰富经验。他的敏锐自不必说,而这几天来想尽办法找理由以黄嚣的身份探查桑景大厦情况的梁安也有着他的底气。
“比起一把老骨头的吕闻康,很多青壮年人都能不借助工具就做到这一点。只不过我们需要确认他是去的二十六层还是二十七层——两层都有监控摄像头的存在,也涵盖了楼层之间的出入口。起码在吕闻康联系的增援抵达以后,楼层本身的各个出入口也有人把守,因为发生时间在吕闻康抵达以后,这里的监控检查必然有轻忽,但也不至于忽略视频中多出的人员出入:比如凭空有一个从未登记过的人离开。这也就说明,我们的犯人用了掩人耳目的手法。现在,我们的密室范围不是大露台,而是整座桑景大厦。”
“哪怕运筹帷幄,江卓也需要保险。他非常聪明,但他可不是轻率认为自己聪明到能绝对把握所有剧本的人——也许世上的确有比我们更敏锐且置身事外的侦探也说不定。正因如此,哪怕判断密道不会被警方发现,里面的东西也只是难以运载的‘无关紧要的物品’,最多能帮助解答出手法无法作为实际证据,指纹恐怕都被抹掉。他已经设法让某些应当对相关人士具有指向性的证据被销毁,而不是留在现场被隐藏的地方。”
“你真的觉得,哪怕宋荆是想要用死亡来终结一切的人,她也不会在设定的凶手身上留下证据?当然不是这样,我们甚至从一开始就得到了证明,因为导致吕闻康自曝的根本:宋荆藏在身上的录音笔。录音笔只录下了她自己的一句话,虽然我们已经无从追溯,但却知道这是凶手遗漏的证物,我甚至认为,宋荆根本就是只想留下这一句话。她想要略微提示所有人谁才是真正需要警惕的人,却不敢暴露对话的真正全面的内容。”
“因为极度匮乏证据,她认为江卓不可能被捕。”王海目光凝重,“她甚至没有等到吕闻康开口暴露他在现场和自己对话的事实。因为如果录进去了敏感的内容,她没法趁吕闻康不注意将它删除——这些话就会落入昱州市普通警员的耳中。宋荆清楚,谁杀了她在大局上不是重要的事,只要江卓在外且知道昱州市的某些警员知道了真相,他们甚至他们的家人都会成为被要挟对象,为此丧命也不稀奇。发觉有隐藏的录音笔以后,吕闻康绝不会相信这一点——他无法理解宋荆的大义,自然也不能参透这个陷阱。”
梁安是最了解有谁曾经为自己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而遇害的人,比起其他人,深吸了一口气,“所以,她也会做些更显而易见的事。比如在临死前的搏斗中做一些手脚——以吕闻康和宋荆武力的差距,当然是在后者蓄意制造、也许是用言语激怒吕闻康导致的假意搏斗中做手脚,起码会给他的衣物添上一笔痕迹。”
被逼入绝境的宋荆诚然认定自己死亡是最好的选择,为了他人利益和大局而放弃了最容易证明吕闻康犯罪的证据,但排除这些,她当然也不希望吕闻康就这么逃脱制裁。
王海无意识摸摸下巴,“但是没人怀疑吕闻康,也是因为他当时衣着整洁干净、艳阳天连一点汗渍都没有留下,完全就是按他自己的说法,‘一直以来冥思苦想宋荆失踪究竟去了哪儿,忽然想起宋荆曾经提到过桑景大厦这个地点’随后赶来的模样。”
“您当时信了?”
“鬼才信,我老早就直觉那家伙有问题。他想撤掉三支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不记得当时我天天告诉你们行事要小心一点吗?尤其是你和言致远这俩道貌岸然的混小子。不过我只觉得他是不希望有队伍脱离自己的控制。”王海啧了声,“但宋荆和那老鬼确实没什么矛盾——吕闻康乐得有个遵守自己指令的人帮他一个外来的撑场子。他那套说法太假,我开始怀疑过可能是隐瞒了什么线索,但没立刻想到他和宋荆撕破了脸皮。”
“也许宋队早察觉到了吕闻康有问题。我有个猜测,宋队一直对这件事保持沉默,或许正是意识到了什么,表面友好甚至透露出几分愿意合作的意思、暗地里盯紧吕闻康,借着他顺藤摸瓜才让事情到了江卓必须想办法灭口的地步。”梁安提醒,“全部的事情结束以后,我后来和您提过:杨乐华的事您还记得吗?”
王海有些疑惑,“我当然没忘。可我也记得,那时候吕闻康还没到局里上任当家做主吧……”
“我找邵梓问过他之前对吕闻康什么看法。他说吕闻康上任前局里传出过风声,那时候宋队非常反对这件事,但只是和邵梓刘澈几个亲近的下属嘱咐过,如果有调查员不要表示出积极态度,后来定下了也就没事了,来了照尊敬不误。邵梓说他后面只当宋队排斥纯粹的文职上司,不过你也知道邵梓,他眼里宋队的指令简直就是神谕,每句都得裱到脑子里。我觉得他后来能第一个怀疑并查到吕闻康也是因为这种潜意识的影响。”
说到这里,梁安摊了摊手。
“杨乐华的案子出来后,我就在设法找出唐千口供中当初宋荆在电话里骂过的人。但宋队认识的人很多,藏得又实在太深,现在在任的一个个排除也没几个有嫌疑,我一开始怀疑也许不在我们知道的范畴以内。但是重新调查吕闻康,为了找到江卓和他连线的时间而进一步了解他的背景以后,我发现他还真符合这个时期、甚至活动的单位。”
“我靠……”王海低头骂了一句,“要是那时候她就已经怀疑起了吕闻康,那她藏的可还真是够深的。非要这么说,因为犯罪涉及其他省市,唐桦……杨乐华那个案子确实有跨区的成分,需要报备给别家领导也很正常。吕闻康以前是打哪儿来的来着?”
王队一向不熟悉这些事,只负责使唤人和破案子。梁安也知道这一点。
不过现在这样讲下去纯属八卦——王海已经离开了市局,确认吕闻康究竟干过哪些事这是梁安自己需要操心的问题。而在讲完这套犯罪手法后,梁安还预留了一点很不好意思的小心机有待揭露。
“说回正题。哪怕是伪造的搏斗中,以宋荆的武力也很可能在吕闻康身上留下痕迹。不提这个,太阳底下待上这么一段时间,流汗也不可能让吕闻康保持这样的状态。这只能说明一件事:吕闻康在楼顶换上了伪装成他的人带来的衣服。既然这样,他原来的衣服去了哪?枪支或许可以放在密道,因为擦掉了指纹,但衣服——哪怕后来者带来的和吕闻康原本穿着的不是一件,这东西必然沾染了汗液,短时间内也不能保证去除了所有沾染的头发。一旦被发现就意味着吕闻康立刻会暴露,这不是江卓的风格。”
王海眯起了眼,“总不会被替换掉他的人穿了回去,或者在烧烤架上烧了吧?没这个必要。慢着,你之前这么关注恬乐公园的那个活动,还说了什么风向……”
毕竟是多次一起办案的老上司,梁安也能料到王海能想到这个结论,点了点头。
“气球。”
恬乐公园的气球放飞活动换到现在铁定批不下来,一是因为污染环境的可能,二是因为儿童活动的安全性。虽然这么讲显得当时的活动审核太过宽松,但其实那时候的活动也有应对两种情况的准备工作:放飞的气球不是氢气球,而是由氦气与氮气按比例混合,能在空中长时间停留,而非很快就会落地的重摩尔质量气体,更没有爆炸风险。
正因如此,地下的监控看不到的是:当时桑景大厦的天空中经常有几撮气球飞过。
藏着证物的气球离开了桑景大厦,混在零星的气球中不容易让人起疑。而这个手法也留下了蛛丝马迹——监控录像拍到,地面上有几颗滚动的气球。显然,被设计起飞的气球若非爆裂不可能这样容易掉在地上,这正是一部分没能飞远的残次品留下的痕迹。
“气球哪里都有,找个小卖部几块钱能买一大把,而这一大把揣在裤兜里谁也看不到。但那种储存并释放比例气体的机器可不常见。正因如此,要把气球吹起来,带着一些需要被立刻销毁的证据离开,里面的气体只可能是空气。有空气的气球还携带着重物,不可能飞远,大概率落在了某个周边的楼顶。但那里就比桑景大厦好回收多了。”
王海提出了质疑,“不过再怎么说也有风,这玩意应该不太好定位吧?”
“我们的策划者是利用手边物体的行家……”梁安比了手势,“露台上重要的道具还有一把枪——狙击枪。如果气球因为风向产生了偏离,一把枪加上消音器和子弹足以让它落到想要的地方。而后这把枪会被清除指纹塞入密道。灌木丛不能从外往里过人却可以递送物品。换了衣服的吕闻康有调查的借口,自然可以在监控拍摄下畅行无阻,也能够很方便的打开密道,把这些能够清除指向性证据的大型证物藏起来。”
王海搓了搓牙花子,很勉强但还是接受了这个结论,“打狙也不是谁都能学的……不过算了,江卓能找出来什么能人来给他办事我都不觉得稀奇。你是不知道,我前阵子听说枫越集团有个意味不明的出国团建活动,过去打听打听情况差点被逮了。你能想象一个戴着眼镜的秃头外国佬忽然操着一口蹩脚的中文找你问路是什么情况?要不是看到他口袋里有枪,我都要信他真是个纯路人了。”
梁安奇道,“您如果告诉我,我大可以立刻带人过去用非法持枪的理由来逮他。”
“不行的,不会有证据。”王海摆了摆手,“我也有自己的眼线,回去就开始查他是个什么人结果没查到记录。你也知道江卓在这座城市里的眼线恐怕比我们只多不少,你出动我大概率玩完。我都怀疑他哪天或许会再往我们局里扎进一根致命的毒刺……”
梁安也没真想这样冒失,这些一个带进去多个的例子不是轻率就能决定的,只不过顺嘴调侃一下这么惊悚的经历王海竟然没有告诉自己,作为师父简直太不地道。
现在,厘清吕闻康共犯离开的方式才是关键。
“既然误区才是关键,我们可以从江卓策划犯罪的角度出发:‘提前’并非方法,手段在于‘延后’。在当时的时间线下,我们本以为犯人在这之前就已经离开,因此忽略了往后时间的详细排查,而事实并非如此——犯人是吕闻康,他一直在露台上停留,而现在需要探讨的共犯应当是在假吕闻康到场以后通过露台外侧进入了二十六或者二十七楼,然后借助调查过程中吕闻康主导产生的某种漏洞,最终溜出了整个桑景大厦。”
“那么,要想骗过查看监控摄像头的警员乃至于可能与他相遇的巡逻辅警和保安,这位不知名的共犯究竟做了怎样的准备?从二十八楼往下跳的选择有四个方向,两两对应着二十七层和二十六层,江卓为他选择的逃亡路线究竟在哪一边?”
第九十五章 搭档
“要解答这个问题,我们首先要确认一件最基本的事。这位共犯究竟是采用了其他的密道绕过监控离开,还是做了些别的什么手脚在他人的眼皮底下离场?”
王海眼皮一撩,“其他地方都经过检查,不会有什么离奇的密道。二十八楼到二十六和二十七楼跳下去的途经当时我们也不是没有考虑过,那时候更是调查的中心:连吕闻康这种老骨头跳下去的可能我们都有过猜测,要不那个二十八楼监控死角里的消防水管怎么会被拆开翻来覆去的看呢。不考虑当时调查漏洞大过天,共犯恐怕真是光明正大走出的桑景大厦。既然他身上原有的一套衣服大概换给了吕闻康导致他那么清爽……”
“没错,共犯变了装,而且是第二次。之前我们已经确认,共犯曾经变装成吕闻康这样一个中老年人,那么如果他在到达露台以后又做了一次同样的操作,我不会感到意外。当时的楼里随意活动的包括吕闻康有七人,一个保安大部分时间都在遗漏,一个民警待在露台,那么可以被暂时取代在摄像头中出现的,就是四個辅警其中的一个。”
“慢着。假吕闻康是空手到的露台,虽然兜里装了气球是看不见,但如果多带了足足一整套衣服总会让人起疑……”王海摸了摸下巴,“等等,你的想法是也许这套衣服也可以是提前通过密道送到楼顶的?。那么运达时间在真的吕闻康下楼打电话以后,他帮助共犯藏匿了枪支,并且取出了提前放在密道里的辅警制服。周边派出所大概能够派出支援的人手大可以提前调查,如果准备缜密,策划者确实可以预料到这一步。”
姜还是老的辣,王海跟上思维的速度也是快到惊人。
梁安摊了摊手,坦然接受少许提示下自己的老上司以飞一般的速度抢答出自己劳心推断的结果的事实,然后用言语迈入了这起案件在推理中能做到的终局。
“既然这样,我们现在能够探讨的就是具体的逃亡方案。信号屏蔽器已经布设在楼顶,这件物品一开始也许是吕闻康带来布置好,用来限制宋荆不让她寻求帮手的工具,但也可以被利用。已知派出所大概会派出多名辅警,吕闻康在楼顶等待,明白前来的民警会派人把守,本身又可以嘱咐他们如何分配人员,接下来的规划要遵守什么原则?”
王海歪着头似在思索,忽然笑了,“对我们来说,这件事实在太简单了……”
“没错。”梁安也点头,“在这种‘不重要’的监控录像排查中,我们的调查方式确实存在天然的漏洞。这类视频会被划归不重要的区间内,不仅不需要协同考虑、长期观察,而且只在乎基本逻辑:只要有人先进入房间然后出来,就不会让人起疑。”
以吕闻康的地位,他大可以嘱咐其中一位身材与共犯伪装相近的辅警在某个楼层仔细检查所有的遗留物品,以此拖延时间。而趁着他在某个监控死角停留的时间,藏在另外一个死角的共犯就可以以他的身份离开。时间如果太久可以找另一位辅警前来,如法炮制换走原先的,如果能一直拖到大部队支援赶到,多出去一人的异常更是近似于无。
有信号屏蔽器的存在,楼顶唯一的那名民警无法对下属直接下达指令,这也导致吕闻康能够借助口头命令当家做主。
虽然差了数个职级,辅警当然不会主动怀疑堂堂局长的要求。
但这只是第一步,让一个外人凭空混入辅警的队伍中离开,还需要其他要素。
“因为人多,共犯只能伪装成辅警。而同一个派出所来的辅警必然互相认识——变装可以改变衣着,但短时间内难以直接换成另一个刚见到的人脸,他们当然不可能认错自己的同伴放人出去,所以,那位被暂时借来的保安才是看守桑景大厦的最大漏洞。”
说到这里,宋荆案的谜团实施手法起码在推论的维度上已经全数厘清。
但推论毕竟只是推论。梁安是警察而非侦探,执法人员需要的是确切的证据。
“所以,你还没有提到要我来干什么。”王海挑眉。他方才以为自己是要来认路,没想到地图只是其中的一个小细节。“现在的时间不是很紧?你既然都知道了,应该没有理由这么客气的提前告诉我真相。而且,我总觉得你有话没说完,还想要坑我。”
显而易见,昱州市公安局第三支队的前支队对自己的继任者兼徒弟相当了解。
梁安确实颇为心虚,首先象征性干咳了一声。
“关于当时那几个赶去增援的民警和辅警,他们的资料和现在所在片区我让言致远都已经找了出来。如果要知道当时吕闻康的指令有什么问题,需要询问他们当时的位置和走向,这一点我暂时没法去办,也不好派人出马。所以,只能托您这个老前辈代为调查。”
这个要求很合理,王海点了点头。
“还有一点。关于共犯的身份,我有一些猜测,但目前毫无线索。但结合刚才的推理,我们可以判断出这位共犯弄来了一套民警服装,通过密道提前运送必需物品时也许曾停在桑景大厦人来人往的地下车库,临时做准备需要去往一个可以购买气球的商铺,甚至可能接近过当时张银胜所在的商铺——这是江卓开始计划中大概率存在的内容。”
梁安说到这里表情略显尴尬。
“所以,现在还需要凭借您敏锐的观察力,以这几个线索可能涉及的地点为基准,帮我寻找判断出这位共犯在前期准备中市内行动的路线,并且通过当时监控录像的视频来确认分析可能的嫌疑人。无论是昱州市还是其他什么地方,我想不出第二个能够胜任此事的人。如果能办到,也就意味着我们有机会确认江卓派了谁来进行这项任务。”
“……”
新鲜打印的片区地图和好几T的移动硬盘用处竟然在这。
王海算是明白这小子到底在客气又犹豫什么了。这种排查监控的任务通常由两三个警官轮班进行,持续时间长达几天都有可能。自己是更熟悉昱州市的路况,有时更能判断捷径,但也免不了盯着屏幕看到头晕眼花,很长一段时间无法好好歇息。王海自问,他自己要是想求人帮忙做这种体量的事,他也得客客气气、最重要的是训练出足够厚的脸皮。
在压榨老上司这方面,梁安做的可是太绝了。
不过梁安也熟悉王支队长是什么性格,平时不着调开玩笑归开玩笑,轮到自己做事干脆利落绝不多嘴,最多损人两句。看着对方没好气的接下了活,梁安也总算松了一口气。
不过他还没放心下来两秒,另一个意外接踵而生。
他们目前还在黄嚣的家中。之前曾让梁安骤然警觉的固定电话再次响起,叮铃铃的铃声成了房间中的背景音,持续了数十秒。
梁安转头和满面疑惑的王海对视了一眼,旋即悄声告诉了他之前那通奇怪的电话,以及言致远最后告诉他的那一段内容。
“既然这样,就再等它结束呗?”王海耸耸肩,“黄嚣这小子真这么受欢迎?我家的座机都好几年没人打电话进来了,要不是不续费就有人不停地催,我早让那玩意停机了。”
对于处理的方案,梁安也有着同样的想法。
可铃声一直没有停。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五分钟。
像是料定了房间里一定有人,电话对面的人一直催促着对方接起电话。
直到第八分钟,察觉到了这种过于顽固的不对劲之处,王海摆摆手,接起了电话。
梁安是目前行动最需要保密的一个人。相比之下,为了能自由的在暗中调查已然辞职的他虽然也需要尽量隐蔽,但可以在万不得已、或许已被发现的情况下暴露自己存在。
他压低了本就不算高甚至有些沙哑的嗓音,“谁?”
对面并非一片寂静,只是没有人声,对方似乎是在评判着什么。梁安静静听着,依稀能分辨出一种近似录音机中的海浪、窸窸窣窣的声响,像是环境中本就有的声音。
但不过十秒,寂静被打破了。
“你又是谁?”
这是一道女声,不过有些苍老,甚至略显疲惫。总而言之,和他们设想中的大不相同。
对老幼更温和是大部分人的第一反应,王海进入了忽悠状态但也不由得放轻声调,改用一种作为粗人大开大合却想有礼貌的微妙语调,“你好女士,我是公寓保安。是有人报告这户人家户主很久不在但有可疑人士出没,大概是闯空门我才进来的。你是户主家里人吗?”
他最近对保安这个角色可是实地体会了颇久,了解和演绎都很深入。
“是。”回答很简练。
就在这时,另一道人声在电话的另一端想起。
“在一切完成之后,您还需要……”
电话在这个节点被挂断了。
梁安一转头,看见王海直愣愣僵在了原地,半晌才放下电话:
“……我靠!”
“怎么?”
“刚才和这个老太婆一起出声的家伙是你没来得及见过的那位肖警官。”王海流露出了梁安极少见过的严肃表情,“——就是我和宋荆的老队友,那个‘神秘失踪’的肖自铭。”
第九十六章 下毒
梁安有些怀疑,“你认出了言警官的声音,就凭这么几个字?”
“那当然,我俩都认识多久了?而且肖自铭也不会听不出我的声音,偏在这当口开口也不是不识时务,是在提醒我。但即使是这样他也没有道破那个老太婆的身份,就说明这个老太太可不是什么人畜无害的路人甲。如果做的太明显,他自己也会有危险。”
老上司从这么简单的两句话里得出这么多结论,梁安虽然多疑但也不敢不信。
梁安稍稍梳理了片刻。
自己蹲在黄嚣家里当临时窝点是言致远夹带私货的主意,后来言致远又声称自己是因为黄嚣相关的事件而无法出手,并且认可了这件事与那通电话有关。再一次的来电中除了一个陌生的老女人,还有那位曾经在昱州市局任职后来神秘失踪的肖警官……
事件中两个突然消失或者出现的人物恰好都曾在昱州市局就任,甚至后来都因为不同原因去了黎明专案组,一個曾经主导调查,一个身为顾问。换作别人可能只是为此惊诧一瞬间然后认为是个巨大的巧合,也许有能之人有自己的默契,但梁安不会。
想到这里,梁安向王海询问,“以前言致远和肖警官又有什么关系?”
肖自铭早在他进入警局前就已经失踪——不过王海有一点尚不清楚,就是梁安并非完全没有见过这位肖警官本尊,只是仅仅碰过面,借助他了解到了一些事,根本不熟。
不过言致远入职的时间应该和肖自铭失踪前不离。
“他俩?”王海似乎也很为这种联系意外,“我还真没什么印象。当初队里没有邵梓这么个全能照顾的男妈妈,言致远年纪也没陆遥那么小,所以一直是自己玩。肖自铭当初更多活跃在专案组……这么说来,确实有几次他找我的时候跟言致远打了招呼。”
“是么,那还挺不得了的……”
梁安知道,同为技术人员,言致远个性与社交牛逼症晚期的陆遥大相径庭,平常待人接物主打一个公事公办,离职前对刚入职一年的自己不过是擦肩而过点个头的关系,对直系上司王队也就是问个好,直到后来线上长期合作才成了多说几句话的熟人。
能在线下不因公事和他直接打招呼,那就意味着还比较熟。
之前梁安因为没有干系而秉持着如同对待其他人名下线人般不管不问的原则,但现在自己已经作为疑似被人发现“闯入黄嚣家”的罪魁祸首,也不能继续假作全不知情,“所以王队,现在应该可以告诉我了吧?当初肖警官忽然失踪,究竟是去做了什么?”
这可是自第一次黎明案告破的风波过后一直沉积的谜团。
所有人都以为肖自铭的失踪也许与他抓捕的那位黎明相关。或许是狂热者的谋害、甚至有可能是断定李永清清白的某些家属朋友的报复……起码在二代黎明兴风作浪以前是这样。在第二个黎明出现以后,这种猜疑则有了变化。
有人怀疑,除去肖自铭是这位犯案比起李永清有过之而无不及的二代做的准备,比如因为畏惧肖自铭精确的侧写,又或者那位警官在之前的调查中曾经遇到过这位新人。
李永清毕竟说出了太多案情的内幕,空余的时间也近乎完全相符,因此哪怕“抓错人”的舆论宛如风声鹤唳,哪怕有人列举出侦探小说中真凶寻找了替罪羊在案发地点行动的理论来套入李永清身上。形成了完整的故事,对于警方来讲这也只是个荒谬的猜想——李永清的冷静在审讯中透露的淋漓尽致,他或许身患绝症,却不是个精神病人。
当时的梁安也只能想到这些可能性,毕竟对黎明案而言,他真的只能算个路人。
王海其实也不情不愿不太想说,或许是事前早已和那位肖警官达成了什么协议,但事已至此,拖延毕竟不是什么好事,他终究是叹了一口气。
“肖自铭比任何人都清楚李永清有罪,对外界的舆论也不放在眼里。他甚至比后来的宋荆都要无懈可击,宋荆有自己的小缺点,他却像一块完璧,而这不过是因为他是固执于实现自己完美理念的人。但在那场不被记录的对话中,李永清抛给他一个问题:让肖自铭这样单凭自己的强迫症走到今天的人,都要为一直以来坚持的执念而动摇。”
“就是那场李永清告诫肖自铭要小心黎明的对话?”这个梁安倒是听王海提起过,甚至还转达给过别人,“所以,当时的肖警官是自行失踪的?”
“对了一半。”王海摇头,“准确的说,肖自铭只是从那时开始就有了犹豫。但他刚下定决心还是继续主导专案组来追查二代黎明,就有人给他投了毒。根据他的说法,晕过去前他正独自走在回家的夜路上,只不过是抿了一口便利店里买的矿泉水——根据肖自铭的印象,那瓶水被放在一边离开视线,可能被人下毒的时间不过三分钟。”
梁安闻言皱了皱眉,“在死刑犯被处决的半个月后,企图谋杀负责案件侦查、又将要接下追查另一位任务的警官未遂……从动机和行为能力上看,白晨好像确实可疑。”
“听起来确实是这样,但事实大概率相反。我也不能打包票,但能得出的结论是:最可能救下了中毒的肖自铭,并把他送去治疗了数天的家伙应该就是那位二代黎明。”
这下,梁安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他只能提问,“那肖警官又是怎么知道的?总不能是有人当着他的面自曝身份。”
说起这段故事,王海倒是有些兴味盎然。
“当然不是。只是他恢复了一定的行动能力,能从病床上坐起来,希望弄明白自己究竟是被谁治好照顾了这么久以后,就被人从背后再次打晕了。”
“……”这似乎不像是一般情况下救人一命,乃至负面情况下挟恩图报的方法。
“之所以知道是谁干的,是因为肖自铭一醒,就发现自己‘回了家’。不是我抖机灵,那家伙可是把工作地点当家的典型……”王海咂了咂嘴,“你应该也知道,一代黎明死后很长一段时间,二代黎明也还在犯案。肖自铭醒来以后发现,他就在案发现场旁,推开门就是一具倒霉尸体,自己的袖子里还夹带着一张黎明出品的经典宣告书。”
梁安摸了摸下巴,“他被二代黎明栽赃了?”
“这倒没有。肖自铭的第一反应也是你这样,而且认为也许马上会有人上门。他倒是想得开底气足,觉得自己行得正坐得端很容易自证清白,连藏都没藏。但等了一会儿也没有风声,他才走出门辨认出自己所在的位置,找了个小卖部借了电话,先匿名报了警才打给了我。现在,你们抓了那个据说原来叫作白晨的家伙,很有可能就是他。”
王海说着一摊手——有关白晨,之前梁安当然把案情的进展通报给了他,当然也包括他们只抓到了人,却没能阻止他为自己构造一个量刑很轻的共犯的事实。
“哪怕在那时候的视角下,李永清也应该能算作他的半个师父,现在来看甚至还是恩人。可白晨偏要救下这位被其他人投毒的警官,不知道在哪个技术精湛的黑诊所让他疗养到安然无恙,却又要在治疗结束把他打晕,再把另一起自己犯下的案件构陷在他的头上。所以,李永清说的还真没错,这样的人,怎么不算一个令人捉摸不透的疯子?”
梁安发出了疑问,“所以,肖警官在联系上您以后也没回到市局或专案组,至今八年依旧是失踪状态。为什么?”
直到这时,王海才真正严肃了起来。
“因为李永清的话,以及第二任黎明干完一票走人之后放在他手上的那张宣告书。梁安,后来你也查过二代黎明的案子,应该知道他一般是什么风格。但是肖自铭的那张宣告书上没有极尽讽刺的俏皮话,也没有严肃措辞的审判,只有一个词:‘叛徒’。”
梁安摸了摸下巴,谨慎地没有开口评论什么。
“肖自铭在警校格斗课和理论课成绩成反比,实际后来在市局和专案组发挥的作用也更倾向于文职,但他这种人头铁起来……我只能说是自愧不如。因为对这个词百爪挠心,在报警又单独叫我过去以后,他甚至从小卖部买了塑胶手套就回了案发现场调查。肖自铭这人是真不知道什么叫做百口莫辩,不过以前确实也没人去找他的麻烦。”
“所以,在最快警方人员赶到现场之前,肖警官究竟查到了什么?被认定从专案组失踪以后,他没在人前出现过,也就是说在警方人员赶到并且遇到现场调查的他以前,有什么事让他下定了继续失踪、甚至最终诈死的决心。”
梁安的推断合理,王海也赞许地点点头,“肖自铭确实发现了不同寻常的东西。那个地方正好是受害者自己的秘密基地,所有监控都被她自己摧毁。而且,有一件事我没说明白——肖自铭带着那张写着‘叛徒’的字条离开后,这起案件找出了‘真凶’。”
第九十七章 叛徒
“您是说,那起案件中的死者有一个公开的敌人?两人曾经因为升职补位的问题而在公开场合下起过矛盾。事情发生以后警方在社交圈子里逐一探访的过程中发现了他,但在上门以后,这位年轻男性已经在家中服毒自杀……或者按照这一套逻辑,很有可能是被自杀。”
梁安也感到相当惊讶。
他这下终于确定了一个原本就让他不解的要素:为什么王海已经如此确定的认为黎明的意图并非诬陷肖自铭,而不是想这么做时出了意外。这正是因为在肖自铭醒过来的现场,白晨已经做了一件第一代黎明从未做过的事——他已然把杀人的罪名栽赃给了另外一个人。
宣告书本身甚至都可能是黎明专门带给肖自铭一个人的提示,因为这次他没有真正署名,只是保持了一贯的宣告书写作格式,才让多年来与李永清缠斗的肖自铭一眼认出来。
王海抱起了手臂,“其实我也不是没有参加犯罪现场的调查。但在我抵达前肖自铭就看到了字条也初步勘探了现场,告诉了我一些细节。他从死者秘密基地办公桌抽屉里发现了一本手册,里面每隔十几页开始记载一些看不懂的标记,能称得上有指向性的只有在每一段开头的姓氏和代表时间的数字。我们的肖警官记性特别不错,闲暇时又喜欢翻阅本市案件。这让他发现了惊悚之处:里面涉及的某些人物姓氏,恰好对应市内数起互不相干的失踪案。而记录时间也与失踪时间吻合。”
“死者是另一个连环杀手?或许不像黎明这种凡事留下痕迹的类型,但也可能近似于赵蔷那样因为特殊目的会对受害者进行软禁的情况,也可能是更完美的杀人抛尸。”
“我当然想过这种可能。事实上,一开始肖自铭就让我从这個角度去调查了既有卷宗,对照死者生前的活动轨迹。但遗憾的是,这位死者生前在公司是个知名大忙人,打卡上班,零碎时间满打满算也就够在三点一线的生活里抽空去自己的秘密基地吃顿外卖。”
梁安目光一厉,“有规律有计划,有人代为行事的谋杀?会不会也和江卓有关?”
“我理解你对这种事特别敏感……但别带着那种眼神和我说话。”王海摆了摆手,“在江卓这个人浮出水面、我们逐渐熟悉了他的脱罪套路以后,我是考虑过这种可能性。但有一个问题:我们已知有利于江卓的谋杀案例都和那些失踪者不符,手段也截然不同。那些人忽然失踪的情况,和江卓以及枫越集团没有任何的关联。”
就在这时,梁安心念一动,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性,但欲言又止却也随之噤声。
“回到当年,肖自铭想起那些失踪案最后不了了之,因此又联想到了李永清的话。李永清对他说,肖自铭对他最初的心理画像没错。他并非开始就心怀所谓的澎湃正义感,早期犯案不过是为了彼此遮掩。而让他坚持下来,在长达六年的时间里持续犯案的是他人的态度。对李永清来说,他影响了别人,却又被人催动,成为黎明是他的‘唯一解’。”
“相比之下白晨更加纯粹,因为他行事原始的驱动力就是因为认同表面上黎明的理念。所以肖警官做出了诈死的决定,是为了找到并且另一种方式实现那个……”梁安犹豫一下,最终还是采用了王海转述的用词,“那个所谓的‘唯一解’?”
“没错。你应该知道,肖自铭是个孤儿,朋友外没有牵挂。真正让肖自铭下定决心诈死的是他既理解李永清的思想,却又不认可李永清‘成为黎明是唯一解’的说法。我也说过,他有着执拗的价值观,不允许一件事在自己的眼下悬而未决,对任何问题都要得到答案。”
关于那些不明就里的失踪案,既然身处于专案组中或者昱州市市局都无法察觉其中的猫腻,就只能另辟蹊径。肖自铭本打算隐藏身份解决后再做打算,却在后来深陷其中数年。
那时因为被下毒接受了治疗,肖自铭已经有很长一段的时间处于彻底的失踪状态,该有的调查和监控都已经撤走,有王海的暗中相助,肖自铭也不愁找到一个避险的方式。
而且还有一点:肖自铭不能确定究竟是谁给自己下毒。如果仍有人在暗处准备谋害他,肖自铭会进入一种无从防备的境地,这绝对不是一件好事。
哪怕分析了全部这些因素,梁安也不由得挑了挑眉,“执拗到愿意让自己真正实现‘社会性死亡’的地步,以此换取另辟蹊径的机会,肖警官真不是一个常人。但如果只是单纯的想要自由调查,还不如进咱们三支队。”
“咱们再怎么不一样,毕竟也是体制内的一员。况且你没有亲身体会,不知道当初的肖自铭简直是局里培养出的半个明星,就因为黎明的案子,搞得他声名显赫、影响太广。他这情况要是真脱离专案组进了我们三支队,可就不是咱们队里的事了。全市人民都得盯着。”
“我怎么觉得您是怕被能人篡位呢……”
不过,抛开合理的吐槽不谈,梁安确实也还有一个疑问。
“但我记得一个人失踪四年就可以被宣告死亡。总不至于为解决这么一个问题,就让肖自铭这个身份自此以后从社会层面上彻底消失。再怎么说,肖警官账上总还有资产吧。”
可不是所有人都不缺钱花。再怎么淡泊名利不求财,也不意味着不需要谋生。
“所以其实在肖自铭失踪第二年,我就找上头的人报备了这件事,想办法找了个借口,目的是把肖自铭转为地下线人。”王海尴尬揣手,“还好那时候吕闻康没有上任……起码我找的人不是他。虽然不一定会有影响,但如果有他知道这件事,怎么着也会恶心我一道。”
无论如何,肖自铭隐姓埋名的目的已然厘清。至于现在王海为什么会对肖自铭忽然发声感到非常震撼,也有一定的原因。
“和你认为的一样,我一直以来都知道肖自铭还活着,也有时得到他传来的一些消息。但就在一个月前,在本来应该定期联系的时候,我和肖自铭断了联系。”
“一个月?”梁安通过自己已知的事实略微联想,“按照言致远之前告诉我的情况,这个时间和他盯着的蛇头消失,黄嚣偷渡离开国内的时间相符。当然,这有可能只是巧合。”
王海喃喃自语,“如果提前知道会有什么意外情况,肖自铭应该会提前给我留信,让我做个保险。既然没有,就是他也是急忙动身,而且没有私下里联系的途径电话里的老太婆明显知道这个黄嚣是谁,又刚好和肖自铭在一块,应该也和他不是或者不完全一边的……”
急忙动身,这又是言致远和肖自铭身上发生事件的共同点。
但说再多也不影响他们对电话对面的人究竟是何许人。比起消失的言致远和不知为何出现的肖自铭,他们对这些人想要做些什么也一无所知——除了言致远所说的“深蓝”这个词语算个提示,但对方也说了没有在相应的情境下尽量不要触发这个特殊的机制。
正因如此,没有线索没有关联,再做探讨也是多说无益。
梁安很快转入了下一个主题:“关于陆遥,你的考察结果如何?”
“那孩子聪明正直、处事非常自信,就是个性有点小皮,和你当初给我的感觉差不多,但更人畜无害一点。”王海摸摸下巴,“她的家庭背景是特殊,但不是什么保镖随行的特权阶级。实话讲我不清楚那些生意在江卓眼里干不干净,但这类人……他又不是没处理过。”
“不管怎样,现在言致远那边出了问题,我们恐怕需要找到一个能够代替他的人。陆遥是最好的选择。”
王海乐了,“意思是让我尽量放宽标准,通融一下再看看是吧?也行。不过我觉得这个姓陆的小孩真的蛮机灵,而且很会装模作样扮猪吃老虎。就算我们不想让她和巡夜人搭界,就她这个敏锐程度,在三支队说不定哪天凭自己都发现了问题——和当初的宋荆一样。”
这个借口找的很有道理,让梁安也暗自拍手叫绝,觉得确有此理。事已至此,该说的也都说了,这场会面的目的基本达成,梁安适才想起自己刚刚的灵光一闪,问了几句:
“所以当初肖警官发现现场的是个什么案子?从时间来看,我那时候还没有进市局,不清楚是哪个案子。‘叛徒’这个指控听起来比较情绪化,死者或许在凶手眼里不一般。现在白晨在我们手上,利用好这起案子也许能让白晨吐出点什么线索,甚至能翻案也说不定。”
王海挠了挠头。
“我没跟你讲吗?那个死者,名叫尹慧希。”
第九十八章 历程
尹慧希。
又是尹慧希。
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梁安自然感到相当震撼,一时间竟然是无语凝噎,但又有一种如在情理之中的感觉。
王海察觉了他的犹豫之处,“怎么说?”
梁安于是也只得把尹慧希所涉及的情况尽数道明。事已至此也不必再藏着掖着什么细节,除了早年尹慧希借着枫越集团做的一些事,也包括应付徐天翼,调查徐晓汀被害案时得到的关联。在游轮前似乎从未认识徐晓汀的尹慧希从未遭到怀疑,但她正是当年的凶手。
事实上,这起案件相比多个由江卓策划的谋杀而言,实在是不够滴水不漏。只是仗着游艇处理凶器的天然环境优势,警方能力较差、调查时机晚的真实情况,尹慧希才逃脱制裁。
或许培养出灭绝昆虫的行为值得令人啧啧称奇,但相比尹慧希在更早前的另一项壮举,这实在算不上新奇。虽然已然无从考证,只能凭借母亲临死前告诉自己的只言片语推断,但梁安凭借自己仅有的了解能够得出初步结论——无论魔盒还是超越现今科技的基因改造与克隆技术,恐怕都源自一早就做足了准备、却因为不擅长权力争斗被屡次夺权的尹慧希。
不过,足够就是足够。尹慧希或许曾经落败,但绝对算不上不聪明,只是棋差一着。
尹慧希的确亲身以徐晓汀公司同事的身份上过游轮,但如果当初的警官能够更仔细的调查考证,就会发现她根本没有法律意义上的劳动合同,在游轮上也没有任何实际意义上的工作任务,只是在办事流程中几个关窍的主事者“恰好”认得她,并把她介绍给了徐晓汀。
事实上,尹慧希虽然与以梁自衍和江卓为首的枫越集团息息相关,但她从未真正意义上成为其中有直接资产流动关系的一员。或许是为了避免罪行败露、东窗事发的可能,她在把江卓作为傀儡的同时谨慎的和枫越集团撇清了关系。
她曾经掌控了枫越集团的股份不假,但那只是事实意义上的事,名义上那些股份是她长期住在疗养院的妹妹尹慧望的个人财产。
尹慧望被法律意义上确认为无民事行为能力人是在尹慧希死后的事,在这之前她只是被亲朋好友熟知为“那个智力不正常的女孩”,后来有人检查时才确认尹慧望只有七岁孩子的智商,而除了二十八年前曾被亲属接走暂住,她一直待在昱州市疗养院,到今天也是如此。
当时没有留档,但这個亲属当然是尹慧希。
两姐妹父母双亡,作为长姐,尹慧希是尹慧望唯一的监护人。虽然没有实际证据,但结合这个时间节点和中途没有丝毫音讯的尹慧望,不难推测出有着与枫越集团无关社会身份的尹慧希,目的正是借助自己亲妹妹的身体,创造出一个经过一部分基因改造的克隆人。
尹慧希是一个不择手段的疯狂科学家,为了目的不惜一切代价。但她确实已经死了。
“没有告诉你们尹慧希的特殊之处,这是我的失误。首先是因为在我到来之前,她就早已经是一个在权力斗争中落败、已经不足为道的死人;其次我也不想你们再一次把目光无意义的聚焦于江秋身上。因为如果要完整的提起尹慧希,就必然脱离不开江秋的身世。”
王海啧了一声,“如果不是我也找人对江秋做过长期考察,我还真会怀疑他是不是真的骗过了你。你应该能理解这一点——有江卓的这套基因在,还是被他亲自带大的孩子,任谁都很难想象他真的只是一个无知的旁观者,仅仅是在非人的范围内过于聪明而引人怀疑。”
他转念一想,又有些疑惑,“可是如果这个尹慧希真的想克隆灭绝物种就克隆灭绝物种,想改造出一个超人就随手改造,她干啥好端端的去犯罪,不去想办法拿个诺贝尔奖?”
尹慧希的生活确实宽裕,但绝对称不上巨富。她和尹慧望名下一共有五套房产,其中两套是父母遗物,其余三套应该全是明里暗里从枫越集团的业务中赚取的产物。但这些比起她所掌握的技术可以获得的专利收益,乃至于假设获奖得到的潜在收入,简直是九牛一毛。
“如果这些技术本质上来路不明呢?”梁安显然也早已得到了答案,“跟魔盒一样。尹慧希甚至有可能只是熟悉让它转化为实际应用的一部分技术。如果她真的暗中制造了那么多失踪者,而且没有具体动机,也许她会把那些人藏起来做人体实验也说不定——毕竟是个杀人不眨眼,且能把自己亲妹妹用作生育机器的人,缺乏实验伦理也根本不是稀罕事。”
“……”
“我认为,江秋是一个被尹慧希放弃培养的替代品。她自身没有犯罪方面的超凡才能,谋杀一个徐晓汀已经费劲了心机足够吃力。她很早就意识到了这一点,因此试图制造一个属于自己,而且足够听话的‘江卓’。”
说到“足够听话”,梁安神情复杂了一瞬间,顿了顿,然后继续说出自己的推断。
“于是,江秋应运而生,他本来全盘拷贝了江卓的基因,理应与他有同样的天赋,但为了实现‘听话’做出的改造让他失去了人类情感,反倒根本无法构造那些犯罪手段。原计划无法达成,尹慧希没有其他办法,于是想出了另外一个主意,用江秋的存在限制江卓。江卓是一个对血脉亲情极度重视的人,哪怕这不是他的孩子,但见到那张与自己一般无二的脸,下意识的便有了牵挂。”
“江卓真这么在乎这点相似吗?话说这种心路历程……你又怎么能够确定?”
梁安耸耸肩,“您或许不信。我之所以现在能这么确定,是因为曾经在证伪的路上屡遭挫折。还有一些外部影响的因素,从一开始,我就坚定的认为江秋只是在伪装自己的无辜与无知,而江卓实际上也毫不在乎亲情,只是用关心江秋来作秀伪装的小人。但后来……”
后来,就这样过去了十几年。
他曾经感到困惑,乃至于放弃思考。直到五年前,看似一切都结束的那一刻,他也终于真切地察觉到了一件事:和自己听闻的那些事不同,江卓或许是个伪君子,却不是个小人。
那人对江卓的了解从一开始就存在着最大的误区。这种误区导致李铭终生在暗处谋划布局却无法斗过江卓,也在更早的时间线导致了另一件改变一切的戏码——梁自衍的丧生。
这是变局所在之处。
若非如此,他现在的人生应该大有不同。
“不过还有一点,关于尹慧希。既然她做了这么多,那你以前应该也详细调查过她的死,刚才怎么没听出来这事?”王海相当好奇,“在你这年纪老年痴呆,应该不会吧?”
“我一直以为尹慧希的案子只是江卓除掉了自己的对头,那个自杀的年轻人确实是自杀身亡,不过是在被江卓役使犯罪之后。”梁安摸摸下巴,“王队,你的描述对我也有误导。为什么你会说尹慧希的死亡地点——她在昱州市郊区的度假别墅——是她的秘密基地?”
“怎么会。发现尹慧希尸体的位置在市区,是一间以私人名义租赁的地下室。”
两人对视了一眼,均是察觉到了什么,感到一种寒意涌上心头。
肖自铭的失踪事件发生在八年前,按照康复时间推断,从案发现场醒来应该至多只有两三个月。而梁安在五年前入职,利用内部权限开始调查也是从这个时候开始。
也就是说,在这三年左右的时间区间内,案卷资料被人滴水不漏的进行了篡改,导致他在阅读时并没有提取出任何异常情况。
“后来有人改过了电子卷宗?吕闻康干的?不,不可能,他对电子产品一窍不通,哪怕有权限查阅,也没有篡改的本事。那就是从外部……对了,白晨!你说他也是个全才。”
“逻辑不通。”梁安摇了摇头,“虽然白晨后来是为江卓工作,无论从您还是我的角度推断他都很可能是案件的真凶,但如果是在事发以后很久,如果仅仅是为掩盖自己的罪行,他没有理由这么做。白晨对自己的犯罪手法有着天然的自信。”
王海深思熟虑时摸了摸下巴,“所以,有一个事后才察觉到尹慧希被害事件发生的人发现了端倪,但没有报警也没有干预停滞的调查,而是帮助白晨掩盖了案子。为什么?”
“或许更改地点其实是为了‘帮助’尹慧希也说不定……”梁安意味不明的话语让人疑惑,而片刻后他也做出了解释,关键部分只引用了两个字,“因为那个‘叛徒’。”
叛徒。
这个词毫无疑问的是一种负面的指责,但也有许多深层含义。
叛徒,背叛的人。
尹慧希背叛了谁?背叛的行为又是为了投靠谁?
第一个问题框定在几个选项之中,不难猜只是无法证实。但第二个就有些耐人寻味了。这就说明,还有人和尹慧希站在一处,她的死亡起码对她那一方的不明人士十分有害。
现在白晨与江卓串通一气,而白晨作为直接杀死尹慧希最大的嫌疑人,极有可能在那时就已经站了边,作为为了江卓的利益而解决了尹慧希的那个人。
“我会把那个地点告诉你,”王海眸光闪烁,“如果不是为隐藏案子,那个地方也许还藏了什么无法取走的东西,导致他们要转移警方的视线。事情了结以后,我也会去看看。”
一切都没有定论,但还有另一方存在的可能性逐渐浮出了水面。
想到这里,梁安也只能感慨,“我都不知道该说是心怀鬼胎又有能力做手脚的人太多,还是系统联网后的安全性不足。要是在纸质档案的年代,我们起码还能问问有没有谁进过档案室。现在?大家每天围着几十上百个卷宗转,能发现东西被改了就已经不错了。”
“所以我从一开始就没有怀疑过你对‘魔盒’的描述。”王海摊手,“科技这种东西太难全部搞懂,全世界几千上万个研究机构,保不齐能搞出来什么不可想象的鬼东西……我的想象力一向丰富,也相信在这个表面被整理的风平浪静的昱州市,其实什么都可能发生。”
梁安眯了眯眼,不置可否。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铃声响起。梁安很快从兜里拿出来接听,看到的备注名正是之前赶去王海告知他地点的宋乔雨。
此时,宋荆站在人群的中央,脑海里回荡着之前王海跟他讲的话。
“梁安叫我跟伱讲,宋荆如果要选择位置藏匿讯息,那里一定是她平时会去,能达成固定模式的地方。不是都说凶手喜欢返回现场吗?宋荆也喜欢,但她喜欢去的是那些她曾经办过某些特别的案子的地方。又发生过案子,又和宋荆平时的生活轨迹有关,这样的地点只有几处。我会告诉你大致情况。如果你不确定,这些地址可以都去一趟。”
如果宋荆想要留下什么讯息,那么她必须保证监视她的人也不会发现这件事的异常之处。这个地方必须与她三点一线的路径相近,而且她需要有充足的理由在那里停留。
宋乔雨没有任何犹豫,只凭借直觉选择了其中一处。
“我发现了新的线索,但也许不全是好事。”
“你的意思是?”
梁安觉得颇为稀奇,因为他也很难听到宋乔雨这样犹豫。作为听从指令奉行到底的军人,宋乔雨一向是有问必答的楷模,无论说话做事都没有一丝一毫的拖泥带水。
“我找到了,宋荆最后留言所在的地方。”宋乔雨沉声道,“但是按照这里工作人员的说法,四年前,有一名警员也找到同一个额我1地方,询问他们一位四十多岁的女性是否来过这里,并且最终和我找到了同一个位置。那个人应该发现了同样的线索。”
他的目光向下扫去。这是一座游乐园,白天的时间里,到处都是熙熙攘攘的人群。
“谁?”
“时间太久,具体的名字和警号工作人员不记得了。”宋乔雨的视线再度越过人群,仿佛要看到四年前,和自己同在这里的人所看见的光景,“但那个人记得很清楚。亮出警察证的警员也是一名女性,是一人出警,而且身边还带着两个女孩。”
第九十九章 运气
“梁安那家伙这次又在做什么?”
邵梓感到非常费解。
其实,这压根不是几天来他第一次直接联系不上这位莫名其妙就开始日理万机的梁支队长。但相比之下,这应该是最离奇的一次——毕竟梁安不接电话,但一直在线上活跃着,程度甚至远胜以往,就好像迫切的想要证明某些事。
但这种过度的选择性积极反而给人一种怪异感。
俞英健站在邵梓的身旁,摸了摸下巴去,“其实也不一定现在就需要他。我们不是还有一件最重要的事没有分辨出来吗?”
他说着,转头抽出一张今天已经给许多人看过了的王旭之的照片:
“如果季微参合进来是因为他的父亲,那王旭之的动机又是什么?”
回忆起之前见过的所有情形,邵梓感到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重要的内容。
俞英健摸了摸下巴,忽然开口:“只有这部分不需要任何考虑,他的动机再简单不过。”
“一直以来,我怎么会忽略这件事……”
“其实已经有人告诉了我们真相——他的本名叫作季筑。”
“你说什么?!”
俞英健够了勾手,“你应该也有感觉,再仔细想想。进门的时候,季微在做什么?季微的母亲说了什么,又在疑惑什么?”
但她的茫然实际上不是对两位忽然造访的警官。
而是对近在眼前,莫名以手势打断了自己对话内容的女儿。她不知道,一向乖巧的女儿为什么要阻止自己说完这句话。正因如此,季微才要假意从容的把两个访客带出门去。
“你是说……”
电话挂断了。梁安倒是替人有自信。
“王筑——季筑。相比她害怕当场出问题所以填了半个本名的哥哥,季微的心思可以说是相当缜密,假装失去联系却在我们必然会调查的地方等待,这只是拖延时间的小伎俩。可惜她的运气实在不太好。”
“我们找上门来的时候,她对事实一无所知的母亲正好问起与她同谋的哥哥情况如何。在养老院里居住的孤独老人,提及自己另外的子女实在正常。后来季微是专门叮嘱了她不该说什么,但作为母亲,又怎么可能不为自己孩子异常的举动而本能的担忧呢?”
邵梓悚然,“你是想利用季微母亲的担忧,从她嘴里得到王旭之真实身份的证明?要怎么做?”
“季微不可能把自己和哥哥的计划全盘托出。所以,要想说服她的母亲,她必然是编造了一个‘善意的谎言’。”
邵梓看着这家伙即兴发挥,却颇感怀疑。他不是甘于什么都不做等人的类型,于是按照自己调查时的本能,低头又看了一眼案件资料。
王旭之的年龄在三十五岁,季微则是三十一岁,而如果关于兄妹的身份推断没错,他们共同的父亲季锋一年前的年龄是五十二岁……
会想起那个养老院中和蔼的老人。
对了……
“不能这样做。”他忽然道。
“袁祁和袁耀——这两个人和那位季老师失踪有什么关系?他们究竟在做什么、做了什么,才让季微和季筑这对兄妹千方百计的对他们动手,机关算尽却不敢亲自露面,却在过程中戏剧性的害死了被雇佣丁为。”
“梁安那家伙这次又在做什么?”
邵梓感到非常费解。
其实,这压根不是几天来他第一次直接联系不上这位莫名其妙就开始日理万机的梁支队长。但相比之下,这应该是最离奇的一次——毕竟梁安不接电话,但一直在线上活跃着,程度甚至远胜以往,就好像迫切的想要证明某些事。
但这种过度的选择性积极反而给人一种怪异感。
俞英健站在邵梓的身旁,摸了摸下巴去,“其实也不一定现在就需要他。我们不是还有一件最重要的事没有分辨出来吗?”
他说着,转头抽出一张今天已经给许多人看过了的王旭之的照片:
“如果季微参合进来是因为他的父亲,那王旭之的动机又是什么?”
回忆起之前见过的所有情形,邵梓感到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重要的内容。
俞英健摸了摸下巴,忽然开口:“只有这部分不需要任何考虑,他的动机再简单不过。”
“一直以来,我怎么会忽略这件事……”
“其实已经有人告诉了我们真相——他的本名叫作季筑。”
“你说什么?!”
俞英健够了勾手,“你应该也有感觉,再仔细想想。进门的时候,季微在做什么?季微的母亲说了什么,又在疑惑什么?”
但她的茫然实际上不是对两位忽然造访的警官。
而是对近在眼前,莫名以手势打断了自己对话内容的女儿。她不知道,一向乖巧的女儿为什么要阻止自己说完这句话。正因如此,季微才要假意从容的把两個访客带出门去。
“你是说……”
电话挂断了。梁安倒是替人有自信。
“王筑——季筑。相比她害怕当场出问题所以填了半个本名的哥哥,季微的心思可以说是相当缜密,假装失去联系却在我们必然会调查的地方等待,这只是拖延时间的小伎俩。可惜她的运气实在不太好。”
“我们找上门来的时候,她对事实一无所知的母亲正好问起与她同谋的哥哥情况如何。在养老院里居住的孤独老人,提及自己另外的子女实在正常。后来季微是专门叮嘱了她不该说什么,但作为母亲,又怎么可能不为自己孩子异常的举动而本能的担忧呢?”
邵梓悚然,“你是想利用季微母亲的担忧,从她嘴里得到王旭之真实身份的证明?要怎么做?”
“季微不可能把自己和哥哥的计划全盘托出。所以,要想说服她的母亲,她必然是编造了一个‘善意的谎言’。”
邵梓看着这家伙即兴发挥,却颇感怀疑。他不是甘于什么都不做等人的类型,于是按照自己调查时的本能,低头又看了一眼案件资料。
王旭之的年龄在三十五岁,季微则是三十一岁,而如果关于兄妹的身份推断没错,他们共同的父亲季锋一年前的年龄是五十二岁……
会想起那个养老院中和蔼的老人。
对了……
“不能这样做。”他忽然道。
“袁祁和袁耀——这两个人和那位季老师失踪有什么关系?他们究竟在做什么、做了什么,才让季微和季筑这对兄妹千方百计的对他们动手,机关算尽却不敢亲自露面,却在过程中戏剧性的害死了被雇佣丁为。”
第一百章 起步
在跨越了一大步得出结论以后,以警方的手段进行验证不是难题。
俞英健一个电话就确定了这种可能性很有理据——王旭之童年时期的档案缺失严重,尤其是最重要的出生证明,各种办事流程当中基本都是用的其他证明用以取代。但起码在所有可以查阅的线上资料当中,还真没有能把他和季家父母联系到一起的东西。
如果警方怀疑起了王旭之与季峰季微这对父女是否存在事实意义上的亲缘关系,要想验证这一点,可以通过多方渠道。比如寻找王旭之是否存在出生证明、儿时疫苗信息等等曾被记录在案的情况,哪怕他现在名义上的父母已经过世也可以进行额外的调查。
现代社会里一个人能留下的痕迹太多,疑点总会浮出水面,只是,这本该是一件需要更多时间的事。
事实上,只是如果没有季微母亲被打断的那一句话,还有俞英健的灵光一闪,在王旭之仍旧渺无痕迹的情况下,他们也许需要好几天的时间才能开始从这个角度入手。
俞英健抱起了手臂,“你的意思是,你认为以季微母亲当时反应的惊讶程度,她可能其实恰恰是被季微刻意引导着,才会在外人面前说出了季筑相关的话题?”
“我不能完全确定……”邵梓犹豫片刻,而后抬眼说道,“但我不觉得以季微母亲工作上的阅历,会仅仅因为女儿一个手势而那么动容。你的推断有些道理,但或许太轻率了。”
“你知道我是奇怪的山疙瘩里长大的,见的人不是心眼忒多板着死人脸深藏不露,就是淳朴山民或者嚣张蠢货,主打一个两极分化。”俞英健咂咂嘴,“还真没太多经验。原理是懂一点,这么精确的微表情我分析不来——不然我把傅舆景弄过来干什么?”
“我还以为规矩是你带他而不是他带你。”
“不能这么说,这是互相学习的过程,不寒碜!这群被小说漫画骗进来的小年轻一個比一个身怀绝技,跟着学学新知识不丢人。说起来,你带着陆遥不也能学到东西?”
“她鼓捣的那些东西我压根看不懂……”邵梓皱了皱眉,“说回正题。季微有她的意图,看样子像是她刻意在引出‘季筑’这件事。我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但在确认王旭之也就是季筑和她有隐藏关系的情况下,我们可以找季微的母亲进行询问,也可以直接找她自己。但是……审讯季微之前先找到季微的母亲进行对话,这仍旧是我们最保守的选择。”
这是客观理性的情况下能得出的最优解,虽然有悖察觉到被人牵着鼻子走时反对这种发展的本质,但邵梓经验丰富,自然清楚,俞英健当然也不对此感到意外。
“没错。如果手头上没有更确凿的底牌,抓住季微只会浪费我们有权控制住她的时间,七十二小时。看陆遥就知道,这种计算机人才简直是给点阳光就能玩核爆,能在外头整出多少幺蛾子?所以无论察觉到什么,我们现在要做的事都必须按着原定的方向来,对吧?”
邵梓咬了咬牙,“……没错。”
明知道这是陷阱但还是不得不往里跳,邵梓也不是第一年出社会,吃过不少类似的亏,但挫败感总还是有的。
“现在我们得趁着季微回家的功夫去看她妈,但我还是会让几个人一直盯梢着季微,你放心就好。”俞英健一摊手,虽然说这话是显得有点怂,但语气却一如既往很轻松。这种态度也算是他独有的一种不太常规的安抚方法,“这种人心眼子可多,指不定能趁着这时间搞出点别的事。我手下也有几个靠谱的女警,就让她们便衣跟踪一下,尽量不要引起怀疑。”
就在刚才,去酒楼吃完饭的季微和她的母亲走出了门。季母还只是长了一些白发,尤其是酒足饭饱站起来散步时的精神头看起来特显年轻,因此季微也没有搀扶的必要,只是不远不近的跟在后头,一直送母亲走进了养老院的门。
“季微开车走后,让接应的人跟上她的步伐,我们就去找她妈。”俞英健速度很快的联络了他刚刚所说的人,随后做手势让本来也没什么冲动的邵梓稍安勿躁,“这里到处都是闲的没事干的老人家,稍微多说几句话都能被他们记上后半辈子,用一天二十四小时的闲工夫八卦指不定有什么影响。而且不好影响人家休息,动静太大、搞得更晚一点就不太好了。”
邵梓回头看看空空如也的车道,“不等等叫上梁安?”
“他也不是完全不会放人鸽子的时间管理机器,主要是等下去黄花菜都凉了……”
俞英健这话仿佛是言出法随,他的话音还没落,视线的极远处就有一辆车慢悠悠开了过来——梁安的车。
俞英健看着都有些无语,“不是哥们,开这么慢,你把交通规则置于何地?”
冲击最高限速帅气漂移的见过太多,挑战最低阈值的人还真没几个。而且他们有急事要做,于情于理这种行为都显得有些松散了——哪怕是在出了名怠惰的俞英健看来也是这样。
梁安下了车,他此刻表情非常平静,公式化的点点头。
“邵梓、俞队晚上好。话不能这么说,这里是特殊路段,旁边就是养老院。特殊情况下呢,我们总要特殊处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撞到或者吓着哪个老人家就不好了……”
见他到现在还不紧不慢,这时候甚至还在耍官腔,邵梓也撇了嘴,“你这速度老人看了说不定还以为幽灵在开车,更要吓死在这。”
“现在我们认为,为了保险起见必须先跟季微的母亲确认情况……”俞英健出言解释,把他们现在确认的方案和推论全部讲了一遍。
听到王旭之原名应当叫作季筑的时候,梁安挑了挑眉,似乎在这之前确实不清楚这一点因缘,但也很快接受了这个结论:“原来是这样,倒也解释得通。”
邵梓看他的反应颇感疑惑:“我倒想知道,你如果之前不知道,怎么会这么不紧不慢?要知道在这之前,我们唯一能确定的在逃犯王旭之可是和‘清清白白’的季微毫无联系。”
“因为我还有一样秘密武器。”梁安竖起了一根手指,“你们给我的信息很充沛。但我个人觉得,未必要从跳跃的猜测直入正题。如果不想照着季微的剧本走下去,和季微母亲的谈话大可从另一个渠道起步。”
“伱们的做法是把作为共犯的季微和王旭之连接在一起,这是一种相当不错的选择,也意外得到了该有的成效。但是,别忘了这起案件还有一个永远脱不开的人——季峰。”
第一百零一章 复仇
“殷文静女士,我们这次来是想问您几个问题,关于一年前您丈夫季峰的失踪案……”
他们只在离开房间前听到了这段公式化的开场白。
为了遵守最基本的规则,梁安要走了二支队来帮忙的一个女警员,一起以近乎审讯、但又显得颇为随意温和的形式跟季微的母亲殷文静对话。而为了避免他们此行的目的太过明显,之前曾经接触过季微和她的母亲短暂碰面的邵梓和俞英健就这么留在了外头。
养老院房间的隔音属实太好,唯一恰好带过来可以用的耳机戴在了俞英健头上。邵梓只能看着他的表情判断里面发生了什么,不消片刻,俞英健咂了咂嘴,“梁安究竟是怎么想的——季峰的失踪案现在我们只了解一个大概,但怎么着也和王旭之没什么关系吧?”
“他又干了什么?”
“他说,警方怀疑王旭之和失踪案有关,并且正在通缉他。”
“……”
“其实这么说还真没错。你想想看,我们判断出王旭之很可能是季峰的儿子,亲爹是受害者,那他当然会和季峰自己的失踪案相关。王旭之现在也确实在被通缉,只不过不是因为涉嫌害了季峰,而是因为混入警局偷走证物的可能性。他不过是把两件事拼在了一起。”
梁支队长玩的一手好春秋笔法,令俞英健这种自己惹事安静如鸡、看别人热闹兴味盎然的家伙啧啧称奇,但如此欺骗群众的行为让邵梓不由得扶额,“这样做真的合适吗?”
“你给他当了这么久副手还不知道他?宋局都专门跟我说过,梁安这家伙看着老实实际‘道德观念稀薄’,很容易成为雷区。但他确实能破案,也会找各种冤大头来趋利避害,总体来说有利于我们命案必破的基本原则,所以宋局也挑不出他的错来,只是保持质疑。”
作为头号冤大头竞选的种子选手,邵梓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所以之前梁安说的那个好像很玄乎的秘密底牌,就是他事先预习了季峰的失踪案?我们也不是没看过电子卷宗。”
“倒也不能这么说,毕竟我们在发现季微以后一直在跟着这俩兄妹,对失踪案的了解只有概览的部分。”俞英健接过他的话,“季峰的职业是火车司机,年龄算是正当年——虽然火车司机是男性五十五岁就要退休的工种,但他还没有到退休年龄,只是相对同事少了工作任务。业余时间里他还有旅行的爱好。正是在一次游玩徒步的过程中,他忽然消失不见。”
邵梓叹了口气。
“这起案子最大的难点就是季峰的失踪毫无线索。当天失踪第二天报警,后来跑去搜救的人不少,涉及的旅行目的地也不是什么荒山——百分之七十的区域都已经被开发成了游客景点,但季峰可以说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发现季峰的消失倒是及时,因为他每天都会在晚上八点和他老婆报备情况风雨无阻,而殷文静女士敏锐的不得了,一发现不对就找了人。”
俞英健倒是摸了摸下巴,“比起夸赞被害人家属的敏锐,我们面对的最主要难题还是在于除此以外就没有别的线索,就好像季峰最后被人目击在便利店买了瓶矿泉水后,被监控摄像头拍下进入景区大门以后就直接人间蒸了发,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因为涉及的辖区原本出了名的治安好,没有什么其他的案子,所以当地警方很重视这件事。我看过他们详细的调查过程,几乎没有能称得上漏洞的地方,非要说的话就只有景区内部的监控覆盖率不足——但那种以大自然为卖点的地方,确实不可能和市区一样一個拐角一个摄像头,只要包括了一个最重要的地方就能算的上可靠。”
复述到这里,邵梓也不知道是该感到欣慰还是有些无奈。
“景区门口的几乎直对着游客的正脸,进多少个人都能看到,听说都有网红慕名找过来花钱都要调监控,就为了什么‘纯天然怼脸街拍照’,这也就杜绝了监控产生误导可能性。此外没有可疑人士出没、景区内无车辆进出、当然也没有可疑物品被发现。别说草丛灌木,地上被老鼠刨的土坑都有人为保险起见检查过,后来还带了警犬进山。”
这起案子确实没有什么确凿的线索,他们也没来得及深入调查。邵梓想了一会儿,终究还是放弃了这条路,“所以现在季微对袁氏兄弟下手,你觉得可能是因为认定他们对季峰做了什么,因此报仇?”
“我不知道。”俞英健摊手,“但我感觉梁安是这么想的。这次是有理有据的直觉。”
对于究竟他在不知道王旭之与季微之间兄妹关系时想到要利用些什么的问题,梁安只来得及用一段话给了提示。
“无论王旭之是否和季微,既然他和她同谋,那他必然有自己的动机。从他看上去甚至有些无欲无求的人生经历来判断,这大概率不是为财,为情的可能性也寥寥无几——就算我不知道他们是兄妹,季微和那位小交警保持了将近两年的恋爱关系,哪怕万分之一的可能性出轨,这么点感情基础也不足以筹划犯罪。”
“如果要追溯到更久以前,那时候季峰自己都好端端的健在,他们更没有必要瞒着。世界上没有这么多复仇者恰好撞在一起的偶然,如若存在都是必然。他们大概率因季峰而交汇,找事事都要报备的季峰他的夫人是最好的选择。在这起案件中,我们陷入了一个非常重要的误区,只要弄清楚这点,所有的脉络全部都会清晰无比。”
俞英健想了半天还是摇摇头,“其实我到现在都没搞明白,怎么一个残肢就能让好端端一个刚才还能开车的人变成那样?虽然童医生说是受到了惊吓,再加上长期精神压力积累导致的结果,但这心理状态未免也太脆弱了吧!虽然可能是被威胁的,但总得有点预感吧!”
邵梓却在想另一件事,甚至无暇吐槽俞英健的预感直觉论,“如果季老师也是袁耀运送的尸体之一,那复仇就不是奇怪的事情了。既然这样,案件的凶手为什么又要杀袁祈……”
说话间,邵梓忽然一顿,俞英健也意识到了什么。
“我们陷入了一个误区。”
袁耀确实感到了莫大的恐惧。
也许并这不是因为他发现自己在搬运尸体。
摄像头拍摄到了一截人手。
但袁耀主要看到的或许并不是它。
已经被蛇皮袋包装好的尸块,里面的一只手为什么会露出来?表面像是想向人刻意展示的东西,但它仅仅是耷拉在袋子的边缘,更像是恰巧伴随在打开过程中出现的意外情况。
如果有什么动作是故意为之……应当对被展示人而言具有相应的辨识度。
拍摄的绝对死角还有一处——正在黑衣人拿着袋子的手上,有样其他东西也许正在袋子内侧的最上方,被公开展示般放在了车内的袁耀眼前,令他万分惊恐。
尸块、展示、有辨识度的事物。
没有实权的私生子袁耀与他关系不好的哥哥,从几年前开始忽然开始时常厮混在一起。
不是第一次运送尸体、精神甚至因此颇为脆弱的司机。
“这确实可以产生一个相当大胆的推测:之所以反应会激烈至此,是因为从袁耀的角度看到的,正是那位指示他运尸的幕后黑手袁祈的一颗头。”
第一百零二章 老师
此时此刻,梁安正在养老院的休息室中。
俞英健叫来的人确实是二支队仅有的三位女警,资历深的两位已经赶去跟踪季微,而最年轻的那位就被派来这里按规矩凑数。
时间实在太晚,风驰电掣赶来加班,芳龄二四的小女警在做笔记时忍不住揉揉眼睛打了个哈欠——原因无它,三支队的梁支队长一直在打马虎眼,自从问起季峰认不认识一个叫作王旭之的人,就开始反反复复确认一些生活着听上去无关紧要的生活细节。
不过深藏不露的梁队如同转变了风向忽然的一句话,让她瞬间警醒了起来。
“关于季峰季伯伯的失踪,实际上您对这件事早有预感,不是吗?”
季微的母亲、季峰的妻子,年过耳顺的殷文静女士倏忽抬头,完全没有料想到这个看上去特别没有想法,只在一开始提到王旭之让她产生过戒心的警官竟然会突然发难。
梁安仍旧保持着好像无事发生一般的态度,“您不用多想。我的意思是,您在事发以后第一时间报警,甚至还没有度过人口失踪的最长时限,应该也是意识到他可能遭遇危险。想必在出行前,季伯伯就展现出了一定的危机意识让您感到忧虑,不是吗?”
“……没错。”殷文静迟疑了片刻,还是点点头,“以前没人问过我这件事,但我也没有主动说,因为我不知道任何实质的内容。带的学生多了,我能分辨谁在说谎,临走前的季峰就有那种感觉:我听他谈起要去的景点,满脑子都是他好像很慌张。”
旁边的女警也有说话询问的权力,但还是征求了梁安的意见,经过这位不熟的隔壁老大点头示意可以后,才谨慎地问道,“是他很慌张,而不是他在说谎?”
殷文静点了点头,“季峰经常和人聊起某些自己去旅行过的地方,显摆他那点跟导游学到的知识。他非常喜欢旅游、尤其是爬山,我年轻的时候还和他一起,但年纪大了,就不太想挪地方。现在提到这个,我也想起来了。他失踪那个地方,也是我们年轻时候去过的。”
“你们曾经结伴去过乌骨山?”
乌骨山正是季峰最后消失的景区所在。它峰高有限相对平缓,在被大幅度开发前是适合登山小白小试身手的所在,而在开发后到处都是阶梯,周边用一堵墙隔绝着较为险峻不便随意攀爬的山壁,绿树成荫、位于群山环绕下,反而更像是老少咸宜的自然游乐场。
不过,这也算是不同进去分工的一种。乌骨山所在的城市名为南封市,整個城市被一段冗长山脉分隔为两半,由其中一片相对较小的山体内横贯的隧道工程连接,而乌骨山正处于隧道一端的旁侧,背靠着城市两边运输最大枢纽,附近又是作为景观分外宏伟的高山环绕,再加上后来被改造成通行几乎毫无障碍的公园式景区,能够如此蓬勃发展起来也不奇怪。
在这种地理环境下,南封市根本不缺险峻的山脉,因此在许多可选的景点位置中分出一块,用以满足以家庭为单位的游客极低难度的徒步甚至郊游需求也很正常。
殷文静点了点头,“那是很多年以前的事情了。那时候微微才只有三岁,季峰正好休长假,我这边又是暑期,微微周末被我爸妈带去玩。我只记得那个城市里到处都是山,走两步就是一个景点。季峰拉着我去那呆了两个礼拜,我都快要数不清来来回回走了多少趟,也就是年轻身体好,能扛下来。他也累得慌,但兴致勃勃,弄断了根登山杖都不带歇着的,说他哪怕是空手也要爬到山顶——季峰就这么点爱好,但专注到我都有些受不了。就算待在家里也闲不住,总会去看一些那些网友发的图,跟我讲这是什么地方、那是什么地方……”
近三十年前的事情能记忆到具体的时间、地点和旅行历程,已然实属不易。
但时间毕竟是消磨记忆的良药。关于具体有没有在那时遇见什么,殷文静只能摇头。
“他想要再去一趟乌骨山,我不觉得奇怪,因为虽然那次去了太多地方,不太记得当时具体见了什么,但我总记得他游玩的很开心。只是季峰最后一次跟我提起那里的时候,我总觉得他表面想说服我一起去,实际上是在和自己说话,慌张中又带着些心不在焉。他说的都是一些像什么山高、开发程度和附近的设施的东西。他知道这些也不奇怪,只是说出来我不知道有什么特殊的意思。对了,他出门前是我帮忙收拾的行李,失踪后我也帮忙列了表。”
季峰是自驾到的乌骨山山脚下,因为昱州市到南封市的车程大概在八个小时,说不上太远但也着实不近。后来那辆车在检查没有发现疑点后,由乘坐高铁来到南封市的季微开回。
清单的内容殷文静女士至今也记得,但其中的任何一样物品都没有在当地警方的满山排查中出现过。说季峰的失踪宛若人间蒸发,这一点着实不假。
装着伸缩、换洗衣物和保温毯的登山背包、一个保温水袋以及一根登山杖。
监控录像拍着的季峰当时也拿着这些物品,更没有其他人拿着它们出去过。
给到警方用以排查失物是否来自季峰的清单梁安不是没有看过,但殷文静说了这么多看似不着边际当时也因此未能提供的信息,梁安回想着一切,倒是若有所思。
这些线索中隐藏着一个矛盾点,导致从未去过乌骨山的他险些未能发现。如果可以验证这个结论,或许季峰案的谜团就能被解开。
而他现在还想知道另一件事。
其实在听说王旭之可能是季微亲生兄长的同时,他就在心中为自己的其中一个猜想画了叉号。他惦记的仍然是袁耀叫出的那声“季老师”。季峰本身不是老师,而既然有老师,就有学生,虽然这声老师并非出自王旭之之口,而是源于现在正处于疗养院的袁耀,要想把原本八竿子打不着的王旭之和季峰联系在一起,这是可能性之一。
毕竟季峰是个火车司机,他能在工作中接触到的人最多就是手把手带着的新人火车死寂徒弟、火车上的乘务员或者乘客。结合爱好,他也可能认识一些多余的旅友。
但王旭之的工作和车有关。虽然火车和汽车大相径庭,但在某些部件有着相似之处,他可能懂得相关的机械原理,勉强也算能产生关系。如果季峰再对这方面有些研究,王旭之再考虑一些诸如转行的可能性,同在一座城市里生活,两人也许真能拼拼凑凑地搭上界。
不过,梁安的相关研究止步于此,俞英健和邵梓的发现让这种可能性几近于无。
他的猜测只是相对而言比较准确,并非百发百中。而每一次的正确,又要依靠头脑风暴中不断排除多种可能——其他调查人员的存在能让他更快速的排除这些错误选项。
不过现在,殷女士对丈夫兴致的随口吐槽还导致他发现了另一种可能性:
不是只有专业人员能被称为老师,业余人士中有可取之处的也会被如此重视赞赏。
而季峰在旅行爱好者中算是比较博学的一份子。但如果单纯是熟知一些不同地区景点相关常识,除了向亲友炫耀,似乎没有很集中到足以被称为师长地步的展现机会……
但梁安隐约感觉,这应该是正途上的一个提示。
季峰为什么对危险早有预料?
时隔将近三十年再去一次乌骨山,他有什么目的?
只不过是和不阻止自己兴趣爱好的夫人报备情况,他又为什么要慌?
接下来,正好剩下他们所知道的最早、也是曾经最令人迷惑的信息点。
那句没头没尾,从未被验证过的“老师”。
因为做足了准备,把一切都铺垫到位,也差不多冲淡了提及最容易让对方有抵触反应的王旭之的影响,梁安不怕殷文静会隐藏自己的思绪,只把留到更后面的一部。
于是他问出了那个问题。
不久,他走出了这扇门,跟俞英健和邵梓说明了自己的发现。
“季峰对地理知识非常熟悉,因为常年旅游有着相当设身处地的见识。他的见识很广,在业余爱好者中遥遥领先,能够一眼认出山石的岩层大致属于哪一个区域,也可以凭借一张照片的太阳高度角判断经纬度位置。”
“因为这种特长,在妻子殷文静工作的学校里也结交了朋友,甚至因此参加了一个专门的兴趣小组。因为介绍他来的朋友职业都是老师,小组里的人会误认为他也是老师而叫他季老师。而为了不让人扫兴或者显得特立独行,季峰对这件事从来没有否认过,只是和妻子谈起这件事时,会当一个无伤大雅的小小玩笑。”
第一百零三章 理由
时间往回稍一点,邵梓和俞英健正在门外叽里呱啦。
“袁家又上新闻了!”俞英健主打一个看热闹不嫌事大,人是很随意的坐在地上,看着邵梓的手机啧啧有声,“这话怎么说来着……活久见?就今天下午,袁耀的爸妈在董事会上大吵了一架,从会议室吵到了电梯间,袁祈妈拼命在旁边拉架,那视频都上热搜第一了。袁总跟自己的小三吵架,原配却跑来拉架,我这辈子还没吃过这么奇葩的瓜。”
邵梓在旁边斜了他一眼,“你这流行语使用的延迟有点长,应该过时好几年了。”
“一个词被造出来不就是为了以后都能用的吗,复古也是精神。你反向跟陆遥学习,技术含量偏不学,学当什么……互联网热词洁癖小警察,这不好吧?”说着俞英健还磕巴了一下,略显尴尬,“我是听小胡这么形容的,这么复杂,也不知道准不准。”
“我们都是警察。”邵梓没好气地制止,“这种东西就不必效仿了。俞英健,年轻人的圈子你不会融没必要硬融,我看他们本来就挺喜欢你这样带头摸鱼一挂的。要我说那些小年轻到现在还没意识到你的悠闲建立在利用他们的基础上,简直是个奇迹……”
他们正说着,梁安就走了出来,后面跟着二支队捧着笔记本一脸茫然的小女警。
“如何?”
俞英健轻松写意的神情一直持续到梁安一席话说完,很快他就招手叫走了那位跟去问话的女警,准备加班调查。走前还刻意问了下三支队还需不需要帮忙凑女警的人数。
邵梓都无言以对,“你是不是忘了我们这边还有一个陆遥?”
“哦对……”俞英健挑了挑眉,“主要比起别的女警,那孩子给人一种特别奇怪的感觉,好像有人分不清她的性别反而更开心。所以我一直把她归类为不正常的部分,也算是尊重个人意愿。”
“她一直对这种事兴奋的可以,嘟囔着什么‘秀吉性别就是秀吉’、‘这样超级酷的’。”邵梓扶额,“我觉得应该是二次元入脑中二病发作,但这辈子改不过来了。”
俞英健带着人走了,而邵梓转向了梁安。
“如果袁耀是因为这种联系才会叫季峰老师,他一定能和那個兴趣小组扯上关系,只要联系上殷文静女士的前同事就可能发现他们的联系。梁安,你应该不会专门等着俞英健那边出结果吧?”
他还是比较熟悉这位的一贯手段。
“再等下去,黄花菜都凉了。”梁安顺嘴接上,“但是我现在差不多明白了一件事:你察觉到季微似乎做了一些手脚,这确实不是多想。我已经发现了她究竟是为了什么。”
邵梓精神一振,“是什么?”
“她想尽可能拖慢调查的进度。”
“用提示我们她和王旭之有亲缘关系?这不是反而加速了吗?”
梁安摇了摇头。
“表面上来看是这样。但如果不是开始怀疑这一点,我们会直接把精力放在调查王旭之和季峰是否在社会层面上有关这条线索上。她的行为让我们开始接触殷文静,把用季筑来联系她作为调查中心。你要知道,季微根本不知道我们从袁耀的嘴里抓住了一句梦话,却能发现那个小交警的存在,她做的手脚迟早会被发现无法提供切实证据的端倪。这种情况下,她会成为没有方法被指证的主观嫌疑人。而老师这两个字,或许是能查出动机的关键点。”
袁耀的那句“季老师”改变了一切。
在季微原本的预计中,自己被发现嫌疑是有很大可能的事。因为篡改内部监控的内容实是一步险棋,哪怕在技术上被解决,王旭之进入交警队这一客观事实也迟早会被揭露。想要延缓调查,
而在发现警方查到了自己以后,哪怕不清楚是“季”这个姓氏的影响,季微也迅速做出了判断。为了让调查再次偏移,她来到了养老院,利用季峰和王旭之的亲缘关系作为留给警方的突破口,而不让警力完全集中在季峰的社会关系上。
如果没有发现这一点,认清时间才是季微的目的,就不会清楚她的目标何在。
“……那她非要延长这段时间,究竟是要干什么?”邵梓不禁询问,“有这个时间,和王旭之一样逃跑不行吗?况且我们现在还没有发现真正能上法庭指控她的证据。就算丁为的车上装了什么设备,不抓到王旭、季微不松口,我们现在怎样都不知情,一切只是推断。”
梁安没有说话,只是指了指邵梓的手机屏幕。
“你刚才说的一个词,差不多就是我推断中她这么做的真正动机。”
上面赫然是刚刚引起俞英健啧啧称奇的新闻。
而除此之外,有关袁家还有一件事不得不提。新闻媒体也在下面附注了争执的起因和推测的结果,还有另外一条至关重要的信息。
有关丁为与袁耀车祸责任的庭审,将在三天后举行。
他们无法找到实际证据证明车祸有第三方作祟,因此这件事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现在,我只能做到这个地步。”梁安耸耸肩,“季峰的案子可以开启重新调查,我已经有了思路,可以在这三天时间内去一趟乌骨山。而既然放下了这点心结,邵副队,你也应该不用再做纠结,和殷女士聊聊天了吧?她对我们抱有警惕,但你可以让她放下这一点。”
邵梓的优势他一向清楚。这个家伙就像是出场配置上就自带了知心哥哥的标签,只要有心一对一的进行谈话,男女老少都可以生效。
数分钟以后,梁安开车离去,而邵梓联系了人过来接自己,同时等在休息室外。
不久,读完报纸的殷文静开门走了出来,正看见了邵梓。。
殷文静目光微微一凝,“我见过伱,你是警察。”
“这不是一场审讯,殷老师。我躲过同事可不是为了和您谈判的,只是想要聊一聊。”邵梓微笑着摇头,“我不过是打心底里觉得,对您来说,做出的选择实在对不住那个啼哭着被送走的婴儿。这也是一个难解的心结。”
第一百零四章 缓兵
陆遥开车找过来的时候,邵梓正站在马路边。
他手上拿着本手册,一个人打着电话。
“邵哥!”陆遥招招手,“除了载你回局里还有啥事不?反正我是遭不住了,待会先回去了。话说都这个点了邵哥你还不回家歇着吗,好敬业啊。”
“小刘哪去了?”邵梓从副驾驶那边上来,系好安全带以后才向陆遥询问情况,“我还以为你们是一起行动的。别跟梁安学那些为了效率无视规矩的小伎俩,他可不是模范。”
被教训的陆遥觉得不公平,但也只是撇撇嘴没说什么,然后如实回答了邵梓的问题:“小刘哥他之前听了消息就走了,说是去找可能认识我们另一起案子的重大嫌疑人的人。”
想着,她还特意补充了一句,用以张扬自己对这件繁琐的案子十拿九稳,“我觉得吧,虽然没有证据证明,但那个人是凶手的可能性起码在八九十!”
邵梓早就知道梁安又给陆遥派了任务,因此也没管太多别的,只是有气无力的为陆遥的迫切邀功比了个大拇哥——忙碌了一整天,他已经无力给更多人提供情绪价值了。
“我也不是什么铁人。小陆,你把我送到地铁站就好。”
只是刘澈暂时不在,这一点确实让他颇感烦恼。
为了及时解决远在乌骨山的季峰失踪案,令真相大白的同时为季微复仇的可能性提供事实依据,梁安已经开始准备出发,而邵梓正在思考另外一边的方案。
事实上,从和殷文静聊过天以后,邵梓就知道梁安的考虑很有道理——王旭之并不是和亲生父母毫无联系,偶尔也有交集,也就是季筑有着充足的理由被妹妹拉为同伙。而根据季微与母亲对话中的详细内容,她应该正是为了这次庭审而费心转移注意力。
但是,为什么?
他们目前只能认为是季微雇佣了丁为,以运货为名分析他的驾驶习惯,设法让他与袁耀的车辆相遇,而通过如此多次的预前实验,她又通过精心操纵红绿灯的通行时间而让两车在事故发生的当晚路线交汇。但是除此以外,而丁为的车上还被装载过某种特殊的设备,才让王旭之必须出面混入交警队,在季微篡改交警队监控的前提下潜入仓库将这个设备偷走。
以王旭之的职业和他潜逃的行为来看,他很有可能同时也是在修测过程中装上这一设备,乃至与丁为交接的人。因为经不起细查,所以不同于季微,他在警方注意到自己时就已经闻讯逃走。现在距离他们查出王旭之和季微的存在不过半天,邵梓知道二支队的人已经着手调查,想必与王旭之牵连的部分季微并不能像自己熟悉的联网设备一样清理干净。
但是,哪怕是这些推测,貌似也和发生车祸本身无关。
再回忆起那场车祸,邵梓发现他们似乎确实没有关注太多两方责任方面的内容。因为从一开始,调查与袁耀曾经联系上的黑衣人就成了事件的中心。他们虽然有怀疑过这件事并非单纯的意外,但这也只是虚浮到不能再虚浮的怀疑——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从凶手的角度来看这起杀死丁为的事故似乎都没有必要性可言。反倒是事故发生让袁耀车尾箱的尸块极易中途被截胡,凶手甚至还冒着风险来到袁耀开车去往的地方和他接头,亲自带走了尸块。
一直运作的道路监控并没有拍摄到黑衣人的去向或者其他未被确认的可疑车辆,这就意味着走出最后一段路的方式或许是实打实的步行。
无论怎么想,通过袁耀运输时最安全的交接位置也应该是终点站。袁耀应当是接受到了特殊的指令,才会忽然从事故现场一脚油门,来到那样一個不远不近的荒僻地方。
但无论如何,这都和车祸本身的责任归属关联不大。
如果不是担忧庭审的结果在自己暴露以后会与预期不同,季微的做法又会是为了什么?在众多因素纠缠产生的布局之下,那场理据全貌,也完全能独立判定的庭审上究竟会有何事发生,才让季微如此费心竭力的排除自己和王旭之被搅入浑水后能带来的变化?
季微或许是个陆遥都认证的人才,但也不至于厉害到在被人监控的情况下作妖,甚者不用上网、单凭事前准备都掀起惊涛骇浪。她究竟会想干什么是邵梓想要知道的答案。
无论怎样,邵梓现在都只能把无关念头暂放,寄望于梁安能尽早在南封市找到关联。如果真的是为了复仇,季微必然在那里查明了真相,并且有意瞒下了这一点,而且将案件的线索联系到了袁家兄弟的身上。
哪怕是哪个“有意隐瞒”,都足以让他们以存在客观动机为名开启下一步调查。
现在是夜间,而在三天后的早上九点庭审就要开始。既然这样,如果仍旧不能获得季微的罪证或者逮捕在逃的王旭之,防止她在那时偷偷做什么的最佳方式就是在第二天下午五点后把她请到局里喝茶。二十四小时的规定时间内,起码能确保她不在庭审过程中想法作妖。
这也只是缓兵之计。
邵梓越想越头疼,觉得自己实在是见到了太多的疑点,但迟迟无法归总到一起。他没有俞英健那种莫名其妙的自信和直觉,也不像梁安遇到什么事都仿佛和自己毫无干系,只觉得涉及的案子越来越多,自己仿佛陷入了一个宛若沼泽的奇异僵局,每迈开一步,又要陷入下一个泥地里无法脱身。
不过也正在这时,陆遥开了口。
“邵哥邵哥,你明天是要干什么吗?带我一个呗,反正小刘哥也溜了,你不会允许我触犯规则底线的吧!”
这家伙管用归管用简直太不省心。邵梓用难明的眼神瞧了她一眼,进一步否决了明天带陆遥一起的想法。
他现在正筹备的事也不是绝对不能带上陆遥,只是这孩子胆大有余,实在不够成熟。这种进网吧都要被老板查身份证的类型多少和他明天要去的地方毫不搭调。他倒不是怕陆遥露怯,就是担心这倒霉孩子年轻气盛,不小心说几句实话出来把人给得罪了。
那刘澈不在……邵梓其次排除了宋乔雨,这位就是单纯太过于愣头青。
有谁能帮他撑个场子?
“对了。”邵梓忽然想起之前经历的事,在黎明模仿犯一案中,自己与陷害无辜女孩的富商对话时的情形。
他灵机一动。
不用白不用。很少利用旁人的邵梓脑海里闪过了这个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