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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煌或     来自角落的潜伏者txt下载     来自角落的潜伏者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六章 意义

    第二天早上八点,梁安及时赶到了拍摄现场。

    黄嚣早就放弃了演员梦,在半个月前就出了国,当然没有为这场戏试过镜,也自然没有什么必须饰演的角色。不过,梁安还是能够利用言致远帮他伪造的证件,先堂而皇之混进剧组租的地盘,假装自己是忙碌人流中的一份子,然后再趁着午休间隙来到桑景大厦。

    他自然不能做的太刻意。此刻,已经是中午十二点四十六分。

    人潮异常汹涌。四年前一个警官的去世自然不会让一个市中心的办公楼出现什么长期的变化,这里本来就有很多人,而剧组的拍摄更是让看热闹的人聚在附近——连带着进入大厦的检查都严密了很多。

    从容的刷了言致远伪造过数据的假门禁卡,梁安一路畅通无阻。

    他先乘坐电梯来到了二十七层,左拐右拐经过了几个转角,通过楼梯间来到二十八层。途中他也确认了同事们曾经确认过完全没有盲区的监控死角,确实没有问题——别说偌大活人,就算是一只诡计多端的蜂鸟企图依靠上下翻飞来躲过镜头,那也是天方夜谭。

    曾经被注意过的消防水管位置还在原处,只是有几个二十八层还有靠近二十八层的基础设施显然早被换了一批新的——周检单的日期足以能显示他们被更换的时间。

    梁安知道,那一部分已经被收进了警方证物库,照片都被他们在案卷中翻阅过很多次。虽然一定月份后这些不知道是否与案件相关的证物是要进行归还,但总不能在收上去的期间无法作为大楼消防安全的保障,因此才要进行替换。

    梁安来到了顶层。目光望向自己在案卷中也检查过多次的尸体发现地点,仿佛回到了那個写在白纸黑字上的2026年7月11日*。

    天台的风很轻,吹拂到脸上几乎没有什么感觉。梁安环视四周,目光所及之处和自己见到的照片也没有多大差别。

    只是那些终究是照片上的内容,与实地勘探有所差别。

    梁安走到了天台的边缘,用自己早先在地图上确定的方位,看向根据张银胜的口供,他和宋荆约定好却又被放了鸽子的那个地方。

    “……这里到那个地点的直线距离是多少?”梁安突然开口。

    他自然是在和言致远讲话。众所周知,昱州市刑侦第三支队的支队长梁安因为某种无法喧诸于口的理由最擅长违规单独行动,而他其实倒也不是孤立无援,。

    “直线最近局里五百一十七米。”言致远回答的很快。

    梁安点了点头——虽然只有他自己能知道这种肢体动作。

    从跟张银胜交流以后,梁安内心深处就萌生了一个想法。到了这里,清晰的从天台上看见了那家商铺的窗户,他便心念一动。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们曾经的思路一直有问题……”梁安顿了顿,提出一种可能性,“江卓提前准备了很多步骤,也确实是想要让调查到软肋的宋荆松口,但这个陷阱设下之初,目的其实从来都不是‘谋杀’宋荆。所以,我们看到的其实并非是他从来安于设计的完美谋杀案,仅仅是一种经过粉饰的激情杀人所带来的结果。”

    张银胜的存在在案件中太过离奇。宋荆发现了他,江卓应该是利用了他。其实梁安很早就试图以江卓的角度分析“自己”应当在什么时候利用这么一个特殊的人,只是一直得不到结果。

    不过言致远更实在。

    “这个设想有可能,但也不能改变这起案子最难搞的本质。”

    言外之意,无论是激情杀人还是早有预谋的谋杀,都要解决一个最基本的问题:在这二十八层的空中,犯罪者有什么方法在极为严密的监控网络之下一路上到顶层,然后再顺遂的离开?

    梁安暂且不答,“我以前和你说过,宋荆临死前,我告诉过她一个秘密:江卓想要杀死一个人必须找到理由。因为他是一名原则性非常强的罪犯,虽然不会因为宋荆的正义而放弃灭口,却也要找到足以取信、必须杀死她的理由……说来也有些好笑,这个罪犯不知道从什么节点开始萌生出了独立的秩序,有他自己的‘疑罪从无’。”

    “你这样说过很多遍。”言致远语气不变,但内容足以显示出他早已对这种说法重复的次数感到疲惫,觉得没必要重复。

    “但我其实一直不觉得你们能理解这段话真正的意思……”

    梁安的思绪再次回到过去。

    他这么说当然不是毫无理由。只是他比任何人都明白,“心理”要素在江卓相关的案子里有着多么重要的意义。

    那是足以成为发掘真相钥匙的意义。梁安深有体会。

    起因远在宋荆案发生以前,连发掘的地点都位于九年前。

    在本市的一所精神病院。

    那时他在看护自己那位衰败的母亲时,听见她说的话。

    “不对,不应该是这样!本来不会这样……”

    这个女人从未待人如此坦诚。梁安也极少见到她这样毫无遮掩、不再冠冕堂皇的疯癫模样。她抓紧了护理床的床单,在旁边护工依稀透露着闪避意味的眼神之下,嘴里冒出重复而含混不清的话语。

    梁安意识到她应当是要说些什么不能宣之于口的秘密,于是小声让旁边的护工先出去透透风。

    在连十八岁的梁安都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的瞬间,他感到自己的手腕被那只瘦骨嶙峋的手死死抓住。

    许久未曾修剪的指甲嵌入了年轻人的皮肉,力度之大超过了那时病弱的女人身体应当有的极限,那一瞬间的痛觉分明而刻骨,对比多年以来的折磨却又显得不堪一击。

    梁安拧眉缓解这难以忽视的痛觉,再一转眼,他便再一次面对了那一双遍布了密密麻麻血丝,乍一看近乎鲜红的双眼。

    有些晃眼。

    “阿梁……阿梁应该杀了他才对!江卓,那个家伙,他才是该死在那里的人——不是阿梁,阿梁不该死,他不该死在那种地方……”

    她口中的阿梁,当然是指的梁安的父亲梁自衍。梁安清楚,哪怕自己是她的儿子,自己的存在和对她而言也没有任何一点情绪价值。

    他的母亲,名叫李茗艾的女人是一个独断的复仇者。

    “梁安”不过是一个能够成长的工具,而那个宛若具有魔力般将许多人化作“信徒”的男人确确实实的已经命丧黄泉。后来能够记起他的,也不过是那时死去的精神病,还有如今尚存的张银胜罢了。

    只是梁安也无法想象,当时的结局如有不同,梁自衍如果活到今天,一直坐在江卓的位置上,自己又会是在怎样的一番境地。

    近似的场景重复过很多次。

    次数多了,已经不再感到惊讶的梁安就只能够在请假出来探看的时候把它视作一种必须出现的日常,及时支走护工的同时,对这种情景缄默以对。

    外人自然是不能窥见这种充满了罪恶的秘密,作为儿子,梁安却从头到尾都没有发表结论。

    这时的他只是一名再普通不过的警校生。而他已经看出来了,真相究竟如何对这个女人而言终究没有了意义,她现在所需要的,便是在自己谨慎的时光中宣泄出自己一生中所有的愤怒,直到生命终结。

    可到了最后,她却是自己给出了答案。

    “到底是为什么?”

    “他不会失误,从来都不会……”

    “我们设计的计划没有问题!”

    她的最后一口气埂在了咽喉处,面孔上的表情称不上释然。

    “只有,只有一种可能。”

    梁安猛地抬头,看着自己的母亲说出人生中的最后一句话。

    “两个人只能有一个活着……是阿梁自己放过了他。”

第四十七章 聊天

    “我不知道你们怎么想,但就我个人而言……”

    梁安略微停顿,“江卓作为犯罪者极难以正常的方式揣摩。他一有目标就难以被外物影响,哪怕立场对立对他而言也没有区别。那家伙一直被很多人所恐惧,却对任何人都能维持着客观的态度——一个从心理上缺乏弱点的敌人非常可怕,他不会留有任何漏洞,还会以此牵制我们。”

    其实梁安比谁都清楚,四年前最大的转折点,其实在于江卓通过杀死宋荆来威慑了市局所有对相关案件有所了解的警员,让他们被迫远离了关键人物张银胜。

    宋荆的死充斥着种种解释不清的谜团,早在她离去之前,市局部分警员便已经了解到事态的严重性。在他们的调查当中,被挟持家人威胁甚至离奇灭口的人不计其数,虽然没有任何证据,但由证据链销毁的受益者便可以推断出始作俑者到底是谁。

    而在这四年里,以江卓的角度来看,有太多的证据可以被销毁。他现在想要还原真相,能够得到一个结论便已经是万幸,这可以说是案情最大的无法破获之处。

    谁也不想步入宋荆的前车之鉴。调查张银胜也就意味着得到的情报与宋荆当时达到了同样的位置,宋荆之所以涉险独自调查,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相近的原因。

    同样作为被牵制住的人,言致远也有他自己的看法。

    “听起来很像是那个从基因层面上就很有问题的江医生。”

    “不能这么算。”梁安苦笑一声,“认真的,我大概对比过他们两个人的异同。江秋独立于以枫越集团为基础的犯罪体系不假,但他和江卓很大程度相像也是事实。但江卓多少还算是属于正常人的范畴,江秋更近似于那种……相当不自然的情况。”

    言致远自然是了然,“你不用解释太多,我也只是随便一提。五年前那件案子发生的时候我们就调查过江秋的前因后果——他的生涯确实有江卓暗中助推,但也仅仅是为了让他走上正常人的轨道。说起来还蛮奇怪的,明明是这样家庭背景下的人。”

    “我倒不觉得奇怪。”

    梁安是真的不觉得奇怪。

    他是眼见为实的类型,也亲眼目睹了作为一個异常家庭背景下长大的人,江秋的家庭关系恰恰健全的表里如一。

    可以说若非江秋拥有那样难以让人正常看待的个性,再加上能在对江卓的谋划一无所知的情况下成长,他绝对会成为一个或许只是过于天赋异禀的普通人。

    可他偏偏是江秋。他的父亲也当然不是普通人。

    言致远也感慨:“我是不懂什么心理学,但也知道。”

    “其实真相不是很重要,重要是我们能从这件事里获取什么把柄。不是吗?”

    梁安的话语含沙射影。除了针对他们现在谈及的江秋与江卓之间那古怪的和谐,当然还有现在他们面对的局面。

    “……你这话说的,我还以为我才是现任刑警。”

    “所以,我现在是‘黄嚣’。”梁安转移话题,“你应该也清楚。之所以必须要那么做,当然是因为……上一个在这样局面里存活下来的人,是江卓自己。”

    光明正大不是任何时候都有效——宋荆的死就是前车之鉴。从打算伪造能够接近张银胜身份的时候开始,梁安本就擦着边走到了一个黑白交界处的地方。

    要想战胜一个不可战胜的人,必须学会如何成为他。

    梁安此刻仍然身处于桑景大厦的楼顶。

    除了检查二十八层的结构,他一直在观察着楼下的场景,试图得到与宋荆临终前所看到近似的场景,又或者是杀害她的人当时能够拥有的视野。

    其实到了这份上,掌握楼层设计图的梁安曾经得出过很多种解构密室的可能性,并不是对真实情况毫无想法,只需要逐一确认哪些方案相对而言确实可行。但比起侦探小说中只需要一个手法便可以视作解密成功,他自然需要考虑更多。

    对他而言,真相的确只不过是一个简单的步骤。比起发生了什么,梁安已经走到了下一步棋所在的位置——他要了解究竟能获得什么。

    就在这时,被关闭了音量的电话在口袋里震动。梁安打开一看,正是邵梓。

    别人的电话还能装死或者缓一缓,但邵梓是有关于“假装梁安还在局里”这一计划的关键人物。为了避免这方面发生什么意外,这个电话梁安还真就不得不接。

    于是他划到了绿色的选项。

    “看群里。”邵梓言简意赅,立即挂断了电话。

    手机群里确实跳出了许多消息。勉强算是在潜入调查中的梁安之前当然没有时间逐一确认,被催促的情况下翻到最前面,从沸腾开始的位置看了下去,顿时皱眉。

    第一个映入眼帘的是某个存在感消失很久了的家伙。

    宋乔雨:『桑景大厦最近有什么情况吗?』

    邵梓:『桑景大厦?』

    刘澈:『不了解。』

    邵梓:『不是,桑景大厦又是怎么一回事?』

    陆遥:『所以小宋哥你去那干嘛?是有什么特别任务吗?我还奇怪嘞,怎么最近这两天都不见你人,我还以为你一直在跟着邵哥干活,但现在看来也不太像啊。不过邵哥又是怎么一回事,他难道也是一个人出去了?』

    刘澈大概是找人脉问过以后回来了。这件事通常由邵梓或者陆遥负责,但邵梓现在明显没那个闲情逸致,陆遥又叭叭叭地忙着敲字,任务便落在了冤大头的头上。

    刘澈:『那里最近登记了剧组拍摄,当地派出所有人维持秩序。你指的这个?』

    宋乔雨:『谢了。』

    邵梓:『桑景大厦!』

    目前还没有人能完全解答宋乔雨的问题,挑起事的宋乔雨也没有回答邵梓的。

    假设抛开邵梓不谈,这种情况大抵是很公平。

    隔着屏幕都能感觉到自己的副手此时此刻心情焦躁,梁安于是先发信息告诉邵梓稍安勿躁让他来处理,然后稍微斟酌了一会儿,这才转而找到宋乔雨私聊。

    梁安:『你现在人在桑景大厦附近?』

    梁安其实还可以回忆了一下,自己似乎确实没有给宋乔雨派什么任务。主要现在涉及的案子都轮不到这位武力值拉满的帮手出马。论起又一次熟悉办案流程试图让宋乔雨融入破案流程,三队目前处在并不直接办案的状态,自然也没什么正事可做。

    他已经开始预测自己暂时无法得到的可能性。

    只是宋乔雨也不出意料的诚实……甚至让这个调查有些太顺利了。

    『林支队长试探我,问我有没有去桑景大厦看过。』

第四十八章 通路

    『林支队长?』

    梁安当然不是真的不解,只是本着社交礼仪要表现得惊讶一些。

    『你说的是林芸?』

    『对。』

    如果不是在这个恰到好处的时间点,林芸询问宋乔雨是否去过桑景大厦这件事本身并不奇怪。虽然宋乔雨作为刑警却是查案的边缘人物,平时作用更类似于处境危险的证人乃至嫌疑人的保镖,但毕竟桑景大厦那起案子的死者是他自己的母亲。

    哪怕同事因为种种原因大都会到坟墓而非死亡现场去吊唁,作为亲儿子,按照正常人的逻辑,于情于理都起码应当去看一看。

    偏偏宋乔雨还真不是那么考虑周全的人。

    虽然这家伙不算冷漠,但形式主义和遇事感伤的成分显然在他的大脑中没那么多构成占比,他尤其不是那种为了缅怀长辈就要到处“圣地巡礼”的家伙。应当被缅怀的宋荆本人也不会在意这点形式。

    ——根据梁安对这位宋队主要来自他人转述的了解,这位好面子的神探估摸着更倾向于把这种殉了自己的黑历史埋在地下深处。毕竟无论结局再怎么具有唯一性,成为事后诸葛亮时总有更好的手段。

    综上所述,梁安完全可以理解宋乔雨没来过桑景大厦这一事实,却暂且不能明白为什么林芸专挑这个时间怂恿宋乔雨赶过来。

    问题是林芸似乎是有意把宋乔雨送来搅局,但被指使的宋乔雨却对来自不同人选多种指令的优先级有着明确的算法,毫不犹豫的告诉了本该被瞒着的梁安自己动向的前因后果,以及背后始作俑者。

    ……这就有一点好笑。

    明白了这一点,一向居安思危的梁安首先下意识审视了一遍:是不是会有人在宋乔雨眼中比自己这个直属顶头上司优先级还要高。大致能判断出答案中的人对自己的计划应当毫无影响,他才放心下来。

    『桑景大厦今天到明天附近有人拍戏,人多眼杂,你可以和一层南侧门的保安说明情况。如果你确实没有其他任务,我不拦着你。』

    他是不打算干涉宋乔雨自己做些什么的,只能算给出建议。与其他警员不同,作为儿子,无论是调查还是吊唁,宋乔雨的行动都有天然的合理性——况且没有张银胜这一步,宋乔雨确实也只是能逛逛。

    顺带着,他还给接着自己之前看到的情况,给言致远发了信息。

    『通路不止一条。』

    之后宋乔雨没给出回音,梁安也有时间真正在二十八层的天台顶端印证他过去重复过的一些猜测。几百平米的空间够他研究一番,而最为可疑的部分其实早已被他借由楼层的设计图标明,绝大部分无论荒诞而又不荒诞的选项也在四年前警员的调查中被一一排除。

    所有最终成为悬案的现实案件本就不可能如同虚构一般极端,完全依照精密无误的诡计,让全部事件归总为以杀人为目的的一次行动——悬案之所以成为悬案,除了缺少最基础的犯人和物证,最可能的情况就是走向了误区,这也是梁安早在亲自前往案发现场之前就向言致远提出另一种可能性的原因。

    因为他下了定论:

    四年前的调查最终走向僵局或许不是因为警员的失责,而是因为一种常识性的误区。如今他需要证实的,是藏在不可能中的可能。

    而他要事先假定的情况在于,二十七层到二十八层确实存在未经显示的秘密通道,排除一切不可能的选项,无论如何这都是唯一解。

    只是这个解答被种种不可能与意外的粉饰掩盖在了其中。

    梁安检阅着他自己罗列下来的疑点,穿越天台寻找着各种可能成为“隐藏楼梯间”的空间,从头到尾发现无果,直到最后一项,也是绝对近似天方夜谭的一种选项。

    他第一次想到这种可能的时候,连自己都有些想要发笑。

    但这也不干涉梁安找出自己从案卷里摘下来的电梯记录。

    在任何高层建筑当中,提及能够“贯通上下”的“空洞”,电梯井永远是逃不开的话题。除了广为人知能够上下楼的电梯内部,还有一个视线几乎从来不会抵达,人们几乎无法达到的地方。

    梁安来到了电梯井的位置。二十七层没有电梯,只能通过楼梯上下,但是二十六层有——这也就意味着设计图上存在着预留位置。

    但他也知道一件至关重要的事。

    ……无论如何,现在来看,这同样是一個“不可能”。

    原因非常简单:虽然电梯留有记录,在宋荆死亡时间以前曾经抵达过二十七层之下的二十六层,算得上可疑的时间点总共只有一次。

    案发当时是周末。桑景大厦里的员工大多数都处于回家休息的状态,电梯整个下午几乎无人使用——之所以说是几乎,是因为当时楼层的保安确实曾经去过一趟二十七层,但在和电梯异同停靠在二十七层以后就将其搁置,五分钟后便去到了二十六层,然后一路往下……

    这是固定的巡逻路线,每天不定时都要由不同的保安完成。

    根据电梯系统记录,这之后的半电梯一直停靠在二十七层,直到一个赶回来加班的员工在一楼按键将电梯召回,随即便徘徊在一到十五层的办公区域中。

    事发前后的一段时间内,无论是身份不明的凶手还是宋荆自己,似乎出于一种别有原因的默契,在记录中都没使用过这个唯一能通往二十六层高楼的电梯。只有宋荆死后的几个小时,吕闻康冠冕堂皇的乘上电梯到了二十六层,旋即上楼成为了宋荆遗体的第一发现人。

    其实这才是纵观整个案件中最合理的部分。或许是因为曾经的那起盗窃案正是发生在高层,电梯周边的监控密度在整栋大楼里最为严密。不仅电梯本身内部有一个,门口处也固定能够覆盖到全部范围。

    包括宋荆——她如果也想要掩人耳目,选择走楼梯而非电梯绝对是第一选。当时所调取的监控录像也精准记录了这一行动的时间。

    这一情况意味着电梯内部几乎完全不可能运送没有表露踪迹的犯人,但这样一来电梯从来隐蔽在黑暗中的上层却又成为了可能。

    只是,电梯终究只上行过这一次。

    而在宋荆死亡的前后,凶手需要两次才能往返。员工的进入纯属偶然,三十分钟的时间显然不足以结束宋荆这样的人的性命。

    但如果真的只剩这种可能,梁安仍旧需要把它找出来。

    不止是因为可能性的稀少……

    『通路不止一条。』

    通路确实应该不止一条。

    这是梁安给到言致远的答案,也是他尝试站在天台,站在事先对宋荆的思维方式应当有所了解的江卓的角度思考最终得出的答案。

    如果他的最初目的不是抹杀宋荆,那么他的行为需要分开对待。

    事先策划和事后处理。

    梁安面对过很多凶杀案的案犯,其中最为著名的应当就是那位迄今罪名“名不副实”的白晨。从这个往往止步于当下,完成犯罪行为便事了拂衣去的人所犯下的种种不同罪行中,梁安了解到一件事。

    掩盖自己的身份是完美犯罪的一种,掩盖手段却是另一种。

    难度不同。

    一个想制造手法都无法查明、极端完美犯罪的犯人为让真相沉没地底,出于对对手的慎重,绝不可能将自己的固有手段重复两次。

    *其实我本来是想用类似于《怪屋谜案》那种通过楼层设计图的不和谐之处能推断出情况的类型(改了点措辞因为怕有没看过这本想看的不慎被剧透,但其实前十几页马上就讲了也不算剧透吧),但想想没人看感觉有点自嗨其实也没啥可画的要画出来可能百分之九十的内容都是误导项,而且会显得四年前调查的时候警方看不出很废物(虽然也有这一版里人为误区的原因啦)……于是就成现在这样了。

    在这一版设定里,单从设计图上是完全看不出端倪的。

第四十九章 选项

    当然,如果确实找不出第二条通路,所有架空的推断都是空谈。

    只是现在连第一条目前也只是空谈,如此情形确实叫人难办。

    不过梁安最擅长不急不躁,从头到尾抱有最低的心理期待。

    毕竟他可是连堂堂正正的真实身份都不敢用以查案的人。

    梁安对自己能被赋予“谨慎”美称的胆怯很有自知之明。

    在电梯的正上方有留空是正常的事,作为一座无机房电梯,桑景大厦唯一直达高层的这座电梯机械部件集成在电梯井道顶部而非专门的顶层机房。需要日常检修的空间也包括在内,但绝对不至于能容纳整整一个人,平时也自然无法从更高的二十八层进出。

    根据事前的信息搜集,通常哪怕就算是需要检修,也只会是启动一定的备用程序,依靠从正常情况下电梯的最高层,也就是二十七层的入口进入查看,自然不会有和二十八层直接连接的机会。

    梁安不是通过正规渠道赶来调查,无法大张旗鼓的再次下到打开电梯检修通道来调查高处内部向外的通道。那样也属实太过麻烦,他只需要寻找一个从外向内的证明。

    电梯井周边有好几堵墙壁,上面粉刷着一层油漆,早已干涸不说还积累了灰尘,与均匀的日晒将原本应当是纯白的墙色渗透成了淡淡的黄灰色。这大概能够证明,大楼保洁的工作范畴不包括这里,而相应的也自然没有什么密道的痕迹,完全就是踏踏实实的墙体。

    这不令人意外,因为四年确实有很多可以动手脚的时候,梁安自然不指望能够开门就能见到正儿八经的密道,大刺刺朝自己坦荡敞开——只是有些东西绝对无法伪造,就算是时间流逝也无法填补。

    现代科技在这种时候常常能派上用场。

    梁安非常熟练的从兜里拿出一些工具还有几个不同的证物袋,在平整的墙皮各个可疑且也许能够成为通道的地方分别刨下一小块墙皮,深度不一,总归是露出了内壳,甚至还绕到了墙体的另一边。

    这绝对可以说是非法取证,完全不符合正常情况下警察取证的规则规律。梁安本来就不那么守规矩,这次尤甚——他这次行动也并非抱着循规蹈矩的动机和目的,一切只需要能够确认事实便可以。

    四年过去,以江卓的慎重不可能留下能指向他本人的证据。无法用来作为扳倒江卓的证据,也不必再针对已然因为其他缘由入狱的吕闻康,这也就意味着,本次调查获得的证物根本不会出现在法庭上。

    既然这样,那就可以随性一点,不用给自己添加太多束缚。

    虽然这是万难之下咬牙得出的最佳做法,但大可以安慰自己,用诸如一切都是为了深谋远虑的言辞。

    毕竟,也不差这一两天、一两件案子。

    在这以外,大楼外部的情况也需要确认……

    最开始有关通过消防水管作为绳索替代物在外部上下的想法看似荒诞,但也不无可信程度。毕竟到达了二十八层这样的高度,哪怕堂而皇之在高空作业,地下的人也不一定能够看到——这种涂点最大的问题出在唯一的嫌疑人吕闻康自己身上。

    作为一个生涯中主要进行文职工作的老人,吕闻康哪怕是年轻时也不算强壮,认为他能够在高楼上随意攀爬越过几十层显然不切实际,但如果认定他只需要通过电梯的死角进行向上操作,只缺少由上而下的步骤,出于需要的人体力量强度,向下的可能性便多了许多。

    但如果是这种只需要由上而下的情况,也许就能在外侧上下利用什么简便的机关?

    虽然电梯厢留空的电梯井也能纳入考虑,但毕竟在这段时间里还需要考虑到其他人使用电梯时面临的不确定性——电梯井也不是攀岩场,自然无法同时通过人与电梯,也没有那么多可以出入的地方。警方当时的调查也牵扯到了使用电梯的人,并没有发现相关的异常。

    相比之下,外部反而是一個简单的选择。

    虽然警方彻查过每一个楼层的监控,但足足二十七层的地盘再佐以每层楼几百平米的面积,要想每一个角落全部都搜集遍确实是天方夜谭。只要能够跨越最初几个楼层的鸿沟,到达在任一下方楼层中存在的隐藏通道,最终通过诡谲的方式进出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

    不过这也是需要肉眼观察的内容:毕竟,大楼究竟有没有这样的死角,能不能应用在江卓的设计当中,这些一切都还是未知数。

    进入大楼已经足够让自己现在的行为被发现,在外面再逛一圈如有人留意他的目标怕不是暴露无遗。午休期间引起怀疑前的时间所剩不多,梁安想起宋乔雨或许还在附近,于是站在楼梯口打电话找他。

    作为一名前狙击手现刑警,宋乔雨或许在绝大部分的决策中依仗搭档或者同事,但有一些特质是他个人的能力所在,也是能够超越绝大部分人的特质。这也是在特殊身份和强大的战力以外,梁安最终决定把这个人招揽进来的原因之一——他的肉眼识别能力无可挑剔。

    宋乔雨很快接了电话。

    “你现在在桑景大楼附近是吗?”

    此时此刻,宋乔雨杵在来来往往赶去前台拿外卖的人流之中岿然不动。忽然听到顶头上司这样一句话,他先左右打量了一番。

    水晶质地的吊灯位于大堂的顶端,在这下面往来的人流许多,都是办公区域活跃的白领,绝大部分目的地在于门口的外卖货架——此刻已经按照手机尾号堆满了五颜六色的外卖袋。

    人虽很多,但与某个天生脸盲的家伙不同,宋乔雨只要粗略一扫便能确定,人群中没有任何自己熟悉的、可以作为眼线的同事面孔。

    虽然有些纳闷对方怎么知道自己的行踪,宋乔雨也算言简意赅,逢问必答、绝不多言:“对。我在楼下大堂。”

    那就是还没进闸机口。

    梁安立刻给出指令:“你先出去一趟,绕着桑景大厦往上看。”

第五十章 监视

    宋乔雨当然会照做,只是这次梁安给出的指示实在不怎么具体,导致他迈出两步就主动开始确认细节。

    “具体有什么需要?”

    “从你的角度自下往上看,最高能看到第几层?这栋楼的最高层是二十八层。哪一侧有遮挡物?影响到第几层?”

    实事求是的宋乔雨认真的在人流中绕了一圈,把大致的情况报告了过去。听到消息的梁安应下以后,也叹了口气。、

    无论是宋乔雨自己的观察,还是梁安早先、搜集资料从上往下看能够确认的可疑落脚点,都有一个共同的特征。

    一览无余。

    在这方面有着与外表不符的细腻的宋乔雨能得出这种异常绝对的结论,就意味着桑景大厦外部确实没有如此显著、能够造成绝对盲区的视觉障碍物。即使有少量阳台或者窗口的凸起,也绝对不能造成完全遮挡住一个希望由外部上下的人的效果。

    哪怕假设当时的犯人能够在赌一时幸运不被发现,在现在所知的场景下也不可行——考虑到需要时间较短的情况,接近二十八层的几个地段都是警方重点排查的对象,如果只是进入其中借道,再想要向下的路径极难被完全隐藏,和二十八层进出能够遇到的障碍的同理。

    犯罪者不可能完全越过这一区间。而如果把年老体衰、并不大胆的吕闻康假定为犯人,这种情况更不可能。

    以这样的角度来看,手法实在称不上完美。但涉及到江卓,如果当真是他所主导的犯罪手法,并且赋予吕闻康使用,梁安就明白这起案子必然存在一个完美的“唯一解”。

    那又会有什么原因?

    毕竟有一个前车之鉴,梁安还是采取了谨慎的措施,先找言致远讨要一份大楼上传到物业系统的装修改造记录,起码确认没有什么在四年当中被潜移默化拆除的机关,又是一個因为时间流逝导致的遗留问题。

    但这到底只是以防万一的措施——梁安也不认为以言致远的审慎,如有必要会忽略这种上网查阅就能收集的线索。

    那么,这起事件原委的调查再次陷入了僵局。

    梁安不感到意外。虽然他身份实在敏感,因而没有蓄意参与过四年前的调查,这起案子如果真那么好破,也不至于延续到今天还没有一个结果。

    这次最重要的目标仍旧是张银胜。事实上,梁安也和昱州市的绝大部分参与调查的警员一样认为大概率实际杀人的凶手正是吕闻康,但他和渴求真相的他们有着本质的结果。

    比起研讨过程与真相,他更在乎利害关系与最终结果。

    这也许并不是什么对现实漠不关心。只是梁安自认早就跨越了能够称得上“热血沸腾”的阶段,和陆遥、刘澈甚至宋乔雨这种能够一往无前的家伙不同。他虽然尚且算不上多“年长”,但过早接触到的一切,到底还是以另一种方式在他的心底扎了根。

    正因如此,得知调查被迫截断,自己或许需要先设法验证密道是否存在的梁安却松了一口气。起码他不用纠结什么,只需要专注于眼下的利益。

    瞧着时间差不离,自己也得尽快赶回去“扮演”黄嚣的角色,梁安低头看了一眼还没挂断的电话,便再次忠实于自己“时间管理大师”的职业人设,借这个机会问起宋乔雨那边的情况。

    “宋乔雨,你之前去找丁为家里人,现在怎么回来了?”

    其实宋乔雨倒也不是全程都没有任务,梁安从来都物尽其用,不会因为他不擅长调查就彻底把这么一位大哥闲置下来。

    打从了解到凤泉路事故发生以后就给宋乔雨派了活:让他去观察那位丧生的司机家里人的情况。

    和二队在事发当时就例行公事派去简单问话的人不同,后来者宋乔雨需要多花一段时间,更多的侧重于“留”而非“去”。

    这种措施最主要是为了保险。

    梁安虽然可以说对以袁耀为中心的一系列案子有宏观的了解,但注意力到底在徐天翼出现以后就转移到了他和旧案之上。没办法实时跟进,他也就采用了最保守的措施——起码能够确保这一系列事件中最边缘且处境最为叵测的一方得到基本的保护。

    倒不是他有多阴谋论,觉得交通事故并不简单,连司机一方都要纳入监控范围,只是这是一起注定要上法庭来辩驳的案子,一方为了解决内部的问题在另一方动手脚的可能性很大。正是出于这样的考虑,打从一开始,梁安就把宋乔雨这步棋派了出去。

    但因为这起事件本来就涉及了太多剪不断理还乱要素,这种做法其实也不绝对——梁安同时也叮嘱宋乔雨,这次行动不以他个人的指令为准。如果在找到端倪之前遇到同僚开始调查司机一方,就立刻返回局里,也不需要立刻通知他。

    宋乔雨是一个保险,如果调查中意识到司机方的情况,梁安相信自己的其他同事能做好后续工作。而遣返完全遵照指令行事的宋乔雨,则是为他自己考虑的内容。他毕竟还是三支队的支队长,如果赶在这当口有人发觉宋乔雨被指使过来调查,因此联系自己确认却得不到回音很容易就会暴露,梁安绝不会顾此失彼。

    偷偷摸摸也需要代价,梁安如今的谨小慎微正是代价之一。

    而现在的宋乔雨能被林芸逮住研究宋荆案,自己也来到了桑景大厦附近,无论这中间是因为什么原因,都代表着他结束了前一项工作——也就意味着这个“机关”终究还是被触发了。

    有人已经来到了那个丧生司机丁为家人的身边进行调查。

    数秒内弄清楚了这一套逻辑,梁安要做的事就很简单了。

    至于这些调查的人选是谁……简单的确认方式近在眼前。

    “二支队的人又去了丁为家里问话。”宋乔雨当然不知道指示自己的顶头上司究竟有多少千回百转的小九九,只会说实话,“俞队带着几个人进了门。不过邵副队刚好也跟着。”

第五十一章 怀疑

    “这么突然跑来,然后跟着我们一起办事……”事情结束,俞英健才半开玩笑地调侃,“哨砸*,你是终于想通了,准备找时间跟我探讨探讨到底什么时候才弃明投暗,来我这一起混日子?”

    虽然瞟了惯常口花花的俞英健一眼,但陷入沉思的邵梓并没有立刻吱声。

    邵梓是刑侦第三支队支队长梁安的副手,却与老朋友二支队长俞英健私人关系更近更好,这算是昱州市局里随便哪个食堂阿姨单从谁给谁带饭都能推理出的情况。

    事实上从新人入职、被宋荆这个师父单对单“领进门”过后,邵梓也确实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与同样资历尚浅的俞英健搭档办案,最终呈现出的合作效果也颇为不错。

    按常理,同样作为副职,有这样的长久且坚固人际关系显然更利于带领整个支队的合作,比起三支队这种精锐但到底人数寥寥的队伍,二支队似乎也更适合展露拳脚。

    只是落实到执行,现实却没有想象中“填个表搬个办公地点就完事”那样简单。先不提俞英健本身是从一支队调任到二支队再一路高升的那個人,二支队也不止是他一人的支队,有的是能够胜任副职的老人,连看似踏实的邵梓也有他不一般的职场经历,任何一直以来自以为熟识他的人得知真相时都会对其中波折大跌眼镜。

    说起来,邵梓还真不是完全没想过“跳槽”。

    毕竟梁安不是个好人,他自己也并不是什么受虐狂。梁安对其他队员来说或许算是个张弛有度、除了太谜语人没什么缺点的“优质老大”,但对需要替人擦屁股、给整个支队兜底的优质副手而言,可以算是麻烦制造的始作俑者、恶魔来了都得给他上柱香。

    但也确实是邵梓自己在宋荆案过后不久,因为特殊的原因自请转入了三支队,随后王海辞职、梁安上位,在一众三支队年轻人中恰巧资历最深的他也就成了那个副队。

    自找麻烦的个中原因很多,涉及的情况过于繁琐,邵梓着实不想回忆太多,只会在感慨时偶尔找基友诉苦吐槽,然后继续恪尽职守、无奈又坚挺地往下熬。

    至于现在。

    显然不是这种情况。

    邵梓衡量片刻,还是这样回答。

    “……我只是有些好奇,你们为什么忽然又要来调查丁为的家属。”

    俞英健乐了,“这话说的,跟你之前不是故意找上的的门,而是从旁边一般路过就被我们生拉硬拽过来义务打工、刚巧觉得也有些奇怪才半推半就跟过来的一样。”

    他说完就琢磨,还嘟囔了两句,“我咋觉得这情况耳熟。你们才是这么坑人的吧?等下,啥时候把我们队小傅还回来?他被你们队那俩人拐去有些天了吧……”

    能够把自己带的徒弟被人“拐走”的期限忘的精光,只能说俞英健不愧是俞英健,这种事断然不可能在邵梓身上发生。能想起来进行草率的追究还是因为找机会损人——只能说这位同样是支队一把手的家伙,非要归类倒也不算逆来顺受。

    话虽如此,俞英健却没有实实在在的找去深究。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界限感,明确自己打工仔地位、恰恰不那么喜欢招惹麻烦的俞英健在这件事上显然是个中翘楚。

    丁为一家住在城市的边缘,位于一栋七层小楼的二楼,距离丁为的女儿所在初中骑单车只有十来分钟的路程,也勉强能算小半个学区房。

    俞英健邵梓一行人现在所处的是商住两用的小楼正面,是一层连排的店门所在的地方,而居民楼的入口则在楼栋的后方,只需要走到楼与楼之间的路口拐个弯就可以进门上楼。

    他们刚刚拜访的丁为家所在的位置是二楼的最边缘,正好处于上楼后楼梯口进去的第一家,也就意味着过了路口拐角上一层楼立刻就能进家门口,算得上是一个出入方便上极佳的位置。

    据说,在丁为家的正下方,一楼边缘的店门本就是两口子创业时租下的铺面。

    楼上居家下楼开店、工作生活两不误的初始想法很好,只可惜生意没那么好做、经营实在不畅,现在也早已转租给了别人,从便利店改成了发廊,只有三色的彩灯在门口摇摇晃晃。

    目光扫过这片焕然一新的小店,邵梓没看到什么丁为奋斗时留下的痕迹——这也是当然,毕竟哪怕同处一个店面位置,发廊和便利店的差异像发泥和猪油一样,虽然乍然相仿、实质泾渭分明。

    不经意间摩挲着自己的拇指,邵梓企图揣测那位仅仅在证件照和同事,从中获取一些有用的信息,终究无果。

    他们刚才已经访问了丁为的家里人。

    丁为的葬礼已经结束,花费由不差钱甚至很乐意利用这件事为家里人的失责挽回声誉的袁家包办,因此从经济上倒不是巨大的打击。

    可这个家庭终究失去了一个重要角色:妻子没有了丈夫,女儿没有了父亲。

    丁为的女儿丁漾正在上学,接待俞英健一行的是丁为的妻子,正忙碌地延续着丈夫丧生前自己开网店的工作。

    她的脸上已看不太出最初几天警察们问询时所见的悲意,终究是回到了现实。

    比起一味的缅怀与不甘,在自家网店忙碌地兼任客服时所需的礼貌和热切或许更多的占据了她赚钱养活一家人的需要,导致她最初招待进门时口中还蹦出了半句“欢迎光临”,再恍然愣怔地收了回来。

    似乎有些可笑。但联系起实情,却又足以让人把笑容凝结在脸上。

    按照常理,丁为这样突遭横祸的人,似乎不应当受到这样深刻且颇有恶意的解读,更别提由邵梓这样有时过于“和善可欺”的人来“起头”。

    事实上,因为三队队内事前的一番“不负责任”揣测,邵梓这次前来时都有些心虚。

    那群身上没有破案压力,沉浸于放飞自我、解放天性进行阴谋论的人是没什么压力,邵梓却是能对这种处境产生有时候颇为“过度”的共情心理的人。

    于是,邵梓在咱不得不同意他们的想法有一定道理,交通事故可能另有隐情并不绝对的同时,也不由得产生切身的愧疚感——尤其是在面对家人亲属时。

    但可疑之处如此……

    邵梓没看出什么端倪,但心里也依旧是纠结万千。

    所幸还有一个不知道是不是那么钝感、总之让人出戏的俞英健在一旁搭话。

    “想剪头发的话,我推荐你还是到我家隔壁那间。”俞英健啧了一声,“那托尼每次跟我在电梯撞上就要问‘戴眼镜的小哥什么时候来’,动不动拉踩说你头发护理的一级棒,我就是‘比较随性’。要不是他有老婆,我都要怀疑是个gay。”

    邵梓哭笑不得,立刻从矛盾纠结的情绪里脱离了出来,“理发的事情另说,我只是有些想法。所以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刚才进去就让人帮忙代为问话,内容也都是老几样,究竟是有什么目的?”

    他原本也只是随意一转移话题。

    哪知道俞英健闻言歪了歪脖子,然后也安静了下来,过了一会儿才从兜里掏出一颗薄荷糖,扔进嘴里含着才犹犹豫豫、然后含含糊糊地开口。

    “有一事儿。”

    邵梓被他这一系列连招给整疑惑了,“什么事?”

    哪怕只是俞英健和自己一样怀疑丁为他都不觉得会有这样的情况。别人他不清楚,但俞英健绝不是优柔的人。能有这样的动作,就意味着他有怀疑却拿捏不准。

    即使邵梓对老友了解到这种地步,他也未曾料想到俞英健接下来所说的话,比他先前所设想的、三队先前所流传的要胆大妄为可怖的多。

    “我怀疑丁为是故意撞了袁耀的车。”

第五十二章 线索

    “所以之前你问我为什么忽然又找到丁为这里,我一直都没告诉你有这事儿。主要这东西不好说,但要忽略掉也太心大了,整个事毕竟还没了了,我是真挺难做的。”

    刚听见俞英健说那句话的时候邵梓就绷紧了精神。毕竟认识了那么久,对对方的业务能力有了解,他当然不怀疑俞英健瞎说,而是脑海中首先回顾起三队里的那些讨论。但察觉到对方所在乎的重点似乎是自己不曾了解的线索,便立刻发问。

    “有什么新线索?”

    哪怕被坦坦荡荡的刻意隐瞒了一阵子,邵梓也不是记仇的人,比起算总账,更容易着眼于下一步。

    “电话。”俞英健也干脆,“事发当时是凌晨,但在前一天晚上离十二点差几分钟的时候,丁为给家里的座机打过一通电话。”

    邵梓皱起眉头,“这不应该早就知道了?”

    “是,但当时我们考虑的情况是办事前找家里报备一声很正常,不足为奇。加上本来就是定性为交通事故的事儿,也不至于对一怎么看都只是碰巧撞上的死者死缠烂打……”

    俞英健顿了顿,小卖了三秒钟的关子,“问题就出在后头发现的情况,丁为的妻子许芳婷,我们刚见的女人,她说自己最后一次和他交流的时间是事发前一天中午,自己给丁为送饭。丁为女儿是住校,丁为打的是家里的座机,除了她不可能联系任何人。”

    “你又怎么知道她曾经这么说过?”

    刚才交流的全程邵梓都陪在旁边,虽然没怎么细听,因为都是一些家长里短的内容。别说二支队交涉的小警员没有提到有这么具体内容的情况,现在侃侃而谈的俞英健自己方才都不知道在哪个犄角旮旯溜号,更别提问出些什么不同寻常的事。

    “我去看了丁为的葬礼,他老婆致辞的时候自己说的。”俞英健说的像是理所当然,“据说她家庭习俗比较传统,加上丧葬费用有袁家报销,这点仪式感倒没省下来。吃席的除了远近,都是丁为的老同学老朋友,我听他们说一桌都要几万块。”

    邵梓都有些无语,“你还真闲……”

    要是每个警察都有这闲工夫去任何一个案子里全部死者的葬礼上晃荡一圈,恐怕公安机关早就忙碌到必须停止工作了。

    “我又没吃到,只是单纯去看看,可不能算贪赃枉法。”俞英健说的和自己就是去逛个街一样,还随意地拈了拈自己的颈侧的佛珠,“你也知道,我当警察一是因为觉得很帅,二是因为……这种场合见多了,总觉得自己专业对口,能很容易瞧出意思来。”

    邵梓听他不着调地瞎扯,不由得叹了口气,半晌过后又提出一种可能,“也许也是场合要求,她为了更有煽情效果临时编的呢?”

    葬礼致辞这种东西,除了悼念的成分,更多的属于仪式本身按部就班的步骤。不是所有人都有那個真切具象化的感慨,面对亲近者的死亡能针对性的发挥笔墨,而非一腔悲愤无处宣泄,唯有哭声和叹息能够表达出来。

    其中的同质化成分有多少——百度一下葬礼致辞模板大全就可见一斑。

    “不然你觉得我为啥要再来一趟?”俞英健无辜地眨了眨眼,“我就是叫人旁敲侧击的试探了一些其他细节,发现许芳婷女士的一切陈词感想发自肺腑,演讲的其他内容都是按照实情精心设计的台词,没道理忽然玩个新鲜。这就奇怪了。如果是她,那她必然隐瞒了些什么,但如果不是她,他们又只有一家三口,这个电话究竟是打给谁?”

    同样身为刑侦二支队的支队长,俞英健年龄也只比梁安这等严重拉低平均年龄的异类稍大几岁,自然有他的本事。过目不忘是其一,堪称吹毛求疵的细致则是其二。

    即使这样,壮汉卖萌仍旧致命。邵梓先是被雷到不忍地别过了脸,才摆手叫他继续往下说。

    “你刚才没有亲自出马,应该是有什么特殊的考虑?别怪我没提醒你,我们是正经警察,不能不经过嫌疑人同意搜集非法证据。”

    俞英健又笑了,“你看我像那种人么?”

    口头上的作风随性归随性,最关键的纪律上俞英健这家伙还真没含糊过。

第五十三章 地点

    八百块的实际价值不多不少。能给一辆小轿车加两趟油,交足一家三口一两个月的水电费,却也不够袁耀这等富家子在夜总会一顿饭的消费。

    不过邵梓能和俞英健一样猜到的是,对经济状况不佳的丁为来说,这种不稳定却算得上丰厚的收益着实诱人。但介于数额也就那样,丁为也只是要喂饱一家老小手头不宽裕而非极度缺钱,仅仅是这点收入也不足以把想象蔓延到“违法乱纪”这种事情上。

    于是邵梓抬头瞥了一眼俞英健,他实在想知道这家伙究竟是怎样得出那样发散的结论,是不是在危言耸听。

    “丁为凌晨出行是在赚外快,这是显而易见的结论。只是除此之外,还有不那么显而易见的部分……”俞英健也果不其然说出了他调查的结果,“如你所见,汇款给丁为的账户不明,具体原因是钱财来自于国外账户,我们无法调查出汇款人究竟是谁。”

    邵梓眉头一皱,“好老套的手段。但单凭这个,还不足以验证丁为有什么特殊之处。”

    俞英健点了点头,“拿钱办事嘛。从丁为的角度来看,这事当然称不上可疑——别说是未知账户汇款,就算钱是干完活就有一捆现金从天上掉下来,能及时到账就是好钱。”

    只是接下来明显还有一个“但是”。

    “查不到雇主,丁为人也没了,所以我只能从他家里入手,看看有什么线索。”俞英健摊了摊手,“我只知道这件事需要用车,持续时间在三四个小时以内,大致从丁为打家里座机时的出发时间开始,这个小区里的监控也有验证。”

    “然后再到丁为收到汇款的时间为止。”邵梓顺着接了他的话,“这些我都明白。不过四個小时赚八百块……虽然也不至于有多夸张,但也能算得上实实在在的肥差。我在想,里面会不会有报销金额的成分?比如代买东西,让丁为预先付费。虽然没有其他可疑的转账记录,你应该也能想到这一点:如果是现金交易,电子账单也确实不会显示。”

    作为公认的持家型男子,邵梓的想法一贯实在,也不乏道理。

    俞英健却摆了摆手,“其实我也想过这种可能性。但是有一个问题,就是不止这次,你可以看每次这类可疑转账的情况。每次的数额都不是有零有整,而是一百的整数倍。而且还有一个关键点:几次汇款的时间实际上都在凌晨,只是具体时间不一。”

    还没等邵梓接话,他又开口,“这么看,我倒也有一种想法,就是从丁为出发来假设,他碰巧认识了某个大手笔、不计较价钱的雇主,雇他开车出去拿钱办事。或许是因为时间段比较特殊,也可能有其他原因,总之,对方非常豪爽的开出了高价,因为生活需要手头不宽裕的丁为也接受了这个差事。”

    “当天凌晨十二点,丁为和往常一样接到差事,先是和家里不知道什么人打了电话——也许是他知情不报的妻子,当然也有可能是我们不知道的第四个人——然后开车出发干活。具体干了什么……我先保守估计,假设自己对此完全没有方向。我们清楚实际发生的状况是,完事他收到汇款,在回家途中开车与袁耀的车相撞,然后意外身亡。”

    邵梓敏锐地察觉到了俞英健的言外之意,“你是说,你在调查丁为的房间时发现了他工作的具体内容?”

    俞英健抬了抬眉毛,“差不多可以这么说。”

    过剩的道德感与同情心终究还是占据了上风,导致邵梓下意识忽略了俞英健阐释前所说的前提——他正在怀疑且为此踌躇的理由,在于行为异常的人其实是丁为自己。

    也是发觉了这一点,俞英健不由得先叹了一口气。

    “情况是这样。虽然没有具体的工作记录,比如日记那么方便的东西,又或者更加凸显现代科技作用的导航记录,但老司机丁先生还是留下了备忘录的只言片语——一些琐碎的地名。”

    再次打开手机,俞英健打开相册,然后分屏,最终随意点开了一个地图软件。

    “这是……”

    邵梓暂时没弄明白他的意思,但如今见到俞英健这么行云流水的一套操作,也知道他应当是调查到了什么特殊的东西,才能有现在这样的自信。他看到了俞英健

    “地点。”

    如他所言,相册里拍下的便签纸上写着几个潦草的汉字,分为数行。

    每一行恰巧都有两个固定的地名,全部处于昱州市市内。而有字样的行与行之间留下了足够的间隔,让人能够清楚的看出它们分别是在不同时间写下的内容。

    俞英健自己也是个老司机,对昱州市的基本路况烂熟于心,在市内出行不用导航,也是年轻人中少有的类型——如非必要一天都不会碰手机,不怎么依赖电子产品。

    虽然屏幕上的操作略显艰涩,他还是根据那几个地名在地图上标点。为了让邵梓更好的理解自己的用意,还用地图软件的导航功能把分属同一行的两个地点串联了起来。

    “排除凌晨不可能出现的堵车时间,这一行的两个地点之间以市内交通的速度,往返需要三个小时二十分,下一行需要一个小时十五分钟,至于最后一行……往返所需的时间是两个半小时。它们都有一定的误差范围,但在凌晨这种没有堵车情况的时刻,仅仅是车速和红绿灯的影响,如果以同一个司机来判断,能产生的误差不超过十分钟。”

    邵梓皱起眉头,“这是丁为的出行记录?但是他应该没有必要……”

    “对。”俞英健点头,“如果仅仅是需要记住地点,倒也不用刻意拿走女儿精致的动漫便签留下纸质变迁。科技时代,有的是能够随时随地记下地址的道具。之所以有这个情况出现,是因为丁为忽然发现了一件事:自己每次开车办事,路上都会在同一时间、在同一个异常张扬让人难以遗忘的地点停留……可能也会与同一辆车相遇。”

    过于跳跃让人摸不着头脑的结论让邵梓愣神,而他顺着俞英健所指的另一个位点看去,结合刚才给出的时间线索,仿佛有一种异样的寒凉冲上脊椎,立刻便明白了原委。

    “黑天鹅夜总会?”

第五十四章 报备

    黑天鹅夜总会这个地名邵梓近期见过。但不是在其他案子的卷宗里,而正是在对袁耀的素行调查当中。

    由于互联网上袁耀的相关事件流传甚广,再加上陆遥不知道添了什么正面buff,工作尤其认真仔细,该查的不该查的都一股脑上传备份,导致即使没有过多研究,只是听人讲了详情的邵梓都能对目前居住在疗养院的袁耀事发前许多常去的地点烂熟于心。

    邵梓都能如此了解,在发现尸体以后直接包办负责这起案件,毫不意外地把袁耀视为主要嫌疑人的俞英健更不例外。昱州市局刑侦口的三个支队信息基本互通,三队能从二队借走一个傅舆景,俞英健自然也有回报,比如拿到了同等详细的信息。

    “我不知道该不该说很巧——可能这样说反倒显得有些虚伪。”俞英健很是坦诚,“每次丁为账户出现转账记录,都对应着当天晚上袁耀在黑天鹅夜总会停留的记录。虽然后者的频率多于前者,并不一一对应,但这样的‘巧合’还是让人惊叹。”

    黑天鹅夜总会并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只是一个正常经营的娱乐场所,这一点在扫黄大队的侦查下得到了验证,警方也能以相对正式的渠道得到涉案嫌疑人袁耀的消费记录。记录显示,他是黑天鹅夜总会的常客,经常到这里大笔消费、消遣时光。

    事到如今,丁为究竟是替人做了什么才得到了一夜将近千元的收入还有待验证,但如果再要从袁耀的方向出发,认为两者间存在冥冥中的联系,那情况也比原先简单的多。

    “丁为几次开车驾驶的路径,无一例外都要经停黑天鹅夜总会前的一段公路。而公路的另一边确认运送过尸体而且很可能进行过数次这样举动的袁耀正在那里,再加上凌晨也是他通常离开黑天鹅夜总会的时间这是接头,又或者是聚会?还或者是……”

    邵梓下意识地否定着对丁为不利的结论,“你是要说丁为可能和袁耀一样?但是丁为的收入我们都能看见,如果是几千块他也许会铤而走险,只是八百块应该还不足以让他犯罪。”

    俞英健瞧了他一眼,口气在不不知不觉间乍然重了些。

    “那如果丁为也是从一时鬼迷心窍开始,后来发觉自己入套逃不开关系,于是就一直为了一点蝇头小利坚持下去了呢?”

    他显然是在类比三队人对袁耀动机的理论。

    邵梓对这个结论当然不满,“怎么可能?袁耀和袁祁有直接的亲属关系,但丁为完全是個彻头彻尾的局外人。他和袁祁无仇无怨,还有妻子和女儿,也没有理由要为这点钱走上歪路。”

    “但他确实没有告诉过他的妻子和女儿自己做了什么。”

    “你是要说他不够坦荡?这种事也没必要一定对外说明,丁为只是不能为自己辩解罢了,他需要养家糊口。”

    “无论出于什么理由,毕竟涉事的两方中,我们能实实在在看出袁耀变成了一个疯子,丁为和他相遇不是巧合。他也许只是个并不正直、有自己私心的普通人……”

    “不是!普通人也可以在无意间成为共犯。”邵梓迅速接了句话,然后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急迫地确认了什么、又匆匆忙忙的否定了什么,眼神骤然一变,整个人愣怔在当场。

    很快达成目的,俞英健耸耸肩,“是吧?”

    他没有说太多的言语,从偏颇中清醒过来的邵梓自然会懂。

    邵梓显然在谈论中沉浸到了自己的情绪当中。而为了让他从这种异常中解脱,把话题延伸到令人无法接受的程度,才能让对方能够退而求其次,接受相对中立的结论。

    俞英健察觉到自己这位有些感性的好兄弟不知道被触及了哪个敏感点,本就旺盛的同理心突破了职业素养的上限,成几何倍数增加,而今造成了方才那种怎么都要反驳几句的效果。而被含蓄提醒以后,邵梓自己也意识到了这种异常。

    邵梓沉默片刻,“抱歉。”

    联想过度情绪上头的时刻是人都有,俞英健也能理解,于是摆摆手。

    “想起来,我还真是好久没见过你这样失态了。看来在三队待着还挺磨炼耐心的……毕竟是跟姓梁的那家伙办事,身边还有那么一群不省心的家伙。话又说回来,你真不考虑来二队和我玩儿吗?你们那又不缺人了,我可以跟宋局情真意切打个报告。”

    调侃玩笑足以扫清零星的不愉快,邵梓叹了口气,最终还是把话题回归了正题。

    “按照你的想法,丁为也许是在被雇佣的情况下被动参与了袁耀所实行的犯罪行动,留下便签确认这一点。正因为对此有了准备,当天发生同样的事才会让他起疑,中间事项不得而知……也许是发生那起事故的原因?”

    丁为留下的地点信息不包括凤泉路,也许同样是途径路段的一部分,也有可能仅仅是袁耀行进的路程。究竟是哪种情况甚至其他因素还有待验证。无论真相如何,如果按着这条线索调查下去,根据监控把丁为的行驶过程记录下来,大概率也能够成为一个线索。邵梓恢复理智之后已经准备好了排查经过,但现在的俞英健显然还有话要说。

    “其实比起最朴素的验证方法,还有一条线我们可以立刻去查。”

    邵梓瞳孔一缩,“你的意思是……”

    “我不知道丁为是不是恶人,但现在看来,刻意写下地名的丁为一定对真相有所了解。既然这样,就要从身边人下手,得到他们眼中的亲人最近身上发生异常现象。”

    “但你刚才没有对许芳婷女士说些什么,比如询问她知不知道那一晚发生的事。”

    俞英健顿了顿,“因为她确实什么都不知道。这一点,我看她见到我们上门以后的反应就能清楚。当然,我不会轻易断言,能够得出这样结论的理由还不止这些。”

    这种说法似乎有些武断,但邵梓还没来得及质疑,就见到俞英健朝他招了招手,加紧脚步,带他一路绕过了楼栋的拐角,从居民楼的入口绕了过去,先经过原本是丁为盘下的店面,现在归发廊所有的地盘,然后停在了门口。

    “就在刚才,意识到许女士或许对事故当天的那通电话存在不知情——丁为最后一通电话联系的人大概率不是她以后,除了寻找丁为房间里的可疑物品,我就联系了一下其他的相关人员。当然,这是以这通电话只是为了和家人报备而预计的结果。”

    “可家里不是只有丁为和他的妻子女儿在住……除非还有第四个人在。”

    “是啊。”俞英健歪了歪头,“你都说了,那不是还有一个吗?”

第五十五章 隐瞒

    丁为有一个女儿,名叫丁漾,今年十四岁。

    十四这个年纪不高不低,怎么说也到了能够帮父母分担家务、相对懂事的青春期,但毕竟还是中二病这一名词的源头。这个年纪的孩子和自己迅猛拔高的身高一样,正开始试探着俯视这个世界,未来得及产生“我并非世界中心”这样枯燥无趣的自知之明,总还带着几分“天老二我老大,世界恭迎我降临”的荒诞不经。

    不过起码从外表上看,丁漾倒也没到同龄人中“翘楚”那般狂野的程度。

    只是小朋友也会自私。不犯法,但多少容易误了事。

    之所以丁漾没有说出事发亡父当晚来电这种线索,理由十分简单。

    俞英健和邵梓没有亲自到场针对一个小姑娘。在结束了对许女士的问话以后,俞英健就派他距离丁漾的学校更近的副手到场问询,也很快把课堂上的小丁同学带了出去。

    “当时我没敢说话……”几番询问没什么阻碍,丁漾承认自己确实接听了电话,小声地说出实情,“我是偷偷起来的。电话铃响的时候妈妈睡了,我在外面客厅充电器旁边站着。我只是想及时回复朋友的消息,没有玩游戏……叔叔,可不可以不要告诉我妈妈这件事?如果说了,她会把我的手机没收的。”

    理由实在相当简单,总得来看也不难理解。

    身为一個面临中考成绩尚可的初中生,丁漾被父母寄予了厚望,因此电子产品的使用严格的管控,每天写完作业以后才能用三十分钟,还得在母亲的监督下进行。束缚之下,“有压迫就有反抗”,这才导致丁漾自发产生了一套半夜起来偷玩手机的流程。

    根据手机的青少年管控模式限制,除非有父母掌握的监护人密码,在每天指定的时间用完以后手机连锁屏都开不开。然而丁漾恰巧一次偶然的机会里偷瞄到家长替自己打开锁屏的动作,按照大致的位置试了几次就得到了四位数密码的内容。

    为了保证自己得到了密码的秘密不被发现,丁小同学甚至还有有着自己的一套“反侦察手法”。手机要保持在充电状态,这样如果被人碰到时发热就不会起疑;如果隔着主卧门听到父母起夜,就要立刻放下手机走出几步,假装自己正在去上厕所路上。

    为了保证后者,黑夜里的任何一点响动都能让这缜密又草木皆兵的熊孩子当场应激,想办法消灭露馅的源头。

    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当天夜里,一旁电话座机尖锐的声音响起的瞬间,猫在一旁和朋友激情聊天的丁漾就跳起来把电话接了起来,大气也不敢喘地听见了其中的内容。

    ——年轻人因惶恐而焕发的手速所向披靡,远在卧室的许女士甚至连一个完整的“嘟”都听不太清。

    得到这些信息,邵梓和俞英健反应不一,但都多少有些哭笑不得。

    “……这孩子长大是要当个什么,侦察兵么?”

    邵梓听完后表情便分外困惑。他从学生时代开始就是乖宝宝,来外地读书就业的早,也没来得及见识自己的弟弟妹妹在学习内卷、贪玩也内卷的情况下如此各显神通。

    俞英健倒是对这套流程很熟悉,“这个年纪的孩子因为贪玩基本都得走一遍这个流程。耍小聪明,被发现,挨收拾,缓一缓,然后再来一两轮。玩多也不一定出岔子,要么自己失去兴趣,要么从头到尾都不被发现——除非成绩下降被悟出来,看到成绩单的暴怒家长侦查能力能抵上三个我,成年人专门针对一小屁孩的时候还是随随便便的。”

    他说的头头是道,邵梓只听到鬼话连篇。

    不过无论如何,因为这种肤浅的理由产生了信息差,还真是让人意想不到。

    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只是父亲在一场事故临终前打来的最后一个电话。虽然这样单纯概括起来颇有意义,但实际上内容言辞不清、意味不明,明知只是“意外事故”,对案情不存在疑虑的情况下,如果不是尤其感性或者敏锐的人,当然不会对此大做文章。

    丁漾就是这么一个情况。

    据她所说,事发当晚她接了电话以后只是含混的应了几句,没被父亲听出来。因为被这事吓到,怕父亲察觉到不对再打过来,只十几分钟后就悄摸的放了手机回屋睡觉。一觉醒来就是第二天早晨,那时候母亲已不在家,她也自己踩单车出门上学——不知道母亲其实是接到了通知事故电话,匆忙赶去处理后事。

    得知有事发生时她在学校,中午才被母亲找人接走,得知了父亲身亡的消息。那时丁漾也被突然而来的噩耗袭击,沉浸在不敢置信中,自然无暇想起昨夜的插曲,那件事也就这么搁置了下来。哪怕后期回想,电话的内容也让她找不到任何需要提及的理由。

    毕竟那只是一段自顾自的牢骚,不算体面,也没什么特殊的意义。

    起码在他年少的女儿听来是这样。

    “丁为说,他是真的不知道自己今天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无论如何都做不下去了。干完这趟,想尽办法也要找人辞了这份工作?”

    复述这段话的时候,俞英健的语气显得有些古怪,邵梓注意到他的重音落在了“真的”两个字上,不由得拍拍他的肩膀,“老俞,你是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吗?”

    俞英健咧了咧嘴,“其实我感觉自己还不怎么老,不太想被这么叫……不过说实话,丁为说过这话的确让事情变得有些耐人寻味了。那通电话既是原本打给他妻子的牢骚,也是想要说服自己不需要这点利益的话。他不是觉得累,显然知道了一些什么。”

    听见这话,哪怕已经强行让自己脱离了同情心导致的固定思维,邵梓还是不由得绷紧神经,在一个摇摇欲坠的平衡里欲言又止,终于算是等到了俞英健的下一句话。

    他现在不太相信自己的理智。毕竟,丁为和他家庭的遭遇确实能让自己感同身受。

    “我们的猜测没错,丁为恐怕是不知情共犯的一环。”

第五十六章 反馈

    得到完整消息回馈的梁安只是挑了挑眉。

    他现在仍旧顶着一张黄嚣的脸,还在外头一边装着自己很忙一边努力摸鱼,确实不方便多作什么惊讶的表情和反应,只是靠在片场的栏杆上,仿佛不经意间左右一瞥,确认身边没什么会注意到自己的闲杂人等,随后才慢吞吞地在对话框里输出回复。

    【俞队后续应该会去调查丁为接触过的人,虽然大概率是查不到汇款账号真正的户主,但总可以用最简单的笨办法,直接调监控,一路顺着查过去。丁为有可能协助犯罪,但绝对不是什么专业人员,行踪不能保密。说到底,这需要一段时间,顾及得要一两天,所以我们可以等二队的结果,在这期间做点别的。】

    这是典型的梁安式做法。就像是农场里种菜,提前预估好每一个植株成材的时间,卡在完成前的一会儿轻松收割。只不过这里没有参考文献,也不像网上小游戏有倒计时提示,纯靠经验。

    ……以及宁可算出心理疾病也不浪费丝毫人力资源的抠门。

    无论如何,梁安此刻的指示都算得上明智,但明智也不意味着“完美无缺”。

    陆遥的吐槽一如既往的直白了当,完全不讲情面,【老大,我觉得你这样下去二队迟早会有意见。说是什么这回不参与,但还是时来时往光把脏活累活给他们去做,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她说的是事实,梁安不否认——但可以推脱。

    【二队这种人多的地方稍微多承担一些任务很过分么?】梁安也有自己的说辞,【你如果觉得亏了他们的,那要不去帮忙排查一下监控,也算休息休息。只不过是花几个小时在屏幕前面坐着,看的头晕眼花而已,大概也能缓和一下两队关系?】

    道德绑架本是绝大部分场合下的绝杀,只是陆遥陆大神浸润互联网风气多年,也不是吃素的主儿,拎得清:【老大你这是转移基本矛盾。明明是你的指令,却要我们来承担。不地道!】

    梁安看到这种回复也叹了一口气,只能用出绝招。

    【话说回来,小陆,徐晓汀的事你查的怎么样了?】

    风头一转,陆遥瞬间不吱声了。

    下达了指令也获得了心灵的宁静,梁安暂且关了手机屏。

    他非常清楚,查到徐晓汀这个人对陆遥来说自然不是什么难题,她一开始就能弄清楚了徐天翼是这个人的弟弟就可见一斑。之所以为此困扰,说明陆遥已经察觉了徐晓汀涉及的案子不同寻常之处,只是一直在忙于袁耀方面的调查无暇他顾。

    ——对陆遥来说,她特有的“网上冲浪”能解决的事通常不会拖到线下。而梁安也清楚,要想真正理清楚徐晓汀被害的真相,就像自己来到了桑景大厦一样,必须进行实地调查。

    提到桑景大厦,梁安回头看了一眼那栋静默多年的建筑,想起还有一个宋乔雨现在不知去向,也不由得左右看了看,确认那位视觉异常敏锐的同事不会恰好在场。

    按道理,他应该也得到了三队群里的线索。不过梁安也清楚一点,这位宋警官的自知之明堪称极端,就算记住了個中线索,也不信自己能够得到比旁人更优的结果。

    所以,他多半现在还根据梁安的指引,进入了桑景大厦进行调查。现在人也许就在周围——也怪不得梁安警惕。

    虽然早有认知,但之前在丁为家附近驻守的宋乔雨没被发现还是让梁安颇感惊喜。只能说宋乔雨真不愧是专业的蹲伏者。

    在梁安的认知里,俞英健和邵梓这俩人可以说是昱州市局里数一数二的角色,再加上二支队其他人,多多少少也应该能对隔壁三支队这位沉默寡言个儿还忒高的大帅哥有印象,却一个都没有把宋乔雨这么大一个人当场逮住。

    而现在,为了避免一种“连宋乔雨都能察觉到自己额外关心”的情况,他可是刻意在之前的联络以后,就没有再关照宋乔雨自己的调查进程。

    其实梁安也比较好奇,亲自勘察过现场以后,虽然调查能力不佳,但毕竟是宋荆的亲儿子,还有着和她近乎一致的职业履历的宋乔雨最终究竟能得到什么结论。

    但他也知道,好奇心不是应该随时焕发的东西。

    起码对梁安而言是这样。

    只不过当一个从来不用顾忌好奇心的危害,理论上又根本没有好奇心的人联系上他的时候,他也不得不专注的回复。

    手机在刚才的裤兜里忽然开始震动,特殊设置的铃声频率让梁安瞬间意识到了来人姓甚名谁,于是立刻做出决断,就这样默不作声的走到了一个人迹罕至的角落,随即立刻接起了电话。

    对方开门见山,“徐天翼说,‘你迟早把自己作死’。”

    能这样直白、冷静且不顾人死活的说出平铺直叙话语来转述另一个人尖锐言辞的家伙,除了江秋没有第二个。

    “我对自己从来都相当有信心。”梁安笑了笑,并不吃惊。

    他这话一出,江秋自然会不知道如何应对,沉默了数秒。

    梁安本以为他又会回避这种一看就没什么营养的话题,谁知道江秋竟然回答了。

    “我最近学到,你这种症状应该属于自恋型人格障碍?”

    梁安没想到他还能学到这种日常生活中没什么用的新知识,颇为讶异——他不是什么杂学家,自己都不知道还专门有个病名,但既然是江秋说的,就意味着相当于百度百科的概要提炼。

    于是梁安就这么坦然承认了自己精神状态有问题。

    哪知江秋下一刻还能追根溯源,“按照你说的转述了以前发生的那些事后,除了那句话,徐天翼还这么对我描述过。”

    “……那他对我的认知还挺正确的。”

    是徐天翼当然不奇怪。

    梁安他也知道,自己那天一顿忽悠铁定让徐天翼这阵子过得颇为煎熬,不能说不敢妄动,但总归疑云遍布,后来派去了江秋在他眼皮底子下晃悠更是雪上加霜。

    身为不是那么好对付的潜在合作者,徐天翼怀疑自己的重要理由就是一直和江秋保持联络,自己把江秋送过去有一部分原因也是在于需要打消徐天翼的疑虑。

    得到江秋口中的情报,在最初震撼的冲击后反应过来,也能推断出真正的“罪魁祸首”便是自己这位深藏功与名的梁某人。

    “他好像非常不喜欢你。”

    梁安眼皮一跳。

    江秋对人的感情毫无察觉,他能这么“觉得”,多半是徐天翼直接用把“不喜欢”的近义词宣之于口,导致这位顿感的医生都能够翻译出正确的意思——分析到这,梁安也只能苦笑一声。

第五十七章 惯例

    其实梁安并不喜欢被人仇视的感觉。

    不同于莫云晚那种每周一三五反社会、二四六反人类、周日兼容并包两个都要,欣然面对一切因此而起的敌视甚至能为此感到愉悦的家伙——他相信自己只是一个大脑结构趋于正常的人。

    被迫为之的正常人与隐藏在人群中的变态的区别在于:前者无论行动如何,都起码经常要考虑到自己是否能够受人喜爱,只把它当作居家必备的人之常情,而非为了贯彻“确保自己不被愚蠢的普通人刀了”这类匪夷所思的功利理由佯装成常人的模样。

    现在的徐天翼显然把梁安当成了后者。不过身为一个做了不少招人恨的事的人,梁安经验多了,麻木以后也没那么在乎。

    同样是根据经验,他现在所关注的只有一件事:

    如何利用到这种特殊的情况。

    毕竟经验丰富,梁安很快酝酿出了此刻能够考虑的做法。

    “我建议你尝试一种同仇敌忾的战术,联合徐天翼一起骂我几句。这样可以建立一下共同战线,更方便获取他的信任。”

    “怎么骂?”

    梁安这才发现自己忘了这茬。

    虽然江秋当然不至于不明白骂人的定义,但这位认真仔细的前三好学生熟读的各种除了他以外大概没几个同学会熟记的初中思想与品德课本上,应该有制止他学习这一门语言艺术的内容。

    但梁安总也不会手把手教人谴责自己——这对认为自己相当无辜的他还是略有些超出舒适区。于是,他想了个简便的办法。

    “你找一下莫云晚,问她觉得我是怎么样的人。就说是要做一個……人群分类调查,之后把她说的内容概括给徐天翼听。”

    起码还有一个问题能被顺利解决。

    不过江秋打电话过来也不止是为了汇报徐天翼对梁安究竟有什么意见。他完成了梁安让他做的事——试探徐天翼的口风,并且从某种程度上稳住他。

    这么做的理由很充分。短时间内,尤其是在徐天翼这个人分外张扬不是去的情况下,梁安自己再和徐天翼碰面显然不安全。但也不能放手让徐天翼自己倒腾出什么花活,把自己给作死。

    而想方设法把江秋放在徐天翼身边,不仅仅是梁安获取情报以及安全的交流渠道,更是某种程度上的变相保护。江秋当然称不上保镖,但有他在的地方,起码可以确保江卓不会派人动手。

    这是检验过多次的套路。

    这么多年来,除了“继承”来自于母亲的巡夜人组织,在警方内部打通了关窍暗地里排除了内鬼,梁安能够依仗的最大理由,就是自己对一些“守则”的了解。

    早在江秋重新出现在昱州市,时间地点与案发现场近乎重合,梁安就得到了异常的情报——知道到了用上底牌的时刻。

    不是因为别的,正是因为王海。

    昱州市局刑侦第三支队的前队长王海辞职在别人看来简直是莫名其妙,但梁安却知道个中原委。

    毕竟那是经过了权衡才得出的结果。

    “宋荆活着的时候老说我不惜命,干啥都要一头冲,不像她有规有划,特别踏实。结果她自己倒是第一个没了……想想还挺唏嘘。谁也不想步那家伙的后尘——活着还是比死了要强啊。”

    说这话时的王海还没有离职,更没有离婚。在旁人眼里,他正当壮年,职位颇高,大抵再有几年就能顺利升官,再加上家庭美满,有个同样事业有成的妻子,基本是人生赢家的一种模板。

    只是一切都在他离职失踪后变了样。

    梁安是唯一在王海离职后还和他保持联系的人,也是唯一清楚为什么这家伙几年来不见踪影还离了婚,不像其他后来才知情的人一样妄自列出一系列诸如“兴许是丁克惹的祸”的理由。

    其他人的猜测其实颇有根据。

    王海的前妻不喜欢孩子,二人因此没有生育,虽然是从开始相亲时就说好了这点,但这到底和传统观念不同,再加上相亲本身也不是什么浪漫主义的认识途径,也因此不受身边人的看好。

    只是十几年都熬过去了,在这件事至近乎被遗忘的时候,王海先离职玩失踪,回来又成了个当小区保安的光棍——也容不得旁人不关注。不然也没法解释一个注定起早贪黑、总归要忽略家庭的刑警在辞职后,为什么反而不能和老婆和和美美过一辈子。

    这大抵不是择业难度的原因。

    抛开家庭生活不谈,就算离开了舒适圈,作为前市局响当当一个支队长的王海也有一份不错的履历。哪怕是什么人生理想非要干这类工作,比起一个普通社区里看门巡逻的保安,怎么着也能在保全公司当个小头头。

    但王海偏偏就这么干了。

    当然,在梁安这个笑面虎出面掌权,给人好好上了一课什么叫做“笑着酝酿阴谋比明目张胆算计更让人恨得牙痒痒”以前,王海也是个出了名难以预测的主。在职期间,他做出什么奇怪的事都在人的理解范围之中,离开后惹人非议也不那么有冲击性。

    但无论是家庭纠纷还是感情问题,都比真相要值得一提的多,不至于到那种近乎不可言说的程度。

    也是在那次对话中,梁安才真正从当事人的口中得到了另一个维度的认知——不同于潜藏在角落中的巡夜人,而是从来都站在堂皇的光明面当中,似乎生来就与那彻骨的黑暗相悖的警方。

    他们并不自由。

    王海也曾是那样。

    “如果他们要再次出手,下一个遭殃的究竟会是谁,我们不知道。但我们能知道的是,宋荆曾经很接近真相,只是她终究因为某种原因被发现,最后成了那样的下场——她不是孤例。但除了这个,我们所要担忧的不止是自己的性命。亲人、朋友,只要流露出一丝被威胁被消除的可能性,他们也许都无法幸免。”

    那时的王海已经独自支撑了许久,梁安也能够逐渐获取到他的信任,这才察觉到自己似乎正要被委以重任。

    刑侦第三支队的存在与特殊编制让支队长成为了一种注定要担负许多秘密的特殊职务。

    当时的梁安恰似现在三支队里任何一个普通警员,并不知道下一秒眼前的支队长会给出什么指令,只能做出推论。但他毕竟同时也是巡夜人隐藏在暗中的重要成员,自然能比别人多知道些什么,也能适时为了一个确切的线索提出疑问。

    “宋队被人谋杀灭口,但除了她以外,还有谁?”

    如果这种灭口不是孤例,而是一种惯例,那起码在已知的资料中,还有其他与宋荆相似的例子可以被发掘。

    王海不感到意外。他只是深深地看了梁安一眼,似是踌躇着想要做出决断,但也保留着他一惯的作风,仅用了数秒便从嘴里倾吐出三个举重若轻的字:

    “肖自铭。”

第五十八章 警醒

    在宋荆死去以前,昱州市局还有一个遭遇横祸的精英警员。

    肖自铭。

    忽然提及这个名字,梁安先是一愣,很快便从记忆里找到了目标。

    “我记得,肖警官是在黎明案悬而未决的时候忽然失踪的?”

    那时的梁安自然对黎明案的前因后果知之甚少——这也是当然。人生中怀有明确目的性的梁安仅仅是听说过当年的调查,并且在警局内部偶尔的闲聊中了解到了一些警员们才知道的情报,对实际情况算不上了解,只能说因为职业比普通人多了些消息渠道。

    但若是比起这位王支队长……梁安觉得自己和随便一个路人的知情程度也差不多。

    王海毕竟曾经完完整整地从当事人口中得知了案情的经过。

    当时的肖自铭确实属于黎明专案组,但也是昱州市局借调过去的。在这之前,王海和肖自铭一直是“死党”,办案时大都搭档出马——因为性格恰好能够互补,虽然因此偶尔有口角发生,却能够很大程度上发现对方遗漏的细节。

    正因为这种情况,哪怕王海没有进入专案组,一心办案的肖自铭也常常和本就事事好奇的王海分享情报,试图从与自己迥异的同僚的角度得到更多切入点下的判断结果。

    “其实我也不知道最后他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一切都有预兆。肖自铭失踪之前的几天,他曾经说自己查到了有关第二个黎明的线索。不像李永清那样孤身一人,那人似乎有自己的靠山与依仗——和最初的猜测不同,这个人并非李永清引导的对象,从未和李永清会面,却比他能更轻易的脱身,隐藏自己的行踪然后投入下一次谋杀计划。”

    “这個人的背后有足够的财力支撑?”

    “大概率是这样。”

    比起王海流程完整的辞职,肖自铭的直接失踪完全不留余地,也不符合规章制度。而这位肖警官却恰恰是严肃板正那一挂的警员,平常自然不会做直接人间蒸发这种事。

    据说肖自铭消失后,王海见过他一面。但也仅仅是确认了他还活着,没有任何交流——形容是否真实有待商榷,具体情况如何王海也没有细说。离职以后,王海基本把自己所知道的所有线索都告知了梁安,事实上,这也算是唯一王海尚且保留的秘密。

    但从王海的提示开始,梁安才认识到也许黎明这个杀手代号同样和他素来忌惮的那个庞大势力扯上了关系。而在调查的过程中,肖自铭也触碰到了那个不可逾越的界限。

    究竟发生了什么不为人知,但肖自铭的失踪是确定的。作为唯一的知情者,王海或许还隐藏了什么,让他确信肖自铭还活着,但终究对这位旧友最终的下落讳莫如深。

    与白晨的初次会面远在王海和他的一番对话以后。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在真正与那位二代黎明碰面时,梁安才以浅显的言辞试探了白晨的态度。

    “这么早和肖自铭一样误入了禁区,被当做所有人的靶子,人生岂不是会失去很多乐趣?”*①

    这段话既可以指肖自铭对黎明的调查导致他成为了无知群众眼中的众矢之的,也可以被认为是对江卓势力,也就是所谓“禁区”的妥协。白晨是否和江卓达成了一致,乃至于成为了为他所用的手下,作为犯罪代理人进行工作时梁安想要得到的谜底。

    诚然白晨是对此表现出了诧异,然而他展露出的一瞬间失态还远远达不到“证明”的地步,也不一定能够佐证他确实与江卓同流合污,只是给梁安提供了更多的可能性。

    但在这以后,主动揭穿的白晨另一层身份,也就是枫越集团的董事长秘书,却完完全全将“合作”这一事实呈现在了梁安面前。这样的情景,就像最初的黎明,也就是李永清陈清罪行时的表现。唯一的区别在于,李永清给自己“赋予”了死刑,而白晨却仅仅是作为共犯自首,在许多关键的节点都为自己提供了不足以致死罪的不在场证明。

    他仅仅是想要进监狱而已。

    黎明专案组隶属于常青市局管辖,昱州市与常青市的刑事罪犯收押的位置相同——正在刘澈经常拜访的郊区地带。

    至于监狱里究竟有什么黎明能够觊觎的东西……哪怕站在第三者的角度,梁安遍观全局,也只能想到一种可能性。

    人命。

    这也是白晨自己所说的内容。被白晨忌惮着的“毒蛇”或许是目前尚在监狱中的某人。他将这一点直接告诉了梁安断然是像有恃无恐时挑衅的声张,但在事后回想,梁安发觉自己也入了套。

    ——初遇时的试探,白晨双倍奉还。他在挑衅中藏了把刺探出梁安真正位置的刀。

    “我犯过一个错,把柄落在一条毒蛇手里。为了万无一失,我现在要‘找到’他。梁警官,你知道他是谁,也知道,这将是你们最好的机会。”*②

    梁安承认自己的言辞会让立场显得模棱两可。这从某种程度上甚至是他刻意营造出来的暧昧效果,用以迷惑他人甚至自己人,而白晨的试探则将两种可能都纳入了考虑。

    究竟是与江卓对立的存在,又或者是江卓埋藏在警局里的另外一个暗线。显然,白晨也不能够肯定梁安的立场,因此才在实现自己目的的同时,希望观察他有何反应。

    梁安觉得自己应该庆幸。若非一开始由自己那个虽然异常偏激,所有举措却也同样谨慎的母亲敲定,为使巡夜人的存在绝对不能暴露,成员本身达成现实的联系都需要百般准备,自己恐怕早就在江卓或者其他人眼里被和它联系在了一起。

    白晨被捕以后,有宋乔雨从旁护送,后来黎明专案组的人协同,在那种与专业人士接洽完全断绝了与外界交流途径的情况下,他断然没有稳定的途径和江卓产生联络。

    理论上来看,他的行为确实制造了一个可趁之机。

    这或许能够证明白晨和江卓或许并不完全是同一条心。哪怕不会反目自戮,他们也不像是什么能交心交肺的关系。梁安无暇深究产生这种关系的前因后果,却知道无论白晨事前准备了什么,自己在黑暗下行走时都要尽可能的留意,哪怕做好最坏的打算。

    比如,他们所珍惜的所谓机会,也许其实只是个诱敌深入的阴险陷阱。

    *①第三卷第一百三十四章。②第四卷第一百章。

    文中提及的巡夜人的内部规则应该很明显了,因为之前一直都是直接以人物行动表示没有总结所以刻意总结了一下。

第五十九章 归总

    “所以,关于这一系列的案子,你现在有什么结论?”

    江秋直白的问话把梁安唤回了现实。

    近来这位江医生绝大部分时间都在和三队其他队员过家家,也是好久没听到他专程来找自己交流案情线索了。梁安先是愣了一愣,然后照自己的惯例先行反问:

    “你和徐天翼一起待了这么久,名义上好歹是在帮他干活,他毕竟是袁耀的辩护律师。你没从他那里得到什么新的消息?”

    这回江秋没有犹豫,因为复述确然是他所熟练的领域。

    “徐天翼负责的仅仅是凤泉路交通事故的辩护,他所得到的大部分资料也是用以还原事故前后状态的影像线索、道路上的痕迹分析、以及交警部门、汽车厂家出具的有关证明。据我所知,确定这些因素应该对其余那几起案件的调查没有太大关系。”

    梁安想了想,也确实。

    以凤泉路交通事故为起始,现在不仅是梁安由于时势所致需要调查找出把柄的宋荆一案需要分出自己作为人手,还有为了稳住徐天翼,需要调查他姐姐徐晓汀被害一案的曲折,以及最初袁祁被害的蹊跷、再有俞英健为首的二队查出丁为隐藏的秘密……

    当然,现在的江秋还不知道后者——倒不是梁安觉得需要向他保密,而是确实刚刚被转述发生,还没有来得及说。

    “那他应该还是向你保留了一些线索。”梁安咂了咂嘴,“这个案子线索模糊,说的不好听点,实在是太有‘可塑性’。以徐天翼的角度来看……他多半在想着怎么贯彻他家大老板想要的宣判结果,在做两手准备。完全如实操作可办不到这一点。”

    “为什么?”

    “因为究竟是要保袁耀还是关起来、甚至弄死他,袁家内部都定不下来。我们的线索不足以推翻事故判断的情况,徐天翼当然没办法知道什么是实情,也不需要知道——他只会跟使唤他的人商量出想要的结论,再用花言巧语在法庭上促成这个结果。”

    显而易见,梁安对律师这个行当也有着不小的偏见。

    不过江秋也不在意这些,就和他不在意其他很多其他事一样。他应该也是回忆片刻,然后才得出结论,“徐同学确实曾经支开我去打过一个电话,说要去上厕所,花了大约五十分钟。”

    这个时间断然不符合普通人小便的时长,足以见得徐同学的谎撒的不走心。不过作为一個讼棍,他本该编的更加专业……

    梁安寻摸了下,觉得这厮大概是真被江秋的到来与强制“帮忙”打乱了针脚,必须做可疑的事但也不想细心敷衍。毕竟江秋向来不会自行预设别人说谎的情况——但这已经是老黄历了。

    和三支队的人混了这么久,长期处于人均骗子、尤其梁安自己一个顶仨的情况下,效仿别人的应对措施足以让江秋产生条件反射。他自己都猜到了个七八,无处发挥的梁安也只能评价,“那他还挺能说的。”

    江秋于是把自己的做法也列出来,“我给他泡了蜂蜜水。”

    显然,江秋应当是个不错的助手,毕竟对护理也有知识储备——或者说对任何任务都保持着严谨性。

    “……还挺奢侈。”

    不过说到底,也是江秋自己去缠上的人家,帮忙做点小事不足为过。只是难得有三队以外的人被江秋这一套公式化自来熟的操作所冲击,梁安觉得都能想象到当时的徐天翼是什么表情。

    换做是梁安自己大概也会因为心虚有些坐立不安。

    他自认不是什么恶趣味的人,只是感觉应该很有意思。

    “所以,你到底对这件事怎么看?”江秋又重复了一遍原先的问题。

    梁安缓缓叹了口气,先把俞英健那边的发现讲了一遍,然后才得出了自己的结论:

    “说实话,这一系列的案子确实存在共同点,就是非常缺乏实质性证据。一切我们得到的猜想都基于猜测,目前直接得到的现场里的线索寥寥无几。”

    “你们已经有了一套猜测。”

    “是。如果有人利用了袁耀乃至丁为,这个人会是谁?为了什么目的?关键人员不是被灭口就是疯了,但我们目前能概览的一套流程很精细,按目前的种种迹象来看应当不止发生过一次,如果真是如此,又和哪些失踪案相关……现在的调查方向虽然有根有据,但只是依靠监控录像,终究是大海捞针。如果对方手法足够缜密,俞队那边也不一定排查到可疑人物,得到结果只能说是遥遥无期。”

    “我记得,陆遥和刘澈那边还得到了‘老师’的线索,来自于袁耀本人的呓语。”

    江卓果然对案子颇为关心。

    “你是说那个袁耀嘴里含糊念叨的季老师?我们……或者说陆遥确实第一时间从这个方向往下去查,搜集了所有他学业生涯中遇见过的老师资料,甚至包括国外的那一批——别说在国内义务教育阶段的师长,连国外的老师中都没有相似的姓氏。如果存在,应该也不曾留存在档案上。但季这个姓也不算稀少,再盲目寻找下去——或许我之前错了,这才是真的‘遥遥无期’。”

    眼见着梁安把自己所参考的方向都否了一遍,江秋也沉默了片刻。

    “所以,有关凤泉路交通事故的庭审就会在这样真相不明不白的情况下进行?”

    “……你也知道了陆遥莫云晚她俩打的那个赌?”

    “宋警官告诉我的。”

    “你最近倒是和他走的挺近……如果你也关心结果,大可以找我来问。我的确对那俩人谁赢谁输没有兴趣,但总归是比宋乔雨要更清楚一些的。”

    江秋停顿片刻,哪怕没什么语气,梁安也从他的反应中听出了一丝疑惑的意味。

    “梁安,你应该很长一段时间没在市局里待着,怎么会清楚这件事的前因后果?”

    梁安心下骤然一紧,想着怎么连江秋都知道了?这些天他把大多数事情都安排的妥当,只有宋乔雨因为变数成为了唯一有条件猜出这件事的人,但哪怕他侥幸猜出,也应该不会泄密……

    所以,江秋到底是联系了哪个吃里扒外还多个心眼的?

    但紧接着江秋又自己给了他答案。

    “你最近几天的通话背景音都没有三队的人在说话,而且不是非常嘈杂就是过度安静,并没有像平常一样挑选相对僻静的地方。这些因素能证明,伱这些天一直都在外头单人行动,行动不完全自由,有在跟进案件工作,却是通过线上联系得到线索。”

    “心眼多”的人……竟是江秋自己。

第六十章 困惑

    理论上,江秋从来都被梁安划归在容易泄密的之外。所以知道他弄明白了这件事,除了惊讶,梁安刚才升起的担忧也没那么浓厚了,却是苦笑一声,“江秋,你还真是越来越长进了……”

    “我只是搜集到了足够的信息。”江秋如实说明。

    哪怕比谁都要清楚江医生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梁安也要感慨于这个家伙学习状态与机器运行的相似程度——毕竟身边人对此反应颇大,每每见证都咋舌不已,就很难不让梁安推己及人。

    江秋也就是人生前二十几年沉浸于学术的世界,原本当了正式外科医生、在象牙塔边缘徘徊时却又被掠到岛上忽遭横祸,于是再被江卓送到了国外。但既然回到昱州市,重归原轨,从原有的框架下起始,逐渐适应学习书本外的世界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如果真的让梁安站在完全客观的角度来决断江秋适合的未来,比起现实世界,完全无法理解旁人情感的江秋实际上更适合一辈子待在与世隔绝的环境下,也许凭借他超凡脱俗的能力为人类做出贡献。但结果显然不是这样。

    跟着刑警们体会一种日常“直接地府”类型的生活断然是最出奇的选项之一……

    不过,梁安并不觉得这是自己的错。

    把好端端的一个江秋放回昱州市,这究竟是谁的规划,梁安也不清楚——他只判断形势,觉得这样利于自己的图谋。在江秋忽然打来电话告知自己回到昱州市以后,他所能做的便是用尽自己现有的资本,把情形的主动权、涉及的利益牢牢把握在自己的手中。

    毕竟江秋从五年前开始便以一个古怪的要求为起始,凭借着实际上相当诡异的身份站在了自己这边,告知他的态度与立场。让梁安的计划达成同样是他在合作时的要求。

    现在与之前的作为都是一种回馈,既利于梁安自己,或许也对江秋本人有帮助。

    想到这里,梁安忽然又发觉一个问题。

    “这么一说,你之前在国外的时候……身边有没有像我或者莫云晚一样的人?”

    江卓对自己的独子非常关照,这一点不仅仅是表面功夫。但他终究是枫越集团的董事长,平时因为种种原因事务繁多,无论明面上还是暗地里都无法自行照顾江秋的应对不会处理的人情世故,避免他因为缺乏情感认知过于盲目的学习能力遭人利用。

    正因如此,梁安少年时自告奋勇为江秋担任了这一角色——哪怕起初是因为叵测的算计,结局也证明这对江秋而言是個明智的做法。因为这套方案行之有效,后来的江卓才雇了当时性格表现尚且正常再加上成绩优异,为积攒生活费苦心筹划的莫云晚,才让她认识这位比自己的恶劣程度还要超出常理的江学长。

    江秋在国外待的那五年对梁安来说是一个盲区,但对江秋自己不是。既然离开原有环境是江卓的安排与保护,那也自然不会让江秋完全置身于无人看顾的情况,任他被渲染成任何颜色。

    起码从之前见到的情况判断,回国后的江秋和梁安五年前见到的那位江医生只有时间沉淀后思想的差异——富贵养人有如脸上打蜡,江少爷连容貌的变化都近乎于无,妄论其他。

    “你是说,那个出身于特种部队、还有全科医生执照的外籍保镖?”

    ……好家伙,这可比心怀叵测的同龄人或者掉进钱眼里的变态学妹专业可靠的多。若不是知道以江卓的能力也许真能找到这样违和的人才,又明白江秋没有编造事实糊弄人的雅兴,梁安或许会觉得这是瞎编的。

    不过这段话里的违和感实在太重,梁安实在没忍住,吐槽了一个相对而言比较边缘的问题,“你还会需要医生?”

    他的言外之意只不过是江秋身体健康,没什么毛病,自己也对医学理论融会贯通,似乎不需要如此特立独行的同行者,但江秋显然误会了问题的指向性。

    “医者不能自医,这是古代俗语里蕴含的道理。我以为你也知道。”

    别人说这句话或许是阴阳怪气,但江秋说出来只能意味着书上的道理就是他所知道的道理。梁安也不挣扎了,只是叹了口气。

    “那还是说回正题吧。你跟的徐天翼当着你的面瞒下信息,但又被你含蓄揭穿了。在这之后,你就没做什么获取真实有效的内容?就算只是关于态度也可以。”

    “徐天翼应该有他自己的规划。他对袁家的亲近程度应该意味着更多来自袁耀身边人的真诚线索。梁安,排除你认定的伪造事实可能性,如果让我来‘判断’结果,在不日后的庭审上,作为一个聪明人,他也许能拿出新的证据,给你们和我带来惊喜。”

    ……江秋不愧是江秋,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有让旁人震惊的份额。

    饶是梁安,此刻也无语凝噎,沉默半晌才答道。

    “我记得陆遥喜欢到处找人安利她买的那些新游戏老游戏。你最近是不是听了她的,不小心玩了那种律师大喊一声‘一给鸭梨’然后开始翻案,表面庭审实际是在法庭破案,总之公安机关形同虚设,有那么点不顾警察叔叔阿姨们死活的电子游戏?”

    “不是不小心,”江秋严谨纠正,“这也是一种情况,我觉得值得参考。”

    “正常。我在变成警察叔叔之前也觉得挺值得参考。”梁安想了想还补充了一句,“一次性通关就美得冒泡,幻想自己以后是什么律师之神、警察之光,总之就是人类中特别特殊、很不得了的家伙。就这离谱的症状,一周得有两三次吧。”

    毕竟从小时候就认识梁安,江秋也不会对如此情况意外,虽然他本来就不会觉察出自己什么时候应该感到意外。但如果换作邵梓这种从遇见梁安开始就觉得这家伙是个纯粹工作狂的家伙听到,应当会大跌眼镜。对了,那家伙好像还真有副眼镜来着……

    江秋的回复也及时赶到,伴随着情绪上并不存在但理论上也容易察觉的困惑,“这是伱个人遇见的状况,我不清楚为什么……但既然你享受这种情形,应当是好事。”

    是啊,江秋确实无法理解年轻人犯中二病时的情态,只会如同教科书所说那样按部就班的支持自己的观点,以一种毫无现实意义,但总归是积极、乐观、向上的方式。

    梁安从行动开始一直紧绷的心情在闲聊中逐渐松弛了下来,还没忘了抽空调侃江秋几句——哪怕明知道按照他所明辨的常理,江秋并不会对此有多大的反应,“也许你应该学习一下向我们这种凡人一样,做点自己感兴趣的事。”

    然而江秋却有了反应,随后说出的语句也让梁安眼神一窒。

    “我说不准。但谈及兴趣,我发觉的确有我感兴趣的事。”

    要追根究底吗?

    如此简略的念头在梁安脑海中飘过,他只想知道到底江秋到底是察觉了什么;想要根究底,却发觉自己犹如一片浮萍,在那一瞬间,对接下来要听到的话语毫无头绪。

    江秋对一切都毫无兴趣。学习只是他生命中的一种驱动,就像是为机器布置任务,由枯燥的代码组成的机制竭力收集各种数据,在精神网络中汇聚成同样枯燥的解答。

    但他似乎正在自己耳边否认了这种可能。

    梁安本是习惯优先预计一系列可能,然后再运筹帷幄般等待他们在别人口中或者眼前实现的狡猾家伙——那个宛如在世界的棋盘上开了挂,拥有永远抢占先机能力的人。

    然而此刻,他反倒成了不知道自己此刻该如何回复的困惑者,良久没有吱声。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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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角落的潜伏者介绍:
无论是诡计多端的边缘案犯、高调跋涉的连环杀手、还是心事曲折的涉案少年,在他眼中一视同仁。
同案发现场相比,他们也只有死物和活人的区分,勉强能当作获取罪证的素材。
需要应付的家伙不少。每遇一次就大惊失色太浪费时间,不利于保质保量完成工作,尽快尽早回家吃饭。
不过,他也并非不可以坦荡一些,比如亲手在自己的墓碑上刻下这样真挚的留言:
『这曾是一个虚伪的混蛋。』
——混蛋本人如是说。
本文整体叙述角度偏群像,无感情线。
背景绝对架空,人物及情节完全虚构,但事物名称及规则法律均存在与现实存在一致部分,且公序良俗基本符合现实常理,无需多作扩展延伸。来自角落的潜伏者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来自角落的潜伏者,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来自角落的潜伏者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