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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煌或     来自角落的潜伏者txt下载     来自角落的潜伏者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六章 问题

    “发博人这条线可以进一步去查。她掌握了更多线索——拍摄者不像她自述的那样对情况一无所知只是后来偶然观察到了情况。”梁安微微叹了口气,“她有问题。”

    单纯的总结不足以说明什么。

    视频被倒回了原先的位置,负责操作的陆遥拧着眉毛,试图提前弄清楚这位爱好装逼的队长究竟是看到了什么令人惊奇的端倪。

    梁安一直从容不迫,颇有自信,指向画面一一分辨其中细节。

    “拍摄汽车的前灯没有开,照明全靠路灯,所以我们才看不清车里的人。按理凌晨开车不会这样,不过这个时间天色微微有点亮,个人习惯不同,车灯其实可开可不开,这只是疑点之一。但她会停在这个位置——就不只是恰巧了。”

    邵梓眨眨眼,“有什么说头?”

    “这条路最让人苦恼的一点在于没有监控,二队的人就是因为这样才需要查阅附近的监控来寻找那个被搬走的袋子。不管是袁耀还是交接物品的人,应该都是因为这一理由停靠,而周边也没有会安装监控的店铺,当然也没有其他需要人停泊的地方。”

    “不一定,也许就这么巧?”

    梁安早料到这一点,把导航里的道路平面图直接调了出来,佐以详细的地段照片。路段上没有太过详细的标注,只是3D的实地场景图中能够显示出一些周遭设施分布。

    比如路灯。

    为了能够更好的呈现出想要表达的效果,梁安直接根据位置分布画了张看上去特别草率的光源图。就像是什么游戏里潜行前进迷雾中的的小地图,但偏偏在设想中昏暗的环境里,又算是相当合理。

    指向画面中代表着路灯的光圈,梁安的意思也昭然若揭:袁耀的车辆正停靠在一盏路灯旁三死米的距离,不远也不近。而拍摄者的车辆却位于附近两个路灯间最昏暗的一片区域,是照明的死角,从袁耀当时的位置看去甚至刚好背光。

    “从角度上来看,袁耀的车应该处于画面的边缘位置。车主没有刻意调整更好的拍摄位置,这确实符合一开始的叙述。但她在‘意外之下’的停靠位置竟然这么刁钻,刚好能够在自己不需要额外光源的情况下,隐蔽在黑暗中不被车上的人发现。你们认为巧妙到这种地步,还是巧合吗?”

    当然在这种空旷的道路上不必以“单行道不能逆行”的理由否认一辆或许心怀叵测的车在路旁调整位置的可能性。但随便一停便是隐蔽自己又照见别人的最佳位置,这确实是巧合地过了头。

    虽然诸多巧合撞到一起可疑程度爆棚,但这种怀疑确实会引人吐槽——因为若非发博人的做法,根本不会有现在这样的调查。

    “老大你可真是实打实的阴谋论者……”陆遥嘀咕了一句,“这话现在要是放在网上会被骂几千楼……就因为那条特难以辨别的人手开始还有人骂她哗众取宠,后来有技术大佬佐证,应该是出于代偿心理她甚至被瞎蹭热度啥也不知道的营销号夸成‘福尔摩斯在世’……牛不牛逼?天知道我看人求学好问‘姓福的是啥朝代的人’的时候有多震撼——柯南道尔看了都得跪一個!”

    梁安微微一笑,“阴谋论的前提首先是阴谋。我需要声明,我没有说发博人一定是出于恶意,也可能是由于别的原因。”

    “什么原因?”

    “我当然……不知道。”

    这理直气壮的劲可把陆遥整不会了,“队长,你能不能装逼装到底?这撇清关系撇的也太怪了。”

    梁队长不负责任的提出质疑,抛下悬念就跑,别人也拿他没辙。但既然开了质疑的头,一群刑警也自然没必要从头到尾为人着想。

    邵梓猜测,“那是不是说,往好的方向想剩下的只有一种可能。车主原本其实本身就在跟踪躲着袁耀的车,只是一直没有做什么多余的事,后来也一路跟到了这里?”

    跟踪也成了“好的方向”……这实在是迫不得已的做法。奈何作为阴谋论的始作俑者,梁安已经开启了自由模式,抛下悬念便绝不掺和,只是饶有兴致的看人发散。

    刘澈已经自个儿找到了清晰度复原以前的图,不由得咂舌,“如果真是只靠这视频看出来的人手,确实挺需要脑洞……这个距离肉眼观察她说拿了个棒棒糖我都信。如果真是瞒下了事实,又是为什么?”

    显然,在梁安不承认自己做了的引导之下,在场的人思考的方向都不是那么正面,因此最为显著的答案反而无人开口。陆遥颇尴尬地摸摸鼻子,显然不想自己也化身为阴谋论者。

    “我们现在看到的,全部都是发博人想让我们看到的信息。”梁安慢悠悠地开口,“跟踪这个想法不错。佐以那张拍摄下了人手的‘原图’,这个可能性其实更可信了。你们有没有想过,也许不是这个博主眼尖?”

    陆遥皱了皱眉,忽然恍然,“用发博人在编造一个情境的动机上来看……她确实可以隐瞒下一些细节,而这些细节其实是和常理相悖的!”

    “没错。假设发现视频中的人手只是一种托词,她实际当场就看到甚至用其他设备拍下了线索却因某种原因没有说明,这就比所谓的眼尖更加符合一般的逻辑。但为了解释自己拍摄的正当性,她自然不能主动公开最简单的线索。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发博人手头还有更清晰的视频。”

    虽然话说的很死,但有一点梁安也承认:在警方联系上发博人之前,这条路只能暂时断在这里。

    案件的背景调查正在进一步的进行当中,而三队的人也不能快进二队苦逼的警员翻垃圾桶的进度。三队没有别的紧迫的活,梁安于是趁机给陆遥派了一个让她疑惑无比的任务,然后邵梓便瞅准时机单独找到了他。

    “郑局长身体还好?”梁安一向知道很多事,同时也顾虑十分周全,自认为知道邵梓要说什么,“宋局那边我来应付就行,你不用多管。”

    邵梓却知道自己掌握着能让这个家伙表情变化的消息,“有一事我觉得得通知你。中心塔有人抢了江卓江董事长的助理,宋乔雨抓的人。问了下不只小偷小摸,姓宋的按章程办事,人已经押回来了,江董事长约明早亲自做个笔录——到我们局里。”

第十七章 证物

    邵梓撂下一段轻飘飘的话后便收拾好行囊跑路。他难得如此一身轻松的准时下班,更何况见到梁安这种人露出强作镇定的表情着实令人捧腹。

    加班是二队的活儿,三队的邵副队还没兄弟情深到主动陪人熬夜的地步,只是由于积攒了许久的怨念终于得到了一定程度的解放,上车准备回家的邵梓想了下,还是友情给俞英健留了信:告诉他梁队恐怕是要原地通宵了,实在缺人手可以来隔壁逛逛。

    梁安平时也许是拿着刑警的工资却有一种莫名的剥削阶级气场,但在帮忙破案这方面还是很好用的。

    起码就邵梓对他的了解来看,这位梁队长不仅热爱工作,而且在工作和寻找多余工作之外几乎没有别的业余爱好,至今能够保持如此优良的精神状态可能确实是天赋异禀。

    这么想梁队还真是个奇人……邵梓心里琢磨着,同时正打着方向盘将车驶出地下车库,忽然意识到无论自己还是其他警员,似乎都对梁安这家伙在办案以外的个人生活一无所知。

    工作内外,这家伙还真是神秘到颇为合乎情理的“表里如一”。

    但无论如何,任何事此时此刻都不能影响迫切需要一场酣畅睡眠的邵副队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家休息。邵梓从市局门口的斜坡开车上去,正准备右转,或许是因为正开着车,脑海里瞬间闪过之前那场事故的详细描述。

    根据交警队那边询问到的情况,唯一存活的事故当事人袁耀声称自己在驾驶时走神,在路口右转弯时忽略了左侧直行而来的轿车,两车车头相撞,最终导致了车祸惨剧的发生。

    这些只是概述,不过细心如邵梓自然从头到尾把交警队那边传来的记录通读了一遍。

    任何警队审讯的流程都会被原原本本的记录下来,有了对话的过程,邵梓自然也能察觉到,袁耀所述的车祸流程可以说是相当清晰,再加上责任全归他,判定几乎没有任何异议。

    或许唯一的论点确实是袁耀的精神疾病,但至少在邵梓看来,如果这种疾病不是偶发的状况,以袁耀对答的流畅程度,网友的质疑还算可信……

    但如果车祸本身才是后来症状的诱因,那可能就是另一种方向了。

    假设非要邵梓在这时妄加评价,袁耀的行为也堪称“五毒俱全”。夜深人静在马路上随意飙车,转弯的过程中没注意到左侧驶来的车辆合理让行,这些都足以称得上不负责任。

    可是当时状况的确无人知晓,除了后续似乎出了问题的车祸当事人。连监控摄像头都没有拍到任何情况,道路上遗留的车祸痕迹也与描述相符,好像确实没有太多理由质疑。

    现在的邵梓正好掌握着方向盘。夜间都市的霓虹灯晃过视野边缘,他的目光下意识瞟向后视镜,却在一瞬间意识到了一个颇为刁钻的问题。

    ——既然袁耀承认自己当时走了神,因此导致注意力涣散和车祸的发生,但视线本不该与另一辆轿车交汇的情况下,他又怎么能精准描述出让交警队确信无疑的具体情况,完全确认另一位当事人车辆的位置和状况?

    在足以让人毙命的碰撞当时,哪怕袁耀的车质量再好,也不能让他如安坐钓鱼台一样还有空审视自己和对方的责任,并且一口咬定全归前者。

    但如果以这个思路强行质疑,一个人怎么会凭空污蔑自己?

    这断然不符合最基本的逻辑。

    邵梓清楚,自己绝不是三队最聪明敏锐的那一個,即使机缘巧合应当也不是唯一怀疑到这种可能性的人。

    其他人可能也产生了相似的怀疑,但不会说明自然有理由。

    在场没有第三个人——先不说车上其他位置如果有人会不会产生伤害,车祸发生以后的路段不是空无一人,一声巨响立刻吸引来了附近的保安和更远处的车辆,救护车也因此来的相当及时,附近路段的监控也足以佐证很多事。

    种种因素,似乎都指向了唯一的可能——袁耀的说法千真万确。

    但似乎总有什么不对……

    邵梓愈发觉得自己是不是被传染上了阴谋论者的习性,这样违背基本逻辑的想法都会出现。但他仍然忍不住想象,会不会真有一种分外离谱的可能性……

    与此同时,白色的闪光灯在道路的左侧一晃而过。沉浸于思考的邵梓原本注意力并不集中,但源于职业本能般的警觉让他眼皮动了动。

    过了几秒,遵守交通规则注意行车安全的邵警官才在检查过周围车辆以后有空回头查看,但在一片昏暗当中还是没能捕捉到任何可疑的影踪。

    奇怪。

    邵梓左看右看看不出端倪,于是晃晃脑袋,只以为是彻头彻尾的错觉或远处哪个车灯留下的闪光余影。

    在他的车辆离开以后,黑暗中躲避着的人影微微一动,翻掌露出来的是一个息屏的手机屏幕——上面恰恰拍摄下了邵梓的车牌号码。如果有人在近旁,应当也能随即看到不止是邵梓,在这个时间以后出行的所有车辆都经历了几乎相似的待遇。

    不是所有人都像邵梓一样恰好走神,只是没有人过于在意——就算是刻意为之,仅仅是这样好像无差别大批量的手动拍下车牌号码,似乎和偶尔因为好奇停留在市局门口的路人一样,不是什么重要的情况。

    直到第二天清晨,一觉醒来的邵梓仍然没有拿定主意要不要把自己的想法公之于众。比起这个,他获得了二队连夜加班终于得到的重要证物。

    ——经过数小时连续不断的翻找,垃圾场里果然发现了经过切断和长时间放置、已然发臭的血淋淋尸块。

    而它的检验更是顺水推舟。按照围观时恰好被抓壮丁当场开工的莫云晚相对的说法,这简直就是从大海捞针的问题直接转换成了瓮中捉鳖,简直不要太简单,又出乎人的衣料。

    因为这具尸体的DNA恰恰属于私生子富二代袁耀的直系亲属,甚至是与他同父异母、据称经常旅游出行无法联系上的兄弟——据说在被粉碎成块状前风度翩翩、仪表堂堂的二哥袁祁。

第十八章 方向

    “我说么!”莫云晚啧啧出声,“这种富商家族钱多就闲、人闲了就出毛病,有了钱以后别说推磨,溜鬼上街都不成问题——搞事当然和玩儿一样。杀人弃尸逃不开利益纠葛,出什么离谱事儿都不稀奇。”

    姓莫的倒奚落的头头是道。或许是加班加多了给她加出了异于常人的生物钟,这货跟昨天下午怼人的时候一样,精神到根本不像是熬夜的人。

    如果不是知道她跟富二代中不算典型的典型江秋关系还成,这态度别人恐怕还以为她有多仇富——不知道这么讲话纯粹业余爱好,无论贫富人人平等,但凡摊上事儿便照嘲不误。

    这么想想还挺公平公正……

    口头攻击在刘澈这种见多了傻逼的人看来不算什么,因此他对莫云晚的成见和敬畏维持在正常水准。在所有人都明哲保身,不想冒着接这位一言不合就攻击人三观的家伙一套连招风险的时刻,他才能没负担地开口:

    “所以依照莫法医的专业意见,那些尸块应该是袁耀杀人抛尸的结果咯?为了利益杀人,那接应他拿走尸体的人,或许是他的同案犯?”

    真诚是最好的必杀技,莫云晚真没想到自己随口一槽竟然会得到这样真诚的解读,咂咂嘴,“我是法医,不是法师。并没有那个能力把尸体生前经历随便复原——就随口一猜。”

    只有堵住了这货的嘴,别人才能好好聊天。至于为什么莫云晚能在这撒野不用顾忌会不会打扰他人工作,是因为三队这回并不像隔壁二队现在一样对案件直接负责,氛围因此更倾向于随意讨论,也轻松了很多……

    ——或许是有些太轻松了,轻松到本该负责的梁安梁队长再次溜号,大清早人不知道飘去了哪,桌上只留下一张新鲜的便签纸证明他曾来过。

    邵梓瞥了一眼便发现这张纸和自己关系不大,但他也注意到梁安的垃圾桶里还有张被撕碎的便签纸——这在那位节俭的同事身上可算是奇事。

    “梁队去了哪?”发现其中一张写了自己的名字,疑惑已久的刘澈瞟了一眼,发觉这是交代给自己和陆遥的任务以后也顺带一问,“我记得他早上来过,最近是不是在忙什么?”

    邵梓深知内情但不能讲全,于是迅速玩了一个春秋笔法,省略了最重要的一部分内容,“你没发现宋乔雨也不在?他昨天抓了个小偷,去配合调查,梁队就是跟着去看看……”

    宋乔雨确实是令人担忧的角色,这个解释很充分,唯一的违和感或许是“梁安怎么可能这么好心”。但刘澈或许是唯一相信人性本善并非阴谋论者的队员,就这样被糊弄了过去。

    “这样看来,袁耀的动机确实越来越可疑了。我听说二队的人已经去找他问话了,只是还需要走流程。”

    热衷工作限定版的陆遥瞧瞧别人似乎对不属于自己义务范畴还出于排查阶段没什么有趣线索的案子兴致寥寥,于是咳了声,看上去颇为沉稳地召回开局便被其他人带偏十万八千里的话题。

    “他现在最突出的行为是搬运尸体,可事后人又疯了。虽然抛尸的心虚确实能解释他为什么会突然逃逸,但抛开事故本身不谈又多了一个谜团——人是不是袁耀杀的,事故和杀人案之间有没有直接的联系?”

    莫云晚凉凉呛声,“废话。”

    话狠理不糙,这段总结确实称不上营养充沛,但陆某自有妙计。

    “还有不是废话的。”历经昨天的挫折,陆遥显然做足了“应对莫云晚没事找事”的紧急备案,“除了弄清楚二队现在查案的走向,我现在还有一些另辟蹊径的方向可以走。”

    随后,她转身看向众人。

    “法医室的事情不用我们搅合,蒋叔和莫姐当然能找到所有有用的线索。现在二队的调查主要侧重于袁耀和袁祁的個人关系,也包括大范围排查抛尸人的去向。按照之前的搜查经验,后者经过验证在监控范围内很难捕捉,但我觉得可以从侧面切入。”

    “从抛尸目的的角度来看,假设车祸没有发生,袁耀的目的地大概率就是那个垃圾场。但如果事出意外,袁耀和抛尸人车祸后必然达成过联系,车祸现场滞留的袁耀也许作出了可疑举动。现场确实没有监控,但其他人的行车记录仪或许能记录下事故后续发生的事。”

    邵梓蹙起眉头,“一开始这只是一场事故,不是什么杀人案,应该没有人会想到后续经过的重要性。我记得行车记录仪的视频保留时间好像最多只有四十个小时?”

    “而且如果我的猜测没有错,比起一定会拍摄下情况的行车记录仪,事故发生以后还有更多的相机冲着当事人拍摄。更何况,即使是路人也有眼睛。”

    陆遥志得意满地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双眼,同时心里觉得相当满意。

    侧面夸了跟自己有仇的莫云晚,格局有了;策划怎样避开二队常态化调查做些有用的事,尊重给到了;提出了一个也许具有时效性的新思路,毕竟二队目前显然应当侧重于袁祁的死亡时间当时以及袁耀在车祸前的走向和目击者,还没有什么空闲人手跑去调查车祸前后这种两边不沾还没监控,纯靠路人自觉碰运气的情况。

    只要不查,过几天旁观者的记忆也会淡去,视频不知道会不会删除,这种另辟蹊径的想法还算独到……

    齐活!

    陆遥表面端庄郑重地微微一笑,内心为了自己的胜利和脑海中的自己干杯,决心再赏赐给自己一朵赛博小红花。而这时的邵梓再次转头看了一眼梁安留下的便签。

    ——上面赫然点名陆遥跟刘澈一起排查车祸现场的其他人与车,询问他们对袁耀的印象,和陆遥的脑回路基本相符。

    刚才的陆遥可没接近过这里,也就是说,来了一年不到的新人刑警恰巧碰上了和出了名刁钻的梁安相似的脑回路。发觉这些,邵梓顿觉感慨。

    虽然陆遥这个小王八蛋时常不守规矩,但靠谱是真挺靠谱,这两天认真起来,还真让邵梓有种拉扯的孩子长大能担当重任了的欣慰。

    只是不知道能持续多久。想了想陆遥藏在零食柜后头的游戏机,邵梓很想试图信任一下自己这位“就是有点玩心重”的徒弟,但遵从自己的良心仍旧觉得前景堪忧。

第十九章 假定

    莫云晚从他们说起正事开始就安静了下来,全程看着陆遥装逼,等到他们说的差不多才仿佛游戏里只有最后才会出场游刃有余的终极boss,慢吞吞、懒洋洋地开口质疑:

    “既然中途都要查,那目前唯一已知的抛尸目击者——拍下车上拿走尸袋视频的家伙。昨天你们都在意这一点,今天为什么不提?”

    “这确实是个方向,但我不得不说……”陆遥忍不住有些嘚瑟起来了,“姐,你要是能做个好人,有点啥都跟你说的人脉其实是件好事——那个发博人的身份证账号是冒用的,ip地址是隐藏的,昨晚就有人查出来了。虽然可疑程度再次up!但这路走不通。”

    莫云晚挑挑眉,“巧了,昨晚我一直在拼‘拼图’。先不说难不难——一块块红不拉几属实晃的我眼睛疼,现在视网膜还有重影。”

    她一如既往的轻松写意,但这时说的“拼图”自然没字面意义上那么轻松写意的娱乐性质,指的是将被害人的遗体尸块一点点复原到生前模样,借此确认完整程度的尸检流程。

    事实上,垃圾场里堆放的尸体不仅被挤压变形极难辨认,而且在夏季里露天陈放几天已然腐臭,那酸爽简直无法置信……

    这么一想,莫云晚验尸折腾半宿再回去洗掉沾的尸臭,然后还能大清早赶来三队凑热闹给人找不快活,当真是当世铁人,励志故事诚不欺我。

    如此特种兵式工作下来,换任何一个正常人恐怕都会有些疲惫。但此刻的莫云晚似乎心情不错,甚至有余裕跟三队的人讲东讲西。

    “单纯是看了那具尸体以后不负责任的‘观后感’。我个人意见,倒是可以给你们提供一個不负责任的可能性——袁耀,那个疯了的私生子,他也许真不是凶手。”

    陆遥这阵子和莫云晚犟嘴习惯成了自然,第一反应是呛一句“为什么”,但她其实也倾向于这个不太接近常理的结论,只是没有实际证据。

    希望破案的理性终究还是打败了口嗨的感性,陆遥于是悻悻地闭了嘴,看着莫云晚能有什么别出心裁,用来说服人的理由。

    莫云晚也不叫人失望。只是不叫人失望的方式可能稍有些惊悚。

    “总共七十多公斤重的男人,最后垃圾场里翻出来那叫一个齐齐整整,按理一次是很难搬过去的。就算搬尸体的人力大如牛也应该和视频里那种‘捎个年货就走’的架势不同,你们大概清楚——尸块运了不止一趟,袁耀车上带的只是其中之一。”

    见人点头,莫云晚比划了一下袋子的长度和宽度,随后把资料中尸体尸块被发现的现场照片拿了出来。

    二队翻了半宿的垃圾场,发现尸体时场面也相当混乱。能得到第一手消息的邵梓甚至都有体会,因为尸块完全散落在垃圾之间,需要现场的警员费心从中一块块地捡出来,而黑色的蛇皮袋就像一床铺顶被子,草草掩盖其上。

    ——抛尸人竟是不想着盛世,连多几个袋子都愿给这位零花钱恐怕都能用来批发蛇皮袋的公子哥,运输一整具散碎的尸体,从头到尾只用了一个沾满血迹的蛇皮袋。

    “我凑合把他拼起来的时候也脑补了凶手切分尸体的手法,同时对照了用来装尸块的蛇皮袋大小。有几点个引起了我的注意,首先切分手法很糙,断面不是很利落,这一点我会写尸检报告里;另外这些尸块大小也非常耐人寻味——除了那截被人拍下来的断手,其他尸块大部分也就一块西餐厅的牛排大小,你们猜猜还可能为了什么?”

    邵梓面无表情,觉得莫云晚这家伙绝对是故意用联想食物来恶心人,“我只知道我可能有一阵子不想吃牛排。老莫,你是真的……”

    “我在很郑重的叫你们猜。”莫云晚耸耸肩,“我说真的——小邵同志,你这种本能就纯纯离不开好人思维的心理状态压根不适合当刑警。能不能来点阴暗爬行的?”

    邵梓一直以来被寒碜习惯了,倒没觉得莫云晚指点自己择业行为的做法有什么出奇,只是为“小邵同志”这个称呼起了一身生理不适的鸡皮疙瘩,费劲全身力气才忍住没不合时宜的开口吐槽。

    因为在莫云晚这一番发言以后,有人似乎真的想到了什么。

    “有没有一种可能,袁耀是在搬运尸体,但不清楚自己运的是什么。凶手也是有意把尸体切碎,让他将蛇皮袋搬上车的时候从外面难以察觉到这一点。可是这次包裹里偏偏有一截这么明显的断手,还恰好在运送途中露了出来……”

    陆遥闭眼深思,说着说着,忽然抬头,“所以拍视频的人看到断手,和搬袋子的人更近的袁耀也在那时候看到了它?甚至有可能,搬尸体的人和袁耀本质上只是‘接力’关系,后者也是在那一刻才意识到自己带的是什么——或者接应他的人根本就是故意的?!”

    莫云晚闻言嘴角勾起一个轻蔑的笑,然后功成身退摊了摊手,“随你想象,反正我不负责。”

    她可没有好为人师的想法,只是乐于体会这种先人一步的感觉。

    一旁刘澈却皱了皱眉,仿佛想起什么,“其实这种推断不是完全不合理,只是有个问题。虽然切碎尸体一定程度上确实可能影响搬运时的手感,但我不觉得肉类移动时的质感和蛇皮袋的外表会无法让人联想到搬运的尸体。”

    邵梓听刘澈说好像想起什么,偏头道,“我倒觉得这么细致切分遗体的目的还刻意留下一块确实耐人寻味。你是感觉就算尸体切成小块也不会影响搬运时的判断?”

    “可能是我比较容易疑心,”刘澈沉吟片刻,“但只要捕捉到一些细节,比如肉块的颤动,隐约的血腥气,再排除用这种质地的袋子装载熟食的可能性……”

    “如果他根本不愿意想呢?”陆遥目光即刻扫过来,“要解释袁耀为什么从开车逃离车祸现场的决策到被抓捕以后连精神的出了问题,除了他真的演技精湛为了审判装模作样骗了心理医生就只有一瞬间的精神刺激,在这种情况下……”

    半夜出行的富二代、网络上流传的照片中坐在车内一动不动的袁耀、还有从窗口处闪过的断臂、以及那段取走蛇皮袋视频的最后,在交接过后便一脚油门冲出去的豪车……

    分明没有见过,在一块块拼图的结合之下,马路上的情景仿佛重现在眼前。而陆遥仿佛想到了什么,瞳孔骤然收缩,话语立刻从当中截断,换做了一个猜测。

    “……他可能、也许根本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分明是喃喃自语,却好像分外坚定,“那会是因为什么原因?”

第二十章 对话

    任谁在这个时候见到梁安,都能够察觉出这个家伙明显不对头,无论是精神还是状态简直和换了人一样。

    就像一条伏在羊群中的牧羊犬:平日能忠实地驱赶羊群,亦能在险境中与觊觎血食的野狼互亮獠牙,却在一只甚至没有尖牙利齿的鸟雀进入圈中之际警觉地抬起了头颅,同时敛去了锋芒与温驯,如临大敌般望向……雀鸟正啃食着的那一只毛虫。

    这实在是令人疑惑的画面。

    毕竟它分明只是一条幼态无害的虫,鸟雀就算侵犯了他人的领地,作为并不是那么具有攻击性的物种,也有充分的理由赶来摄食别人不需要的东西。

    无论是养尊处优的羊群,还是看似草木皆兵的牧羊犬实际都清楚这一点。

    只是梁安知道,唯独他不能将这样显而易见的事实当作凭据,唯独他无法在升温的热水中放松警戒。哪怕心中的战栗从未止息,他的视线也绝不能投向他从将近二十年前便一清二楚,并非质疑而是彻底笃定的目标——与真相最为接近的人。

    起码,现在还不能。

    “江伯伯,其实您没有必要亲自来一趟,”在监控室观察了全程,梁安知道自己身为直系上司于情于理应对这件事了若指掌,自然带着认识的晚辈应有的礼貌上前打招呼,“我和人打了招呼,盯着那个家伙的动向,如果事后发现可疑,我会立刻通知您。”

    江卓摇了摇头,“正常对待就好。小梁,我知道你事务繁忙,我不希望给你造成麻烦。今天接待的那位警官就很仔细负责,我看也挺细心的,不必要多余的干涉。”

    梁安表情抽了一抽,也不知道江卓这是无差别点赞上了瘾还是怎样——他之前看到宋乔雨板着一张脸走出审讯室的时候,几乎要按耐不住职业本能再上去问一轮。

    如果不是今天做笔录时吩咐了人全程配合,看到在江卓的引导下宋乔雨的表现还算马马虎虎,就听见江卓这几句话,他恐怕真要以为自己手下的小宋警官有多大进步。

    “那让您亲自过来也是有些过了。”梁安撇去无关的杂念,谨慎地回话,“我听办事的警员说了,主要牵连的是您的助理——他昨晚已经来过了一趟。不过如果车上还有什么贵重物品有可疑的情况,您也可以直接告诉我。”

    江卓温和地笑笑:“我其实没那么忙,而且还要谢谢你前阵子对江秋的照顾。他外向了很多,保姆的孩子都乐意找他辅导功课,前些天还跟我说要回到医院工作——小梁,也许你是对的,规避熟悉的环境不是正确选择,我的确不该为避开流言让他出国。”

    江董事长一如既往的外形儒雅,声音如沐春风,就算语速近似那种慢悠悠的领导腔调,却也莫名有种独到的亲切感,仿佛同时施了一种魔幻般的咒语,他并非作秀,是真的将所有人都放在心上。

    这种观感宛若与生俱来的天分,属实令人惊叹。不仅如此,他的话里话外还挑不出一丝毛病,对待梁安只像是表扬任意一名颇为赞赏的后辈——换任何一个人恐怕都不会对这样的江董事长产生恶感。

    但一向从容的梁安却并不敢轻视江卓所说的每一句话,哪怕就算是他,也不觉得任何一句话都会存在陷阱。

    这样的他当然不会接下随意接下这种单方面的肯定,“如果不是我的失误,他也许不会背负污点。虽然那种条件下做手术属于紧急避险,但这原本是可以避免的事——也是我需要弥补的过失。”

    江卓没有否定但也没有继续夸人,只是淡然说道,“不用追究过失,这些都过去了。这么想起来,我也很长一段时间没见过你。如果能知道你凭借自己走到这个地步,你的父母亲应该会感到很欣慰。”

    梁安顿了一下,难得没有那么的考虑周全,仅仅是模棱两可地回答了五個字,“……也许是这样。”

    他是很少这样用堪称敷衍的语句应对,而江卓似乎也并不在意,只是以一种顺带一提的态度浅略一提——梁安甚至不知道这究竟是一种试探,还是单纯的有感而发。

    简单的寒暄并没有持续多久。

    江卓虽然亲自来了一趟,但到底还有当日的事务,打了招呼就上了门口司机的车。从头到尾,梁安面上不表,却一直紧绷着脊背。

    每当遇见江卓,沉疴般的记忆都会涌上心头。但每一次,梁安也都会努力抑制自己的回想,让注意力更多的集中在一些近期发生的案子上。

    他知道,因为某种特别的理由,江卓的面前不存在秘密,自己也只能用浅显的理解抵消对未知的抵触。

    分明是和江秋近似的面孔,江卓给他的感觉却截然不同——也是因为每每见到这位儒雅的长辈光鲜的模样,脑海中徘徊着的声音都会一改往日的贬低与嘲讽,再一次变得歇斯底里、几乎不可理喻。

    那声音的内容从来没有变过。

    复仇。

    他从未忘怀自己最初的人生中听到的那些谩骂与诅咒。就如火山下涌动的岩浆,它们从未被扑灭,只是时而埋葬心底,时而喷发成熊熊烈焰。

    它们如同刻在骨髓深处,一次次提醒他自己被赋予的任务——来自已故之人,形成于一切开始前的义务。

    生命中最早教会他一切女人曾经嘶哑地告诉他,哪怕竭尽最后一滴骨血、哪怕践踏所有的规则,哪怕明知不可为也要将曾毁掉他们理应拥有一切的人拽入深渊。

    可他不想这么做。

    涉及的原因太过于复杂。固然,他对所谓的魔盒怀有任何人都会有的对未知的恐惧,但他已经花费了数不清的时间让自己任何时候都能坦然面对这一点,甚至像在面对徐天翼时以看玩笑般的口吻娓娓道来。

    因此,这不是真正的理由。

    梁安曾经无数次企图止步,却又无数次再次开始自己的计划。他也知道有人和自己拥有相近的目的,但能走到这个地步的,或许只他一个。

    他终究从未真正走出那一步。

    也正是因为如此,如同跗骨之蛆般的魔咒才在他的脑海中永无止息般响彻不已,反复追问他为什么不利用自己的位置,只需要动手,就能不惜一切代价地将一切终结于此。

    杀人,难道不容易吗?

    既然他可以,那谁又不行?

    梁安仍然记得自己最后一次见到自己活着的的母亲时感到的震撼。昔日仿佛能够掌握一切的女人觉察到自己命不久矣,再没有了昔日的沉郁。

    几十年时光以来,每次梁安听到有人以夸赞的口吻陈说他与自己父母的相像,都会感到发自内心的战栗——不止因为前者,更是因为后者。

    如果没有父亲、没有后来的江卓,作为一名老师,作为一个旁人眼中端庄的学者,他的母亲或许会永远如旁人所述那样严肃而庄重、稳重又自持。无法解耦的仇恨却让她成为了不择手段、死于憎恶的疯子……

    而他兴许也会如此。

    联想是一种无形的枷锁。仇恨将他困禁在自己的内心深处,每一次当熟悉的火焰再度熊熊燃烧时,他都在动摇的瞬间回首,看到自己已然变得无法辨认,如同被黑暗吞噬的幽灵。

    回忆起来,那大抵不是他,只是故人留下的残影,是那用沾染鲜血的指甲在墙壁上终于刻下的累累印记。

    他打定了主意不让自己被仇恨所吞噬,但比起所谓的信念,十余年的时光似乎还是留下了过多的烙印。

    梁安站在楼梯间,低头检视着眼线发给自己的信息——告诉他江卓离开市局以后的去向,让他了解到那人没有和谁刻意多作沟通,确保一切无误。

    我可不是为了这个才走到今天。他这样想着,随后深深叹了一口气,松开了一直捏在身侧的拳头。

第二十一章 仇恨

    “在这段视频里出现过的人可能跟袁耀不是完全信息互通的合作关系。如果交接是商量好的事情,事故又事出突然,袁耀一定会想方设法转告这件事——但我们知道袁耀逃逸后手机经过检查,没有任何通话记录。而作为事故的当事人,他又是当时的焦点,很难在众目睽睽之下以手机通讯以外的方式通报这种异常情况。”

    回到三队的梁安进门就听见陆遥言之凿凿、激情澎湃地讲解着自己的推断路径。这家伙的精神气实在是过剩的可以,间接导致刚emo了几分钟的梁安以相当快的速度适应了常态。

    甚至还有点头皮发麻。

    因为陆遥这家伙越讲越兴奋,甚至在三队唯一的木凳上铺了张报纸,直接一条腿踏上去来豪壮地发言。

    搞得和什么激昂壮烈的战前宣言一样……属实是实习期过完安顿良久便将领地纳入囊中,只能说社交恐怖分子的世界实在精彩,自认还算外向的梁队也只能心悦诚服。

    “但这种突发状况完全没有沟通并不合理,也就是说要让共犯不在现场的情况下达成联系还有一种可能性:袁耀途中丢弃了通讯工具,或者直接把通讯工具交给了共犯处理。显然,他清楚自己做的事不合法,所以才会主动抹去必要沟通的存在。”

    陆遥现在在物理上居高临下、语速飞快,脸侧和额头甚至都有些泛红,大抵就是因为正好说到了兴头上,血液流速都被加快了不少。

    “而我们如果从黑衣人角度看,如果袁耀不知道自己搬运的是尸体,要想截住发生车祸后的袁耀有两种做法,一是尽可能瞒下事实弄走尸体,二是把成为焦点的袁耀当场抛弃。”

    “袁耀注定要成为众矢之的的情况下,前两者都情有可缘,可那人选了第三种,将准备的尸块精神概念上‘糊他一脸’!让袁耀整个人都不好了。但这其实也是意外——如果袁耀精神正常说出搬运尸体,那么在时效性的影响下,黑衣人暴露的可能性会直线上升!”

    刘澈就坐在她对面,背靠着桌子侧头看过来,“这个人早就准备要用尸体告诉袁耀事实,或许是为了警告他不要流露消息避免成为共犯,这是我们一开始的推断。但有了车祸的意外,告诉他事实反而会造成风险。所以你的意思是,这不是封口而是原计划目标的一部分——犯人单纯是为了吓唬袁耀不惜冒着风险,也预设了袁耀告密的前提,而不是警告他?”

    “没错没错!”陆遥从椅子上蹦下来,还不忘把垫脚的报纸收起来叠放整齐,属实是邵梓教出来的文明礼貌好徒弟,“既然这样,我们的犯人恐怕对袁耀怀有不同寻常的仇恨。其实我觉得以尸体发现现场那种态度,对受害人也是一种仇恨的方向?”

    莫云晚幽幽道,“抛尸犯加上谋杀嫌疑人和受害者有仇……陆遥,你这小结论真挺‘新鲜’。”

    这个糟心家伙不知道尸检报告写完了没有,刚走一会儿又偶尔出没,有事没事就要怼几句,似乎打定了主意想要实时监督陆遥的工作状态。

    “有人同时仇恨一个家族的少爷不是很正常一事儿?”陆遥一拍手,“虽然还没来得及走访,但我也查过,怎么也轮不到袁耀继承家产,明面上他还真没什么杀袁祁的理由。”

    “但是在这起案子当中,失踪的家伙对当事人仇恨的程度不同。”梁安终于开口,彰显自己似乎被削减大半的存在感,“二队那边正在着手调查,你们另辟蹊径还有些功夫。陆遥你先停一停,我有事找你帮着办。”

    陆遥转头有些疑惑地看过来,“为什么是帮着办?有活不都是直接叫我做的吗,又不是不拿工资——难道老大你要给的不是什么正经活?”

    推理过头的小陆同志显然进入了一种凡事都要想太多的高敏锐度状态,俨然也成了一枚活体杠精。可她这话偏偏又说的没错,经过刚才的心事重重,现在心里分明有鬼的梁安噎了一下,旋即没好气摆手叫她过来。

    一些前期调查他自己登陆内网就能做,早在和徐天翼打了照面以后就抽空弄出了一点苗头。但遇到瓶颈以后,有的事情还真得让陆遥这个技术力超强、鬼点子多到离谱的家伙去做。

    小陆同志也不负期望。跟安分下来的陆遥讲完详情,不过两分钟她就啊出了声,左右看看小声跟强调过要保密的梁安询问,“老大,你要我查的人怎么刚好是袁家首席律师他姐。虽然已经死了……我数数,十三年了吧?难道你觉得这位徐律师和案件有什么直接关系?”

    梁安就知道她会这么说,毕竟一切确实是赶上了趟。他都有些怀疑徐天翼是不是真的和这件事有关。袁家毕竟和江卓不是毫无关系,会不会徐天翼除了招惹江卓,一步步爬上律师团首席位置时真的暗中做了些什么。

    可哪怕他是個阴谋论者,真没有证据的时候也只能疑罪从无——最多找找有没有可疑的线索。

    “你查你的。”梁安敲了敲陆遥的桌子,“包括杀死徐晓汀的那起抢劫杀人案,还有当时调查的案卷——用你的脑瓜子,看看有什么疑点。”

    陆遥正要说话,又看见梁安仿佛想起什么转头看回来,“记得做好时间管理,袁家的案子也不能落下。”

    “不是吧,双线运作,一老一新两个不相干的案子,老大你是什么剥削阶级?资本家听了都要落泪!”陆遥目瞪口呆,“虽然但是……好吧,反正我也不是不行。”

    陆遥最擅长鸡自己。她一想虽然同时研究两个案子是有点困难,但现在自己毕竟要自证能力没有受到影响——换句话说,这也算是一个机会。

    而作为被证明展示的另一方,自打梁安鬼鬼祟祟进来发任务,莫云晚就把视线瞄过来一直盯着。而现在告一段落,她又突然冲着梁安开口。

    “梁安,伱前阵子这么喜欢带学长往返犯罪现场‘过家家’,这会儿怎么忽然消停了?警局一日游业务营运的不顺利,让金枝玉叶的江少爷不小心擦破皮了?”

第二十二章 询问

    一贯口无遮拦的莫法医说完还想补充些什么。就梁安的被怼经验结合她那句忽然创新古里古气的“金枝玉叶”,估摸着可能是想要弘扬传统文化使用“流放三千里”、“诛九族”这类颇有历史底蕴的狠话,但话到嘴边又被莫云晚收了回去。

    总之,问题算是抛给了梁安,这也是三队众人比较好奇的一个情况。

    甚至包括本该专注双线运作一丝不苟的陆遥都抬了头——毕竟江秋贯彻落实“麻烦人就要带礼物”的优良传统从不空手上门,经常带一些可心昂贵的茶楼点心和便宜好吃的零食饮料,来一趟能解决人均三天的零食消耗,简直是访客中的战斗机。

    “江医生有事要忙。”梁安打了个哈哈,“你们都挺适应他时常出现的?我还以为你们会有意见。”

    邵梓摸了摸下巴,“我只是觉得江医生比较安静,不麻烦——你不是给他不知道用什么手段弄了个顾问头衔吗?起码符合规章,况且宋乔雨还能跟他学点东西。”

    “那头衔倒不是做了什么操作,你们也不是没看到江秋这些天没事各种复习,考了一堆证……”梁安干咳一声,以此解释自己并没有滥用职权。

    邵副队能够平等的将每位队员当作亲徒弟,对江秋能接管宋乔雨恶补基础的答疑解惑任务相当满意。至于陆遥,她便是对口腹之欲尤其坦诚,由衷道,“江医生真是我见过最大方的人——我怀念我的宝贝榴莲酥了。”

    梁安有时候真怀疑陆遥这家伙家境不错但总是一副没见过世面的症状是不是由于市局附近真没啥好吃,给孩子饿的。

    但偶尔经过那家卖榴莲包子的奇葩店,瞄见这家伙跟店铺老板称兄道弟,他又觉得问题应该不在口味,而是一个吃饭爱好者永无止境的贪欲。

    刘澈讲究有话直说、切入重点,发出了最为灵魂的提问:“是有什么不能说的?梁队,你总是这样遮遮遮掩掩掩,不利于我们满足好奇心。”

    “没错!”陆遥举手赞成,“说真的我看不惯老大这一点很久了,他真的好会当谜语人,养成习惯了都——动不动就打马虎眼,不知道吃了多少黑深残反派长大的!”

    邵梓虽然不吭声,但眼神显然也带着幽怨——以在三队的时间长度和替上司解决后患的经验教训来看,他或许是最大的受害人,只是脾气好。

    天道有轮回报应不爽,该来的总会来。当惯了谜语人的梁安忽然遭到千夫所指,想想觉得江秋的去向或许真没必要瞒着,自己这样模糊情况也是习惯使然,于是只得坦诚交代:

    “……江秋过些天要回医院上班,现在正在等着走入职流程。”梁安难得这样坦诚,自个都有点不习惯,“你们想想,江医生这么牛逼一大学霸,想考啥证考啥证、想读什么书教科书都给你背下来——造福一下大众,当個患者病症人型点读机不好吗?”

    “道理是这个道理,”陆遥点点头,“但我见得少,觉得想象一下江医生给人看病的场景有点魔幻。江哥那么内向一人。什么时候万一我家亲戚生了病找他看看,我得去瞅瞅新鲜——话说他以前在哪个科来着?”

    “外科。”什么人的八卦都知道一点的邵梓有问必答,下意识地在后头补充,“但他只做手术不坐班,据说很全能。如果真喜欢做外科医生以后应该不会到别的科室。毕竟……”

    他本来顺口就要说“毕竟他爸是江卓”,但出于某种不具名的想法,他心念一动,这话又被咽了下去。

    一开始点燃战火的莫云晚懒惰地靠在门边,歇逼了一阵子,听到这咽下去的半句话微微偏头,饶有兴味地瞧了邵梓一眼,不知道盘算着什么。

    梁安兴许还想扭转一下自己逐渐刻板的谜语人印象,抖搂一下就又是一个料,“你们要是关心可以直接联系他,江秋最近除了不方便出来围观其实闲到有些离谱。别说是继续辅导宋乔雨,只要能偶尔帮他解释‘为什么短视频平台上不同人要把同一个剧本拍无数次’这样的问题,指不定哪天他读条满了就会研究怎么给你送个用来回报的礼物。喜欢不喜欢照他的理解来可能有偏差,但稳赚不亏。”

    “老大,你这么坦率的交流和土豪做朋友的经验我们还怪荣幸的……”陆遥受宠若惊但初心不改,质疑还自带前摇,“但你这么熟练总让人有功利的错觉——如果不是知道你们是发小,我都要怀疑伱是不是为钱跟他交朋友。我们虽然也想跟江哥这种平易近人的富二代玩,但没这资本啊。”

    梁安闻言顿了一下,面色很有些古怪,“话不能这么说,万一我其实也很有钱,只是深藏不露呢?”

    原本热络的气氛因为他这一句话陷入沉默,最喜欢帮人解围的好心人邵梓都想起了梁队长的抠门往事,哑巴了半天,愣是多说不出一句话来。

    这种沉默实在让梁安终于开始自省,自己平时究竟在队员心目中树立了怎样的刻板印象,是不是需要研讨一下这个问题。

    他于是转移话题督促道德审判的主体没大没小的陆遥尽快投入工作,然后来到了邵梓的桌前。

    转头瞧了一眼在旁边完全没有避讳意思的莫云晚,梁安摁了摁自己的太阳穴,实在是颇感头疼,“莫云晚、莫大爷,你是不是真的很闲?”

    “不要瞎说,我一直是劳动模范,组织是知道的。不仅劳动积极,还很听人劝。”莫云晚也不死皮赖脸,有人赶就走,挥手拜了个拜,“你们加油,争取给二队整个活。”

    终于又把这个光明正大探听消息的家伙轰走,梁安也能给邵梓指派任务,“邵梓,我现在需要你帮我办件事。我本来想自己做,但有其他情况——你需要注意一下,这件事需要你单独去做,不能告诉任何人。”

第二十三章 案情

    “徐,晓,汀……”

    陆遥一边视线一目十行的扫过手中的手机,一边喃喃自语。

    一旁开车的刘澈用余光瞄了她一眼,确定这位后辈不是在和自己说话以后就没了多余的动静。

    同样是被指派秘密任务,相比至少他俩出门前还在市局里一脸懵逼满心茫然的邵梓,陆遥就没得到这么多警告。

    或许梁安也知道,以这家伙的手段,如果想要漫无目的尽可能的“海选”可疑的结果,还真不可能把调查过程全部隐瞒下来,遂只是顺便一提——远不像为难邵梓那样郑重其事。

    有这么一个自由的甲方,陆遥也只能捏着调查对象的身份和名字,趁着跟刘澈一起走访的间隙自由发挥。

    至于他们现在的行进的目的地,就是根据之前的推断导出的结果。

    如果凶手并非只针对袁祁,而是同时与袁家的二儿子和三儿子有仇,在二儿子的人际关系背景已经得到二队调查的情况想,私生子袁耀相关自然也是焦点。

    其实袁耀已经被不止一次问询乃至审讯,只是出于他精神状态的需要,问话的场所一直在他被送往的精神病院当中。

    根据二队中已经去过一趟的傅與景描述,袁耀确实符合精神失常的症状,说出的话基本没有逻辑可言。即使在引导之下,他也只能零星讲出一些有关车祸过程的片段。

    【我发现他对车祸过程的记忆清晰的出奇。这其实是一个令人在意的点——因为相比之下,我引导让他回忆其他部分的时候,他甚至难以说出自己曾经去过哪里、家住在哪里。因为这种情况,我怀疑他在精神失常之前曾经不断的记忆与回顾车祸时的进程,导致了这种回忆过分的清晰。】

    这是傅與景得出的结论。

    人脑具有极为复杂的结构,现代医学至今无法完全参透它各个功能结构的运作机制,哪怕是现代最前沿的研究者都对一些疑难杂症束手无策,妄论从那层层叠叠的褶皱中分辨出每一个电信号代表的含义。

    脑子里出的问题往往需要更细密的排查也是常识中的常识。心理学干预措施不一定在任何情况下有效——和死机的电脑不是每一次都能依靠重新启动修复是一个道理。

    傅與景本身就是犯罪心理学出身,专业多少和精神病沾点边,几次合作交流也证明他的确靠谱。因此刘澈和陆遥不怀疑他的这种推断。

    现在再次来到精神病院,想要和袁耀见上一面,也只是想要尝试以他们得出与原先迥异的思维方向,看看能不能让他想起乃至说出其他的事。

    在陆遥对着徐晓汀的档案翻来覆去,碎碎念着这位无论怎样看都是运气不好死于一個有案底的强盗截杀的大学生时,刘澈中途还是忍不住道:

    “其实杀人途径反而是次要。我觉得梁队主要还是想让你研究这个叫徐晓汀的女大学生临死前那些天究竟做过一些,有没有值得注意的事。档案他自己应该查过,也许应该看看徐晓汀生前身边的一些亲朋好友。”

    “我当然知道。”陆遥耸耸肩,“除了绕过徐天翼,其他相关人员的资料我都搞到了,正在联系呢。”

    刘澈由衷道,“……那还真是辛苦你了,这任务布置确实不地道。”

    陆遥敏锐察觉到刘澈话里有话,遂探头探脑,尝试用一种试探的语气开口:“小刘哥,你觉不觉得老大好像背着我们偷偷在干一些事?”

    “当然。”刘澈回答的那叫没有一丁点犹豫,但仍旧目不转睛的看向前方,“我毕竟不是一个瞎子。”

    “所以这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我给你讲一个故事。”

    “小明的爷爷活一百岁是因为他不爱管闲事?小刘哥我跟你讲,我真的打娘胎里出来就上网,我爸都说我抓阄选的键盘三岁会修电脑,懂的梗大概比你还多。互联网时代上下三十年融会贯通,那叫一个张口就来。”

    刘澈顿了顿,“不是,我要其实说的是咱们三队里头没有任何一个人不爱管闲事——说到底大家都不是安分的人,没那么容易活到一百岁。”

    陆遥预判精准地提前撤回了一个老梗,而刘澈包装一下又扔了回来。

    “为什么,”但陆遥这下有些好奇了,“别的不说,难道连邵哥也包括在内?我看他挺逆来顺受的啊。”

    刘澈咧了咧嘴,“逆来顺受?你是没见过师兄真被气到的反应。他有一套自己的原则和底线,只要不动就是天字一号的大好人,稍微碰一下就要发飙。梁队就是发现这一点,也清楚他一定会谨慎对待的理由,才会把一些性质特殊的事情直接交给他。”

    “所以,邵哥会这么乖巧的理由也包括宋荆宋警官的那起案子?”

    忽然这句话让刘澈愣了一愣。

    只是他在开车,当然没法随便回头过去去看陆遥的表情,却也用余光感知到陆遥相当郑重其事的视线。

    这家伙……

    刘澈意识到自己正被套话,不由得苦笑了一下,双手握紧了方向盘。

    陆遥这个后辈,也真不知道该说她聪明还是过于狡诈,可真是特别会挑软柿子捏。这家伙要机灵起来,三队从梁安到宋乔雨都得被当作人型情报提取机器,还偏偏不好指责她。

    ——毕竟换作那件事发生以前,刘澈不仅完全能认可陆遥的做法,甚至会行动支持,也许会直接上去质问梁安这么不相信队员的意图所在。

    而被揣测着的陆遥态度也突出一个坦坦荡荡,摊了摊手,“我就随便一猜,但应该是猜对了。其实没什么,主要我还是想多做点事。就算当时的案子还没破,里头有什么蹊跷,那也总得知道发生了什么吧?”

    “你想破宋队遇害那起案子?我记得案卷基本都是公开可以查阅的。况且你还……”刘澈迅速作答,“按照你们这些侦探迷出身的后辈喜欢的说法,还是一起‘密室杀人案’?”

    陆遥唔了一声:“确实是这样。空中密室,这设定还蛮潮的嘞——但我还是更想知道你们究竟怎么想。”

    “除了想破案,还能想什么?”刘澈失笑,“破不了,没办法。”

    陆遥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我发现案件的经办人现在在牢里蹲着,后续的调查卷宗却寥寥无几。”

    刘澈神情顿时有些复杂:“……关键其实在一点:世上的确有能让所有人忌惮的东西。而且为数不少。”

    “什么玩意?”陆遥挠头。

    “我没有梁队那种满心顾虑欺上瞒下的习惯,所以可以直接告诉你:在宋队被害以后,梁队用这个道理说服了我们——有的事情不止关乎于自己。当伱不是孤身一人的时候,无论有再多好奇都要让自己置身事外。”

    刘澈停顿了片刻。随着车辆停在红绿灯转变的节点上,他的眸光微微垂落,似是思索一番以后,缓缓道。

    “只是我们为此做的牺牲过于惨痛……这个道理或许来的太迟了。”

第二十四章 江秋

    地下车库的灯光若不抬头去看,其实并不刺眼。栏杆被投射出长长的影子,车辆的引擎声即使远在几十米开外,在空间中回荡时也足够显著。

    地面上弥漫着机油和汽沥的刺鼻气味,沥青的黑色光泽在从一定角度走过时闪烁。

    徐天翼估计着快要到了,摸了摸兜里的车钥匙,再一抬眼,便整个人僵硬在原地。

    他实在不清楚,自己现在遇见的究竟能算作什么情况。

    意外?

    那件事发生以后,有人拜访分明有迹可循,自己很早便做了准备。毕竟做了一些手脚,甚至把这件事告知于人,得到追究似乎是理所当然。

    因为一种深刻的原因,徐天翼甚至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因心中郁结无法发泄的情绪,甚至有些期盼着这一时刻的到来。

    哪怕梁安警告过他也是如此。

    年轻有为的律师觉得自己恐怕是有那么一点受虐狂倾向——他也曾有过恐惧,会不会的确如梁安所说,那个看穿一切的人会神乎其技的绕过一切障碍,发现自己的图谋不轨,然后派人干脆解决掉自己这个心怀叵测的家伙,但最终这种恐惧会以一种奇异的方式转化为一种诡异的悸动……

    因为他隐忍了许久。

    很多很多年。

    徐天翼几乎要被这种长久的折磨困扰到心力交瘁。他想,只要自己能真正做些事情、不是平白无故的牺牲,家里二老也有人照顾,让他尽自己所能给故事划上句号都在所不惜。

    只是……

    无论他曾经怎样想象,思考中的情景绝对不是现在这样。

    他只不过是为了雇佣自己的人留下来的烂摊子头疼,一如既往的加班后下班,从自己所在的律师事务所走出了门,下了停车场,就见鬼似的碰到了自己从未想过能在这种紧要关头再次见到的故人。

    江秋。

    成年以后的江少爷。

    或许是因为识趣的知道自己几乎没有任何熟悉到可以聚会的同学,江秋从不参加同学聚会,却会托相对而言最熟悉的朋友帮忙捎去礼物,以沉默的方式展现一种人情练达的假象。

    因此,这也是徐天翼在毕业以后第一次见到江秋。

    金属和混凝土的冰冷触感仿佛将一切属于空气活力都吸走。车头的头灯投射出光束,随着车来车往,在墙壁上跳跃,空气中弥漫着燃烧的尾气味,让人忍不住捏住鼻子不想多闻。

    徐天翼站在原地目光凝滞,耳边仍有脚步声在地库内回响,哒哒的回声仿佛在述说着此处并非无人之地。

    故人站在停车场的门口,腰背挺直、容貌沉静,一双灰色的眼直直张望过来,神情一如既往的古井无波。

    他是不是应该做些什么?

    再次看见江秋平静如水的眼神,徐天翼面无表情地打消了这种念头。

    虽然这是一种理所当然的情绪,但无论落实在谁身上,都无法落实到眼前这个家伙的身上——哪怕他合该是仇怨的顺位继承者,却只用行走坐卧便能让人提不起一丝复仇的愿望。

    因为他根本就是诚心诚意的毫无反应,就算被谋害也会对他人的行为怀有好奇——徐天翼毫不怀疑,哪怕他为了报复江卓使用过激手段绑架江秋,这位独特的富家少爷知道真相也都会认真谨慎地询问他“为什么”。

    ——为什么要绑架我?

    ——因为你父亲杀了我姐姐。

    ——为什么你会这么认为?有什么客观证据?

    ——……没有为什么。

    ——那为什么你假定我父亲杀害了你的姊妹以后,你会需要绑架我?

    ……

    哪怕这样近乎玩笑的一问一答今绝不可能发生,纯属根据过往记忆产生的臆想,徐天翼却能在脑海中塑造这种奇妙场景发生时令他抓狂的完整对话,用不断的的重播来自我折磨。

    如果是在庭审上遇到这种人,他只会认定是装疯卖傻,不值一提。而出于过去亲眼见证的事,他却知道江秋的疑惑一定是真心的,能依靠这种近乎无法理解的执著耗到天荒地老,直到能够学会他想要学会的逻辑。

    然后点点头,说“我懂了”。

    一切好像就随着他的认可这么轻拿轻放的结束了。

    恐惧、紧张、兴奋、悲伤乃至于快乐……这些情绪在江秋的视角看来似乎都不存在,显得分外轻描淡写。

    但徐天翼知道故事的结局。

    再然后呢?被江卓发现,自己的努力便会全部成空,一条命都会白白逝去——这才是让徐天翼打消妄念,连借用这个机会都放弃的真实念头。

    因为这一切早已经发生过。

    中学的同桌是個性格怪异、只会学习的富二代学神,原本这只是徐天翼学生时代的趣闻之一,甚至茶余饭后都能和同学朋友为此说笑一阵:

    说什么学神眼里众生平等,就是那么不食人间烟火。我辈凡夫俗子可对这样枯燥单调的生活敬谢不敏,享不了这种福,在旁边仰望下得了。

    而在江卓这个名字给他的家庭带来惊天噩耗后,如此平静的江秋便成了在他心里延续数年的魔咒。

    但江秋一定会对此无动于衷。

    这就是他……徐天翼不乏恶意地想着,这个家伙会把旁人的苦难视作无物,不仅仅是因为天生的特质,也是因为从未见证体会过真正的痛苦。

    说到底,什么“在他眼里众生平等”,不过就是一直被保护到底什么也没遇到过。徐天翼知道自己的憎恨,导致难免会掺杂自己长久以来的怨念,绝对称不上公平公正……

    但他就是止不住去想。

    江秋享有一切江卓提供的资源,他也理应继承这种仇怨,让徐天翼倾尽一切最恶劣的念头也不足为怪——凭什么偏偏是这个人能够安之若素?

    “我听人说,你现在是一个不错的律师。”

    果真是那副毫无波动的神情……

    来了,徐天翼暗想。他虽然想不到是这个对人情世故反应纯属照搬照抄教科书的家伙来试探自己,但无论如何,他都要确保自己回答得当……

    他勉强地笑笑,“也谈不上。江秋,没想到我竟然能在这里见到你,是刚好在附近路过,有什么事吗?”

    江秋看了他一眼。或许是因为一种长年日久构成,至今尚未消去的错觉,徐天翼竟从那毫无变化的表情中读到了可能近似于“奇怪”的神色。

    但真正让他不敢置信的,其实是江秋随后说出的话。

    “或许我可以帮上你?”

第二十五章 天真

    江秋其实没什么策略。

    诚然,像这样突然造访找到徐天翼只是有人赋予他的任务,但发布任务的人在提供必要的条件线索以外,对此行的目的也只是草草说了几句:

    找到徐天翼,说服去帮他的忙,然后想办法跟着他,见机行事。

    见机?见什么机?

    但凡换个人都会对这种笼统的要求提出质疑,但江秋不会。

    他或许会主动询问学识上的问题,寻求一件事情最基础的逻辑,但对与人沟通这件事,他知道别人的评价是不擅长,却很难会自己察觉出做的有什么问题。

    语言是一种传输信息的讯号,却又高于信息本身。江秋曾经仔细研读过有关生物进行信息传递的资料文献,并由此及彼推及作为高等生物的人利用语言交流时的守则。

    他就此总结得到的结论是:人类所独有的语言脱离自其它生物同样拥有的讯号传导机制,却具有更加复杂的组成含义与发讯目标。

    谎言在广大语言体系中从来都是不可或缺的存在,因此江秋不忌讳撒谎,甚至有意学习过这一课题——只是他也不知道成效如何;

    同样,江秋也认为自己与旁人交流的过程中并不会做什么出奇的事,从来都是按照自己见闻案例中教科书的方式进行回答。

    虽然看似荒谬,但他所做的一切都经过确切的考量。参照过往案例、询问他人意见……江秋希望做正确的事,因为这仿佛是他对自己生而被赋予的目标仅有的认知。

    如果纯粹是自己选择寻找人合作,他或许会迟疑专做着寻求更谨慎的对答方式,像流落荒岛时再次面对梁安那样。但既然叫他“见机行事”,就意味着对方认可自己的处事方法,大可以真正自由发挥。

    事实上,他这种想法也没错。

    毕竟梁安就是这么设计的。

    此时的徐天翼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愣愣地盯着突然提议的江秋,用一种近乎匪夷所思的眼神望向他。

    想要说服他人,必须以真诚的态度阐明自己的动机,借此打动于人。江秋脑海中回荡着这句话,紧接着从容不迫说出了自己早先寻找的理由。

    “你也许查过尹慧希的案子?”

    “所以她真的是你母亲!?”徐天翼终于遇见自己早先听过的名字,眼前一亮,忙不迭的找借口,“难道你为了她和江卓产生了矛盾?所以你才会找到我……偏偏是这时候,你现在还和梁安有联系?”

    面对这样繁杂多变的剧情脑补和疑问设计,江秋一时实在没法找到最好的应对方式,短暂顿了顿,“我不认识她。”

    这是实话。

    江秋没有好奇心。

    他从没有主动了解过有关枫越集团以及父亲江卓的事,也不像寻常作为单亲家庭长大的孩子一样,会对自己的母亲是谁有兴趣。

    而梁安只告诉他有尹慧希这么一个人可以作为引出话题的工具。原因要追述到二十七年前,这个女人和江秋作为非婚生子转入江卓名下的过程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但她不一定就是江秋的亲生母亲——这是梁安犹豫片刻,随后在通讯软件上直接告知江秋的事实。

    虽然江秋不会因此产生什么感情波动,这种告知或许也只是梁安出于情商本能性的反应,江秋也能察觉到除此之外素来秉持着“能瞒就瞒”原则的梁队长忽然透露这个细节猜想,或许有别样的用意。

    事出意外必有妖,在概率分析许多事实案例的符合几率以后,江秋对这一歇后语的引用相当纯熟。

    但他不会用这一理论得出的结果质疑别人,只会用察觉到它的重要性来武装自己。

    “尹慧希是关键点。”江学神敏锐地划出重点,并且换了一种方式复读一遍,“她曾经有着很高的地位,但我不认为你的猜想是正确的。”

    他的本意是更好的利用抠抠搜搜的梁安给到自己的线索,但却误打误撞,让惯于想多的徐天翼认为他确实为此而来,愈发坚定了自己的猜测,但想了想还是选择性换了个说法。

    “有关尹慧希,我承认我确实想要了解那段过去。因为……算了,总之如果你也对她一无所知,我和你的交流没有意义。”

    这下他是不乱猜了,但心中的疑虑犹在。江秋显然分辨不出这一点,只按原先的思路执着于自己的目标,重复道,“我的身份可以帮到你。”

    “所以问题在于,我可以得到你的什么帮助?”徐天翼捋清了逻辑,“你确实是江卓的儿子,但……”

    他停在原地,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但又不知道要不要继续开口。江秋意识到沉默代表着机会,于是按部就班的追击,“我可以做什么?”

    徐天翼停顿了一下,终究还是勉强着开口,“江卓前几個月面临一起案子,有关一笔财产的分配。我还没弄清楚详情就知道他选择了庭下和解。再后来,他身边突然出现了一个本不该出现的人,那个人姓吴——据说和尹慧希有亲缘关系。你或许可以从他身上了解到尹慧希相关的事。”

    江秋微微眨了眨眼,脑海中豁然浮现了江卓新招的那个姓吴的助理——按理说本来不该出现在江卓这样谨慎且要求极高的家伙身边,分外冒失也不大聪明的年轻应届生。

    当然,后半段不是他的想法。

    因为听着这段对话的还有第三个人——梁安选择让江医生自由发挥,但也不会真的将主动权交出去。

    他也早就知道徐天翼的调查动向——这个家伙绝大部分律所以外的情报源于言致远,而言致远又不会向他瞒下这种足以救人一命的细节。

    尹慧希……现在又多了一个吴助理。梁安当然过问过邵梓等人遇见江卓时的情况,他也曾疑惑这样一个人怎么能在江卓身边混到职位。

    不过他总也没徐天翼这么大的胆子在江卓身边埋线。而得到了吴助理这个关键点,他现在就明白很多了。不过,目前还有一件事值得感慨。

    “这些人从来不觉得江秋会主动说谎。”梁安暂且放下带着噪音的监听器,在安静的氛围中歇一歇自己因为地下车库信号不良被杂音侵袭的耳朵,立时失笑,“怎么这么天真?”

第二十六章 权限

    梁安远程监控着,发觉江秋还是凭借执拗的精神坐上了徐天翼的车,两个人议定找个隐秘的地方详谈一番后续的打算,这才彻底舒了一口气。

    他也不是随意安排的这种情况。

    江卓这个麻烦近在眼前,他确实需要利用另一种方式来牵制住徐天翼这个心思活络行动力超出掌控的家伙——江秋虽然也是定时炸弹,但就临时保住徐天翼这个急功近利不知死活的家伙来讲,确实是最佳的选择。

    江秋所在的地方不会发生那种人为又血腥的“偶然”事件,这是梁安很早得知的一种规律。

    作为之前频繁带江秋去案发现场的原因之一,这個看似匪夷所思的情况虽然暂时难以理解,却很大程度上给梁安削减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比如嫌疑人在某时某刻突然因为“意外事故”暴毙,再比如某个失踪多年的通缉犯突然在案件中途现身转移注意——在以前,这都是从来专注于那些特定案件的梁安乃至于更早以前掌握三队的王海经常会遇到的事。

    昱州市如山海般的卷宗里总有几起说不清道不明的案子,与一些特殊的角色或机构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宋荆案便是其中之一。而一旦敏锐调查与那些案件相关的情况,线索总会在最好的时机忽然截断。

    这种感觉,就像有一个人能够自上而下的俯瞰这座城市中发生的一切,轻描淡写的将所有不利于自己的因素全然掐灭于最开始的那一刻。

    即使是梁安也必须承认,若非自己身份特殊,在很久以前江卓起势以前市局里的前辈也留下了一些无法磨灭的纸质档案,恐怕那个人的所作所为真的会毫无踪迹。那些曾经吞没死者的动机湮没在许多悬案当中,成为一个又一个无人发觉的细小疑点。

    既然案件都已查清,真相已然大白,又有谁会追究那些细节?世上怎么就不能多一些扑朔迷离的巧合?

    最终,幕后人会获得一切。

    梁安思考片刻,觉得自己确实还需要做些什么,于是联络了言致远。

    “徐天翼这些天没有刻意拜托我做些什么,他用的应该全部都是自己的人脉。我告诉过他的信息也和之前说过的一样,只有尹慧希那件事。”

    言警官……或者说言顾问的声音显示他的状态一如既往,并没有因为他所在的专案组遭遇剧变而昼夜颠倒,甚至还有空接一些“私活”。

    这个家伙和陆遥一样,擅长利用网络搞一些事情。虽然个性不像陆遥那样活泼自来熟,除了基本的爬虫骇客技术还通晓人情世故,但他本身浸润此道已久,在互联网黑色地带“违法乱纪”的履历也更早,能挖掘一些只有经验丰富的人才能寻觅的线索。

    比如那个尹慧希相关的事。

    “你具体告诉了他什么?”梁安简明的提出自己的疑惑,“他似乎很坚定的认为尹慧希应该是江秋的亲生母亲,这种思想基础很特殊。”

    他不这么觉得,负责传输信息的言致远也不这么觉得,而徐天翼却从一开始便如此笃定——足以见得信息传递过程中出现了某种偏差。

    “也许是因为他从我这里听说,尹慧希的影响力有一阵子甚至比江卓还要强?”言致远听完梁安讲述的过程,作出猜测,“权力迭代总会引起各方面猜忌,通俗意义上的和平转让都源于情感。毕竟他不像我们一样一直在昱州市,认为江秋也许比闻人煜这种的人还要极端,可能是……”

    “停。”

    梁安突然道,打断了言致远一长串逐字逐句、语音沉凝的叙述。他的眉毛微微一挑,没有显得多么严肃,却也绝对不像是开玩笑的口吻。

    “现在不能确定,”梁安纠正了言致远的说法,“只是一种猜测。”

    言致远沉默了片刻,“也行。”

    换正常人恐怕就要质疑这种明摆在眼前冠冕堂皇的说辞,但言致远不会。这也是虽然拉拢到了极具天赋思维灵活的陆遥,梁安仍觉得言致远被迫离职颇为遗憾的原因。

    但他同样知道,虽然看上去大部分时间都尽可能想要开启静音模式,这位姓言的同伴相比邵梓刘澈之流,却是会闷声不吭的干一些大事的家伙,甚至曾经掏出了梁安的底牌。

    所以在承认自己的掌控欲有时有些病态的梁安看来,这种错失的遗憾其实也不至于到达可惜这种地步……

    总之一些小小的分歧不必在意,能合作就好。

    梁安现在还有一件事需要确认。

    “你记得我说过的话吗?除了实际参与的程度,尹慧希的地位曾经和江卓能够等同,但在这个基础上还有一种更深层的可能性——她曾经把江卓当作自己掌权的傀儡,而江卓因为被掌握了把柄,对此无动于衷。”

    “但你一直没有找到证据。”言致远补充,“你觉得尹慧希是重要人物,可能也参与了让江秋诞生的过程但因为时间限制不是什么生母。这是我们的一致结论,也就意味着尹慧希也许是创造……导致江秋诞生的主使者——江卓没有理由主动给自己制造一个软肋,但别人却可以借用他的一些异样的心态。江秋也许是限制他的工具,但始终只是一种推论。”

    “不,”梁安却道,“我只是一直不能把它称为证据,仅此而已。”

    言致远微微一愣,“那是什么?”

    梁安笑笑,“或许听起来像是揪着一点小问题在胡扯,但我认为对江卓这个人来说,这个理由或许很充分——我一直觉得,江卓塑造这个‘完美父亲’的形象很值得质疑。”

    言致远没明白他的意思,沉默了片刻也没琢磨出来。而资深阴谋论者梁安紧接着也开始说出他的答案。

    “我不认为对江董事长而言事业和家庭可以毫无影响的兼顾,事实上江秋也并不是那种需要‘完美父亲’的孩子。是,江卓对他很好,但也不至于看不清这一点。我的结论是,那时的江卓并不忙碌,费尽心思树立这样的形象不过是作秀的结果,目的是让另一个人确切的相信江秋能成为自己用以掌控江卓的软肋,从而放松警戒——但事实并非如此。”

    言致远粗听匪夷所思,细想联系之前提及的推论,却是一惊,“你认为这是江卓计划的一部分?”

    “推倒前人往往需要一个过程,这段时间或许比我们想象的还要久。一直到尹慧希死去之前。江卓不是永远的掌权者,但他获得了最终的胜利是我们看到的结果。但比起这个,其实这些遥远的过程也值得深究——如果尹慧希真的曾经拥有比江卓更高的权限,江卓又是怎样算计的她?”

第二十七章 时机

    趁着这个功夫,有关被徐天翼捷足先登的新线索人物,现枫越集团员工,那位名叫尹乐奇的小青年从家庭背景到过往经历的资料被彻底摊开在了二人面前。

    意料之中的简单,也有着出乎意料的一些联系。

    “我之前没有联系到尹慧希的这个亲戚确实是有失察,但也不是没有原因。”言致远稍微解释了一下,“尹乐奇的父亲是尹慧希的从伯父,也就是她曾祖父兄弟的孙子。这层血缘关系拉开了很远,到尹慧希这一代已经完全没了日常联系。”

    梁安根据自己幼儿园学的亲戚尝试联捋了下这个亲缘关系,微微咋舌,“尹乐奇和尹慧希同辈,那这两家的年龄差距还蛮大。照你说的已经没了往来,又是怎么和江卓忽然扯上的关系?”

    尹慧希的年纪足以做江秋的妈,而刚刚大学毕业的尹乐奇更是年纪轻轻。

    “尹乐奇是老来子。他的父母很疼爱他,但有一个问题:尹乐奇的父母两人都没有工作。我看了近年收支记录,他们年轻时很长一段时间算是自由投资人,但把家产败的只够生存,晚年主要的收入来源则是两次得到了亲属的遗产——这些亲属实际上生前和他们都没什么来往,只是没了其他后代。”

    梁安一愣,“就是所谓的吃绝户?”

    也不怪言致远查不到。尹家实在枝繁叶茂,尹慧希的曾祖父家里就有六个儿子三個女儿,有一半都是多胞胎还能够养得起,后人也似乎是祖传了这种多子多孙基因,再往后的儿女也数不胜数,而且一个个都爱往外走,最终散落在了大江南北。

    而尹乐奇的父母正是借着这个“祖上传下来的馈赠”,在没有联络上关系更近的亲属,分别是意外死亡和单身到老的近亲留下遗嘱死后把遗产交给朋友或者慈善组织的过世亲属那里得了便宜,最终将他们遗留在身后的所有家当收入囊中。

    虽然只有两例,但钱财总量已然不菲。其中一位亲属生前做了点生意,有着几十万积蓄,起码够他们挥霍足了十年。

    “专业吃绝户,这倒是挺依赖祖上余荫的工作……”梁安摸了摸下巴,“没点脸皮做不到。看他们这么有经验,找到江卓难道是顺着尹慧希死后这条线?但我记得尹慧希遗产和身为‘被过继的养子’的江秋没关系,是被她妹继承了吧?”

    言致远点点头,“其实这次的情况不太一样。有一点我确实有所疏忽,本该是一个重要的节点——其实早在尹慧希的父母过世以后,尹乐奇的父母就找上过门,起过冲突。他们有着非常封建的思想。”

    这样的指向性就明显了一些。

    梁安闻言皱起了眉,“你的意思是,他们认为尹慧希两姐妹可能很好忽悠,也想要吞占尹慧希父母的遗产?”

    因为重男轻女思维的影响,吃绝户一词在古时的含义并非没有儿女的人家,而是仅限于“没有儿子”。现在当然不是如此,但仍有一些余孽坚持此道。尹乐奇父母这样的人既然有了如此的思想基础,自然会腆着脸为自己的利益将其发扬光大。

    “只能说他们找过去过。”言致远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确认着什么,片刻后继续开口,“其实这里有一个耐人寻味的细节——尹慧希父母死亡的时间正在二十七年前,而尹乐奇的父母同年找了过去,但很快就被说服离开。”

    梁安迅速捋清了逻辑,“这样死皮赖脸的人就算知道了尹家姐妹不好惹,也会想办法从两个年轻女孩身上撕咬下来一些甜头。除非尹慧希展示了什么让他们不敢妄动的威慑,比如和枫越集团的关系。”

    “没错,我也是这么想的,另外还有一点……”

    “还有一点,就是如果时间赶巧,当时的江秋应该就在尹慧希手上。她掌握着一个婴儿,正打算用江秋的存在牵制江卓,同时没有在枫越集团的实权职位,又想要赶走尹乐奇父母这样难缠的亲戚……她当然不会对局外人暴露自己早先就隐藏起来,我们也是在她死后才参透的实际掌控力与地位。”

    “所以,她的做法可能需要借用到江卓的身份和名头。虽然这也有可能是尹乐奇父母自己的猜测,但介于尹慧希不会让这种专业的‘吃绝户’惯犯在附近待得太久,调查自己造成不必要的麻烦,更可能用的是更加直接的方法——伪造一种让他们无从查起的情境。”

    言致远接上了他的话头:

    “然后,等他们再得到尹慧希已故的消息,知道尹慧希的妹妹尹慧望不像她一样聪明不好惹,他们绝对会再次返回这个可以‘挖掘’出宝藏的土壤。只是我不明白一点,如果只是为了尹慧希的遗产,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找的还是江卓?”

    这和自投罗网有什么区别?

    对,确实有区别。威胁恐吓获利去自首或许最多也就是视情节轻重进个监狱判上几年,但直接找上江卓当苦主……但凡显示出一点本质,那就是离死不远了。

    梁安也沉吟了片刻,然后吁出一口气,淡淡开口:“有一种看法,可能他们想要威胁的就是江卓也说不定。”

    “这是什么意思?!”言致远难得这样震惊。

    这是相当正常的反应。毕竟每一个巡夜人都对江卓的存在怀有最大的警惕,而这种主动找江卓行“威胁”行为的事……

    连徐天翼都知道不能这么干,只能怀揣的小心思,走点擦边的路线。

    “我们对江卓一直怀有恐惧,但这种死皮赖脸的人或许不这么认为。越是混不吝厚脸皮的家伙,越是会鄙视看轻自己觉得不那么厚脸皮身处高位的人。”梁安最擅长代入别人的思维,想到这里冷笑了一声,“他们或许是拿了自己认定的江秋‘私生子’身份,用以威胁江卓给自己的孩子提供帮助。可真是会打算盘……”

    他这话也不知道是讽刺还是什么,言致远片刻后才弄清楚了他跳跃性的推断,还没等确认详情,就听到梁安提议。

    “言哥,你之前给我准备的那个假身份,差不多可以用上了。”

    言致远迟疑了两秒,“你是认真的?”

    在无人看见的地方,梁安点了点头。

    “现在到了这种程度,我们也确实该做些什么了。徐天翼确实鲁莽,但有一点说的没错,我们的确不该一直安定下去——这也许是十年以来最好的时机。”

第二十八章 兴趣

    徐天翼真不知道江秋究竟是打哪来的信心,在承诺他打探尹乐奇相关的行动、从自己那里看过一些基本资料就不再有多余的提问。

    虽然徐天翼确实清楚江秋不是那种接下任务却不去完成的无赖,但毕竟是要利用人家做事,面对的还是这么一个脱离于常理的人,他终究没有耐住性子,反过来提问。

    “江秋,你如果真的是铁了心要掺和我这边的案子,我当然不能有什么意见,”徐天翼自己都分辨不出自己话语里剩多少阴阳怪气,又或者被江秋古井无波的执著磨平了棱角,但他终究有自己的原则,“我需要你先提出一个方案——你究竟要用什么方法在不惊动别人的情况下接近尹乐奇。”

    就算无法反抗,起码得获得一个可靠的承诺。

    江秋自然不吝啬解释:“你刚才给我看到了尹乐奇的电话号码。两个礼拜以前,号码的主人给我打过电话。我想,这是个理由。”

    徐天翼瞳孔一缩,短暂的时间内甚至没说出话。刚才他只是把自己费尽心思搜刮到手,大概有两指厚的纸质资料随意给江秋扫视了几秒,这家伙竟然就得到了突破口。

    纯靠速读得到的信息量和恐怖的记忆力。

    “你怎么会记得……算了。”徐天翼感觉少年时的震撼再次涌上心头,觉得这问题问了也白问,于是换了個实际的话题,“如果要以曾经通过电话为借口,你打算怎么说?说之前的事忙完了,再找他确认一下?”

    在合理联想以后,这也许算是徐天翼最后的倔强,而江秋却摇了摇头,“不是这样。当时他打来电话,我还没来得及接就挂断了。”

    “那你……”

    “我记得我以前见过这个号码,所以刚才检查了一下。”江秋看来往日也饱受骚扰电话的烦扰,因此不以为奇,“既然这样,我可以礼节性回电,问他有什么事。”

    换在别人身上,徐天翼可能以为这个人在开玩笑;但换在江秋身上,徐天翼琢磨了一下,竟然觉得还挺有道理。

    但徐天翼终究是有着自己细致入微的考量,低头看了一眼表,赶忙制止就要打电话的江秋。

    “现在是上班时间!”

    无论工作能力多么差劲,尹乐奇是江卓现在的助理。这时候叫江秋打电话过去试探——就算是急不可耐徐天翼也没这个胆量。

    哪怕江卓这个大老板不一定一直和助理共处一室,也没必要在这个时候赌这种概率问题。

    只是江秋不常有这样的戒备,显然不是很能理解,但既然“甲方”不让自己上班时间打电话,他觉得照办应当是正确做法。于是江秋暂且放下输入半截号码的手机,两眼一眨不眨的再次看向徐天翼。

    看得徐天翼有些发毛。

    这些年来,本身和江秋长相酷似的江卓给他的印象更加深刻。正因如此,哪怕曾经做过几年同学同桌,再次看到江秋的外貌他的第一反应仍是那位深不可测的中年人。

    尽管在徐天翼看来,两个人的差异简直不能更大。若非因为这种认知,简单粗暴的连带仇恨不可能让他对江秋的感官如此矛盾。

    这样维持下去徐天翼实在觉得尴尬,赶紧错开话题,“所以你找到我究竟要的是什么?”

    不认识尹慧希,也对她没有好奇,徐天翼实在想不到自己身上有什么东西值得江少爷浪费时间。

    他是早就知道江秋不会和江卓那些“业务”扯上关系的一批人,也明白哪怕是江卓唯一的亲属,这位按常理的继承者,和枫越集团的中心权力不可能有任何实质关系。

    没什么信任不信任的,单纯情况不允许——江秋和阴谋所需的谎言家可谓是背道而驰的反义词。

    “我只是想帮忙。”他却这样强调。

    “又来了……”徐天翼感觉自己仿佛找回了年少时熟悉的感觉,发觉主动权还是得自己掌握,不如一个个试探江秋到底是被什么差遣了过来,“如果是有人要你看着我,那没关系,我行得正坐得端。问题在于,江少爷,您一个大医生,有什么理由跟我这个律师一起?”

    徐天翼也不傻。被威胁劝退后,他能想到的最大嫌疑犯当然是梁安。

    他是不知道那个似乎同时具备胆大和胆小双重特征的领头人究竟是为了什么还和江秋保持着联系。虽然最近的调查让他稍微多了一些头绪,但如果目的相同,他更不能理解梁安这么做究竟有哪门子的大道理。

    就算江秋自己没有威胁,但莫非这个本身乖巧到不能更乖巧的儿子还能做些什么来出卖他的父亲?

    “你在接手袁家的案子。”江秋安之若素,“你应该知道了他们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为此很苦恼。”

    提起这个话题,徐天翼的头疼更上一层楼。原本袁耀的车祸就足以让他头大,而袁祁的尸体一被发现,袁家的家族内部展露无疑,原本一致对外,最多是另一方多一些冷嘲热讽的情况瞬间发生了改变。

    徐天翼所服务的袁家内部不只是血缘纽带牵系的家族,还要考虑涉及的集团公司内部各个派系的争斗。无论是不是袁耀亲自杀死的袁祁,梁子都已经结上了。

    在和梁安会面以后,也就是事情大范围曝光以后,徐天翼已经接了不知道多少电话,婉言拖延了一大堆甚至彼此互相矛盾、需要在法庭外法庭内自己打自己的委托,所以分配给另一件事的时间才会少之又少。

    他确实是焦头烂额,于是叹了口气,“没错,但这件事……”

    他想说这件事和江秋无关。

    然而江秋不大礼貌的打断了他的陈述,紧跟上一句话,“袁振。我认识他,我可以让你不用在这件事里纠结该如何站队,别人不会追究责任,伱只需要选择适合胜诉的一方。”

    在徐天翼因此愣神的一刻,江秋低头看了一眼手机屏幕,再道:

    “我近来对一些案子很感兴趣。”

    这些话实在很不江秋,但徐天翼骤然发觉,自己好像没有拒绝的理由。

第二十九章 接手

    此时此刻,远在凤泉路周边两公里距离外,邵梓独自开着车,正在下班晚高峰时间以前驾驶出行。

    这是一整天除了凌晨和深夜以外人烟最稀少的时刻——工作日中再寻常不过的下午。

    午后阳光透过蓝天,投下长长的斜影。马路上的车辆形成了银色的河流。

    嗅着柏油马路独有的气味,邵梓握着方向盘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作为三队少有的道德劳动职业全能模范标兵,勤劳勇敢的邵梓邵副支队自然不是来摸鱼溜号或者翘班的。

    就算有任务,仅作为时刻念叨着要遵守纪律不能单人办案的他而言,这种独自出行的情况也不该像把破坏规矩当吃饭喝水的梁安一样——完全不讲道理。

    其实邵梓也不是很清楚,假设自己这样办事被人发现,如果他来辩解是被人指使才坏了规矩,究竟会不会有人相信这码子事。

    问题是事实当真如此。

    从梁安单独找到他邵梓就觉得不对劲了。案件调查本身还没开始,有什么事需要这样遮遮掩掩?

    从一开始的预感不妙,听完他才觉得太阳穴都隐隐发晕,觉得自己冤大头的等级更上一层楼——哪有这样的,叫人解决烂摊子就算了,还让向来守规矩的老实人自己去破坏规矩。

    这叫什么道理?

    但还真得这么做。毕竟梁安这人道德绑架理由可多,刚把人叫来还一副和蔼好商量的样子,真正谈起事情整个一川剧变脸——邵梓都不知道自己被一顿洗脑后是怎么走出的市局。

    “什么他还有其他案子,但这事儿耽误不得……而且必须我一个来办不能告诉别人?”邵梓低声嘀咕,百思不得其解,“至于吗——以前也就罢了,他现在究竟是想要防什么?”

    他越想越觉得来气,寻思着姓梁的是不是瞒着人瞒久了变态变出毛病,到了最后简直是草木皆兵,不管是谁、一个不剩总之什么都要防着。

    甚至赋予自己的任务可能都是这位捉摸不透的梁队令人不明所以的play的一环。

    邵梓出离的疑惑乃至于愤怒并非毫无来由,主要他现在要去的目的地本身也是案件一个相当重要的现场位置——最终的藏尸地,翻出尸块的那个垃圾场。

    这种情况下,真按照梁安的要求简直是白日做梦:在这里潜伏一天,不引起任何同僚的注意的同时,观察有没有不该出现的人。

    简直扯淡!支队里过半的人都认识交友广泛的邵梓,单论人数,负责本次案件的二队则仅次于直接隶属三队。

    邵梓心底里开骂,但该做的任务还是要做的,甚至细心把可能会被同僚认出自己的私家车辆停靠在了三百米开外一家小饭馆的地下停车场。

    琢磨着停车费报销该怎么写的同时,他也做好了伪装,用是先在导航上确认的路线进入垃圾场。

    做完这些,猫着腰在垃圾场臭气中麻木不仁的戴好口罩,邵梓再次反省起自己狼狈为奸的作为,同时疑云也缭绕心头。

    难道姓梁的真的是在怀疑谁?

    梁安虽然多疑,但三队的班底几乎全是他自己操办组建而成的,原有的几位也都颇为可信,基本源于辞职的王队個人的提拔。这样一来,防范范围恐怕要在三队之外。

第三十章 在后

    提前知道这次行动的目的地,邵梓当然没有穿出来比较昂贵的衣服,但服装本身综合舒适度和外观性价比极高,还经过严格的熨烫,都符合他走在时尚前沿的审美。

    单纯蹲伏不仅不会弄脏衣服,还给他提供了充足的时间调整自己的仪容,包括但不限于整理被风吹出造型的头发……但就算是以这样司空见惯的完美姿态登场,在垃圾场这种地方显然还是不合时宜。

    也许就是察觉了这点,现在老老实实待在原地,之前走进垃圾场探查的陌生人仍旧对邵梓投以带着些疑惑和怀疑的眼光,哪怕他拿出了足以让人信服的警员证。

    “身份证。”

    “十五岁……”

    邵梓熟练地接过证件低头检查,先用无意识的读了一次,然后霍然抬起头,“十五岁!?”

    倒不是长相的问题。

    十五岁的男孩已经大致脱离了幼态的相貌,五官端正不算着急,拿出证件以后便揣着手站在邵梓跟前,却一句话也没有多说。

    乍一看像年轻人装酷,但略微飘忽的眼神透露了他也没想到居然会被警察叔叔当场逮住。

    主要是刻板印象害死人……邵梓木然瞟了一眼这个男孩显然在一米八五往上的身高,以及确认年龄之前只觉得大概有点老实八交、得知年龄后便显得尤为乖巧的眼神。

    你告诉我这是十五岁?

    邵梓再三低头确认证件上的照片无误,心情顿时有些复杂。

    平心而论,他自己一米七六的身高在人均海拔颇高的市局虽然比不上某些拔尖的,但也绝对称不上矮小,在外头更算得上高个子。

    若不是邵梓最近才经过过一趟初中,随便就能遇见这么十五岁男孩,他都要怀疑是不是现在的小朋友一顿吃一板钙片长到这种地步。

    但他终究是没忘了正事。

    “你来这里干什么?”

    显然,垃圾场不像是一个年纪上看应该正上初中或者高中的孩子应该能够“日常闲逛”的地方。

    可男孩偏偏挑了个理由。

    他的视线向右上方瞟了过去,“就是没事干,随便来散散步。”

    虽说按照耳熟能详的心理学理论,视线向右上方通常代表正在虚构记忆,但理论毕竟只是理论。邵梓属实是不常看见这样教科书式的撒谎方法,给这孩子整乐了。

    所幸邵警官对年轻人的耐心要更多一些,即使这是明摆着的谎言也不操之过急。于是他抱着手臂,花了十几秒用视线扫过男孩行进过来的方向,再瞧见这位个头不小的年轻人有些发毛,才缓缓开口。

    “这样看来,你大概确实是挺闲。毕竟作为学生,如果不是平时足够无聊,也不会浪费宝贵的学习时间毫无理由的来到这么一個既偏僻,又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男孩莫名被怼,不乐意了,下意识回嘴,“怎么就不特别了……警官,你自己不也找过来了吗?”

    “你觉得这地方有什么特别,才值得我找过来?”邵梓微笑。

    他倒没用什么技巧,只是简单的回忆起之前听到的脚步声,随后便有了一系列的推论。

    ——这小子明显是在这个垃圾场里偷偷探查着什么,见到警察却完全不惊慌,只希望摆脱邵梓尽早自由,说明他应该不是有什么说不清的嫌疑。

    那么,确实是有一种相当合理的解释,能够说明这个年仅十五岁的小小少年会如此突兀的出现在这里。

    见面对的男孩也不迟钝,意识到对方的诱供仿佛瞬间警惕了起来,开始明智且安静地遵守一种名为“沉默是金”的原则,邵梓也自有对策。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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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角落的潜伏者介绍:
无论是诡计多端的边缘案犯、高调跋涉的连环杀手、还是心事曲折的涉案少年,在他眼中一视同仁。
同案发现场相比,他们也只有死物和活人的区分,勉强能当作获取罪证的素材。
需要应付的家伙不少。每遇一次就大惊失色太浪费时间,不利于保质保量完成工作,尽快尽早回家吃饭。
不过,他也并非不可以坦荡一些,比如亲手在自己的墓碑上刻下这样真挚的留言:
『这曾是一个虚伪的混蛋。』
——混蛋本人如是说。
本文整体叙述角度偏群像,无感情线。
背景绝对架空,人物及情节完全虚构,但事物名称及规则法律均存在与现实存在一致部分,且公序良俗基本符合现实常理,无需多作扩展延伸。来自角落的潜伏者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来自角落的潜伏者,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来自角落的潜伏者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