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六章 质疑
“所以,我还有一个问题。”
任一一向是个很不安分的家伙。
即使问题提到了他的脸上都能装聋作哑,让他主动开口简直是一大难题。梁安曾为了这点小事废了很多功夫,此时看见任一提起了这样的兴趣,一时也很是感慨。
“在我回答以前,你能不能交代点引起你兴趣的‘有意义的东西’?”梁安咂了咂嘴,“不然我感觉自己好像有点亏。”
任一歪了歪头:“我怎么记得是我先被‘强买强卖’的?”
梁安终于找人拿来一杯温水:“我只是口干舌燥。但你在这做的挺舒服的,有吃有喝。”
这倒不能算是真话。
“那我也只是对‘黎明’这么著名的人物比较感兴趣。”任一幽幽道,“这种事很正常吧?作为犯罪人员,对一些比较‘传奇’的人物作案手法有些好奇……”
梁安看了他一眼。
“所以这应该叫做什么?”任一又戴着那手铐一摊手,神情无辜,“叫做顺理成章,理所应当。所以呢?那位‘第二任’大佬,他今安在否?”
他不知道又想到了什么,现在格外的放飞自我,越来越像是在闲话家常。
“如果第二代的黎明也没了,那和你同吃同住的那个‘友善的狱友’又是谁呢?”
梁安的表情很淡然,毕竟是自己早就知道的事实。
任一一摊手:“那你也不告诉我?”
他甚至懒于摆出震惊的情态,以致于梁安的嘴角都不由得抽了抽。
“我的狱友可不得了,才艺丰富,里面跨年晚会还能模仿那个什么最当红的‘大众女神’的声音——太张扬了。”任一耸了耸肩,“任谁也不会觉得这种喜欢给自己找事的家伙竟然这么鼎鼎有名吧?毕竟按照常理来说……”
“如果按照常理,我现在就不应该在这。”
任一也眨了眨眼,理性评价:“这可不像你开始说的那样是个‘交易’,我怎么觉得更像是顿断头饭。都到了这个地步,能不能告诉我那个我要做的另一半筹码究竟是什么?”
断头饭倒也不仅仅是一种比喻,梁安还真找人给他买了盒饭——一碗监狱附近的麻辣烫,不加麻不加辣。
“然后就可以顺理成章的以此要挟,解答你的疑惑?”梁安失笑,“你突然来这一套,还真是让人措不及防。”
“这是肯定的~”任一的语气一时更轻浮了很多,他拆开筷子,优哉游哉,“毕竟我真的有很多疑问,还不仅仅是从今天开始——刚好有这么好的机会,我当然要给自己答疑解惑。都到了这种地步,还是要有点诚意吧。”
梁安神情一滞。
“为什么他没有死。”任一的神情一时阴沉了下来,“我活着是正常的事,但是他——为什么?”
他向来喜怒无常,做出这样的反应也在情理之中。
即使之前还喜气洋洋的说什么狱友和睦,也毫不影响现在因为疑惑冲突产生的问题。
理所应当的,应该是和一代黎明相关的走向,相同的结局。
“如果我说,这个筹码也和所谓的踉跄入狱有关呢?”
那就更令人好奇了。
序章 隐秘
滴答,滴答。
潮湿而阴暗的地下室,空气中弥漫着咸腥的气息,远没有在阳光下那样脱离城市选项一样的阳光气味,而更像是布满盐渍的海鲜躺在菜市场中过夜产生的味道。
甚至混杂着一些更隐秘处的气味——腐朽的气息,就像垂死的老人生前最后一刻散发出的怪味。
除了水珠滴落的声响,空荡的房间里还隐隐传来女人的啜泣。她似乎哭了很久,已经无力发出更大的声响。
门开。
少见的光线从门缝处漏了出来,女人的瞳孔本能的一缩,随后张开嘴,眺望开门处,不顾几乎要灼伤眼膜的光线变化——盼望着什么,同时又恐惧着什么。
一个被五花大绑的男人从楼梯上踉跄着下来,姿态看上去随时都可能瘫倒在地。他形容枯槁,呼吸微弱,以致于女人几乎已经不认得自己朝夕相处的这个人,但能确定他尚且活着。
但她的目光没有太多停留,而是再往上,再往上……上到台阶的顶端。
随后便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在光线的尽头,将被绑住的人抛下以后,便将手附在了地下室的门处。
女人想要开口,却又嘶哑到无法出声,只得扯着嗓子呜咽,做出几个颤抖的口型。
被绳子束缚的男人终于在被捆绑扭曲的姿势下支撑不住自己身体的平衡,倒在地上,如蛆虫一般向前拼命挪移,想远离那个影子,又或者是靠近唯一能作为“同类”的这个女人。
那个人看到了,她想,绝望又带有最后一丝希望。
但影子并没有回头,甚至没有犹豫。
伴随着男人大口的喘息,最后一丝光也在这房间当中消失殆尽。
第一章 巧遇
去往常青市的飞机班次不多,如果不是邵梓有先见之明,显然难以及时订到这么多连在一片的位置。
三队的四个人三个人坐在同排,落单的宋乔雨和一队二队的几人挤在一起,独自玩着手机,赫然是暂且成了“网瘾青年”组合的新成员。
毕竟现在的飞机甚至可以自如的使用wifi,连陆遥也不至于在整个旅程后在座位上“咸鱼瘫”。但有事情发生的时候,梁安就第一时间把她派了出去——美其名曰加以历练,实际上看不太惯这位小年轻咋咋呼呼的四处找人玩,不利于自己这位坐在附近的上司好好休息。
但事情也算不少。比如刚才飞机的后头起的争执——根据依稀传过来的争执声,可以判定是偷窃的事件。
距离飞机降落大概只剩下半个小时,事件不多,陆遥做事也靠谱,三下五除二就凭借停留时间的证词一个人解决了毫无难度的案子,把那位怀着侥幸心理,认为没人盯着自己就没人发现自己犯事的家伙当场抓获,好一顿教训。
于是,梁安难得的安宁还是被打破了。
“报告领导,那崽子骂的好难听。而且他贼好玩,好像觉得我应该是个男的,骂我‘像娘娘腔’。我觉得不开口也就算了,开口其实还挺容易听出来的,应该是不敢相信我的力气能比他大?笑话!就那小胳膊小腿的,我一个能打七八个。我是娘娘腔他是什么?小白菜?”
“大概吧。”
“报告领导,那玩意儿的现在知道我是女的了,拉着一张脸说我性骚扰他。我告诉他男孩子出门在外要自己保护好自己没错,但咱们是法制文明社会不能胡说八道,不讲道理。咱们要实事求是、互相指正……我觉得这种胡搅蛮缠的事就应该让他听听道理!讲的可以吧?”
“挺不错。”
“报告领导,那个逼说不过我,现在哭了!这么大一个人坐在地上嗷嗷,怎么办?要不要表现的大气一点,帮忙递个纸巾?我好像没带。头儿我知道你抠门,一定想着路上用卫生间自带的,邵哥在吗,要不让他递一卷过来?手帕也不是不行。我不好意思向旁边人问,多丢人民公仆的面子呀!”
梁安叹了一口气。
“问过了,你邵哥不答应,我猜应该是由于手帕上绣了花,所以怕拿出来丢人。”梁安还是认真的向旁边的人问了问几句,随后如实回应。
但毕竟是这么小一个封闭空间,也很难没有其他的声音泄露出来。
这下好,所有人都知道邵梓手帕上绣着花了。
邵梓一开始还能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听见,然而手机上就在这时传来了刘澈的信息。刘澈不在车上,留守在队里,邵梓觉得还挺安全,毕竟再怎么说,他应该也不会长着千里眼……
“师兄,芸姐刚刚发消息托我问你手帕是女朋友绣的吗?她说她有个朋友很好奇。”
除此以外,刘澈相当细致的并没有提及邱警官另外附注的一系列八卦揣测,主要是怕自家师兄出师未捷就血压飙升。
邵梓回头看了一眼一米以外端坐着的一队派来的代表警员邱芸,一时也有些无语,给自己贴心报备的好师弟回了个省略号。
“好的师兄。我告诉她是你自己绣的。这样应该能敷衍出去,毕竟全警队都知道师兄衣品好,会刺绣不难猜。”刘澈一如既往的善解人意,字里行间都透露着关切,“如果芸姐叫你自己缝缝看,可以把要缝的花纹发给我,我认识一个裁缝,手法和效率都很不错。”
邵梓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手帕上的图案还真是他自己绣的,虽然手艺不太行而且耗费时间,之后自己就没再多努力了,但他从来没往外面说过。
为什么刘澈偏偏在这个时候运气这么好?
邱芸要把这事当真了,那整个警队明天就都知道了!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梁安对话的另一头,把那位哭哭啼啼的小偷处理的差不多以后,绕道的陆遥有了个小小新发现。
“江哥!”陆遥大喜,“你怎么也在?”
事发的位置在后头,可为了让那位脸皮欠奉的小偷在洗手间处理一下自己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现状,陆遥又押着人到了前头。飞机上当然不好处理这种事,倒也没必要真和押案犯一样做的这么绝,现状的陆遥也当了个“临时监护人”,待会再交给空警看管,毕竟正好无聊,也没什么事干。
等在洗手间门外,陆遥也没什么事可做,只不过往头等舱的好奇眺望了一眼,就看见了坐在位置上认真看书的江秋。
处理好麻烦的犯罪嫌疑人,陆遥也自行通知了飞机另一边的上司,然后一个人凑了过去。
“江哥,你也去常青市有什么事吗?”陆遥嘴没个停的,就凑到江秋旁边小声询问,“梁队也在这,你们不会是约好的吧?”
她倒也不是纯粹的套近乎。
只是莫云晚之前还在她耳边碎碎念,说什么梁安肯定有自己的图谋,最近江秋来的不多应该也是别有用意。她还特意提及了最终还是只有线索不见人影的那个“黎明”,说这里面肯定有一些不为人知的故事。
除此以外,陆遥还对另外的线索很好奇——那就是在初次见到江秋的时候,从邵梓的推论里得出的神秘的“过去事件”。
他们原来并没有追究只是觉得江秋的异状或许是因为事件的后遗症,但在后续了解过后,陆遥便逐渐从莫云晚嘴里知道江秋一直都是这个样子,并不是突然产生的变化。也就是说,从江秋的角度得知事实真相并不会对他产生伤害。
这也是陆遥现在主动凑过来的原因——江秋在飞机上大概率并不是巧合,她也可以把握这个机会。
但也正是在这时候,飞机响起了十五分钟后即将降落,请乘客回归原位的提示音。
陆遥一时有些遗憾,准备先回去,下飞机再找上门。但也就是在这时,坐在和江秋同排的另一个青年推开了帽檐。
“这位小姐,你和江少认识吗?”这人很是和煦的开口。
陆遥一愣,转头看去。
青年的岁数大概在二三十之间,声音是没有听过的声音,映入眼帘的也是很陌生的一张面孔。
“如果需要叙旧的话,我们可以换个座位。”青年眨了眨眼,却很是友善,“我是江少的朋友。告诉座位号码就成——正好,我或许也认识你口中的那个‘梁队’。”
第二章 故人
警队几人坐着的位置离头等舱有一段距离。
邵梓正郁闷着怎么处理新鲜出现的八卦事件,让自己既不丢失形象也不被一群人背地里编排感情状况,就听见过道的脚步声。
他一开始还以为是陆遥,但辨别的能力还是让他意识到了并非如此,于是下意识的转头看了一眼——是个不认识的青年男子。
同时邵梓也恰巧发现,梁安似乎也瞟了过去,但并没有什么反应。
待那个男人走到附近,却停住了。
“这不是梁队吗?好久不见啊——”
于是听到声音的邵梓把视线停在了坐在过道靠外处的梁安身上。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梁安也正式看向了那个青年。
“你好像是……”
“我姓温,温宜廷。”青年笑道,“几年前那起案子您还记得不?那时候我们见过的,您还救了我一命呢。”
梁安眯了眯眼,似乎在仔细分辨着什么。
“刚才有位姓陆的警官过去了——她似乎和江少认识,我听说梁队也在这,就换了座位过来。”这位温宜廷笑容满面,自己接话接的相当娴熟,好像和梁安确实相熟,“那位女警好像说已经报备过了,不过她只听说我们认识,来不及知道我是哪位——所以,还是有些意外吧?”
“温宜廷……”梁安缓缓开口,“确实有印象。”
他的神情一时显得有些肃穆,一反既往,以致于邵梓觉得很不对头。当然,在外人面前这位警察队长确实会抱有一定虚伪的“威严”,但现在的情况似乎有些不对头。
还没等他们多想,广播再次传来了讯息,空姐也开始催促乘客尽快就位,飞机马上就要下降——跟着梁安的动作,邵梓也让开了位置,让这位温先生先行落座。
但邵梓也心里犯嘀咕,因为今天的梁安似乎真的不太对劲。无论是面对热情的熟人还是面对热情的陌生人,他都不会表现出这样的态度——即使是相当不爽的对象,梁安也只会礼节周到的阴阳怪气,当默剧看完全是一个正人君子。
而不是一座状态近似于半化不化之间的冰山。这简直像是换了个人,如果不是唯物主义杜绝迷信的基本概念,邵梓都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方才走神的几分钟里隔壁的同僚被什么东西给“附身”了。
“我也住在昱州市。”温宜廷实在是有些过于健谈,发觉气氛一时有些尴尬,于是热诚的找看着和蔼的邵梓对话,“虽然报纸上一般不会刊登警官的照片,但五年前救了我的大多是刑警,之前也聊过天,特别好奇有关的内容,所以多关注了很多新闻。”
邵梓暂且放下疑虑,为了缓解气氛应承着温宜廷的话语。而一旁的梁安仍旧一言不发,只是凝重的神情缓缓消失,转而以一种若有所思的审视态度看向两人。
“当年可真是太吓人了,没想到凶手居然会是那个家伙。”温宜廷叭叭起来就收不住,连带着附和的邵梓也有些承受不住,毕竟并不是自己经手的案子,完全就是听了个寂寞。
但邵梓突然察觉到一点要素。
“五年前?”邵梓竭力让自己的语气转化的自然一些,但还是难以抑制的重新漫起了之前探究的欲望,“几月份?说不定那个案子,我也经手过。”
“月份啊……”温宜廷却看上去有些苦恼,“我就记得年份,让我想想……十二月或者一月?我只记得回来以后就是过年,当时还冷的不得了。”
时间对上了。
邵梓瞳孔一缩,刚想继续询问这位青年是不是在那起案件中认识的他口中的“江少”,却被梁安拍了肩膀。
他回过头,又看见自家老大给了自己一个眼神,然后转向嘴上没个把门的温宜廷。
“我记得案件结束以后,你是直接出国去了吧?”
温宜廷愣了愣,好像也在回忆,然后点头:“先过了年才走的。可惜了,当年实在是惊魂未定,事情也太多,不然一定请梁队吃一顿好的——不然过阵子聚一餐也成?”
“免了。”梁安一摆手。
就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场面又寂静了下来。
但温宜廷似乎仍旧有些不甘寂寞,再神神秘秘的凑了过来。
“就前几天,我看新闻的时候啊,听说最近那个很火的犯罪团伙老大其实是被黎明谋杀了,是不是真的啊?”
邵梓神情一僵。
这类八卦案情的情况他遇到的很多,但偏偏是这起案子……这个后续事件。
多亏了那位脑子不太好使,名为杜茂的年轻人在媒体面前“接受采访”,也许是因为莫名失恋的阴影把警官的嘱咐当屁放了,李春生的死讯和作为被他抖搂了出来,联合一位好奇心极其旺盛的记者还真把事件还原了个七七八八,最终半真半假的登上了网站,连带着李春生的名字都被展示出来。
理所当然的,邵梓再一次被上级训了一顿,虽然这回不是替搞事情的梁安顶包但终究憋着怨气,但即使如此,为了保证真名真面目接受采访的杜茂没有被可能的残党打击报复的危险,邵梓还是捏着鼻子亲自找上了网警帮忙删帖,同时拜托俞英健进行了其他调查——但消息终究还是走漏了出去。
起码李春生和他的事迹是纸里包不住火了。
“我一开始觉得是奇闻异事,好奇就多看了一会儿。”温宜廷兴致大起,啧啧有声,“看到那个名字的时候我还有点条件反射呢!‘春生’这个名字,梁队知道那起案子吗?”
梁安舒了一口气。
“这名字挺多见的,老一辈这么叫的人也多。”他神情自然了一些,“我记得我妈的二舅舅他邻居家嫂子的弟弟也叫这个名字。很多人不都喜欢春夏秋冬的起名字?”
这关系扯的可真够远的。邵梓正无语着,却听到身后有人拽了拽他的衣袖。
是俞英健的徒弟,二队学犯罪心理的那个小傅。
“邵队,梁队。”傅與景凑了过来,“这个人是不是在说,五年前那起发生在荒岛上,类似于‘暴风雪山庄’的案子?”
别说邵梓,连梁安都是一愣。
“实话跟您说,我哥哥当初也是案件的幸存者之一。”傅與景微微垂眸,“但他好像知道的不多,现在也不愿意提及那些内容,我一直想调查这件事。但进队以后,却没有发现有关的档案。原来梁队当时也是负责侦办的人之一?”
这位小哥直入正题,梁安一时也心念电转,想象着怎么对付。
另一边,江秋和陆遥坐在一排。
“五年前的案子?”
陆遥紧张的搓手,她脑海里已经盘算好了怎么软硬兼施,死缠烂打……然而事实在她的意料之外。
江秋直接点了头,就和平常聊天一样淡然宁静。
第三章 启程
“紧急通知——临江区恬乐公园有特殊事件发生,可能存在危害公共安全的隐患,请广大市民停止前往游玩的计划。警方仍在调查当中……”
人行道长椅上,散步的老太坐在一旁歇息,习惯性拿出了收音机。她拉出天线,就在自己最常听的地方休闲频道的波段听到了这样的声音。
老太却有些疑惑——她五个小时前刚刚带着住院的孙儿去那里游玩,并没有听说什么紧急的案件。现在她回到了医院附近,刚把小孙子交给他下班的父母继续照看,然后便受不了医院里的消毒水气味,决定出来继续透透风。
这样看来,她也许和危险恰巧擦肩而过。
七座车辆停在双行道的一边,占地很大,因此招来了过路司机接连不断的喇叭声。
车窗上贴着防窥膜,外面的人看不见里面人影,但总也能听到引擎嗡嗡的响动。大部分的车辆都发觉了提示无果,选择绕道行驶,但有的也擦肩而过时开窗敲门,想要询问询问——然而这辆车的司机似乎不为所动,不开窗也不挪车,不知道里面干什么。
倒不是车门的隔音做的有多好,因为里面也几乎是一片死寂,坐着的人也没有一个敢于对外界的动静作出反应。
里面前前后后坐着五个人,三男二女,其中还有一个幼童——小女孩,年纪没过五岁,胸口还别着一朵小红花。
唯一让车内不算寂静的是那个四岁的女孩。她缩在自己父亲的怀里,小脸通红,浑身发烫,一直不住咳嗽,造成了室内唯一且持续不断的声响。
而坐在驾驶座的人也不时回头看去。而怀抱着自己的女儿,穿着正装的李丰年也焦虑万分。
“现在还没有下一步的指示吗?”他终于忍不住发问,却是向着驾驶座探看的青年。
梁安低头看了一眼手中不知道怎样自制出来的传讯机器,无奈摇了摇头。
“几步以外就是医院……”坐在李丰年身旁的年轻女人也实在不忍看着女孩难受下去,“就不能起码把孩子放下去?这样下去会出事的!”
话说完,赵蔷还从自己的裤兜里搜刮到一根巧克力,递给李丰年。
“不如找个人去买药。”坐在副驾驶上的中年男人幽幽道,“就到药店,限制在十五分钟以内,有什么异常动作炸弹就直接引爆——找个演技好点的就行,这不是很有威慑力?”
赵翼话音刚落,车上所有人的视线便转向了他。
“……我这不是想和绑匪谈判么。不陈清利弊怎么能服人?”赵翼一时缩了缩,“有什么办法?让这小姑娘一直咳嗽下去,不省人事,然后……”
“大爷,你别说晦气话!”赵蔷开口斥责。
赵翼直呼冤枉:“我这也是为那孩子,为大家考虑……我自己肯定是没法下车的,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大妹子,咱们好歹是本家,往前八百年也许还是亲戚,能不能可怜可怜我这个‘将死之人’?我也是受害者,对不对?不能把气撒到我身上。”
但他精神未免也有些过于良好,不仅看上去身体健康,心态即使作为一个四十多岁的壮年男子也有些过于“年轻”了。
仔细一看才能发现,赵翼坐在副驾驶座,整个身体都被绳子牢牢的捆住,绳结更是死结,在可调节的椅背上动弹不得。而他一直刻意的让身体贴在椅背上,也是本能的想让胸口和自己一起被绑着的东西不会被压着碰着。
这或许是由于人最本能的恐惧——灰色方形的扁盒子,上面的屏幕还闪烁着数字,和影视作品中随时都会引爆的炸弹形象没什么两样。如果换作平时,车上的人深思熟虑过后或许会以为这只是恶作剧,但他们毕竟都亲眼目睹了几小时前恬乐公园的那起“特殊事件”。
在他们分别悠悠转醒的时刻,一个通讯器出现在了眼前,绑匪不仅作出了文字警告,把这么大一个定时炸弹绑在了赵翼的胸口,还亲自“演绎”了一场发生在人工湖中央的爆炸,给他们提供了绝佳的观景点。
始作俑者声称:只要他们中的一个人轻举妄动,赵翼身上以及其他提前装设的炸弹就会立刻引爆。不仅如此,车门处还贴心的提前布设了繁复的另一层锁——为了防止在欣赏到“爆炸”现场之前,他们其中有急性子准备立刻逃脱。
这个举措确有道理。因为就在刚才,那个名叫赵蔷的姑娘一醒来就立刻把门敲得咚咚响,以致于一次性唤醒了剩余的所有人,险些就在读完绑匪留言之前砸开了车门。
此时赵翼又说起了他那个谈判的计划:“那不如让这位年轻的父亲下去买药,把孩子留在这。总得让绑匪觉得有个限制,不然下车的人溜了,剩下的人全活不了。对不对啊?”
他却是在询问着不知道身在何处的幕后黑手,似有些恳求。
梁安心头把现在发生的事过了一遍,旋即回头,扫视四周再开口。
“如果论起演技的话,我应该可以试试……”他的声音很犹豫。
因为他现在不叫梁安——他此刻伪装的身份,是影城的龙套演员,也正是早先有被盯上的预兆的被绑架对象。
作为父亲的李丰年此时却无暇顾及他们的商议,他拂过女儿被汗水浸透的湿发,安抚以后又转向其他人:“你们往外看着,真的没有绑匪说的那个人经过?”
“没有。”赵蔷一直用余光往外看去,“什么穿着运动服的老人……说笑的吧?哪个老医生打扮的这么有活力?是不是在唬人?那个人如果真想找个医生,还不如随便在街上拽一个呢!”
这倒不是完全没有道理。因为近在咫尺的设施就是医院,现在又正好是下班的时间点。
“所以说,真的不能反向传消息吗?变通一下可以的吧,毕竟小女孩生病都有反应,按理说应该装了能听我们说话的监控。”赵翼低头看了眼胸前的炸弹,再次冷汗直冒,“这么等下去哪里有个头啊?我真怕我一不小心吓晕过去,把这东西弄炸了。”
他的存在倒也能活跃气氛。
然而正在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在了他的眼帘之上。
虽然梁安很难记得陌生人的面貌,但起码对见过无数次的熟人有一定的辨识能力,视线死死地定在了远处。
第四章 原委
梁安陷入这等境地,自然不是巧合。
黄嚣是那名龙套演员的名字,而那龙套演员是梁安现在假扮的对象。这时,他刚从警校毕业不久,才出校门就被现在的师父,三队队长王海叫了过去。
倒也不是误入歧途,梁安早就对此心知肚明,也是主动联系的那位当时还算意气风发的王队长。而这次,也恰好是三队负责的一起可疑案件。
昱州市今年多了很多失踪案。
虽然在每年都居高不下的失踪数字中,几十个人也算不得有多突出。但如果他们恰好都在失踪前有过相似的负面经历、一部分人去过同样的地方、乃至少还部分存在向国外同一账户汇款的做法,那就另说了。也正是根据这个线索,三队警员追查到了黄嚣——此人因为赌博而欠了一屁股债,去过被列为可以地点的街区,还向特定账户汇了款。
相似的经历直接“三花聚顶”,这位倒霉而幸运的同志很难不被重点关注。于是在悄悄上门访问之后,查明这位黄先生汇款似乎只是遭人威胁以后,便把他带回了局里。
这是难得的突破口。然而,止步于此只能救下黄嚣一个人。
于是身材与这位在影城也常给人做替身的青年男子相仿的梁安便自请出马,代替黄嚣进行日常的工作,并和那位骗子进行稳定的联络。
按照常理,正常的进展应该是罪犯终于上门绑人却被反击逮捕,然后营救其余人质。
但问题就在于此。出乎旁人意料的是,对待这位平平无奇的赌鬼群演,罪犯的做法竟然是用他年迈的母亲作为威胁,指定“黄嚣”在小巷里七拐八绕,来到一个拐角处的废旧房间,一个特定的密室。
出现的并不是绑匪,而是催眠的气体。
梁安也有过怀疑,会不会是自己的身份在某个交换的时间点被完全暴露,又或者是绑匪在从未现身的情况下发觉了这位“黄嚣”外貌上并非本人。但在和这里车上同样被带来的几人进行信息交流过后,他发觉这应该只是绑匪游刃有余的惯常做法——连那个四岁的女孩李秀秀都有着类似的遭遇。
假造的黄嚣不是个例,而能控制这样的手法,所谓的绑匪恐怕也并非常人。
车内包括孩子一共五人,却几乎同时在公园外悠悠转醒——虽然有那位脾气不小的赵蔷赵女士砸门闹腾的因素包含使人苏醒的因素在内,但起码催眠药物剂量的调控应该颇为恰当。
毕竟根据记忆和实际时间的对照,梁安发现其余几人被绑架的时间不一,但集中在昨晚到今天早上的一段时间,而在这个下午也并没有感到过度的饥饿,也就意味着在熟睡期间他们并不是没有摄入流食。
这么多互不相识的人集中在一辆车上,同时苏醒,是一件极难又匪夷所思的事。绑匪的行动似乎有一个规定的流程,并不因对象而改变,或许又另有目的。
在这个时间点,梁安仍是一个初出茅庐的新手刑警,但他已经能够在脑海里根据曾经阅读过的案卷内容构建可能的模型。
比如依照现在的情境,哪些在相似时间段被发现失踪的失踪人员能被“组合”到一起。而相应的,完成这等繁琐工作的绑匪,又究竟操持着怎样的目的。
梁安清楚,到目前为止,被怀疑失踪的人士一个都没有返回,也没有任何人的尸体被发现。也就是说,如果他们已经死亡,所谓绑匪会被重新认定为连环杀人案的同时,也意味着那人拥有着另外的抛尸地点。
无论如何,这从单纯的寻找线索变成了一次极其危险的卧底任务——因为迄今为止,被俘获的人已知逃脱生还率为零。
梁安看向掌控在自己手里的传讯装置,所谓炸弹的安放位置,以及窗外——坐着的那位医生。
绑匪给出的指示很简单。女孩病重,车上的几人需要找到一名描述中的医生——年长的医生,来自不远处的医院,家住附近,在特定时间点会带着自己惯常携带的药箱下班回家。
但这位资深且被选中的医生并没有出现。指示因此中断,但女孩的状况依旧难以分辨,这么多人也没有任何一个和医生相关的职业,不知道这种症状对一个年仅四岁的孩子究竟有多危急。
整件事是一个难题。
他不能表露出任何导致始作俑者产生反应的可疑迹象,拿着车里甚至车外人的生命冒险。检查一个随时可能引爆的炸弹,甚至试图拆除它——这不应该是“黄嚣”会做的事,他也没有百分百能得到有效信息的自信。
始作俑者能监视车内人的一举一动,这是梁安相当确定的一个要素。因为在刚才少有的对话当中,他确实的加入了一些需要随机应变的内容,也得到了符合现实情况的回应。
别说他根本不能确定里面有没有隐藏的摄像头,即使能保证没有,他也无法在不做声的情况下让所有人安静的配合他进行检查。
更何况……还有一种可能性。
需要带来医生,这是指示的主要内容。
原本的描述随着时间推移已经越来越趋向于作废,而下一个指示迟迟未到,年幼的女孩逐渐发出了啜泣,几乎无法呼吸。
而正在这个时候,那个人途径附近,手上甚至拿着药箱——梁安根本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人会拿着这种东西。但现在看来,如果要完成这件事,用最平凡朴素的方式解决此刻的僵局,这应该是唯一的选择。
对于一个忠于职守的人,这或许是需要做出另外选择的题目,毕竟要把熟悉的无辜市民牵扯到案件当中。但如果是对现在的梁安,这并不是一个选择题。
因为曾有人魔咒一般在他耳边说过很多话。
比如“复仇”。
比如“理所应当”、
即使她早已经葬身,她的声音也徘徊不止,不停地宣告着当初的真相,希翼自己的儿子带着刻骨的仇恨,让杀死自己的丈夫的凶手坠入深渊,当然也包括那个身体中流淌着同样血液的孩子。
于是梁安做出了抉择,在自己意识到之前,下车,伸出了手。
第五章 迷途
白日里很难有这样的风。
江秋走在路上,周遭是数不尽的人流,而一路见闻却好像只是过眼云烟,不足挂齿,也毫无波澜。
他已经独行了很久。
世界上他这样的“幸运儿”应该相当罕见:出生以后便坐拥家财万贯,自己又享用着超常天分带来的馈赠,一直沐浴着羡慕或者崇敬的目光生活,江秋知道,这在分类讨论当中,应当就叫做“天之骄子”。
可惜,这不过是一种定义,起码在这位“天之骄子”本人的认知当中,这样的定义与词典中的注解并无不同。
无论是骄傲、自豪、还是悲悯、或者杞人忧天,不过只有定义方面的差别。他只知他人定义的是非——从来都是这样。
江秋并不悲惨,因为他的世界里不存在喜怒哀乐,只有概念的词汇和大意,解答的是与否。
他的思想是一种分门别类的学科,学习这些事物是他仅有的任务——因为任何他人眼中的挑战,只要是能由学习构建的内容,大都算不上难题。
如果说有什么人能够作为完美的学习工具,那这个人或许就是江秋。
这份缺失并没有让他产生任何的挫折,又或者说,正是这份缺失让他意识不到任何异样的眼光,也在很长一段时间以内意识不到他人为自己的缺失做出的补救。
比如在他的小学时光里,一个人的出现和令江秋这个名字不再跳跃到更高年级的学生名单之上,这件事也曾让习惯于这种跨越的江秋相当困惑;再比如第一个人离开以后的大学时光里,又有一个同院系的学妹莫名其妙的被雇佣来跟在他的身后,帮他应对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的人情世故。
在江秋自己与他人那样与众不同的同时,站在他背后的那个人从头到尾都做了应对——而被保护着的人只觉得这是正常的指令,因此也恰好无动于衷。
就像AI在没有筛选条件的情况下会摄入大量繁琐而无用的人造信息,一个恰好拥有相似特质的“人”也具有相似的苦恼——虽然他本人可能并不了解自己的这份缺失。
痛觉是让人感受到危险的感官,而情感则是让人认知到事物的基石。也就是说,情感的缺失意味着人类最赖以生存的心理都容易在其他因素的催发之下产生异化。如果说江秋的特质让他成为了一个“机器”,那么他的底层代码本身可以被任何人所篡改。
这是一个史无前例的困局——如果江秋并非天才,又或者不是那个人的儿子,两者缺少其一,他都不会是现在的样子。
——名校毕业生,国际知名医院的年轻正式医生,连自己的导师都是业界最顶级的医生之一。
而这恰恰是江秋此刻行走在街头的理由。
就在几天前,江秋的直系导师朱浩彦遇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麻烦。
如果是普通的医闹,即使是江秋也能从曾经阅读过的“医患关系处理”学科ppt案例中获取到必要的处理方法,借此给自己的老师列举出一系列专业的提议。
通常这种情况下,无论他会不会因为极度匮乏的共感能力闹出随意套用的笑话,这种无端且分外的用心都会让人难以说出他的不是。
但问题在于,朱浩彦面临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状况。不仅令所有人都有些迷茫,连“擅长交流”的江秋都在生拉硬拽上破了功。
朱医生现年六十一岁,再过几年就要退休,因为状态不佳,已经要离开手术台,把责任交给后来的学生和后辈。
对他而言,连收下江秋这个作为机器优秀无比的关门弟子都是因为老友的恳求,说明这个徒弟并不用太过费心的演示,只需要指正一些谬误就可以一概全通。
也正是在这种情况下,一位自称昔日病人的病人家属找上了门。他恳求这位世界知名的外科医生为自己的儿子问诊。
朱医生起先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因为确实有许多曾经自己治疗的病人,再度找上门,做这样一个不太幸运的回头客。但在诊断以后,他发现治疗这位新的病人所需要的手术有些特殊。
那是一个耗时极久、难度极高的精密手术,稍有不慎就要葬送这个年轻人的生命。朱医生即使是在年轻时要完成这一桩手术,也需要极度集中的精力,最终完成的概率也不过70%。
更何况他现在已经老去,体力和精神都远不如以往正因如此在发现这一事实以后,他直言拒绝了病人家属的要求。
你来我往的拉扯进行了数次,那位固执的病人家属甚至亲自找上朱医生的家门前去送礼,却再次被朱医生的老伴拒绝。事情本该在此告一段落,因为连那位家属都似乎放弃了上门探访。
但在事发的三个月后,一则消息和一份报告共同呈递到了所有人的眼帘当中。那位要进行危险手术的病人死了,在其他医院的手术台上,而病人的家属将过错归于朱医生拒绝进行手术过程中拖延的时间。
这件事一时引起了轩然大波,但毕竟大部分的真相总是掌握在多数人的手中,朱医生并没有因为这种迁怒似的理由而受到安排,自己也已经顺利进入了退休手续的办理当中。
但也正是因为这一件事引起的非议,本就因状态下滑而颇感沮丧的朱医生更加郁郁寡欢,问诊的次数也在逐步减少,加班的时间也是越来越短。他从一个众所周知的工作狂人变回了一个更顾家的小老头,甚至有时跟着自己早几年退休的护士老伴跳广场舞。
大部分医院熟悉他的员工都为此感到欣慰,而作为学生,江秋更擅长。帮助这位自己潜意识中认可的老师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
比如在朱医生提前下班以后,帮他把他落在办公室的药箱拿到家里。虽然江秋是家里的少爷,但他的父亲。也没有时时娇惯孩子的习惯。
于是江秋在惯常下班的时间点走在了这条路上——朱医生回家的路。
他手上拿着朱医生的药箱,时间也并非巧合——在规则的限定似乎与大家的习惯都不相符的情况下,连加班下班的时间点,他也是从朱医生身上模仿来的不知道有用与否的特征。
第六章 变换
当过多的巧合会成为一个必然的结果,对于多数人而言,这或许只是一件令人惊异的事情,而不作他想。但对于特定的这两个人,他们都认为这或许也是一种必然。
初出茅庐的刑警还是满腹幻想的阶段,他的联想超乎他对所有卷宗通读产生的理智。正因如此,哪怕事实的各个要素更倾向于巧合,他也只会认为这是一种某种程度上的必然。
但在把手放到这位儿时故友的你肩膀上时,梁安也突然惊醒了。
就好像涌上心头的一股热流里,突然迸发出了另外的冰凉液体,洗清了所有由幻觉导致的混乱。
但再多的后悔都已经来不及,江秋已经转过头并且认出了这位曾经让自己困惑无比的伙伴,正要开口。
“好久不见啊,学弟。”
梁安以黄嚣的口吻热切地凑过去,揽住了江秋的肩膀。
在被套近乎的人被打断以后的一脸迷惑之下,梁安也就这么把人半拖半拉着带到了一边。
——虽然梁安的年龄比江秋稍大,梁安自己甚至也是提早上学的典型,但两人实际上确同级。
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因为他的身上背负着车上的几条人命,乃至于路经行人的生命安全,梁安这样的自我安慰,但他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自己的行为可能会带来造成什么后果。
现在无论是什么旧日的仇怨还是现在的困局,都只需要被放在一边,因为他们现在饰演的是两个在案件中重要的角色。
正因如此,无论梁安对再次遇见这位让自己不知道该如何处理的旧友有多头疼,他们现在的关系也不过是一个潜在受害者和一个需要拯救所有人的刑警。
——虽然现在的情境源于梁安自己的选择,但无论是论功行赏还是需要受罚,都只能等到事件结束以后。
江秋就这么沉默不语着被带上了车,其他的几人也纷纷看了过来。
“这是我高中的学弟,是医生。”
梁安还是勉励维持了自己精湛的演技,介绍的可以说是行云流水,就像他们真的经历过一段这么正常的学生时光,甚至还做了补充说明。
“这么年轻?”
赵蔷似乎有些异议,但也及时让开位置让这位看上去也许不太靠谱的医生来看一看李娇娇的情况。
梁安见发展顺利,江秋也询问起了状况,还尽职尽业的顺带做了补充说明:“以前是学生社团里认识的,现在群里也有交流。前几天才听说当初这位优秀的学弟当了医生,这才有点印象。”
他并不是随意撒的谎。毕竟现在梁安都没想明白自己该怎么面对这位“同窗”,关系说的太近容易后来引起怀疑,而太远又引人质疑怎么。会这么巧合的知道他近期的消息。
作为一个靠谱的新人,梁安从来都思考的非常周到。哪怕是有可能完全没有用处的细节,他也会为了任务能顺利完成,而全部做到极致。
而作为医生的江秋在这方面也许比他更为厉害。因为他所拥有的不仅仅是在这方面的天赋,更是几乎毫无破绽的记忆力。
如果是平常的医生,因为专业的不同。多少都会对一些并不熟悉的问题感到吃力。而江秋他恰好是。最近似于全通的一部分人——他并没有刻意的去学习太多的东西,只是看到过的东西恰好都记在了他的脑海里。
在检查过小女孩的症状,以及和他的父亲李丰年进行简单的对话以后,江秋就发现了病症的名称。
“打过哪些疫苗?”江秋抬头看向李丰年审慎的询问道。
但李丰年并不是超人。他冥思苦想了一阵子,终于支支吾吾出了一些比较笼统的称呼,但也足以让江秋认识到这件事情其实就是原因。
“流感,她即使打过疫苗或许也会需要一段时间来适应。”江秋言简意赅,“一些简单的药物就可以缓解症状,但具体还要到……”
车上人太多,本就是江秋不太适应的环境,但他刚想下车之前就被梁安再次带了回来。
这时江秋也终于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对之处,究竟在哪里。梁安把眼光放的放到那个通讯器上——下车之前,他把这个物件递给了唯一有空闲的赵蔷。
“下一个指令……”赵蔷呢喃道,“可能有些不好意思,我们也是被逼无奈,但是……”
于是江秋也上了车。
但他仍旧不解其意,梁安也坐回了他原本之前就坐着的驾驶座上。
从一开始驾车离开公园到到达这个医院附近的一处路人经过的地方,梁安都担任着司机的角色,有时他甚至也有了一些作为绑匪的代入感,这是一件非常令人感到离奇的事情。
也许江秋仔细思索一番以后也会这么想,但你在发现好像车上的人不会让她回到医院以后,他就把精力全部投入在了李丰年怀里,仍然非常难受的女童李娇娇身上。
作为一个医者的悲悯,或许他是从他的同伴和老师身上已经模仿的很有一番意味了。
梁安这么想着,但也在同时等待赵蔷传来的讯息。
但异变在此时发生。
江秋终于从那个鲜少派上用场的奇妙药箱里,掏出了那管抗生素的针剂,小心翼翼的给女童注射完成。而用眼角余光观察动向的梁安,也发觉了熟悉的剧情似乎就要上演。
和他一开始马前失蹄时完全一致——绑匪在让他们完成了这么多匪夷所思的行动以后,再次利用气体将他们催眠。
而也正是在这时,这不知是不是被改装过的车给了他们新的“惊喜”——车门再次落上了不可见的锁,以致于梁安在本能性地进行脱逃措施以前,就在此失去了意识。
脱离掌控,这是梁安最厌恶的事情。但当如此简单的事态混入了其他因素以后,连他也有一些不知所措。
在再次失去意识以前,梁安的脑海里浮现了一个最根本的问题,绑匪究竟要带他们去哪里?让他们做些什么?
很久很久以前失踪的那些人,他们现在又在何方?
第七章 孤岛
再次苏醒,则是在不知道多久以后的凌晨。
梁安很久没有体会过这种身不由己的感觉——正因如此,才清醒以后的下一个瞬间,他几乎条件反射一般站了起来。
但这一次,却并没有什么布满各种阻碍和考虑余地的密闭空间。
刚才躺倒在地方是一片沙滩,而映入眼帘的地平线处,是望不见边际的大海。
——有那么一个瞬间,梁安还以为自己在做一个匪夷所思的梦。但介于所有的感知都太过清晰,入耳的海浪声和裤子衣服上沾着的细沙也真切无比,他很快认清了现实。
扫视四周,车上的所有人都在,包括那位被自己拉来的倒霉蛋也是。来不及叫醒所有人,梁安先去检查了一下仍然被自己父亲抱在怀里的李娇娇,发现她似乎已经病情好转——脸色恢复了正常的红润,正恬静的熟睡着。
这样看来,倒不算是做了有弊无利的无用功。
他们六人分散在沙滩的同一个区域,就像是从什么地方扔了下来。梁安也顺带检查了一下自己,除了起身前接触到沙滩的部分,其他地方都没有沾到沙砾。
这也就意味着他们并非被拖拽着弃置在岛上——也许是代步的车把他们运到了附近,再由人把他们扔了下来。
——附近一眼望去没有码头,如果是船只,在这样的浅坡附近也只能暂且搁浅。而要运载六个人再加上一个不知道身在何方的“始作俑者”,这种量级的船只显然也不会这么轻易的再搁浅后被推走,显然也没有必要在这种事上大费功夫。
而在这时,其余几人也悠悠转醒。药物的剂量显然把控的很到位,醒来的梁安也并没有多做干涉,但大部分的人也几乎在相同的时间醒来——除了那个小女孩,或许是因为大病初愈,仍在父亲怀里安睡。
“我们这是在哪?”赵蔷的眼神相当迷茫。这姑娘之前就醒的最早,这次也仅次于梁安,或许是体质使然。面临此等境遇,她本来已经因为脱离了那种危险的封闭空间而大喜,但发觉自己到了这么一个地方,也难免心存疑虑乃至惶恐。
这是人之常情。
李丰年也很焦躁,但比起这些更让他感到一丝安慰的是自己恢复健康的女儿。他小心翼翼的把李娇娇抱起来,为她处理一下裙摆上的沙砾,以避免小姑娘醒来后不满自己身上显而易见脏兮兮的状况,因此大发脾气。
至于赵翼,他身上困扰许久的“炸弹”也不见了踪影。在大松了一口气的同时,无牵无挂的他也有机会和梁安一样左右乱看,探究自身的处境。
但总在这呆着,以在都市里的穿着吹着接近晚间时刻的海风,显然不是正道。
“不如分头行动,看看附近有没有什么地方可以求助?”李丰年最在意这件事,毕竟是个有女儿要照顾的青年父亲,他已经把自己的大衣裹在了女儿身上,避免她再着凉感冒。
而江秋这时也站起了身。他是最不清楚状况的那一个,此时本能性的转向了梁安,似是征求意见——然后又察觉到已经今非昔比,于是再把目光定在了那对临时的“病患”父女身上。
李丰年也察觉到了他的关注,赶忙道谢:“已经没事了,谢谢医生。”
“与其说这种有的没的,不如和咱们这位‘新同伴’解释一下现在的情况。”赵蔷也在这时搭腔,叹了一口气,“还真是有够巧的,竟然能在这种……那种地方碰到老同学。”
她之前性子最急,现在倒因为看见了希望而缓和了下来,只是在自我检查的时候一摸兜,旋即有些懊恼道:“带着的吃的也没了。这里别不是个荒岛吧?难道有人想让我们饿死在这里?”
赵蔷还真说对了。
六个人里有能力的只能算作四个,李娇娇算负一个——既不能做事还要被照顾,于是就按照李丰年的说法分成两组,分别走向沙滩和森林探勘。
作为老同学老朋友,梁安自然是要“给江秋讲解状况”,同时作为医生的江秋最好也要和大病初愈的小女孩待在一起,于是两人和李家父女直接分在了一起,前往视野没那么广阔的森林。而赵蔷和赵翼这对年龄悬殊的本家则挑了简单的活,顺着沙滩的另一头走去。
但结论仅仅在约定好的一个小时以后就得了出来。
——这是一座岛屿,顺着哪条路走到底,都只能看见茫茫的沙滩。
赵蔷的暴脾气又上来了,跺脚道:“别不是真的想把我们饿死在这吧?”
赵翼跟着唉声叹气地附和,俨然选择了最安全的一种表态方式,而李丰年害怕自家小祖宗被吵醒以后和平常一样闹脾气,捂着她的耳朵走远了些。
稍微明白了一些梁安口中陈述的事实,江秋看着这人间百态,再垂眸看向地面。
这是他们一开始到达的地点,尚存在着几个人躺在地上留下的印迹。
而梁安仍在静静的作出自己的思考和判读。
如果之前的判断没出错,也就是说,在岛上有人通过车辆一类的交通工具把他们送到了这里。
有车,就意味着不是无人之境。
梁安暗自做着判断,转头看向远处浪潮的方向。他醒来已经有段时间,从光照的方位和微弱的变化来判断,现在的光芒亮暗参半,远处树木的阴影逐渐变深缩短,太阳在逐渐升起——应该是黎明时分,而并非傍晚黄昏。
犯人的目的难道仅仅是让他们孤岛求生?
不,绝无可能。
梁安再把目光集中到一处——在白而细腻的沙滩上也有石块,不远处就有一块较大的石头。而肉眼可见的是,在那石块的夹缝处正卡住了一块塑料的残渣。
应该是某种包装纸。而在发现这一线索以后,再往更靠近沙滩外森林的方向看去,可以看到交界的位置还有些破败的一次性塑料瓶,外表已然有些发黑。但令人惊讶的是,起码在这样明显的视野范围以内,并没有整体全部变质的垃圾存在。
也就是说,明显处的垃圾会有人时常打理,这座岛并非真正意义上的“无人岛“。而新出现的矿泉水瓶也不在少数,或许证明这里离有人居住的陆地不算太远。
这就是“生路”。梁安微微眯眼,正要开始想象怎么在不随意暴露身份的情况下公布这些能缓解焦虑的结论,就感到有人轻轻走到了他的身后。
第八章 附加
“……所以这里距离有人居住的陆地应该不会太远,目前已有的线索就是这些。”
这些话却是由江秋说出的口。他没有什么谈不谈的上“演技”的表现方式,只需要那副从始至终就淡淡的神情就足以让人找不到多问的理由。
梁安站在一旁,和其他人一样点了点头——由江秋出面是他刚刚指示的内容,因为自己身份特殊不好随意张扬,妄加指挥也会惹人怀疑。而江秋不同,他是大家焦急之下“被迫”决定从路边拉来的,还刚救回了一个女孩,作为医生的这一层身份也会让人本能的存在信任感。
最主要的就是拉人下水的愧疚感。刚才那位赵姑娘的反应就足以证明这一点——因为心有歉疚,他们甚至不好意思多和这位江医生直接对话,只让这位直接拉人下水的“熟人”负责交涉。
——倒也不是刑警的身份不足以取信于人,只是一开始梁安的考量至今犹在。犯人的眼线不知道在哪里,而很多猜测也尚未排除。
比如其中最为危险的一个:假设真正的犯人就在不知所措的几人当中呢?
赵翼身上没了炸弹,现在不只是一点嘴皮子,整个人从头到脚都放开了很多:“所以按照这位江医生的说法来看,我们是不是要找个人到海上去求救?大家的手机应该都不在身上吧。”
他看向沙滩和海洋,甚至还有些跃跃欲试,显然原本是个颇有活力的大爷,只不过是被危险束缚了手脚。
一旁的赵蔷摆摆手:“大爷,您怕不是电影看多了!就算估计着离得再近,人也不知道具体方向。您别说是水性好会游泳,就算能搬出个皮划艇都得交代在海上!”
她说的是实话。一眼望去,别说大陆,连其他岛屿都无从谈起。
而梁安的无计可施也是因为这些因素。几人身上除了衣物以外的物件大多被搜刮一空,别说什么手机或者带信号的电子仪器,连手表都被取走。始作俑者是铁了心让他们失去一切联络的方式,而目的至今不为人知。
梁安叹了一口气:“那也没有什么办法,能做的大概也只有往里走走看。”
这是经过思考做出的引导,既在设定人物的范围以内,也是梁安原本设想的走向。
探索原委——这是一切破案行动的起始,即使在不知犯人目的的情况下,也是有必要的运作方式。
警方也曾怀疑过,在最为恶劣的假想当中如果失踪者全部已经死去,如此庞大的基数该怎样处理尸体。而这时,海洋便成了最大的可能性。
如果弃尸在湖泊河流、甚至是近陆的浅滩,尸体确实有较大可能被拍打上岸。但如果是深海,被发现的可能性也会被降至极小,即使在庞大基数以下也无从寻起。
昱洲市面积较大,另一端相邻的就是一个沿海小城,交通便利。正因如此,这本就是调查方向之一。
所以……
梁安转头看向海洋。
这难道是始作俑者为他们策划的最后归宿?
又或者说,这座无人问津的神秘海岛内部,潜藏着什么更奇异的难题?
也正在这时,丛林中传出了声响。
——并非自然的声音,而类似于汽车的引擎。
第九章 新人
还有其他人在岛上。
不只是梁安,这是几乎所有人第一时间的想象。会是什么人?凶手?共犯?还是普通的居民?
他们方才在这里闹出的动静不大,正因如此,这种异样的动静才会引人警惕。梁安下意识的走上前几步,排开林叶的缝隙,看到了那辆破旧的越野车。
车子的引擎声随着逐步的靠近越来越大,以致于压制了林木间其余的噪音,甚至连对此有些恐惧的另外几人都是不得不重视的要素。
于是连江秋也跟着仅仅六人的大部队走了过去,因为自己呆在原地实在太过突兀。
当视野逐渐开阔,越野车上人的行踪也不再神秘。
高底盘的车辆下车通常会有些艰难,运动神经不太好的人除非曲着身子跳下来甚至容易摔一个趔趄,然而坐在驾驶座上的男子行动却颇为熟练,显然没少做出这样的动作。然而他并没有立刻探勘周围,而是在车下停顿了数秒,然后看向车上另外的方向。
——这是一个青年男子,年龄大概在二十多岁。他样貌斯文、神情紧张,看上去没什么攻击性,似乎也不太警惕。
随后,先下车的青年从后座搀扶下来了一个年龄在六十的老太,看来他的举动只是想要帮人下车。老太头发花白,动作却只是略有僵硬,配合下车的动作也很到位,显然做过不只一次两次,和这位年轻人也很是相熟。
下车以后,老太便不再需要青年男子的搀扶,而是试探性的往四周看去,扶着自己的帽檐,回头和青年悄悄说了些什么。再往后,便是越野车未关的副驾驶位置有了动静,又下来一个形容粗犷的中年人。
梁安再仔细检查了一遍,前后总计三人。从穿着打扮上看,他们也是实实在在的正常人,穿着贴身入时,并不脏乱也算朴素,和刚被扒拉干净的他们本身并没有什么不同。
而也就是在这时,越野车下来的三个人也发现了这么多外来人的存在。
“请问,”青年男子似乎确实没什么恶意,试探性的走上来几步,“你们也是莫名其妙的发现自己到了这个地方,然后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
先凑上去的是赵翼。
他几乎是见到了救星,三两步的就凑到了人家年轻人的面前,握住他伸出的手:“是啊小兄弟!你们难道是岛上的居民,以前也见过我们这样的人?这是什么地方,要怎么回到城里啊!”
青年看见这位大爷仿佛马上要热泪盈眶,很不适应的退了半步,表情古怪:“我们不是什么居民……只是想要确认一下,你们和我们是不是有着相似的遭遇。”
相似?
正在众人似懂非懂之师,青年主动做了自我介绍。
“我叫温宜廷,呃……”青年挠挠头,“工作的话,之前算是做了点小本生意吧,本来打算过些天就去面试留学,结果不知道怎么的就到了这。至于这两位……”
还没等他主动替人介绍,就见到六人队尾的赵蔷突然几步走上来。
“妈?!”
几乎所有人都愣在了原地。而赵蔷走向的方向正是那位老妇人,此时也惊讶的看了过来。
“你怎么在这里?”王楚月的声音有些颤抖,一时甚至有些站不稳。
而其他人面面相觑,实在觉得这母女重逢来的太过突然。
赵蔷这才反应过来和人解释,转头有些尴尬道:“就在前几天,我妈失踪的时候我就开始感觉有些不对劲。然后有次我在前台睡着了,醒来就发现自己到了车上。”
“什么车?”温宜廷有些疑惑,“岛上还有别的车?或者你们难道在到岛上以前还有过别的经历?”
看来还需要多加解释。
而在越野车后的中年人也满眼警惕的走了过来,显然对这六位不知来头的人充满了怀疑。
“这位是和我还有这位大娘一起到这个地方的同伴。”温宜廷先做了开头,“郑春生,郑大伯。就在一个礼拜前,我们都是不知道怎么的来到了这个岛上。这里基本上吃穿不愁,但就是没有可以求援或者出去的方法。”
赵蔷看了眼这位陌生的青年,又看了看自己久别重逢的母亲。
“我们的经历可能要复杂一些……”
第十章 介绍
在赵蔷代替众人将之前的遭遇娓娓道来以后,原先在岛上的三人都颇为惊讶。
其中身为赵蔷母亲的王楚月更是额头冒汗,呐呐道:“炸弹?是真的……会爆炸的那种?你们真的看见了?”
她年纪本就不轻,胆子也不大,此时自己的亲女儿因为扯上关系而作为临时沟通的桥梁,自己反而更有代入感,也更容易信任这些事实。
赵蔷也有些心有余悸,点了点头。一边的赵翼作为和炸弹真正“亲密接触”的人选,最终还是按耐住了再一次深情描述自己惨痛遭遇的想法,避免吓到这位老太太。
而温宜廷也适时的做出了自己这边更详尽的解释。
他们三人虽然也是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被送到了孤岛,但一开始就在岛中央的住所之中。他们在几日来也探索过岛屿的各处,发现了几处可疑的港口,还有那部越野车——从一开始就停在中央建筑的车库里。
几人原本是分头行动,直到前一天。
温宜廷深吸了一口气:“我们发现了……一些不太好的东西。”
这岛上其实除了无法和外界沟通,还算得上是有吃有喝。正因如此,虽然摸不着头脑,又因为与世隔绝而颇为烦躁,三个人在岛上却没有太大的挫折——直到找寻逃出方法的时候,他们在一处住所的墙边发现了一点东西。
血痕。
说到这里,不仅王老太脸色照旧发白,连后面的郑春生都攥紧了拳头,似乎是心有余悸。
“有那么夸张?”
一旁的赵蔷安慰性的拍了拍母亲的脊背,旋即疑惑发问。
梁安也很好奇。而谈及血液,察觉到要素的江秋也抬头看了过来。
而作为问话的中心,温宜廷微微低头,稍作回想再把不好的回忆复述了一遍:“是在中央建筑,餐厅的区域。我们把餐桌翻了过来,才发现那些东西。很有冲击力,你们到了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总之从发现那里的问题以后,我们商量了一下尽量不要分头行动。要不然,可能你们在这里只会看到我或者这位郑大哥。”
这其实是个正确的选择,如果按照这里还有其他人藏在岛上,甚至凶手本人就在丛林中蠢蠢欲动,共同行动显然是最好的选择。
毕竟谁也不知道把这么多人放置在孤岛的家伙究竟心里有什么鬼。而在拥有一定自由的情况下,还是保持最大的谨慎比较合乎逻辑。
几人上了越野车。
现在总共九人,虽然有个可以被抱在怀里的孩子,前后共八座的越野车也还是有些挤得慌,再加上内部其实布满了尘埃,乘坐实在不易,空气也不太清新。
江秋坐在最后的一排,刻意往旁边让了让——出于和之前同样的理由,李丰年和他的女儿仍然坐在他的旁边。梁安回头看见这些进展,再看看坐在一排的赵蔷和她母亲。
……总觉得,有些微妙?
还没等他捋清自己心中浮起的一丝疑虑,又有人挑起了话题。
“既然大家都有这样的遭遇,那话也许应该说的明白一些。”温宜廷此时坐在了副驾驶的位置,“其实……关于后面会有人到岛上,我们并不是没有过猜想。”
梁安神情一凛,转向前方。
温宜廷此时凝重了很多:“有人把我们聚集在岛上,不可能只是在提供充足食物的时候让我们‘荒岛求生’。但这几天我们也算在可行范围内转了一圈,并没有发现什么明显的问题。也就是说,始作俑者的行动可能在特定的时间点才会开始。就是因为这样……”
“小温让我把头发放在了引擎盖上。”王楚月也终于舒缓了情绪,艰涩开口,“我没有驾照也不会开车,岛上又只有我一个人有白头发——之前就是这样,现在也没有区别。但今天早上,我们起来检查的时候发现,头发不见了。”
后面的六人先后明白了她的意思。
第十一章 内鬼
王楚月的意思很明确,既然三个人商定留下的痕迹在车顶盖上消失,也就是说有人在他们不在的情况下开走了那辆越野车。
在这个特定的时间点,自然有可疑之处。
或许,他们六个人就是通过这样的途径被从渡口运输到了沙滩。
梁安看向车的内饰,似乎除了破旧确实也没什么特殊之处。如果在恰当的环境,检查有没有遗留痕迹是可行的。然而现在的情况下,他能做的不过是凭借肉眼辨别这种可能性。
而这时,温宜庭的神色也有些变换,似乎再这么几分钟里做出了什么决定。他的神情变幻,也落入了其他人眼中。
早先就待在岛上的三人中,包括正在驾驶座开车的郑春生互相使了眼色,似乎在沉默的对照了意见,决定是否要把自己小团体中的发现告诉众人。
“另外,还有一点。”温宜庭抿了抿唇,“在到你们附近以前,我们这几天检查了所有可能停泊船只的渡口,也看了丛林里很多可能藏人的地方。但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如果要维持正常的作息,不可能还有第四个人。现在……恐怕也是这样。”
一个人要活下去,所需要的不过是衣食住行、吃喝拉撒。岛上的已有设施在刚才已经做了介绍,主要就是在附近的住所周围的东西,住所仓库的食物资源,以及不远处一个土地里存在水源地带所存放的净水设施。
海水不可直接服用,因此在这个孤岛上,唯一能作为水源来头的就是连接住所内的水源连通设施,以及外部原本水源所在的小型湖泊。而三个人自然也考虑到了这种要素,为了不在这种与世隔绝的地方无能为力而进行过其他类似于“放置白发”的调查措施。
作为最年长者,王楚月却有些犹豫,似乎对现在的陈述心有抵触,但还是随着他的陈述点点头。
郑春生也在这个时候搭腔,显然也是早先准备好的言辞:“包括使用的物资,各种生活必需品都有检查过。物资很充足,使用量也没有问题,除非有人能在丛林里连续生活几天,却不让我们这些在房里的人发现。”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或许在上岛之前就是这样。
“你的意思是,如果有人想要对我们做些什么,犯人必定就在我们当中?”赵蔷脸色微变,“包括你们在越野车上留下的痕迹……如果再过几天还是发现没有其他人在外界存在的痕迹……”
自然就会得出这个结论。
一旁的李丰年也有些神思不属。这三个人选择在这种时机说出这些话,想必也有理由。
温宜廷看气氛一时有些僵硬,连忙缓和:“现在也是不一定的事情。我们三个到现在为止也只能粗略的做判断,而且生存其实不是问题——物资我们算过,应该起码够过一个月以上,其他的用度也能自给自足。虽然不知道把我们绑来这里的人有什么用意,但起码不是想要把我们直接饿死在这。”
第十二章 九人
既然生存并不是问题,那就要好办很多。
起码从梁安的角度,就算要探究来龙去脉,找到始作俑者或者等待救援以外,首要的还得是确保几个人的安全。好歹经过训练,梁安也不觉得自己匮乏常识,在这荒岛上“白手起家”倒也不会有问题,但如果要消耗时间来处理生存需要的事情,那就一定少了调查需要的时间。
更何况,身边还有个“活百科全书”。即使已经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见过这位新晋的外科医生,但梁安仍然确定,这位大少爷必然在这几年里读了不知道多少本书,并把所有内容一一熟记。
他演绎了那么久,倒也没忘记自己还是一个警察。保护人的生命安全才是第一位,无论以哪个身份都是这样。
在进行了这么多对话以后,他们也到达了目的地。
之所以在岛上长时间行走的几人并没有发觉这种人工建筑的存在,不只是因为有一段的距离,也因为这里的楼房低矮,仅有二层。
梁安从一开始就比较期待到达这个地方,原因无他,建筑的样式也许可以表明他们此刻身在何方,也有利于从途径上寻找救援——毕竟大多数情况下能容纳这么多人的建筑物都有专人到岛屿上建造,这也就意味着有着一定的规格,甚至可能容纳过很多随时与外界联系的人。
但显然他的这份期望落了空,因为显现在眼前的建筑大体是最简陋的瓦房,只是以量取胜,整体还破旧不堪,其他设施不仅陈旧构造也简单粗暴。明摆着就是上个世纪以前的产物再被简单的技艺加以改造。但如果没有足够的能力,也确实没办法改成这个地步。
“在调查的时间里,我们也做了一些其他的事情。”温宜廷看几人明显有些失望,也不觉得意外,“还是那种最坏的可能,如果要更好的保证彼此之间的信任,最好还是把来之前的来龙去脉,身份信息彼此坦诚清楚。”
这确实是一种好方法。
虽然身怀假身份的梁安有些哑然,但也不由得对这位一直以来在原先处于岛上的三人组中负责发言的青年有些另眼相看。自从九个人相遇,他从头到尾都主导着可能产生的负面情绪,连梁安自己都没有插手的余地。
无论是那些比较敏感的话题,还是所有人关心的基本问题的交代,温宜廷都可以说是做的手到擒来。他也尽力坦诚,以消除了别人的疑虑。
如果没有他的从中周旋,现在的状况也不会那么和谐。
在梁安评判的时间以内,温宜廷也自请先做了自我介绍。
“我家里还算小康,本科毕业以后也没什么想法,就自己做了点小生意,但不太顺利。”他坦诚自己的过往,也很流畅简洁,显然之前和那两位说过类似的话题才这样熟练,“然后就想着最后干一笔,实在不行再去念书——谁知道投资商似乎不是什么好人,在酒桌上客套了几句,被灌醉昏迷了很久,然后我就到这了。”
这倒是很有逻辑的骗人步骤。只是梁安从记忆中的案例对照了片刻,虽然本来就认不出照片,也没发现有这种年纪这种职业的失踪者——但如果是独居的小老板,出事却没人报警也不无可能。
而后几人也陆陆续续说明了身份和被带走的经过,其中倒有几位经历确实离奇,之前没有提及倒是少了很多思考的余地。
第十三章 描述
这种幼儿园小朋友一样互相介绍的环节对梁安来说是最差劲的,然而他或许是几人当中准备最充分的那个——毕竟他不仅要在普通民众面前隐瞒身份,也要学会让自己的表现符合对“黄嚣”这个身份所有者知根知底的人的预期。
“我叫黄嚣,”他作出一副想要佯装豪爽,但因为对陌生环境本能的抵触有些不尴不尬的神情,然后的一拍胸脯,“今年二十五,之前……咳咳,说来也有些不好意思,这么大岁数是个跑龙套的。我也是被骗了钱,但没见到什么‘投资商’只有电话联络。”
这段话半真半假,梁安也没有强迫自己演出那位真正的黄嚣自来熟过头的性情,但这种性格在他身上显现已经足够夸张。
——迟钝如旁边的江秋,此刻看他都像看到电影里什么令人惊奇的怪兽一样倾注了过度的视线就可见一斑。梁安心里暗自苦笑,不知道这位老朋友对自己的额外认识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赵蔷却在这时说出了积累已久的疑惑,向他提问:“我记得在车上的那段时间,你是负责开车的吧?犯人为什么会选你坐在那个位置?”
有关这一点,梁安其实也很想知道。
他还是很尴尬的摆了摆手,神情苦恼:“可能因为我以前也当过开车的特技演员?我是真的不知道,反正醒了就在那个位置,后面的指令我也不敢不按照上面来啊!”
梁安的解释还算详尽,因此也没有人有更多的问题。六位新来的还在犹豫,于是由另一边的三个人再继续陈述。
“郑春生。”中年男人低头,“工地做工的,没什么可说,四十一岁。“
这个人本来就有些木讷寡言,属于只干活不吭声的类型,自我介绍过于简略倒也不算令人吃惊。
他好像天生一副愁容,和一旁挤眉弄眼的赵翼形成了鲜明对比——虽然单论年长产生的各种脸部纹路判断,赵翼应该才是那位更年长的中年人。
“还有在上岛之前的事……”赵蔷活跃的很,或许是因为亲娘就在一安平,但组织陈述的温宜廷却没有在一旁提醒。
郑春生别过脸:“我不知道。”
气氛一时有些微僵。
温宜廷苦笑一声,显然也是早有预料。
“早跟你讲了,这种事有什么不方便说的?”旁边的王楚月也有些挂不住脸,毕竟现在的基础立场上自己三人属于‘同类’,“你惹人怀疑就算了,可不要牵连我们两个。”
但这一女一男,一老一少的组合似乎并没有对郑春生产生额外的怀疑,兴许是这几天除了自我介绍,这位寡言的中年男性表现出了一些难以让人产生恶感的特质。
为了帮忙取信于人,温宜廷还是在众人面前额外做了解释。
“郑叔也不是和我们什么都没说,只是不擅长自己随便讲出来。他有一个儿子,大概和我差不多大,不太懂事,应该是因为他的事才流落到了这里。”
郑春生仍旧沉默,但也没有阻止或者纠正温宜廷的说法,一旁的王楚月也跟着点点头,显然是他们二人一起从这位郑春生的嘴中撬出了这些信息,再辅以猜测的只言片语。
而下一个讲述的,则轮到了赵蔷。
这个故事就要稍长一些,因为她和她母亲的遭遇基本相通,而路上母女俩自然有着信任基础,也早就在耳语过程中互相交流了自己之前的遭遇。
“我,赵蔷,二十九岁。”赵蔷点了点头,“我妈五十六,早不工作了,以前一个人把我拉扯大,因为我爸走的很早。原来我妈开着我爸留下的超市,我毕业以后也就接了班……大概,也能算个老板吧,不过是实体的。”
这个“也”正是为了同为小老板的温宜廷。而温宜廷也跟着提问:“王姐……呃,我听过,王阿姨是在出门买菜的时候被绑的,那你呢?”
这个“姐”估计是尚不认老的王楚月和这两位相对她而言的年轻人相处时让叫的称呼,而这下她女儿都在场,甚至比温宜廷本人还大上几岁,显然不能差辈分的这么叫。
赵蔷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不由得回头看了一眼自己亲妈,然后才向所有人做出解释:“其实我妈被绑以后,我立刻就报了警,但一直没有线索。为了找她,我就每天到她买菜的路线徘徊,也就是在过程中,不知道怎么的就被电晕了……”
在一众经济诈骗各种圈套里,她这倒是最正当最坦率的理由。
而刚好,下一个说话的李丰年也有着差不多的际遇。
刚才他就把女儿安置在房间内柔软一些的躺椅上休息,还特地挑了个僻静的角落。自己走过来以后,他也和众人一起听着各种介绍。
“我也是因为差不多的理由——不过是因为我女儿。”李丰年又回头看了一眼,似乎心有余悸,唯恐再把宝贝心肝弄丢了,“我们之前去了游乐场,结果在我给她买雪糕的功夫,她就不见了。但后来我听到了游乐场找家长,没多想就去了,结果在路上……”
之后发生的事不言而喻。
而温宜廷首先发出了疑问:“冒昧的问一句,游乐场人这么多的地方,你这么大个男人……”
怎么会被随随便便的绑走,不引起骚动?
李丰年苦笑着摇摇头:“那个地方人其实不多,我也是找很多人问了路,才找到的那个广播里说的偏僻地方。我问过连游乐场的工作人员很多都不知道有这种地方。我也是一时心急,没觉得有多不对劲……”
梁安也在这时插嘴。
“我也冒昧的问一句,你夫人当时有和你们在一起吗?”
这其实从字面意义上是一句废话,但实际还有别的用途。
李丰年一个人去找孩子,才会和孩子一起被抓到这里。如果不是这样,目前在他们眼前的应该是一家三口——而几乎没有哪个母亲会在本就身在附近的情况下不第一时间找自己的小孩。
梁安想知道的是其他内情,如果幸运,则会出现在字里行间。
“我爱人工作很忙,没有和我们一起出去。”李丰年摇了摇头,“她现在应该急坏了吧,毕竟她本来就觉得我笨手笨脚,不容易看好……唉,我都不知道该不该说她没来很幸运,或者是怎么样。”
家庭完整,地位有差异,而这位李丰年……或许工作不太顺利。
他迅速得出了简单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