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 遗失
“怎么会没有,不可能啊。”
陆遥小声嘟囔着,还翻看着自己手上打开的内部网站页面的资料。
她又把之前调查的内容看了一遍,然而并没有检索到任何相关的结果。
“是不是当年的档案是文字版,没有被载入输入成电子版的格式?”刘澈也有些疑惑,“不至于啊,偏偏是这种信息出了问题。”
“当年所有福利院收容的走失儿童都在那份档案上,我顺便还对照了院长那边拿到的名单。”陆遥撇了撇嘴,“张院长在警局是有熟悉的人的,因为刚好工作性质能够对接,我们这不就要去找那位老警官确定当时的情况么。她提交的资料大概都是那个模板,包括于宣仪的也是这样。可其他的孩子的资料都在……”
只有于宣仪的无影无踪。
陆遥甚至能在脑海中悄悄的把这件事给阴谋论,发散到无穷远的距离。
于宣仪究竟是什么来历?她曾经是一个怎样的孩子?是什么让她离开了真正的父母,独自一人走在城市三环以外的街道上,受了身上大量的擦伤,还能够礼貌的向路人询问,最后把自己送到了孤儿院?
可连本该已知的资料都毫无预兆的失踪了。
“根据张院长的说法,当时为了留下记录,帮助寻找于宣仪的来历,让医生帮忙指出来的伤口证明也在交给警方的文件当中。”陆遥皱着眉,“她那边的时间精准到天,因为于宣仪到达的时间是确定的,然后治疗她也有一直在跟进,根本不可能记错天数,交代给警方的时间也是确切的。但问题就在于,我把这边派出所提交的所有档案资料那两个星期的记录都看了一遍,没有一个类似于于宣仪的资料记录。”
这不仅完全不可能是一个纯粹的巧合。还需要分两种情况来判断,如果资料从一开始就没有被录入,也就是说,即使于宣仪走失且与此同时她的亲生父母报了失踪,也根本不可能对应上相应的文件。
另一种情况就更让作为警察的陆遥和刘澈感到不寒而栗了。
有人持有极高的权限从内部更改了警方的资料文件,或者在外部骇入了警方的内部资料库。
后者几乎是天方夜谭,但却又是在目前的境遇下不得不提及的一种可能性。
“……这就是梁队让我也一起来的原因吗。”刘澈深吸了一口气。
他和陆遥都是同时莫名的接收了指令,但比起和于宣仪算得相熟,甚至近期形影不离的陆遥,他一直觉得自己只是过来打酱油的。
还是那个令人琢磨不透的家伙。
黎明。
没有人知道他能力的上限究竟在哪里,也没有人知道他种种的行为究竟是出于一名站在连环杀手巅峰的人的恶趣味,还是另外有所图谋。
年纪,性别,实际技能,一切都是扑朔迷离。
“我还是觉得不应该。”陆遥咬了咬牙,“根本没有任何可能性。骇入警方数据库……这太扯淡了。”
她从震惊中缓过神来,也有余暇反思一些猜测中的漏洞。
在这种方面,陆遥有自信能够了解的比很多自恃了解的人都要多得多。从高中甚至初中时代开始,她就是在网络世界上汲取了各种的知识,即使是一些不太合理合法的地方,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陆遥也悄悄的通过四通八达的网络进行过连接。
也就是在这种丰厚的知识基础下,她能够确保自己大部分相关的判断不会出错,而在收敛自己因为年轻而容易无限房费的思维以后,也能自己得出最接近事实真相的结果。
“我不觉得他能够做到这种事。”她又把自己的观点换了个方式重复了一次,语气愈发坚定,“一定有别的原因。除非……”
从张园院长熟识的警官里,他们也得到了信息。
老警官记忆中录入的资料和张园的叙述基本完全一致,但在十七年前那确实是文字的档案。刘澈和陆遥两人到了储存文字档案的档案室找了一通,几乎把地方派出所小小的档案室每一个可能放着这类文件的地方都找了一通,还是没有找到张园口中的资料。
除非张园院长和老警官两个人同时在说谎,这个资料就必定存在。
“现在只剩下一种可能性。”陆遥叹了一口气,又补充道,“第三种可能性。”
第一种内部权限的篡改早已被排除。不仅仅是警方的记录都有留档,高权限的行为也会被更高权限的人所持有的系统记录所覆盖,为了这点信息主动处理完全是得不偿失。
更重要的是,如果导致这种现象出现的人是黎明,警察不可能让这样有充分闲暇时间的在队伍的顶层长留。光是警务人员长时间的工作状态,就不能容许一个杀手在队伍中还能够随处乱跑,随处实现杀人计划。
当然,如果是另外一种出奇的可能,比如黎明是一个团队,那也得另当别论。
“按照黎明的惯常手段,他几乎没有可能是二人以上的共犯。”作为被动的了解了很多关于这位杀手的事的人,刘澈对于一些特质烂熟于心,“他所有的作为都有着属于同一个人风格特异性,同一起案件的相关做法当中,时间上也从来没有任何冲突。最后专案组得出结论,黎明单次作案存在二人以上共犯的可能性为零。”
“单次?”陆遥皱了皱眉,有些疑惑,但也没有深究。
“那我只能得出这个第三种可能,”陆遥摊了摊手,“调走档案的时间在录入电子档案以前,有人物理闯入了这个档案室,并且拿走了那份资料。”
刘澈是和陆遥一起了解了老警官口述的“警局发展变迁史”的。
“也就是说……早在九年前,派出所里有关于于宣仪被送进孤儿院的备案资料就已经被调换拿走了?确实也只有这种可能性。”
也正是在十年前,国内的公安局才开始了彻底的案卷档案电子化的进程。这个城市的地方派出所其实属于最晚的一批。
“电子档案意味着更方便的检索功能,如果有人得知这个信息,并且提前替换了案卷,那么他一定不是没有任何的图谋。”陆遥看着充满陈旧档案的室内,陷入沉思。
刘澈接过话。
“也就是说,也许电子档案里藏有的其他事件确实可以和于宣仪的那份资料产生关联,乃至产生比对的结果。”他叹了一口气,“这或许就是档案盗窃事件的动机吧?”
而有一个关联点一直存在。只要张院长这个对每一个孩子的到来都铭记于心的福利院院长活着一天,这个关联点就永远不会被磨灭。
那就是时间。
第一百一十七章 悬案
陆遥一直笃信着一个概念。
数据库和检索系统是本世纪最伟大的发明之一,如果有什么难以解决,找对了检索的位置和方向,一切的记忆都可以被完全调取出来。
于宣仪为什么会受那样的伤?即使现在无法找到她当时伤口位置的资料,单从张园院长的叙述就可以了解到于宣仪的伤势究竟有多少古怪。多道伤口,又不深不浅,能让她支撑着找路来到孤儿院,又因为体力不支而倒下。
这绝不是普普通通一个孩子随便在路边摔一跤就能达成的效果,陆遥更倾向于,当时那个六岁的女孩是遭遇了什么特殊的事件。
既然是事件,那就必定留有痕迹。陆遥一贯的做法告诉她,如果相应的事件确实存在,很有可能就藏在另外的地方。失忆前的于宣仪,或许经历了一件难以直接联系起来的事端。
“根据当时在值班的医生的记忆,处理的伤口其实有一段时间了。”刘澈打完电话走回来,却皱起了眉头,“虽然还是没有详细的记录,但那位医生对那件事印象很深。要不是张园院长在附近特别有名,他还以为这是个虐待孩子的狠心家长——因为有些伤口甚至已经结痂了,而且进行过简单的处理。产生症状的主要原因是伤口的感染。”
陆遥愣怔了片刻:“这个意思是,于宣仪自己找地方的时间可能更久?”
不过想想也确实如此。虽然是冬季,但如果是在家中或者哪个有大人的地方出发,起码半天以内还不至于连水都喝不到。这样看来,也许于宣仪自己找路的时间比张园院长预计的还要久。
张园院长平时面对的也只是普通的孩子,虽然是孤儿会比平常孩子要少点大人的看护,但总归是无知又天真的小小生物。像于宣仪这种年纪轻轻就能板出“扑克脸”,本身资质又异于常人的孩子,让接触正常孩子更多的张园院长产生误判也在情理之中。
毕竟于宣仪真的是个妖怪,被她道貌岸然的表现很多次震惊过的陆遥对此印象深刻。在曾经和这位沉默中带着一丝睿智狡黠的女性打游戏的过程当中,陆遥就不止一次庆幸自己是这位于小姐的队友。
长得确实是让人容易怜惜的类型,但算计的心可太脏了。在游戏里的战斗风格也是直来直去的陆遥也很难不代入一些对手的视角……
但陆遥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看过她这么多的诡计还能无理由的信任这个人,也许是因为于宣仪给她的感觉确实非常靠谱?
“毕竟过去了太多年,真要说出多久那个医生也拿不准。”刘澈凝重的点了点头,“但起码在一天以上。”
也就是说,需要调查的时间节点比原先预想的更多,甚至还要考虑到更多的因素。
斟酌半晌,陆遥选出了几个关键词。
车祸,坠崖;拐卖,走失。
于宣仪的身上多是擦伤,而数量多又并不深,只能说明与造成创口的物体接触的程度不大,但存在着相对运动。而数量多,则意味着不仅仅是一处偶然的剐蹭,比如被白纸的页沿不小心划上,应当是更为整体,甚至整个人全身的受创。
虽然医生已经不可能记得当时创伤具体的位置,资料的信息也指望不上,但陆遥还是能联想到这些名词。
至于拐卖和走失,对于一个突然出现的孩子,这无疑是最可能的解释。
划定了一定的时间界限以后,陆遥就开始了两两分组的检索。
介于一个孩子最大的行走活动范围以三环为终点很难离开这座城市,陆遥检索的部分当然只有这么一个城市。但于宣仪老家所在的中京市本身就是一个相当大的城市,人口达到数千万,每天发生的车祸和儿童走失这一类事件不计其数。
其中以交通事故最甚。
但就算是这样,两者联系在一起还是会分别呈现出极大部分被排除的基数。
所有的筛除完成以后,原本按照陆遥的预想,剩下的情况应该寥寥无几,即使有落实到实处也差不多毫不相干。但还真给她找到了“符合要求”的案例。
那是一起结局算得上大团圆,但比较没头没尾的案件。
一件悬案。
之所以是一桩“团圆”的悬案,是因为里面确实死了人。
死去的人是一个人贩子,而之所以说是“团圆”的结局,是因为人贩子所持有的大货车里,蜷缩着十几个从各个地区拐卖而来的孩子。
警察接到的报案来自于看见尸体的好心路人。路人不敢靠近血肉模糊的尸体,更不敢接近那个造成事件的货车。在警方的人员赶到现场以后,他们在检查尸体以外也为了调查死者的身份而打开了车门。
一开门,站在车底下的人全懵了。
货车后方的大车厢里空气阴冷而干燥,围着货车后方的一圈,里面蜷缩着几个“小棉球”,俨然是为了取暖挤在一起的孩子。
他们的身边仅有一些速食食品的包装袋垃圾,一个个神情萎靡、昏昏沉沉。这种情况下,什么尸检都没有救这群孩子更重要,警方的注意力被转移了大半,立刻又叫了人前来支援,把孩子们送到最近的医院做身体检查。
在分别被警察收容和管理以后,孩子们吃饱喝足,一个个又像被浇了水的幼苗一样生龙活虎了起来,含含糊糊的交代了自己的遭遇,便让负责的警官立刻明白了这是一群被父母卖出,或者被骗子拐走的小孩。
而在找到死者的身份证以后,警官也让孩子们指认了这个人就是把他们带上车的坏人。
即使死者是一个罪犯,对他死因的调查也并未停止。大货车的撞击把死者撞到了几米开外,根据详细的尸检结果甚至碾压过一次。虽然死者是现场周遭唯一有驾照的相关人士,但总也不可能死者自己开车撞死了自己。
于是在没有嫌疑人,也没有调查对象的情况下,这成了一桩悬案。警方推断,兴许是这个人贩子有一个同伙,两人闹矛盾之下互相残杀,凶手逃亡在外。
但按照孩子们七嘴八舌的描述,似乎也没有第二个人贩子的面貌被勾勒出来。
第一百一十八章 寻踪
被拐在货车里的孩子最大的有七八岁,只因为冷饿交加,又被怕他们闹腾的歹徒喂了助眠的药物而没能一开始停车就活跃起来。在他们各自的描述被引导出来,警方很快找到了他们中间大部分孩子的真实住址,结合一些沿路加油站员工的目击证词,溯源出货车行进的路线,把小孩一一送回家中。
在警方主要的假设当中出现的那位“凶手”,也就是预期里的那位被害人贩子的同伙,至今也没有任何踪迹。事发当天,警方就派了料理拐卖儿童问题以外的一小队人手沿着高速公路周遭一顿寻找,甚至到了几百米外的郊区村落询问有没有行为鬼祟的陌生人,却并没有任何发现。
当然,其中那些直接卖出孩子的家庭按照真实情况进行了针对性处理,毕竟能把孩子卖出去的亲属也要承担法律责任。父母都被剥夺监护权的部分,要么交给了信用良好经济条件优渥的好心亲戚,要么还是送去了福利院等待收养。
这是拐卖案件最主要的处理方式,陆遥对这些程序也颇为熟悉,因为相关案例确实很多。但她在意的是另外一点。
通常来讲,拐卖的事件也有一定的规律性。人贩子虽然是从四处拐骗孩子或者从贫困的家庭里买走小孩,但这些孩子故乡的区域通常都聚集在一个特定的范围以内。
如果大体把这些孩子被带离的家当做地图上的散点,归在一个圆形的图案里,这个圆也就集中在城镇边缘的村落当中,囊括了几十个尚未经过改造的村庄。
“我们不知道于宣仪到底是不是和这起案子有关系,如果有的话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具体的联系。”陆遥皱着眉头,下了定论,“但这确实是我们现在唯一可以发掘于宣仪来历的线索因为时间点对的上,一些要素也基本一致。唯一只有一个问题……”
刘澈接过了她的话茬。
“只是车里其他的孩子身上都没有明显外伤。虽然这个在文件里没有详细的描述,但第二天就基本完成了所有询问过程,也就是说这些孩子自己其实并没有受到货车这个‘凶器’撞人的影响。”
也就是说,车祸这个要素和于宣仪身上的多处擦伤相关的证据仍然并不存在。
但这还是不影响陆遥根据这一线索,就这么继续往下进行调查。
“但问题就在于,人贩子死了,资料里说明的几十个孩子家住的地点的那片区域所有的报案记录我也看过了,”陆遥叹了一口气,“这些小村子的报案记录本来就没多少,涉及小孩失踪的也就这么一两个,我眼睛都检查直了,没一个符合的。麻烦咯——”
她倒也不是毫无办法。
这种情况出现,其实也不一定和城市里的派出所没有档案是一样的。那个年代,农村基本要走好几里路才能到一个能称得上派出所的地方,档案本来就不全,根本不像张园院长这样提交资料的几率是百分之百。
何况还有另外一种可能。如果一个失踪的孩子并不是被人贩子诱哄的拐走,而是被自己的父母亲人卖出,那就更没有主动报警的可能了。
那个时代孩子登记身份也多是要等到成年才去操办,除非是交友广泛的家庭,一个学龄前的孩子难以和外界产生联系,如果父母起了歹心,让她从这个世界上人间蒸发几乎是信手拈来。
“那几个村子要么合并要么也建立了自己的村委会。”刘澈也联系了一些人,“我把于宣仪小时候的照片发了过去,让一些能管事的看看有没有村里的老人知道十七年前丢过这么一个孩子。”
他还特地叮嘱了每一个接电话的,小孩失踪大概是在上学以前,而且不一定是闹的大张旗鼓的事件。那可是一个信息存在壁障的时代,大家的交谈都没有那么“宏观”,特别在小村小院当中,大多停留在哪家新买了什么高端设备,哪家那口子新添了件衣服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上。
一个孩子的失踪或许不会被八卦的群众揭露到警察局,但总会引起一些非同寻常的波澜。
“……况且于宣仪小时候长得挺好看的。”陆遥自言自语,“只要有那么一两个人注意到,应该不至于一个大……小活人失踪了一点讨论也没有引起来。”
她算是吃过这种红利的人。小时候就因为她有着一张可爱又好捏的脸蛋,可是平白在自家店里招惹了很多大姑娘小媳妇的侧目,根据她自己亲爹的说法,就算是售卖电子产品这种更倾向于男性市场的业务,有她在的时候也平白勾起了不少另有目的的女性。
外貌总归是引起注意力的东西,而动物的幼崽又往往凭借自己人畜无害,甚至天生带点纯洁的特性而引人侧目。
两者叠加,尤其对于很大一部分母性泛滥的女孩而言,长得好看的小家伙本就超越了性别吸引的范畴,无论男女都很难在不大的村落里“籍籍无名”。
“我觉得还是有点悬。”刘澈不常打退堂鼓,但这种大海捞针的唯一解决方法还是让他很是担忧,决定先给自己这位年轻气盛的临时搭档打上一个预防针,“就算没消息我们也可以再想办法,毕竟跨越的时间可是十七年,大部分的记忆应该也都淡了。更别说村委会的人还得一个个的去找,其实我也有点怕他们会不会觉得我们警察是来算账的,故意不提出来。”
但他其实也有说过这是一起要案,耽误案情的责任承担不起,希望负责的人尽量完成任务,确保不会漏过重要的线索。
陆遥刚想说什么,又看见刘澈的手机屏幕一闪。
刘澈赶紧接起电话,说了几句,再进行了一番交涉。而陆遥咂了咂嘴,就在一边看着他表情微微变化,听着其中的内容。
电话挂断,陆遥憋住才没笑出来。
不久,她终于忍不住开口调侃:
“小刘哥,要不你以后每次有这种事都提前反奶一口吧,虔诚一些。我看好像挺有用的。”
第一百一十九章 故地
调侃完刘澈,陆遥还不忘打开卫星地图,找到地图上那个在电话中提及的村落的位置,利用实时显像的现有功能找到一张当地清晰一些的地标图片,经过简单的处理以后发给仍旧失联的于宣仪。
她发完还想了想,附上了一段甚至可以说得上意味不明的话。既然于宣仪老不理她,那她分享情报可也得分享的收敛一些,免得被人利用的太过彻底,顿失体面。
“你去过那里吗?”
“按照乡亲的说辞,他们村子里以前是有这么个孩子突然就不见了,但那位中年妇女的印象也不太清晰。”刘澈这时也总结了一部分自己获取到的信息,可以进行一些详细确切的叙述,“我现在让他们找其他人求证一下,跟他们说我们立刻过去实地看看。”
陆遥有些疑惑:“知道或者不知道两个选择,不确定是怎么一回事?一般来说,难道不是直接找上门,问问那家人是什么情况。”
“按照他们的说法,那一家的门户现在空了,人走完了。”刘澈摇了摇头,“不过大人的档案还在,他们只是不太确定究竟是哪一户,还得按照印象里的名字翻翻档案。”
虽然那年未成年人的信息还不一定被录入乡里的派出所,但成年人的登记工作还是做全了的。
“我们这一来一回……”陆遥掰着手指算了算时间,又转头看了一眼手机,就是一皱眉,“二十四小时要过了,于宣仪还是没回我。梁队那边有安排。但我们忙着在这也没什么主动了解的空间……”
说着话,她跟着刘澈,上了当地警局为了配合外地来的两位警官准备的车辆。因为调查的案件涉及那位“大牌”杀手,优先级高的离谱,他们的行动到哪几乎都是一路顺风。
刘澈是早就习惯了这种“优待”,但陆遥还停留在上一个阶段。
“小刘哥,你觉得黎明的身世真的能被我们就这样查出来吗?”陆遥越想越觉得有些夸张。这些进展似乎有些顺利的不寻常。
“我觉得这是一个正确的选择,但有没有正确的结果还真不一定。”刘澈叹了一口气,“你也知道,我们现在所有的做法其实都追在那个人的后面。我们虽然找到了孤儿院,但极其重要的伤情鉴定却已经不知所踪。如果这是那位杀手为了掩饰自己身份做的手脚,也就表明他也许能够预测到我们能找到这一个地方。”
而在涉事村落的人口头描述当中,可疑的那个家庭也已经没有人留在这个村庄当中。如果人员资料尚且存在,也许能够找到几个能够作为后续调查依据的名字。
当然,所有事件的前提在于——这个地方是正确的目的地,是那位被卷入事件的杀手真实的故乡。
“他们大概归总出来了一个说法……”陆遥负责开车,刘澈继续总结着一些村里人补充出来的信息,“那原来应该是一个四口之家,只有母亲是本地人,还是村里曾经很受欢迎的大姑娘。其中的父亲不常和村里人聊天,整天把自己关在门里,要不然就是骑着车跑去镇上,很怪的一个人。”
“小孩呢?”陆遥急忙追问,“四口之家,如果真的是于宣仪的亲生父母,除了她自己还有一个人。”
刘澈神情顿时严正了许多:“是个男孩。按照乡亲们的说法,那个男孩的具体生日不知道,但应该比失踪的女孩大上几岁,因为他已经在附近找了学校上学。而且还有很重要的一点,知道这个男孩存在的人,远比知道曾经有一个六七岁的年纪就失踪不见的孩子要多得多。”
“是她的哥哥?”陆遥一时有些了然,但突然又狐疑了起来,“可是如果只比于宣仪大几岁,时间上可能有些不对头,毕竟我记得黎明第一次犯案的时间也就划定在十五年前的那一年……慢着。”
在她想到什么的同时,刘澈也继续开口。
“这也是我刚刚注意到的东西。”刘澈抱起了手臂,微微眯眼,“六七岁是长得最快的年纪,如果两个孩子甚至不能从外表上分辨出年龄的差距,只能依靠有没有上学而被他人记住,也就是说这两兄妹实际的年龄可能甚至只有一两岁。十七年后再往后两年,一个七岁的孩子也才九岁,显然看上去不应该是我们口中的黎明。”
这是显而易见的逻辑谬误。一个九岁的孩子,哪怕再伶俐再聪慧,再怎样天赋异禀,光是那样的身体条件就不可能实现连续的完美作案。
“……但如果套入一个早先就存在的理论,一切就可以说得通了。”陆遥喃喃道,“‘两个黎明’事件,媒体报道里曾经把这件事当做抓捕黎明的专案组制造出来的冤假错案,警界最大的丑闻,并以此进行大肆的宣扬。我记得好像黎明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才开始搞这些‘新兴’互联网社会的花活。”
虽然她当时是年纪不大,也不算太过于关注,按起码近段时间她可是恶补了不少有关的内容,也能让自己跟得上节奏。
“还有一个重要的问题。”刘澈微微偏头,看向窗外,“小陆,你知道对于黎明犯下的第一起案件究竟是在什么时候是一件有争议的事情吧?”
陆遥点了点头。
“第一年发生了四起署名为‘黎明’的案件,其中两起是死亡第一时间被发现的,剩余两起尸体都在深山老林,不仅有走兽的撕咬还有天气的影响,具体的犯案时间以当时的法医技术根本难以判断具体的时间。”刘澈摇了摇头,“四起案件发生在不同城市,不同区域,却有着同一个署名,引起了高度的重视。其中除了有明确时间关系的两起案件,剩下两起的时间前后顺序和它们与第一时间被发现的两起中的前者的关系成了焦点。”
因为第一起案件,往往对于一个连环杀人案犯至关重要。这是亘古不变的刑侦要点之一,也引起了一番讨论。
“这本来是个三选一的谜题。但我们现在却很可能接近了这个事实的真相,因为其中第一时间被发现的那起案子,发生的地点就在我们的目的地附近。”
第一百二十章 双人
两个人。
两个罪犯。
两个穷凶极恶的杀手。
这是在所有理论中最为匪夷所思的一个想法,曾经因为其中涉及的种种由不同警官经手的案件而被认定为谬论,但也是其中鲜见的有真实存在“证人证据”的一个相当确切的说法。
虽然因为在这一猜想最声势浩大的那段时间以后,因为它带来的某一个永久性的结果,这个理论被暂且封存,而且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被列为禁止。但时至今日,已经没什么人把它很当做一回事——因为黎明这个名字仍然活跃在杀手的世界当中,不仅长盛不衰,甚至愈演愈烈。
“我记得那个人当时是在南边的一个小城里被抓捕归案的。”刘澈皱起了眉头,似在思索,“好像离这一片不太远……离昱州市也比较近,刚好在中间吧?”
“当时我在上学呢。”陆遥眯眼看着前方的道路,也不由得回想了起来,“一开始我还觉得和我暂时没什么关系,但后来老听到别人讨论,就有点心痒痒……觉得如果等我毕业就把他逮了立功,直接一夜成名,那不是特别厉害?那新闻出来以后我们除了震惊还稍微有点遗憾,就觉得自己晚生了几年,也想试试把这种级别的杀手抓个现行有多威风。”
“威风?”刘澈失笑道,“你是不知道当时抓了人的那个警官现在……咳咳。”
他自知有些失言,连忙转过头。
“后来那个人被捕,黎明却仍然在作案。然后所有人都说,抓到现行的那个杀人犯只是一个杀人未遂的‘正义使者’,反过来把那被媒体报导的警官打成了急功近利的异端。”陆遥耸了耸肩,“小刘哥,我可是很会找资料的,知道的可能比你还多。”
刘澈叹了一口气:“但你应该也看到了,一开始的宣扬程度确实相当奇怪。不瞒你说,当年负责抓捕的警官我认得……其实邵梓也和他见过几面,原先就在局里的人应该也有印象。”
这就让陆遥有些意外了,她强行让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开车上,旋即磨了磨牙。
“小刘哥,你怎么专挑这时候勾起来我的好奇心?你们原来怎么没说过这么重要的事。”
小刘哥也真没什么坏心眼,只不过是相当无辜耸了耸肩。
“你没问,我们其实和那位警官的关系也不太深,只是以前队里有人和他很熟,互相拜访的时候跟着打个招呼——王海王队长,就是梁队以前的三队老队长,你记得吧?”
这名字很简单,陆遥记性也不错,于是点了点头。
“王队本来在其他地方任职,以前和那位警官是搭档,后来才调到我们这边。”刘澈看向窗外,“他们关系应该挺不错的,据说还是警校就一起的朋友,逢年过节我看都有互送特产,只是最近几年就……”
陆遥听到这,便皱起了眉头:“我只是看了一些边缘的消息,只有被报道的消息和关于案件本身的卷宗,也没有想着利用权限调查这种无关的事情。那警官现在怎么样了?”
“谁知道?王队都不在了,上哪问呢。”刘澈叹了一口气。
刘澈虽然近些年多因为自己特殊的遭遇东奔西跑,但总归还是偶尔回到昱州市,并不是黎明专案组常驻的警官。前一次回来得知王海离职的消息,他也是相当震惊的。
这么来来去去的折腾倒也不是因为喜欢“公费旅游”,一来是因为他确实有揭穿黎明真面目的可能性,二来是刘澈即使呆在昱州市也不方便抛头露面,因为他曾作为黑道卧底的身份至今不便随意张扬。
所以从某种程度上,刘澈留在昱州市也是有些束手束脚的,万一警察证一亮亮给了一个混过黑的,那可就乐子大了。
“我只知道在那件事以后,我就再也没听说过那位警官的消息。”刘澈回想着,不由得有些慨然,“小陆,你应该知道那位警官的名字吧?”
“肖自铭。”陆遥耸了耸肩,“当时那几个月这个名字受到的待遇可有些耐人寻味,实在很难忘得掉。”
刘澈也点了点头。
“如果我们这次真的证明了现在的黎明当时只是一个没有犯罪能力的孩子,黎明确实是两个人,那起‘冤案’也许就彻底拉下帷幕了。”陆遥话锋一转,把矛头指向了刘澈,“小刘哥,对于这个假说,你是怎么看?我记得你说过,你很确定黎明没有共犯,对不对?”
确实就在刚才,刘澈才把这个属于专案组推论的结论说了出来。
刘澈却摇了摇头:“没有共犯不代表不是两个人。小陆,你是不是不明白我说的具体情况?”
但陆遥现在也很是凝重,完全没有开玩笑或者不理解的意思在里面,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
“小刘哥,按你这样的说法,我的理解应该是没有问题的。”陆遥舔了舔嘴唇,似乎有些隐隐的兴奋,“这么看来,也许我们可以在去往那个人老巢的路上,对对答案,确定一下‘这一步该怎么走’。”
刘澈一时觉得有些莫名其妙,眨了眨眼,但片刻以后也有些明白了她的意思。
“我们一直在被黎明的各种做法带着走,这很难受。”陆遥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握紧了方向盘,额角有汗水滴落,“哪边都不顺利……我们被牵着走了很久,如果这样下去,可能后面的所有发现都在对手的掌控当中。所以,我们必须冒一些风险,让自己试着走在他的跟前。”
无论是作为警察,还是作为一个自恃已久的天才,她都绝对不允许自己一直一直按着别人的算计走到底。
与此同时,几十公里以外,昱州市。
二十四小时的期限到了。
从门口走出来女人和警员打了招呼,形貌安然又端庄,提起裙摆上了出租车。似乎根本没有被短时间的拘留影响到自己温文的涵养,只像是刚在警察局的休息室里品尝了一杯清茶。
隔着二楼的玻璃窗,梁安低头看了过去,正看见庄柏嘱咐司机地址后自己离开。她身后没有跟随着任何一个警员,就像之前的拘留仅仅是走一个流程。
“好戏开始了。”
第一百二十一章 往事
一切起源于十五年前。
从警方的角度看来,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挑衅。但对于群众而言,即使在那个信息相对贫乏的年代,这也是石破天惊般的事件,如同响雷一般在口口相传当中成为一种未名的符号。
黎明这个作为名字俗套到不能再俗套的称号,却因此被染上了另一层意思。
不因为别的,只因为那四起杀人的案件,均是具有“天时地利人和”般影响力的“著作”。
按照警方接到报案的顺序,第一年发生的事件一共四起。虽然第一时间没能分辨出前后顺序,但还是通过发现的顺序暂且做了排序。
第一次,案发现场是离市区颇为遥远的。那时候每个村庄只有少数几个人拥有电话,地方的派出所接到的报警电话内容混乱无章,甚至是三四个人七嘴八舌的拼凑出来的语句,就这么几个人都各执一词。
死者是当地的一个男性村民。其实作为被害的对象,他与其余所有有所“突出”的受害者都不太相同。
死亡以前,他不太起眼。因为和村里大部分劳作在田野间的农民不同,他几乎足不出户,只有少数几个酒友——但也聊不到一起去。或许唯一能彰显他存在感的,是他美丽的妻子和幼小的孩子。
人们对他的印象更偏向于一个家庭当中的摆件,而不是通常意义上的顶梁柱。人们常看到他就这么红着脸在街头大叫,整天说着空话,便摇头晃脑的回到家里,唯一能够称得上特长的或许是一张五官端正的脸,但也因为沉浸于颓唐和酒肉享受而变了形。
而奇怪的是,这家里的妻子却从头到尾都那么温顺贤淑、百依百顺,这让许多八卦的村民都疑惑不解——昔日里的美貌村花,怎会这样逆来顺受、死心塌地?
反而是在死去以后,不仅他的死亡令人难以忘怀,背后隐藏的原因也被公诸于世。
他死在街头,村里最多人走过的地方。
脸色苍白,姿势平直,整个人就像是已经躺在了棺椁当中,全身被浅浅的一层稻草掩盖。
凌晨的光辉尚不耀眼,一个牵着牛羊准备前往赶集的大小伙走在路上,顾着回头看而没注意脚下,险些被尸体的脚踝绊了一跤。
光线晦暗,需要靠的很近才能看的清皮肤血色的细微差异,朝上的方向又没有显著的伤口。
正因如此,小伙一开始只觉得是醉汉睡过了,宿醉倒在地上没起来。这是常有的事,如果又被哪家的孩童恶作剧撒了点草在头上应该差不多是这个模样。他刚想着是不是扫开稻草把人叫起来,忽的被晨光一晃眼,却发觉地上的稻草里还藏有玄机。
稻草掩盖的地上透着些歪歪扭扭的线,似乎是什么符号文字。颜色是红色里头带点黑,不像是人的衣物,也和人体有一段距离——更像是拿油漆画的涂鸦。
他一边心想是不是近来修新房的人家的孩子来搞得恶作剧,因为只有那里有油漆,一边抱着好奇心先扫开了字迹的草。
“黎明”两字映入眼帘,前面还加了一个长长的杠,似乎是一个破折号,但划线的人恐怕是有点手抖,如果不是加在名前更像是一个狭长的波浪线。
发觉上面似乎还有东西,他再在上头一抹,只看见几个大字,字迹同样歪斜,似乎是写下它的人并不习惯这种写字的方式,但走向仍旧清晰。
“替天行道”。
很快地方派出所的人被叫到了现场,因为村里人的交流太过混杂,他们一开始甚至以为只是普通的意外事故或者打架斗殴,甚至是在地方的人到了发现事情不对才着手联系的分部刑警,确认这是一起恶性的谋杀案件。
致死的伤害在颅脑之后,这也是赶集人并没有第一时间发现这是一具尸体的原因之一。当时的法医学水平还比较有限,即使在第一时间把尸体送回分部的法医机构进行调查,也只能得出大体的死亡时间范围和致死的原因——伤口中混杂着玻璃的碎片,死者应该是被玻璃的酒瓶砸碎的后脑,而酒瓶的主体位置不得而知。
案发现场并非在街头,而是在死者自己的家中。死者的妻子声称丈夫当晚回了房就不见人影,自己和孩子安心在另一个屋里入眠。一开始的调查方向还在村中寻找和他有仇的人,但在死者和村里人连交集都没有多少的情况下,又哪有所谓仇怨呢?
即使如此,焦点很快锁定在了固定的人身上。
死者的妻子。有村里的妇女在被询问时说出,自己傍晚在河边洗衣服的时候,曾经见到她清洗手臂上的血污。当时长途跋涉到来的警官里恰好没有女警,于是由村委会领导的夫人检查了她的身体,发现这位素来温雅的人妻,竟然浑身都是家暴产生的伤痕。
可就在案发的前几天,这位太太还笑着和附近的农妇一起闲聊。别人都怜悯她这样尽心尽力,丈夫却一事无成,夫妻俩连带孩子吃的是她的嫁妆,实在算不得体面。但这些难得由衷的劝导,也只得到她的沉默以对和事不关己一样的敷衍微笑。
调查进展到这一地步,已经是几天以后。以最普遍的推论,当然是这位夫人隐忍多年,终于出手报复。但在警察找上门以后,这个结论却又被推翻了。
因为没有证据,暂时留在死者家中的几位警官决心先盘问一下死者的儿子,再尝试能不能从这位一直保持沉默的夫人嘴里得到更多的事实——哪怕她不是凶手,她的遭遇恐怕也是出现这种性质的复仇留言的基本原因。警官认定,即使这位对暴行沉默以对,甚至仍对外界做出岁月静好假象的妻子必定隐藏着什么秘密。
但就在当晚,从另外一个城市里传来了新的消息。
那是第二起被发现的案件,也是一切真正启动的预告。那是一个县城里发生的杀人案件,之所以能够联系起来,是因为其中的同一个署名。
“黎明”。
死者名叫李鸣德,是个年过半百的中年人,死于坠亡。
案发的现场散布着附近楼房窗玻璃的碎片。但在这些杂乱碎片当中,当地的警方发现了不属于窗户的碎片,质地不同厚度也不一样,以及玻璃上明显更加陈旧的血迹。
顺着署名的线索,两起案件被正式联系到了一起。
但与第一起案件不同的是,这起案件附有的信息量更加庞大,远比之前简陋的血字要多得多。那是一张从笔记本上撕下来的纸,上面用钢笔写下了长段长段的文字。不仅详述了杀死李鸣德是理由,还用了一句堪称挑衅的话语作结。
“我很失望。还以为会有人来的更快一些,没想到是我高估了你们的能耐。这样看来,我挑的地方应该要更有意思一些。”
这便是十五年恩怨的开端,一切的开始。
第一百二十二章 执著
三四号死者均死在郊区。在前两号案件发现以后的几个月当中,他们就被一些旅客和守林员在落叶间陆续发现,身旁也伴有以各种形式写下,藏在相对稳妥之处的留言。被发现的时候,这些尸骨都早已腐朽许久,根本不能把死亡时间确认在具体的哪一天。
而在之后卷土重来的其他案件当中,尸体几乎再也没有出现在人迹罕至的地方,平均在死亡一周以内就被死者的亲朋好友所发现。
虽然警方不敢完全相信二号案件中黎明的留言,但死亡时间终究是无法以科学的方法判明,于是才有了后来的议论纷纷——大体上一方坚持黎明并没有撒谎,只是因为汲取教训而换了地点;另一方认定这种赘余的陈述不符合黎明的个性,也不符合大部分宣告书言简意赅的特质,必然是混淆视听的障眼法。
有关黎明的一切案件,无论是否知道杀人时间的先后顺序,都被标注了前后的序号以便进行统筹的调查,顺序原则上按照报案时间来定夺,也常常因为发现是模仿犯删去部分的内容。
刘澈去过很多次专案组特别被分派的办公室,里面一面墙的书架上满满的都是确认或者疑似是黎明所为的案件,甚至有些案情复杂的能够霸占了整一层书架,一眼看过去蔚为壮观。
第一名死者名叫白慎言,说是取自谨言慎行中的中间两字,兴许是为了好听打乱了顺序。虽然事实上的他既不谨言也不慎行,但毕竟人死都死了——即使因为凶器跑到了千里之外,搞清楚这部分区域的来龙去脉还是地方警察应尽的职责。
根据后续从他妻儿口中得来的供述,地方警官当时还原出了一个大体的状况。
白慎言并不是村里土生土长的人,而是外来者。曾经他也算得上是有头有脸,凭借一点在外边闯荡过的见闻唬的一群从未出过村庄的乡人愣头愣脑的,再凭借一张看得过去的面孔和光鲜亮丽的衣着哄走了曾经的村花,就此定居了下来。
可日子一长,村民也见多了外来人,不再对这位“白先生”调理好的外表和举止感到新奇,也意识到了他似乎并非脚踏实地的人。但外人可以逐渐淡去这份关注,对于因为头脑一热嫁成新妇的白夫人,这却是噩梦的开端。
白夫人全名董映红,映红二字已经算是乡里顶好的芳名,比起什么晓芳晓霞之类的名字还算少见。她自年轻时就是乡里一枝花,还比同乡的姑娘多了几分学问,上过两三年高中才肄业回家帮助劳作。
不只是持有过人的美貌,她算是聪明的姑娘,可惜这份聪明只聪明了一半,远没有足以支撑成立的经验。董映红的父母早年就双双亡故,又只生下一个闺女,留下她一人独自守着家产和田地,好不寂寞。同村的小伙也关注这位孑然一身的美人,但董姑娘却把视线放的更高一些。
但高虽高了,村里这么十几里路,能看见最好的大小伙也不过是满身肌肉的壮汉。董姑娘没有父母之命,也没有兄弟姐妹从旁提供意见,一切都有自己定夺。她光喜欢文雅有气质的,就像上学时见到的那些人一样——可又偏偏胆小,决不肯迈出乡里一步。
话已说了,董姑娘聪明是颇聪明,可惜并不算执著,能上高中纯粹因为初中的良师察觉到她异样的禀赋,好不容易说服了她的父母。
可董姑娘本人却一无诉求,二无志气,只凭借一点天赋有一搭没一搭的被人推着拽着考上了学府,即使这样课也是上的一知半解,最后肄业回家时甚至松了一口气。
但她心中的种子其实并非被扼死在萌芽,兴许是长了却长歪了路子,不想学有所成,只盼着以后能遇见一个学有所成的好夫婿。但源于基因的天赋却很难磨灭,她也有时怀着一点属于伤仲永式天才的骄矜,审视着乡里老实巴交的农夫农妇,觉得自己颇为与众不同。
就是在这时候,白慎言走入了她的视线。
他面貌端正整洁,长得高,穿着城里来的人通常穿着的白衬衫,在一片黄泥地里可别提有多亮眼。董姑娘第一眼看到他还不觉得怎么,听路人描述谈论便有些好奇。
正当她又想操着自己的那一点优越感走来探看的时候,却听见这位白先生在和人大谈特谈城里的种种先进都与自己有关,自己走过哪里哪里不同的市区县城,有多么多么的见多识广,说的还挺像那么一回事。
董姑娘这便来了兴趣,凑上去听了几句,只听了几句,眼神就移不开了。
那是她时常畅想的生活,畅想的地方。只可惜她自己是不肯往外走的,村里也从没有人能和她讨论这个。董映红有时自怨自艾,也知道是自己不够大胆,但每当想起,也只是遗憾而习以为常。
她不蠢,只是也确实对什么都一知半解,并且在这种方面吃了大亏。
白慎言也很走运,恰巧说的是董姑娘课上并没有下意识记住的部分,再加上董映红上学时就擅长从随意记住的知识基础上四处联想,自己不喜欢和老师同学谈天说地,更不肯跑原路出去亲身了解事实现状,白慎言那种半真半假的叙述竟也真的博得了她的信任。
只是如一开始的叙述一样,这一场姻缘本身就是虚假的。无论如何,在大幕揭开以后,呈现给董映红的血淋淋的事实——白慎言不过是一个道貌岸然的骗子,而碍于自己一直存留的脸面,董映红也完全没有抗拒的意思。
比起遭受家暴,遭遇殴打,甚至比自己为白慎言生下的孩子还要重要的,是她自始至终都坚持的矜高的外表,贵重的面子。董映红无法接受自己真实的处境被旁人知晓,即使丈夫在外边闹着笑话,在家中横行霸道,只要她仍然能维持着自己贤妻的表象,就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
她甚至对自己的处境毫无悲悯之心,只是恐惧周遭的一切得知这一份被人普遍认可为“不幸”的痛苦。这一切只有一个缘由,她不肯承认自己的选择是一个错误。
虽然匪夷所思,但这也是一种执著。
第一百二十三章 扩展
白慎言毫无疑问的是一个骗子。
但实际上,董映红也能算得上是一个骗子。只不过她的骗局就有些狭隘了,因为她骗的只是自己一个人。
村里人虽然看见董映红表现得一如既往,毫无异样,但她那位便宜丈夫平日里的大话都已经被戳破,随着村里人和外界的交流也不再有那么“独一无二”的属性。
再加上什么宅在家中,啃着老婆的嫁妆过活,什么都不干光喝闷酒还一无所成。
虽然并不知道家暴的内情,其余人也都替她觉得不值,惋惜一朵鲜花愣头愣脑的嫁给了这样一个家伙。也许只有董映红自己坚信着自己在旁人眼中仍然幸福。
但有关于孩子的方面,旁人就不太了解了。白慎言虽然空有大话而没有实干,但一些城里的习惯可是满满当当的带过来了。村里民风质朴,方圆几里地也没什么闲杂人等,其他人几乎要夜不闭户,村委会好说歹说,强调了十几遍教育安全意识,口干舌燥才说服他们夜里把门关上。
而白慎言就属于自觉的过了头,白天黑夜只要自己在家都把大门死死的锁着,董映红自己出个门买菜都要下了好几道门栓,更不要说不过七岁的孩子了。
“就是这样,”村里的老人听说有大事要解释,凑过来一桌来协助警察同志由其中的代表发言,似乎刚刚从牌桌上下来,时不时搓搓手,尚且兴奋地很,“真不是不是我们不想说啊,一是时间太久,二是确实不太熟悉。确实有一个男孩,不过也很快搬走了,我们也是发现小董要走了,去送她一程的时候才注意到那个娃娃……至于女孩嘛,我们就不知道了。”
陆遥不由得抽空环顾了一下四周。
这个村落不仅是于宣仪疑似的故居所在,更是黎明一号案件的发生地点。因为之前的调查村里人只是描述了可疑的家庭,而并不记得具体是哪一家,村委会的档案又不是那么好调取的,所以第一时间并没有察觉到这种联系。
但在阅读过无数遍相关案卷,尤其是时间极其接近的最初始的几件的刘澈一到地方,他就认出了这个在各种会议上被引用对比过无数次的地方。
那早已离开的一家的前任男主人正是白慎言,带着一个男孩子离开的女人也就是董映红。
而那位第一个提出有这么一个女孩的妇人,也赶来了这个地方。
“我是在小董刚生下孩子的时候帮忙照顾过几天。”妇人在陌生人面前交代模糊的记忆,实在有些局促,不断停下回想,生怕自己说错了什么,“当时呢……她说他没有带孩子的经验,找我来帮了几天忙,大概给她做个示范起个头。那时候她老公还管一点事,第二次我只去了一两天小董就说不用了,我记得很清楚,她丈夫也没有那么热衷。”
“两次……”陆遥沉吟了数秒,“相隔多久?”
“第一次的是一个男孩,第二次是个女孩。大概差了一两岁吧?”妇人有些犹豫,“对,应该没错。我记得第二个孩子生下来的时候,第一个刚学会了走路,还能咿咿呀呀的叫人了。只可惜我呆的时间太短,又都顾着那个女孩子,没来得及多看几眼。长得是随他们妈,讨人喜欢的很。”
刘澈在一旁插进话来:“您和董女士以前认识?”
妇人点了点头:“我们算是小学同学吧。小时候我经常带着她一起去上学,虽然过几年就没什么交际了。虽然我比她大了得有三四岁,但那年头你们也知道,村里要上小学的人少,上学得凑足人数,一个年级塞进去的人年纪差距大得很。我是最大的那批,小董最小,但也最聪明。真不知道为什么会落得那样……”
陆遥做过事前调查,也知道这种村庄几十年前大部分都有着这样的教育特征。这位妇人是在小学毕业以后留在家里干活,成年后嫁人嫁的颇早,家里六口人,三个孩子,全都长大成人,一个还在村里干活,一个当了工厂老板,还有一个正在城里当白领。
论起带孩子,她确实应该算得上能够参考的对象,之前说的话也就可以说是有理有据。
“他们家以前就在这。”既然了解最多,妇人也就自告奋勇带着两位警官来到了原本住宅的地址,“这里很久没人住了。周围的房子都拆了一半呢,就这里因为联系不上主人也没有动静。真不知道小董现在怎么样了……唉,我们其实也不是很熟,但这么一个大姑娘就这么守了寡,还遇到这么多事,实在有些苦着她了。”
她并不知道家暴这件事,这并不令人意外。因为当时虽然是有村里的妇女上报了自己的怀疑,但在调查完毕以后警方并没有任由这种消息传出——出于对董映红的维护。
毕竟当时的董映红只能说因为家暴有了杀人的动机,再因为家中多重的门锁不易闯入而有了杀人的重大嫌疑。一旦这种恩怨在这个时候外传,猜测在村里生根发芽,面向董映红的就是无差别的质疑和猜忌,她断然会受到巨大的影响,无论她本身无辜与否。
包括当时第一个提起这件事的农妇和协助进行检查的夫人,所有的知情人士都被勒令不许外传这件事。而看现今的效果,连相对关注这起惨案的妇人都不清楚内情,这种封锁消息做的应该还算不错。
“我觉得不对也是在小董带着孩子走的那天。”妇人叹了口气,“我倒不是多管闲事,只是因为那两个孩子确实不怎么出门有些好奇。那天突然听到小董要走,我也想看看当年照顾过的孩子现在怎么样了。可是跟在她身边的只有一个小男孩,我也就认为那个女孩可能是被送到她丈夫家里了。村里早夭不可能没有一点风声,但小董死了丈夫,婆家跑来要走一个也不是不可能。”
刘澈便继续提问:“那个男孩子是什么样,你还记得不?”
第一百二十四章 奇闻
妇人自然是没什么印象的。
因为那个孩子随着她的母亲离去时一直都很安静,当时也不过是十岁上下的年纪。董映红丧了夫,在村里呆了没几年就离开了。
但他们的住址仍旧在原地。只是人去楼空,甚至有些地方已经因为年久失修而塌陷。村里倒也没人接手,因为一开始拥有这片土地所有权的董映红并没有任何后续的处理。根据陆遥的调查,她已经十几年没有在自己居住地点的派出所进行登记了。
“这种情况一般是横死街头。”顾及到身旁有一个董映红的老同学,陆遥在刘澈耳边小声做出了推断,“但以后也没有家属来做进一步处理,账户上的钱都被取成了现金,只有名下的房产没有任何变动。我怀疑董映红只是改名换姓,连同她儿子一起换了个身份。”
十几年前纸质登记的档案确实比较容易篡改,而现在这种情况就要少见的多。
而现在,两人的调查焦点集中在了这位“儿子”的身上。
陆遥终于拿出了她的大杀器。她把自己手机里拍摄的于宣仪的照片拿了出来,给妇人辨认了一阵。
不久,妇人离去。陆遥叹了一口气,冲着刘澈耸了耸肩。
“现在可是每一条线索都告诉我们,当年的那个小男孩就是现在的黎明。怎么样,小刘哥你信吗?”
刘澈摇了摇头:“我看不出有什么不能相信的余地。”
从调查的角度,这种发现放在专案组,恐怕会是石破天惊一般的突破点。专案组未来所有的进程也会按照这个思路进行下去,这是刘澈素来跟从的思路。
“如果这是一件普通的案子,我也觉得合理。”陆遥很实诚,“但实在顺利的让人有些生疑,就算这确实是真相,我觉得还是要稍微考虑一下,比如我们是不是跳进了一个陷阱里。”
相关的人员到事件的线索,调查的所有流程一切都顺利的离奇。反倒是孤儿院处的一点波折成了其中唯一异样的一点,但遮掩也不能做到彻底。
陆遥转向眼前的这座空屋。
门窗破旧,年久失修,门口和各个边角都积累着泥土和灰尘,门沿所有的机械轮轴都布满了锈迹,从窗外还能看到屋里的剩余的陈设都被长年的风吹雨打折腾的不成样子。
如果黎明真的是于宣仪的亲生兄长,他既然能够后续做出那样的暗示,当然早先就发现了于宣仪被人盯上,也就一定会想象的到警方可能顺着这条线找到这个地方。孤儿院的档案更改时间只可能在数年以前,绝不会是“临时抱佛脚”的结果,但除此之外,调查的进程没有受到丝毫的预先阻碍。
也就是说,如果那个随着母亲离去的孩子真的是黎明,素来行事诡谲多变,审慎入微,能够隐藏身份如此之久的他,竟是对自己身份暴露的巨大可能性无动于衷。
这也是一种异常。
陆遥戴上了手套,拉开了门。
无论这里有没有隐藏着那个男孩最后离开时留下的痕迹,这次的调查势必是离不开这间坦坦荡荡的向风雨,向人“敞开怀抱”的空屋的。
“小刘哥,你了解的比较多。”陆遥一边让视线扫过整座毫无特色可言的破败空屋,一边继续询问,希望继续之前在车上谈及的话题,“后来呢?”
二号死者李鸣德死于坠亡。
这也是一个看似稀松平常,实际上不可忽略的事件。三四号案件的死者分别是隆川市坑害无数老人的周姓诈骗犯妇女和文苑市臭名昭著的街头一霸,两人都死的“轰轰烈烈”,被人议论纷纷。但在警方眼里,同是第一年发生的案件,他们的死亡却不见得有李鸣德案的地位来的特殊。
李鸣德案与白慎言案有着共同点。两起案件的杀人凶手都是有家暴行为的丈夫,只不过李鸣德的妻子早于几年前去世,名声相对于白慎言而言也在周边要狼藉的多。之所以他的名字在其后被频频提起,是因为他的儿子。
他的儿子名叫李永清,是一名白化病患者,同时也是所谓“两个黎明”事件当中唯一显著的嫌疑人。那一次调查启动的平淡如水,过程却犹如波涛汹涌,伴随着无数遗憾画上了尾声。
在当时,那位经历坎坷的肖自铭警官提出了这个可能性。但这本就是最开始调查案件的警官曾经提出的可能性,因为最开始的假说也都是类似于“将存在特殊动机的谋杀埋藏在多种多对象的谋杀案当中,以掩盖最初意图”的猜想,没有人认为真有人会四处奔波,以此实现血腥的“替天行道”。
但李永清的嫌疑很快因为他当时在医院住院的消息被排除,后续年年岁岁接连不断的杀戮也印证了真有人会如此的大费周章。
肖自铭再次启动了相关的调查,一意孤行的潜入了当时李永清住院的医院。在那里,他通过明里暗里打探的手段,发觉了李永清伪造住院证明的所有手法,并找到了被他蒙骗的同党作为人证。
可也是在这种情况下,察觉到自己暴露的李永清编出了另外的理由,同时自己借机脱身,隐藏在茫茫人海之中。也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开始以肖自铭为主要成员的专案组认定李永清就是一系列案件的始作俑者。
肖自铭是一个极有耐心,且擅于追根究底的警官,他再次亲身检查了所有的犯罪现场,探查了所有的犯罪路程可能经过的位置,终于从一处凶嫌可能停留换装的驿站处,找到了一根与众不同的白发。经过DNA检测,证明它确实属于李永清。
但那毕竟不是犯罪现场,肖自铭在和组员一并为这个突破感到惊喜异常的同时,也不忘寻找其他可能的证据。肖自铭也向上级申请,寻求了相应的权限,立马通缉重大嫌疑人李永清。
一场别开生面的抓捕行动就此拉开了帷幕。没有人会想象得到,最后竟是那样的结局。
第一百二十五章 心理
虽然确定了李永清这么一个特定的目标对象,也下达了相应的通缉令,但调查的重点仍旧在一定时间内倾向于那起在远处找到一根头发的案件,以及最开始有关于李永清的直系亲属,李鸣德被害案。
李永清仍然在逃,但能够用以指控杀人的证据并不明确。头发的位置距离犯罪现场很远,仅仅是肖自铭通过一些尚未被认可的犯罪心理学原理追溯的地址中的一处,解释为巧合完全可行。至于伪造住院的证据,也最多只能表示李永清的不在场证明不能明确,有犯案的动机和可能性,没有现场搜证的结果,自然也没有法庭指控的工具。
即使李永清真的被缉拿归案,在当时专案组相关人员的推断当中,他也不一定会踉跄入狱。正因如此,专案组在不断催促各地通缉信息发布的同时,也在竭力的把所有被归档的案件与李永清这个人联系在一起。
只可惜那个年代的档案信息登记并不全面,包括一些交通工具的出行记录都并未实名,监控的天网也尚未铺开,已有的大部分监控摄像头笨重又不清晰。李永清本身又是自由职业者,从这个角度根本找不出行动轨迹方面的任何一点蛛丝马迹。
可在钻研这位犯人许久的肖自铭眼中,他却对这位老朋友可能表现出的破绽有着异样的见解。
情绪化,同情感,义愤填膺。
肖自铭是最早一批将犯罪心理学的原理纳入调查范畴的警官,他虽然在警校期间并未有这种课程的系统化普及,但在职期间,他就私下里联系请教了不少开始进行相应研究的心理医生或学者。当时的肖自铭,在警界称得上是犯罪心理学的一位最真诚的崇拜者。
正因如此,这位名为“黎明”的罪犯在肖自铭眼中也有着一张独特的画像。
一位高智商、高情商、细心谨慎,却又偏偏受到感性因素影响而导致行为波动的影子一样的可怕杀手。恰恰每一封宣告书都是现成的素材,肖自铭几乎看到了这位宿命般的对手的心灵世界在他眼前展开,铺成一张精细而富有内涵的长卷。
为了研究这位杀手,肖自铭甚至对着那些宣告书的复印文本,一一写下了回复的信件。唯有接近这位杀手的内心世界,才能真正察觉到这个滴水不漏的杀人凶手可能存在的破绽。
刘澈手头甚至留有这位前辈遗留下来的研究资料扫描的电子版本。这却不是来自于黎明专案组,而是在王海得知他接触到了这一专案组的事务之际,慎之又慎的把这份不知道什么时候拿到他手上的文件传了一份过去。
而肖自铭得出的结论,恰恰是那三个词汇的“见解”。
黎明是一个“义贼”。他从来杀死的都是大众心目中的恶人,无论是坑蒙拐骗还是杀人越货,死者通常都对身边得到人带来了极大的伤害。连警方也无法否认,他们的死亡甚至可能对他们曾经伤害过的人是一种“慰藉”。
宣告书虽然内容在于追根究底,目的在于谈及这些杀人行为在黎明眼中的“正当性”并作出引导和挑衅,但字里行间的遣词造句告诉了肖自铭,这位凶手的情绪亦有波动,随着杀人对象的恶劣程度此起彼伏,不一而同。
起伏就意味着变化,在结合一些犯案的时间空间的规律,肖自铭推断出了属于黎明的心路历程——他杀人的频率逐渐增加,时空的地点也愈发接近。
也就是说,他这份导致血色杀意的“正义感”呈现出了上升的趋势。而其中的每一次拐点,都是一个诱因。时至肖自铭调查到这些结果的当初,卷宗已经积累了十年。肖自铭竭力寻找着其中的拐点,使黎明杀意剧增的那些重点案例。
根据他的推论,这些案例或许和其他一样都与所有案件一样,是黎明竭尽自己的“才华”和细致的技巧创造出来最接近完美犯罪的杰作。但它们的起点都有更大的概率是黎明意外的发现,而并不是刻意的寻找和追究之下觅得的结果。
黎明也是人,无论是出于正义感还是出于激愤,这种残酷的宣泄也会偶尔倦怠。而挑起他的激情,让他杀人的欲望如烈火重燃的,则正是另一份异常的波动。
就在肖自铭沉浸于区分这些卷宗的案例,将他们的表现分门别类,组织成数据化的图像系统之际,另外一份变数却也在此时此刻悄然而至。
一如前言,通缉令被传达到了各个城镇区域的派出所。
而在某处曾经有相关案件发生的城镇,恰好就有那么一位接洽的警官在上级的指派下知晓了内情,成为少数了解黎明这位杀手已经有一个确定的人选被警方列入嫌疑人列表的情况。
能够托付这样的重任,这位警官自然是对此守口如瓶。他只是关心着自己辖区内相关案件发生的线报情况,确保在已有的基础上不能忽略任何可能有关的内容。
可偏偏就是这么凑巧,他的女友恰好是一位极其热衷于黎明这位杀手相关案件的“爱好者”。这位警官只是被委派了任务,也因为实地调查了解到女友竟然对这些辖区内的案件颇有见解,在研究警方资料系统内容的同时,也开始好奇为什么一个杀手会这样引得他人的喜爱。
不经意间,他向女友询问了有关的问题,也得到了相应的答案。但与此同时,这位向来不关注其他案件信息的警官突然的异样也引起了女友的好奇——这位女友好巧不巧,正是一名新闻记者。
她心中抱有疑惑。作为并不算太有分寸的爱好者,她数次用甜言蜜语哄着男朋友给自己透露相关的信息,均被以不关心这种案子搪塞了过去。更巧的是,她有着警官家里的钥匙。
潜入房中,她找到了警官近期研究的相关资料和笔记。但如果是案件发生在这个辖区,她有自信自己不会一无所知。然后,她便找到了警官为了提醒自己,贴在笔记上的那张照片——分发给许多地区的通缉令照片。
一切被联系到了一起——在一个外人的眼里。
第一百二十六章 虚荣
很快,黎明真实身份已经被警方确认,甚至可能已经在通缉犯列表当中的消息,就这么戏剧性的被传扬了出去。那位记者说起来还算剩下那么一点情义,及时和自己那位警官男友提出分手的同时,坦荡又毫无遮掩的把自己的意图呈现了出来。
这位记者并不是什么追求正直的转述者,并不是为了“为人民群众争取求知权利”的不同角度派别争端而努力,甚至比一般仅仅是追逐新闻爆点的逐利者有更多的异样——她极其崇拜这位杀手本人,但也不至于为此进行极端的发言,败坏自己的生涯。
于是她进行了折中的选择,将黎明描绘为一个身处末路的残忍枭雄,大篇幅痛批他犯下的的罪行以后,在结尾处话锋一转,发起了对警方是否在黎明“惩戒”的罪人作恶时不作为,才导致一切悲剧就此起源的严厉质问。
作为一名专业的“黎明”案件爱好者,她甚至执笔剖析了其中几起被广为传播的谜案,剖析自己理解当中的心理活动和各种“不得已的抉择”。以这样上帝的视角,她在报刊中所谓“时事追踪”的连载博得了大批量的追逐。
身处困境的人,许多都会因为自己无法得到救赎而产生另一种负面的情感——如果伤害者能够死去,他们也许就能在无法喘息的困境中得到解脱,这样的画面常常在他们心中无数次播放。而这世上坏人太多,并不是是所有人都会立竿见影的得到惩罚。
世上有太多无法受到惩戒的恶人,而有时将其中的“受益者”代入自己或者自己极端同情的对象,也会形成一种难以代替的慰藉感。
这是一种无可奈何,也是无法调节的灾殃。只是空想,也没有人能阻止这种明知无用的慰藉在心底滋生。
但作为对立面,也并不是没有仍然坚守着“无条件剥取他人生命无论如何都是错误”的群众,对这种舆论颇为反感,极其反对那样过于激进的观点。他们的立场相当绝对,但并不冰冷。
而两方的对峙当中通常存在所谓意见的领袖。作为黎明的拥护者的一方,那位曝光现状的女记者随着种种文章的发表自然成了一个隐形的意见领袖。而在另一边,随着另一起爆料的放出,肖自铭这个名字也出现在所有人的视线当中。
肖自铭的调查本身从来都是滴水不漏,并不容易和那位有女友的警官一样轻易外泄,他自己也不愿意抛头露面,警惕心同时也极强——但世间总没有不透风的墙。
他的身份泄露,完全是一种天时地利人和全部站在另一边导致的意外。在刘澈的厄运“劣迹”传遍黎明专案组之前,肖自铭的那次遭遇才是偶尔在探案过程中需要笃信玄学以求成果的成员们最大的反面教材。
即使后来肖自铭的存在成为了众人口中不便提及的那一点过往,也不影响他仍旧占有极大的分量。
肖自铭热心于钻研罪犯的心理,这是不争的事实。而在调查黎明案件的几年以来,他也时常前往进行相关研究的熟识教授所在课堂听讲。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遇到了一位极其偏激,执着于纠缠所谓“黎明做了警方无法达成的事”结论的学生。根据那位老教授的担忧,肖自铭也发觉了他身上存在可能犯罪的性格特质,同时也具有相应的动机和对象。
作为一名刑警,肖自铭是认真负责且极其称职的。同时,他也抱有极其真挚的正义感,期望自己能改变所有看得见的罪恶,并且遏制其中的幼苗。作为一名通晓黎明作为的警官,他的立场也坚定到不容置疑的地步。
甚至作为一名“知心哥哥”,他都凭借着那时近三十年帮扶心理素质不太强健的后辈所持有的宝贵经验,培养了极其丰富的经验和能力。
当然,对于潜移默化的说服一个学生,并改变这位世界观塑造还没有完全丰满的学生快要走岔的内心世界,他更怀有绝对的把握。
他这份全方位的把握也并没有带来预期以内的失误——只是伴随着某种预期以外的事件。
被肖自铭很费一番工夫说服的学生不过一个礼拜就倒戈投降,从而对肖自铭分外崇拜和好奇,把他视作自己“心灵的向导”。但与此同时,作为原本这位学生所肯定的目标,另一个人也受到了另外的待遇。
那个人是学生在网络上认识的朋友,恰巧还拥有着另外的一个身份——那位熟知黎明系列案件,并且曝光了部分警方调查现状的记者。
学生对此一无所知,只是从来的习惯令他倒戈以后分外在乎这份是非对错。他使出浑身解数,想要像肖自铭说服自己一样说服这位素来十分执著的人。可他实在急于求成,把自己被告知的所有事实,包括肖自铭为了达成目的告诉他的案例都说了个底朝天。
其中有一些互联网上很难察觉的内容。如果单纯是一个普通性质关注着黎明系列案件的记者也就罢了,可那偏偏是那位接触过有关信息的女记者——她在利用了自己男友最后一丝价值以后,把那位警官持有的案件详情看了个透彻。
当然,为了防止被控告泄密,她并没有为了哗众取宠公开这部分秘密的调查内容。但这已经足以让她察觉到一个事实——这位学生实际上应该是和黎明案件侦办的内部人士进行了接触,才得到了这样性质的信息。
此时此刻,利益早已冲昏了她的头脑。她作为记者的工作,已经成了在爱好以外能给她带来更多虚荣感的利器。这名记者笃信着自己的作为只是为了求知,同时又沉浸于外人对她的吹捧。
而她的身份信息并没有公布。在她的假想当中,如果能够接近真正次次侦办有关案件的关联人,她就一定能延续自己第一手的消息源,成为那个著名杀手报道的传说。
在这之后的发展理所当然。即使这位记者无法接近警惕性极强且不受影响的肖自铭,确定目标以后,把他的真实身份和自由度弄明白,再联系上另外的身份对于这种情报搜集的专家几乎没有难度。
网络是那样广阔的天地。可就偏偏是那么多的“巧合”撞在了一处,导致了这样滑稽的闹剧真正成为现实。
第一百二十七章 另外
肖自铭的身份被摆在了台面上。
他倒不是怕什么被杀人凶手打击报复,只是这种情况影响到调查进展是一件相当正常的事。除此之外,所有的舆论风波在他看来只能说是一种额外的麻烦,只要自己能够主动忽略就没有太大的问题。
因为在他眼中,黎明的真实身份就是李永清,这是一个板上钉钉一般的事实。虽然证据的寻找仍然需要时间,但无数个接点已经显露出这种冲撞并非巧合。
与此同时,他还结合最初的几起案件做出了对李永清犯案思路的归总。比如作为亲属的李鸣德遇害的案件,肖自铭在反复的确认案件细节以后,敲定这实际上应当并不能算作一起谋杀案。
虽然现场留下了近乎张狂的宣告声明,破碎的玻璃中夹杂着酒瓶的碎片也代表这件事和黎明有关,但肖自铭对摔落的长度进行了测量,发觉李鸣德真正坠落的时候面前应该并没有屏障。
而挪开尸体后的现场照片也显示,虽然因为高度差和碎块体积的原因,玻璃碎片本就主要散落在距离楼房和尸体更远的位置,但尸体下方却恰巧没有任何一点残渣。
也就是说,玻璃的破碎看似是因为李鸣德摔落时的碰撞,实际是后续的伪造——因为上方刚好有玻璃的存在,作为凶器的玻璃酒瓶在那里被发现才会显得不太刻意,甚至是顺理成章。
而这些作为的动机也纳入了肖自铭后续的考虑,他得出的结论是:这种举动是为了表明酒瓶本身只是黎明用以证明自己身份的“证物”,混杂在命案现场而非摆在附近,是为了避免路经的环卫工误以为这只是普通的垃圾而收走丢弃这种在城市里常见的醉鬼容易遗留的东西。
与众相同,混入其中,也恰好是黎明的一种“杀人美学”。
作为凶手的李永清,恐怕正是在发觉意外出现的同时,为了给远在另一座城市却被无端卷入刑讯过程的那位并未杀人的女士脱罪,顺带的做出了这种万无一失的“施舍”。
肖自铭比任何人都清楚,黎明眼中的自己绝对不是完全冷酷的裁决者。他的冷酷仅限于缜密的手法,近乎完美的脱逃逻辑。这位对头一不自大,二不露破绽,只是尽可能的埋头完成自己的“完美犯罪”,在这个基础上才能够延伸拓展,留下属于自己的思想印记。
行动的流程如同一丝不苟的机械,动机富有情感却从不在能力范围以外感情用事,另外在拥有这样超出常人的犯罪天赋的同时,他还能保有绝不自傲犯险的原则。能够实现一次又一次的犯罪而不留下令人察觉突破的线索,只因为他是一个极具智慧的“正常人”。
也就凭借着这样的了解,肖自铭才能在最终的研讨以后以一种朴不能更朴素,甚至可以称作简单粗暴的方法,抓住这样近乎完美的犯人。
如果理智是黎明的特质,谨慎又是黎明的天性,两者叠加,却恰恰是另外一种特质的集合。
肖自铭利用了这一特性,在将引诱黎明前往的地点暴露以后,按照远离中心区域的人数进行排查筛选,然后又带人在这样大批量的人群当中,找出了对外表进行了伪装的特定人选。
那正是李永清。
从来都不曾被人发觉真容,黎明无疑需要拥有着能够易容的能力。而易容改扮恰恰又是一种需要留下痕迹的作为。肖自铭深知,敌在明我在暗的情况下,只有最简单粗暴,简单到脱离事实常理的做法才能做到抓住这个人的尾巴。
正因如此,当时经过重重穷举选择出了足足四百九十七人——均是符合肖自铭列出的一系列行为的人选。再由独居,经济情况等一系列因素的考量,持续进行排除,人数越来越少——
经过专案组带领的当地刑警进行了长达两天的进一步跟踪调查,以及秘密的社会身份调查,找到了其中身份存疑的五十四人。
在这个基础上,由跟踪者进行汇总可疑的目标仍然过于庞大。肖自铭做出了一个极其大胆的决定,他仅仅凭借自己得到的汇报详情,筛除其中行动过于可疑或者过于正常的部分。
要知道,在调查进行到这种程度的情况下,任何一点可能的错处都会导致满盘皆输。但肖自铭只能让自己有这个自信,因为最终的收尾行动必须在同时进行——任何一点先后顺序的差错,都可能引起真正目标的警觉,进而导致前功尽弃,满盘皆输。
而李永清正是在专案组经过多余的两天,根据肖自铭的报告筛查出最后的十六人之中,被肖自铭判定“中庸”的程度最为可疑的几人之一。
巧合的是,在肖自铭自己选出的三个最可疑人选当中他只是凭感觉随意挑选了一个来亲自参与抓捕的行动,而那个人恰好就是经过伪装的李永清本人。
肖自铭亲手逮捕了李永清,在使用这样冒险的方法的情况下。
基因检测,指纹对应,都证明李永清就是那一根白发的主人。他本就是一名白化病患者,稍有些惧光,本身毛发颜色也都是白色。但为了进行伪装,他在一次险些暴露以后,就把自己所有的毛发都染成了黑色。
但容貌本身是难以改变的。黎明再怎么说也是一个“勤快”的杀手,断然没有闲暇为了跑去整容,留出可以作为判断身份依据的空挡的道理。
正因如此,肖自铭第一次和这位自己研究已久的杀手对坐而谈的时候,深深的觉察到了他身上发生了另一种层面上的变化。
表面上他仍旧能够侃侃而谈,对专案组缺少的证据链进行颇为专业的评价,甚至有意沟通“自己对于黎明的看法”,以及适当的表述自己作为普通民众被通缉的“不知所措”。但实际上,这种表现在肖自铭看来也有些不太自然。
正当他还没有想清楚个中缘由,因此纠结于自己的“完美主义”的同时,另外的意外发生了。
黎明的案件再度重现,时间是逮捕行动结束以后,地点在关押着李永清的看守所以外。
第一百二十八章 悖论
一开始,所有人都把它当做另一个模仿犯的作为。
宣告书早就在记者的调查中被泄露出去了好几份,而且它本身也没有特定的规格或者版式限定,完全没有一个符合单一身份的规律。
黎明的名气当时已经能够“独占鳌头”,模仿犯本身就多的离谱,但有胆量这样做的犯人大多都被很快捉拿归案——不因为别的,只因为如果这个案件安上了黎明的名字,最精英的警官就会在第一时间赶到现场。而大多数的犯人不会有黎明那样恐怖的完美犯罪天赋,相比之下简直是破绽百出。
作为知名的连环杀手,黎明的犯罪行动只有一个固定不变的特征——那就是不留痕迹的完美犯罪。肖自铭的发现和逮捕行动完全是由于个人能力掺杂特定机会的成果,他自己都很难不为这个对手的能力感到恐惧。
按照原本的规矩,没有显著证据证明身为杀人犯的李永清理应在被扣押二十四小时以后放走。但他毕竟曾在通缉下长期在逃,按照原则违背了配合警方调查的义务,因此肖自铭才得以把他长期关押在派出所,自己每日进行有所图的闲聊。
但在这位模仿犯的事件被警方人员现场勘查过后,另外的疑惑徐徐升起。大多的模仿犯犯案都是源于私怨,是心怀过于偏执正义的人们为了却心中的大石,杀死自己憎恨的仇人的作为。正因如此,调查一开始的方向也向着这个方向进行。
现场痕检,一无所获。
目击者证词,一无所获。
人际关系调查,一无所获。
死者行踪的分析,一无所获。
手法中存留的破绽,一无所获。
凶手事前调查的痕迹,一无所获。
凶器来源途径倒不能算是一无所获——因为杀死死者的正是他藏在身上防身的匕首,一番调查查到了死者自己的身上,购买记录里白纸黑字写着他本人的名字。
总而言之,这是又一起传统意义上的“完美犯罪”。
单一一起案件还没有改变什么,只是第二起,第三起案件的发生在这之后延续了下去。
完美犯罪。
除了运气实在惊人,恰巧让疏漏的证据全部销毁的悬案,只有真正的犯罪天才能确保实现这种匪夷所思的案件。一次刻意的达成已然恐怖之至,两次,二三次……实在是难以想象。
而作为肖自铭认定的天才,李永清已经在派出所里休息了很久,毫无外出犯案的可能性。
肖自铭也不是没有想象过李永清留下作案手法,让人帮忙实现的可能性。但这种可能性实在很容易否决——完美犯罪所需要的不仅仅是一个完美的计划,更是犯案者本身的应变能力、临场完成任务的缜密思维、沉稳而不易动摇的性格、犯罪相关的经验和足够强健的体质。
最容易实现的反而是最后一个,而前面几项想要实现,就只能依靠所谓的天赋,甚至是犯罪行为的实操。
难道真有这样一个人,能和现在被逮捕入狱的李永清一样拥有这样的能力?肖自铭不敢相信,但也由不得他不信,因为排除所有的不可能,剩余的“可能”只有这么一种。
但在旁人眼里,却还有其他的猜想。
一个黎明被捕,而另一个黎明仍在作案。这样的情况,在他人看来还有另一种可能性——被逮捕的李永清只是一个警方拿出来的“替罪羊”,真凶或许还在外逃窜。
这就成了另外一个层面的争议。李永清是黎明系列案件的真凶,这在肖自铭眼中是板上钉钉,但在他人眼里,这不过是几乎在警界被神化了的肖自铭一个人的看法,连专案组对其中的原理也没有那么笃定。
而这也恰恰是一个要点。两个犯罪天才同时出现,这是多么渺茫的一种事件?在肖自铭和李永清的你来我往于审讯室中长久僵持的同时,外界的压力也逐渐逼近了这起尚未了结的连环杀人案侦办的进程。
因为对手同样是一个“完美犯罪者”,专案组的大批人马也被调动前往侦查。他们调查的感想和之前如出一辙,甚至有些人也开始有所怀疑,真的会出现第二个这样的连环杀人犯吗?
又或者说,李永清只是一个幌子?
专案组的人大多对肖自铭非常信服。不只是因为他的能力出众,还因为他在生活中也是完美的楷模。除了三十多岁打着光棍,他在社会他人的眼里看来几乎是一个完美无缺的典范,专案组的后辈也多以“肖警官这么厉害都没找对象”来搪塞亲朋相亲的提议。
他从来都关心照顾着身旁的后辈,连陌生的学生都会抽空主动施以援手,性格温和而不失关键时刻的锐利。他不只是一名优秀的警官,还是一个极富人格魅力的模范。但越是完美的人,越让人想要费心挖掘埋藏在他表象以下的“黑暗”——无论这种情况究竟存不存在。
而现在,一个这样具有利用价值的把柄出现了。
轰动万分的黎明抓捕事件,竟然有可能是一起滔天的冤案!
事件的反转有时悄不做声,但如果其中蕴含着比事件本身更具新闻价值的“轰动效应”,便会被争先恐后的报道。这世上有很多秉持着良心与正义的新闻工作者,但令人遗憾的是,只为爆点和讨论度而“奋战”,为追名逐利而不择手段之辈更容易“出人头地”。
让子弹飞并不是这些“智者”的行为。
他们利用的刀刃是自己的笔,而惯用的春秋笔法成了他们从法网本该降临的审判下脱离的武器。人类的想象力,在这种情况下被利用的淋漓尽致。本该是勠力同心武器的义愤,却被用做了另一方面的武器。
英雄的杂质——这便是最差的结局最初的由来。
而肖自铭察觉和对抗这些问题则是再往后的故事。因为伴随着滔天的质疑和激愤,他和李永清的斗法划上了一个逗号。
他终于略胜一筹,发现了数不尽的案卷当中其中的破绽,通过与李永清的对话,找到了李永清的罪证。
只此一个。
但法庭上的战争尚未开始,肖自铭发现了另一个要点。
李永清已然命不久矣。
第一百二十九章 死刑
李永清患有白化病。他的病症属于眼皮肤白化病,会导致身体缺乏色素,包括虹膜呈现出不正常的淡粉色、皮肤颜色也与常人迥异。这样的他平时出行需要佩戴美瞳,甚至需要化妆以掩盖与常人的不同——或许这种能力基础也是导致他能轻易掩盖形貌的固有特点之一。
这种病症是他以一头白发的特征被目击的原因之一。但他的实际身体素质与常人并无差距,并没有患上白化病中影响身体素质,使免疫力降低的显著症状。
这是一种几乎无法被治愈的疾病,但并不致死。相对畏光的特征对于李永清本人也只不过是另一层负担,还能和他平日里掩盖形貌的目的并行。肖自铭早先就考虑到这一要素,之前抓捕的时机也是挑选的清晨——许多人往往来不及做好出门的准备的时刻、
就像奇幻的故事当中,怪物猎人费尽心机,做足准备,想要抓捕一个惧怕阳光的吸血鬼。
可肖自铭仍然没有想到,李永清一直患有癌症,在逮捕之前就已经快要达到晚期。
在那场李鸣德被害案间隙被证明无效的不在场证明中,李永清正是因为白化病患者具有更高概率患有的皮肤癌而住院进行治疗。但这次患病的发现时间较早,当时的他也顺利完成了全部疗程,也在真正的住院时间之内痊愈。
根据肖自铭的判断,那四起案件以后黎明长达半年的沉寂,或许就是因为住院的事情已经刻不容缓。
但如今,李永清虽然外表仍然一如既往,但体内已经再次乱作一团——癌症再一次侵袭,这次是更难以清除的部位,几乎可以立即被判定为复发的皮肤癌中癌细胞产生了转移。
黎明肆虐的几年以来,李永清从未长期在医院中就诊,也从未长期在一处做着固定的工作,从来都是以自由工作者的身份不留痕迹的四处奔波。
他晕倒在审讯室当中,由肖自铭本人看守着送去附近医院进行诊断。
肖自铭从头到尾跟进着自己这位长时间素未谋面对手的病情报告,以致于不明真相的看病医生险些把他当做是病人的家属,陷入沉思的肖自铭还差点在思虑的心不在焉之下以“病人家属”的身份签了字。
而晚期癌症诊断报告给出的时候,李永清却几乎是早有准备,甚至在清醒以后能够付之一笑,随后继续抽空和肖自铭进行另外一个层面上的博弈。
这也并不是完全不在肖自铭的预计当中,黎明超乎常人的能耐也同样源于他广博的知识面和强大的记忆力,癌症前期的症状李永清不可能全无了解——因为他本身就曾患有癌症,不可能完全没有查阅过相关的信息。
他或许早已察觉了自己身上发生的状况,但对此置之不理。肖自铭也逐渐意识到了问题所在,李永清似乎正和他拖延着时间,他在李永清身上费的功夫几乎是毫无进展。与此同时,外界的波澜也更加深刻的影响到了他本人的生活。
肖自铭是对生活品质和人际交往没什么追求的人。他不在乎外界对自己的看法,亲朋好友想要借着关系讨论案情他也毫不留情面,案件面临紧要关头,上头也没人找他的麻烦,连专案组的人都因为忙于调查另一个黎明而无暇顾及这边除了看守李永清以外的事。
也就是说,肖自铭拥有了更多“自己的时间”。
由于病症,被掌握了罪证的李永清被转移到了医院进行治疗,而上法庭的时间也被一拖再拖。肖自铭察觉到自己进一步的试探已经失去了作用,也开始逐渐转移了工作内容。
他的思路相当简单。既然李永清已经被捕,不可能继续犯案,新出现的犯人又这样符合黎明的特征,那只剩下一个可能性——确实存在第二个犯罪天才,和李永清一样能实现完美犯罪。
甚至在肖自铭的脑海中已经形成了一个完整的假想——虽然并没有确凿的证据——那就是新的黎明是李永清主动培养的徒弟,两人从不协同犯案,只是李永清向第二位人选传授了自己毕生的经验,且在李永清被捕前就开始交替进行单独的杀人行动。
这是唯一能够解释另一位黎明也能拥有充足犯罪经验的可能性。即使匪夷所思,但这是肖自铭所持有理论中唯一的可能性。
但在这时,异变再次发生。
听到消息的时候,肖自铭正在和专案组新来的警官一道勘探另一位黎明犯案的现场。他准备重新梳理这位新人的犯罪思路,从犯罪心理学的角度故技重施,推断出两人犯罪微妙的差异……但这一切的想法终止与听到消息的一刹那。
李永清在医院试图自杀,并被及时抢救了下来——这是传来的第一手消息,由后续负责协助看护李永清的专案组成员传递来的消息。
闻讯赶去的肖自铭见到了利用医疗器械割腕后苏醒的李永清。他实在是“乖巧”了太久,无论是医院知情的医生护士还是专案组的成员都以为他会仗着疾病这样拖延下去,那起自杀事件实在有如石破天惊。
而被抢救回来似乎也在李永清的预计当中。因为紧接着,肖自铭被苏醒的李永清传达了更令人意外的消息。
李永清的自首。
他额外供认了三起恶性杀人的罪行,加上之前被肖自铭好不容易揭露的一起,总共是四起。
这四起案件,李永清都在专案组成员的围绕下从头到尾说出了所有的细节。每一个细节都和事实相符,包括每一个凶器藏匿的位置,每一个手法实现的过程,每一个被李永清刻意避开的目击证人和其中使用的伎俩,甚至还有警方不确定的内容——比如每一位被害人临终前说了怎样的话,和什么人做了什么事,是亢奋的试图反击还是一声不响的被偷袭死去。
亲耳听到这样的叙述,绝对没有任何人会再质疑他“黎明”的身份。
累累罪行相加,不知是巧合还是刻意——正好足以判决死刑。
第一百三十章 告别
医院与法庭外的风云变幻,在很长一段时间以内并没有影响到肖自铭被这套措不及防的举动震撼的内心。
李永清的交代,无疑在他曾经描绘的这个人的心理地图中是另外输入的一种特殊成分,是一种让他根本无法理解的行为。
就像一罐色彩诡异的颜料,喷溅在了肖自铭原本精心的肖像之上——在短时间内,肖自铭根本找不到它应在的位置,因为黎明表现出的义愤和自尊,是断然不可能让自己狼狈落幕主动走上刑场的。
可这偏偏是铁一样的事实。
也有人提出,黎明也许是因为身患绝症而不甘在治疗中死去。但肖自铭再清楚不过黎明表现在犯案手法中对杀人这一概念的态度——不只是因为选取的对象,李永清对于自己杀害的对象从来都轻蔑无比,对待已成尸体的目标更是不会施以必要以外的眼神。
这样的他断不可能允许别人杀死自己,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动的接受一场无可避免的死亡。
对他而言,这是不可接受的。反过来,自杀在肖自铭看来反而是李永清更有可能选取的死法。绝症并不体面,行刑要受控于他人,李永清如果想要去死,他有一万种方法进行自我了结。
而这样的一个对杀人司空见惯的家伙,难道会在求死的情况下,不敢自己了结自己吗?显然不是这样。
关于把他从犯罪现场召回的那起突然的自杀案件,肖自铭并不相信熟悉所有作案凶器的李永清如果诚心自杀,会在死亡前被人发现。那么只剩下一个可能——自杀本身只是一种辅助性的手段,作为一种召回注意力的契机,让他后续的自白成为“理所当然”。
但肖自铭此刻不仅迷惑不解,而且缺少了许多交流的机会。李永清的陈述带来的不仅仅是“真相”,还有更多的议论和关注,作为两个黎明的其中之一,他的关注度在内部和外部条件下双双飙升。
甚至有人对他进行采访,试图展现这位“传奇连环杀手”的心灵世界。在这种情况下,肖自铭这抽象的焦虑似乎不足为虑。
而肖自铭却无法安歇——李永清这样的作为一定有他的目的,肖自铭并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但他坚信,其中一定隐藏着自己想要的秘密。
或许……甚至能够掀开另一位“黎明”的面纱。
直到一年以后,死刑执行的日子。
说到这里,刘澈止住了声音,叹了一口气。
“怎么不往下讲了?”陆遥可是急得很,她老早就好奇这部分警方专案组眼中的内容了。
按照这个说法,李永清的真实身份就是黎明几乎没有任何悬念。可这跟她看到的内容其实是相悖的——在后续的新闻报导中,肖自铭根本不像刘澈口中那样完美无缺,而是被扣上种种阴谋论,指责他也许是找了“替罪羊”来抬高自己的荣膺。
李永清被视作一个冤死的绝症患者。这个版本在他人眼里几乎是根深蒂固,不为别的,只因为后续的黎明愈发猖獗,且作案频率从持平到与日剧增。
更富有戏剧性的是,在后续的报道中,肖自铭这个警官也几乎完全销声匿迹。不仅仅是一如既往的不接受访谈和采访,他被抓拍和采访身边人的内容也同样不再更新。
起码在网络的世界当中,这个人似乎在某一个瞬间被彻底的抹除了,乃至于后续没有一个人再知道他的动静。
“肖警官只和一些比较熟悉的人说了自己从李永清口中听到的内容。”刘澈瞥了她一眼,很是无奈,“这也是他后来被诟病的原因之一。李永清死在早晨,而在李永清被执行死刑的前一天夜里,肖自铭找机会和他沟通了一个小时。没有监控摄像头,没有录音——这是违规的,但肖自铭偏偏这么做了,或许是为了从李永清嘴里得到什么,但并没有传出来什么特别的东西。”
陆遥是了解一些流程上的要求的,不由得惊讶道:“有沟通没报道,他不得被穿小鞋啊?所以后来,他到底是怎么了。”
“后来……”刘澈沉默了片刻,“李永清死亡的半个月以后,肖警官结了最后一起案子,往桌上摆了一封辞职信。然后,再也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肖自铭就这样再也没有了踪迹。
听到这个戛然而止的故事,陆遥张了张嘴。
“他说了自己和李永清有过交流,但又说自己得到的消息没什么作用,但又在那一天主动失踪不见……”刘澈摇了摇头,“这种情况没法和人交代,专案组几位和他走的近的警官也都说他没有告诉自己李永清当时说了什么。而且他是擅自离职,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就算想给他‘开脱’,也没有道理。”
这就是愈演愈烈的阴谋论发展的来头。肖自铭的失踪,让他自己彻底陷入了不仁不义的境地。
他的失踪是比李永清的作为更令人难以理解的事实。他在专案组,在家里所有的亲朋,都对这件事迷茫而一无所知。
“但他确实说了,自己把和李永清交谈得到的东西告诉了认识的人?”陆遥眨了眨眼。
刘澈点头。
但紧接着,他就看到陆遥又抄起了她的手机。
“你想查什么?”刘澈很是好奇。看这架势,似乎陆遥又有了她独特的见解。而之前没有开始研究,那自然是因为还没有听到刘澈讲的这些来龙去脉。
“小刘哥,你有没有发现我们梁队好像也不太热衷于和你讨论这些问题?”陆遥幽幽道,“就好像他什么都知道一样,根本不热衷,也没想让你跟我们讲讲。”
“这……”刘澈一愣,本想反驳,但也发现这是个事实。
陆遥微微眯眼:“我听说梁队是之前的王队长带出来的,王队长又是肖警官的朋友……或许咱们梁队又是自己搁那胸有成竹,知道情况,所以也觉得和现在我们面对的案子关系不大。而他的消息来源如果比小刘哥你更靠谱……你猜猜会是谁?”
刘澈一时哑然:“王队?”
“今天我不解决这个问题我觉都睡不着。”陆遥咕哝道。
片刻以后,她手机上传来了另一个消息。
“让我看看?”刘澈也凑了上来。
再怎么说他也是专案组待了很久的警官,从没觉得自己还需要找这样边缘的消息途径。但王海确实算得上肖自铭的挚友,虽然两人很早就已经分在了不同的辖区。刚才刘澈这么一想,王海掌握了其他信息倒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也许对在本地的亲朋毫无交代的肖自铭。给自己这位旧友做了另外的告别。
“‘你要小心,他比我更加疯狂。’……”陆遥却更迷茫了,“梁队发给我的,什么意思啊?是说另外一个黎明?”
然后她又看到了梁安的下一条消息,不由得咂了咂嘴。
【我和王队都不是瞒着别人,只是这种外行绝症病人含糊不清的发言不仅没什么意义,还容易让人先入为主,起码咱们队里不太提倡。估计失踪前的肖警官当时也是这么想。】
对于李永清其人,看来两任三队队长都没有多看得起,觉得还是自己人更加的“术业有专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