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颠覆
柏木。
这是庄柏作为一个怀有无限期望,年轻而富有理想的作曲家的名字。
这和名字相当简单,也确实只要看到并且知晓庄柏这个人,就能和庄柏这样温柔典雅的女士联系到一起,但它代表的,是庄柏相对而言少不更事的往事。
梁安是一个很理智的人,只知道一个人少不更事就意味着破绽——在庄柏扑朔迷离却找不到缘由的履历上发现那一丝导致大厦将倾的裂痕,用以寻觅真实的破绽。
如果庄柏真是他们要找的人……他们可就来对了地方,并且找对了人。
事实证明,破绽确实可以被发现。只要它在这个世界上曾经存在,就必然有踪迹的留存。
单独搜索柏木这个名字,其实能找到很多重复的名字。毕竟这个世界太大,喜欢这个字眼的人也不少,双字的名字大多数都因为巨大的人口基数而并不很孤独。
但把“柏木”和赵晓霞的过往信息搭配在一起,结果就有所不同了。
赵晓霞是双尸案件其中一位凶手杀死的人,也是默认由那位黎明和两位受害者以外的第四人杀死的目标对象。她的存在是黎明计划中意外的变数,但对于她自己,这样规划精致的案件决计不可能是毫无准备的。
也就是说,比起相当专业、对杀人几乎是信手拈来的惯犯黎明,这样一位凶手甚至规划的更早,计划更加周密的。虽然黎明的出现掩盖了她本身犯案的严谨性,但不可否认,她的作为与黎明共属于高智商犯罪。
凡是犯罪,必有动机。也就是说,受害者和凶手,必然存在着直接或者间接的生命焦点,才能让他们的生命存亡联系到一处。
搜查的结果非常简单。
赵晓霞曾经也是草根出身,庄柏确实拥有很好看的履历和学习经历,作为外国名校的留学生,比赵晓霞在国内的普通大学深造的经历要夺目许多。但赵晓霞比庄柏在工作上的起点要高,这或许是因为赵晓霞确实交友广泛,积累了很多人脉和资历的缘故。
她们的人生几乎没有地理上的交点,自小分别生活在不同的城市,大学时代也是天各一方。
“按照赵晓霞很久以前用过的邮箱账号的记录,直接进行大范围的搜索,她有一个笔友,就叫柏木。”
有的时候,只需要一个非常小的钥匙,就能作为揭开秘密的钥匙。
赵晓霞也有着能算得上漫长的人生,一生中遇见千千万万的人,留有信息的也不过十之一二。而在她非正常的死亡以后,为了调查到杀死她的罪魁祸首可能的动机,她的一切过往都被揭开调查。
没有人能够脱离这种调查,哪怕他或她生前对这种事抗拒非常。亡故以后,他们的过往已成定局,一切身不由己。
赵晓霞和庄柏,曾经是两位未曾谋面的友人。在那个年代,“素未谋面的友人”再旁人眼里还是一种笑话,因为天涯若比邻尚未实现,书信还是最主要的沟通途径。但两位少女都有自己的精彩人生,而且各自拥有着在那个时代算得上得天独厚的学习条件。
她们的相识究竟有什么起因其实暂且不得而知,因为赵晓霞的邮箱应该是在学业中途更换过一次,再称呼柏木就是一副极其亲昵的口吻。
作为一名预备的艺术家,一个在呵护中长大,即使被送去国外念书也是在象牙塔中生活的庄柏,几乎纯净如一张白纸,她保有着最赤诚的艺术的追求,常和自己熟知的网上友人闲聊着自己在国外生活的见闻,抱怨也仅仅是因为音乐方面的领悟不得要领。
而从某种程度上颇为幸运的是,她拥有一个善于倾听的挚友,来自于自己的家乡。其实她们的谈话间也隐约有透露,她们起初认识的时候并不知道对方和自己来自于一个国度,分别用的是外文语言交流了一段时间。这段事迹常被她们引为笑谈,互相的嬉笑间常常把责任归到对方的身上。
那应该是一段很美好的时光,少女们的信件来往总不停歇。那并不是平板电脑甚至以后的电子设备普及的时候,使用邮箱邮件应该也需要到特殊的场馆借用,因为机器贵重,借用的步骤也应当很是繁琐、
两人对此接受良好,只为了和对方能够不间断的互相问候近况,排解彼此心中的忧愁。
但美好总不长久,人心也会变。
因为一旦牵扯到真正的交集,契合实际的的利益,这个世界上最多的还是矛盾与冲突。最长久的不是过去,而是毫无周旋余地的未来。
只看邮件,其实只有语焉不详。在毕业以后,因为各种忙碌,两人的联系频率就减少了很多。但在间隔几天的频率的基础上,她们还是会互相分享生活琐事,偶尔询问近况。
当谈及未来,庄柏还曾带着一点希翼询问好友以后所在的城市,得到了答案以后便当机立断,选择了一个相对近一些的地方。
但只有一个问题。有关自己真实的身份,她们从来没有互相透露过。虽然是真正意义上的好友,但庄柏和赵晓霞终究是由虚无缥缈的网络接连的关系,她们彼此倾诉,也从未想到过要通过互通姓名来了解彼此。
直到一天。
庄柏突然带着疑惑和愤怒找到赵晓霞进行质问,询问她是不是一直在使用着自己分析给她评价的作曲作品。然而等待她的,是联络的中断和消息的石沉大海。
年少的赵晓霞并不能一手遮天。她只不过是放弃了一个朋友,只不过是因为自己的无知而首先犯了错,然后因为无法负责而慌张的切断了一切的联系,任由庄柏进行找不到对象的质问。
但对于庄柏而言,这却是一种无与伦比的重击。她钟爱纯洁的艺术,钟爱以一切美好的情绪谱曲,而在失去了这样的友谊,并且颠覆了所有认知以后,她再也无法像以前一样施展自己的才华。
而这,甚至也许只是一切的开始。
第一百零二章 退让
邮件所能够指引的信息从此断绝。
时间太过于久远,总共的差距已经将近二十年。不仅是选择直接在虚拟的网络世界放弃了这个账号和名字的赵晓霞从此不再作声,愿望和友情被一时亵渎的庄柏也没有继续她的斥责。
因为她也知道,既然如此,一切都已经于事无补。
只是庄柏作为柏木的熊熊怒火几乎是跃然纸上,跨越了接近二十年的时光都难以消弭。如果她当真是案件的凶手,这份未解的孽缘恐怕真的就和起始所有案件的动机有着巨大的联系。
或许,这就是突破点。
“无论如何,庄柏并不是一个可以立足于现实的人。”梁安做出了陈述总结,看向了江秋,“无论是她对未来的预期,还是她对艺术的执著,这一切都因为她是一个理想主义者。”
“理想主义者,为什么?”江秋虽然能够说清楚这其中的释义,但断然无法把其中的内涵和一个并没有概括性特征的人完全了解起来。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梁安叹了一口气。
“她很特殊,作为一个理想主义驱动的人,其实也相对而言比较幸运。她虽然在工作上也许会因为自己的颓唐而一蹶不振,但她的生活却并没有因此的带剧变。庄柏单身至今,没有来自于家庭的压力,也没有了需要赡养的父母,甚至遗留了一大笔遗产,连自己唯一的兄弟,都对此不争不抢。”
江秋看着他在那讲述,眨了眨眼。
“庄柏所需要的,是彻彻底底符合自己预期的理想。庄柏的辞职不是因为她真的受到了足以毁去她职业生涯的外部打击,而是她内在的世界因为好友的背叛被彻彻底底的摧毁,她多年作为根基的情感基础已经无法支撑她进行自己赖以为生的艺术创作。作为一个心灵无限趋向纯于洁理想的人,她再也无法抛却这种由内而外的瓦解,因此选择离开自己熟悉的领域,让自己‘永远纯洁’。”
梁安的解释已经详尽到了极致,但事实上江秋依然是似懂非懂,犹豫了一下。
“你的意思是,她是一个偏执狂?”
“……有那么一点点的距离。”梁安也不太知道该如何指正。
“强迫症?”
“这个真不太行。”
“完美主义者?”这回江秋用的是更直接的提问方式,显然对自己的结论一时间颇为笃定。毕竟他更擅长这一类有着更精确定义的东西,“因为你说的那种原因,庄柏创作的乐曲不再完美,这种利益形式可能价值高于工作收益,利益的对比选择导致她做出辞职的行为,是不是这个意思?”
梁安想了想,纠结万分,还是只得点头:“比刚才好多了。”
江秋皱了皱眉,显然无法理解为什么自己这样精准的言辞不够完美,思考了片刻:“是不是因为‘那种原因’省略的部分很重要,所以会有问题?”
他这种阐述方式简直像是在做题,并且询问着自己身边这位梁老师究竟为什么要扣他的步骤分。
“已经很不错了。其实这个问题你不好完全把它归纳成一个固定的词语。”梁安只得给予更加积极肯定肯定的评价,免得这个话题进行下去没完没了,浪费了办案的时间,“主要是庄柏这个人很特殊,说起来……”
他话说道一半,顿了顿,把后一句“和你的处境有点微妙的相似”收了回去。
即使再怎么有道理,这实在也是不合时宜的表述。
“也就是说,从这个角度出发,庄柏和我的处境有点相似。”江秋喃喃道。
梁安本来还觉得自己特别贴心,看见这位正主自己提出了自己的类比,实在有些绷不住了。
然后他看见江秋正色道:“我差不多懂了。”
不,你没懂。但这句话梁安也艰难的忍耐住了,并没有说出口。
“另外,有关于庄柏,我们还得到了新的线索。”梁安只得再起了一个话题,因为也确实是一个良好的机会,“陆遥那边拿到了线索,有伊唯的粉丝私下里联系于宣仪的账号,表示自己想要为于宣仪作曲。但是于宣仪拒绝了——那是在双尸案案发以后一天的事。有关这个时间点,你能联想到什么?”
江秋又做了学人精,犹豫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发觉这个动作貌似没什么作用以后就放下了手:“因为凶手当时觉得自己发现了黎明真实的身份,找到自己认定的连环杀手以后,试图用别的手段和她产生联系?”
梁安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对,但或许不完全对。你觉得,一个只为复仇而杀人的普通人为什么会主动选择联系一个‘杀人凶手’?”
“因为对凶手有研究兴趣吗?”江秋转头,但眼里也浮现了一些迷茫,“抱歉,我只能想到这个。”
梁安突然发觉自己找到了可能的突破点……虽然是另一个层面上的突破点。
“人是一种趋利避害的生物,你觉得对不对?”
江秋点头:“这种习性来自于所有动物的本能。适者生存的远古时代,只有掌握了这种习性的人才能活下来,这是基础的进化论中一小部分的内容。”
“也就是说,一般来讲,接触到穷凶极恶的杀手的人都不敢主动对这种事进行调查。即使真的好奇心旺盛,第一天遇见第二天查出踪迹并主动联系也是闻所未闻。”梁安紧接着做出自己的讲述,“也就是说……”
“这是异常现象。”是江秋做出了补充。
“按照我的推断,也许庄柏对李春生的态度也不是完全的惋惜,就像她后来从未设计让于宣仪死亡的圈套,反而是表现出了既想要戳破黎明的身份,想要为她复仇的态度一样。”梁安一挑眉,“这也是矛盾,也就意味着,或许庄柏对她眼中的黎明怀有恨意,但这个恨意还掺杂着其他的东西——比如同情,比如崇拜。”
江秋却发现了问题:“你现在很确定,庄柏就是凶手?”
向来严谨为先的梁安不可能随随便便就下了结论。也就是说,他有了充足的理论依据。
第一百零三章 暂时
“记得我提到的那个粉丝的账号吗?”梁安笑道,“如果之前庄柏是凶手的可能性只有百分之七十,现在就是百分之九十。因为陆遥逆向追溯了账号的来源,发现即使各种信息存在着重重遮罩,最终的调查结果是,那个粉丝账号属于庄柏。”
“但这不能给她定罪,对不对?”江秋更在意的是这些,“毕竟只是给自己喜欢的歌手示好,即使时间点太巧合也不是大事。”
梁安摇了摇头,但语气乐观:“但这么一点信息足以让我们彻底的确认调查对象,甚至暂时把这位嫌疑人暂时扣留下来。”
“那扣留结束以后呢?”江秋继续追问。
梁安一时失笑:“你怎么想的这么远。起码可以关二十四个小时,我们好歹能问一问。”
“梁安,我觉得我需要提醒你一个事实。”江秋的神情突然一肃,以致于梁安不由自主的挺直了腰背,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怎么?”
江秋翻开了他的笔记本,找到了一个空白的页面,拿起了他的笔。
“在之前,花费了你们同样时间的被我归了一个类。”江秋在笔记本上画了几个圈,“然而在不存在证据的情况下,你通过询问得到确切证据,以此解决事件的几率为零。”
他这个笔记本显然就没起到什么记录资料的作用,所有的东西还是记在他脑子里,
“这种方式看上去很不可靠。”江秋一皱眉,“但你们在外面对嫌犯实施现形抓捕的时候,成功率和证据掌握量就会高出很多。虽然我没有足够的理论依据,但我有理由从这个数据基础出发,得到的结论是如果让庄柏暂时察觉不到自己的身份败露,继续进行自己的计划,外部的松懈更可能让凶手露出破绽。”
“任一那货不能算吗?”梁安眨了眨眼,“我们虽然确实是在外头破坏了他最后的计划,但他也是在和我谈判中交代了的详情。要不是那段对话,他现在或许只是一个‘恰巧’和杀人犯对过话的人,连教唆的罪名都安不到他头上。”
江秋深思熟虑,自个儿想了想,还是作出了反驳:“他不仅是自首还另有所图,不符合很多案卷上的模板,实际情况不同。”
这就很有些过分了,就像是考试就快要结束,监考老师却临时改了答题的题干,实在不太厚道。
“但你有没有考虑过,如果庄柏再次发难,而且确实存在另外的杀人目标,我们其实难以确定这个目标究竟是谁?”
梁安这句话让江秋愣了一下。
见事态扭转,梁安也开始循循善诱。
“你想想,我们是人民警察,哪能为了破案概率的一己之私,让人民群众陷入水火之中?”
这格局可就拉满了。
但江秋也很快反应了过来:“可是庄柏再怎么样也只是一个身体并不强健的中年女性,只要暗地里看好了她,那她也翻不出……”
“不能这样讲。”梁安早准备好了对应的说辞,用以对付江秋时灵时不灵的牛角尖,“凡事都有一万和万一,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只有在这二十四小时里好好看管好庄柏的去向,就算只能给调查争取到时间,也会是有潜在好处的,你说对不对?”
江秋也一时无言,不知道是被他唬的一愣一愣的,还是不知道该如何揭穿梁安另有计划的事实。
但实际上,没有证据就是没有证据,梁安也不是心里完全没有数。
“总而言之,大概一个小时以后,庄女士可能就要先到局里坐坐了。”梁安挥了挥手机,“我知道你想做些有用的事,用你的分析判断做出一些正确的选择,但你要考虑到一些其他因素。”
江秋低头,正当梁安以为这尊大佛终于和正常人一样被他抬杠抬的生气了的时候,又看到江秋抬头。
“我想知道你真正的计划。”
梁安哑然,刚想辩解,又看到江秋开口:“我觉得你的做法和平常不太一样。”
“我平常……”梁安也觉得情况不对了起来,似乎有些脱离了自己的掌控,“是怎么样?”
“你平常虽然谎话连篇,但并不会露出那么多把柄。”江秋简直像是在和研究对象本人进行着学术探讨,“也就是说,虽然你一如既往的想要掩盖自己真实的目的,但因为事出突然,你没有办法把这个谎言编造的尽善尽美,对不对?”
梁安很是诧异的看着他。
“你想要借助庄柏,抓住黎明。”江秋见他没有出言解释,直接下了结论。
“……这话怎么说。”梁安眯了眯眼。
“你不是要从庄柏嘴里套取信息,而是想要告诉她一些事,以此引导她在被释放以后做出你想让她做的事情。”江秋的语速越来越快,“因为你发现,黎明和于宣仪可能存在并不一般的感情联系。无论于宣仪对这个素未谋面的亲人是什么态度,黎明对于宣仪却偏向于维护和保护。也就是说,如果让庄柏的目标和情绪转移,让她发现真正的黎明不是于宣仪,但要找到黎明就必须通过于宣仪,她也会做出自己的选择。”
梁安的神情却渐渐严肃了起来。
“江秋,能不能告诉我,是谁告诉你的这些话?”
江秋也学着他方才的一些表情,眯了眯眼,然后叹了一口气。
“我的学习能力很强,你知道。”
“我确实不太应该一直以同样的眼光看待你。”梁安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但你要知道,黎明对于我们来说是一位非常特殊的对手。想要抓住他,就需要一些特殊的方法。”
江秋又摸了摸下巴:“哪怕‘让人民群众陷入水火之中’?”
不仅动作是他模仿出来的动作,这甚至是之前梁安的原话。
梁安笑了:“我这么早把陆遥安排到于宣仪身边,并不是完全没有其他用意的。她会很安全。另外,根据我的判定,于宣仪处于黎明作为杀手内心的‘安全区’以内,意思就是只要有黎明在场,没有人能够伤害她。”
“我指的是庄柏。”江秋却这样说,视线又移到了梁安的身上。
听到这里,梁安最终还是遗憾地叹了一口气:“还是败给你了。”
他可以掌握案件的每一个要素,甚至有把握把庄柏作为纯洁的理想主义者的个性利用殆尽,以此实现另外一个天衣无缝,却让一位非同寻常的对手不得不跳下去的险恶陷阱。
但现在,因为某种不可言说的承诺,他需要安放另一个保险。
“我父亲要见我,他叫了他的秘书接我回去。”
得到了部分的保证,江秋却毫无波澜的转过头,就像自己什么都没做,只是顺便这样说到。
第一百零四章 回音
“首要的是一点,在庄柏是案件的凶手的前提下,庄柏对黎明的态度究竟是什么?”
这回发言的是作为副队的邵梓。
一个和她几乎在同时同地杀人的凶手,她却呈现出了一种近乎怜悯,近乎同情,又同时想要拆穿这位杀手“真实身份”的举动。她认定这位凶手就是于宣仪,而于宣仪根本不可能是黎明,这暂且能算是事实。
这也意味着,如果庄柏真的找对了这个黎明的人选,她也一定会对真正的黎明抱有同样矛盾的态度。
“梁队怎么又不在?”陆遥捅了捅旁边不知道为什么又跑了过来的莫云晚,觉得这位不知道为什么了解了很多的局外人应该可能知道一些情况,“还有江哥,我感觉我好久都没看见他了,还怪想的。”
“憎恨和怜悯,确实是可以同时存在的情感。只要掌握它的人拥有一种堪称矛盾的情感集合,这种情况就不是天方夜谭。”邵梓在台上……虽然很是庄重,但暂时只唱着自己的独角戏。
莫云晚倒也没有忽略掉问话的陆遥,随手一捋额角散落的头发,没好气道:“梁安肯定是做着什么图谋不轨的事,这个不用想,至于江秋……你当他有事就行。上学的时候他就是那样,时不时留个信息失踪几天,据说是他爸的安排。反正就是一阵一阵的,陆遥,我看你还是得管好你自己。”
她近来倒也不坚持一个人叫江秋为学长了,显然也是让自己适应起了身份的变幻。
“小陆是不是想蹭饭了?江医生家里带的饭确实不错。”宋乔雨也凑过来,“平时也没见你有多在意。其实按照我的感觉,江顾问在这里打酱油的程度比我还重一些,来不来倒也没有太大区别。不过人家应该是迟早要回去做医生的,治病救人才是强项,哪能在解剖室浪费了才华,回去练练手什么的也正常。”
“江秋好歹是个百科全书,给我打下手也只是顺带。”莫云晚这就不乐意了,怼了过去,“宋少爷,麻烦您认清楚,没打起来的时候‘战斗力’还是不太行的,希望您有朝一日好好进步,我这个只能治治死人的‘法医’可谢谢您的关心了。”
眼看着就要剑拔弩张,陆遥顿觉很是无奈,但也没有办法。
但他们都忽略了台上的第三个人。
“能不能尊重一下我?”邵梓终于察觉了异样,幽幽道,“就算不尊重我,能不能尊重一下死者。”
莫云晚抽空回复:“死者已经归档好了,你也没讲,这个话题都已经过时了。”
“那能不能尊重一下凶手?”
这回不是莫云晚的讨论范畴了。
“尊重一下,听到没有?”于是她用手肘捅了捅陆遥。
陆遥一时疑惑不解。她已经有些庆幸自己没争取让于宣仪一起来开会了,免得三队的警员丢失自己最后的一点崇高形象。但锅总不能归到自己身上,于是她拉了拉宋乔雨的衣袖。
“尊重,尊重。”
就连宋乔雨也察觉到了事有不对,话题不应该终结在自己身上。
于是他也有样学样的随手拉了一个壮丁。
“小刘……师兄?”他看向了刘澈,憋了一会儿,终究是没能把锅照猫画虎的扣上去。
毕竟刘澈还真是唯一一个很有耐心的在听着邵梓的讲述的人,把锅扣在他身上即使是宋乔雨也有些于心不忍。其实他也做出了那么一点点的让步,比如叫了一句师兄——按理说从宋荆的辈分和关系上来算,作为原本的小师弟的刘澈比宋乔雨还大一岁,应当是能够被叫做师兄的。
但别人也都能看出来宋乔雨事实上对这种亲属关系没有太大的归属感,也觉得这位大哥爱叫什么就叫什么。退役军人,军衔离谱,还上过战场,这样的人也就莫云晚这种一视同仁的家伙,能够毫不介意的随便调侃了。
不过刘澈这时候只来得及哭笑不得,纵观全场也没有下一个“接力”的对象,于是把目光转向了自个儿的师兄邵梓。
“行了,你们好好听着。”邵梓看他们幼稚的在那里“击鼓传花”,没好气的给了个台阶下,“总而言之,庄柏是我们调查的重点,她的真正动机是后续行动的重要依据。就算找不到她的罪证,起码我们也要在这段时间以内捋清她的所有行为逻辑,最好能搞清楚她原本下一步的计划,以备不时之需。”
刘澈点了点头,又看了看周遭的几人。
还好,这回都在听。
“所以梁安那个事儿逼跑去哪了?”莫云晚举手发问,学生一样乖巧的举手动作配上她大爷一样的语气显得颇为滑稽,“临阵之前,你们的‘领军大将’跑路了,都不管管的吗?”
“请莫法医守好自己的本分。”邵梓没好气的把她堵了回去,“您是来旁听的,不是来抬杠的。要不您给我们上个台,讲讲有关于业余生活中对于犯罪心理学的研究——我还可以把隔壁这个专业的小傅请来,帮您指正指正。”
莫云晚啧了一声:“指正就不必了,你们这‘家丑’再外扬出去,三队怕不是马上就要撤裁了。你看,我虽然都这么说了,一直还是很替你们担心的。”
能不能扬出去确实是没人知道,只是莫云晚这个挑事大师到现在还没被小心眼的人打击报复,属实是个奇迹。
“所以说之前把庄柏带回来只是为了拖延时间?”刘澈终于把话题拉了回来,“怎么做?调查她家可以提交申请,是不是还要留一个人,就算不能问出具体的证据,也要让她觉得我们现在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只是指望着从她嘴里撬出消息?”
他还算是理智清醒。
陆遥也提议:“要不我把于宣仪带来,说不定看着她的脸庄柏还能露出什么破绽呢?”
虽然这是一个部分合理的建议,但邵梓还是摇了摇头。
“我留在这拖住庄柏,你们看看能不能找到其他的结论。”邵梓下了定论,“另外,陆遥。我提醒你一下,千万不要让于宣仪有和庄柏直接碰面的机会,这是梁队的意思。但其实你也不一定要把于宣仪看的太紧。”
这是一句怪话。
第一百零五章 手段
“你说,你们找到了李春生生意的门路?”
邵梓很是惊讶。
俞英健本来恢复能力就强,已经出院了好久,也点了点头。
“我也挺惊讶的。本来不是说还有几个人在外头逃亡吗?我们先是从被抓的人嘴里撬出了一点线索,顺杆爬摸到了他们另外的一个根据地,蹲点逮了个帮忙看情况的伙计,然后你猜这么着?”
看了一眼身边一看就是大脑放空状态的宋乔雨,邵梓心情也差了起来,只得向别人撒气,冲着俞英健没好气道:“你别废话,一口气说到底。”
“那小子啥也不知道,只是说自己收了点钱就被指使去看看那边的箱子有没有动静。打的还是临时工,觉得自个儿找了个活不容易。”俞英健摊了摊手,“其实那个箱子里什么都没有,他的雇主只是想要利用他有没有正常返回来判断自己的同伴究竟有没有招出那个根据地的位置。”
邵梓摸了摸下巴,眼神闪烁:“这么确定,你们已经把那个逃走的抓住了?”
俞英健嗯了一声:“我还以为咱们打草惊蛇歇了呢,谁知道到那个收钱被雇佣的小子居然支支吾吾出来了好几条线索,排查范围一下缩小了很多——连那个雇主是个左撇子都观察到了,看样子平时看过不少侦探剧。”
“那倒是运气不错。然后你们排查到了正主,问出了什么?”
俞英健深吸了一口气。
“根据那个人的说法,李春生不只是因为在道上的声望和人脉才站到今天……呃,他生前那个地步的。”俞英健一呲牙,显然对这种自己原话照搬的说法不是很适应,“他有着一些独家的通道,能够保证自己的卖家和买家都高枕无忧。作为中介,他是所有知道这个系统存在的人眼中的最优选,就是因为他们做事不留痕迹,每位买家卖家的信息还能得到严格的保密。”
邵梓瞳孔一缩:“也就是说……”
“没错,”俞英健眼神一凛,“我们没有办法查到除了一开始提供给我们线索的人以外的案件,别说证据,连具体涉及了哪些人都不知道。因为所有的买卖,都藏在李春生本身的记忆里——连他的亲信都只知道一些支离破碎的皮毛。每一次交易,他都在最关键性的节点亲力亲为。”
“那抛尸地点呢?”
俞英健还是摇了摇头。
“我们可以确定的是,李春生自己有一个完全秘密的藏匿地点。”虽然没办法得出最终的结论,但俞英健还是能说出一些已经确认的端倪,“最后被我们抓捕的漏网之鱼坦白态度很好,大概是自己担惊受怕了很久,甚至帮我们推理出了一些原委。他说,按照他们的一些推论,李春生偶尔布置好一些货物,指派他们前往运送,应该是分散了目标,货物里可能藏着需要处理尸块。”
邵梓挑眉:“那运送的目的地这么几天以来你们应该已经查过了吧?”
“没错。这些地址我带队分散开来都搜过一遍。”俞英健又叹了一口气,“花了不少时间呢,因为根据他们的说法得到的都是大致的位置,而且每次都不同。但是结果不太好,我们搜遍了三十几处仓库和废弃厂房,一无所获。我甚至怀疑,李春生是不是除了处理方式以外自己还藏着一个全市荒芜地区的总领地图。”
“既然什么都没搞清楚……”邵梓皱起眉。按照这么多说法,他们还真是没什么实质性的进展。
毕竟在抓住嫌疑人以外,二队主要的任务应当是找到那些被李春生的“生意”吞噬的无辜者最后的埋骨之处。当然,还有那些供体器官最终的去处,将他人生命作为交易的筹码,只为了自己的一点欲求和利益就为这种地下交易提供资金的人。
器官交易因为本身需要匹配,有时甚至需要跨国的运输处理。目前俞英健带领的二队早先就有所了解,这种“救命”的交易要价极其昂贵,因为早年相应交易的乱象,甚至在黑市当中存在着一个体量逼近正常白市的数据库,数据的来源都是一些由于缺乏资金主动做了配型售卖了自己多余器官的人。
而李春生他们所要做的,就是依靠自己掌控的这些信息,“百分百”的通过绑架杀人来取得想要的器官。那些原本因为贫穷卖出器官的人本就不算富裕,被作为绑架谋害的目标也不容易触动李春生眼里“不该招惹的人”。
一切都有因有果。而一旦一个罪恶的销售通路被彻底开启,几百倍的利益便会驱使着恶行和残酷延续下去。
李春生的窝点是运输和交易的枢纽,内藏着可以供给器官储存的设备和服务器的中央系统。和另外一些关键证据藏匿的地点相同,这些零碎的物件都由死去的李春生全权管理,仅仅是放了部分的信息给各个不同下属。
也只有这种“不动产”,能够让俞英健百分之百的带领自己的队伍调查出一点端倪。但地址确实是强人所难,因为根据俞英健的推测,又按照部分被关押的下属的猜测,俞英健很可能就是利用了偶尔运送到各处的物件,藏匿了无法处理的尸块,再直接送入焚化炉一类的设备,以此彻彻底底的毁尸灭迹。
卖家则是分布在城市各处提供情报的人,有专门骗取贫穷人配型信息的“中介”,甚至包括一些为了钱财“售卖”身边亲朋的不择手段之人,买家就更是多的令人难以想象。正规途径的排队配型不符合他们自认为高人一等的习惯,或者像赵晓霞这样没有病症却认定自己有病的情况,都可能花费大价钱想要“拯救自我”。
俞英健连忙否认:“可不是什么思路都没有,起码对你们的调查多少有点用处。我听说,你们好像很好奇为什么犯案地点会选在李春生的家里?”
“你能提供他们犯罪最基本的思路?”
俞英健正色道:“我发现了一个关键点。虽然李春生的手下并不知道李春生完整的做法,只知道一个大概的流程。但他们都非常确定,最基本的尸体处理方式被李春生完全的掌握在手中。”
“为什么?”
“因为李春生白手起家,靠的就是这样的一个路子。”俞英健很是笃定,“他们只知道这段历史,但还有别人知道。如果李春生没有死,他发现自己的家里多了一具雇主的尸体,你觉得他会怎么做?”
邵梓恍然。
“你的意思是,凶手选择李春生的家作为犯案场所的动机,是想要让他为了洗清联系,一如既往的把尸体处理干净?”
第一百零六章 羁绊
羁绊。
这个词语常被认为是与身边亲近之人不可解脱的纽带,一种暗含在情感上的温情链接。
事实上,它的本义却更接近一种难解的枷锁——令人被困于原地而无法挣脱,被捕获、被牢牢的把握在掌心,让人没有任何回转的余地。
但或许,亲情本身就是一种壁障,对于试图将他们舍弃的人而言就是如此。
“庄柏……那个小女孩,我当然记得。还有那个没什么存在感的小少爷,别人都说他孤僻——但我不这么觉得。”
此刻的刘澈正找到了当年在尚未落魄的庄柏家当保姆的老人。
老人慈眉善目,安详和蔼,完全看不出来年轻时做的是体力劳动。据说是家里的孩子很有出息,才让她享了福,平日里要么和同龄的老闺蜜闲聊唠嗑,要么去跳广场舞舒展解闷。
“我一开始啊,其实也和别人一样以为那个小少爷和他做小三的妈一样心怀不轨。那时候的闲言碎语可多了,都说这娘俩不是什么好胚,小少爷到家里来是那个三儿想要抢走家产,传的沸沸扬扬。所有人都不待见他,连老爷都没给他好眼色看。”
“后来呢?”刘澈一皱眉。
虽然老人不清楚李春生后半生的罪恶,但起码此刻描述起最初始的李春生的时候,她似乎完全没有任何一点恶感。
这与刘澈想象的大相径庭。残酷的连环杀人犯一般在童年就会表露出暴力和恶毒的倾向,刘澈也曾了解过这方面的知识,同时也接触过很多手上沾着鲜血的人,对他们进行过调查。
而李春生无疑是连环杀人犯中最恶劣的那一类人——不仅直接加上间接杀人无数,还能够冷酷又果断的以此谋生,不仅不择手段,而且游刃有余。
如果在李春生这样年幼的时候,给人的那种印象来源于伪装,那么……
老人目光柔和:“他实在很让人心疼,或许是察觉到了自己虽然是老爷的亲子但是身份却不太光明正大,平时也尽量不接触别人。但别人如果照顾他,替他打扫房间,他都会很有礼貌的道谢,根本不像是一个在不三不四的地方长大的孩子。”
按照老人的叙述,庄柏和李春生两兄妹的境遇大不相同。
庄柏是家中的宠儿,上上下下老老小小都围着这么一个聪明可爱的小千金转。作为全家的焦点,庄柏也以自己的性情诠释了作为一个贵族千金能有的所有优点——温柔,善良,聪慧,可爱,嘴还很甜,能让所有人的心灵如同春风化雨。
而李春生,他永远都是游离于人群之外的人。虽然并没有像种种恶劣的想象一样受人欺凌,因为他好歹是有身份地位的人的儿子,但总免不了旁人的闲言杂语。
“但他其实表现的并不消极,您是这个意思?”刘澈听着听着,终于有了些了解。
老人叹了一口气。
“说实话,那时候我也对他有些偏见。虽然大家表面上都恭恭敬敬的,但都打心里瞧不起这种来头的小少爷,但也不至于真表现出什么薄待。只是后来发现小少爷其实就是一个普通的孩子,也需要人宠爱,也需要人照顾,反而是怜爱的感情占了上风。”
刘澈目光微闪:“但是,他被寄养在别人家里,离开了。”
“对。”老人目光悠远,似有怀念,“起码我感到很是遗憾,没能补全我们亏欠了他的对正常孩子的关怀,一些和我一样的人也是这个想法。我们都不知道他后来的人生是怎样的,只觉得这样一个成绩好,性格也温柔的孩子,应该……会成材吧?也许能够长成一个很有用的人。”
可惜他并没有。刘澈在心头补充,但决计不会把这话说出口。
老人对于过去既成的事实心怀着歉疚,还是不要让这份真挚的祝福因为事实的残酷而坠入深渊的好。
时至如今,刘澈只能让自己探求更多已成的事实。
比如针对他们目前的对手,如今自称一无所知,同时旁人也对她没有太多了解的庄柏。
“庄柏和李春生,这两个孩子的关系怎样?”
老人的神情也没有太多的变化,只是露出了一些怀念的神情。
“他们其实没什么碰面的机会,两个孩子分别在两个不同的小学念书——但都是市里很好的学校,小少爷也只是因为他妈妈给他找的学校里有熟悉的朋友才没有转学。”老人慨然,“小姐的学校离得近,走二十分钟就能到,小少爷却要坐车。有一次小少爷本来要坐的车坏了,小姐就主动说自己走过去就行,让小少爷用自己的司机开车代步。”
这么一看,倒也没有什么冲突的态度,甚至可以说是互相关爱的关系。
“对了,提到交集——庄柏小姐当时上了很多课外的兴趣班,有专门的老师上门教导。虽然小少爷没有报班,但老爷经常让他在旁边旁听。所以如果非要说他们应该也算得上同学,一起上课的时间确实有交流。但他们都是好学的孩子,我也瞄过几眼,不像是喜欢开小差说闲话的样子,而且一下课就各自返回了——根本看不出究竟来。”
这就是难以判断的问题。
即使在亲近的人面前,庄柏和李春生实际的关系都仿佛平淡的水。他们的人生在交错间似乎只是礼让了半分,以自己最寻常的态度对待彼此,然后再擦肩而过。
但这个世界上,存在第三种关联。
刘澈犹记得老人给自己最后的那一句描述。
“他走的那天,事情发生的很突然。我们其实都不知道这件事,只以为他带着行李可能是要和同学出去玩,之后才知道他不会再回来。我也没什么印象……只记得他走之前站在门口,冲着我们招了招手。”
这就是他最后给出的交代。
“我们不知道李春生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因为他的内心已经随着生命的逝去而同时化为泡影。但我们知道的是,李春生并不是一个毫无破绽的‘杀人凶手’。他的葬身是因为他的弱点,他的谨慎也同样是因为自己存在弱点。”
有一种理论如是说道——一切被视为无条件残酷,毫无良知的杀人凶手,心理上都可能存在一个安全区。
这个安全区的内容物可能性很多。有可能包括他的亲人朋友,有可能只剩下他自己,也有可能一无所有。
第一百零七章 理论
连环杀人犯,通常都是一种令人不齿,又听来就毛骨悚然的存在。
但即使是这样毫无正面情感可言的人,也往往存在自身的社会属性。他们曾在这个世界留下过足迹,甚至可能是芸芸众生中再寻常不过的一员。没有人能够想象到未来的他们能做出怎样的举动,但他们偏偏成了这样一个异类。
无论是取乐的“愉悦犯”,执拗于黑市市场利益的操纵者,坚持于地下世界权力的掌控者,亦或是那些为了自己另类的信仰生存的人,他们大部分都曾经是一个普通人。
在这种前提条件下,无论是自以为不需要掩饰的狂徒,还是原先就没有恶意,只是后来成为了不同于以往之人的人,又或者是从一开始就伪造好了自己所有的外表,让自己从虚影中诞生的最难应付的对手。
没有一份罪恶是毫无来由的。他们作为藏在暗影中,需要发现和抓捕的人以后所持有的客观属性,也取决于他们起步时的由来。
“这不只是在单纯形容一个人,我不知道你明不明白我说的意思。”梁安作出了自己的解释,神情也有些游离,看向了眼前的方向,“当然,也不是想要针对你……的那些事。”
江秋也确实做出的是不懂的样子。
他之前确实被江卓的秘书开车带了回去,但很快也就回来了,乘的也是那位男性秘书的车——据他自己说,是他更想要看看梁安究竟要怎么处理这起案子,于是跟江卓说明自己没那么多在他那里耗费时间的空闲。
然后江秋就这么回来了。
在约定的地点接上了人,和那位枫越集团的高级秘书颔首打了招呼以后,梁安一边听了江秋原原本本的讲述,一边跟进着自己勤勤恳恳工作的诸位下属各自的进展。
然后才有了这番感慨。
相当由衷的感慨。
“按照你们的调查,李春生可能存在这样一个你们所说的‘内心安全区’,因此才有他后来矛盾的做法。庄柏选择在他的地盘杀人,也是凭借着自己对他的了解程度,还有对他会替自己善后的肯定。”
“凡事都有动机。”梁安也顺势接过了话茬,“如果我们队那位特别擅长黎明系列案件的警官的调查没有太大的出入,也就是说,也许庄柏和李春生在那短暂一年多的家庭生活相处以后,还存在的另外的交集。”
“交集?”
梁安把日历一翻,直到指在根据保姆的交代,李春生离开庄柏家中的那一年。
“李春生姓李,庄柏却姓庄。庄柏的父亲也姓庄,她并不是随着自己亲生母亲姓,而李春生的亲生母亲姓李。也就是说,李春生始终是庄家的局外人,也没人想过要把他纳入其中。就是因为这样,李春生的离开在一开始就是注定的。但这里面也存在着另一个矛盾。”
江秋有些疑惑:“矛盾?”
他和梁安同样看过资料,但并没有从那一段资料当中发现更多的要素。当然,这也并不令梁安感到意外。
“按照我们之前的了解,李春生对待周遭人的态度是警惕,而且并没有任何的归属感。在任何的社会调查中,他都并没有表现出与他人亲近的情况,甚至不能相信自己身边的人。可在讲述中,却出现了一个显而易见的矛盾——按照保姆的说法,他并没有离开原先的学校,而是通过长途跋涉,每天回到原本的学校上学。”
“这很麻烦。”
梁安叹了一口气:“没错。按照保姆的说辞,李春生是因为旧的学校有自己的朋友而不愿意转学。但这显然是一个不正常的借口——李春生不是会有这样亲密的朋友的人,以他当时在别人眼里听话的程度也不可能为了这种事瞎闹。你觉得,作为虽然不待见自己这位私生子,但还是让他和自己的女儿一同上家教课的李春生的父亲,会特别考虑这种问题吗?”
看见江秋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梁安又继续道。
“其实有一件事可以同时解答多个问题。首先我们要明确的是,李春生的家庭是非常注重声望的家庭,对于私生子这件事从上到下都讳莫如深。”
即使是江秋,也察觉到了梁安似乎又信誓旦旦了起来。然而这一回,他说的确实并非谎言。
“李春生并不是被‘寄养’到可靠的人家中,他是被带回了自己亲生母亲的娘家。”梁安神情悠然,“所有的一切只是托词。因为母亲的娘家需要人‘传宗接代’,他从一开始就注定了要回去,因此也没有人张罗着给他更改那个令他一直疏离的姓氏。而属于那个家庭的人,都知道这一点。”
江秋一怔。
良久,他消化了一下话语里的内容,抬头提问。
“这和庄柏也许也有关系?”
“庄柏小时候是个非常讨人喜欢的外向孩子,保姆的讲述提到了这点。”梁安莞尔一笑,“你小时候也见过这样的人,按理说应该不是完全不清楚小孩子表现自己的手段。她既然并不憎恨和这位私生子,非常情况能主动提出帮忙,但平时又不会刻意的讨好他——和对待所有家里的帮工一样。也就是说,庄柏从小就知道李春生真实的处境,甚至可能知道他迟早就要被送走。”
江秋垂眸,应该是回想了片刻。
“他们产生交集,必然是因为家庭的变故。”梁安翻开了记录,“葬礼之上,落魄的庄柏或许会惶恐这位血缘关系的兄弟会不会蓄意想要夺走遗产,但他的主动放弃又令她分外惊讶。一个大胆的能够杀人,调查能力能够模仿一个人模仿的滴水不漏,平时又无事可做的人,你想想看,会不会因此生疑,刻意接近这位久别重逢的亲属?”
然而,她的处境却并不危险。
因为她是出于“安全区”的人,和所有在李春生的前半生对他有所怜悯和照顾的人一样。这份区域,在他日后成为了一个残酷的刽子手以后也没有任何的改变。
“你是不是还在暗指什么?”江秋这才说了这句梁安等待已久的话,并且皱起了眉头,“而且不仅仅是暗指,我总觉得你好像特别想我说出什么。总而言之我觉得你很奇怪。”
只是这反射弧未免长的有些离谱。
第一百零八章 拟定
作为一个怀有艺术理想的作曲家,庄柏曾经是一个很天真的人。
她热爱着世界上一切的善良与美好,相信着人性本善,即使是自己遭遇的背叛在她的认知当中都是少有的个例。没错,她怨恨着毁去她几年来憧憬和眷恋着的友情的赵晓霞,即使自己当时根本不知道她的真名——但与此同时,她并没有失去对这个世界当中美好的一部分的认可。
随着时间的退役,在庄柏的潜意识里,世界逐渐分化为了黑白两个部分。一边是恶,一边是善,而中间本该存在的灰色边界变得愈发模糊。
善良者应当存留,而恶人应当消失殆尽——这是宛若童话一般的理想,却也是庄柏一切行为最基础的动机。她因为友情的破灭放下了自己维生的工作,为了更高的理想抛弃这片存在着自己由于被背叛而留下污点的地方。
哪怕她的同事没有一个人知道她的这个“污点”,单是庄柏自己的执著就让她对这片她本来相当满意的地方望而生畏。以致于在这以后,她弃用了自己原本的艺名,也放弃了自己昔日的生活,寻求改变。
改变——通往理想的改变。
或许杀人的行为存在着感情干扰,但单纯憎恶的情绪却不会因此被消弭。这样嫉恶如仇的庄柏,在因为遗产问题对自己昔日的兄弟示好的同时,也产生了一点恰到好处的疑惑。
调查,求证,乃至于了解到一些始料未及的真相。
对于仅仅是让陌生女孩蒙受了冤屈的记者庄柏都能下死手,对于自己同父异母的兄弟枉顾人命的残酷行为,庄柏又会作何感想?
哪怕她因为自己受人恩惠而不想拆穿事实,哪怕她真的对李春生怀有因为父辈的不作为才导致李春生成为这样的愧疚,又或者她确实没办法在这种事上狠下心,鼓起勇气大义灭亲。
这些情况都并非毫无可能,但实际的情况确实清晰明显——庄柏对李春生的态度极其复杂,只是在利用他铲除赵晓霞的时候想要借用一点他的力量。
事件的发展已然清晰。或许是赵晓霞在什么地方与庄柏重逢,而前者未能发觉后者的身份,但后者却心心念念,发觉这个人正是自己憎恨已久的“背叛者”。
然后,心中存在着理想国的庄柏顿时找到了自己多年以来心魔解决的方法。
杀死赵晓霞,不惜一切的代价,让她为自己的恶行付出“恶”的代价!
这也许是她心中唯一的解法。她所苛求的是极致的白色,一切不受阻碍的黑色都必须被铲除,也就是在这以后,自小就聪明伶俐的她心中萌生了一个计划。
恰好,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兄弟,正是一个活生生的刽子手。庄柏那时候还并没有杀人,但她明白,这是一个“惯犯”,可以让她的计划最终天衣无缝。
于是一场错综复杂的谋杀计划就此开始。庄柏对自己的能力有着明确的认知,或许对李春生的利用也是她不可行的“铲除”手段的替代品。在执行这个计划的同时,或许她也满怀恶意的想过李春生会不会马前失蹄,一朝失手沦为杀人凶手——但这其实是最差的选项的一部分,在备案中都只能算是千层掩盖中的之一。
无论如何,只要李春生还活着,就一定想要解决这事端。而对于庄柏本身,只要离开那个营地,她就和这个犯罪窝点毫无关系,自然也难以被找上门。
她利用自己伪声的才能和花言巧语,骗的赵晓霞和李春生接触、合作,再在自己策划的时机到来的时候,利用同样的手段把赵晓霞骗到指定位置杀害。
但在她即将家伙李春生的同时,第二个意外发生了。
没错,不仅仅是黎明的计划被这样一个初来乍到的杀手所打断了,这位“新手”本人也对双尸案的结果打下了当头一棒。这是鲜见的情况,庄柏断不可能发觉黎明的计谋,黎明也不晓得竟然有一个这样的女性在同年同月同日甚至几十分钟以内的时间点,恰巧和他选择了相近且相关的杀人地点。
李春生赖以生存,庄柏寄予厚望的尸体处理手段,随着黎明杀手的到来化为泡影。那充满肮脏与罪恶的秘密,也随着李春生心跳的停止而彻底消失。
第一次犯罪,庄柏的心绪极其复杂。但在发觉与自己“撞车”的是那样有名,甚至被过激人士认定为“惩恶扬善”的黎明杀手的时候,她又是怎么样的想法?
毕竟她是心中只有黑白二色的人,或许她原本也是对黎明怀有仰慕之心的人的其中之一。但是,正是这样的人毁了她的计划,杀死了自己唯一剩下的亲人……
复仇和崇敬交织在一处,编织成另外一份复杂的感情……也正是在这个时候,黎明的相貌映入了她的眼帘。
她所崇敬的人有了具体的形态,与此同时,当时网络上流传的故事也让她很容易就找到了这个人的“真实身份”。庄柏几乎是不由自主的开始调查,研究这个往日毫无了解的网络歌手,自己眼中的“黎明杀手”。
自己毕生的爱好,和自己毕生的信仰,竟然恰好能够在这一个女学生的身上交融!可想而知,庄柏心中的意念有多么震撼,以致于她不由自主的想要对这个完美的“缪斯”进行专业领域的修正。
但这一切,在她清醒以后成了另一份纠缠不清的意志。
她毕竟是自己的仇人。
“但这还是你的推测。”江秋若有所思,“你以前不会用这种讲故事的口吻说出这种没有切实根据的故事,就算是用作自己参考的故事也只会尽量简化。所以,难道你这次也有别的用意?”
梁安欣慰的很。
“但我还必须得把这个包装一下——这可是托了你的福,不然我也不会需要做这种包装。”
“……”
江秋这下沉默了,显然完全不能理解这其中的意思。
梁安也不卖关子:“你要清楚,参考可不只是对内的做法,也可能是对外的一种方式。有些故事,模糊了细节以后,就是别人眼中的‘真相’。”
空气也随之寂静了片刻。
“春秋笔法?”江秋也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又做出了他独特风格的那种简明的概括。
但这回,却有些掐中了要害。
第一百零九章 变数
于宣仪眯了眯眼,看着自己手机的屏幕。
上面的界面俨然是她自己展示给陆遥的内容。其中包括那个被调查的彻彻底底的账号——自称粉丝想要为她作曲的账号。
在这一段时间里,她已经完完整整的把这段时间发生在自己身上所有的事情,包括一些令人生疑的内容,全数回顾了一遍。
倒也不是觉得自己托付了很多事的陆遥没有自己专业,只是于宣仪实在按奈不住自己的求知欲。她是清楚的,陆遥必然有一些不能告诉自己的事,而她在这段必须消遣时光的日子里,应当可以自己找到一些线索。
——比如,一些只有她能找到的线索。
首先,于宣仪考虑的是自己目前的处境。
按照他人的说法,有一个人把自己当做了那位负有盛名又极度张扬的杀手;而应当还有另一个人,和自己的身世息息相关,根据所有已有事实的分析,那个人甚至从某种程度上在袒护着她。
一切的情感要素都有缘由,这是于宣仪也秉信的原理之一。她并不认为,如果真的一个与自己血缘相关基因相近的人在这个世界上存在,只凭借这么一点生物学上的牵连就会导致这样的袒护出现。
这不是什么虚无缥缈的理论,而是将心比心的事实。起码在于宣仪的角度看来,如果是她发现世界上存在着一个素未谋面,只有血脉相连的人,她是断不可能为了这个陌生人而增加葬送自己计划的可能性的。
除非还有别的什么原因。于宣仪一直认定,自己失去的那段过去的记忆里应当没有什么太过重要的内容。她并不是执着于血脉和过去的人,对于自己真正概念上的亲人也没有过丝毫的回忆,这并不符合对于“怀念”这一词的定义。
她一直以为,如果这个世界上还存在着她的亲人,对她应当也是同样的态度。
但如果并不是那样,这位袒护自己、使用这样微妙的方式替自己洗脱和解困的人,究竟又会是怎样的态度呢?
随后,那位名为庄柏的女士的些微线索,终于引起了她一点不切实际的联想。
惯常的手段。
没错,作为一位身上同时具有谨慎和张扬两种截然不同特质的杀手,黎明是一位矛盾的存在。于宣仪曾经就对此颇为在意。为什么他会这么做?为什么他会用这样做秀一般的手段把自己的作为往外宣传?
她始终想不明白。即使是套入自己的思维逻辑,纯靠现有的线索,也找不到这种冒险的理由。
过多的信息意味着过多的线索,尤其是在得知这位焦点也许和自己的思维方式相近以后,她便愈发确定,这或许就是事实。
因为陆遥的关系,她在偶尔能得到的一些情报当中甚至觅得了一些更令自己都感到匪夷所思的领悟。
黎明的一些思维,几乎和她在看到那些案件的大体脉络时得出的第一种猜测完全一致。也就是说,如果于宣仪带着杀人的欲望决心犯下命案,使用的手段也会和事实相差无几。
她几乎是以一种求证的心态看待那些只能供她参考的资料,只得尽力克制不要让自己的惊讶太过于显著。如果不是明确自己并没有犯案的时间和尽力,于宣仪几乎要以为作案者是自己精神分裂的出来的另一个人格。
但事实如此,也不由得让于宣仪想到一些其他的推断。不同于大众所认同的黎明是一个为了以示效尤,做法极度偏激的杀人“爱好者”,他或许还有别的动机。
一个“有悖初衷”的动机。
谜题并不能牵动于宣仪的心弦,揭露与否不过是装着薛定谔的猫的盒子打开前与打开后的问题。就像于宣仪在观看侦探作品的时候,总觉得推理的过程过于繁琐,便直接不间断的跳过各种搜证的过程,枯燥无味的把线索排列成串,最后跳跃到揭秘的时刻,确认是符合逻辑的结论就直接完成。
她不是一个有趣的人,只希望自己所知实属“正确”。斗胆猜测之下,她也不由得隐隐有种感觉,会不会这个所谓的黎明也是这样的存在?
可如果是这样,黎明作为的繁琐就更加无法理解了。如果非要让于宣仪自行附加一个可能会使结果成立的条件,或许要编造出一个更深层的故事。
但编造不是于宣仪的强项。
抬头看了一眼,发觉陆遥一时半会应该不会返回,于宣仪重新把精力集中在自己的手上。
她不擅长编造,因为一切的脉络自有定数——但作为一个志向是成为新闻记者的人,她所持有的不只是好看的外表和操控自如的音调,调查与探究才是她真正的专长。
眸光定在手机屏幕不断变化的画面当中,最终,画面和视线都停在了某处。
一切操纵舆论的风向都有一个基础的源头,如果把那些几乎是毫不相干的线索汇聚在一起,能够得出的或许就是一个固定的答案。
将所有的信息差带来的误解尽数排除,最后得出的是一个汇聚的焦点——在无数的零和一组成的完整图像当中,最终能够带来解答的一个焦点。
她找到了。
如果邵梓或者闻人煜在这里,定然会相当惊讶这个胆大包天的人竟然以这样诡谲的方式找到了他们曾经有过一番探讨的秘密。
源头的探寻或许来源各异,但触动一个特定的机关,往往可以在不同的陷阱上达成。
但他们并不在场,因此也没有人会主动阻止于宣仪进行自己进一步的探究。
于宣仪没有半分犹豫,先是扫视了一番自己找到的账号所有的内容,进行了一次重复的确认。
然后,她在手机上的点击,让光标在最朴素的私信聊天框中停留了片刻。
打出了这样一段话。
【你究竟是谁?】
暂时没有得到答复,于宣仪也觉得不出所料。于是她又稍加思索,再打出了另一句话。
【我又是谁?】
这次,她得到了回复。不知道为什么,在这场不明所以的交流当中,她却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舒服的熟悉感,就好像这种对话对她而言是最顺理成章的事。
【你需要我的帮助,同时,我也需要你的。】
第一百一十章 差别
“我觉得你们这种想法丰富的人之间的交流有点东西。”
听到宋乔雨在旁边这样的感慨,邵梓还有点诧异,暂时没反应过来。
“你等会儿……你先告诉我你是说谁。”理解完他话里的意思,邵梓试图憋了一下,却发现自己实在是按奈不住,“别告诉我你说的另一个人是俞英健,这样你会让我有些怀疑我的智商在你眼里究竟是个什么水准。”
宋乔雨看了他一眼:“说句实话,你们在我看来都差不多。”
得到了这个结论,邵梓实在感觉受到了莫大的羞辱:“小师弟,你能不能稍微区分一下俞英健那种脑子不用就扔一边的直觉派,和我这样能把脑子当一回事的人。我和他压根不能算是一个类别,你好歹稍微做一点区分……”
“判断的结果有区别吗?”宋乔雨奇怪道,“我看你们谈笑风生,得出的唯一结果就是你们的想法很合得来。”
“……没有。”邵梓想了想,似乎还真是这个结果,可见宋乔雨刚才其实并不是完全没有听清楚自己和俞英健在讨论着什么,“但你这样总让我感觉我动的脑子在你眼里像是个固定摇晃的摆锤。”
“是没什么用。”
这句话让邵梓不由得感觉自己这位小师弟翅膀是不是有些太硬了——虽然也许只是自己单方面认的,旋即又听到宋乔雨作出了补充。
“所以我说的是想法丰富,而不是‘聪明’。”宋乔雨叹了一口气,“毕竟你们把该干的事都干了,我在旁边杵着其实挺多余的。”
这倒让邵梓有些犹豫不决,感觉这孩子是不是因为经验不足而自闭了,却从自己的思维里被宋乔雨反过来拉了回来。
“你真不用觉得我有多自卑,我现在的心态不能再平衡了。”宋乔雨笑了,“只是单纯觉得术业有专攻,现在差不多就已经放弃挣扎了。不是那块料就不用去强行凑合上去。我本来应该是负责浇水的,没必要强迫自己抢别人的活计,跑去施肥。”
邵梓坚持想要教育宋乔雨想了这么久,不知道为什么倒还觉得他这番话有那么一点道理。
“我只做我能做的,没必要一定和她一样是个全才。”宋乔雨耸了耸肩,“交给别人就好,没必要让自己想法太多,在关键的时候添乱。”
这是省事的做法,纵使是邵梓也无法反驳。确实,宋乔雨的想法终究太过于脱离现实世界,如果参考过度,反而会影响真实的判断。但他同时也很好奇。
“但你不像是完全没有判断能力的人,”邵梓叹了一口气,“你只是没有这个习惯,所以……”
所以会觉得很可惜。
因为像宋荆那样,战斗和处理方式的直觉几乎无人能够媲美的,却又能把它们运用的宛如本能的才能,邵梓实在是很想再看见一次。
无论是因为直觉还是智慧,起码他看到了希望——在他从自己人脉中与军方相关的那一部分人的口中,软磨硬泡以后得知这位在三队里憋屈的很,却又实实在在曾经留下过另一种角度的“传奇”的家伙以后。
“对,我没有这个习惯。”宋乔雨耸了耸肩,“因为我一直都不需要这种东西,我并不是不可以尝试把它捡起来,可又有人跟我说,或许这件事仍然是弊大于利。所以你看,我最近一本书都没有看。”
邵梓张了张嘴:“为什么?”
他实在很是无法理解这种想法。
“以前就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这是利益最大化的做法’。”宋乔雨略一仰头,“我没跟你们蒴果吗?我以前有一个搭档,是一个意见非常值得参考的家伙——很厉害的家伙。也许你可以这么想,是他的存在让我的思考失去了价值,而你们的存在让我现在的思考也失去了价值。”
这话总让邵梓有些哭笑不得,不知道宋乔雨这究竟是真诚的夸奖,还是某种程度上的谴责。
“‘我只会做出能让利益最大化的选择’。”
宋乔雨突然又这样说道,以致于邵梓立马分辨出了这并不是他自己的语气。
“这是他的口头禅,呃……我其实只记得一个大概。”宋乔雨装逼撞了一半,顿觉自己的说法有些问题,很尴尬的挠了挠头,“但每一次的结果都会证明,他确实是对的。”
邵梓琢磨了片刻,终于找到一个理由:“但是你总得有你自己做事的时候……”
“但这种事情发生的可能性应该几乎为零吧?况且其实我的直觉也很不错,虽然只有在警匪追逐打闹游戏里比较‘专业对口’。”宋乔雨放下了长久以来担子,难得能这样的应对自如,“还有我的运气也不错,应付极少数情况应该不成问题。我觉得,你们当中也有人是这样想的。”
……这倒是多数人验证过的结论,尤其是后者。
“我还有个问题。你究竟为什么这么信任你那位‘搭档’的结论?”邵梓也是无可奈何,“事先声明,我对军方的秘密没有兴趣,但对你这种无条件信任实在无法理解。”
他实在是不能想象,为什么会有人能够全盘信任另一个人的所谓“才能”,从头到尾不提出任何的质疑,甚至在对方并不应该了解自己情况的时候也是如此。
宋乔雨却有些诧异:“这种人不是很多吗?”
“你说什么?”
“我是说,这种莫名其妙有一些特别的才能的家伙。”宋乔雨有些古怪地摊了摊手,“像我妈,像时……咳咳,我的搭档。电视节目里也有,资料里也有案例,现实里也很多啊。”
邵梓几乎有些怀疑自己和他不是生活在同一个世界,又或者宋乔雨对于这种怪才的概念和自己不太相同。
“你想想像江秋那种家伙。”宋乔雨想着都有些咂舌,“虽然都觉得他有时候有点呆,但我们都不能否认他确实有时候像一个人形百科全书一样精确,简直像个机器人一样。电视上也老有这种家伙,什么什么达人秀,要么记忆力牛逼的不行,要么随随便便就能算出来一大堆看不懂的数字。”
第一百一十一章 接点
“为什么你觉得有这么一两个个例这就是普遍现象?”邵梓的神情一时有些难以言喻,“一个人,再怎么也不可能有机器那样几千万分之一的失误概率吧?你一直只相信别人的判断,真不怕什么时候掉到沟里?”
宋乔雨却好像比他更为惊奇:“为什么不能?”
邵梓觉得这话题没法进行下去了。他的认知似乎和宋乔雨大不相同,对于这种奇特的观点,他甚至开始有些怀疑自家小师弟是不是因为太容易轻信,所以被人给糊弄了。
……但无论怎么想,糊弄这个词应该还是不能用在这种情境之下。
但以宋乔雨这种甚至可以说是极端的行为习惯,邵梓也很难想象他立下那些自己打听到的军功该是有着怎样的帮助。即使仅仅从常识的角度判断,邵梓也明白身为一个宋乔雨这样的狙击手,哪怕在并非正面作战的情况下,战场上也需要一名观察手进行辅助。
而根据宋乔雨这样的症状,邵梓有理由怀疑,他这位搭档应该是和他在整个特种兵的生涯里全盘绑定的,关系兴许不错,信任程度也能拉满。
即使如此,一贯好为人师的邵梓仍然无法理解这种极端的异样。
“听着,”邵梓已经做好了持久战的准备,“你不能觉得每个人都是天才吧?但就算你说的搭档真的像你说的那么厉害,他也不至于永远不会做错误的选择。就像如果宋队还在,她告诉我以后任务里的每一步行动都要听她的,我也会斟酌她的做法,甚至违逆她的指令。”
这对于邵梓而言已经是一个相当极端的例子了。
然而宋乔雨却出乎他所料的容易劝说,甚至他还没有真正讲到自己想讲的点,就已经点了点头。
“其实我那个搭档也不是完全没有问题,只不过提出问题也确实不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邵梓有些呆住了,然后又听到宋乔雨说另外的一句话。
“只是如果从他眼里的利益关系来判断,最后的结果确实是能够符合需求的结果。我觉得如果我像你说的花时间对他进行纠错,更大的可能性是不能得到当下情况最好的结果。”宋乔雨也叹了一口气,“我倒也经常觉得他的决定很不对头,甚至显得有些不近人情……怎么说呢,但回过头看,那似乎确实是能够达成的最好的结果。”
“什么意思?”
宋乔雨很是苦恼,因为自己确实并不擅长这种描述性的闲谈,也对这种必须保守秘密和进行的解释同时进行,保持一定平衡的情况分外头疼:“就是说,他的理解有时候可能……呃……不太符合一些世俗的常理,或者说是一些正常的三观。真要是听的故事里讲到这种,我指不定以为是哪个大反派,就是该被主角团指着鼻子痛骂的那种而李夏。”
他还在绞尽脑汁,操着大脑里为数不多的墨水思索了片刻。
“总之就是很离经叛道,说出原因会显得很冷酷无情,但从各种角度验证他的说辞,却又偏偏是对的,这就是事实。”
邵梓先是皱了皱眉。
战场上的生杀已经比他们现在面对的和平社会要残酷的多了,甚至连他们这一类即使是在正常社会,也更倾向于面对血肉淋漓的尸骨的人都不敢说自己能够接触到比那种地方更违背纲常的画面。而邵梓也有过了解,宋乔雨确实是与那种场合更为适配的人,战场才是他最能够发光发热的地方,而他也更适应那种刀口舔血……或者说是枪口冒烟的生活。
连这样的人也觉得离经叛道、匪夷所思的家伙……究竟会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放心,我没有任何进传销的症状,也没有被哪个人pua,更不会主动或者被动的就跑去作奸犯科……”
相处了好几个月,也被自己这位事实意义上的大师兄明里暗里的试图教导了几十回,宋乔雨早就练出了能看的出来这位脸色行事的本领,看着邵梓脸色一变再变,一会儿阴沉一会儿担忧,只得借用了几个从陆遥那边听来的新鲜词进行解释。
邵梓也发觉了自己的失态,表情一时难以言说,只得张了张嘴。
“说到底,天才总有天才的怪癖,我算是习惯了。”宋乔雨耸了耸肩,“你看,哪些人不是这样?江顾问博学成那样,偏偏又在不知道怎么形容的方面需要找个‘保姆’来看着,才导致没法发挥出来。也许确实存在能够兼顾常理和任务目标的方法,但时……咳,我那搭档他每次都做出的是那个选择,我就算要阻止也只会帮倒忙。”
他仅仅是对自己有着极其清晰的自我认知,从头到尾都是这样。但这些话在邵梓听来,却又有了一些不同。
邵梓想起了一些别的事。
“你再说一遍,或者说的……详细一些?”邵梓的神情逐渐凝重,他意识到了一些别的问题。
“能有什么?”这话倒是把宋乔雨彻底闹愣了,“我那个搭档虽然很厉害,但有一些不同常人的怪癖?不是,这难道不是很正常的现象吗?虽然其实那种做法我再怎么样也不能全盘确定,但对做任务来说……”
邵梓深吸了一口气。
“我想知道的,是有关于你那个搭档的性格。你可以不说一些事,但具体他会做出什么非同寻常的选择,你能不能给我讲一遍?”
诚如宋乔雨所言,天才大部分都有怪癖。大的有对007工作制如痴如狂,小的有咬咬手指、把自己变成一个行走的表情包。
但像那种超出常理的怪癖……实在不该是正常现象。起码在邵梓往前的人生当中,见到的这样的人也实在稀少。
主要的问题在于一点——近来也就是一年的时间里,这样的人出现的频率实在太高了。
每每试图理解他们的行径,一种奇妙的违和感都会出现在心间。
这些人当中,江秋自然是赫然在列,闻人煜或许也能纳入怀疑的列表,再加上宋乔雨这个异于常人的搭档……或许还要再有几个月以前他们遇上的那个对手,那个能够以神乎其技的预判能力“操纵”别人的作为,但动机却令人无法理解的家伙。
太多了。
而他们的共同点,则是一些完全违背人类常理的特质,早已超越了缺点或者怪癖的范畴。
更像是古典一些的说法——七情六欲中缺了一道,又或者自出生开始,某种属于人的性情被完全的取代。他们又恰恰都是某一方面的绝对的天才。
如果说天才的概率是万分之一,拥有这样离奇特质的概率是十万分之一,那么十亿个人当中,仅仅存在一个这样的人。可偏偏是比这更小的概率下,接连出现了好几个这样的家伙。
他觉得,自己似乎在这样一场看似毫不搭界的闲谈当中,找到了一个非同寻常的接点。
第一百一十二章 追究
二十四小时,去掉和归总零零碎碎的时间以后,还剩下一小半。
陆遥看了看表,几乎忍不住想要抖腿来纾解烦躁的情绪,也确实实在很难不心不在焉。
之前她只不过是到处溜达了一会儿,回来就发现说要好好的待在自己身旁的于小姐出尔反尔,发了个消息说自己有急事就消失不见了。
所幸现在被确认的罪魁祸首还在局里被好吃好喝的伺候着——按照常理,这位突然不太听话的于姑娘想来也不会出什么事……
……个头!
思及如此,陆遥一时间眸光暗沉,毕竟那位向来靠谱的于宣仪竟然这么久都没有回她的消息。虽然之前不告而别的时候于宣仪确实做出了看上去有那么一点靠谱的解释,但这种“意外事件”无论粉饰的有多真实确切,发生在于宣仪的身上都是令人极其不敢置信的事。
她什么时候会把自己的未来计划安排的这么不妥当?陆遥很是困惑。就算抛却自己对于宣仪所有的了解,她可不仅仅是听了于宣仪的一面之辞的就相信她最近确实没什么事做,自己也顺带着旁敲侧击找了一些案例验证了一下。
陆遥对于宣仪的了解,起码在近期的一段时间绝对是顶天的。恐怕连于宣仪自己都不清楚自己这个月究竟花了多少钱,但陆遥能把这个数值精确的淋漓尽致——甚至包括外卖银行卡购买立减的那一分钱。
总而言之,她确实难以想象自己的推测当中会出现怎样的疏漏,以致于于宣仪这样超出预想的从她的视野里离开,她却对此毫不知情。
“小陆。”旁边有人小声督促,“小陆!人马上要来了,你想想怎么说。”
陆遥这才想起自己长途跋涉坐车赶过来,现在等在一个古旧公寓楼大门口的目的。
她身旁的人是刘澈。分别落了单,被指派了任务加上两人一合计,他们就直接来到了于宣仪的家。
或者说,是于宣仪的老家——远在外市,关嘉胜单独一个人的住处。
刘澈指望着陆遥“粉墨登场”倒不是因为想要推诿责任,而是因为陆遥作为于宣仪的朋友,也是负责保护她的警官,当然在这种事情的方面有着更高的优先地位。
被突然提醒,陆遥也急匆匆的整理了一下衣着,以免给人一个“这种找上门来的警察非常不正经,自家闺女被看着简直就是受苦受累,不值得递锦旗倒很值得投诉”的第一印象。
不久,公寓楼楼下的大门随着滴卡的声音开了。
那个面容熟悉的大汉开门走了出来,正看见一个陆遥一个刘澈,俩人杵在了门口。
陆遥刚刚还在想着关于人家闺女的事,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关叔叔好,我是宣仪的朋友。”
关嘉胜之前联系的是一个语气和缓的警官,现在还觉得奇怪,刚没说出话就又听到陆遥特别礼貌特别乖巧的补充了一句。
“也是一名警察。她以前和我一起玩儿过一段时间,我一见到她啊当时就认出来了,这不巧了吗!所以我们队长叫我负责有关她的事,叔叔您放心,她现在不会有什么事的。”
虽然嘴上这么说,陆遥还是在心里暗自补充了一句:如果她不搞事的话是这样没错。
陆遥讨好这一类家长的本事算得上炉火纯青,关嘉胜也很是配合,刚才还板着的脸庞因为陆遥上来这么有理有据的一顿套近乎放松下来了。
“上来吧。”他一摆手。
对于这位叔叔,陆遥其实是见过的,从问询室单方面的监控摄像头里,甚至当时是和于宣仪一起的状态。但于宣仪本人并没有和这位关叔叔打过照面,陆遥也自然如此。
关嘉胜到现在还以为自家宝贝女儿根本不知道自己放下了肉铺的摊子,大半夜的去过昱州市,还差点被指认为犯罪嫌疑人的事,因此天不怕地不怕,俨然没有之前极力强调不能让这事被女儿知道,好说歹说的样子。
上了楼,跟着这位叔叔进到了公寓当中,连刘澈都忍不住眨了眨眼,套完近乎因此有些肆无忌惮的陆遥甚至“嚯”出了声。
这哪像是一个肉铺老板的家?
都能说得上是个庄重的室内“宅邸”了。
虽然外表有些老旧,红色的砖墙看着也上了年头,但打从进了楼里两人就已经有了些感知,进到关嘉胜用钥匙打开的房门更是体会极其深刻。里面不仅装修精致,空间宽敞,家具光看着木纹都顿觉昂贵异常。
“我是没什么钱,但孩子她妈……”关嘉胜看来也习惯了客人到自己家的这副表现,主动做出解释,“她自己是个法官,家里也有钱,我当初是入赘的。”
原来这么大的房子,是因为去世已久的伯母是个“富婆”。
陆遥确实有疑惑过为什么于宣仪不是随父姓,虽然实属正常但毕竟目前仍旧是少数情况,大多数有特定的原因,不过个人家事也不便深究。
但这位长得凶,样貌也算不得太出众的大汉,实在也不像是传统意义上的“傍富婆的小白脸”的样子,这倒是非常惊奇的一件事。
“我上次把那些车票信息和行程信息都确认清楚了,应该没有再费工夫的必要。”关嘉胜也没倒两杯水的闲工夫,随便从储物柜拿出来两瓶矿泉水象征性的摆在桌上,“两位,你们这么费劲的今天过来是为了宣仪最近遇到的事?”
他看着确实不聪明,人也确实挺讲逻辑的,估计和他那位早逝的法官妻子有关。
“是关于于宣仪小时候的一些事。”既然这样,陆遥也就不多废话了,“她是领养的孩子,而且根据我们的了解,她好像不太记得自己在孤儿院以前的事。我们这次过来主要就是想实地了解一下这部分的来龙去脉。”
“我这有她当时孤儿院的地址,领养的各种正面。”关嘉胜同样乐于不太废话,“等我找出来。我夫人以前收拾好了的,只是可能要一段时间。”
第一百一十三章 往昔
趁着关嘉胜回房间找资料的间隙,陆遥才有空悄悄的观察四周,以及和早先就因为关嘉胜注意力转移而有空探查房间的刘澈汇合。
“这位关叔叔说的都是实话,没看到有什么违和的东西。”陆遥一耸肩,“目前的信息本来就在掌控当中,非要说有什么我查不到的东西的话……就是个人私事啦,虽然是青梅竹马,但于宣仪这一对养父母的身世可不是一般的门不当户不对,看着就觉得肯定有很多事发生。”
她其实不算是八卦欲望特别足的人,总觉得比起探索别人的闲事还是打打游戏比较舒坦,但查案这种东西讲究的就是扎根于每一个存在可疑情况的节点。在这种情况下,陆遥也有着自己工作上的习惯,认定无论是哪个话题都应当值得深究。
刘澈在旁边的家具旁逗留。关嘉胜独居的公寓面积很大,从购买时间判断也是在于宣仪被领养之前。
这里以前应该是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场合,复式的户型,整体结构是四房二厅。进去找资料的关嘉胜进的明显是主卧,其余的三个房间门口都积了灰尘,显然关嘉胜本人平常并没有使用的习惯。
没有得到主人的许可,两人自然也不会自己这么贸然的闯进去探看。于是刘澈负责靠厨房的一侧客厅,陆遥负责阳台的那边,两个人分开来看看这位关先生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厨房的方向只有卫生间和灶台,可以看得出这位长相粗犷的关先生意外的还是会做饭的类型,灶不像房间一些其他的角落,相当干净,显然经常有清理。而厨房的水槽里也仅有几片甚至还新鲜的菜叶和一点面条的残渣,结合旁边厨余垃圾桶里的蛋壳和圆筒状包装纸,显然在他们来之前这位关叔叔给自己下了一碗阳春面。
附近的调料瓶和晾晒的碗筷整理的井井有条,包括清理干净的海碗也被倒扣在旁边,似乎正等着上面附着的水完全流净。刀具也从大到小,互相平行的摆放在一边的木质刀架上,个个都被磨的闪闪发光。
作为一个丧妻女儿又外出上学的中年人,他过的应该算是很有自主性的。不过毕竟也都知道这位关先生的职业是屠夫,厨艺不错应该是理所当然。
刘澈打开了冰箱,发觉里面还有用塑料饭盒呈装好的饭菜,即使从半透明的盒外都能看得出色香味犹在,封口处甚至有用上避免弄脏的保鲜膜。
结合冰箱顶上放着内置隔热层的小布袋,显然是白天工作的关嘉胜惯常在出门时会给自己捎上一盒早先自己做好的饭菜,到了饭点找个微波炉叮一下就能直接吃上热腾腾的饭菜,也算是各种不方便当中少有的为了方便而对饭菜的新鲜程度的妥协。
“生活气息很足。”作为早已对外卖的方便程度妥协的年轻人之一,刘澈不由得发出了这样由衷的感慨。
而在陆遥那边,所谓的“生活气息”就没那么浓重了。
除了阳台门口的餐桌,其余的地方多多少少都有些灰尘。包括天台上的茶几,茶几上的烟灰缸、也包括拉门的凹槽处,还有旁边的电视机也是如此。用手一抹就能发觉屏幕上积累了一层薄灰,只是大概不影响观看时视野,毕竟开机关机的按键上相对来说还要干净一些。
另外,靠近天台的摆设还有一些物件。譬如靠墙角的一架钢琴,占据了半堵墙的大型书柜,还有位于另一边的沙发和小方桌——刚才他们坐着的地方,桌上还摆着那两瓶矿泉水。
书柜确切的横跨了半堵客厅的围墙,高度也几乎顶到了天花板,里面满满当当的全是书,外面是一层左右滑动的玻璃门。陆遥一眼就看到其中的什么《刑法案例实录》、《民法法典》诸如此类种种厚的能砸死人的大书,这些全部摆在了书架的右上角。
左上角大多是一些不同类型的百科全书——法官所持有的案卷都是在机关部门里,不允许外带更别说在法官本人去世以后留在家里,这倒不叫人惊讶。而书架的下面则大多是一些小说读物,还有散文诗集这种文绉绉的东西,虽然相对稀少但只是相对着巨大的空间而言,和关嘉胜这个人不太相符,但放在于宣仪或者她养母身上也许能够合适一些。
陆遥的视线在这么多的物件旁巡游了一遍,最终停在了一处。
“看这个,”陆遥招手把刘澈叫了过来,“老照片,看来这位关叔叔还挺念旧的,一看就知道常常弄出来看看。我刚还觉得他不像是喜欢看书的人,怎么这个滑槽到现在还没生锈滑不动呢。”
那是一个厚纸板的相框,黑框,边缘处点缀着一些小孩的涂鸦,显然是那种少儿体验手工活动的产物,大概是于宣仪幼年时的“杰作”。相框里的照片是一男一女,男的明显就是更年轻一些的关嘉胜,还是胡子拉碴但皮肤比现在要好一些,女的则没那么眼熟,只是从外貌上看就觉得端庄秀丽以外,还很有气势,从黑框眼镜到衣服边缘都处理的一丝不苟——一看就是外柔内刚的女强人。
说实在的,若不是两人见过那位亡故的伯母的证件照,这个相框又这么富有“童趣”,一看就是家人的收藏,看到这张照片或许还会以为这两个人是工作的合作伙伴。兴许第一感觉这位于伯母是个法律援助的律师,而关嘉胜更像是被帮助讨薪成功的农民工,这种时候手上甚至要凭空脑补出一个锦旗显得最为和谐。
实在是关嘉胜的外在形象太不修边幅了一些——陆遥原以为是丧妻以后他才颓唐至此,现在看来这还是“从一而终”的形象展示,也不知道为什么没被他那么一丝不苟的妻子修理齐整。
相框所在的位置灰尘被无规律的弹走了一些,而在拿走相框以后,后面可以看到一本同样应该是被经常取用的相册。
陆遥首先把它拿了出来,翻看了片刻。
“我之前还觉得奇怪呢,这位于伯母二十多学都没上完就移了户口,研究生一毕业直接闪婚,感觉像是催命一样。”陆遥有些感慨,“看这样子,是家里不同意这门亲事啊。”
第一百一十四章 牵扯
关嘉胜今年四十七岁,是个同时管着自己肉铺和外包厂房的老屠夫,同时也是于宣仪的养父。
他身材高大魁梧,长相不太突出,满脸横肉,胡子却剃的很不干净。无论是丧妻前还是丧妻后,他都是这一副模样。根据记录,关嘉胜圆满完成九年义务教育以后,立马就带着点资金开了个小摊,后来逐渐发展的自己也能被叫上一声老板,手下也有十几个员工。
和许多一事无成的同伴想比,关嘉胜的经历已经能算得上一个咸鱼翻身的励志故事了,如果加上爱情的丰收那更是模范级别的境遇。但相比他极其优秀的妻子,这份履历确实仍然显得粗糙了许多。
于宣仪的母亲于世珍与关嘉胜同岁,幼儿园和小学都是同校同班的同学,从初中开始就分道扬镳,高中因为于世珍考上了本地最好的高中而相距甚远,大学就更是没有任何正常意义上的交集——如果不早早的留有联系方式的话。
用于宣仪本人的话来说,别说这两个人为什么会看上彼此,他们什么时候看对的眼这种事谁都不知道,因为这两夫妻都没有炫耀自己情史的习惯,也不是年轻就喜欢在外头搂搂抱抱的腻歪情侣,最重要的是能问出来这种事的人倒也没这个想法去问。
根据一些八卦传闻,两位父辈的夫妻曾经被棒打鸳鸯而在于世珍大学期间“私奔”,虽然仍在本地但同时搬出去同居,可把于家的二老气坏了,只是后来的于世珍用自己学成归来的三寸不烂之舌劝服了父母,两家重归于好之后决定让关嘉胜入赘。
虽然关嘉胜的家中二老都是农户出身,但他们的思想也相当传统,一开始觉得自家儿子入赘这件事说出去不太体面。但在两夫妻联合的劝说之下,两位劳累一生的老人最终也是接受了这一事实,对自己这位儿媳也很难不满意。
于世珍的父亲本就是法官,而于世珍自己成绩优异,一开始当上了律师,后来因为过于正直和事务所闹了矛盾,也当了更讲究“公义”的法官。
她是一个标准的工作狂,虽然患有心脏病也不注意身体,只靠着日程表提醒自己按时吃药。两夫妻虽然恩爱,却一直因为于世珍的身体延缓着要孩子的时间,但在十七年前,于世珍终于怀孕,生下的女儿却也是虚弱的早产儿,不久就因为娘胎里带来的病症不治身亡。
再往后,为了安慰妻子,关嘉胜从孤儿院领来了于宣仪——当时已经六岁的于宣仪。
“宣仪小时候长得特别可爱,当然现在也是。”除了一些资料,关嘉胜还从房里顺便拿出来了于宣仪童年时的一些照片,“孤儿院里就数这个小孩长得最好,只是别人都觉得这孩子太内向,就因为她不喜欢说话甚至以为她不太聪明。我没想这么多,世珍本来就喜欢欣赏好看的人,怀孕的时候也念叨着长相一定要随她……”
说着这些话,想起已逝的发妻,关嘉胜的神情一时间柔和了许多,连眼角眉梢都少了自带的那一种威风,再没有那种仿佛与生俱来的“凶残嫌疑犯”的气质。
唯一的遗憾是他确实称不上长得好看。但既然如此,喜欢好看的人的于世珍早早的看上这位屠夫应当也有着一个不那么外貌协会的理由。
陆遥翻看了一下关嘉胜准备的相册。当年图片的右下角都留着相机自带的时间水印,因此每张照片的拍摄时间都非常清楚,里面整整半本都是于宣仪六岁时的“写真”,偶尔夹杂几张两人三人五人七人的全家福,还有一两张集体活动的合照。
其中的于宣仪实在好认,就是被众人簇拥在中央的那个小孩,脸其实也算不得臭着,只是表情一直板的很死,介于乖巧和礼貌之间,一点儿不像一个六七岁的孩子。
陆遥只觉得这人表情几乎从头到尾就没有变过,活像是所有照片里的她都是别人换头p上去的,简直可以称作是扑克脸,根本没有一点少年儿童应有的活泼朝气。
只有一张学校合影算是露出了点笑容,不过根据陆遥的推断这应该是被老师强行要求的,因为笑的实在刻意的不行,小小一个人挤在人堆里,身板绷的笔直,嘴角的每个弧度都透着不情愿。
“孤儿院里的照片也有,不过是院长后来送给我们的。”关嘉胜看她对相册很感兴趣,于是直接为她指路到了最后一页,“因为意义也算重大,我们后来把照片的顺序换了换,后面几本还在房里。其实过几年她就放得开的多了。”
感情这位于姑娘的感情系统还是随着时间升级的,升几级解锁几个新表情,在这之前都是一样标准的漠漠然,强行让她友好跟叫她去上坟似的。
相应的,刘澈也在一旁检查了关嘉胜拿出来的一些于世珍生前整理好的孤儿院方面的各种文件。虽然大部分的内容他们都看过网上的电子存档,但还有一小部分因为时间久远并没有被录入网站上或者系统当中。
信息基本一致。意外的收获也还是有的,比如一张有些陈旧了的名片——孤儿院院长的名片。
“从孤儿院出来以后的几年,世珍都会带着宣仪回去看看,拜访一下当时照顾了宣仪的院长。我记得院长告诉过我们,宣仪是受了伤被送到孤儿院门口的,被再转移到了医院。那段时间都是院长亲自陪床跟进,帮忙找她的亲生父母,可惜她不记得,人也找不到。”关嘉胜又回忆起了往事,“世珍……她是想让孩子学会感恩,这就是她,总是想的这么周全……”
这回,话语中却带了点哀伤。
于宣仪定时会跟从养母回到孤儿院,这倒是比较新鲜的一条信息。不过陆遥倒不感到意外,毕竟如果几次回访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这在于宣仪看来估计也只是中秋节给老师送月饼一样稀松平常的事,还真没必要多提。
第一百一十五章 孤儿
于宣仪所在的孤儿院,院长位置上挂的名字一直都没有变过。
孤儿院时期的于宣仪仅有的合照当中就有她的影响存在,不像证件照上那样生硬无趣,而和一群高高矮矮的孩子紧贴在一块,头上还戴着一个很不符合身份和年纪的儿童发箍——侧边缝着一块形似花朵的布料,在这样不太清晰的像素下都能看得出是极简陋的作品。
当年三十二三岁的青年女性,不仅头上没了那个发箍,额角也爬满了皱纹。或许不仅是岁月让她没办法再和孩子一起玩闹,也是她操持的事务过于辛劳,孤儿院的事务越发繁多,不然不至于老的这样快。
“当年确实是我捡到的她。”孤儿院院长张园微微颔首,“当时的情况其实不太好说,虽然在我这里收留过很多孩子,但确实也很少见到这种情况。”
昔日大家叫惯了的孤儿院现在已经被统一改名改成了“福利院”,张园院长毕生的事业也有了社会的注资。
刘澈往窗外看了一眼孩子们嬉闹的场所,也发觉了这附近应该确实在近期有所扩张——因为他们刚刚走进来的时候,就看见最外头百十多平米的区域,布置了许多供孩子们平时运动撒欢的地方明显比里侧的老房舍要新的多。
张园也刚好讲到了这个话题。
“以前我们院的大门在那。”张园抬手一指,指向的是楼下花园的一角,“就是在那里。那时候有个比较熟悉这一带好心人给她指了路,让她找过来的时候还以为她只是来探望谁的,甚至以为是不是我家女儿觉得妈妈老不回家找上了门。谁成想,居然是一个自己要把自己送进孤儿院的小丫头。”
但陆遥却顿时满腹狐疑。
“可是张院长,当时她不是受了伤?”陆遥再在脑海里搜刮了片刻之前获取到的信息,“而且,这种六岁小孩一个人走在外面,还看上去不太健康,一般不都是想要找警察吗?”
张园也料到了,摇了摇头。
“当时是楼下的保安先看到的她在栏杆外头,”张园一比划,显然是和小朋友玩多了,做姿势的形象程度不考个执照都可惜,“就是那种铁栅栏样式的栏杆大门,平时都锁着,一个穿着黑毛衣的小女孩一声不吭的戳在门口,坐在地上,换了谁都觉得有问题。当时老李把我叫下去看了一眼,我刚开始还没觉得怎么样,只以为是小孩和父母闹脾气,也就想去哄哄,但走进了才发现有点不对头。”
远的时候没发现,近的时候却发现了。再加上十七年前穿个黑色毛衣都记得这么清楚……
“那个孩子长得是真好看,就算她那时候老喜欢把自己一张小脸横着,也很难不让人注意到这个。”张园叹了口气,“我第一眼也是这个想法,一边想着怎么哄合适一边准备着套出她爸妈在哪里的说辞,但走进一看,我发现她嘴唇干裂的很严重——没有孩子的父母会连口水都不给孩子喝的。”
刘澈在一旁插嘴:“但她其他的方面没有表现出自己受了伤的迹象?”
张园摇了摇头。
“那个指路的好心人也认识我,那年我出门碰上他的时候也问出了这件事,知道他根本没发现这个小女孩身上有伤。可能是因为衣服太厚吧……后来的结果警官你们应该也能查到档案,她是身上有有很多擦伤的伤口,因为发炎才被送去医院住的院,但并没有伤及大的血管,所以渗出来的血最多透到衣服上,但她那一身黑色的长袖长裤也确实不容易看出来。”
这样一个年纪应该才要上小学的女孩,独自一个人在冬日里穿着丧服一样的衣物,一步一步的把自己送到了孤儿院所在的地方,甚至找不到地方的时候还能向人提问而不露出破绽,让人以为她只不过是一个正常找着目的地的孩子。
只有张园这样和无数个孩子有过接触的孤儿院院长才能在最快的速度下察觉这个小孩身上存在的异样。但既然所有令人迷惑不解的行为逻辑重新归总到了于宣仪的身上,那么或许问题也因她而起。
“当时是您把她送到了医院?”
张园点了点头。
“她一站起来我就发现了她动作不对,手好像动的有点吃力,所以先让她拉开袖子才发现伤口还在渗血。可能是因为有了心理支柱,她不一会儿就站不太稳了。我现在还记得,那时候我叫院里的帮工开车,自己在后座抱着陪着她。她虽然因为痛一直皱着眉头,但还真不像很多同龄孩子一样哇哇大哭,文静成这样,也难怪之前没有人发现她身上有伤。”
解的行为逻辑重新归总到了于宣仪的身上,那么或许问题也因她而起。
三十多岁的张园已经带过孤儿院当时的六十五个孩子,小到不足一岁,最大的也有十三四的年纪,但没有一个孩子能够坚强到这种“令人心悸”的程度。
她也不傻,并不是没有怀疑过这个突然出现的孩子身上会不会承载着一些特殊的事件,但在把孩子送进医院里以后,把六十六个孩子都视作己出了的张园就暂且把所有的疑问抛之脑后。毕竟在她眼里,什么秘密不秘密的,都没有这个小孩的健康重要。
健康是一辈子的事,每次张园都向自己带出来的这些身世迷茫的孩子叮嘱这句话,无一例外。
“那她说自己没有之前的记忆,你有没有求证过?”陆遥眨了眨眼,问出了最感兴趣的问题、
警察局的资料库里并没有相关的资料。这是绝对的怪事,向来依靠这种庞大信息源的陆遥对此也分外疑惑。因为相应的,其他孤儿院记录里被领养的孤儿很大一部分都有类似的备案,只有于宣仪在这方面是空空如也。
张园有些疑惑:“小于……当时她还没被领养,自己也说不知道自己的名字,我就琢磨着给她暂时起了个叫做仪仪。但等她差不多高烧退了缓过来了,我立刻就找了警局的朋友备案,他们过来想要做点记录,但应该是因为发高烧的问题,她基本没说几句有用的话,医生也说这是正常现象……我就先办了手续,想着后续想起了一些再看看,只让警察朋友看看市里有没有这个年纪的失踪女孩,但也没了下文。”
陆遥和刘澈对视了一眼,均是心念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