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交代
再一次打电话给于宣仪,陆遥的心里难免多了些复杂的情绪。
毕竟之前毫无负担,更像是久别的老友相逢叙旧。而现在的她刚刚勾起那些回忆……
但不得不这么做。
毕竟有人好声好气的提出了这个要求,陆遥也为自己的隐瞒让人担忧感到愧疚,在这个时候由着自己的性子属实不妥。陆遥也并不是完全不能能屈能伸的人。
所以她下定决心要直白一点。
“你以前,身边有没有发生过什么比较……异常的事情?”
陆遥斟酌良久,还是稍稍收敛了一丢丢——不过不丢人,陆遥认定自己还是可以在开启话题以后迅速的切入最终的答案。
相对的,虽然很是配合,但于宣仪还是感觉有些奇怪,失笑道:“我很像是那种多灾多难的体质吗?说实话,我应该还是第一次……遇到自己的身边出现这种危险的情况。”
危险的情况指姚胜海中毒。虽然陆遥没有明着跟她讲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从一些别人听闻口口相传得到的结论还是能很轻易的分析出来。
当时确实有人被送去急救,又有陆遥为了稳定焦躁的人群说出的有利有弊的谋杀结论,一切很清晰。
“我就知道你想的明白。”陆遥小声道。
那时透露的案情倒不是陆遥为了装逼而嘴快,只是有两个目击者已经发现了大致的情况。
在这种时候必须给出交代,但如果要用撒谎来隐瞒,那就是要一时的人心稳定而不要公信力的作风了。
不如借机说清楚讲明白,也在那种也许有杀人犯混入人群的情况下,使一般民众提高防备的心态。
于宣仪也能自己想出一个结论出来,但她更关注陆遥的真实目的。
“所以你究竟想要知道什么?我说了,如果是我知道的内容,对破案有利,我都会说出来。”
她也是真的想要解开案情。
毕竟在朋友的身份以外,她自己也对真相颇为热衷。
如果不是国内的侦探行业并不合法,从利润的角度又让她和家人不太感冒,警察这种职业的危险程度和待遇的“性价比”也让于宣仪望而却步,这三种条件都不符合于宣仪的诉求,她还真有可能选择警探一类的行业。
然而,于宣仪本身还是觉得自己是一个颇为现实的人。
“我听说,你小时候在孤儿院住过。”
陆遥关注着电话频道里的每一点声音,包括于宣仪沉吟时的动静。
“对。”于宣仪做出了回答,似乎有些惊讶,“我以为这种资料不太好查……我记得看的电影里都得去孤儿院找纸质资料,没想到你能查的这么清楚。我应该是……七岁以前,在孤儿院呆上一阵子,后来被我爸妈接走的。”
这可以说是夸奖。
陆遥心理的波动十足,暗道难得这位于大神也有落后于时代的时候。
她查阅孤儿院资料的时候先找的是地图网站,一个一个捡取出来以后结合于宣仪家里的住址推断出于父于母最可能接触到的孤儿院,才很轻易的就在第一次尝试中找到了最符合的对象。
其中于宣仪曾经居住的那个孤儿院甚至还有官方的网页,每个月介绍着孩子们的生活起居和玩乐项目,倒更像是一个住宿的幼儿园,不像传统意义上的幼儿园,阔绰的很。
姓名和领养人资料也是陆遥从网站连接的内部数据库直接翻出来的。她算不守规矩的类型,偶尔为了省事就会这么干。
但这样看来,于宣仪似乎后续也没有太关注孤儿院后续的运行情况。不过也可以理解,毕竟根据记录,她被捡去的时候已经有六岁的年纪,一年以后就被接走了。
“你更小的时候,我是说在孤儿院以前——那时候你以前家在哪里,你还记得吗?”
陆遥从资料里看到一部分的详情,但并不详细。最重点的资料在于这里——于宣仪进入孤儿院时已有六岁,来历不明,连生日都是被发现的时候。
也没有写明之前的原因。
“……如果我记得的话,我现在应该会多出另外一对父母。”于宣仪诚恳道,“我们应该没到要互相虚伪以待的地步,只是不是我埋怨你,只是你这确实有点说废话的嫌疑。”
也确实。
一个六岁的孩子已经到了懂事的年纪。如果能记得,就算不知道自己家在哪里,报出一个父母姓氏就差不多能从失踪档案里找到人。哪还需要在孤儿院里以“没有来历的孩子”的身份生活呢?
陆遥只是聊作确认,也有些尴尬,干咳了一声。
“我要问的不多。另外我还想问问你,之前我问你这个问题,你到底是什么想法能跟我说清楚吗?”
现在她要的不只是一个态度,还有其他的东西。
因为调查进行到了这个地步,于宣仪与案件最大关系人的某种关系已经从虚无缥缈的推测,到了“恰好”符合所有条件的一种极其标准的嵌合体。
除了作为朋友对于宣仪的保护和信任,陆遥还需要作为警员确认这位昔日好友真实的态度。
不只是短短的谜语问句,还有产生某种特定态度的原因和动机。
于宣仪在对方看不见的地方皱了皱眉,似乎有些若有所思。
“我嘛,你也知道,关心这种比较危险的事情不是一天两天了。”她斟酌着言辞,缓慢的开口。
“一直以来我是有些叛逆,但我跟你说的那句话也确实是真的——不过三观不正不犯法,我也不想骗你。你既然调查了我的资料,应该也知道有这一回事。
我坦白跟你讲,我跟着我的导师跟进过一些事件,发现里面有些事情连法律都无法解决,所以会产生一些在你眼中有些偏激的情绪,这应该也是意料当中的事。”
陆遥有些沉默。
在阅览一些黎明相关案件的时候,她其实也并不是没有发现有些事实确实如此。
“你应该能明白我的意思。再要问下去,可就是逼我想办法揭开自己所有的老底了。很不地道。”
于宣仪话虽然这么说,但语句仍旧轻快,“如果没有别的要问了,那我就先做别的事去了。陆遥,你保重。”
挂断了电话的于宣仪却没有如她自己所说的去干别的事。
习惯性的伴随着语音浮在脸上的播音员式微笑消失在脸上,她细细的思索着,理清先前陆遥询问的所有问题。
她想要问出的是什么?
于宣仪生性爱好探究,但并不热衷于危险。在安全的情况下,她大可以冷静自持施展拳脚。
正如陆遥所说,她自己也意识到的能力——源于基因的一种力量让她的观察力和判断能力都异于常人,甚至能够轻松的根据情势推断出下一步别人要问的话,以做好充足的准备。
打游戏当指挥的时候她利用的是这种能力,日常处理事务她利用的也是这种能力。
可这一次陆遥的问话却确确实实的接触到了于宣仪没有预想到的深度。
她自己的身世。
为什么?
于宣仪很久没有这种茫然的感受了。她原以为这起案件可能确实和自己相关,但都是因为姚胜海和自己的敌对关系。
也许是有憎恨姚胜海的人想要找人嫁祸,却不慎多了一个警察的证人。这是于宣仪原本的想法之一。
她不用断定,但可以有猜想。
可现在看来,事实确实不会这么简单。
于宣仪深吸了一口气,回忆起有些沉重的往事,不由得握紧了拳头。
这是令素来处变不惊的她都感到心底发寒的秘密。
为了隐瞒这个秘密,无论怎样的欺骗她都在所不惜。
更何况和陆遥的对话中她确实留有文字游戏的余地——自己的秘密对案情没有帮助,起码这是于宣仪从自己的角度能得出的结论。
利大于弊。
所以……也许并不算作是一种欺骗?于宣仪捂住了自己的心口,重新让自己的眉头舒展,一切如常。
而在这时,她又难以自持的想起了自己那个重新出现的,血淋淋的梦境。
难道这不算是自欺欺人吗?
第五十七章 转机
案情出现了新的思路,自然也需要进一步的验证。
现在的陆遥很是坚定。她既然说出了自己的怀疑所在,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自然也要有所表态。
而从正式的角度展开调查,她要做的下一步举动毫无疑问。
陆遥心里有数,自己无凭无据的记忆无法成为证据,自己也不至于记忆清楚到确认当时游戏时间的每分每秒,因此需要找到有真实存在的记录信息,才能真正确凿的认定当时“不在场证明”的时间。
走流程这种事,她也并不是完全不熟悉。当时的比赛开始前有俱乐部提供的比赛服务器账号,供给有限的决赛玩家体验比赛服的感觉。比赛结束以后,账号就归还了回去,因此要追溯到那些记录也只是这样的时间问题。
可还有一点,陆遥并没有搞明白。
“老大,这阵势是不是有点不对劲。”陆遥坐在后座,忍不住吐槽,“我们是去取证吗?我怎么觉得像是去给人俱乐部拆家?”
“不就多了一个人吗?还这么人畜无害。”梁安奇道,“你这跟谁学的,反应这么夸张。”
人畜无害的江秋转头看了过来:“我有些事想去确认一下,顺路过来看看。”
陆遥对上他的眼神,茫然的啊了一声。
谁也不知道江秋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就回到了办公室以内,只有莫云晚在突然发现江秋是一个人乘车返回的时候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似乎觉得颇为意外。
然后就是确定下一步目标以后,江秋听说了他们此行的目的地,然后就这么跟了过来。
江秋低头翻了片刻自己的小本子,又突然蹦出来一句话。
“不介意……么?”似乎还带着些不确定这句话得体与否的犹豫。
听这话,陆遥连忙摆了摆手。
倒不是这位确实人畜无害的江顾问——曾经的江医生真有多大的气势和威慑力,只是感知向来敏锐的陆遥确实发现了一点不对劲的地方。
也许是气氛。
最终,还是梁安打破了略有些压抑的平静。
“小陆,你讲讲你跟我们说的想法,说给江秋听听。”
陆遥又讲了一遍,也差不多到地方了。
FFW电子竞技俱乐部,末日重生分部。
整个俱乐部包括数十款不同游戏的分部,而末日重生分部是其中比较阔绰的一个——或许是因为成绩不错,这个游戏本身又在市面上火爆已久,本身市场和关注度都创收无数。
所有在这个城市当中的分部都汇聚在这样一栋高耸的建筑物当中,占据了整个大楼的一至七层,而作为“排面”的末日重生分部则独享了整个二层的空间。
大门敞亮,窗明几净,坐落在市区的一处人员不多不少的地方。
此刻门口空无一人。明明门口一长条的街道铺满的常绿观赏植物郁郁葱葱,地上却没几片散落的叶子,可见这里平时一直有人打扫,并不是无人管理的状态。
而门禁在门口以内,是刷卡进入的模式,也省了雇佣保安排除闲杂人等的功夫。
梁安早先打电话给了前台,找到了负责人能带着他们去见有关人员,因此只要稍加等待,就可以进去进行“走流程”的步骤。
其实陆遥来过这里,这也是她提及过的经历。就是那次作为粉丝比赛中的奖励得到的参观机会让她来逛过一圈,只不过陆遥犹然记得当时的自己沉浸于于宣仪知道真相的震惊当中,几乎是浑浑噩噩的跟着一群兴奋的粉丝走完了全程。
因为完全没有仔细观察的心情,本身的热情又没有那么炽烈,她现在印象最深刻的只剩下摆放在门口金灿灿的奖杯——FFW得到的第一个世界赛奖杯,就摆在他们的第一个国内联赛的奖杯的旁边,却比它大了整整两个号。
倒也不是因为那奖杯有多漂亮耀眼,只是因为当时她的几位同伴纷纷激动的拍照留念——连于宣仪也不例外,比了个最为经典的v字跟所有人合拍了一张,还自己单拍了一张,
令人咋舌。
很快,门里走来的人把他们带了进去。
闻人煜不在俱乐部里,根据工作人员的说法,决定退役以后他在俱乐部也就是接受一下商业的应酬——凭借自己人气职业选手的身份做做代言之类的项目,搞搞直播互动或者联动。
但没有这类做法他也不安于室,常常没人知道他去哪,就发现宿舍一大早就空了。据说还有人半夜目睹FFW末日重生分部的这位功勋队长大半夜扛着个鱼竿返回,手上还拎着一桶活蹦乱跳的淡水鱼,正是在刚刚结束训练赛的几位队员疲惫回归的路上,那时的场面是在你富有戏剧性,因此被广为流传。
陆遥要去调查资料,被带人进来的前台工作人员招呼去找相关账户管理负责的人员,先行分开,分头行动。而梁安和江秋,则一起去找别的事展开调查。
无论如何,闻人煜的陈述都是他的一面之辞。而要调查他真实的目的,最好的方法当然是在他居住的地方,向他身边朝夕相处的这些人提问。
“闻人队长很好说话的,和谁都聊得来。”工作人员还不知他们已经见过这位队长,甚至发觉这个人实在有些鬼鬼祟祟的嫌疑,解释道,“要有什么事他一定会配合,我就没见过觉得闻人队长不好相处的人。虽然他的退役生活确实有点随意了……但一般凌晨两点以前他都会按时回来。”
凌晨两点,还算是按时回来。
梁安咋舌,这位闻人煜在生活中看来也是不太受约束的主。这种情况要么没人管得了他,要么别人都觉得这家伙不必要管。
根据工作人员的真诚评价,应该是后者。
倒是和自己的处境有那么一点微妙的相似。
他们走到了训练赛的门外。门里门外是封闭的,而且隔音,如果不是里面窗缝透出的灯光根本不像是有人在里面的样子。
“我们经理在楼上,但他其实不怎么来看,也不太熟悉闻人队长的日常生活,非要说的话还得是他的室友。”工作人员一顿冥思苦想,排查良久以后眼前一亮,“对了,不过他还在打训练赛,一队的队员这个点都要打训练赛。不过,按道理也快完了——输了的话还要复盘一个小时左右,赢了的话可以等明天早上再……”
工作人员的话音未落,训练赛的门就开了。
除了一位年长一些的教练,几个穿着便服的年轻人边走边议论着,刚开始还都没发现有外人,不过走出两步就有人发现了异常,摇了摇同伴的肩膀,讨论的声音立即变小。
其中一个个子矮一些的青年也和同伴一样抬头看了过来。
他额角由于紧张流下的的汗水还没有擦干净,但神情里明显带着其他的情绪,走两步就压压嘴角,再走两步又忍不住笑出来,然后又拼命的压下嘴角的弧度。
显然是想要让自己显得沉着冷静,不动声色,实际上又完全克制不住的时常“本性流露”,情愿而又情愿,最终表现出一种半吊子开心的矛盾情态。
看来是训练赛里得来了一下好消息,少年人爱面子好装逼的小心思又挺多,两相杂糅混合,最终形成这样一个结果。
“子峰,你过来下,有人找你有事。”工作人员上前几步,截住这个矮个子的青年,“这两位先生,想问问闻人队长有关的事。”
显然,这就是那位闻人煜的室友了。
第五十八章 话题
但这句话刚说出口,其余五个人,包括其他队友和教练的视线都看了过来。
“两位来干什么的啊?”刚才搭着那位名字大概是叫“子峰”的青年肩膀的人好奇的看了过来,“队长怎么了?我早上起来出去拿快递才碰见他来着,今天难道又是一天没回来?”
一个“又”字,意思略有些丰富。
发觉剩下几人现在似乎都没有要走的意思,工作人员有些尴尬,自知多嘴而制造了麻烦。
“不是什么大事。”梁安插话进来,表情那叫一个和蔼可亲,“我白天跟闻人先生碰过面,现在有急事来找他,但人不在,托人带几句话而已。”
梁安倒也没想把自己作为警察来找闻人煜这种事大张旗鼓的宣传出去,毕竟再怎么说这位明火选手都是个公众人物,就算其他的人是他亲近的队友,也要防患于未然。
几个人还在那里将信将疑,就被将功补过的工作人员好说歹说的纷纷引开。
只剩下那个被称作“子峰”的青年。
“他的名字是胡子峰,”江秋在梁安耳边小声说道,“FFW战队的现任首发上单选手,唔,id叫做赤焰。我在那个联赛的官网上搜到了这些。”
然后对上了现在看到的这张原原本本,无p无妆的脸。很懵懂的表情,脸蛋甚至有点圆,是个看上去很平凡,毫不特殊的小青年。
但有着一个很中二的id名字,倒是挺有符合他年龄本身的特色。
梁安微微一笑:“我知道。”
他虽然认不出长相,但听到工作人员叫的名字就明白了这是哪位明火的队友,只是没想到室友闻人煜的室友就是这个人而已。
只是如果看了网上的一些言论,确实很难想象是这样一个搭配。胡子峰和闻人煜同为上单位置的选手,也就是名义上的首发和替补的竞争关系,就是这样的两个人居然恰好还是俱乐部宿舍的室友,实在有些难以想象。
当然,能达成这么和谐的关系,按照梁安自行的判断应该也有闻人煜实际上根本不参加竞争的原因包含在内。但这又是没有根据的推测了。
看着这两个为了闻人煜找上自己的人,胡子峰有些不知所措,用衣袖擦了擦额角的汗,用手捋了捋散落的刘海,也算是在外人面前整理仪容。
他还没搞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就在这时把人赶走的工作人员也回来了。
“我们换个清静点的地方,慢慢聊?”
这个地方随时都可能人来人往,确实不太方便。
于是,他们找了一个更僻静的所在。俱乐部的会议室,空间不大,但密闭性和隐私性都很好,甚至墙上还有一个硕大的幕布——虽然现在的情况用是用不上,但梁安稍稍目测了一下,看上去比局里会议室的那个要小,但仪器的外表明显还要先进许多。
不愧是卫冕冠军的队伍,财大气粗的很。
“我们这次来是要了解一些闻人先生有关的事,还有平时的时候他的一些作息和行踪。”梁安这回不再各种打太极,言简意赅,“想问问你的所见所闻。不用特别精确,你说说你看到的,他最近大概什么时候起床或者出门,又在什么时候回来?”
说着,他把证件推到了桌面上,展开给胡子峰看。
意思很明显,告知了身份,不是记者或者其他的职业,而是有任务在身。
胡子峰又愣了一下,然后才犹疑道:“早上我不太清楚……时间不一定,大部分时候我起床的时候他已经走了,但有时候我去训练的时候队长还在睡,基本凑不到一起。至于晚上的话……一般在我回去以后吧。不太注意的到,但回来的时候我也会看看他在不在。”
说着,他的眼皮微微跳了跳,自以为很是隐蔽的打量着对面的两个人,似乎很想说什么,但又不太敢开口。
梁安看出了他的犹豫。
“你有什么可以试着问问,毕竟我们也是托你办事。只要配合我们的调查,我们也会尽自己所能的解答你的疑惑——当然,不一定能外传。”
“请问我们队长是遇到了什么事吗?”胡子峰直接脱口而出,眼里满是担忧,抓进了自己膝盖上的衣料,指节抓的发白。
毕竟这么冷不丁的来个警察,上来就问一系列私人的问题,对于胡子峰这种刚刚成年不久没有什么社会经验的少年人,这实在是少见的体验,也很令人有种未知的担忧。
“你放心,我说的白天见过他是真的。”梁安失笑,“闻人煜先生只是碰巧做了一起案件的目击证人——你可以这么理解,所以因为程序的要求,再加上他的身份又比较特殊,我们必须做的完整一些,起码走个流程。”
他说的这话半真半假。虽然闻人煜的可疑并不是简简单单的“目击证人”可以解释的,但他又确实安全的不得了,起码在梁安本人的眼中也没有太多探究的必要。
对此颇有疑虑的是另一个人。
见到胡子峰安心下来,梁安也觉得场面控制住了,可以放心的提问,于是把视线转向提出意见的江秋本人。
虽然很令梁安惊讶,但自己提出要参与进一步问询过程的确实是江秋本人。现在也只有他想在这件事上做一些文章——虽然其实梁安并不是很想看到这个结果。
“请问,从私人的角度,胡先生你对闻人先生这个人怎么看?”江秋一板一眼的问道,并一步到位,继续补充,“他最近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举动?”
他在背书。
背他那个小本本——或许根本称不上背,那个本子基本派不上正式的用场。其实熟悉这位江顾问的人也都知道,对江秋的记忆力而言,这么几张实体的纸片能记下的东西甚至都是九牛一毛。
江秋之所以拿着那个玩意,只是对他人的行为进行模仿和学习产生的一种新鲜的动作,一直带着他的梁安本人也不知道他究竟是从哪个警员的行为中学到的这些,还是随机效仿了哪个常见的路人。
因此,他现在思考和行动的步骤变成了这样:学习、记录、阅读、再按部就班。
起码从梁安的角度,这种行为并没有纠正的必要,还多少能让江秋这个奇怪的家伙显得更像一个“普通人”。
江秋礼节拉满的问话风格和梁安实在不同,以致于胡子峰经过几秒才意识到现在换人说话了,而自己现在要进行同样板正的作答。
但这一次,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咬了咬唇,心绪有些不稳了。
“最近的闻人队长……和以前没什么区别,无论是性格还是态度都很好很好……但是就是这样才更奇怪,也让我们……特别不解,我有点担心。”
第五十九章 不解
“其实外人不知道,队长状态一直没什么不好,他的决定对我们来说……真的特别突然。”
胡子峰低着头,神情那是相当的沮丧,坐在椅子上跟坐在他敬爱的闻人队长坟头上似的,看的别人也跟着压抑了起来。
这是一件奇怪的事。
“可不可以讲讲,你或者你们为什么这么想?”江秋按照他的下一个步骤,逐字逐句开口问道。
这是很合理的疑问。
因为闻人煜的退役收益最大的本该是他——毕竟他和闻人煜的游戏位置相同,本来胡子峰应该是他的替补才对。
得到了这样知名的队伍的首发位置,虽然因为经验不足在赛场上的表现目前不太理想,但他始终是得到了一个绝佳的机会。
电子竞技的舞台上,最多的不是在台上意气风发的首发选手,而是台下的阴影中等待机会的替补乃至连大名单都上不了的青训选手。明明在路人局以路人王的身份“称霸一方”,在职业赛场却郁郁不得志,整个最黄金的职业生涯都看着饮水机的“替补”身份。
作为一个怀有电竞梦想的少年,胡子峰也曾经是其中一员。但在他人眼中他的运气无疑算得上极好,仅仅替补了一个赛季就因为明火的退位而登台比赛。
即使一开始的表现不佳,毫无疑问的是,他几乎占据了所有的天时地利人和,需要跟随的甚至是几个刚刚夺冠的强力队友,在一个旁人看来只需要锦上添花的完美队伍当中,很难不取得好成绩。
只要自己能利用这一系列的资源,发挥自己的天赋,真正拿到好成绩的胡子峰就能带着他的梦想“一飞冲天”。
可以说作为前辈的明火几乎为他铺好了所有的路,正因如此,梁安并不对这位少年对闻人煜的处境相当关切的行动产生质疑。
但另外一方面,如果真正的原因让他们这些队友熟知且理解,也不会出现胡子峰这种相当纠结,甚至貌似有些愧疚的情况。
也就是说,闻人煜的身上存在着连他朝夕相处的队友都不解的事实。
“实际上,队长从夺冠以后就跑路了。”胡子峰回忆起往事,实在觉得疑云重重,“刚开始都觉得挺正常,放假了大家也都没心思打游戏。我虽然不上场,但也一直在台下看到结束,后面放假也走人了。回来的时候本来按理说我应该去跟着二队一起训练,电脑游戏都要开始了,就有人把我拉走了,说是让青训的临时顶上。”
“……没有提前通知,你们这么随便的吗?”梁安很是惊讶,咂了咂嘴,插进了话题当中。
胡子峰继续自己的讲述。
“我当时懵了,没明白怎么回事。本来来以为是刚回来住宿方面的安排有什么变动之类的事情,路上也没问清楚。李哥直接把我拉去的是会议室,其他四个人都在那里,教练也在,但闻人队长不在,好像他们都已经商量完了。我看着他们说了几句话,表情都不太对劲,就觉得很奇怪,但还没来得及问他们就又带着我回了训练室,直接开打……”
他说的其他四个人,自然是现在和他同参加比赛的四个队友。
“你在这时候才意识到闻人煜那边有了变动?”
出乎意料的,胡子峰摇了摇头。
“第一时间我就以为是单纯的替补情况。毕竟虽然这种情况很少,但以前训练赛确实有队长临时有事不在的情况需要我顶上——总不能把别的队伍鸽了吧。但那一次特殊就特殊在我是半路被叫走的,他们还在会议室说了什么的样子。但打完才有人偷偷告诉我……”
话说半截,胡子峰眉头一紧。
“是我们队的中单,您刚刚也看到了,高高瘦瘦的那一个。他的消息特别灵通,脑子转的也快。他告诉我经理给他们打了预防针,说以后都是这样。详细的没说明白,但经理说是队长不打了,马上要退役,以后都是我来上场。但我们那时都没有完全当真,觉得这是开玩笑吧,这赛季一场训练赛都没打,决赛打的也没有一点问题,凭什么退役啊?”说着还有些忿忿不平。
看来根源的问题应当是和这个相关。
梁安差点蹦出一句“他没退役的话你干什么啊”,最终还是憋了回去。这种过于纯粹的敬畏之情,实在还是不适合他妄加评论。
太过于郑重其事,也显得不太正当正当。
“后来的训练赛也都是我上场,队长第二天回来以后也只是在训练赛外头打了招呼,那时候我们就感觉有些不对劲了。”胡子峰扁着嘴,“我那时候担心死了,队长回来之前我还在胡思乱想会不会是出什么事,经理怕我们影响比赛状态就不说。但队长好端端回来之后我想的更多。谁都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又像理所当然一样就这么宣布自己确实要退役。”
他倒是真的在脑海中把自家队长“半截入土”了。只不过原因确实颇为纯粹,这样真诚的说出来倒让人觉得实在想不出这个人会有坏心眼的可能。
“我还特地观察了一阵子,就借着吃早饭和队长晚上回来的时间,看看队长手上的习惯有没有什么变化。因为我们都觉得很奇怪,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趁着训练赛的间隙就合计出了也许是不是假期这段时间队长发现有手伤,所以才提出要退役。”
这倒非常合理。毕竟很大一部分职业选手就是因伤退役。重要的操作无论什么游戏都要用手,无论是手指还是手臂的异样都可能导致无法实现职业选手的“基操”,以致于比不过健康的新人。
“你发现了什么?”江秋也发出了极其正当的询问。
“没有发现任何问题,起码我没有。而且我们后来为了验证还特地让队长给我替补了一场训练赛,他也没有任何意见。”胡子峰摇了摇头,“如果说有不同的地方……就是不做指挥了,毕竟按照他的说法,以后都是我上场,就算打到决赛也一样。上场比赛的事可不能由着我们搞这种试探,训练要是再用上他的那些章法,也不利于我们自己发挥。”
所以,没有任何正当理由,没有任何特殊情况,闻人煜就这么毫无征兆的在这个赛季离开了首发的位置。他所有的队友都对此分外不解,相当迷茫。
“说实话,没了他的差别太大了。”胡子峰有些黯然,“以前我都是坐在台下,但训练赛的时候就感觉到了。操作上的实力我可以弥补,但没了队长的指挥,我们的成绩现在确实不太好。”
这也是实话,胡子峰并没有避讳。但接受了这样突然的“命运的馈赠”,他也没有彻底气馁。
江秋合上自己没太大用处的笔记。
“谢谢你的配合。”
“祝你以后比赛顺利。”梁安在后面进行补充。
第六十章 偶遇
陆遥整理了一下自己拿到的资料。
几年前的比赛服账号现在已经没法登上,但每一场比赛都有记录留档。虽然过程有些麻烦,但在工作人员的帮助下,陆遥还是很轻松的就解决了这个难题,得到了比赛具体的时间。
她没有急着离开。
毕竟梁安那边不好突然找回去,只怕影响到了那边的计划,而这里也不是完全没有事情可做。
陆遥就这么顺便的把当时档案里的时间信息和现在的信息对比了一番,不出所料的得到了一份极其乐观的结果。
毫无疑问,于宣仪没有任何的嫌疑。
起码从她的角度,现在算是放下了一桩心事。
再往后就是其他的问题。
陆遥想了一会儿,礼貌拒绝了陪同她过来调取资料的工作人员去休息室等人的邀请,决定先出门走几步,说不定能碰上些有用的人来问话。
FFW俱乐部的末日重生分部占据了整个楼栋的二楼,包括了应有尽有的一切设施。而在一楼和二楼之间也有一座特别具有后现代风格的电梯,是FFW俱乐部专用的电梯——之前带他们进来的工作人员就带着他们走的这条直达的路径,同时也有过介绍。
现在整个俱乐部都一片寂静,没什么人在楼栋里停留。陆遥没有走上电梯,而是顺着一旁的楼梯慢慢走下去,试试这个不同的路径。
刚走没两步,她就听见身后传来咚咚咚的脚步声。
应该是一个刚刚下班的工作人员,披肩的中长发在快速的步伐移动下直往上飘,即使穿着规整的长裙和小羊毛的披肩,她还是从楼梯上往下跑了下来。
陆遥听着这脚步声有点大,视线偏移一看才发现这姑娘还踩着高跟鞋——那么能以这样迅捷的速度下楼实在是令人咂舌。怀着一时兴起的敬意,陆遥自己是没她走的快,于是侧身让了让位置。
“谢谢。”下楼的工作人员赶着时间,顺带还道了一声谢,然后继续赶路,只是在擦肩而过的时候转头看了看经过的人是谁。
然后陆遥就看到这位穿着规整的女士皱了皱眉,似乎有些疑惑。陆遥其实相当熟悉这种表情,因为工作的性质,她就经常混入一些“本不该有外人在”的场所,也经常收到这样为了表达“这个人是谁?”、“这个人好像不是同事”这一类感知而出现的神情。
但现在的她却突然有些条件反射的紧张——不为别的,她记忆力很好,一下子就认出了这是自己在上次的“观赏”过程中见过的人。
这是当时带领他们一行人比赛以及参观的那个小姐姐,陆遥记得她还怜爱自己这个“说话说得不利索的小帅哥”,贴心的在职责外分给了自己一颗润喉糖。
但这位姑娘现在也只是疑惑了一下,脚步没有放慢,迅速离去。
陆遥松了一口气。倒也是,不是所有人都对当时的事印象那么深刻,自己一行人也是这位小姐姐接待的很多批粉丝之一,不一定有自己这么深刻的印象,也不一定有这么好的记忆力。
只是这次偶然的相遇,也提醒她了一点——比如自己似乎确实有些草木皆兵的嫌疑。
脚步声远去,陆遥就在这个地方活动了一下筋骨,借用这遍布阴影的区域让自己感到一些不被人注视着的安心。
黑暗最适合思考,因为减少了被察觉和感知难度的环境本身,就是内心滋生的奇思妙想最好的催化剂。
整个空间安静无比,几乎没有任何响动。
不过片刻以后,在陆遥来得及把脑内第二个新的想法“提上日程”之前,静谧就被远处传来的琐碎交谈声打破了。
陆遥本来是无意偷听的,但由于其中混杂着一个她相对熟悉的声音,她还是悄不做声的往楼梯下面走了几步,让自己更容易听到下面传来的声音。
“闻人,你怎么这个点才回来?”这是一个陌生的男声,似乎和另一个人有些熟,“之前听我们经理八卦说过,难道你真要退役了?”
另一个人则是那个熟悉的家伙。
闻人煜。
“保真,真金都没有那么真。”闻人煜真诚道,“别问了,一个个的拐弯抹角的这么找我,我都快被问傻了。咱们又不是利益相关的竞争对手,这又没有战略意义。还有啊,叫你们经理也别八卦了。你要坐电梯?我走楼梯去了,这你也要跟着?”
另一个人唉声叹气。
“我羡慕你们的人气和奖杯不行吗?再说了,我要去七楼,你这往二楼去的人可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那下次再见。希望看到你们的奖杯,我在这里祝你们接下来的比赛顺顺利利。”
闻人煜笑了笑。
“我们已经被淘汰了,就在昨天。现在我们全体队员都放了长假,小半年的那种。”那人话语幽幽,“明神,不太了解可以不用多说。咱俩谁跟谁啊,意思到了就行。”
场面一度非常尴尬。
甚至连那个带着“神”字的礼貌后缀都莫名显得有些阴阳怪气的意味。
“……那祝你们下个赛季比赛顺利。”闻人煜干咳了一声。
“下个赛季人齐不齐都难说咯——不过你要是真完全退役了,可以有空来我们这边玩玩。我们热烈欢迎,开直播的话顺便蹭蹭你的热度也不是不可以。”
就算是开玩笑,这人倒也毫不避讳。
显然两人关系应该是确实不错,所以百无禁忌,只是闻人煜的了解不多产生的那种过度的尴尬,还是把陆遥印象中这两人情谊的界限拉到了塑料友谊和真情实感之间。
“我先撤了。”闻人煜摆了摆手,“有空再聊。话先说明白,我可不擅长你们这种打枪的大逃杀游戏,真要玩这种,还得你给我当个保姆。”
“瞧瞧,说什么呢,我拉上我们整队人都专门给你当医疗兵都行啊。”
“……还是算了,只怕你搜了全城的医疗包不够我造的。”
闻人煜说完话就往楼梯间走了,说话的人倒也没强行跟上去,或者继续刚才最开始让陆遥更加感兴趣的话题。
毕竟这闻人煜可是摆明把路给堵死了,连个继续问话的机会都表现出了不给的意思,确实是不想多讲,给个台阶找个借口就揭过了。
而陆遥就在楼梯口,一时还没想到该以什么方式撤离,只得装作刚刚从上面走下来的样子,又在这个楼梯间和第二个擦肩而过。
倒也挺熟练的。
她刚想琢磨一下怎么应对闻人煜对在自己的“老家”遇见这位白天见过的警官的惊讶情态,却发现闻人煜就这么直直的走了过去。
擦肩而过的时候往她的方向看了一眼,在视线交汇的时刻眯了眯眼,也没有多余的反应,只是侧身避开了这个在他看来只是寻常下楼梯的人。
没有开口询问也没有表现出惊异之类的情态。
然而陆遥很确定他看得到自己的长相,毕竟自己也看清楚了闻人煜的脸,几乎是纤毫毕现。楼梯间的灯光虽然黯淡,但也绝对不至于看不到。
很不对头。
感知到闻人煜已经上楼走到了二层的内部,就这样站定在原处陆遥也跟着眯起了眼。
而且……
只是一瞥,她就有些不太明晰的察觉:刚才的闻人煜,好像确实和白天有那么一点难以分辨的不同之处。
第六十一章 确认
陆遥带着疑惑,轻手轻脚的再次往二楼走去。
她并没有想近身跟踪的意思,自己也是先在楼梯间里待了一会儿,毕竟这片地方又安静又一览无余,根本藏不住人。但有的时候,一些人的行动总会这么自主的被装进视网膜里。
在刚从楼梯间里悄悄探出头来,陆遥就看到闻人煜从洗手间的方向走了出来,往里面更深处的房间走去。
进去了三分钟左右才出来,比洗个手的功夫要久,方便的时间相比又是太快或者太慢。
总而言之,同样很不正常。
陆遥没有停在原地做无谓的思考,就这么走了过去。她记得那个方向似乎是之前工作人员所指出的选手所在的训练室,刚刚她等资料的时候也听见了其余选手离开的动静,因此现在估计是梁安等人在那里找人问话。
而闻人煜应该也是收到了工作人员发来的消息,直接就找了过去——不过猜是“直接找了过去”,其实应该有些太抬举他了。毕竟陆遥还是亲眼目睹了这位闻人队长在楼下和别的分部的队员插科打诨,并且还顺带去了趟卫生间的现实情况。
显然,那态度是相当的漫不经心。
从暗处走向明处,陆遥这次就没什么顾虑了。毕竟不管怎么样都有同伴在里头,“首当其冲”,自己再怎么样都算是比较堂堂正正的进来的那一方。
所以进门以后,她看到门旁站着的那位年纪轻轻FFW新首发边路忐忑的站在一边的时候,她也不感到局促,而是就着这样的视线,坦然的走了进去。
门里,现在是闻人煜坐在了梁安和江秋两人的对面。
看见陆遥走进了门,其他的人也很难不受到影响。
“我还在想白天这位警官怎么没有过来,没好意思多问。”闻人煜笑道,“换回来了昨天晚上的这个小哥,让我挺意外的。”
陆遥挑了挑眉。
这问题更大了。刚才还“相见不相识”的人,现在又突然认得了。
对于刚才的异常,她原本暗暗提出了两个假设:一是这位闻人队长是一个妥妥的脸盲,以致于半天以后就不认得和自己坐下尬聊了半个小时的人;二是这位闻人队长也许有近视的情况,而且非常严重,以致于那点距离之下都无法分辨出擦肩而过的是什么人。
虽然无论是访谈还是比赛闻人煜貌似都没有带过实体的眼镜,如果真的近视应该用的是隐形的镜片这种不太方便戴上摘下的东西,但陆遥还是倾向于第二种假设。
原因不是别的,而是刚才目光对接时闻人煜眯起的眼。这个动作陆遥很是熟悉,是近视的人没戴眼镜,在看不清事物的情况下希望通过眯眼这个动作让自己视野更加清晰的举动。
虽然对于大度数的近视人群,这个动作无法真的让视野清晰到一定的程度,但起码心理上还是能减轻一点看不清东西的不安。这是一个极其经典的动作,出现在闻人煜身上的时间也恰到好处。
“我有点别的事,你们继续,不用管我,你们接着问。”
陆遥虽然这么说,但视线停滞在了闻人煜的身上。
能在现在一眼认出她的身份,那么闻人煜也一定不是个脸盲。只剩下一个她目前想出的可能性,那么究竟是她掌握到了事实,还是因为有别的理由呢?
除此以外,她刚刚察觉到的外表上异样,究竟是什么?
陆遥一边观察,一边回忆。
与此同时,江秋又独自执行着他那边的“程序”,开始了对闻人煜的一些提问。
实在有些难以想象出来,总觉得是很微妙的细节。
陆遥忍不住几步走过去,坐在了江秋和闻人煜的中间——他们相隔的茶几另一个相接边缘所正对的沙发椅。
“不用管我,真的。”她补充道。
梁安面色古怪,看着她坐到了自己白天坐的那个位置上,而现在在原本陆遥位置上的人,则是江秋。
现在像是陆遥在审视着这两个人的对话,问话对象还都是闻人煜这一个人。
好家伙,可真够微妙的。
从这个角度,陆遥正好可以看到对话缓慢的两个人分别的侧脸——以及被江秋挡住了一半,安然坐在他身边的他们梁队。
问题究竟出在哪?陆遥冥思苦想,再次对着自己发问。
她自认为感知敏锐,但明明意识到了存在问题,却死活无法回忆起究竟是什么问题,只能说明这确实是一个极其微小的细节。
微小到即使在脑内还原了场景本身,也难以将其转化为已知的事实。
心中因为无法辨明问题的疑虑而焦虑,陆遥决定捋清自己这段时间获得的信息。闻人煜待人接物相当亲和,极有人缘;闻人煜最近早出晚归,行踪不定;闻人煜也许患有近视,无法看清。
还有行踪……
陆遥闭了闭眼,一个念头突然闪现在她的脑海中。
刚才进来以后,也存在两个要素。
自己总结出来的问题:视力,洗手间。
视力不佳到视力恢复,以及在洗手间里常驻的那个不尴不尬的时间。
眼镜,或者隐形眼镜。
陆遥突然明悟了什么,视线转向神情温和,正对着江秋进行对话的闻人煜。他的眼睛此刻显现出来的是很纯正的黑色,瞳孔漆黑如墨,视线不偏不倚的看向对话的对象,显得特别有范。
可要怎么确认?陆遥正在脑海中把记忆中刚才和闻人煜擦肩而过的画面集中到特定的一个小范围当中。
目的达成,她也不再死盯着闻人煜一个人,而是为了表现的不那么特殊,看向了江秋作为替代。
不过,如果她的疑虑是真的,这又能代表……
在无意当中,她的视线又瞥到了江秋的双眼。
此刻,江秋正静静的聆听着闻人煜的讲述。他那标志性的湖水一样的眼瞳一如既往的平静无波。
说实话,陆遥在此前二十年的人生里从来没有见过这位江顾问这样的人,遇到什么事都毫不惊奇,无论危险还是安全,而且也不像是强装镇定。
很怪。
倒让陆遥想起自己爱看的动漫作品中一种叫做“三无”的属性,不过通常出现在惹人怜爱的少女身上,此刻形容一个男人竟也不知道为什么能说得通。
而关于他的长相,仅有邵梓出于欣赏美的态度做出过完整的评价,看上去像是他的拥护者实际上又目的不明的莫云晚只说过这样一句话。
“我们学长,也就是你们江顾问上学的时候挺受人喜欢的。”那时候的莫云晚只是随口一说,“性格是另一回事,主要是长相真挺不错,公认的。”
“我还记得文学系有人写了几千字的散文当情书夸他那双眼睛,我那时候差不多算是给他当监护人的,帮他审阅过一遍,肉麻的要死,看不了三行就直接扔给他本人来瞻仰了。不过你们江顾问的眼睛颜色确实蛮特殊的,我第一眼看到就觉得和骨灰盒里的骨灰简直一个调调,就那种……呃,无机质的感觉,简直不像个人。”
无论什么目的的话在莫云晚嘴里都显得不那么好听,但这并不是重点。
随口调侃只是饭后娱乐,但如果实际细想,她发现自己确实从来没有见到过这样的瞳孔颜色,生活中是这样,网络上也是这样——直到见到了江秋。
发觉到这个问题以后,陆遥又开始观察江秋的眼睛。
莫云晚的“骨灰论”惊悚而夸张,但介于莫法医工作以外喜好信口胡诌、把话说大说空的特性,也绝对当不了真。这个灰调的颜色还真没有那么明显,只是绝对比正常人要淡了一个色号以上。
与众不同。
而刚刚看到的,楼梯间里闻人煜的双眼……虽然由于灯光的因素,在现在难以和之前对比,但显然也是有着同样方向的异常。
但还需要另外的对比。
陆遥神情紧绷,好像发现了一个不得了的秘密。
就在这时,话题也正正结束。
江秋松了一口气,梁安也在一旁辅助,帮忙道了谢准备站起身。
然后江秋发觉陆遥凑了过来,不着痕迹小声在他耳边说道。
“江顾问,麻烦您待会跟我来一下,帮帮忙。”
第六十二章 行程
医院人来人往,但单人病房隔音不错,环境还算是亲近。正因如此,不怕人多耳杂的邵梓也没有选择其他的地方,而是就地开始了询问。
“我那天事情很多,可能一时讲不太清楚。”姚胜海半躺在床上,大难不死之后,神态明显有些疲惫,“完整一天的工作,去了几个地方,到晚上去了剧院……呃……”
“不用急。”邵梓端坐在床边的凳子上,放下手中的手册,淡然道,“你慢慢来。”
虽然他是对姚胜海这个人不太待见,但还不至于随地把自己异样的情绪表露出来,这是他一贯坚持的素养。
无论面对的是恶徒还是伪君子,好人或者坏胚,他都会尽量让自己安之若素——除非真的碰到了那种让他自己忍不住的状况和场面。
姚胜海的妻子刚刚被刘澈礼貌的请走,刘澈本人把那位担忧丈夫情况的女士送出去后也分别去往了解一些细枝末节的情况,正因如此,整个房间里只剩两个人。
“抱歉,邵警官。”姚胜海平时也是一个铁齿钢牙的主,现在明显在久病初愈的身体问题以外还多了些精神上的毛病,“过了这么久,那天的事情太多,请容许我我稍微整理一下。”
说着,他从床头附近的一个柜子里拿出了一个手册。应该是他妻子帮忙拿来的,不在当时警察发现的随身物品当中,可能是姚胜海进入剧院之前放在了车上。
邵梓定睛一看,上面写着许多看不懂的字迹,似乎是一种有意变化的字体,不是因为写的草率,而是刻意让人看不懂,保证即使手册被旁人拿到,也不能轻易的辨认出问题。
按照句子的长短,这应该也不是完整的话语,而是一些关键词。
这位大记者,应该有自己的独门秘诀保护自己的所思所想和“独家新闻”。早先他们就问了问姚夫人是否知道这位姚大记者那天的去向,得到了否定的结果,
姚胜海眯着眼端详着上面凌乱的字句,大概经过了一刻钟,他才舒展了眉头,又把手册放到了柜子上。
“下午两点左右,我从办公室出发,先去的便利店买了点东西,就放在车上,车停在街头。三点,我到了中心公园附近,没有预约但想看看有没有机会拍到公园里的一场会面,但开车转了一圈也没有突破口。所以三点半左右,我出发去郊外的一个养老院,并且在预约的时间以前提前到达了那里。”
邵梓察觉到了要点:“去养老院这一步,是你的固定行程吗?”
姚胜海果断的点了点头。
看完手册,他的思路比原先要清晰的多,而且也像是找回了“失落的魂魄”。
“我到了养老院以后,采访了几个住得久的老人。”姚胜海继续自己的回忆,视线不自觉的上瞟,“这是为了《生活与诗》杂志的上一篇报道。老人院里的老人其中有一个年轻时曾经是著名的现代诗人,这次的报道以养老生活为主题,但也以那位老诗人作为主角进行描述。其实主题的探访都已经结束了,但是我后来想到还要找到几个其他养老院的老人问点话来扩大描述的范围,增加主题要素的比重,所以提前约好再去一趟。”
邵梓点了点头,把这些情况了然于心。
“我大概在一个礼拜以前就定下了这个行程,如果说知道的人的话……应该不少。凡是参加了杂志编辑和采访的人都知道有这回事,毕竟特地为这次访谈空了那么一个栏目出来,我也不能保证这件事不会外传。”
“明白了。”邵梓转向下一个话题,“那么,关于剧院的事情,姚记者,你不会想要隐瞒吧。”
终于在这个时候,姚胜海的眼中才显露出一丝抗拒的神态。他皱着眉头,似乎确实颇为不远。
看到这种情况,邵梓也并不感到意外。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应该是一个在你眼中的大新闻——可惜应该是一个假的机会,甚至可能是幕后黑手早先就规划来要你命的一个……”
“我说。”姚胜海在听到“要你命”的推测以后,实在有些遭不住这种回忆起生死时刻的刺激,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要说可疑,我回想起来确实是有点那么个意思。关于剧院,警官,按理说你们应该也查出来了。”
姚胜海不愧是个老狐狸,并没有抱着任何侥幸心理。
越是有经验的老油条,越不会抱着那万中无一的几率把警察当做傻子来作为处事的前提,而是把这个条件也考虑在内。
“在事发前两天,我接到一通电话。电话里的人自称是这场歌剧的一个演员,匿名,跟我说她要爆料有关于主演婚内出轨的糗事。就是她跟我说这次的演员中有那位主演的情人,在这个时候或许能拍到其中的证据。”
“然后你就信了?”
姚胜海摆了摆手。
“我当然不会盲目轻信。我去查了这次演出的演职员表,从里面发现了那位被‘揭露’的演员的替补演员,搜索了她过去的作品,发现她的声线和我电话里听到的声音完全一致。”
邵梓一愣,有些惊讶。
“说来也惭愧,也可以说是我自作聪明,就这么觉得自己探听到了人家的底细。但兴许是我自己走进了圈套,才招来了横祸。”姚胜海苦笑一声,“刚开始我打电话给那个爆料的号码,觉得如果趁着她许诺配合我的调查的情况,再这么当场告诉她我知道了她的身份,她也不得不配合我的调查,才能避免自己的曝光被别人发现。但是那时候我打电话过去,却发现完全无法接通,我才意识到也许有些问题。”
“你的意思是……”
“那个打匿名电话来的人不是那个替补演员,只是使用了她的声音——我也不知道那个人怎么能办到这种地步。”姚胜海回想起之前的事,只觉得自己被算计的太过于狼狈,“我一醒来就找了人脉去查那个女演员的资料,得知她根本就没有和那位被曝光的演员合作过几次,这次也只是临时的一次替补,并没有下文。是我自己先入为主,沾沾自喜的就把这个预先设定的人物关系当成了事实。”
邵梓默然。
既然姚胜海都确定到了这个地步,自然也是做过以自己的方法能做出的验证。以他的老道程度,很难想象在事关自己性命的事会第二次犯错。
“电话的录音,我去到养老院采访的时候留档的音频我都有留档。该说的能说的我都能说出来。”姚胜海的气息有些不稳,“就算剧院的事追究我的一些责任也好……我实在不想活在随时都感觉身边要有人杀我的恐惧当中了。”
第六十三章 碰巧
在派遣刘澈先把录音文件带回局里,让他去找人进行正式的声纹比对以后,邵梓就独自离开了医院。
不是因为其他的原因,而是因为差不多到了饭点,又有别的事要及时完成。
现在又是一天的中午,阳光猛烈的过了头,躲在建筑物阴影当中的邵梓低头看了看表上的时间。
他本来是打算和刘澈再去一趟之前的现场,检查遗漏的同时再看看能不能从别人嘴里问出一些可能导致姚胜海前去剧院调查的八卦消息。但既然姚胜海已然康复,可以对他进行正式的询问,找到正主显然比自己和没头苍蝇似的瞎折腾要快得多。
不过这次行动不亏。毕竟姚胜海确实提供了远超预想的信息,虽然他是个不太负责任的时事记者,但无疑是一个惜命且有资本,同时又经验老道的调查者。
因此,这样一个“外行”的意见,也具有很大程度的参考价值。
如果姚胜海判断的结果并没有误差,那样得到的线索可不太得了。
一个能够模拟他人声音的凶嫌,让老道如姚胜海都聪明反被聪明误,在确定的时间被一个拙劣的谎言骗到了死亡的界限上。
想到这里,邵梓皱起了眉头。
也就是说,这个凶手有这样特殊的技能。
结合这位凶手误认于宣仪的事实,可以推断这个人很大概率就是在窝点的现场与黎明共同杀人的那个罪犯,因为黎明的周密只有那个机会存在在未经谋划的情况下意外暴露特征的可能性。
之前两人横尸的案件还可以用“黎明清理了现场”来支持无法找出更多有效线索的现实情况,但有了这种连本该死去的当事人都无法指认凶手的情况出现,基本可以肯定,另外的这位凶手也不是善类,难以凭借简单的方法将其抓获。
也就是说,这是两位狡诈的高智商凶手交错形成的案件。其中被认定相对易于对付的一位还增添了一些意料之外的技能和头脑。
难上加难。
正在邵梓用心思考接下来行动的时候,一个角落处走过的身影引起了他的注意。
闻人煜。
这个邵梓只听过和见过各色资料的人,就这么坦坦荡荡的出现在了他的视野当中,但似乎并没有发现邵梓这个人的存在——当然,他也应当不认识邵梓这个陌生的警员。
但要是换个人在这里——比如昨天看着闻人煜这张脸都快看吐了的陆遥——一定当场不可思议的发出这样发自内心疑问:怎么又是这个家伙?
不过邵梓虽然没有这样印象深刻的经历,但也知道昨天白天和晚上自己的同僚几次拜访这位知名人士的事实。因此,对于这样一个人莫名出现在案件相关人员所在医院的事实,邵梓实在很难不怀有很大的疑问。
肯定不是一个巧合。
实际上,作为一个本来就是在案发现场突然出现的人,闻人煜在调查当中也确实处于极为尴尬的地位。你要说他是幕后黑手,他也就是逛了逛,和被害者又基本没有半分关系;如果说他是幕后黑手之后的幕后黑手,如果再夸张一点,再比如那个隐藏在幕后黑手背后的幕后黑手,始终不为人知的黎明。
当然,后者只是一种夸张的说法,毕竟闻人煜再怎么说也是前电竞选手,以他正常情况下的工作频率和训练强度,断不可能有那个闲工夫去搞杀人放火的勾当——这倒是少有的正向的条件。
如果不是江秋过度的关注和在意,现在估计闻人煜对于他们来说还是一个不认识的名人。但现在这位闻人先生的出境频率,显然远远超出了预期的“阈值”。
把他从“也许与案件有关的家伙”提升到了“非常可疑的家伙”这样一个特殊的地位。
闻人煜这时背上背着的应该是钓竿——根据他身边人对他爱好的描述能得出这个结论。而邵梓也从这个时候开始,准备观察这个人的动向。
旁边还放着鱼篓,里面搁浅着一条半死不活的鱼,大约只有两斤的分量。然后这个人就这么坐在了一旁,扭头看着附近拉二胡的老人表演。
饭是暂时吃不成了。
邵梓暗想着,不着痕迹的观察着周围闻人煜可能前去的地方。难道他真的不怀好意,目标真的是姚胜海?
作为一个从基层警员一步一步走上来的人,这类尾随跟踪的琐事他算是熟练于心。而作为独门秘笈,他尤其擅长的就是提前推断跟踪的对象要去往的地方,以此让自己的尾随更加自然和谐,融入场景当中。
医院的门前人来人往,广场上甚至有人在踢毽子。拉二胡的老人穿着暖和齐整,没有饭碗,也并不是乞讨者,估计是附近社区闲来无事,单纯展示才艺或者吸引同龄的“伯牙子期”的爱好者。
谁知道闻人煜只是在医院旁坐了一下,身后装着钓竿的袋子随着动作抖了抖。他站起身,看向那位拉二胡的老人。
难道他这么没有眼色,以为这是一个困难的人,所以要上去施舍?
邵梓不明所以。
然后,他看见闻人煜在老人耳边低语了几句。老人拉的二胡声音骤然停顿,也说了几句什么,再点了点头。
他们达成了什么协定,邵梓在这个距离也听不太清。
邵梓所能看到的,就是这位刚才还在旁边不知道等着什么的闻人先生,立刻放下了背上背着的鱼竿,放在老人坐着的石椅上,再把那个鱼桶也放在了老人的脚下。
拉二胡的老人还有空用脚下的老头鞋踢了踢装鱼的桶,斜眼看了下里面半死不活的鱼。
一旁愣住的邵梓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从他的视角也看不出什么太过细节的东西,他只得脱离计划,迈步往老人的方向走去,做出一副为了听二胡的音乐而来的样子。
为了不表现出举动太过异常,真正接近后他还状似好奇的看向老人的二胡。
可紧接着,另一个人做出了异常举动。
闻人煜舒了一口气,伸了一个懒腰,然后转身向另一个方向小跑而去。
把自己的渔具落在了原地。
而现在的邵梓,似乎也没什么堂而皇之的理由可以追随过去。
第六十四章 意图
邵梓处于暴露自己和放走跟踪对象的两难境地。
不过问题不大,比起完美的跟踪,最重要的还是完成自己预先设定的任务。
正当邵梓打算收回自己做了一半的“自然”动作,溜溜达达的跟上抛开的闻人煜的脚步,他听到了身后的老人的喊声。
“小伙子,停一下。”
本来邵梓还以为这是在喊放下渔具独自离开的闻人煜,但在扭头的一瞬间分析了距离、老人的动作和老人叫喊的分贝以后……还是转过身来。
“您有什么事?”邵梓很是无奈。
如果自己这时装作听不到或者继续跟上去,自己的目的就昭然若揭了。因为刚刚闻人煜转头看了一眼,这个动作也被邵梓的余光收入眼中。
这下有问题了。不过邵梓立马想出了另一个后备方案,他大可以找自己那位能够在顷刻间入侵所有监控设备的年轻同事,也是自己名义上徒弟的那个孩子,让她负责利用“万能的互联网”进行一场更为隐蔽的追踪。
于是,在这个时候,他一边把一只惯用手自然的垂在视觉死角处,悄悄的点开想要找到的页面,一边嘴角浮起一抹标志性的微笑,开始应付老人的问题。
拉二胡的老人招了招手,示意邵梓坐下。
但邵梓并没有坐下,艰涩的维持着自己的笑容:“是弹累了吗?我很喜欢您的音乐,给人一种很舒服的感觉。”
他状似为难,却趁着自己看似不耐烦的动作,低头看了一眼手上刚刚已经凭借码好并复制的一连串文字,打开了交流联络的软件,迅速发给了陆遥。
令人为难的步骤结束了,接下来可以专心的和这位老人周旋。
“您也喜欢钓鱼?”邵梓眨了眨眼,“收获……呃。”
他看了一眼鱼桶里那一条已经甚至不能算是搁浅,可以算作是正被太阳光在塑料的“煎锅”上烘烤的中等身形的鱼。
实在是说不出“颇丰”这两个字,表露这样违背良心的结论。
“接下来的准备一定是相当充分了。”邵梓仍然赞不绝口,用高情商的说法表达着不太明媚的事实,“这么大的桶,还能装下更多的鱼获,不知道您用的哪个牌子的面包虫?”
老者摇摇头,如实答道:“这不是我的东西。”
这就对了。
邵梓想得明白,从自己的角度,如果自己并不知道闻人煜有这样的爱好,看到这样的场面也会误以为只是闻人煜找老者借了各种渔具,用完就全数归还,所以才快速离开。
虽然事实并不是这样,但在完全不暴露身份的情况如果不想打草惊蛇,就不能把自己熟知闻人煜爱好的情况透露给这位老人——因为刚才的动作表明了另一件事,老人和闻人煜应该相识。
闻人煜的听觉应当敏锐,所以才能听到老人的喊声,但他回头看了一眼就走,并没有产生是不是叫的自己的怀疑,这就证明在他看来自己和老人的关系应该不太相同,不是陌生人的叫法。而且闻人煜把自己的东西留在老人的身边,交代的时间极短,这也是一种明晃晃的暗示。
完成这些设想,邵梓才谨慎的展开了自己判断下最优的行动——在自己已经把事情托付给了值得托付的人情况下。
邵梓状似惊讶:“那是刚才那位离开的小哥落下的吗?”
这也在他的计划当中。
就在这时,邵梓揣进兜里的手机忽的一阵。邵梓心中了然,虽然平时他的手机会特地设成静音的状态,振动也只会是有电话打进来,但他刚刚也同样顺便给陆遥设置了第一次消息的提醒。一旦陆遥往回发送了消息,她就必然已经掌握了自己嘱咐的情况。
也就是说,现在离开的闻人煜行踪已经在掌控之下,不必有过多的关心。
“是您的儿子?”邵梓再次补充,又做出歉意的设问回复,“抱歉,我刚刚误会了。这么贸然的搭讪,希望您不觉得唐突。”
令郎的称呼在现在的时代显得过于郑重,甚至说出口都隐约有些羞耻,加个您字就足以表现出适当且同样口语化的尊敬。
而道歉,又是一个很好的转折点,再把几乎不足为道的问题转嫁到自己的身上。
老人上下打量了他几眼。
“那作为补偿,小伙子,你能帮我给这条鱼喂喂水吗?”
邵梓噎住了一下。
饶是他也没想到这种虚伪至极的道歉居然有人会当真,但给鱼加个水也不是什么坏事。他们早先就调查过闻人煜的家事,得知他是个单亲家庭的孩子,根本就没有父亲,因此他原本的指望是老人再次对他的话语做出反驳,然后自己就能顺水推舟的问出他们真正的关系。
思路中断,邵梓有些懊恼的低头看了一眼桶里的活鱼。
不知道的还顽强的生存着还是死后的痉挛,鱼也适时的抽搐了一下。
再晚上几分钟,也许真就要玩完了。
邵梓不再犹豫,到一边广场的一处摸索出一个水龙头来。那是用于浇花的水流出的地方,邵梓虽然没有无聊到事先调查清楚这片区域的示意图,但也能随意的推断出这么大一片散落的花坛,必须有近处的水龙头才方便浇水。
等他费力拎着装了一层水的桶子和里面“复活”的游鱼,回到原来的位置时,就看到老人又捧起了他的二胡。
邵梓叹了一口气。
刚才加水的时候,他也顺便查看了陆遥发来的即时信息。闻人煜似乎进入了附近的一家网吧——很有青年辍学的网瘾少年的风范。
他把桶放在一边,转身正准备直接离开,就听到背后老人拉着二胡的声音又停了下来。
但乐曲其实还没有完。
邵梓回过头,皱眉看去,正对上拉二胡的老人对着自己的目光。
想来想去,他总觉得好像有那么一点奇怪。
不只是自己的预想落了空……总有种自己反过来遭人算计的感觉,却是一种毫无证据和来由的“凭空感觉”。
然后二胡的声音继续想起,不是接下去刚才停止的片段,而是另起了一个新的乐章。
邵梓继续转身离去。
第六十五章 异状
邵梓赶到网吧的时候,绝对没想到自己这样坎坷的跟踪旅程,在最后的最后居然会这样的顺利。
他直接以顾客的身份走了进来,找了个比较两边不靠的隐蔽位置,坐下后本想再用余光找找自己跟踪的对象,或者就在原地联络应该也同时侵入了网吧内部网络的陆遥,却发现自己要找的人就在对面。
一时心绪复杂。
和之前被老人一番纠缠的时候感觉一样,就好像自己费尽心思计划合宜的拳路,精心盘算力道适中的度量,最后还添加一点武德礼让谦恭的点缀——最终却马失前蹄,满身力气打到了棉花上。
闻人煜正眯着眼,似乎专注于眼前屏幕上的战局。
邵梓其实看过他的一些纪录片,除了夸夸群一般排山倒海的大肆夸奖内容以外,被专注提及的闻人煜的“战术思考”也是令邵梓颇感兴趣的一部分。
为了避免暴露各个队伍基本的战术,这一类语音回放的内容很少被放出来观赏,但它们终究还是存在的——一些只言片语,但也足以让人窥见其中超人一等的预见性和大局观。
邵梓虽然对游戏毫无兴趣,但也并不否认其中确实存在一些具有现实意义的东西,能在此道上达到顶峰的人,他几乎也可以断定思维敏锐的程度是非同常人的,一定有自己可以挖掘的其余潜力。
作为类比对象,陆遥就是一个明显的例子。
她虽然习惯于在游戏对局中闭麦,用自闭的模式进行游戏,但实际上她经常取胜的原因还真不是她有多么秀的操作能百分百在线上单杀对手,而是她知道该听从哪些陌生队友的指挥,知道自己在特定的时间该固守线上,还是到别处去支援。
延伸到现实,类比的效果就显而易见。陆遥不说有多神机妙算,行事的果断程度确实是很多人难以达到的,同时临场也可以发挥上佳,是难能的好苗子。
邵梓虽然不确定这位闻人先生在生活中是否也有这么多勾心斗角,但起码现在不是这样。
毕竟闻人先生一言不发,显然也不存在用意念驱使指挥队友做出决策的可能性——要真是这样,这位游戏id明火的大牛人选手可就直接成神仙了。
但看着闻人煜在对面玩了一会儿,邵梓就察觉出不对劲了。
没吃过猪肉不代表没见过猪跑,邵梓还真见过陆遥在网吧里炫耀自己的段位,因为打开账号就有大声的通报当前段位的情况借此装逼,并招来一大批人围观这位段位上的大佬。
邵梓本来想着如果这里也有这种情况,明火这个级别的选手按理说段位应该不低,或许也会造成这种骚动……
然后自己就可以理所当然的混入人群中观察闻人煜的作为。
但现在的情况似乎不是这样。
闻人煜不发一言,神情甚至还有些严肃,盯着屏幕,手上握着鼠标,不时动两下。
显然是在打游戏,但又不像在打游戏。
因为手部持续操作的时间明显要比手部没有任何操作的时间要短的多。
连邵梓都有些好奇了,甚至顺带着咨询了一下玩过这款游戏的陆遥相关的情况,得到了绝对否定的回复。
开玩笑,末日重生这样的pc端moba手游一局再短也起码要十几分钟,如果在路人局都能死了等待的时间比复活操作的时间还要长,明火可就不是无端退役,而是所有人都要夸一声退的好退的妙了的情况了。
作为资深的游戏玩家,陆遥甚至给出了猜测。她猜想会不会明火陶冶情操,玩的是一款塔防游戏——修工程五分钟,等播放二十分钟的那种。这倒也合理,但频率似乎也有些对不上。
他们又考虑了会不会是闻人煜在现实世界钓不上鱼,以致于必须在虚拟世界找到钓上鱼的快感,因此跑来网吧玩钓鱼游戏,但最后同样得到了自我否定的结果。
生活中钓鱼好歹能帮忙解闷觅食,在家玩玩也算消磨时间,但如果是跑到按时间计费,设备高端的网吧来钓鱼,是否有些难以想象了?
更何况闻人煜自己钓鱼的设备离这个地方也就几百米,天清气明,又没有不能去钓的理由。
无效的推测以外,最快的方法是直接到闻人煜的身后查看,或者让陆遥大费周章的侵入网吧的主机电脑监控器系统。
陆遥对后者跃跃欲试,但邵梓最后还是决定执行前者,虽然稍显突兀——没有任何许可的调查所有的监控摄像系统,已经稍微有些超出他预先设定的界限了,更不要说骇入一个并非开放的终端设备。
然后邵梓看到了另一款游戏,以及能够解释闻人煜特别举动的场景。
开局是闻人煜所操控的角色在一大群人聚集的广场上原地站着不动,倒计时结束,像是飞机一样的物体出现在了屏幕的中心。
邵梓飞快的在手机上输入了一些形容性的关键词,很快从陆遥那里得到了答案。
【玩枪的游戏,活到最后一个就算赢。】陆遥说的简明扼要,还不忘补充了一些额外的信息,【我以前拉着小宋哥玩过,想看看小宋哥这种真的打枪很溜的人会不会特别在行来着。】
【结果呢?】邵梓打字回复。
陆遥用了委婉的说法:【水平嘛……有待提高。】
他们正聊着,邵梓也在屏幕上看到闻人煜操纵的角色移动着滑翔伞,缓缓落地。
【落地以后要搜集物资,枪啊子弹什么的。然后就是互相伤害,打来打去,毒圈扩大以后就要往随机刷新的中间跑。】陆遥熟练的很,【我记得里面的枪械造型都有现实原型,邵哥你熟的话可以分辨分辨是什么。应该会一直拿在手上。】
然而邵梓还真分辨不出什么四五六七。
因为闻人煜操控的角色在落地,捡到一把枪和对应的子弹以后,就开始匍匐在草丛中。
在这时,邵梓又考虑到了一些其他的问题。
【你还是调一下他耳机里的音频,我怕有别的因素……呃,虽然可能性不大。】
毕竟确实存在凭借游戏里不被记录的语言音频,在这种情况下用言语实施诱导的先例——某个还在监狱中的犯罪唆使者就是这么干的。
邵梓的底线不高,妥协的也破快。
本来还以为是自己听不到的耳机内容中有什么激烈的战斗内容,但其实并没有。
只是一些风吹草低的背景音,连脚步声都没有,偶现的枪声听得出来来自很远的地方。
邵梓就这么看着屏幕上的画面,除了模拟出的草随风动的动态以外,没有任何改变。
一分钟过去了……五分钟过去了……
邵梓都有些不耐烦了,可是闻人煜就这样专注的看着屏幕,屏幕上的人不动,自己这个真人也不动。
神情专注,搞的邵梓都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看不到的细处有什么大事发生,比如电脑屏幕上两个像素打了起来。
【……这游戏一局多久。】邵梓忍不住回复。
陆遥报了一个数字,又补充:【他这局运气很好呀,在天命圈里头——就是不用挪窝的意思。】
难以言喻。
十分钟过去了,闻人煜所有的动作仅仅是在原地调整了一个可以看到另一边的视角。
像是扮演着一株向日葵。作为植物在原地生根不动,只偶尔在一定的情况下“转转头”。
邵梓发觉自己一开始有了些误会,钓鱼不比这种玩法有意思多了?
第六十六章 暗示
而闻人煜似乎非常适应这种无聊的办法。十几分钟的时间里,他神情专注的看着屏幕——不过介于屏幕上没有任何变化,邵梓猜测他应该是在盯紧了屏幕没有其他异动的同时,听着周围动静的变化。
毕竟始终有人从附近路过,但介于闻人煜选取了一个不错的视觉死角,并没有人能够发觉这个匍匐了许久的角色的存在。
【打游戏用这样的玩法也能赢吗?】邵梓不懂,在手机里询问。
陆遥的回复稍稍犹豫了一下。
【这其实算一种早就有的玩法流派……但做的这么彻底的,应该也很少见。】
就算是这类游戏中的“伏地魔”,喜好在原地等待阴人机会的那些家伙,也很少能有做到十几分钟一动不动的。
毕竟这种彻底的情况,可真就是游戏乐趣完全为零了。
然后邵梓就这么看着闻人煜安详的操控角色趴在原地,直到游戏界面角落上的小地图显示的毒圈扩散到了他的位置,才开始匍匐在地上往前行动。
陆遥在被勒令的限制解除以后就开始从她的角度观看行动的内容,颇为兴致勃勃,还把聊天的系统当做了分享感受的平台。
【这种情况其实和小宋哥第一次玩的时候很类似,没想到啊,他们的思维其实从某种程度很像,都挺能忍的。不过之前那时候宋哥在蹲在草里的时候居然被轰炸区炸死了,这是我没想到的,还怪我没告诉他这种地方会死人——一般来说看到画面变红,又有炸弹的声音,都会觉得很危险不能呆的吧?】
被陆遥这一长串的联想呛了一下,邵梓也不由得从其他的思维当中回过神来。
其实也对。
如果是单纯的为了取得胜利,闻人煜的做法还真有可取之处……因为宋乔雨做出这种行为并不难理解,毕竟他的本职是军队狙击手。
邵梓不是没有学习过相关的知识,毕竟警方也不是没有相关的课程,类似的做法案例也多有所涉猎,他知道狙击手的本职并不是影视作品中随手就能一击毙命,而必须在提前寻找的位置蹲伏许久,最后才在恰当的时机实现致命的一击。
但这种方式出现在一个虚拟的游戏当中,是否有点太过正经了。
难道这个人真的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在这个情况下做了一些小动作?饶是邵梓也不自觉的阴谋论了起来。
毕竟作为一件消遣时光的事,它的存在甚至让有任务在身的旁观者都想利用别的事来消遣时光,实在是一种很难以用常理来判断的情况。
就在这时,邵梓也终于等到了变局的到来。终于有人影出现在了匍匐前进的闻人煜视野当中,一闪而过。
他会作何反应?
然后邵梓看到闻人煜的手腕一抖,砰砰两枪解决了那位闪过身影的路人。
……这不是会玩吗?
邵梓刚以为自己即将看到一位手速超高的职业选手站起身来大展身手,却发现闻人煜操控着角色捡完了对方掉落的所有物品,然后逃也似的朝着特定的方向跑去。
然后,又躲在了一个草垛的附近——甚至从旁边摸出了一个吉利服,就这么再次和环境融为了一体。
紧接着又是漫长而无趣的停滞画面。
邵梓呆呆的看着这个画面,几乎已经麻木了,直到闻人煜再次需要转移,又一次让视野在屏幕上缓慢的挪移。
只是这次路程中出现了意外,闻人煜的运气实在是差的离谱,混入了两位用手榴弹互相预判位置的大哥的战场,就这么毫无预兆的做了被殃及的池鱼——两个炸弹在三秒以内同时爆炸在他操控的角色的左右两边。
能有这样的运气,实在也是不容易。
邵梓甚至都没反应过来,就看到了显示死亡的灰色界面。然后他就看见自己眼前的人摘下了耳机,转头过来。
显然是早已发觉了有人在身后查看。
稳住心神,邵梓刚想继续自己的装模作样,让自己在这里旁观静止画面显得稀松平常。
可闻人煜却没给他找个机会,用一句话打破了他下面的所有思路。
“幸会,邵警官。”
闻人煜嘴角浮起一抹微笑,毫无惊讶的意思,缓缓说道。
这句话对邵梓的大脑冲击,让他的一切思路在下一个瞬间变成一片空白。
为什么?
邵梓迅速的重整旗鼓,寻找着所有的疑惑和可能的理由。
自己从来没有在这起案件的各种相关人士面前随意暴露自己的姓名,更没有和这位闻人煜先生碰过面。他能够直接叫出自己的名字和身份,只能说明……
一个念头突然出现在了邵梓的脑海当中,包括之前看到的一些画面,和一些他并没有往深处追究的异样的情况。这些所有的因素结合在一起,连成一片,组成了一个固定的结论。
反而让邵梓突然感到一种明悟的契机。
他兜里的手机在震动,显然是陆遥也发现了游戏结束,想要追究屏幕灰暗以后没有进一步动作的原因,询问正在现场的邵梓本人。
但现在邵梓却沉浸于自己的推论当中,无暇顾及这个要素。
而这一切的起因,只是这样一句话。
“我刚才的做法并没有装模作样的意思,就是我平时的做法,不是有意要戏弄或者误导谁。”闻人煜略带歉意的低了低头,“抱歉,我也是第一次需要作出这种解释,不太知道该怎么做最好。只是确实为了保险起见,一点适当的粉饰是必要的。”
邵梓想起刚才拖住自己的那个老人。
显然,现在的闻人煜早有准备。只为了在适当的时机把邵梓引到适当的地点,然后进行看似并没有任何问题的单独交流。
确实在他人眼里,现在的闻人煜只是在和一个看了他的游戏操作的路人交谈。从邵梓的角度,这次交谈也是有理有据。
但邵梓好奇的是,究竟为什么要这样大费周章。
一切始于偶然,而且所有的脉络都来源于一时的“巧合”或者“不得已而为之”。
邵梓也隐约感觉自己摸索到了原因所在。
即使从不多加过问,也不代表毫不留意。邵梓一直多一些异状怀有疑虑,但他知道什么该多做关心,什么不该关注。
自打他因为某些理由被调入三队,那时作为队长的王海就隐晦的告知了他这个事实。邵梓并不是过于叛逆的同伴,对于求知的结果并没有太大的执著,也相当信任同伴的判断。
而又是什么,让这些人如此这般的大费周章?
其实从一开始的那句话起始就已经说明了相当多的问题,甚至足以让邵梓本人放下很多对闻人煜这个人奇怪举动的怀疑。而这位闻人煜,好像除了要进行原本计划的交流当中,还在隐晦想要提示一些别的东西。
邵梓也一时有些难以全部分析明白,只得往下注意闻人煜要说的其余重点。
“说出这些,其实只是想要邵警官帮忙阻止一些会造成困扰的调查。”闻人煜叹了一口气,“我的那位朋友说您的口风很紧,也相当可以信赖,所以可以在这个方面予以帮助。我也希望能够和您这样一位谨慎的警官达成合作。”
邵梓心念一动。
第六十七章 调查
莫云晚跟个大爷似的靠在一旁,眼看着一旁的陆遥坐在原地却忙碌无比。
她神情专注,一边看着电脑上不知道是什么的好几个小型的分屏屏幕里的东西,一边手上飞快的打着字回复,抽空还调整一下屏幕里的一些代码和参数,实在是多线程运作的典范,极具电影里骇客入侵特效场景一般的观赏性。
“你这平时忙活的程度,我一般只在电影的大结局里看到过。”莫云晚咂了咂嘴,“年轻真好。”
陆遥刚好在这个时间被邵梓晾在了一边,短时间内对着屏幕发了一会儿呆,没有看到有什么异动才有空回复莫云晚的莫名搭讪。
“姐,你又有事找我了?”
作为一个经常被捏的“软柿子”,陆遥有良好的自我认知意识,同时也自我学习且被灌输了一整套防范莫云晚的方式与方法全集。
“不用做那么多铺垫,真的。”陆遥的话语诚恳,语音语调跟讲相声似的,“您呐,甭跟我客气。咱们开门见山,您要是说的在理我就投降,要是说的不在理咱们就各安天命,我懂的。”
也有着明确的自知之明——怂且理智,理智且怂。
莫云晚先是被她这种奇特的说法呛了一下,然后消化了一下语言的内容,再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脱离了以冷嘲热讽开局的基本节奏,她还真有点难以用所谓的“理性开解”来努力获取自己想要的答案。
“我想要闻人煜身世的资料。”她思索了片刻,也难得干脆的说出了诉求。、
陆遥看了一眼电脑屏幕,发觉还是没有任何动静,于是安心的在这边提问:“为什么?况且你的内部权限不也能查到……”
“我能查到的只是表面现象。”莫云晚哼了一声,双眼看向陆遥,几乎是四目相对的一种状态,搞得陆遥不由自主的让自己的椅子往后退了一点,“你能给我一些更深层的信息——我说的对不对?”
这话分析起来还真没太大的错处。
“你怎么就这么关心这些……”陆遥小声嘟囔,不过还是再调出了一个分屏。
这种类型事情的隐瞒在她看来可以但没必要。毕竟闻人煜确实是他们的调查对象,如果让莫云晚自己用内部账号去查信息,也能查出来大部分自己能查到的内容。
不算是做内鬼,基本无关紧要——陆遥是这么想的。
“闻人煜,男,二十六岁。”陆遥拖拖拉拉的,一边拖动上下的页面拉条,一边按着顺序挑选重点念道,“单亲家庭,家境贫寒,五岁开始就每个月领取补助金维生。呃……只有的那个亲人是他的母亲。闻人煜自己有着公办高中的高中学历,高中毕业就被招入了俱乐部做替补……”
“说点正常不容易知道的。”莫云晚催促,“和能想象到的内容与众不同的那种,比如人生转折点,遇到什么事。或者可以从他没有的那个父亲和养他长大的母亲身上下手。”
还蹬鼻子上脸了。
但陆遥也习惯的很,稍稍做了一些深度的调查,只用了几分钟。
“他的母亲……是个酒鬼。系统里有她因为酒驾被抓起来的记录,也曾经参与打架斗殴的事件,酒友供述里提到过这位闻人女士经常喝的酩酊大醉然后自行回家,显然是一个酒驾的‘惯犯’。因为这件事,有段时间她一直被定时叫去派出所做思想课程……咦?”
陆遥一目十行的往下看自己检索到的结果,突然一愣。
对面的莫云晚推了推她的胳臂。
“有什么特别的?”
“和我想象的……不太一样。”陆遥的神情疑惑不解,“闻人煜的母亲……闻人月蓉,其实年轻时上过大学,还是一个非常……怎么说呢。”
她一时解释不清,表情复杂,把莫云晚拉到了电脑前,调大窗口。
上面赫然是成行成列的一大堆获得的奖项和荣耀,列成表放在简历上,旁边是清秀而简洁的漂亮字体,言简意赅的陈述了自己数不清的优点,对于竞争者的优势之处。
配着一张年轻靓丽的照片,整份文件没有一处不值得溢美之词。
“她参加了许多不同的项目研究,学业上表现优异。如果我的常识没出错的话,那个年代连大学生都是非常鲜见的,出来的可全都是人才。”陆遥喃喃道,“更何况她还有这样的资历,而且我找到的这个还是她应聘一家国企的时候的简历。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沦落到这种地步?”
家境贫寒,以补助金维生,酗酒醉驾,甚至因为酒后的打架斗殴被拘留。
和那个完美无缺的简历,何止是两个人?如果不是自己亲自查到的资料,陆遥会以为这是哪个愣头青不小心查岔了同名的人。
但闻人这个复姓本身就实在罕见,闻人女士还是二字的名,整个国内都找不到第二个这样名字重名者,妄论这个城市的同龄人群当中了。
“没有特殊的经历,不可能有这么大的转变。”莫云晚下了定论,吩咐道,“这个方向很好,查查她的工作情况,和哪些人有过来往。”
这回陆遥真成她的手下了。不过现在的陆遥并不介意,毕竟这确实是一个特殊的思路,产生的结果也让她的好奇心直接超级加倍,就算没有人催促也会继续往下进行调查。
但结果不遂人意。
“没有结果。”陆遥给出了结论,“那张简历用来应聘的公司给了她offer,她也去工作了——毕业后工作了五年。然后她辞了职,再往后一段时间里没有什么字面资料,只有她后来生下了闻人煜医院里给他的出生证明,也没有提及生父是谁。”
“经济来源?”莫云晚抬眼。
“不知道。”陆遥摇了摇头,“那个年代大部分人都用的是纸钞吧,她名下的账户在那段时间完全处于闲置状态,现在闻人煜也没有动过。上面还有几百块钱呢。”
几百块钱在十几年前,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了。这么多钱却没有动用,只能说钱财的主人也许根本忘了这东西的存在。
而莫云晚察觉了其中的要点。
“现在?闻人煜?”她奇道,“闻人……什么蓉,那个账户不管,她自己呢?”
“死了。”陆遥回答的干脆利落,“五年前。那时候她儿子的事业如日中天,她自己也跟着享了福,只是意外的死于一场车祸,据说是喝醉了在马路上乱跑,宿醉倒在地上,路过司机一个不注意就给撵上去了。但最终判下来没有追究肇事者责任。”
第六十八章 决断
闻人煜的母亲也是一个奇人。
可现在莫云晚在意的并不是这个,她意图从这个人的身上找到自己想要的线索,但现在的情况就是,连陆遥都没办法探究到更深处的原理。
“这里面肯定有问题。”莫云晚愈发信誓旦旦,“闻人煜这个人,还有他那个早逝的母亲。帮我查清楚了,”
陆遥觉得莫云晚的这种坚定更加可疑,无奈道:“姐,我就算要找也是有限制了,这明摆着……”
话说一半,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闭上了嘴,看着莫云晚开始装傻。
“明摆着什么?”莫云晚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陆遥支支吾吾的:“没什么……这不就和之前李烈钧的情况差不多么,估计是自暴自弃,纯粹吃饭过的日子,压根没留下什么正经记录,就没资料了么……”
“不一样。咱们这位闻人女士可是有儿子的人,还能偶尔喝酒醉驾,日常生活可是‘丰富’的很。”莫云晚眯着眼,“儿子生出来要上户口,打疫苗,这东西比一个独居的宅男可多多了。小陆,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解释。”
实在是瞒不住了。
陆遥哀叹了一声,最终还是坦白从宽:“从我的角度看,就是关键的信息都被在系统中手动清除了。”
“清除了?”
“其实也没你想象的那么黑暗啦。”陆遥不想莫云晚凭借自己的阴谋论爱好纠缠的更深,特地为她细数着可能的情况,“这种档案被删除的情况我在调查案件相关人员的时候有时候确实遇得到,可能他们是一些污点证人之类的人,或者其他类似的职能人员。为了保护他们做过交代的一些事不会发现,就会刻意删除一些书面上的资料。”
“污点证人?”
看来是起了反方向的作用。
“这些肯定要经过审核的,这么明显有问题的书面文件却没有人深究,一看就是警方内部的操作。”陆遥急忙继续补充,“没必要想太多,审核人员都觉得没问题……”
“可我觉得有问题。”莫云晚一挑眉,“这么特殊的人,你会觉得她因为一场车祸莫名死去的事件是一场意外?何况是这么丢人的死法。”
陆遥更加无奈了,实在是跟她说不通。
“你再跟我讲讲闻人煜的生平。”莫云晚反倒因为挫折被勾起了更多的兴趣,“我记得你不是说自己去打过那个FFW安排的比赛?难道那个时候你没见过闻人煜。”
问题问到点子上了,陆遥自己反倒哽了一下。
毕竟是不太完美的回忆。
但她还是如实摇了摇头:“选手都很忙的,哪一定能全部见到人?虽然吧,那个时候FFW好像挺重视那次粉丝比赛,确实找来了五个选手陪我们打表演赛——当然不是他们组队和我们对打,是我们和他们都拆散了,分别两边用2+3的组合打游戏。”
说着,她咂了咂嘴,回想起当时比赛的情况。
“当时我还和于宣仪不在同一边呢,终于体会到被她的指挥算计的感觉了。不过我们那边待遇其实也挺不错,也给我们分配了一个FFW的中路当指挥——好像就是现在FFW的首发,那个队伍里面貌似就剩下这么一个老将了。”
莫云晚对这种比赛的公平性没有太大的兴趣,摆了摆手:“所以当时你们为什么没见到闻人煜?”
“明火可是大明星级别的职业选手,出场很轰动的。”陆遥适当的夸张化了自己的言辞,但片刻后还是干咳了一声,“咳咳,不过其实这个原因我们还是有听说的。毕竟我们全队除了我都是FFW粉丝,四个里三个喜欢明火,一个当时还傲娇不承认——对,就是那个姓于的。”
“然后呢?”
“他们也很失望,觉得自己没见到偶像——当时于宣仪还悄悄跟我讲,她本来挺想在表演赛里和明火凑到同队,看看能不能偷学一点指挥技巧的。所以那几个人合计着找工作人员小姐姐问了这件事。他们特别有意思,装模作样的还说什么想找明火额外要个签名,想问问他人在不在俱乐部。”
陆遥用手抵着下巴,眼光上瞟,奋力的组织着自认为恰当的语言。
“小姐姐说,明火那段时间给自己放了假,老板特批的,连俱乐部的活动都不太参与。不过那个时候属于休赛期,这种做法倒也不会有太大的影响。我当时还在想,要是我以后的老板能这么放任我该多好啊。小姐姐看我们挺喜欢的,还找了明火亲笔签名衬衫给了我们两件,他们四个抽签分完了。”
说到底,就是闻人煜在那段时间恰好请了假,人都不在附近,更别说参与表演赛,和陆遥碰面了。
也得亏有这个桥段,不然陆遥在这起案件的调查中又会因为尴尬的处境而分外矛盾。
莫云晚若有所思。
这时,陆遥也按照莫云晚的说法,找到了闻人煜更具体的生平。
“和我说的一样,高中毕业以后进了俱乐部,直接做的替补。据说在这之前他也玩着这款游戏,不过是为了给人打单子挣钱,他粉丝还有个总结的说法,意思是明火其实是为了补贴家用,不得不用课余时间打工,然后突然发现替人打游戏或者陪人打游戏也挺挣钱,在一个陪玩软件上也很有知名度。”
“然后他就出着名,直接进了职业联盟了?”
陆遥继续往下讲。
“其实他当时也不算出名,就是一个小陪玩,偶尔打打单子,又不开直播,只是在高玩当中很有名气。当时职业联盟组建的第一时间,他其实也没那个意思。只是他俱乐部的老板发现了排行榜上有这么一个人,又听队员说知道这是一个很厉害的指挥,就这么把他拐去了替补席。”
然后就是和纪录片一样的内容。替补许久,因为思路不同在赛场上首次露面闹出笑话,继续板凳坐穿,直到一朝在次级崭露头角,再次返回赛场就是以自己超凡的思路力挽狂澜。
闻人煜虽然性情奇怪,难以得出一个定论,但毫无疑问是末日重生这款游戏的电竞联盟当中,一个相当特殊的存在。
从这个角度,他似乎只是一个标准的“名人”。
“但从我们的角度,他还是很可疑。小陆,你和他接触过几次,有没有发现过什么奇怪的现象?”莫云晚又开始了步步相逼。
陆遥这回和很是虔诚的摇了摇头,没有引起怀疑。
但她心如明镜。
之前自己看到的问题俨然映在脑海当中。
江秋和闻人煜的双眼瞳色,是同一种仿若无机质的灰色。那并不是自然的瞳色,而陆遥也借用江秋拍照记录过一次,发觉确实是完全一致的一种颜色。
仅有的可能有这些:江秋和闻人煜有非同寻常的亲缘关系,以致于连这种并非全然显隐性组成的基因,都能使表现型恰好在遗传过程当中达到完全的一致;另一种就更加耸人听闻了——他们拥有的这个区块的基因,本身就完全一致,因此产生了同样的结果。
陆遥不由得想到了一些并非现实的科幻作品——但这无疑是剩下的唯一解释。
因为江卓和江秋的长相几乎完全一致,只有这双眼睛的颜色大不相同。而闻人煜和他的母亲瞳色也并不相符。
就算真的考虑到万分之一概率下自然产生的亲缘关系,他们其他的长相特征也几乎没有相似的地方——除了都长得五官端正以外,没有任何亲属能产生的相似之处。
另外,江秋从来没有对自己的双眼做出掩饰,而闻人煜却莫名其妙的一直使用着带有美瞳功效的的近视眼镜——显然是特殊定制的产品。
他在遮掩什么?
想到这些,陆遥越发其中水深无比,也许隐藏着更多的秘密。
但这是关键的信息,她绝对不能对莫云晚把这些话和猜测一起说出口。
第六十九章 认尸
刘澈找专业人员提交完自己带回来的物证以后,立马又被差遣到了另一个地方。
他确实有些劳碌命的嫌疑。不仅仅是现在常被呼来喝去,以前卧底的时期也常常需要给各路道上大哥“擦屁股”。但也正是因为这些经验,让他成为了一个相当受人信任和重用的可靠之人。
包括现在被亲师兄托付重任,也包括以前被师父托付了一个陌生的“师弟”。
也确实,如果按照宋乔雨是宋荆儿子这样的辈分,刘澈还真能叫这位大哥一声师弟。只是既然邵梓没这想法,刘澈也没这思路。
现在的情况特殊,其实刘澈赶到这里也并不只是为了所谓的支援或者帮忙。
宋乔雨也站在门外,并没有走进去。门里是俞英健带的那个新人徒弟,姓傅的擅长犯罪心理学的那位年轻警探。
而在那位警探身边,是一个看上去约莫三四十岁的女人。
这里是停尸间。
两个大男人挤在门口悄悄窥探认尸的工作,实在是显得有些尴尬。所幸现在门里的人无暇注意门外的情况,门外的走廊也没有人看得到这两位凑到一起的可疑人士。
但这一切的源头都是宋乔雨——毕竟是他先把自己关在的门外。
“那个人就是李春生的亲戚?”刘澈有些讶异的往里看去,看到那位中年女性端庄的裙装和背影,“我以为像这种身份敏感的人物,死了做远房亲戚的都不愿意搭理。”
对于他来说这种场面不算罕见。毕竟他曾经是黑帮大哥的得力手下,虽然三位前老大中只阵亡了一个,剩下两个还活在世上,但尤其是第三位在监狱中的笨蛋大哥目前的处境还是让他印象深刻的。
毕竟为了消息每个月能去两三回,一来二去的,刘澈每每听到那位老大倒豆子似的倾诉自己在狱中莫名其妙受到的狱友欺凌,就觉得自己是不是在这位老大看来已经可以算得上是“唯一的亲人”了。
这么一想,倒也挺可怜的。但刘澈只要联想到这位可怜巴巴的兄台以前干过的那些欺男霸女的事,就没这种念头了。
“不是远房亲戚,那个女人姓庄,差不多算是李春生的亲生妹妹。”宋乔雨也不是完全没有调查自己要了解的对象,“名字叫做庄柏,和李春生是同父异母。她的母亲是她和李春生共同父亲的妻子,而李春生则是一个情人的孩子,从小没有被养在父亲身边。”
结果长大成了以这种方式独霸一方的违法乱纪的人,无友无朋,没有安全感。最后独自在自己创立的“王国”当中屈辱的死去。
远远的,刘澈看到那位叫庄柏的女人双手合十,对着冷库里抽出的尸体拜了拜。
不像是寻常丧失亲人的痛苦家属,她的眼角并没有泪光,但神情很是庄重,并没有表现出厌恶或者反感的情绪。
“这样说来,李春生年纪还要大一些。不是一起长大的兄妹还能有这份心意——按照常理是不是该有争夺家产的戏码?”
早先的调查已经做的很清楚,李春生的父亲祖上有些贵族的头衔,家里也存着些古物。
宋乔雨抬头:“关于遗产,据说李春生一分钱也没拿。他不缺钱,但庄柏是个落魄的作曲家,应该是靠这些钱才能维持现在的生活。”
恐怕就是为了这么一点情分,这位半只脚还在上流社会当中的落魄艺术家,才会尽到最后一点作为姊妹的情义,来认清并收敛这位犯罪者的尸体。
也就算仁尽义至了。
“你为什么不进去?”了解到这样的完整情况,刘澈才有空做出这样的询问。
宋乔雨沉默了片刻。
就在刘澈以为这位要选择性忽略自己的问题的时候,他才开始作出回答:“我本来以为会看到那种痛哭流涕的情况。”
这倒让刘澈有些讶异了,见不得人哭,上过战场的人还能有着毛病?
只是下一秒宋乔雨又把这种设想否决了。
“我有那么一点心理阴影,总觉得如果在这里发生那种事以后,在我身上就一定没有好事发生。”
意思是因为害怕玄学……行吧。
真正作为非酋的刘澈有些无言。
“什么时候还能发生这种事?”刘澈还是忍不住有些好奇,“我怎么记得你退役入队也就一两年。”
“因为觉得自己混的离谱,我中间去特警队带过一段时间,之后梁队把我捞回来的。”宋乔雨熟练的应答,“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也许梁队觉得我达不成想要的目标很可怜?”
刘澈的神情更奇怪了。
一个拿过一等军功且军衔傲人的特种兵战士,居然在说自己哪哪都不行,也是天下奇观。
说到底,如果宋乔雨愿意,他那在军队当中立下的赫赫战功就足以让他当个高层的军官。即使非要到警方内部工作,随便一封推荐信也能够让他找到一个合适的位置。
但他偏偏要做自己这样不擅长的事,因此在这个地方百般不得要领,既无法尽情的施展拳脚,又只能硬着头皮非要上。
就算是面临着这种情况,梁安竟也这么正式的把他安排进了精英辈出的三队。虽然宋乔雨在战斗和狙击方面的战场天赋绝对担的上“精英”的称号,但是术业有专攻,到了这种地方就难免显得不伦不类了。
三队的成员除了梁安本人以及不愿动脑的宋乔雨,可以说都不是什么好糊弄的家伙。但也只有邵梓这么一个人有着让自己绝不逾越的自觉,其他人的探究欲望可都是在与日俱增。
毕竟连自己的最终目的是什么都不知道,对于这些算得上自己领域当中的英才的人而言,实在有些憋屈了。
但他们也都清楚,梁安的异样绝不是毫无目的,必然有自己的理由所在。
正当刘澈想到这里的同时,停尸间里的行为也已经完全结束。
走在傅姓新人的跟前,那被一番议论的庄柏庄女士踩着高跟鞋,就这么走了出来。
“……那么,你们调查结束以后再打电话给我就行,我随时都可以操办丧事,他的葬礼估计也不会有多少人会出席,就没有那么多事。”庄女士面容疲惫。
虽然她并不像正常的死者家属一样痛哭流涕,但毕竟刚见了死人,有些异样倒也正常。
“如果有案件相关的问题,我也会尽力配合警方的调查,您尽管放心。不过我大概确实是帮不了你们什么忙——您也知道,我和李哥很少见面。”
按照宋乔雨的说法,这个女人的生活并不完全宽裕,多数是吃着老本。
事实也应该如此。因为刘澈注意到了,庄柏穿着的典雅裙装虽然质地看上去颇为贵重,但明显在一些角落上经过了多次肉眼可见的缝补痕迹,显然是主人不舍得更换,也不舍得去找专业的裁缝,自己动手缝补的。
如果庄柏真的富得流油,想来也不会面对这种窘境,让自己的衣着上留下这种破绽。
第七十章 怜悯
“麻烦跟我们来一下,庄女士。”刘澈率先站了出来,礼节性的向庄柏鞠了个角度合宜的躬,“我们这些有一些基本的问题想要了解,不知道您现在是否有空。”
对待这种混迹在上流社会,从某种程度上算得上“落魄贵族”的人,刘澈也很有一套自己的法子——多数是和不定期相当讲究的邵梓学来的。
毕竟他们并不知道这位女士会不会觉得失礼是一种冒犯的举措,无论如何做到最完美就不会有错。
同时,他也看向了一边跟出来的小傅,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小傅早被俞英健提点过该怎么对待三队成员的诉求,也就随他们去。
早前的承诺显然作数,庄柏很是配合,露出一个端庄的微笑:“当然可以,我现在不忙。”
宋乔雨一路跟着这两位互相展示礼节的正经人走,实在听着都有些脑壳疼。
二队的小傅是负责招待庄柏的,而且他们也不算完全放了这起案子全部交给三队处理,现在没有别的事自然也在后面跟着。就在路上,他也找了过来,小声找宋乔雨说话。
“宋哥,之前没找到机会,主要我们俞队托我问你,你是不是真的是那个宋队的儿子?”
宋乔雨打了个激灵,瞬间没那个头疼的意识了。
他属实是没想到,这件事甚至已经传到了二队。
“……是不是邵梓和你们说的?”宋乔雨第一时间想起一个“犯罪嫌疑人”,毕竟邵梓整天都负责到二队那里和人交涉。
小傅只是传话的,非常无辜,很快摇了摇头,也说出了原委:
“前些天不是邵队到医院探病么,他不小心把警察手册落下了。俞队无意中在上面看到了提起宋队的案子,所以有了怀疑。三队又刚好有这么一个姓宋的,而且你们不都是狙击手出身的么?联系起来很正常,俞队是这么说的。”
作为徒弟,小傅还是顾忌自己师傅的面子的。他没说的是,俞英健一开始看到那俩字,只是奇怪于好友为什么重翻旧案,在一次尸检过程中去找了最近总跟三队厮混的莫云晚旁敲侧击的讨教,被奚落敷衍了一顿以后灰溜溜的无功而返。
而恰恰是在无功而返以后,俞英健才被莫云晚补偿性的塞了一张字条,上面写着“宋乔雨”这三个字。
虽然算是走了捷径,小傅也看在眼里,但料事如神的逼格还是能有则有的好,这是俞英健自己的原话。
之前宋乔雨远距离的狙击临时救场解救人质的事件很早就传开了,因此在这之后也鲜少人把他当做“三队的混子”来看待,只以为这个职能神秘的队伍是因为需要全方位人才,因此招揽了这么一位能打能狙的大神。
只有宋乔雨自己最清楚,自己平时做的还是普通警员的那些活,正常做自己擅长的行动这样的情况少之又少。
听到这些话,想起那件案子,宋乔雨不禁回头看了一眼被抛在后头的警局内部专用的停尸房。
“他猜的没错,但这个事别再往下传了,帮我跟俞队说说。”他也难得这样无奈,严正精神来进行嘱咐。
再传下去,兴许过不了几天就有人要来参观这位传奇人物的儿子有几斤几两了。他倒是无所谓,队里那一个个“宋队的粉丝”可受不了这种荣光的堕落,说不定又得塞几本书给他,来开始对牛弹琴的过程,以免“因为平常的放纵在不经意间损害了宋队英明神武的形象”。
在他们看来,宋队那必须得是连育儿也一等一的厉害。就算不能起到足够的作用,摆出一副虚心学习的态度也差不多能够有效。
滤镜太重坏处多多,宋乔雨也没那个恶趣味拆穿自家亲娘光辉显赫的面具。
毕竟他坚持待在这种地方,在全无适应感的情况下硬着头皮呆了下来,也并不是对那位不着调的母亲毫无敬畏之心。即使是注定离群的孤狼,也有自己所执著的念想。
小傅得到了答案也没有深究,几人也很快到了方便问询的地方。
“我和李春生同父异母,你们也应该知道。”庄柏面容柔和,仪态大方,两手交叠着放在膝上,“其实说来应该算是家丑,他在广义上应该算是私生子,但在家庭生活中并没有这么十恶不赦。小时候有一阵子他的生母弄出了点事情,我父亲在和她彻底断绝关系的同时,把李春生接了回来。”
庄柏对李春生的态度并不恶劣,也不像是始终带着面具的伪装,甚至不会避讳相关的话题。
“如果我父亲的前一关系有过婚姻,李春生应该能算是我名正言顺的兄长。但事实上并没有这个结果,而且他生下了以后,就被他的生母单独抚养,甚至直到他五岁我父亲才知道他的存在。所以李春生的处境非常尴尬。我的父母也都这么觉得,毕竟他那时候性格阴郁,也不太讨人喜欢。”
庄柏苦笑,似乎感觉颇为不忍:“然后一年后,他就这么被送去了别人家里寄养。我再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应该就走上了不归路,因为那时候的他真的特别有钱,完全不把遗产当一回事,却又一直说不清楚钱财的来路。只是身为血缘上的亲妹妹,我也不可能第一反应就是自己见的不多的兄长是个罪犯啊。”
言下之意,她也是在这层身份曝光以后,才发觉自己的兄长真正的面目。
“如果没有把他送去寄养,现在……唉,他应该就不会是这种结局了。”
但同时,庄柏也替自己父母,对李春生有种怜悯之心。这种态度矛盾而不自然,实在令人不由得慨叹。
这种怜悯也许该出现在数十年前茫然被抛弃在别人家里的李春生身上,但也确实不该对现在的李春生产生作用。
毕竟他是一个十恶不赦的罪犯。作为首脑,他操控的犯罪集团夺取了一个又一个人的器官甚至生命,将其作为交易的筹码和属下享乐的工具,不信任何人又不怜悯任何被自己杀害的对象。
讽刺的是,或许是因为自小养成的习惯,在他手下的口供当中,李春生的生活作风并不奢靡,甚至能说是勤俭节约的典范。他得到的钱财不用于享乐,而是堆积在账户当中,成为一个个空洞的数字。
但庄柏的怜悯,也绝对说不上毫无道理。毕竟他们确实是同胞兄妹,也确实是早年庄柏家中父母的决定,成为让李春生走上不归路以前的那一只振翅蝴蝶。
如今,一切成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