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七章 定计
郑度当下正值年轻,史上其选择入仕,大体也是在刘璋成为益州之主后,方始。
因之刚直,加上不重名利的性格,时值刘备入蜀,也不过一州从事。
但刘釜非常清楚,此间郑度决不可小觑!
毕竟于史书评语中,郑度可是一名通军略、且又足智多谋的筹画师。其之能力,当直接比肩曹操当前帐下首席谋士戏志才!
而对的戏志才描述,有人言:戏志才不死,郭嘉不出。
在郑度方面,后因之存在,力劝刘璋阻止刘备入蜀,使得刘备惊恐,投向刘备的法正感到威胁,便直接证明了其厉害之处!
可惜郑度蹉跎一生,前半生内未逢明主,后半生郁郁寡欢,连三国史书上记载其人的笔墨也寥寥无几。
他刘釜来了,已经开始改变自己的命运,又能否改变郑度的命运?让之在东汉末年大放异彩、助他一臂之力?
刘釜这般神情激动的模样,外有迟迟没见松开的模样,此被张松看在眼里,其面色略显古怪,轻咳道:“季安,吾知汝与君陌一见如故,但还是请先行入宴吧!”
郑度的脸色微红,也有些尴尬。
任谁被一个刚刚见过面的人,大庭广众之下,抓着手不愿放去,心里都会有些惶惶不安吧!
一些人多还会将之往“好男风”处想去……
“请子乔见谅,亦请郑君海涵。实不相瞒,初见郑君,吾便觉得有些眼熟,故有些失礼!”
刘釜道歉的模样非常诚恳。
而郑度也不会是真的生气,张松这个旁观者更不会如此。
故而,大家哈哈两声,这事也就算是揭过去了。
与宴之后,三人谈的也就自然许多。
三人皆从过名师,于学问方面的谈话,属于能聊到一块,还不会冷场的那种。
而为了迎得郑度的“心”,外有能把张松的关系更拉进一些,刘釜有意无意的将一些超脱时代的认知、道理,加到自己的对话之中。
使之言语间,更多了几分深意。
效果很快拉满了!
不仅是相识一段时间的张松,还是和刘釜初次相见的郑度,皆对之敬佩不已。
“刘君比吾尚幼,但与学问方面,吾自愧不如。”郑度抿了一口酒水,非常光棍的承认道。
张松笑着补充道:“若是下次有人寻吾争辩,吾自当寻季安助阵。对了,君陌也当拉上!”
刘釜心里却是在默默吐槽,他此时之所以能表现的如此“优秀”,可是站在华夏数千年来,无数人的肩膀上。
三人的谈话内容,在融洽的氛围中,不觉间转移到了南中夷人问题上。
张松先一步说起了刘釜打算以身犯险之事,多是担忧刘釜的安危,当然不乏对刘釜此行的泼冷水。
“诚如上次我与季安讨论般,只要本地大族合作,郡府以利诱之,以力破之,再行府君治理之策,进而瓦解大的夷人部落,分化小的夷人部落,南中之乱自不会发生。
可叹所有人都不是一条心。
季安此行真若成行,或有非常大的压力!
吾虽会在府君面前继续支持,但还是希望汝能慎重。”
张松的这番话,已是真真切切的为朋友考虑了。
刘釜心中有些感动。
很难想象,就是这么一个能对认可的朋友,交心相谈者,最终会背叛旧主。其实,不止是他,而如法正等益州不少官吏亦选择如此做。
产生这种情况的可能性只有一种,益州刘璋当时是多么的让下属失望啊!
刘釜的心里叹了口气,刘璋的过往给了他很大的启发。若真想成事,决不能优柔寡断……
一旁,郑度一直听着张松诉说,心里对南中的局势自有自己的一份见解。但看刘釜有说话的样子,便把到嘴的话咽了下去,凝神听取刘釜的话语来。
而有张松在,又有郑度在,刘釜未将其于半日前,对景毅的建议未做什么隐瞒,恰需二人参谋参谋。当然,这也是向二人表达信任的一种方式。
“刘君这‘以夷治夷’策,可谓上佳!”郑度赞道,他本意是向郡府提出一策“攻夷计”,能让南中的大族不得不参与进来。
可刘釜此法,只要成功实行,即能间接的抛开南中本地大族势力,甚至能在除掉官寺外,形成可利用的“卫南中”力量。
在郑度想来,收益最大者,则是南中百姓和本地官寺。
欲行此事,深入夷人内部,也成为了必行之举。但这么做,也就意味着拥有更高的风险。
这位刘君,还真是敢为!
而张松对刘釜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即想到了后续办法,亦有些佩服,更对刘釜直言此事,大有触动。
“季安主意已定,吾便不再劝说什么了。只是此行凶险定然徒增,那些本地大族若是知晓季安汝之想法,定会从中破坏。最重要的,便是保密。
此外,吾手下尚有仆从数人,全借由季安,为汝保驾护航!”
郑度心中其实不完全认可张松的想法,他不觉得人该见危而退。否则,真若那般,又有什么信仰?
尤其如刘釜这般不惜牺牲自己,来成就南中百姓和平生活,解决南中夷人危机的行为,在郑度的心里,更是大写的“义”字。
也就在这一刻,郑度对张松,于心间浑然不觉的升起了小小的间隙。
瞥了眼刘釜,郑度心道:“刘季安心怀百姓,为蜀地和平,吾该帮衬一二才是!”
毕竟从这短短的几个时辰相处来看,刘釜这位声名大起者,无论品德,还是行事,还是很合他意的。
其人正直,说话不喜欢拐弯抹角,摸着下巴的短须道:
“刘君心系百姓,而愿将自身置于险徒,吾亦钦佩。如此,刘君若行之,吾手下亦有仆从二人,愿使之护刘君安危。
此外,针对夷人部族,吾有三计,但愿到时能助得刘君一臂之力!”
刘釜目光明亮,起身向二人一揖,而后向郑度道:“不知郑君有何高见?釜洗耳恭听。”
第四百一十八章 师至
法正于信内,先以表示对刘釜兵行汉中的支持。
其认为,前番于刘璋部大胜之下,以为主力之南中军,士气正佳,正是一鼓作气取汉中的好时机。
原州郡兵士,一月多来,经过重整,含之他广汉所辖之部,战力也有恢复。
两军配合,单以战乱,大有可为。
陈兵于前,这同样是于汉中张氏以威压,能于刘杉之行,增强说服力。
防守之间,兵事以为下策,面对曹军和益州军,张氏能投于益州自是极好,不然只能迅速进发。
来信后部分,法正用了大量笔墨描述他于吴氏看法,并竭力说服刘釜。
信之末尾,法正再言:
“使君当下已领益州牧,吴懿、吴班皆臣服于使君,其能力不凡,使君大力用之,一可使原州郡府吏收心,二可缓和东州士同益州士之压力。
然,吴懿、吴班此皆于使君手下日短,正之于鄙见,使君当以加紧联系,方能使之彻底归心,以为使君倾力所用。
正早得闻吴懿之妹吴氏,想使君也已知晓。其本为刘焉之子刘瑁之妻。
刘瑁死,其重回于吴氏之内,年不过二十六,于使君大有两岁。
正以请谏,使君当使吴氏归心,当将以姻亲为依托。
此为正肺腑之言,请使君明鉴!”
一大早,刘釜收到法正之信,刚一读罢,不由得摇头失笑。
世人皆传言,吴氏贵不可言,刘焉以为信,遂不以之年少,而娶为子刘瑁之妻。及东汉末年,刘备入蜀,以法正带头,群臣劝谏其人纳娶吴氏,刘备允之,才有了后来的穆皇后。
所为迎娶,看似为了吴氏,但实际不正是看重吴懿、吴班这对从兄弟的能力,以为助力。
而以姻亲方式,加强联系,获得效忠,这在东汉末年并不是什么稀罕事。
只不过,法正之建议,刘釜当下暂不做考量。
吴懿、吴班皆为能力出众之人,他于之重用,是以建立在双方基础信任之下,如果只凭吴氏,以赢得二吴归心,没有必要。
便是娶吴氏以为妾室,他还要考量妻子,妻族景氏于此之看法。而景氏背后代表的,乃是庞大的益州本地集团,仓促行之,益州或再陷入纷乱之中。
法正之建议,只是让刘釜于益州的把控锦上添花罢了,反而从道义上,多行有缺,尤其刚刚夺得成都大势之下。
“孝直这是于我不信任呐,若仅凭姻亲联系,以收将领之心,我刘季安又置于何地?”
刘釜个人于将领把控上,还是有信心的。
法正之好意,他以心领,但在行事之上,还是有个人坚持和原则。
如果他于吴懿、吴班之信任,以之重用,要建立在姻亲之上的话,那用之若何?
……
随着汉中战事将起,整个州府如同巨大的水车,迅速带动起来。
也就在刘杉先行,吴懿、马虎携先锋之部离开两日后,大儒任安携弟子,另以亲笔信替弟子刘釜所邀的名士秦宓,共到达成都境内。
这一日,刘釜率成都州府吏,另有留守之将,在部从护卫下,浩浩荡荡一千之众,出五十里,亲自迎接。
从绵竹而来,任安之车马行进六日之久。
于出任庐时,携弟子三十人同行,一路拜访广汉、蜀郡名士,为弟子刘釜兴建学宫摇旗呐喊,同请秦宓等名士出仕。
当到达成都地界时,刚开始的三十人,已经变成了三百人,多含得请的家眷仆从之属,亦不乏闻声同行之士子。
当得晓刘釜亲出五十里,到来相迎后,同行者,无不远眺相望,人声鼎沸。
任安和秦宓同乘一车,得见车外欢呼之声,才一同携手走出。
正此刻,能看到刘釜率大部人马已经出现在了视线之内。
秦宓叹息道:“七年前,宓初闻刘季安之名,以公之弟子,以为感怀。时而不过出众少年,但常闻公之赞赏,以为好奇。
四年前,刘季安出蜀,又得刘玄德,曹孟德,刘表之赞,以为少年英雄。
至于今日,先平南中,后按疾疫,再得益州民心之归。
此即为公之教导!方为吾益州增福。”
任安听罢,爽朗笑道:“逝者如斯夫,子敕之言,方让老夫知时过多载。
世人皆言子敕长于雄辩,但于今日,老夫自觉子敕有一言错尔!”
秦宓微微躬身,搀扶着任安走下马车,好奇道:“不知宓何错?”
任安在秦宓搀扶下,站于平定,此时士人正以围拢左右,其道:“刘季安之所以得胜,非一人之力,非一人之能,全有赖君之所助!
将来治益州如此,将来兴汉室亦如此!”
任安这句话很明确,以刘釜师长身份,待请秦宓等士,当助刘釜成事,便是将来兴复汉室。
咚咚!
刘釜率部骑马而到。
待望向人群中间,满是沧桑的先生任安,他忙上前拜之,而后双手搀扶。
随之,得拜见秦宓等名士,一些得闻名,未有相识者,以先生任安亲做引荐。
相谈之间,刘釜当前虽为益州最为位高权重之人,但看其人身材挺拔,气势极佳,态度宽厚,许多人兴叹,这才是益州雄主之姿!
随后接见同行益州士人时,刘釜还真见到了几个耳熟之辈。
其中就包括被刘焉入蜀时,杀掉的蜀地豪强李权之子李福。
李福长相温文尔雅,但从短短几句话相聊中,刘釜能感觉出其人博学多识。毕竟是在刘备入蜀时,于益州政绩突出之辈,后更是官至前将军。
因父亲被杀之因,加上刘焉、刘璋为政时,于李氏之打压,李福一直未有入仕。
而今李福之到来,也直接表明了之前为刘焉打压的益州士于之靠拢。
此处于刘釜预料之内,行言间,人皆表以亲切。
考虑到先生任安身体,在大道路畔未有停留多长时间。也就半个时辰后,重新启程。
回往成都的五十里内,因道路平坦,一路顺风,终是在黄昏末抵达。
念及旅途劳累,使来者全部安排进准备好的房舍,刘釜打算次日再以宴请,以接风洗尘。
于夜幕,他本人则是侍奉先生任安入寝,又告别秦宓等人后,才返回州府。
刚抵达官舍,于广都传来的一则消息,让刘釜有些伤感。
广都之战近两月后,张任终究不治身亡。
此以为忠义之辈,至死未降他刘釜!
第四百一十九章 心患
大汉从不缺忠义之士,“忠义”二子更是融入到了许多人的骨子里。
像张任其人,与他刘釜相熟相知,同往洛阳时,如父兄般照料有加。但因前番阵营不同,最终刀剑相接。
便是在广都重伤清醒的第二日,刘釜亲做拜访看望,张任亦拒之。
不曾想,当年之别,竟成为永别。
刘釜当夜向广都下令厚葬张任,并于张任家眷宽待照料。
翌日,在南中、蜀郡、广都、巴地皆开始为汉中之战准备之时,刘釜专门抽出时间,亲自陪同先生任安,李福等一应名士、士子,参观了半月前他即让人于成都城东南,专门开发建设之学宫。
后又在黄昏时,宴请先生任安一行人。
隔日,秦宓正式接刘釜之邀,担任从事祭酒,于州府办公,总领府事。名士邓旭同样正式上任,处于典学从事位上,其之主要任务,除了多地郡县庠序建设外,另加以当前学宫置办。
含李福等投效士子,则在主簿仲长统安排,名单于刘釜过目下,开始往各地领相应事务。其中,李福本人,到往了迟迟未定的江原令任上。
大儒任安则是在成都城内,携弟子广而讲学,开始为刘釜之招笼天下士人造势。
就在任安等人到达成都,安定之时,风尘仆仆的诸葛亮,带着家眷,并护送刘釜之家眷,到达了南安。
在南安收到刘釜来信时,诸葛亮未有第一时间予以回信,除了他随后收到关于州府之议,甚为认同外。其之本人,实际打算在到达成都后,当面与数年未有相逢的刘釜,探讨天下局势,及未来振兴大汉事业。
……
颍川。
许都这两年来,风调雨顺。
自袁绍兵退之后,许都朝廷所辖之地,紧锣密鼓的开始了恢复期,于外之规模作战,除过于袁尚、袁谭先后削平外,也只剩下对豫州刘备残余势力的清剿。
在屯田制之下,这两年来,无论青、豫之地,为之积累了大量粮草。而曹操于此的休养生息之策,显然是为了等待且准备一场更大的战事。
这场战事自然是完全灭袁、一统北方之战。
如同谋士荀彧说的那般,只要曹操握紧北方大势,那刘表、孙策等多方势力,皆不为敌。
夺得天下之势,时间罢了。
且过去一年半载,曹操之所以为刘备步步紧逼,除了颍川的东南门户处于刘备之手,还有那种发自心底之忌惮。
原在袁绍兵败后,其帐下之人,与曹操本人之问答,就表明了他之清剿之心。
时含曹洪等将,皆以为袁绍兵败,司空曹操再无敌手。曹操却不认同,以原话为:“刘备,人杰也,今不击,必有后患。”
现在已是建安五年六月,在击平袁绍残余之部时,曹操以夏侯惇为主将,力克刘备手下大将如关羽、张飞,拿回豫州全部控制权,另以进军瓦解九江刘备势力。暗地里,看似牢不可破的孙刘联盟,实际在曹操前番派杨修亲往说服后,已经出现了裂缝。
但看当下,为曹操视为后患的刘备,势力不断萎缩,于九江郡内,占据寿春数地,且不得不靠拢刘表。
这于曹操而言,本该是值得庆幸之事。
可来自益州局势之突变,谋士许攸之提醒,让曹操看到了另一个“刘备”。
一个比刘备本人威胁还要巨大的刘釜刘季安。
许攸年轻时,同曹操、袁绍关系都不错。
官渡之战前,许攸处于袁绍帐下,力劝之当修养生息,勿急于同曹操决战。
袁绍不允,在决战关键时刻,许攸愤而投于曹操帐下,并为击败袁绍主力,贡献了很大力量。
足可见之,许攸于各方势力看得分外透彻,曹操亦知如此,故在许攸提出刘釜之威胁后,其人非常重视,召来荀攸、荀彧、郭嘉等人以做商议。
一月前,正式确定了夺取汉中,堵住益州门户,以绝隐患之策。
也只有让后方无忧,他曹孟德才能认真对待接下来的北方反攻之战。
军事调度方面,曹操没有大张旗鼓,而是从夏侯惇部中,默默调集豫州兵士,从南阳进军,且说服关中的十多军阀,组成联军战时合力攻取。
战略上,先以暗地里遣使,说服汉中投降,若是不同意,自以兵力击之。
先礼后兵,此中策略,同预料到曹操所谓的刘釜之策,不谋而合。
今日,司空府内。
刚刚从朝会上归来的曹操,在收到两份军报之后,当即召诸曹掾,及幕僚前来议事。
一份军报,是关于冀州,另一份自是关乎益州。
冀州之事,和袁绍有关,信报之内言及,袁绍前番受伤,时下病重,冀州之内,以袁绍诸子有陷入内乱之境。
益州之事,则是关乎益州大军之异动,以向汉中之地进发,有意图夺取汉中之意。
前者于曹操而言,自是一个好消息,袁绍内部之于势力割裂,正以削弱袁氏现有实力,这于他接下来得冀、并之地,非常有利。
后者则让曹操有些感叹,世人皆传言,刘季安为当世人杰,常以谋策在先,他初闻时,不以为意。可当刘釜预判他之所为后,曹操自是忧愁不已。
相召不过两刻钟时间,于司空府诸人,皆已到来。
曹操稳坐上首,面色无动,只是看着下方幕僚,翻阅信报,窃窃私语。
舍内,荀攸、许攸、郭嘉皆处于此,确是荀彧月前开始,为曹操安排督战前线,出于平原郡,未有归来。
一段议论之后,以许攸率先行礼出言道:“曹公,攸之陋见。冀州之事,朝廷不应插手,当等袁氏先乱,后趁势弱而取之。此时若以出战,袁氏内部纷乱必停,以全心视朝廷为大敌。
益州刘釜以兵行汉中,朝廷不应当暗处调兵遣将,当以明处亮剑,正以汉中以压力。
如能得汉中,刘季安亦非朝廷之患也!”
许攸刚刚退下,郭嘉便出列了,这两年来,郭嘉身体已有恢复,不像两年前,呈病态之样。
他之出言,即同许攸意见相左。
第四百二十章 雄辩
“曹公,承上次之言,嘉以为,时下不宜再过度浪费兵力于汉中。当遣主力之兵,于聊城之所,以防不测。
至于汉中之所,以关中、凉州,若马腾等人,公许之令利,加上朝廷南阳之兵士,足可扰之。
有此屏障在,即是刘季安想要得关中,也会耗尽心血,此其一也!
袁绍危亡,一旦其人一死,内乱自会扩大,以冀、并之世家,多有纷争。
公若是举朝廷大义,以行夺取,自然纷纷归附,若以持久相持,难保不会出现第二个袁绍,此其二也!”
前番商议取关中之事时,郭嘉的态度,其实就不积极。在曹操听得许攸建议,决心调集数万大军,以主汉中战事,郭嘉更是直接劝阻。
以他之见,此事曹操放弃当下优势,陷入汉中之战,非常不智。
况且,益州刘季安难道不会预料到此事?便是汉中得取,刘季安乃大智慧之人,自来取之。若是两方交战,只怕曹军会被死死拖住。且让刘釜、汉中张氏、关中凉州军阀以混战,削弱其势力,才为谋事之举。
尤以关中、凉州势力复杂,即如当下,除委任个别将领于内协调外,曹操也只是借朝廷名义,行以治理。
而当日同意曹操调豫州兵往南阳,以做逼迫汉中投降之举,已是郭嘉的最大让步。
郭嘉见曹操沉思,许攸面有不喜,荀攸等人亦是沉吟,他语速不变,微一停顿,继续朗声道:“其三,曹公因一人之忧,将注意力全然放于汉中,本以为不智。
曹公之志,于天下,非是一地。未有先以平冀、并,凉州与关中触手可夺。而无论益州、汉中之地,以地形险要,恰以张氏意图难免,关中诸军,各为其事。便是战行,也会拖累朝廷之部。
于此看去,曹公以主力往关、汉,正以解袁氏之危,更以为养患也!”
这一句话,是以郭嘉直指问题核心,从侧面批评曹操不顾及大局。
但郭嘉的话,还没有说完,作为一直鼓励曹操灭掉袁绍大敌的谋主之一,即是鼓励曹操灭袁同时,也要于曹操以安心。
他一字一顿道:“其四,即是刘季安得汉中又如何?
汉中同处于闭塞之内,短时间难以有大动作,其想要走出此圈,当先取关中之地。
而关中之地,又岂是那般好取?诸君当晓!
到那时,曹公若已灭袁,当已得完全得关中,除之若何?
曹公大势之下,刘季安不过今日之刘玄德罢了!”
郭嘉这一句话下,曹操直接抚掌道:“善!
是吾这些时日陷入死巷之内,奉孝之言,让吾醍醐灌顶!
是吾曹操将格局看小了,刘季安同刘玄德一般是为人杰。
但吾曹操焉能因此,心生忧虑,而放弃天下之业。”
舍内人见此,皆知曹操主意已定。
有些欣喜,自有人恼怒懊悔。
许都朝廷之内,即于曹营,因曹操广纳贤良,谋士居多,且多顶尖才干,故常出现辩解争锋。
好在曹操为有主见有志向之辈,能从其中挑选出于当下局势最为有利之谋,更以知人善用,用人不疑,这才让其中一些矛盾得以调和。
曹操这话道完,目光不经意间,将舍内几人的脸上,尽收眼底。
见许攸有话说,其起身来到许攸面前,脸上带着笑道:“子远,汝之谋略善佳。然,子远当之吾之心也。
刘季安、刘玄德,皆以发展为吾之患。但袁本初亦如箭矢顶在吾之背后,其有断裂之时,不借此取之,乃吾之失耳!”
许攸的脸色,连续变化数下,最后深深一礼,道:“攸受教了!”
见许攸低头,曹操脚步一转,来到了旁边的荀攸身边,认真请教道:“公达以为呢?”
荀攸本来就是伐袁主战派,前番官渡之战处于首功之位,他方才一直保持着静默,时下曹操之问,他一礼道:“如公所见,吾与奉孝同见,趁袁氏乱生,公当以取,不可费大量战力于外出。
以朝廷之部,本就不足,若现再以分散不利也!
冀、并,方为公之主要。”
舍内其余人亦是颔首赞同。
今日孔融生病,未有到来,但依照曹操对孔融之了解,其定然阻止,自也失了往孔府问询之想法。
至于曹操视于肱骨的谋主荀彧,前数日受命往平原郡,暂以停留数日时,即以表明个人态度,那自是先当北伐,他同样忧心朝廷军会陷在汉中这团泥潭之中。
先败刘备,是因为二者直接相接,刘釜势头再怎么猛,三五年内,也不可能和朝廷直接碰触。到那时,冀、并之地,多以为曹操之手,朝廷治下。
议事结束,郭嘉、荀攸等人陆续离开,开始为袁绍之病危、袁氏之乱下,朝廷军之调动,做以准备,并有粮草军械之事,急需筹集。
许攸却是主动留了下来。
当侍从刚一离开,许攸忙来到曹操面前,叹息道:“阿瞒,刘季安崛起速度之快,即不以取汉中而压制,其以得势,若再得凉州关中,到那时,可就危险也!
袁本初时下病危,等之乱生,袁氏自相残杀之时,公乃平之,以为善……”
许攸自官渡之战,重归曹操手下做事后,自觉个人为曹操兵败袁绍立下汗马功劳,是以自傲。
加上贪婪之性未改,这段时间常于许都之内,收受礼物,大肆购买房产,听于下人所言,曹操亦非无容人之量者。
便是许攸像十多年前一样,不以之当下身份,不以尊卑,口呼“阿瞒”,曹操也能容忍,何况上之所言。
只是这一次,见许攸穷追不舍,曹操心中逐生厌恶,更以失望。
许攸若全心为他曹操着想,岂会如此?
而许攸时下显然不是,还伴有非常浓厚的私心。
若是其于大是大非上,今次能以放手,他当以既往不咎,毕竟许攸之才,也让之怜惜,可以用之。
然,现在呢?
曹操已有忌惮,留这么一个视之决心无物之人于身侧,他曹操会不会成为下一个“袁本初”?
第四百二十一章 张富
许攸不知少年时的好友,今日的大司空曹操已经为之起了杀心。
依旧为前番官渡之战,个人之功劳而自傲。在见曹操决心已定,其适应也很快。
贪婪好权之心下,既然不能主导汉中之战,朝廷将以兵主袁氏,许攸开始想着在接下来随时可能爆发的北方之战中,如何谋取更大权势利益。
远在汉中的阎圃,却是心晓当下汉中之危,忧思难眠。
汉中之主张鲁前番战死,于孤儿寡母之下,阎圃一力匡扶,于过去数岁内,不仅数次平定将领之乱,对汉中内治更实行休养生息之法。
数岁来,汉中已渐渐恢复到了张鲁全盛之时。
然而,汉中作为夹于益州和关中的重要之地,不仅是出蜀之路,更是入蜀之要地,是为兵甲必争之所。
刘釜取代刘璋,成为益州之主。曹操败袁绍、刘备,战略转移。两方皆同时将视线,转到了汉中之地上。
各遣使于南郑,明暗间,又行以兵事调动。
尤其行兵上带来的威压,让汉中军民,无不惶惶。刘釜遣兵出白水关,又开始清剿平定投效之巴夷;曹操以朝廷之名,下关中军阀命令,于蓝田、穰县陈兵。
阎圃非常清醒,若曹刘同时攻取,汉中必以危亡,他将有负张鲁托孤之意,汉中百姓亦将受灾受难。
但于曹刘招降之事上,府中诸人又结论不一。
有部分人,见曹操势大,欲投效许都朝廷。也有部分人,感怀刘釜仁义,于民为利,将来成就非凡,故欲投益州州府。
至于刘釜和曹操传来之条件,相差也很大。
以刘釜之信,另有成都来使之言,汉中若得之他手,郡府吏职位不做变化,并将当下的汉中之主张富,继续领太守以职。
只是汉中之兵权将完全归于州府,另有行事政策,必须同州府令保持一致,此是以为应有之举。左右,汉中一旦重回益州,那就是益州之汉中。
曹操之安排,则不同。
其本人以书面行事,于阎圃私信,请之本人往朝廷担任要职。至于汉中之其他官吏、军将,按之意见来,自当完全受朝廷任免,便是张氏如当下的张富等人,也会为之举荐入朝为官。此行,实际正是完全割除张氏在汉中影响。
长远考量,很显然,曹操是打算将汉中作为进攻益州之前哨,也是控制关中军阀之所。
这就带来一个很现实之问题,处于兵战之所,以曹操之行径,汉中百姓再无安宁之日。
若降于刘釜,能保全大部分人。若降于曹操,少部分人的私利,能得以满足。
公私之间,阎圃加上本人为巴西人,汉中亦为之家乡,念及刘釜盛传之仁爱,及惠民之为,加上他所亲自交往熟悉的刘釜品行,其本人还是倾向于向益州州府投降。
归于刘釜,至少能保证汉中百姓之安,张氏之安,于此之下,汉中大族之权势也能得到极大保全。
可并不是所有人都大公无私。
自官渡之战后,曹操以多胜少,虽未直接覆灭袁绍,但见袁绍势力大减,智慧者,自能看出曹操覆灭袁绍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更主要的是,曹操把持朝廷,代表的更是朝廷,手里有天子,占有大义。
益州却是闭塞之所,得汉中,即是刘釜未来想要取关中,诸多军阀,如何对之?
人皆以现实,也多向前看。
若问将来谁能结束纷乱割据之局面,一统天下?
刘釜、曹操之间,常人即会以为后者。
但若问阎圃,阎圃独认为前者。
当年雒阳之逢,其不过为刘璋之使。现在,才过去多少年?
迟暮的刘璋,已经退下,刘釜已代之。
这么看去,任何奇迹在刘釜身上发生,于阎圃看来,都不足为怪。
曹操势头虽猛,但世人莫不以为其有不臣之心。虽为雄主,然与刘釜相比,少了仁爱兼容。
阎圃能这么想,他自知旁人不会这般想。
愁云之下,身处官舍内,望着手边需要批阅的简牍,阎圃迟迟没有下笔。
他现在为功曹,总领汉中府事,同大将杨起,一人主政,一人督兵,内外之间,共辅幼主张富,也算相得益彰。
“阎君,将军有请君往主舍一趟!”
少顷间,记室主计温倘到来,叩门而入,通报道。
温倘是汉中本地人,也是阎圃当年随张鲁到来汉中后,亲手提拔的本地士人。
显然,温倘方才面见张富,张富恰以借机让之来请。
“有劳温君!”
阎圃颔首之后,起身开始往张富办公之舍而去。
同大汉的诸多郡寺一样,汉中郡府之格局,大同小异。
当阎圃到来时,在有半岁,即临弱冠的张富,正在翻阅文牍。
过去三年多的时间,在阎圃的特意教导,并以地方政事启迪下,张富从学识渊博之士人,逐渐成长为可料理政事之主官。
然,于性格之上,同其父张鲁相反,常以优柔寡断。这让阎圃等下属见去,自晓府君张富非为英雄,当以守城之人。辅佐这么一个主官,汉中军将、官吏也没有想过成大事,但愿于汉中之所,安稳过日子,适逢机会,投效他人即是。
这也导致当下,面对两方来敌,汉中之地,军将、官吏皆准备的有些不积极,亦为阎圃之忧。
“阎公来了,快请坐!”
张富态度和善,见阎圃,私下以师长待之,忙起身相迎。
阎圃却未因此托大,向张富一礼,才端正坐于下首案几。
他望了眼张富手下案几上翻阅之地图,但见之眉色间藏不住的愁意,自明白张富为何召之。
“将军可是忧虑前线驻守?难以防范?”
前岁时,曹袁大战,曹操为安稳汉中,以皇帝之名,下诏封张富为振安将军,晋安亭候。而晋安乡,正处于巴西安汉境内,曹操之意,不言而喻。
故于时下,汉中官吏、将领,多以称呼张富为将军。
被阎圃说中心事,张富心情写在脸上,摇头叹息道:“汉中之危也!富以常想,难道汉中将毁于富手乎?”
第四百二十二章 久逢
阎圃沉思道:“两方相争,若是一方,则无恙,以做顺应逢源。
然于现在,情况特殊。便是降于其一,必与另一方争斗,但总比让汉中其中夹击好。
郡府之内,诸吏皆以为如此,将军想要保全汉中,看只看,谁能让汉中之民安生。”
张富听明白了阎圃的意思,其实他之个人想法,同阎圃便是一致。
刘釜仁义,并于当年有救之性命之恩。曹操好屠,恶名在外,他张富将汉中交出去,或以为曹操重用,但焉能置汉中之民于不顾?
不仅如此,曹操当下权势正盛,刘釜以微弱,投于后者,汉中无论臣吏,将来自会得以用之。
“阎公,益州使臣可曾离开?”张富起身,在案几侧踱步道。
阎圃摇头道:“昨日两方先后来见,现皆出于驿舍之内,看来都想等到将军之答复。
将军可是做好决定了?”
阎圃于张富知之众多,但在此事关汉中未来之事上,他还是慎重再以补充问道。
张富抬头望向门外的烈日,回道:“富心意已决,投于曹操,远不如投于刘季安,阿翁即将汉中之民交于吾手,吾张富何以置之不义。
且吾五斗米教于此立足良久,以为根基,全数交于曹操,亦非吾之愿耳!
但而,投于州府,吾汉中,吾张氏即同刘季安绑在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刘季安虽非不仁不义之辈,但将来若是其势成,于吾张氏……”
不等张富说完,能看到阎圃在此站起,向张富一礼,脸上带着凝重道:“将军所忧甚是,圃有一建议,不知将军意下如何……”
……
蜀郡。
无论许都、还是南郑之变化,一时半会,还传不到成都。
六月初四时。
好友诸葛亮,另有刘釡妻子景文茵等一行人,经过连路跋涉,中途还遇到了几次暴雨,终于是安全到达了广都,距离成都城不足百里。
妻子之顺利归来,诸葛亮之到来,让刘釜一颗焦急的心终于舒缓,随之则是喜悦。
他当日清早,在将府事交由府吏处置后,随即率亲军人马,走大道往广都方向迎接。
因诸事忙碌,今日之于相迎,虽不像十多日前,迎先生任安等益州名士那般人员众多。但除岳翁景顾要于州府主事,离不开外,秦宓、严颜等人亦有同行。
可以说,这次除接妻子外,于诸葛亮这位在南中数月劳苦功高、又数年未见之好友,刘釜给尽了隆重和礼遇。
草色青青,马声低吟,田野蔓延,农人辛劳田亩之上。
二十多里外。
诸葛亮没有选择做马车,而是骑在马上,于队伍前侧远眺。
自从南中连绵大山,入南安之后,视野开阔起来,待到广都、成都境内,于南中待了许久的诸葛亮,又看到了不一样的蜀地。
南中以土地多贫瘠、待开垦、加多有瘴气,为缺陷,但同时,南中矿藏丰富,有连接盘越国等相邻邦地之商道,又可通往交州,只要发展起来,不失为富裕之地。然,此中之发展,最需要的时间,另有大量人力物力。
待一入蜀郡,才能感觉到什么是沃土。
此中田亩之丰厚,家户之连绵,真可为成事之处。刘璋居此,而不用之,故步自封,而失人心,诸葛亮望蜀郡,亦难免感慨。
蜀地物产丰富,人民富足。于外,则是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得此地者,可谓占尽地利人和。
试想自董卓以来,各地豪杰并起,刘焉父子先占于益州宝地。同之相别的,则是曹操其人,其之声望,与袁绍犹少。
双方起点不同,十多年过去,眼下如何?
曹操挟天子以令天下,左拥几十万大军,谁能与之争强?
诸葛亮曾多次同庞统,好友石韬等人探讨曹操胜利之因,其之看去,曹操之胜,不仅是天时,以人之谋划得当。
再如今日孙策,从袁术手下离开后,一步步发展为江东霸主,深谋远虑,胆气过人,以为英雄。
刘璋则用人不及,因之心疑昏庸,才落得此下场。
上之数人,足可见之,以明主之重要。
平南中,安益州民,好友刘釜显然属于明主之列!
其更以品质、仁义,加上汉宗室身份,现在占据益州要地,已然跨越刘备,直逼刘表,成为匡扶汉室之标杆人物。
在南中治理督导数郡事务时,诸葛亮不仅是官吏之口,即是普通百姓之口,皆能听到于刘釜之爱戴。南中所行律令,更让之前仅在蜀外听闻过的他,感受深深敬佩。
哒哒!
方才于外巡视的斥候,忽然返回,便是处于蜀郡腹地,但因身后有刘釜嫡长子刘祈,旁人无不紧张起来,纷纷持刀剑,护卫前后。
斥候并未发出警报,而是穿过前方护卫,到来诸葛亮身边,大汗淋漓,于马上抱拳道:“将军,使君率大部人马,已到二十里外,正以赶来!”
诸葛亮现在所处之地,距离成都城还有八十里。
刘釜率部到来如此之远,可见之听闻其率部到达广都之所后,就已启程赶来。
能行这么远的距离来做迎接,诸葛亮情绪难以用语言形容。
他令亲卫往后方车马的景文茵请示之后,随即下令,大部人马加速前行。
半个时辰后,两方人马,终于在大道上相遇。
待看到处于兵士最前的诸葛亮后,刘釜率众迅速下马,向前走去。
诸葛亮率部,几乎是同步下来。
刘釜五步并作三步,来到诸葛亮身前,将之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然后伸出双手,紧紧握住诸葛亮的双手,两眼饱含泪水。
友人之于重逢,尤其是他早早期待,且于背后以为平璋、取益州之计,为之做了不少事的诸葛亮,是以让刘釜情不自禁,道:“孔明辛劳了!
当日一别,至于今日,釜有三年五月,未于孔明蒙面。
今下孔明,釜只觉万事俱安,心以踏实。”
刘釜真心表露,诸葛亮早就动容。
他扶着刘釜双手,道:“亮本布衣,躬耕于南阳,苟全性命于乱世。
君不以亮卑鄙,咨亮以当世之事,由是感激。
又以亮重用相迎,亮愧耳……”
第四百二十三章 蜀对(上)
秦宓、严颜等人,随后在刘釜介绍下,与诸葛亮相识。
在前侧众人寒暄之后,刘釜又亲往后方马车,面见妻子。并以友人身份,隔着马车,问候了诸葛亮妻子黄月英。
这番停留,约莫花费了半个时辰,趁着天色,一行人又一同启程,往成都城而去。
途中,诸葛亮态度和善,言语大方独到,闻其名,未见过其人的名士秦宓,严颜诸人,心有多有感怀:
常听刘釜说道诸葛亮,且见前番战时,也多亏于后运筹帷幄,今即见之,感觉真人比传言更为优秀!
此当为王佐之才也!
便是后几十里,行程未有停留,但抵达成都城时,天色已经大暗。
一应人等,要么往驿舍安歇,要么返回各自家舍。
刘釜将妻儿迎回于成都的刘宅之内,这些时日,他虽常住于官舍,但昔日就已购买的刘宅,这些年来,一直有人打扫,未有变动。
诸葛亮本欲携妻子住在官舍,但刘釜亲握其手,相请之夫妇于刘宅紧邻的别院居住。
考虑到诸葛亮携家眷到来,这也是刘釜早半月就让人为之准备的官舍外之住处。
夜幕下,刘宅仆从按照主人刘釜吩咐,早早准备起了家宴。
并估计时间差不多后,刘釜亲上门相邀。
考虑到明日还有大宴为诸葛亮接风洗尘,这次家宴,真以单纯家宴相待,亦未邀请岳翁景顾等人,以免与宴者拘束。
相陪者,也只有妻兄景丰,妻从弟景天,及族从弟刘顺。
其中,刘顺为刘曦长子,今岁受父亲之命,于许都赶来蜀地,为刘釜相助。
从旁看去,都是同龄人,亦为亲眷之属。
诸葛亮父母早亡,至亲仅剩兄长阿姊,于蜀内更是举目无亲。刘釜此举,是直接将诸葛亮当做亲人一属。
待诸葛亮夫妇到来,黄月英被景文茵亲迎往后宅同宴,刘釜即于宴舍,将景丰等人介绍于诸葛亮。
景丰年已过三旬,处事经验丰富,时下,正为刘釜所请,担任蜀郡郡丞,刘顺则是成都令,景天则以委派为护安校尉,以护成都安危。
刘釜本人,除过自领益州牧外,还领蜀郡太守一职。而实际上,于蜀郡郡务,还是有劳妻兄景丰比较多。
至于蜀郡基层郡吏,皆以为经验丰富之辈,又为地方大族推举联系之纽带,除受人告发,违法乱纪者,同州府基层吏一样,刘釜未有多大变动,但于军权,刘釜自要牢牢把控在自己人手里。
在来时路上,刘釜已经事先告知了与宴之人身份,而在厅舍内面见这些人时,诸葛亮未有应刘釜厚爱托大,皆一一拜之,给人以谦虚有礼、从容不迫之感。
家宴之内,不以位尊,刘釜亲以把酒言欢,且多为同龄人,是以整个宴舍过程,气氛非常友好,各以出口成章,博才多艺,谈笑风生。
刘宅后舍,景文茵亦是端庄大方,将黄月英介绍给得邀来的两位妻嫂,另有从弟之妻。
男人或聊国事,女子多聊家中长短。但无论景文茵,还是黄月英,以及舍内其他女眷,皆以为名门之属,谈笑间,不由得会回归学问,各有所得,关系洽合。
内外之家宴,皆以热烈,至人定才结束。
刘釜、诸葛亮,景丰、景天、刘顺,此五人者皆有微醉。
明日正以为休沐,但因前线随时可能爆发之战事,众人毫不敢懈怠,即于刘釜相留,也在宴后,纷纷携家眷而归。
诸葛亮则被刘釜单独留下来。
正好,诸葛亮有事同刘釜单独相告。其中之言,为诸葛亮思衬一路之言,正以有关刘釜所处之局面,更以为天下大势,将来之出路。
诸葛亮为刘釜请入之地,正是私家之书舍。
书舍之内,但因刘釜这数月方便办公,不常归来,即是书册也是早些年放置,为仆人时常打理,虽干净,但总体看去,却有些空旷。
只有案几上,放着的简牍非常醒目。
此中简牍,正是得晓刘釜今夜不会归于官舍后,州府记室让人送来的。其中多以事关紧急,可以想象,只有刘釜将此中内容,处理完全,才能入眠。
自踏入成都以来,实际上,一向注重睡眠,注重身体的刘釜,时常之夜间休息时间,并不超过三个时辰。
这般之态下,让人难免有些疲劳,可也无可奈何。毕竟一些事情,如州府吏,或是属下部将无法抉择,最终还是要需要决定。
即身处其位,他总算有些明白,历史上为何多大业未成、英年早逝之辈。
诸葛亮得邀入后,第一眼看到也正是这些文牍,处于南中将军府数月,他本人是最能理解此中情形。
但见此,仆人刚将茶水奉上,退出离开后,于刘釜想请落座后,诸葛亮本想与刘釜倾心交语,即看向文牍,思绪一转,皱眉道:“这是今日于使君送来之文牍?
当以紧急罢!
劳一州之事,使君真以受累才是!”
刘釜苦笑道:“知我者,孔明也!
但其中之事,非我而不决,不得不如此。
孔明今至,终可为我分担忧患,此我所慰也!”
诸葛亮将拿起的茶杯放下,指着文牍,道:“能得使君信任,为亮之幸。
亮今日本有言与君道,若是使君不弃,不若亮助使君,共以处置完此中文牍?”
刘釜听此,面自带喜悦,起身一礼,道:“善!
孔明今至,即如此操劳,釜心难安。
但孔明为我挚友,既然心意已决,釜再拒之,甚是不美。
多余之言,即以见外。
遂有劳君了!”
诸葛亮起身回礼,道:“能为使君助力,此亮之幸耳!
使君现在即开始罢!”
随之,没有叫仆从帮助,刘釜联和诸葛亮将旁边的小案往前搬来,以做并拢,两人促膝而坐,再将文牍分之。
各于一侧,处于烛火下,各自拿起简牍开始处理。
二人每有难决之事,以做互相探讨。
案几上的文牍,以可见速度减少下去。
一共花费了不到一个时辰,即以处理完。
此时,天色已到了半夜,二人皆无困乏之意。
仆从是以打着哈欠,换上了新的茶水。
第四百二十四章 蜀对(下)
刘釜知诸葛亮有话说,他同样有话问询。
时下他已得益州大部,只剩汉中归属。然,想匡兴天下,驱逐曹贼,平天下割据诸雄,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从明面上,刘釜得此势,已能初步争锋。
可于前进之路,未来个人成事上,他多有艰难忧思,迫切需要一个与他志同道合者,从旁开导指引。
从数年前主动结识后,刘釜自觉诸葛亮不负其名,是他的“道友”,也是他需要努力争取之同行者、开导者。
书舍,烛火跳动不已。
刘釜以沉吟,随之抬头,认真请教道:“今益州为我初平,汉中再有危急,曹操欲取而堵我门户,而汉中张氏意图不明。
凉州、关中,军阀混乱。东有刘表、张羡,如恶虎环伺,西有羌人骚乱。
刘备势起,孙策称霸于江都,恐将再夺交州,有陈君之辅,我兄刘荣相卫,亦艰难困苦。
今取益州之战,南中数年积蓄,花费殆尽。再夺汉中,已是竭力所行。
釜负兴汉室之责,行事间,以人为本,自诩问心无愧。
可于暗处,危机四伏于身,艰难而不敢莽为,是以处处小心,即以眼下更为艰难,常夜不能寐。
孔明何以教我?”
垂耳倾听之诸葛亮,缓缓抬起头,一双星眼清澈而又充满智慧,笑容殷切,真心回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使君能以忧思,志在天下计。
尤以今下,使君处一州之事,比大多数人更为清醒,所忧必然,更以人之常情。
旁人难及也!
此为州府之幸,为官吏将领之幸,益州百姓之幸耳!
使君即以问亮,亮复又三问,想请使君先以作答,不知可否?”
诸葛亮从容含笑之模样,不吝夸赞,让刘釜心情不由平缓,他颔首道:“孔明之言,让釜心愧……
不知孔明有何问题,但请说之,釜知无不言!”
诸葛亮停顿数息,正襟危坐,摸着下巴浅浅胡须,道:“使君以为曹操势强,又掌朝廷大义,其实力雄厚,若是夺得汉中,难以敌乎?”
刘釜点头道:“然。”
“使君以孙刘行于江南,威胁交州,集世家之力,恐交州难守,后路再无?便是将来北上,伐荆、扬二州,亦是困难?”
“然也。”
“使君可还忧,今次便能顺利先曹操一步,得汉中,关中、凉州亦难平。若曹操行平袁绍,得并、冀之地,举兵南下,势亦难挡。大事未成,忧思中道崩塌,是否?”
“是。”
一问一答间,舍内逐渐陷入沉默。
只是下一刻,诸葛亮话语一转,出言道:“使君为大汉天下,以重忧。且亮之所述,只是使君往最坏处之考量,是否?”
刘釜不禁失笑道:“这是孔明之第四问了?
不过,我与孔明答曰,同样为‘是’。”
诸葛亮素聪慧,他想起来,方才确实只是想听刘釜于三问之答,双颊微红,是于夜间不太明显,蹙眉以思,转而昂首轻言道:“使君以忧重,亮即于此言之。
使君乃大汉宗室,长沙定王之后,得当今天子之赏,更得授衣带诏。
曹操有朝廷大义,使君是仁义,是道义。
便是曹操得汉中,聚关、凉军阀,只要使君一声令下,以做备战,借山川之险要,足能拒守。
曹操以为窃国之贼,世人自聚于使君威望之下,仁者无敌,将来可以寻机出征。
至于交州之地,有陈君等在,又有使君多年恩惠,行流民戍土,只要士氏能相厚。
孙策再大,行现下之地固守,无患也!
孙策又有徐州曹操之地,与刘备、刘表皆有暗地交锋,其内部之不合,正可为使君所用。
往好处想,使君正可借此,相互交集,除强敌,而取荆、扬之地。
这即为坏处之打算,水来土掩,不知亮可解使君之忧?”
正像诸葛亮说的那样,刘釜目光长远,但也有一个缺点,把战事总喜欢往坏处想。
以为曹操,刘表,袁绍之属,为劲敌。这样看去,便常以高估了敌人之实力,而贬低了自己之实力。
故以每逢战事,汉中情形未决,刘釜已经将汉中当做曹操占领后,如何举兵防卫来处置。
身处于局内,旁人是于自身高估,刘釜是于己身低估。
诸葛亮短短数月总结的很是到位,刘釜顿觉云开雾散,抚掌道:“善!孔明乃吾解忧茶也!”
他随之拿起茶水,示意诸葛亮轻饮润喉。
刘釜在将茶杯放下后,继续道:“孔明已知,也已赞成,无论曹操究竟何为,我取汉中,是为汉中之重要。
集益州之力,此必得也!
即能得汉中之下,交州有卫,但我欲信大义于天下,计将安出?”
对于刘釜提出从益州开始,得天下之问,诸葛亮正是思衬良久,在踏入蜀地,结合实际后,正以定策,也是今夜本想交谈之重点。
先以刘釜开解,现今说出,正是时机所在。
恰刘釜似知所想,竟主动提出。
诸葛亮答道:“观天下之势,袁绍时已微弱,但得并、冀之土,如使君前言,早为强弩之末。
曹操得兖豫、青徐之地,占尽优势,可据守,但可不可与之争锋。
刘表外强中干,南有张羡之敌,其居荆州之所,又有孙策、刘备,从旁虎视眈眈,便是有心得益州,亦无力而往,将来必纷乱。
但于交州之地,使君尽可交付南海太守,另有陈公台,自不需放太过精力。
从今看,使君即是将来得汉中,居益州富饶之地,高祖因之得帝业,此即为优势。
但想匡扶汉室,除可继续获得关、凉军阀支持,试做交好,以做招抚外,荆州为必取之所。
荆州之地,北据汉中、颍川相通,东连扬州,西据巴蜀要地,南又有交州。
使君今以安南中,此隐患早除,蜀地人皆归心。
若再得荆州,连接益、荆、交三州之地,北得关、凉,西安抚胡羌。
借汉宗室之名,以当下任公、主导建设学宫为辅,招纳天下士人,内修政理,外以防刘表,趁虚而入,并以缓和孙策关系,以共抗曹。
何愁大业不成?汉室不兴?”
第四百二十五章 条件
刘釜目光灼灼,侧头而望,随即转身,握紧诸葛亮之两手,道:“大善!
我之得孔明,如鱼得水也!”
诸葛亮之大势看法,尤其对刘釜接下来行为的指导,正是让处于此紧要关头的他,于迷雾中寻到了一条路。
按照诸葛亮之战略,简单组织成一句话,便是:固守益州,借刘表势弱时,趁机夺荆州,抚慰交州士氏,并内结关、凉军阀,外缓和关系、获孙策之盟,共抗曹操。
从此看去,以益州为根基,步步推进,连接凉州、益州、荆州、交州,此半壁大汉江山,将掌握刘釜之手。
凉州有马,并有西域商路,能形成对并州、关中的武力震慑;荆、益之地,则有土地,资源富足,可退可守,能直接于许都以威胁;交州通海路,加上前些年流民之接济,以补充南中,可提供大量兵源,未来趁势,还可同荆州之兵,以取扬州。
在这些战略看法上,刘釜和诸葛亮不谋而合,早数年就有考量,比如请舅父甘宁居于刘琦下,用南阳刘氏于荆州保持存在,以便为将来能谋取荆州提供内部助力;数年前白水县卢龙塞之战时,他特意说服张肃,放走马超,也正是为了于关、凉军阀,释放善意……
此间种种,只是为未来加以布局,但绝无诸葛亮这般细致,甚至具体到要做什么,该做什么,怎么才能缩小劣势,放大优势。
这让刘釜有种醍醐灌顶之感觉,他以对东汉末年总体之势之把握,能取得一定的优势,但在具体执行,具体问题具体分析方面,正以需要诸葛亮、法正这等顶级人才之协助。
没有人是绝对完美的,个人力量终究有限。
刘釜于个人缺点同样明白,他有大局观,但在具体细节上准备不足;他为人诚恳,用人不疑,但以一人之力,缺乏对投效人才的组织管理;他为大汉宗室,名气正盛,但也很容易在名利笼罩下,于本身实力容易产生误判。
所以,他需要诸葛亮,需要法正,需要泠苞……需要他们帮忙组织管理,需要他们凭能力领兵出战。
同理,一些看好他,愿意跟随他的谋士将领,也需要他,来实现个人抱负。
夜色之深,都已能听到鸡鸣。
这一夜,刘釜是真正的同诸葛亮促膝谈到了天明。
即是当下,一夜未睡,昨日又有奔波,但在共同目标下,两人亦无困意。
黄月英昨夜同样留宿在后宅,与景文茵说了半夜的话,至后半夜才睡下。
清晨时分,留诸葛亮夫妇在刘宅吃过早食,接着,刘釜邀请诸葛亮与他同车,往官寺而去。
州府。
众官吏,便是昨日未有同行者,也都知道,益州牧刘釜,昨日亲出百里之远,以迎军师将军诸葛亮归来成都。
于诸葛亮,州府众官吏,多是闻其名,未见过其人。
但想到刘釜的识人之明,另有于部从间赏罚分明,任人以贤。再加上前次战事事,据闻正是刚刚入南中的诸葛亮,主导南中后方,能力自是名副其实。其又出自琅琊诸葛氏,师从庞德公,司马徽,黄承彦等天下名士,广得赞赏。
诸葛亮的处事,另有背景深究起来,自不想是他昨夜于刘釜谦虚之言,“躬耕于南阳”那么简单,这是妥妥的人杰。
今岁初时,庞德公评价荆州士人,以诸葛亮为“卧龙”,以庞统为“凤雏”。
故,旁人见之,即以之无官无职,也都会加上“先生”二字。
一大早,得晓益州牧刘釜手携诸葛亮下马车,踏入州府,早来的吏者,无不伸长了脑袋,想要看看诸葛亮究竟长什么模样,同样也是拜见。
遂当刘釜手携诸葛亮踏入州府时,出来相迎的基层府吏,无不口呼“使君,将军”云云。
诸葛亮含笑相应,未有傲娇之色,并稍稍落于刘釜半步,便是第一面,即让人无不为之气质折服。
其人身材伟岸,几乎同益州牧刘釜等同身高,丰神俊朗,器宇轩昂。也是如此人物,才当得益州牧亲自相迎!
在踏入主舍之后,刘釜又召来州府重臣,将诸葛亮正式介绍给别驾景顾等人。
同日间,刘釜以诸葛亮军师将军身份,助之督蜀郡、广汉、犍为三郡政务之事,并正式以益州牧身份,举诸葛亮为茂才。
同日黄昏,刘釜携幼子刘祈于官舍,大宴宾客,先生任安,等居于成都之名士,大族主事人皆有参与。
此宴,自不仅仅是将诸葛亮这个肱骨解释给益州官吏相识那般简单,刘釜携嫡长子刘祈出面,更是确定了出生方四月的刘祈之身份地位。
刘祈为之嫡长子,亦是为之刘釜之继承者。
此中,同样是于之助力的妻族景氏,及背后代表的益州大族之承诺。
隔日,也就在诸葛亮来成都的第三日。
一匹快马,从南郑离开,冲过了白水之地,汉中军和益州军设置的层层关卡,穿过了万人之大阵。走过葭萌关,至涪县……直往成都而来。
当书信送到刘釜案头时,已经是两日后了。
其中书信,正是族兄刘杉所书,内中所述,亦为出使汉中事。
汉中张富欲投他刘釜,但是提出了不少条件。
其中条件,不仅关乎益州大局,实际同之家庭还息息相关。
若汉中能不战而降,自是好事,可要全盘接受此中条件,非刘釜一人所能决定,他心另有为难。
当即让侍者叫来别驾景顾,军师将军诸葛亮,从事严颜,祭酒秦宓,另有往德阳督运粮草、一大早刚刚回来的主簿仲长统,及一应主掾前来汇议。
主舍之内,刘釜高居上首,方才他已经让侍者将书信,先传于别驾,即是岳翁景顾做浏览,又分而传之诸葛亮等人看之。
但能见之,别驾景顾,军师诸葛亮,脸上多无变化,处变而不惊,严颜观后,眉头则是轻蹙起,秦宓则是摸着下巴沉吟……
待所有人预览完,不及刘釜发问,景顾竟率先抬首出言道:“张富之约,依吾之看,除于五斗米传教之事,当细论外,余者皆可矣!”
第四百二十六章 联姻
景顾率先表明态度,舍内其他人,如诸葛亮,严颜、仲长统皆不由自主的颔首。
汉中之条件,能否通过,景顾的意见非常重要。
原因在于,景顾不仅是州府别驾,更是刘釜岳翁,现当下,以为益州本地士、本地大族之领袖,统筹益州大族,为刘釜效力。
而张富投降州府的条件之一,正是下嫁其妹张氏于益州牧刘釜。
此事无非是汉中张氏,想要将家族,乃至于汉中,更好的捆绑在益州牧刘釜身上,形成势力集体。
但这样的话,有了汉中张氏加入,同作为姻亲之属的景氏,未来便是刘釜权势扩大,更进一步,未必不会与之分掉于刘釜心中之权重,或以角力。张氏女,若只是普通士族女,自不会出现这等问题。
而见到景顾如何豁达模样,舍内少部分反应慢者,又望了眼上首平心静气的刘釜,多露出恍然之色。
人皆知道,刘釜与妻子景氏非常恩爱,嫡长子刘祈,更以为嫡妻所生。这等情形下,即已经奠定了景氏不可动摇之地位。
何况,张氏女即是嫁娶过来,也只能为妾!
时下才女蔡文姬之父,蔡邕即言:“卿大夫一妻二妾”。
《汉九律》规定“乱妻妾位”属于犯罪,且根据《恩泽候表》载:孔乡候傅晏,即取二妻,以妾为妻,遂被废。
作为仁义礼智模范的益州牧刘釜,自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汉中张氏自然知晓,虽未于条件内,明言张氏女嫁来,妻妾之分,但实际已然确定。
于景顾提出“不得同意张氏言之五斗米教于益州传播之条件”,此事正以符合益州本地大族一致利益,故常人多以点头应承。
五斗米教,以为汉中张氏发展之基,益州地方大族最为明白其中厉害,若是同意张氏于蜀内大规模传播,这是明晃晃的与之争利!
刘釜坐在上首,在景顾言后,他静静听着舍内其他人的议论,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值此益州恢复之时,如能以最小代价,拿得汉中,这对他来说,如何拒绝?
前番不认同法正建言之迎娶吴懿之妹吴氏,是因为没有到事关整体大局。
而为权势者,自当从大局出发。
只是像他在看到信件那一刻,思衬那般,内涉及家庭,益州多方势力,这才谨慎。
能见到下首坐着的诸葛亮一直没有出言,直到严颜之后,舍内寂静时,诸葛亮才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亮认同景公,严君和秦君之言,五斗米教,不易与蜀内传播。但汉中太守张富之坚持,使君可同意之,待未来关中、凉州若能为使君所得,自可让之传教……”
诸葛亮前一句,让景顾等纷纷颔首,正说合旁人心意。后一句,即让人拍案叫绝。
刘釜若以此诺之,不仅可以调和同张氏之条件,以做让步。便是将来取关中、凉州之地,汉中张氏也会全力相助。…
于五斗米教之传播,刘釜亦有个人之想法,其之传播,不能威胁朝廷权力,官寺权力,不能危害百姓,愚弄百姓。只能成为官寺统管百姓之辅助工具,且行以正确之义,教诲世人。
以扶持大汉本土之五斗米教,以作为将来弘扬优秀道德之寄托,并无不妥,便是如汉中等地方官寺,当以形成专门官寺机构,以行管理,登记在册,不能让之脱离朝廷控制,才是正途。
这里面,不仅仅是五斗米教……
诸葛亮话一结束,舍内众人且纷纷看向,有些走神的刘釜。
还是仲长统起身一拜,提醒道:“使君以为呢?”
刘釜转过头,面对众人,道:“此事,待明日我再与诸君言道,今日不早,诸君劳累一天,战局有缓,且先行回家舍休息罢!”
此时已是夕阳西下,舍内有侍从掌灯,但已显得昏暗。
见刘釜没有直接应下,似有个人想法,旁人如严颜等皆露出沉吟,随即退下。
此中为刘釜之故吏者,多知晓刘釜忧思何处,这里面,以别驾景顾心中最为欣慰,又有些感怀。
益州牧刘釜之思,可不正是考虑其妻景氏之感受,今夜当以回去问询。
足可见之,其人为重情重义之辈。
天色已暗,刘宅。
这些日间,但因公事忙碌,诸葛亮早同刘釜一样,除休沐外,时常处于官舍内。
今日自不是休沐,但刘釜还是坐着马车归来,旁有几十賨卫护送。
马车之内,刘釜眉头紧皱,望着大道上,出行之夫妻,他默默叹息。
如旁人猜测那般,于娶妾之时上,他于普通的大汉男人自是不同,以“以妻伴终生,相濡以沫”足矣,然现实之下,此行就会显得怪异,甚至会被人认为有隐疾。
现即是为益州大势,为更多人考量,事得州府议即已定,但他还是要与妻子先行言之。
非以惧妻,内心于妻子以尊重。
否则,心中实难安定。
官寺往刘宅并不远,辗转便至。
刘宅之内,灯火早就点上。
早先一步得晓主人归来,于景文茵安排下,厨舍早就忙成一片。
刘釜并非圣人,无所欲者!
自之丰安乡时,无论南中,还是当下成都,刘宅中仆从皆知,主人刘釜独好美食。
以刘宅当下管事郑虎所论道那般,主人之厨艺甚佳,他亦难比。
《孟子·梁惠王章句上》载:“君子远庖厨”。
后人多误解男人当远离做饭之事,而于实际之意上,正是孟子劝诫齐宣王实行仁术。更是劝勉,君子之仁义。
遂当下,即是蜀内百姓多晓益州牧刘釜好庖厨,但无人耻笑,正觉此间行为之亲切。多兴叹,原来益州牧和常人一样,也会做饭。甚至刘釜当年的一些菜品,也已传出,旁人争相模仿。
待刘釜回到家舍时,早有仆人拿来衣衫步履更换。
景文茵早闻声出来相迎,刘祈于其怀内,正瞪大了一双眼,叫着有些混淆不清的音调,两手摇摆要抱抱,嘴里吐着泡泡。
见到妻子,刘釜以相拥入室,并将数月来,长得已经有些沉重圆嘟嘟大的长子抱在怀里。
方入舍内,仆人鱼贯而入,忙收拾起来,摆放菜肴,多以景文茵今日亲自下厨,以做蒸煮。
第四百二十七章 谏言
将襁褓中的刘祈让侍女抱下,刘釜与景文茵方进食。
晚饭罢,两人歇于偏舍,聊起长子刘祈这些时日的不安分,常以夜醒苦恼。
自丈夫归家始,景文茵早看出刘釜脸上忧思重重,恰巧又非休沐归来,自晓有要事相告,甚至同她有关。
刘釜平日处军政之事,素以广纳贤言,时速决断,绝无今日这般犹豫。正是处正事之态,其以个人魅力,才让诸葛亮、严颜、黄权等人在敬重其之才能治理外,无不伏拜。景文茵本就聪慧,以为家人,如何不知?
遂,她蛾眉一动,将手放于刘釜手上,缓声轻语道:“刘郎可是有要事与妾身相告?能让刘郎如此纠结,定不是州府公务。
每逢州府大事,刘郎有难抉择者,常寻诸葛先生,法先生想问,或寻我阿翁以对。
即是于家中,于妾身相言,也是坦而告之,从无今日这般……”
温言细语入耳,刘釜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展开,无论前世今生,他于感情方面多处空白,便是与景文茵成亲后,只是以真心待之,以为家人信赖。多处正事,少于感情经营。
故逢家中之事,全属直来直往,无不告之,毕竟以夫妻之间,真诚为上。此中诸多方面,也正是刘釜同大汉士人“大义”,不同之风,是以妻子景文茵看去,拥有独特魅力,心中幸福。
但以今日事……刘釜踌躇之因在于,很担心妻子因此受伤。又有谁原因,同陌生女人平分夫妻恩爱之情?女子之间,谁又不愿意与人一生一世?
所谓爱之越切,忧虑越盛。
何况,从成婚起,至而今二年有余,妻子之所为,让刘釜感激不已。便是于家眷安顿,行途之统筹,于部将家属之安慰,以之看去,自家妻子,足有母仪天下之风范!
能得取此中蜀地才女,为他刘季安之幸也!
刘釜吞咽了两下口水,反生而握,有些僵硬,道:“我确有其事,细君当晓,时下汉中之于益州,可能之威胁。
我先前遣族兄刘杉为使亲往……”
景文茵认真听着,无有打断,待刘釜说完,她略以思衬,言道:“汉中请降于刘郎,无外乎张氏认为刘郎势弱,恰以汉中张太守本人,以看好刘郎。
妾身猜测,于此事上,张太守必于刘郎入军前,不敢于他人告,担心内乱。
毕竟,以妾身看去,许都之条件,于汉中诸吏之封赏,定比刘郎更优厚。汉中诸吏,当有大部分人,有投效许都之意。
若以事败,那汉中必生内乱!
刘郎当以议和,并部署进军为先,才能同汉中达成盟约后,先发占去,甚至攻曹军于不备……”
话落,不等丈夫称赞,景文茵紧接着补充道:“刘郎迟迟未绝,今早以归家,莫不是因汉中之条件?”
刘釜将景文茵拥入怀里,轻叹道:“外事不决,孔明,孝直知我意。内事不定,细君知我也!…
张富之所投,旁人不晓,我早年于张氏有恩,阎君早数年与私谊甚笃,知我志也!
我以州府遣兵而上,正以施压,此压之下,便是汉中官吏。若张富等愿投,可以为助力,自当会与族兄私信。
眼下之情形,如我所预。”
景文茵明媚眸光中,带着丝丝狡黠,嘴角泛起弧度,道:“原有此中渊源。
妾身曾听闻,汉中张太守,与刘郎小上两岁,家中有姊妹数人。
其即决定投效刘郎,而非许都,定以刘郎能为之带来更长远之益处,并以做捆绑。
妾身猜猜,可是其以嫁姊妹于刘郎为先决条件,刘郎遂以踌躇?”
刘釜眼中柔情似水,点头道:“确如此,细君为我处理家舍内外之事,让我在处事之外,无后顾之忧……”
景文茵的脸色,却是在这一刻,变得严肃起来,道:“妾身以刘郎之关爱体恤,本该高兴才是。也想独享刘郎一生,与刘郎白头偕老。
但刘郎为士,今又为益州牧,为益州数百万百姓之主,为几十万大军之主,为无数官吏将领之主。
更以事涉大汉兴盛,责任之大,任务之重,谁人能及?
若刘郎以家事,以儿女情长,置天下于不顾。
此非他人之过,乃妾身之过也!
妾身当以为罪人。
而妾身能受刘郎之爱,能得刘郎之敬,能为刘郎添子,能与刘郎为夫妻,能助刘郎处理家宅之事……
将来若有一日,妾身能亲眼看着刘郎铸起高台,妾身能站在刘郎身后,仰望着天下,是以此生足矣!
于汉中之联姻条件,妾身但请刘郎允之,且便是刘郎将来迎娶张氏。
但请刘郎放心,妾身自以姊妹相待,以安刘郎后宅。
此外……”
言语之间,刘釜的心不知不觉揪了起来。
景文茵之大气,之聪慧,之认识,让他竟不知用何言以对。
旋即,但见景文茵微微一顿,垂首又道:“于南中之时,妾身实以想劝为刘郎纳妾,以娶桥氏之女,此事之上,得桥氏长辈之肯,亦得阿姊之允。
只是见刘郎忧心于公务之上,无暇分身,即妾身到来蜀内,阿姊携勇、智由南安分回常乡处置姊婿后事,才迟迟未告之。
此为妾身之错耳!
桥氏为扬州士族,今刘郎以族兄,另有陈公取荆、扬边地,若能联姻扬州大族,以做结好,那于刘郎之治,大有益处。
故,今次刘郎若以迎娶张氏,妾身也想请刘郎一并迎娶桥氏,以安汉中张氏、联结扬州士族!”
……
黄昏到来,成都城西,桥氏住所。
大桥正倚在床边,望着天上明月,听着小桥叽叽喳喳说话,思绪却有些飘远。
在滇池之时,桥母即主动同刘釜阿姊刘妍,建立了联系,并表露想将长女嫁于刘釜为妾之想法。同时,还与刘釜族伯、益州郡太守刘升也有说道。
刘妍以为刘釜长姊,又为刘釜唯一血脉至亲,刘升则为刘釜之长辈。便是此二人关系打通之后,桥母又准备厚礼,寻上了景文茵,刘釜之于嫡妻。
士人之一妻多妾,本就人之常情。以刘釜之地位,子嗣之昌盛,才是应有之意。
景文茵知书达礼,自晓此中之意,联想道桥氏乃扬州士族出身,亦属高门大户,便以应之,早打算于丈夫刘釜相言。
这一夜,恰逢其时。。
第四百二十八章 八达
益州州府,次日清晨。
刘釜心境开阔,召来众吏,最终做出决策,是为于昨日州府之议以认同。
速使兵士将张富言之投降条件,于以讨论之版本,往南郑让人快马加鞭送去。
同时,为吴懿、法正、泠苞下达备战进军之令。
针对汉中太守张富打算投降之事,确如景文茵所料那般,甚为机密。
五日后,刘釜之亲笔信,另有益州州府之反馈条件,放到了张富案几上。
又通过和刘杉详谈,张富以阎圃为谋主,也同意刘釜之条件。
又三日,眼见汉中郡内,投于曹操呼声越来越高。
张富接受阎圃和刘杉的统一意见,打算于隔夜行事,并请白水一线的益州兵正式踏入。
为了此事之顺利,实际于过去数日内,张富以协助为名,已调集数位亲信将领,接替相应戍守之地。
南郑城之于守军守将,张富亦有小范围之调动,皆以阎圃操作,以防备投曹势力之反扑。
六月十六日。
月明星稀,暑气熬人。
南郑郡府内,谋士将领济济一堂。
汉中太守张富坐于上首,看着一位位部从到来,不时的微笑颔首。
于衣袍下,张富双手有些出汗。
这一次张富召集之人就比较多,含阎圃、杨起等郡府官吏,还有南郑、沔阳、成固临近防守诸地之将领。
除此外,尚留在南郑的刘釜主使刘杉,以及许都以曹操遣来的使者司马朗,皆在此。
后人皆言之“司马八达”,司马朗正是其一,字伯达,共计兄弟八人,因表字中皆含有一个“达”字,遂以称之。
其中,司马朗为司马防长子,另有兄弟司马懿,司马孚等。
为家中长子,司马朗的身上的重担也就多些,他方弱冠时,恰逢董卓之乱,即听父司马防之命,携亲眷逃离董卓之所,而往黎阳避祸。
数年前即归于许都,前番为曹操辟为司空属官,为荀彧等人皆以赞之。
足可见司马朗,乃是真才实学之辈,亦属于远见之人。
当然,同司马朗相比,其弟司马懿名声更广,时下,年不过弱冠,但因聪慧通大略,博学多识,如名士崔琰、隐士胡昭皆以赞之。
这等名门士子,自该有更好前途,然司马懿胸怀谋略,有忧天下之心,是以不忿曹操把持朝廷之举。自前岁开始,于曹操多次征召授官之下,司马懿装病不就。
而今次,司马朗其人,正是得受曹操所托,来游说汉中,归于朝廷。
在南郑停留数日,司马朗是以暗暗心惊五斗米教于汉中之影响,同时,根据郡府打探之消息,自是知道汉中郡府内之矛盾,忧虑不已。以汉中太守张富迟迟未决,足见之并不愿意投降朝廷。
昨日间,南郑城内传闻,益州州府使臣将要离开之消息时,与同行的其他朝廷来人不同,司马朗并未高兴,以为汉中将与益州刘釜决裂,以靠向朝廷,却是心中越发警惕起来。…
在感觉到古怪,且通过郡府为之传消息的官吏打听后,司马朗渐渐摸出了蛛丝马迹,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
谷好一招瞒天过海!
这几日间,郡府重吏阎圃看似每隔两日,都会分别相召他同益州使,但在这等稳定朝廷使臣及内部背后,一些微小的调整,而且是一些关键地方之调整,与当前实际联系起来,偶然之中,充满了必然。
“汉中太守张富已于私底下投效了刘釜!”
往最坏之处去想,司马朗得出了这般结论。
他迅速向汉中郡府中,一些交往亲密、同以私底下投于朝廷之人去信,让之早做准备,并迅速向许都回信,言及变化。
其个人则打算暂时离开南郑这个是非之地,往安阳而去。
安阳守将许志正是亲朝廷之部将,到达了安阳,至少能保障危机时刻,可顺利离开汉中,返回许都复命。而汉中太守张富,另有手下谋主阎圃准备这么久,谁也不知何时发难?
但就在昨日,司马朗带着数人,略作伪装,顺利走出驿舍,刚到城门,谁知早为张富部从盯梢,随即被“请”回了驿舍。
时下,正于此入宴。
在踏入官舍宴会之后,司马朗只是略作观察,自晓今夜之宴,宴无好宴,当为图穷匕见之时。
如他一般,感觉到异常者不在少数。
然,张富以阎圃为谋,其中之准备充分,这不仅仅是他司马朗大意那般简单,完全是对手太过厉害,加上曹公这次战略有所失误!
气氛有些诡异的宴舍内,司马朗端坐,望着来往之人,心中慢慢静了下来。即便张富今夜发难,他以许都使臣,司马氏之身份,无论是张富,或是益州刘釜只要是明智之辈,都不会于之安全产生威胁。
朝中曹公,当时杀害兖州名士,弄得陈宫等人,纷纷反之,正是此理!
司马朗而在等待、以观形势之间,且不由自主想起了弟弟司马懿于之出许都前,所说之话。
“汉中张氏借五斗米教,扎根汉中时久,朝廷若想得之真心归附,必以战也!
只有行战事,打垮汉中之士气,才能顺利得取。否则张氏足可左右逢源,足可为将来待价而沽,但以朝廷逼急,或直接投入交接最广的益州刘釜,以备来势。
然,于取汉中之事上,朝廷动向难藏,非主谋也!
许子远力劝曹公,或隐藏私心,以得权势利禄。然曹公乃大智慧者,终能看透!
荀公达,荀令君,郭奉孝等曹公帐下之众,皆属顶尖之才。岂会看不清大势在北?
遂,勿看曹公有去取汉中之意,然于实际之上,此又为何不是朝廷虚晃一矛,以麻痹袁绍?
北方袁绍听闻前番伤重,不久于人世,并、冀之士族多有骚动,袁绍诸子各有所谋。
但以逢袁氏乱时,以兵往汉中增兵,转移袁氏视线,而另以大军压境攻取,曹公战必胜,胜必得!
大兄今次前去汉中,切记小心,若是不可为,当迅速归来,不可久留。
以懿见解,曹公必不会怪罪!
还会大加赏之!”
处于今日之机,事到临头,司马懿一月之前的话语,犹在耳畔,司马朗只觉仲弟,料事如神!
第四百二十九章 斗智
司马朗感叹司马懿智慧的同时,难免钦佩敌人。
且看厅舍之内,张富一直等着手下部将官吏基本到齐,只是唯缺从龙亭召来的大将杨起,他人心中有些烦躁。
见下首第一位的阎圃为之轻轻摇了摇头,张富不打算等下去了,这才宣布开宴。
但以宴中,旁人多无心情就食。
至于两刻钟后,张富拿着酒杯,回到个人餐案几处,朗声道:“诸君,今日原本为刘君送别之宴,然于宴中,吾有一件事,需要提前宣布一二!”
原本充斥着零星议论声的宴舍之内,霎时安静下来,只能听到张富低沉的声音,于厅舍内回荡。
一些猜到将要发生之事者,有愤恨不满,有喜上眉梢,有垂头丧气……
张富将这些人之表情,尽收眼底,面上表情依然淡然,但于心底一声冷哼。
他继承父亲张鲁遗产,父在世时,无人敢反。但父前番之逝,汉中之于动乱,让张富记忆尤新,若非阎圃、杨起等人帮扶,他张富,乃至于张氏诸多人,恐落入叛贼手下,其中甚至不乏几个虎视眈眈的至亲人物。
只是在投降朝廷,或是投降益州州府之事上,于汉中危机之时,为其中利益,难以兼顾,总有人分道扬镳。
比如前数日态度不明,今日想请,迟迟未归的大将杨起。
每念及此,张富心情就有些复杂。
眼观厅舍场景,他沉吟片刻,继续道:“诸君皆知晓,十多日前,刘使君和曹司空以遣使来劝降吾汉中,富受亡父之命,以保全汉中,保全汉中百姓。
这数日之间,便是为二君之交谈,为汉中之未来,辗转反侧。”
在张富言下,刘杉和司马朗一跃成为舍内焦点,郡府吏、将领,多目光闪动,于二人身上移动。
一些反应慢些,还没了解事情原委真相者,心底暗叹:益州使明日走,难道府君今夜即宣布归曹?
接下来张富寥寥数语,即让整个宴舍彻底炸开了锅。
“吾已决定,降于益州牧!”
恰在此时,南郑阴暗的天空上,有惊雷声响。
要下雨了。
“府君不可!曹公大军压境,关中军阀正堵塞要道。此时降益州牧,实为不智也!”
“魏君所言极是,吾蔡威请府君收回成命,事当以从长计议。若以投降益州牧,只怕下一刻房陵、上庸会为战火所袭,这与府君安民之意,相违背。”
“请府君三思!”
厅舍之闹腾,比张富和阎圃预计的还要剧烈,一些中立者,此时竟也倒戈起来。
上首的张富,年轻的脸庞有些铁青,望了眼下首端坐的朝廷使臣司马朗,心中一沉。
司马朗昨日被“请”后,如此风姿,除之身份无惧外,更大的底气原来是在这里。
若非今日之事,他张富鲜会知道,便是他接受汉中太守之后,治下之所,早为曹操渗透城这般。…
这感觉,就仿佛一直有把刀停在脖子处一样。
观两方使者。
刘杉轻轻饮着茶水,眉头紧皱,余光却是看向了对面的司马朗,心底有些七上八下。不知法孝直、泠子美等人,行动如何了?
司马朗似有察觉,竟抬头,于之浅浅一笑。
先前深处绝境,张富之话语,已让之内心确定,但观眼下,司马朗越加轻松,心中思衬:汉中太守张富便以私底下投于益州牧,又设下这“鸿门宴”,事情真会那般顺利乎?
并不见得,就如现在。
实以司空曹操私下底,早遣人与汉中府吏之来往,便是前岁时,以朝廷黄门郎来此宣旨,即以笼络了一群人。
在之到来前,或早许之以利。他以为朝廷明使,且当下还不算是司空府核心。这些人于暗处之相助,多无交接。
但此间关键时刻,他们正以发挥作用之机。
于此看去,汉中太守张富即便已经事实倒向刘釜,再以事先准备,动荡并不能阻止,只是处于可控范围之内罢了。
这于汉中,于益州牧刘釜之势力打击,甚有效果,就仿佛于汉中之地,埋下一根钉子。
而他司马朗正是为曹公所派,前来掀开稻草,让之露出明面之人。
其中自有风险,仲弟司马懿言之只要安全返回,曹公必以大赏!
缘由即在此处。
且曹公手下,能事先于此布局之人,司马朗第一个想到的,正是荀彧荀令君。
即是事后,看似益州牧胜利,益州牧若无绝对魄力,难以维系于汉中绝对控制,尤其倒向朝廷的士族。
但从长远看去,这一场交锋中,益州牧刘釜与许都朝廷打成的是平手。
能有这些高明的布局手段,足见益州牧刘釜手下,谋士之才思敏捷,司马朗有些感叹,许攸断言之,刘釜乃下一个“刘备”,为曹公隐藏之患,并未托大!
他并不知道,刘釜手下,主持今次“瞒天过海”之计的人,正是军师将军诸葛亮。
在诸葛亮到达成都,协调别驾景顾,帮助刘釜分担州郡诸事后,诸葛亮直接接过了汉中劝降接纳之事。
即是在此细节中,正是他与阎圃间,以刘杉作为传话筒,在双方正式确定招降之事,以隔空商谈,一力促成。
正是于此间提前谋划,让汉中太守能以占到先机,才避免当下情形发展于更严重之态。
汉中之招降交接,并不会一帆风顺,此事也正处于诸葛亮和阎圃的预料之内。
其中所缺乏的正是雷霆手段,汉中之于内部交锋,注定会有人死。
……
眼见舍内之动荡,张富平日处事虽稳重,但欲大事,以厅舍骚乱之下,有些茫然无措,下意识看向阎圃。
阎圃立于下侧,未有参与争论,只是右手在张富看来时,轻轻拍打了两下大腿。
张富的心逐渐冷静了下来,他站起身来。
这一举动,让舍内人,再以望来。
“吾意已决,时下州府兵士,多已走过白水关,往沔阳而来!”
见郡府功曹蔡威还想竭力争辩,张富脸色一沉,道:“今日之宴就此散去,请司马先生于驿舍‘休息’,其他任何人不得离开南郑城。
功曹蔡威、上计掾温进,以下犯上,革职下狱。
但有违反吾令者,杀无赦!”
“杀无赦”三个字方一出口,一队身着袍铠的兵士涌入,于连连“喊冤”声中,直接将蔡威、温进等人带走。
第四百三十章 进军(上)
南郑变生,汉中处于变天之际。
龙亭。
天上逐渐下起了小雨。
汉中郡都尉,驻军于此的大将杨起,站在城池之上,看向南郑方向阴沉的天空。
关城之上,一应部将,正站在杨起身后。
“将军,府君真要降于益州牧乎?
其即如此,吾等该如何?”
部将许成躬身问道,他头上的铁盔,为雨水打湿,在火把之下,黝黑中闪烁着光芒。
杨起身高七尺八寸,长着一双好看的丹凤眼,只是左脸下侧长着一颗黑痣,让之多了几分深沉之感。
后方的话语声,让杨起转过了声,未有答复,而是望向众下属,反问道:“张业如今被吾关押,其人虽守口如瓶,但前日到来,如此蹊跷。
昨日间,府君又三次下令,使吾往南郑议事,而根据吾之打听,南郑这数日间,轮换调兵有些频发,即是吾之部属,也多撤向郊外之所。
府君与阎君何意?
可不正是防备吾杨起?
便于今夜,也该传来消息了。
汝等且说说,吾等该如何?”
张业为汉中太守张富从兄,好兵事。
杨起说此话时,双眼却是紧紧盯着面前部将的脸,似乎要从其中,以判断谁在说谎一样。
为杨起所问,其之旧部,无不躬身抱拳,高声道:“吾等皆愿随将军!”
“善!”杨起大喝道,接着他转头望向许都方向,拱手道:“府君如此,乃是不识大体。”
他随之看向旁边的亲将,亲将遂将一封信件递来,杨起当众展示道:“此为月前,许都使臣未至时,曹司空与吾所书,正以许诺!
曹司空代表大汉朝廷,且为吾等投诚皆以礼相待。
今次,若能将汉中交之于手,吾等当享高官厚禄。
吾等投于朝廷,正是顺应大义。
二三子即如此,当富贵不相忘。”
旁人接去以看,面色无不震惊,无论真假,即是上之所言,曹操许诺杨起,若是其人能帮之夺得汉中,甚可授之汉中太守!
信中,还包含不少汉中将领之名,多以许配朝中要职,许多人的双手隐隐激动的颤抖起来。
另有些人,看向杨起的眸光有些变化,原来汉中郡之都尉,早与许都有联系,汉中太守张富当有猜测,只是今次,杨起预感到危险,加上心中有鬼,才未去往。
试问,若是朝廷予以任何一个将领,于此间之回报,谁又能不心动?
而杨起这番慷慨之言,还没说完,龙亭关城下,有马蹄声起,但能见一个光点,从远方奔来。
不一会儿,满身雨水的传令兵士,被带到了关城之上,但看单膝跪地,将一份文牍递到杨起手中,出言道:
“回禀将军,南郑急报!”
杨起打开看后,将之提给了一旁的部将,道:“郡府果然有变!府君投于益州牧!…
朝廷使,司马先生被困于南郑城内,另有不少府吏为府君下狱。只怕沔阳、西城,益州兵已经进发。
府君如此,乃是置朝廷大义于不顾。
谷吾杨起焉能让府君一错再错?
时不吾待……”
杨起目光一扫,看向左手第一位将领,也是亲将石巍,道:“石校尉,汝持吾手令,往西城而去,若西城未有失守,让赵飞阻挡益州兵,若是赵飞不允,斩之!”
“末将遵命!”石巍领命,迅速离开。
“罗杰,汝往子午道而去,尽全力夺下子午关,接应关中大军入。”
杨起一连下达了十多条命令,即是身边部将所剩寥寥,这些人,亦为亲将之属。
杨起声音低沉道:“汝等,分调各路人马,随吾取南郑。
若时间来得及,阳平关必取之!”
“诺!”
……
同夜间,阳平关下。
吴懿得受刘釜命后,与法正率之广汉军部,提前一日发难,过白水塞,未有停歇,行进百里之远,兵临阳平关下。
今次同来取阳平关,夺取沔阳之将领,还包括随军的黄权,另有大将霍峻,马虎等人。
关外大帐内,吴懿,法正,黄权,霍峻等人,正在研判阳平关形势,按照汉中太守张富之诺,即于益州兵,于今夜到达阳平关后,阳平关会大开关门。
但两个时辰过去了,距离天明不远。
阳平关守卫依旧,丝毫没有动静。
益州军将中,不少人甚至怀疑,此或为张富故意所为。
吴懿不打算了,再这么等待下去,于益州军,会越来越不利。
他指着油灯下的地图,道:“再有两刻钟时间,若阳平关依然固守,按计划,吾等从右侧,袭击阳平赛,打开缺口后,当由此路进军!”
吴懿道完个人方案,看向了法正和黄权。
法正作为跟随益州牧刘釜良久之将,个人谋略,他早有耳闻,今次同时出兵,吴懿非常明白,法正建议的重要性。
想取阳平关,想取沔阳,想取汉中,没有法正部之配合,完全不行。
而他吴懿既然投降刘釜,也迫切需要一战,来奠定个人于刘釜帐下地位。
黄权之随行,更有督兵之权,亦不容轻视。
法正按照吴懿之军策以推演,搁笔,出声道:“吴将军之法可行,张太守临时变卦可能性小。但像黄君所言,汉中郡府,军将绝非一条心,即不能顺利行进,即需吾等尽力去夺。
只是在吴将军安排之下,正绝对,吾部还可由此分兵,若战事起,完全可以杀之一个措手不及……”
当下阳平关,依照山势而建,防备白水一面,非无缺陷,法正根据这几日斥候打探,即发现了问题。
他这一出口,正好于吴懿取阳平关的正面战场,以做补充。
“孝直此路兵员妙也!”黄权在旁侧抚掌道,他随即看向吴懿和法正,道:“此路兵,即由吾同霍君来统率,若能绕过阳平塞,则可直接从后侧击!”
不论吴懿连连点头,一直认真倾听,眉头紧皱的霍峻,此时也是双眸一亮,道:“峻无异议,吾等准备大半月,在有吴将军和法府君之计划,自当同黄从事,一同拿下这阳平关。”
益州将领正于法正、吴懿主持下,于战事布置,但战事未起,前番兵士即传来一个让人振奋之消息。
阳平关之关门开了!
第四百三十一章 进军(下)
经过谨慎打探,并得阳平关守将相迎后,吴懿和法正率大部人马直入。
但当真正进入阳平关内,看到满地还未清理之兵士尸体,血流成河,益州军中,人无不动容。
很显然,就在过去数个时辰内,紧闭的阳平关内,陷入了内乱之中。
好消息是,此乱之下,终为张富亲将,获得胜利,才能使益州军顺利踏入。
否则,想要取阳平关,益州军必定会面临巨大伤亡。
是夜,吴懿、法正、黄权等人,研判形势,在得开阳平关大门的汉中守将张瑜建议下,集中兵力,南渡沔水,将大营放于定军山,并作为后续粮草储备之地,并迅速让部将杨真、刘立,取天荡山。
阳平关、定军山、天荡山,乃是汉中之门户,不仅是防备蜀内,更以防备关凉之所,乃兵家必争之地。
又使霍峻直往沔阳。
至第二日天明时,益州军为霍峻所率的六千前锋之部,一路畅通无阻,未遇任何反抗,进入沔阳城。
接下来的消息,却是让益州军将,如法正等人惊出了一身冷汗。
杨起叛乱,投效曹操,兵围南郑,其大部人马顺着沔水而来,距沔阳不足三十里。
若是再迟上一些,沔阳城可能会落入杨起之手。
且再往更坏处看,若是昨日阳平关未开关门,难保益州军这次会无功而返,甚至会陷入层层包围之内,实力大损。
面对杨起到来之部,在等法正和吴懿等后备人马陆续到达后,霍峻主动率部出城迎战。
益州军连夜行进,是以疲惫,此时出战,本为不利。但考虑到杨起部同样疲惫,南郑之危,更有子午道之敌,吴懿和法正等人,无不决心出战。
只有击败此部,进军南郑,才能尽快掌握汉中大局。
否则,一旦杨起将曹军和关中军阀引入,交锋之间,会有大困境,大伤亡。
事情到了此时,在杨起这个变数之下,取汉中,已经不是简单的得取益州门户那般简单,而是事关益州整体安危。
“杀!”
沔阳城外,霍峻手持双剑,率益州军,冲入了敌军之内。
两军即在狭小的山道内,短兵交接,血肉模糊。
……
西城,西南五十里。
巴夷中之夷帅,于数日前,得到汉中太守张富的亲笔信后,终于是放开了沿路设置之关卡。
让泠苞率大部人马,得以从宣汉而走,翻阅山路,率万余众,直往西城而来。
至于巴西郡之防卫,泠苞交由孟琰主事。
时下距离西城不到五十里,但根据斥候之探,西城下,另有一部四千兵士。
在敌我未明之下,一大早,泠苞又向前推进二十里,他没有让大军直进,而是让孟获率两千人马,先往城下试探。
也就在两个时辰后,孟获送来消息,城下之部,乃是杨起部,杨起反叛,正以率部来取西城。西城守将得受张富之命,拒不开城。
得此消息,泠苞再无犹豫,马上让后方人马全力行进,分三路从三个方向,先将城下之敌围住。
在当天下午,见敌将打算后撤,已各就各位的益州军,同时攻取,大破杨起部将石巍。
同日,得入西城,并于当夜,让大将孟获,林翡,公孙卫等部将,往上庸等重镇而去,防备占据南阳大部的曹操部,借时机出兵。
其人则亲自守于西城,督战汉中东部得取。
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诸葛亮和阎圃辛苦谋划下,终因杨起的变节,让汉中局势,发生了惊天巨变。
但好在刘釜之前预料到,便是张富私下相投,再有阎圃支持,但其人并非张鲁,于部将之掌控,也绝非那么稳妥。
遂不惜将手上当下的精锐之师,全部交由吴懿、法正、泠苞率领,以做了激烈交锋之准备。
时下之局势,以杨起之乱,尽管严峻,但处于可控之中。
后两日内,得晓汉中之变的关凉军阀,另有进军到武当一带的曹军,果然全部开始于汉中之夺。
好消息是,上庸守将乃是张富自己人,顺利让孟获进驻,但房陵之地,却是献城投于曹操。
在汉中之南郑城外,吴懿之大部人马,和杨起所率之主力,直接开始了正面战场之交锋。
但因沔阳、西城、上庸等多地陆续为益州军拿下,杨起所率之汉中兵士内部发生了巨大分歧,导致军心不稳。
最终在六月二十二日,为后续增援来的刘枫与马虎部,由左右两翼急迫,杨起不得不退守成固。
南郑危机刚一解除,又一则消息,为益州诸将泼了一盆冷水。
关中军阀,从北而去,取斜道、子午道,于先期杨起之接应下,连破数寨,已兵临数日前才为益州军所得的阳平关。
杨起固守城池,毫无投降之意,且来自关中军阀和东部曹军之进,让法正等人压力倍增。
若非早早得西面战略要地,如定军山、阳平关之所,关凉军阀之进攻之路,只怕会一马平川,危机更盛。
汉中距离成都遥远,此中战情变化,传播要数日功夫,难以请益州牧刘釜决策。
是以刘釜事先,已将大军进取之权,全部交给了前线将领。故于此,是以考验吴懿、法正、泠苞等将之时。
最终,吴懿等人,与阎圃合谋,定下了坚守、平叛、击破,此三步走之战略。
后数日内,双方拉锯战开始。
以曹军势头最猛,于曹操帐下大将徐晃率领下,甚至兵临了上庸城下。孟获率部出城于之激战,更是不幸重伤。
泠苞不得不让从宣汉到来的孟达援部,前去支援。
而距离作战前沿,主战之将的泠苞,也是第一次认识到曹军之厉害,尤以曹军将领之兵法,让之有种棋逢对手之感觉。
好在数日后,冀州传来的消息,为泠苞解了围。
袁绍病逝,曹操举大军进攻袁氏,暂无法估计汉中之地,便是后方粮草也有些跟不上,如徐晃也选择退守房陵,这让上庸危机得以解除。
泠苞迅速集结兵力,开始支援成固之战事。
于此,汉中之于优势,逐渐向益州军靠拢,不断兵围激战下,杨起兵力大面积萎缩,成固一失,最终只得退守安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