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舐犊情
摇曳的烛光之下,男童双目无神、身体微微有一点浮肿,脸上便有三处铜钱大小的溃斑,烂到了皮肉里面,淌着黄水。尤其是右边脸颊上那一块,都已穿透了脸皮,能够直接望见男童几颗后槽牙!牙龈白中带一点黄,不像正常人是淡红色。可以想见,若是身上也长这样的斑,恐怕是会直接露出内脏来?
垂目一看,男童身上宽大的白色中衣果然有黄水渗出。
沈映泉和卓景飞快地交换了惊恐的眼神。
而兰不远却留意到,男童无神的双目一直紧紧盯住屋角那个一人高、二人宽的长木柜。“难道里面藏了什么?”她微微眯了眼,抱起了胳膊。
白杨氏掏出一块雪白的丝帕,轻轻替男童擦拭着从溃烂处流下来的黄水。男童并没有大的反应,只微微缩向母亲怀里,很依赖的样子。
白杨氏在孩子面前倒是毫无心焦的神色,仿佛踏进院中之前哭天抢地的人并不是她。
她脸上挂着浅浅的微笑,动作轻柔,时不时小声安抚一两句。但她抬眸望向沈映泉等人的眼神,却暴露了她十足十的紧张、以及藏得很深的绝望。
大约她也清楚,若是张有涯传过医术给弟子,这些人就不会是这样的表情了。
兰不远突兀地笑了下。
天下的娘亲都一样。哪怕再忧心再绝望,也不愿在自己孩子面前表现出一星半点。
沈映泉见兰不远神情有异,便打破僵局,略迟疑地开口问道:“可否说一说,掌门是如何给孩子治病的?”
白杨氏忙不迭点头:“仙丹,黄褐色的仙丹,服下之后,张仙长再运功吸出孩子身上的病气,立时就痊愈了。”
兰不远岔嘴问道:“吸出病气是什么意思?这是掌门说的原话,还是确实能看见什么异常?”
白杨氏轻轻皱了下眉,大约也知道兰不远并不是张有涯的亲传弟子,只敷衍一句“就是病气吸出来了”,然后抬起眼睛,殷切地望向沈、景二人。
沈映泉偷偷察看兰不远的神色,见她不恼,暗暗松口气,又问妇人:“夫人可否说得仔细些?如何吸出病气?吸出的病气又是何模样?”
兰不远轻挑眉尖,斜斜瞄了瞄他,神情似乎很满意。
沈映泉心中一阵激荡,暗暗给自己叫声好。
见张有涯的大弟子发问,白杨氏果然变了态度,认真答道:“张仙长和孩子鼻尖对着鼻尖,少时,就有黄黑色的病气从孩子鼻中钻出来,一丝一丝渡到了仙长身上,那病气吸走之后,孩子身上的黄斑就消失了,人也精神些!”
沈映泉蓦然变了脸色:“立时就消失?什么样的黄斑,便是这样的?”他指了指孩童的脸。
白杨氏道:“是。立时就消失了。统共不到半炷香时间吧。”
“不可能!”沈映泉和卓景异口同声。
怎么可能?这样溃烂洞穿的皮肉,怎么可能在半炷香之内恢复如初?
卓景按捺不住,发问道:“是和如今一样的黄斑吗?消失之后,还有创口的对不对?”
“没有!”白杨氏有点生气,“治好就是治好!仙长治病之后,肌肤就和你、和他是一样的!”
直到此刻,白杨氏指着沈映泉说到“他”,这才发现沈映泉的脸乃是半幅鬼面,惊得吞了下舌头,道,“不和他一样,就和你,一样的!”
一旁默不作声的妇人丈夫终于开口道:“道长无需怀疑,便是今日这样的症状,在张仙长看过之后,就能恢复成完好的模样,疤痕也不会留下的。”
此时,众人才注意到了男子。他的眼神有些无奈、有些悲哀,也有种说不出的苍凉。
沈映泉和卓景对视一眼,分明还是不信的。
兰不远其实也不信。张有涯化身为人的时候若是身怀异术,何需被一个筑基大圆满的修士逼出了真身,还引来了天劫?
老龟躲避天劫的办法其实是自己把自己给关了,用镇妖铃把自己镇了。
那张有涯呢?应当也是用自损的办法。
她静静退后两步,运起了神诀的呼吸法。
从进门起,兰不远就发现男童对屋角那只一人高的木柜似乎情有独钟。心中隐隐觉得不对劲——会不会里面藏了人或是其他什么……东西?
然而运起神诀后,并未发现那只木柜中有任何灵气波动或是其他异常状况。
她检查过木柜,然后将神识落到妇人怀中的男童身上时,后脑猝然一凉,突兀地打断了修行状态,一颗心噗通直跳。
卓景“咦”了下,正要说话时,突然有人急急奔进了院子。
“三爷、三奶奶!买到了!买到了!”
一个满头大汗的小厮跑了进来,手中取一只白瓷小瓶子。
“杨庄杨老五留给他儿子的仙丹!”
被唤作三爷的白杨氏丈夫急忙使了个眼色:“多少钱买的?”
小厮不察,“嘿”一声,道:“打断了腿,他就掏出来了,三爷安心!”
“混帐!谁让你们胡来!速速支白银五百两,请了大夫,我随你们去探望杨老五!若是他不肯原谅你们这些小妇养的,我便断了你几个狗奴才的腿!”白三爷暴跳如雷,小心翼翼地用余光察看卓景和沈映泉的脸色。
知他是作戏,但卓、沈二人其实也管不到他头上,他既心要做戏,那起码表面上会好生补偿安抚那位“杨老五”,二人于是没有开口管这个闲事。
白三爷临走前,将那只白瓷瓶小心地交到了白杨氏手上。
白杨氏目送丈夫离去,哀求地望向卓景:“道长!那个杨老五其实一向不顾他儿子死活的,他时常说什么,扣下那么一粒两粒仙丹,反正小孩也死不了,哪天有个什么意外,就要我们倾家荡产找他买!道长,他当真这样说的!否则,三爷又怎么会派人去杨老五那里寻仙丹呢?那杨老五有两个远亲,是离宗内门弟子,我们这样平头百姓,哪里敢欺负他!定是杨老五狮子大开口,同我们家下人生了龃龉还先动了手,这才打起来的。道长放心,三爷一定会还他一个公道!”
她顿了顿,又道:“如今有仙丹了!道长同是青陵派中的神仙,定有办法吸出病气的罢?!”
卓景皱了眉,望向沈映泉。
沈映泉轻轻地摇头。
第61章 恋难舍
见妇人拿到丹药,便喜滋滋地认为他们有办法吸出孩童的“病气”,卓、沈二人皆是困惑不已。
如果妇人和她丈夫所说都是实情,张有涯岂止是神医?那应当是神仙的手法了!
除非,这所谓“仙丹”当真有什么生肌活血的神效?
沈映泉不自觉地望向兰不远。
真想问一句——妖王大人,您怎么看?
兰不远正定定盯着那枚“仙丹”。隔了一段距离,她都能清楚地闻到那股熟悉的蛇腥!
沈映泉斟酌片刻,和卓景交换过眼色,道:“在下同师叔,的确是从来不曾修习过所谓吸走病气的技法。但若是服下这丹药之后,需要用灵力逼出令郎体内的毒素,应当是可以办到的。”
白杨氏欣喜若狂:“好,好,这就先服药吧!”
她大约也是担心,杨老五那边要是出了大乱子的话,这几个修行人会不会替杨老五主持公道,逼她归还仙丹?此刻听得沈映泉发话许她服药,自然是迫不及待地把那粒丹药喂给了怀中的孩童。
沈映泉、卓景和黄舒三人都紧张地盯住服下了丹药的男童。其实谁也不相信,这样恐怖的溃烂创口能够在短短时间之内恢复如初,便是筑基的脱胎换骨,疤痕也不可能当场就消失的,总需要些时间来渐次痊愈。
或者,是障眼法?
沈、卓想到这个可能性,再次对视一眼。使用术法,修为得在元婴以上。而且障眼法只是表象,就算真让这孩童看起来像是好了,可只要触碰到病灶,术法便会破除——哪家元婴大能闲得没事来戏弄几对可怜的父母?!
“既已服了药,便先看看吧。小师叔,若是有什么情况,还得劳烦你了。”沈映泉道。
卓景知道他废了修为,便也不做推脱,只点头道:“尽力而为。”
几个人静静地等待……
一炷香后,孩子除了精神振作了些之外,并没有其他异样。
兰不远眼神微闪。只有她发现,自从服下所谓“仙丹”,孩子就不再看那只墙角的木柜了。
白杨氏着急了:“道长,帮孩子吸一吸病气呀!”
卓景道:“我替令郎把一把脉。看看能否用灵气驱赶所谓的病气。”
白杨氏腾地变了脸,将孩童往怀中一护:“不可!张仙长说过,不得让人碰到我的孩儿!”她的情绪有些激动,“不许碰他!”
“碰不让碰,那怎么治!”卓景并不是温吞脾气,当即甩了手,“没辙!治不了。”
白杨氏也气极了:“张仙长明明就可以治,从头到尾,就没碰过我孩儿一下,到你这里,怎地就不行了!明明自己没本事,还耍什么脾气!师出同门,旁人行,你不行,那自然是你有问题!走!你走走走走!”
卓景和沈映泉再次对视,二人心领神会。
白杨氏方才说“张仙长说过不得让人碰到我的孩儿”的时候,很明显声音拔高了一些,气息不足且不稳。她在撒谎。
只是提到给孩子把脉,她为什么就像被踩了尾巴,怒气冲冲要赶人了?
卓景突然上前,捏住了孩童的腕部。
下一刻,他被灶火烫了一般,急急甩开了孩童苍白的手。
果然,这是一只死人的手!
没有体温、没有脉搏、感受不到任何血液的流动!一抬头,对上男童的眼睛。那是一双浑浊无神的眼睛,瞳孔大到几乎布满整颗眼珠。
“他早已经死了!”卓景寒毛根根倒竖!
白杨氏凤目一瞪,面色狰狞起来:“不!他明明睁着眼睛,他在看我,会抱我,还会对我笑!没死!我的孩子没死!你敢咒他,莫要以为你是修行人,我就不敢和你拼命!”
“他根本没有脉搏、没有心跳!”
“胡说八道!”妇人大怒,“沽名钓誉的假道士,给我滚出去!”
卓景也怒了,冷哼着,将自己的猜测道了出来:“他根本不会呼吸!也不会进食!他腹部的溃烂入里时,你还会发现他的内脏只是一堆死肉,动也不会动一下。甚至于,你曾亲眼所见,他的内脏上,也有这铜钱斑。是也不是!”
“不!他活着!活着呀!他在动,他在动!看,他在动哪!”白杨氏紧紧搂住怀中的孩童,放声大哭。
而那孩童,竟也伸出手来环住了她,甚至轻轻拍她的背,大有安抚之意。
卓景不为所动:“蓄养尸祟乃是邪魔所为!正道修士,人人得而诛之!说,谁在背后指使!”
他再一次拔出了剑,直指妇人。
“什么尸祟!这是我的孩子!”白杨氏睚眦欲裂,冲着卓景大叫大嚷起来。
卓景踏前一步,剑气罩住了妇人和她怀中的童尸:“让开!”
白杨氏更是牢牢护住怀中的孩童:“想要伤害我的孩子,就踏过我的尸体吧!你们不是自诩正道吗!来呀,杀了我这个手无寸铁的弱女子!来呀!”
“你以为我不敢么?”卓景危险地眯起眼睛,“为虎作伥,为祸苍生,杀无赦!”
“冷静,小师叔,冷静!”一直默不作声的兰不远突然嘻笑着走上前来,把卓景向外面推了推,俏皮地眨了下右眼。
她敏锐地发现,卓景的身体在微微地发抖,额头渗出浅浅一层白毛汗。
虽然是个人都知道邪魔外道为天地不容,正道之士必诛之而后快,但亲眼见到能动能眨眼的活尸,还当真是头一遭!莫要说亲眼所见,便是想要从先人的记载中找出言之凿凿的实录,也非易事。此刻这间屋子,窗用黑布蒙了,点了一盏幽黄的油灯,空气中飘荡着异样的味道,如今看来便是尸臭。这般气氛,当真是恐怖又诡异!便如卓景这般洒脱的人,也只能凭着胸中一股正气来壮胆了!
兰不远暗暗鄙视自己一回——此情此景,当是娇娇弱弱惹人怜惜才是,可自己弱小的心灵刚被妖蛇摧残了一回,还真是……一点都怕不起来,着实烦恼!
推开了卓景,借机揩了点油,兰不远更是将最后一丝几不存在的恐惧抛到了九霄云外。
她笑吟吟地走到白杨氏对面坐下。
“可以让我看看孩子吗?”
白杨氏警惕地瞪她一眼,更紧张地搂住男童。
那男童挣了挣,想从她怀里探出脸来,却被妇人一把摁回了怀里。
兰不远起身,走到屋角那只木柜前,用食指指节轻轻叩响。
“笃、笃、笃。”
男童猛地抬起了头,一双无神的眼睛死死盯住兰不远。
兰不远安抚地抬了抬双手,走到母子二人对面坐下。
第62章 爱别离
“我知道,你很难受,对不对?”兰不远和颜悦色对男童说,“你好久好久没有睡觉了,好困好困啊。但是你不能睡,因为你知道如果你睡了,娘会哭得很伤心,你舍不得娘哭,舍不得娘难过,对不对?”
白杨氏浑身一震。
男童重重地点了下头。
兰不远继续说:“但是你真的好困啊,你都已经困到动一动都很吃力了,你根本不想吃任何东西,那些味道进了肚子,你好难受,想吐又吐不出来,对不对?但是不吃饭的话,就不是娘的乖宝宝,娘又要担心了,有时候她还会生气,对不对?你想要娘高兴,所以再难吃,你也忍住吃下去,可是真的好难受啊!”
男童继续点头。
兰不远接着说道:“那个人的仙丹,你吃进肚子,就好像有火在烧你,叫你不得不打起精神来,然后那仙人把你的瞌睡虫吃掉,你就不困了,你又可以继续留在娘的身边,哪怕很疼很疼,很难受很难受,你也愿意在娘的身边陪她,对不对?”
男童把头点到了肚子上。
兰不远不说话了,抬起头望着白杨氏。
白杨氏的脸上早已爬满了泪水。她张着嘴,无声地痛哭,一张憔悴的脸扭曲得面目全非。
但没有人会觉得她的样子很丑。
兰不远望着白杨氏,继续对男童说道:“其实,你早就想好好睡一觉了,对不对?这么久没睡了,睡一觉肯定很舒服很舒服,就像是泡在暖暖的水里面,啊,身上再也不会臭臭的,也不会再长这些难看的疤了。可是不行啊!那样,娘会伤心,会难过,所以你宁愿自己一直受苦,忍着痛、忍着累、忍着不能睡觉、忍着吃东西的恶心、忍着身上发臭、忍着这些丑陋的斑、忍着旁人看怪物的眼神……也要留在娘的身边!因为她放心不下,因为她舍不得你,是不是?”
她慢慢起身,走到屋角,轻轻敲了敲那只木柜。
“你好想把它放平了,然后躺在里面,是不是?木头的味道香香的,整个人躲在里面,感觉真的好安全,如果上面再盖上一层厚厚的泥土,那就睡得更香甜、更放心了,对不对?”
男童重重地点头,然后又快速地摇头,一直摇头,摇得颈骨“喀喀”作响。
“小傻瓜!”兰不远走近了,几乎将鼻尖凑到他的脸上,“你怕娘生气,怕娘伤心,可是啊……你娘最大的心愿,是你能幸福快乐啊!娘知道你留下来是这么痛苦,她会非常非常难过的,你受的这些苦,会变大很多倍,然后割在她的心口上。不信你问一问她,是不是这样?”
男童微微一震,抬起了无神的双目。
白杨氏草草用衣袖拭去了眼泪。
作为孩子的母亲,她又怎么会不知道孩子早已没了呼吸、没了心跳?只是不愿意相信、不愿意承认,一直以来,都在自己骗自己罢了。丈夫委婉劝了几次,最终也是由着她——毕竟在张仙长的帮助下,孩子确实像是活生生的啊!这样的幻象,谁不愿意沉溺其中呢?
可是……若是早知道强行留下孩子,会让他那么痛苦……不,其实是知道的吧?只是……只是……
罢了罢了,张有涯已死,活着的人,也该好好地走活着的路了!
孩子……曾经,也是望子成龙过啊……
停顿了好一会儿,白杨氏终于慢慢地开口了。
“儿啊!娘怎么会那么自私,一定要把你圈在身边呢?”她的声音微微颤抖,但目光越来越坚定,“男儿志在四方!只有那些家养的麻雀,才会窝在庭院里,一辈子待在父母的身边。我的儿,你要像天上的雄鹰,飞到你爹娘这辈子都去不到的地方!”
白杨氏的声音变了调,但一字一顿,无比清晰:“娘没有什么舍得舍不得!我的儿,好好睡一觉,养足精神!爹和娘会看着你,看你展翅高飞!你想爹娘了,低头看一眼,娘会把自己和你爹照顾得好好的,我们会一直一直笑着在地上看你……去睡吧!”
男童僵硬地扯了扯嘴角,眉间舒展了许多,隐隐有些踌躇满志的小大人模样。
他走到了那只木柜边上,不停地用手推它、用身体蹭它。
白杨氏冲着兰不远点了点头,二女把木柜放平了,简单清理一下,然后铺上一层柔软的被褥。
“这个小窝先凑合凑合,迟些,娘再给你买个大床!金丝楠木最好,味道好闻,还能防虫!贵是贵点,不过没事,你爹去岁生意做得好,攒下一大笔银子呢!衣裳的话,娘也会给你准备最好的料子,听说云洲雾绸特别好,重金难求,娘想想办法给你弄一套来!”白杨氏抹了把眼睛,若是不看她,只听她的声音,一定会错以为她正喜滋滋给儿子操办亲事。
她手脚不停,把木柜里铺的被褥整理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平整得找不出一丝褶皱了,还在不停地拉平、拉平……
男童就站在旁边,垂着头,一双眼睛直勾勾望着那洁白的被褥。
“好啦!”白杨氏拍了拍手,“快睡!”
兰不远微微一怔:“不等等孩子父亲吗?”
白杨氏轻轻摇了摇头,扶男童躺进了木柜中,小心翼翼地把薄被拉到他的胸口,理了理,拉高了些,又担心压住他的脖子呼吸不畅,纠结了片刻,又把被子往下拉了拉,拉到心口。望了两眼,还不满意,复又往上面扯了下。
男童一直张着眼睛,定定看她。
“好了,好了!唉,”白杨氏叹,“多大的孩子了,还不叫人省心。睡吧!”
男童点了点头,阖上眼帘。
一瞬间,他的身躯仿佛重重地沉了下去,好像能穿透木柜的板子,陷进地底下去!
这双眼睛,再也不会睁开了。
白杨氏坐在地上,双臂放在木柜边缘,僵硬地微笑着。
她垂下一只手,轻轻地抚着男童前额的头发,一下,一下……
就像无数个夜晚,这样陪着他入睡。
第63章 亡者气
白三爷回来的时候,看见的正是这一幕。
“夫人!敏儿他……”
白杨氏回过头,轻“嘘”一声:“不要吵,敏儿睡了。”
白三爷嘴唇抖了几下,仰起头,眨了会眼睛。
“多谢几位道长!他们母子二人……终于都解脱了!我……也解脱了!”
沈映泉和卓景对视一眼,招呼白三爷到了院中,再次询问了一些细节。
白三爷叹息不止:“多谢几位道长了。去年,从青陵山踏青回来,敏儿就断断续续开始发热,先时我和他娘都没在意,只以为受了风。慢慢地,病就越来越重,一个月之后再也下不了床了……”
他翻起眼睛看着屋顶,用手按了按眼睛下方,“再后来,身上就长出那些黄斑,那时还有半口气在,我没敢和他娘商量,悄悄给他准备了后事。便在这时,一个道士上门,说是能给敏儿治病,我正是心烦,见他没有半分仙风道骨,就令人赶他出去,他着急了,自称是青陵派的掌门,说是只有他能救敏儿性命。”
沈映泉几人对视一眼。
兰不远问道:“那你如何确定了这个道士就是我们青陵派掌门?”
白三爷摇了摇头:“其实也不确定的,只是,他的的确确治好了敏儿的病,神乎其技,我们哪里还敢怀疑什么?”
“那你是什么时候发现不对劲的?”
白三爷苦笑:“这怎么可能发现不了?夫人她不愿意承认,我一提,就和我急。而且…等日后几位有了孩子就会明白,管他是什么,只要是自己孩子,能让他留在身边,谁也会选择自欺欺人的。”
“也是。那么,青陵山上,孩子有没有碰过什么特别的东西,或者是吃过什么你们不曾吃的?”兰不远又问。
白三爷垂了垂眼皮:“并没有。那日很多人上山,我们只爬了一半石阶就返程了。”
兰不远略沉吟。
突然,心中闪过一个念头,鬼使神差地,她又问道:“孩子有没有喝过山上的水?”
白三爷皱起眉心,片刻,腾地张大了眼睛:“喝过!中途歇息的时候,附近几个小孩到边上小溪玩耍,都有捧水来吃。见那小溪又清又浅,我们也没有理会。”
说到这里,他忽然想到了什么,脸色剧变,连抽了几口凉气:“其中有、有、有杨老五他儿子!”
“就是偷留了丹药那个?”沈映泉眯了眯眼。
“是,道长勿怪,方才我已和杨老五讲和了……他就是想多讹些银子。”白三爷变了脸色,“青陵山那条溪有问题?!那……”
兰不远急忙竖起手掌:“方才听你说起那个所谓的‘掌门’,并没有仙风道骨的模样,险些被你赶了出去,那此人必定是假借我们掌门之名的妖邪!张掌门一身浩然正气,任谁见了也不会有怠慢之心!我们掌门昨日拼上一身修为,和山上的妖兽大战一场,已身殒道消……白三爷,既然那个施邪术的不是我们掌门,日后就不要再提了罢,切莫对英雄不敬……”
沈映泉同卓景交换一个无言以对的眼神。
“是、是。”白三爷叹息,“想来,此事也和昨日的妖物脱不了干系。只怪自己倒霉了。各位道长请放心,我定会约束家里人,日后再不会乱说话了。”
兰不远老神在在点了点头:“如此,我等告辞了。”
“几位道长慢走!”
回到驿馆,小师叔卓景还有些发懵——什么时候,兰不远独当一面,几乎成了青陵派的话事人了?
正愣神时,突然被兰不远挽住了胳膊。
她挤眉弄眼:“小师叔,我表现如何?!是不是干净利落、一针见血、洞若观火、快刀斩乱麻、还完美地替掌门洗脱了污名?有没有觉得我很厉害?”
卓景:“……”原本有一点点想夸她的念头,此刻也被她吓跑了。
黄舒:“师姐可不是最厉害?”
他的声音有气无力。
沈、卓二人暗暗一叹。黄舒年纪和方才的男童差不多,见到这样一幕,心里定是难受的。
走在前面的兰不远却突然转回了头来,她的眼眶微微撑大,瞳孔却缩得极细。嘴唇动了下,却什么也没说,定定看了黄舒一眼,径自回房去了。
黄舒愣了愣,也跟进了兰不远的房间。
沈、卓二人对视一眼,各自回屋沉思去。
兰不远在门口守了片刻,确定四周无人,阖上门,拉着黄舒进了里间。
手背一探,黄舒果然有些发热。
“昨日,那罐子里的水,你是不是喝到了!”兰不远少见地面色冷肃。
黄舒点了点头。
兰不远倒抽一口凉气。
自昨日下山,黄舒就有些蔫,兰不远一直以为是因为他父皇没认出他而心中难过,并没有往别处想。
沈映泉和卓景二人不知道其中内情,也不知道张有涯就是那妖蛇,自然猜不出事情真相,但兰不远和黄舒亲历了那一切,已然有了模糊的念头,只是一时还未理清楚。
尤其是兰不远,她既知张有涯想要聚阴阵中的怨气,又发现他在山下养了活死人,取其尸气,心中便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张有涯正是利用“死者气息”,来躲避天劫!
是否这样,能让天道错误地判定他已经死亡?
那么,因为她身上存有那一团怨气,是以天劫降下时,认定她已经是个死物,所以草草收场?
真相只有张有涯知道,但这个推测应当已经非常接近事实了。
方才听到白三爷提及溪水,兰不远第一反应就是张有涯往溪中投了涎液——男童身上的黄斑和黄水,让她极自然地联想到了张有涯制造的那方黄色涎湖。
想起昨日带着黄舒逃命时,分明感觉到他身上有那涎液侵蚀过的伤,脱险之后查看,却发现衣裳下面的皮肉完好无损。事挤事,当时便将此节忽略了。
方才听了白三爷的话,兰不远心中已有不好的预感,再看到黄舒身上也出现了发热症状,一问之下,果然黄舒也喝到了那毒水,怎不叫人心底发寒?!
兰不远神色莫测地盯了黄舒一会。
怎么办?
第64章 如何解
“师姐,我没事的。”黄舒笑道,“国师说过,只要跟着师姐,定能逢凶化吉!”
“呵,真看得起我!”兰不远无语。
国师?就是夏侯亭口中那个唯一值得信任的人?传说中戴鬼面、住塔楼装神弄鬼的家伙?
兰不远轻嗤一声,皱紧了眉。
照白三爷所说,那个男童去年踏春喝了青陵山上的水,回来就开始发热,一个月之后再也下不了床。待人死之后,张有涯不知用了什么手段,令尸身不腐、能动,他定期下山吸走这些受害者身上的尸气,至今已有一年了。一个妖王有这样的手段,也算是正常。
这样看来,留给黄舒的时间不多了!如今张有涯已死,无法找他要解毒的方法……
兰不远略略沉吟,目光扫向缩在墙角努力降低存在感的老乌龟。
“过来。”兰不远老神在在。
老龟伸出脑袋,不甘不愿爬到她脚下。
兰不远把它捉上桌:“怎么救?”
老龟大摇其头。
“救不了?”兰不远将红唇凑到老龟面前。不知为什么,知道它是妖王,却根本生不出半分敬畏之心。大约是因为这龟实在没什么节操?
老龟又摇头又点头。
黄舒用两只胖手托了腮:“大乌龟,你不能说话吗?为什么蛇能说话,你却不能?你分明比蛇更厉害呀!”
老龟泪流满面。终于、终于有个人想起它的丰功伟绩了吗?这些人类,分明见识了它的力量,却一个赛一个不把它放在眼里,随手就把它丢过来扔过去,真是不知死活!不知死活!
兰不远心想:“黄舒这小子果然聪明,知道老龟是妖王,在人前却不露出半分破绽,昨日讲得绘声绘色,可在场几个人,没一个人多心往他怀里的乌龟身上看一眼。是棵好苗子啊……培育培育,派出去坑蒙拐骗一逮一个准。”
被某人当作摇钱树的黄舒伸出手指,碰了碰乌龟脑袋:“大乌龟,我不想和那个小弟弟一样,好可怕呀。大乌龟你这么厉害,一定要救我呀。”
他微微噘嘴,小脸皱成一团。
老龟一颗龟心都融化了。
黄舒睁着一双圆圆的黑眼睛,望了老龟一会,又道:“你是说,国师知道救我的方法?”
老龟腾地立起了脑袋,四肢一绷,把龟身顶了起来,一副见了鬼的模样。
见它这副模样,兰不远纵然不通兽语,也知道黄舒蒙对了。
她压下心中淡淡的疑惑,向老龟确认道:“国师?就是住天机塔那个?他知道怎样解蛇毒?”
老龟的眼神微微有些躲闪,头却点得十分坚定。
兰不远定定神,望向黄舒:“这样的话,你非回去不可了。呃……要不要先给你换身衣裳,再去见你父皇?”
黄舒忍不住噗嗤一笑,道:“师姐是怕父皇昨日未认出我来,会觉得尴尬?放心吧,到了今日,ˉ他哪里还会记得昨日见过我?父皇他呀……有一次出关时,母后前去迎他,他看了母后半天,居然问道‘你是哪个宫的宫人?朕看你十分眼熟,封你个妃子做,如何呀’。”黄舒摇头笑,“母后好端端做着皇后,差一点点就被降成妃子啦!”
兰不远哈哈地笑。
世人只道天家子尊贵无双,谁知背后多少凄凉。
黄舒又道:“夏侯见天在猜,国师为什么每次进宫都要戴上面具?这么简单的问题他居然想了好几年,我早就知道为什么了!”
“为什么?”
“这样父皇就不会每次都问他是谁了啊!”
兰不远:“……事不宜迟,你快回去吧。”
“师姐陪我一起吧,不用回宫,直接去天机塔就好了,不弃哥哥会给我开门的。”
“不弃?”兰不远莫名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
黄舒点头道:“不弃哥哥是国师身边的人,他跟着国师,就像我跟着师姐一样。”
二人起身,见老龟趴在木桌边缘,两个前爪死死抠进桌缝里,一副宁死不从的样子。
“大乌龟不想去。”黄舒眨了眨眼。
兰不远轻轻挑眉:“那我们走吧。”
离开驿站时,见到远远地来了几抬大轿几匹骏马,估摸着是沈映泉的便宜尚书老爹,以及小师叔卓景在京的亲人。兰不远二人并未停留,同这一群人擦身而过。
昨日京城居民匆匆向北逃难,街道上扔满了形形色色值钱不值钱的物什,到了夜里,危险已解除的消息传过去时,许多人已经就地歇了,直到现在,才陆陆续续地迁回来,有些还在郊外观望,等待着青陵山那边进一步的消息。
卞京就像一个瘫痪的病人,懒懒趴在阳光下,邋遢凌乱。不知情的,还以为那两只妖王曾打到了城里来。
一些人在清扫自家门前,街上偶有行人路过,个个绷紧了唇角,一脸讳莫如深的神情。
但凡有不懂事的孩童喊出“龟”或“蛇”,便会被大人一把捂了嘴,拎回屋中去。
兰不远奇道:“如何还说不得了?这样大的事,还能封住消息不成?”
黄舒凑近了点,压着声音说道:“天降祥瑞之后,文人们写了好多文章,把天上两只瑞兽和父皇扯到一处,父皇很高兴,自然是随着他们去写,写得好的,还要赏些宝贝。师姐不知,这些日子,卞京笔纸墨都比往年贵了三成!如今呀,说瑞兽,就等于说天子,所以……”
兰不远恍然。
如果瑞兽成了妖兽,那天子……
恐怕有心人要拿这个作文章了。
兰不远耸耸肩。天塌了有个高的顶,这种事还轮不到她操心。
半个时辰之后,二人来到了天机塔。
这是一座九层八面、孔雀蓝的琉璃宝塔。四周有宽阔的白玉石广场,围着雕工精致的兽头石栏。
一个十五六岁的单髻青衫少年立在塔外,一脸无语地望着天。
二人走近了,青衫少年匆匆道:“国师吩咐,兰不远一个人上去。”然后像躲瘟神一样,绕开兰不远,拉住黄舒的手。
黄舒吐了吐舌:“师姐,那我和不弃哥哥去玩一会!”
“……嗯。”
第65章 银面具
兰不远站在琉璃塔前,叹了口气。
一个苹果脸侍女迎了出来。
“您就是国师大人在等的客人吧?”她一笑,两颊堆得滚圆。
“是……吧?”兰不远也不太确定。
“您稍等片刻,大人换了衣裳就会下来。”侍女引着兰不远登到第八层。
兰不远环视一圈。琉璃塔越到高处越窄,这一层大约五丈见方,正中放了一张黑色八仙桌,旁边象征地扔了两三把椅子,虽说一尘不染,却不像是个正常的会客场所。
苹果脸侍女施了一礼,顺着黑木旋梯下去了。
兰不远以为她去准备茶水,不料干等了近半个时辰,国师不来,侍女也不见。
她走到雕花木窗边,向下看了看。
黄舒倒是还在,和青衫少年坐在塔底白玉石阶上,双双托着腮。定晴一瞧,二人身后还歪歪坐了个女娃,头大身子小,可不就是方才引她上来的侍女?那青衫少年和侍女二人时不时碰一碰头,笑得东倒西歪,完全没个正形。
兰不远疑惑了:“这国师,看起来御下并不严厉,不讲那些规矩的。可若他是个随和的人,为什么要摆架子,大半个时辰还不下来?”
又等了半个时辰,楼上依旧静悄悄,没有半点声息。
兰不远倒也不急。她是个闲人,在哪里闲也是闲。天机塔建得高,半空的风似乎比地面上干净很多,配着淡淡的清雅木香,令人心旷神怡,这份难得的清静,叫兰不远生出了困意。
兰不远头顶上方,黑袍青年换了十来根腰带,依然不满意。
终于,他捡出一根灰黑色,有流云暗纹的窄带子系上,终于挑不出毛病了。走了两步,又发现这件蜀山天蚕丝外袍有点透,里面的灰色云洲雾绸中衣隐隐泛着幽光。他又皱起了眉。
兰不远拉过一把椅子,伏在八仙桌上睡了一觉。
也不知睡了多久,听到“笃笃”声,迷迷糊糊抬起头时,一个激灵,差点没掀了桌子。
八仙桌对面坐了个人,一个宛若神仙下凡的人。
这样貌,天上地下,再寻不出第二个。对着这样一张脸,兰不远词穷了。
只是对方脸色有些阴沉,手中不紧不慢地把玩一个质地精良的银色鬼面具,正是面具的边缘磕碰在桌面发出的声音吵醒了兰不远。
他的头发束得微微有一点歪,却是歪得正好,不会显得轻浮,又不严肃沉闷,有种不羁的风流。一身黑袍,有流光沿着缕缕布纹滑过,领口微敞,引得兰不远目光直想往里钻。
兰不远吞了吞口水,说了句蠢话:“你的面具,能给我看看吗?”
对方一怔,神色莫名地看她一眼,将面具往桌上一扣,推了过来。
兰不远注意到他的手指修长、指节漂亮,皮肤略有些苍白,似乎比他身上的丝衣还要光滑些。
“睡得好吗?”他问。
兰不远:“啊?”
“我这里,很好睡?”虽然听起来像是在嘲讽人,但他的声音实在是悦耳。
“还好,”兰不远真诚地假笑,“还好。你若是再迟来一两个时辰,大约睡得更好。”
虽然客人在等待主人的时候睡着了很不礼貌,但这归根结底,似乎是主人的问题?
对方脸色更臭了,似乎想要拂袖而去。
“那个,国师大人,我们长话短说吧。太子中了蛇毒,你能解吗?”兰不远急忙抛出了正事。
得罪漂亮的小哥哥似乎是她与生俱来的本事。今日惦记着黄舒身上的毒,见到如此美男都没有出言调戏,不想不小心睡着,还是惹了对方不快,她哪里还敢造次?
他闭了闭长长的眼睛,牙缝里咬出两个字:“不能。”
“哦,那,告辞了。”兰不远起身。
“你……”他眼中浮起了浓浓的困惑,“这就要走?”
“是啊。”兰不远点头,“既然你解不了,那只能另外想办法。”
他欲言又止。
“国师大人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兰不远一边默默念着“色即是空”,一边盯着对方的脸吞了吞口水。
“没有!”他脱口而出,然后急忙改口,“有。”
扶了下额,他解释道:“蛇毒的事情。此蛇,名为控僵,生长在北漠,要解蛇毒,唯有在蛇穴附近寻找天然的制衡之物。这本册子记载了控僵形貌习性,你带走。”
他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本小纸册,又取出一只小黑瓶,道:“服了药,可保太子三月无虞。三月之内,找到解毒之法。”
“我?”兰不远指了指自己鼻尖。
“不然是我?”他低低地冷笑一声。
兰不远斟酌片刻,小心地道:“国师大人,你足不出户,运筹千里。我还未开口,你都知道太子中了什么毒,你这样厉害,想必区区寻找解药的小事,于你而言只是举手之劳。而我,只是个身无修为的弱女子,万一有个万一……是吧?那岂不是误国的大事?”
对方一双黑眸一瞬不瞬,定定锁在她身上。盯得兰不远浑身发毛。
心想,这大约就是所谓过犹不及。此人漂亮过了头,便有些妖异了。尤其是左边眼角下那一行细若游丝、似有若无的血泪,当真是妖艳至极!
此人深不可测,万万招惹不得!
“……那我即刻动身。”兰不远站起身来,准备告辞。
“不急。”他扯了扯嘴角,“先去离宗,静待消息。”
兰不远看了他两眼,心中笃定他不会作出解释,便告别一声,抓起面前的东西下了楼去。
总觉得国师大人的目光有些幽怨。
出了塔外会同黄舒要走,才发现把国师的银面具给顺了来。难怪对方总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麻烦帮我把面具送还国师,不小心带下来了。”兰不远叫住青衫少年。
不弃撇了撇嘴:“从天机塔出去的东西,从来不收回。带走吧。”
有些嫌弃的样子。拿银子侮辱人呢?!
兰不远默默掂了掂,愉快地笑了。
反正和这个怪美人不会再有交集了,一锤子买卖的事,自然是有便宜都要占。
第66章 见闻录
兰不远带上黄舒,找到一处铁匠铺,请人把国师的银质鬼面具拆成了两半,一半熔了,做成小碎银锭,另一半带回去借花献佛,给沈映泉挡鬼脸用。
“国师真是个好人啊……”兰不远叹。
黄舒深以为然。
回到住处,黄舒服下国师的药,很快就退了烧。
兰不远又得意起来:“走!给大师兄送面具去。”
不料扑了个空。
沈映泉和卓景二人去了青陵山,会同官兵收拾残局。
应当是想送同门最后一程。
兰不远对青陵派没有多少感情,没有上山帮忙的打算。她让黄舒带了老龟出去散步,她阖上门,研究起国师交给她的册子来。
一翻这册子,兰不远震惊了!
这笔迹,分明和她怀中那本“神诀”册子一模一样!
神诀册子是墨印品,如果不是正好撞了笔迹,那留下这本《北风见闻录》的人,正是制作了神诀册子原样的人!
兰不远困惑了。
直到今日,她才意识到一个诡异的问题——神诀这样的绝世神功,为什么是印制品?!
莫非,曾经真的有这样一个鼎盛的时代,人人不藏私,不设防,神功满地走,元婴多如狗?
想不出所以然,兰不远放弃了,专注于面前的见闻录。
这本册子很奇怪,说新不新,说旧不旧。唯一能确定的是,它的上一任主人把它保管得很好。
册子里记载的“北风”,便是如今的北漠。
想来这册子是几百年前的古物了。
兰不远读了几段,心中更加确定这本见闻录和神诀册子出自同一人之手。叙事手法一模一样,依旧是幼童启蒙认字水准。
譬如提及兰不远想要知道的妖蛇“控僵”,册子里是这样描述的——“这种蛇,头上戴着红帽子,脖子上长着红翅膀,尾巴像个溜溜球,喜欢住在有水草的山洞里。被它咬到的小动物,就会变得傻呆呆,只知道帮它捕捉猎物来给它吃,所以这种蛇真的很懒啊!而且这个蛇还有个最大的特点哦,那就是它的肚子里面还装着另一条蛇。”
兰不远合上册子,无语望天。
好吧,也算是解了一些疑惑,得到了一些线索。
这位高人,究竟何许人也?
从字里行间,看不出他的任何讯息,大约是个返璞归真大智若愚的神人?看起来日子似乎过得挺逍遥,闲云野鹤,优哉游哉。
兰不远幽幽地叹:“人比人气死人。”她就没过过几天安生日子!
国师给黄舒的药,只能保他三个月,三个月……其实以那个怪美人的本事,如果兰不远当真没能找到解药,他肯定不会坐视不理,只不过会不会把兰不远剁了做药引,就难说得很了。
兰不远又叹一声。国师既然交待了先去离宗等消息,那……自然是不能傻傻干等,得见机行事,万万不能变成了人家的提线木偶。
到了第三日,一身疲惫的沈映泉和卓景才回到驿站。
同他们一起过来的,还有离宗一位弟子,以及青陵派二弟子孙天喜。
原来青陵派那十二名内门弟子押送尹金华回京之后,稍事休息就往回赶,到了半山腰,遇上狼狈往山下逃窜的众人,一抬头,望见那噩梦中也不曾出现过的巨大妖兽,当即魂飞魄散,随着人流一起往山下逃命。
不幸的是,山洪来得太快,最终只有孙天喜一人逃了出来。
兰不远眉尖微动,心中隐隐觉得哪一处有点怪,但一时捕捉不到那抹灵光。
离宗也派了人上青陵山,至于是出于同道之义帮助惨死者入土为安还是存了其他心思不得而知,只知道离宗掌门及几个长老仍旧留在青陵山处理那妖蛇的尸身,派了掌门座下亲传弟子毛十三过来,先接兰不远等人去离宗,再作安排。
至此,青陵派在这场劫难之中幸存下来的人一共五个。小师叔卓景、大师兄沈映泉、二师兄孙天喜,兰不远,以及黄舒。
从此再无青陵派。进了离宗,他们便是离宗弟子了,至多每年回青陵山祭奠一番。
被排挤应该是必然的。
兰不远倒是毫不介意,总算是混上个内门弟子身份,从此也是拿朝廷俸禄的正经修士,总归是件好事,沈映泉等人却不像她一样看得开,眉目间多了一重戚色。
前来接引他们的离宗弟子毛十三身形修长,脸上时刻挂着笑,对着兰不远,他也笑得毫不违和。这让他平平无奇的脸上多了一种吸引人接近的亲和的微光。看起来像是二十七八岁的模样,说话做事十分沉稳。
在沈映泉等人说话的时候,毛十三已到了外面,安排好车马。几人收拾好随身物品出门时,马车将将停在了驿站门口,既不让几人等待,又不会让他们觉得出来迟了,心里有负担。
一路安稳妥帖自不用说。茶水、点心恰到好处。
“毛十三办事,请放心。”他说。
离宗虽说在卞京,其实也是建在京城附近的小山上。
只不过离宗手笔大,将整座山从山顶到山脚都建成了宗门洞府,所以此山再无名字,只叫离宗。
整座山,都是离宗。
两个时辰的路途,兰不远吃了三拨不同种类的干果甜品,饮了枣茶、花茶和苦甘茶。卓景本来忧心忡忡,见她张牙舞爪,一副饿死鬼投胎的模样,心里不禁也松快起来。
也许,并没有那么糟?
沈映泉不必说,戴上了半边银面具,乍一看,又恢复了往日的风采。那面具做工极精致,纵然中间的切痕稍微影响了美观,但也恰好把鬼面和他俊逸的右脸区别开来,一望,就让人浮想连翩。
晃眼就到了离宗外。
毛十三下了车,笑眯眯地捧了几身雪白的道袍来,安排五人在山脚一处木楼沐浴更衣。
“毛十三办事,请放心。”
卓景、沈映泉和孙天喜从青陵山下来,一身泥土污垢自是不用说,便是兰不远和黄舒见到那热气腾腾的天然热汤泉,也忍不住浑身痒痒起来。
四个男子去了大池子,兰不远挑了处水深及腰的小池子,关好木门,把神诀册子放到靠墙壁的角落,用老龟压住,再把离宗的白道袍整件罩在了老龟身上,这才脱掉衣裳,跳进汤池打起滚来。
一通舒服的鬼叫:“好爽啊啊啊啊啊!我要泡到地老天荒!”
直到听见隔壁传来沈映泉等人的惊叫声。
第67章 节操无
听见隔壁传来沈映泉等人此起彼伏的惊叫,兰不远一脸不耐烦:“大惊小怪。”
她磨磨蹭蹭爬出汤池,换上那身洁白的离宗道袍,这才不紧不慢来到那四人的池子外面,叩了叩木栅门。
“我要进去了?”
“别——别进来!”卓景干咳一声,“衣裳不见了。”
兰不远先是顿了片刻,然后一本正经:“我不进去怎么帮你们?”
好像也有道理。
兰不远踢开了门。
可惜了。水太烫,白雾腾腾,只看得见几颗脑袋。
黄舒倒是浑不在意,爬到池边,道:“不知道什么时候衣裳丢了,好像那个毛师兄进来过一趟。”
“衣裳被偷了?”兰不远道,“幸好没进来偷我的呢……”
众人:怎么听她这语气还挺失落的?
“兰师妹,可否麻烦你找毛十三师兄问一问究竟怎么回事?”孙天喜一脸憨厚,从水里冒出头来,还抖了抖头上的水花,像一只黑毛大狗。
兰不远无语道:“还用找?不出一刻钟,他定会带着离宗大批弟子,敲锣打鼓来这里迎接我等了。毛十三办事,你还不放心?”
孙天喜一脸懵懂:“放心呀,所以衣裳?”
沈映泉扶额:“自然是没有衣裳了,他正是要我等出丑。万万没想到,堂堂大庆第一宗,竟也会行此下作之事!有心算无心,这次要糟!”
兰不远无辜地眨了眨眼:“其实很多事情,换个思路,未必不能解决?”
“兰师妹你有办法?”几人求救的眼神灼热地落在兰不远身上。
“有。只是……可能会委屈师兄师弟和小师叔。”兰不远吞了吞口水,“当然,我也挺委屈的。”
卓景狐疑的目光落在兰不远那身洁白的道袍上。似乎想说:“你敢发誓这件事不是你和旁人里应外合干出来的?”但此刻,四人光溜溜泡在池子里,兰不远是他们几个唯一的指望,不敢贸然开罪了。
兰不远敏锐地捕捉到了卓景的不信任,痛心疾首道:“小师叔你这是什么眼神!你怀疑是我偷了你们衣裳?我为什么要干这种事啊!”
这一嗓子吼出来,不仅卓景,就连沈映泉等人也投来了怀疑的目光。为什么?这不明摆着嘛。
幸好老实人孙天喜说了句大实话:“莫要怀疑兰师妹了,她就算有心,也没那个能力潜进来偷了衣裳,而我们竟无一人察觉啊!若是师妹有这个本事,那这半年来,大师兄和小师叔得丢多少次衣裳!”
众人:“……”
好像完全无法反驳。
“好了,”沈映泉干咳一声,“离宗的人恐怕就要到了,师妹有何妙计?”
……
不多时,外头果然传来毛十三的声音:“几位师弟师妹好了没有?大伙来接你们啦!”
诡异的静默……
一个尖利的男声响起:“这分明是不把离宗放在眼里!哼,好大的架子!”
温柔的女声劝道:“白师兄,几位新师弟应当是怕生,并不是摆什么架子。”
尖利男声大笑起来:“许师妹啊,你就是太善良!你这样性子,出去很容易吃亏哟!这几个,分明是自视甚高,以为圣上开了金口让他们进我们离宗,便能压在我等头上!”
“白师弟白师弟!”毛十三带笑的声音响起来,“莫急莫急,几位新师弟和新师妹,并不是什么端架子的人。这一路行来,也没有一直抱怨我安排不妥当……”
“那便是有抱怨了!”尖利男声陡然拔高,“什么东西!毛师兄做事稳妥,谁不知道了!”
这一下,顿时炸锅了。外头大约有七八个人,乱哄哄地替毛十三鸣不平。
有人喊道:“再不出来,踹门了!什么玩意儿!”
女声又道:“别呀,里面是汤池,万一把人吓得落水那就太糟糕了。”
“哈哈哈哈!那岂不是痛打落水狗!”尖利男放声大笑,一脚踹开了木栅门。
人群的“嗡”声霎时止住!
一片诡异的静默。
汤池子边上,整整齐齐站了五个人。
女子一身灰衣,腰间系一道白衣带,而四个男子几乎未着寸缕,只穿一条粗制滥造的大白裤头,最叫人目瞪口呆的是,裤头最显眼处,端端正正绣着离宗的徽纹——日月相离。
精致华美,金线绣日、银线绣月,不像是作假。
这徽纹的的确确是离宗弟子的白道袍上专有的,领口有一处,两边袖口各有一处,前后袍尾再各有一处。
而看这白裤头的材质,的确是离宗道袍不假。很显然,他们将一件衣裳拆成了四个大裤头,外加一条白衣带。
兰不远惊奇地瞪着眼睛:“你们的衣服,怎么和我们不一样?莫非毛师兄给我们分派的道袍,是夏季穿的?哎呀呀,咱们离宗可真是贴心哪!比青陵派好多了,在青陵派,一年四季都穿同样的衣裳,冬天把人冷死,夏天把人热死!啧啧,咱们离宗果然是第一大宗!贴心、周到!正如毛师兄一般,真是太体贴人了!”
一口一个“咱们离宗”,老实不见外。
众人正在发愣,就见兰不远大大方方行上前来,挽住了毛十三的胳膊:“毛师兄,都说了千万不要劳动大众下山来接我们,你怎么就是不听呢,这样子我们多不好意思啊,回头,我们师兄妹五个定会一一拜访回去的!哦,那个,有点倒春寒啊,夏季的衣裳穿着还有点凉,师兄再跑一趟,帮我们拿春秋的袍子来,好不好嘛~”
卓景等人第一次觉得兰不远胡搅蛮缠起来,还挺顺眼的。
“不是,这……”毛十三脸上的笑有点挂不稳。
“啊我明白了!”兰不远一蹦三尺,“定是对新人的考验,记得我当初加入青陵派之前,的的确确是考验了心性,也只有我们这样心性坚韧不拔的弟子,才有资格进入道统正宗。如此,离宗考验的,便是耐寒能力?师兄放心!我们一定顺顺利利通过考验!为表决心,我们一路呼着号子上去吧!也叫周边的俗人们见识见识第一大宗的风采!嗯……夏衣冬穿、不惧严寒,这个号子如何?”
回头过,眨了眨眼。
沈映泉等人僵硬地笑:“……挺好的。”
毛十三:“……”
只想问一句,你们青陵派弟子,要脸不?
第68章 不可忍
毛十三笑得脸都硬了。
他转过头,求助地看向人群后方坐在太师椅中饮茶的男子。
“尹长老……”
兰不远循着他的视线一望,就看见一个老了十岁的尹金华。她忍不住垂了视线,睨一眼他的裤裆。
那男子原本阴沉沉地气势十足,被兰不远这幽幽一眼骇得抖了手,一盏热茶泼了小半在腿间。
兰不远和男子暗暗较劲斗得欢快,而她身后的沈映泉就不好受了。
沈映泉一向注重仪容,从来是个一丝不苟清风朗月的模样,如今虽然毁了容,但赤身露ˉ体,只着一条裤头立于大庭广众之下,却也是极不自在。
更何况,曾与他有婚约,又跟尹金华有了首尾,最终害他没了修为毁了容貌的许云柔,此刻正站在对面人群之中,煽风点火。
看起来,这许云柔在离宗混得是风生水起,没了尹金华,照样有大群走狗。
这让沈映泉心中说不出的恶心。
许云柔又弱弱地开口了。
“这……损坏了道袍可如何了得?几位新师兄一定是不知道离宗的规矩才会犯了错。不知者不罪,尹长老,毛师兄,白师兄,还有各位师兄师弟,这件事不如就替他们瞒下来吧,若是掌门叔父问起,就说是我不小心弄坏的!这样,就不会让掌门以为新师兄们对离宗有什么不满。”
这下可是提醒了毛十三等人。
“这分明就是看不起我们离宗!”
“不错!公然损毁道袍,显然是不把离宗放在眼里!”
“哪里来的滚回哪里去!哎哟青陵派没了,真是丧家之犬啊!”
沈映泉气得七窍生烟,正待发作时,突然念头一转——妖王都不生气,自己瞎气个什么劲儿?
兰不远果然“噗嗤”笑了:“我观诸君仪表堂堂,眼不聋,耳不盲——”
众人一怔。虽然哪里怪怪的,但听着很押韵的样子。
兰不远又道:“五个人,五件衣裳,一个萝卜一个坑,一个茶壶一个盖,没问题呀!何来的损毁一说?来来数一数,是不是一人一件,不多不少正正好?”
众人还没转过弯来,兰不远又道:“况且,这位不怎么漂亮的小姐姐也说了,要是真有什么损毁衣裳的事儿,那都算在她头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你们却非要拂她的心意,这岂不是看不起她?!”
毛十三僵笑得脸都扭曲了。
终于,太师椅中的男子冷哼一声,阴阴地道:“今日,本座有个问题,要请教各位。毛十三,取衣裳来给他们,穿好衣裳,给本座好好说人话!”
小师叔卓景眯起眼睛,隐隐动了杀机。突逢变故,刚给上百同门小辈收了尸,一向行事随心所欲的他,心中已盛了不少血淋淋的戾气。
再遇盗衣之辱,口舌之激,他便是想着“不与小辈计较,迟些寻离宗掌事人说道”,这才忍下了怒火。
但此刻,一个长老竟也出言不逊,卓景焉能还不清楚离宗对他们这几个人的态度?只因为沈映泉没提如何变成了这副模样,是以卓景并不知道他和离宗许云柔、尹金华之间的恩怨,只当离宗不愿收留他们几个,故意刁难。
这般想着,卓景哪里还按捺得住?同为修行人士,分明是同道中人,可一方遭难时,旁人竟然迫不及待落井下石,阴招迭出!青陵派之遭遇,本该叫天下修士同仇敌忾,不想对方罔顾道义、不近人情,竟能说出“痛打落水狗”这样的话!是可忍、孰不可忍?!
正要剑拔弩张,只听见兰不远又笑出了声:“这位自称本座,莫非就是咱们离宗的掌门?哎呀呀,真是有眼不识泰山!不过掌门呀,你方才说错了话,还是得替你指正指正。你说我说的不是人话,总不能是狗话?那要真是狗话,堂堂第一大宗掌门你,能听懂狗话,这也不像话呀!”
众人:这究竟哪里来的妖怪?脸皮之厚,天上地下再没有第二个!她可以不要脸,尹长老不能不要脸哪!
一时间,众人不知该先驳兰不远的狗话,还是要先解释尹姓男子并不是离宗掌门?
这个尹姓长老名叫尹永平,这一次出山搅进小辈们的纷争里,为的正是侄子尹金华。
尹金华进了京,不明不白就死在了地牢里,虽然辰王声称人是他杀的,但尹家的人清楚得很,尹家和辰王互利互助,若不是逼不得已,辰王一定会把尹金华平平安安放出来。上王府一问,果然此事另有内情,但辰王不肯透露个中细节,只隐晦地暗示不要招惹青陵派的人,也告诉尹家知晓,尹金华确实不是死于辰王之手。
辰王虽然和尹家利益相合,但太子在青陵派的事显然不能从他口中传出去,所以并没有提及,于是消息传到离宗的尹永平手上,有了些许走样。尹永平只知道尹金华的死和青陵派有关,且令辰王忌惮。
如今青陵派出了妖王之事,尹永平自然以为辰王怕的是妖王,又怎会把这几个幸存的弟子放在眼里?眼下妖王已被诛灭,这害死尹金华的罪魁祸首沈映泉既然送上门来,自然要好好同他算一算帐。
毛十三是个惯会见风使舵的,早已摸准了尹永平的心思,设计这一出痛打落水狗的事,叫人拐弯抹角告诉了尹永平。
果然,尹永平虽没有出声支持,但却亲自来了。
毛十三成功骗取了沈映泉等人的信任,原本十拿九稳要让他们出个大丑,先行讨好尹永平一波,不料却蹦出兰不远这么个祸害,把好好的一出大戏生生搅成了一地鸡毛。
直到此刻,离宗众弟子终于明白,遇上兰不远这样的人,千万不要试图和她讲道理。
而兰不远之所以肆无忌惮,其实也是拿准了离宗不敢真对他们几个做什么。毕竟五人得了天子圣谕进离宗修行,过场还没走完就出事的话,天子那里没法交待。
只不过,兰不远并不知道离宗有个特别的传统,而尹永平正是要利用它,来置某些碍眼的人于死地!
第69章 怎脱身
尹永平无视了兰不远,笑了笑:“掌门正在青陵山主持大局,本座乃是玉衡峰首座尹永平,日前被人所害死于非命的尹金华,正是我一手带大的亲传弟子,也是本座的亲侄子。”
看到尹永平这张脸,兰不远和沈映泉早已明白他和尹金华定是有关系,此刻听他说出来,自然是不觉得奇怪,只暗暗一叹,心说他既然把这事过到明面,今日之事恐怕很难善了。
尹金华分明操控邪物阴墨刺偷袭了沈映泉,叫他变成了这副半人半鬼的模样,在尹永平口中,竟成了轻飘飘一句“尹金华被人所害”,想来说理是说不通的。
只不过尹金华死在了京城的事,青陵派的人并不清楚,心中隐隐怀疑是不是尹永平为了挑事故意这样说,不过眼下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
尹永平满脸笑纹:“本座和侄儿可是亲如父子哪。”
兰不远几人心中警惕起来。
通常一个敌对的人突然变得和颜悦色,那便是在酝酿杀招了。正如俗话说,会叫的狗不咬人。
果然,尹永平笑道:“离宗有个传统,新弟子入门之前,若是和宗里某人有血海深仇,可在宗门外先行解决。一旦进了宗,就不得再提!”
这是要打一架了!
尹永平已筑基,到了哪一阶段不得而知,小师叔或许有一战之力,但对方还有七八个人,己方孙天喜炼气初期,勉强能抵挡一个人,剩下兰不远、沈映泉和黄舒三个,却都是毫无战力的拖油瓶。这一仗,没法打。
兰不远也笑不出来了:“不知首座有什么问题要问我们呢?”
晚死晚投胎,拖一拖,指不定就有变故。
见她不再上蹿下跳,尹永平心中隐隐泛起了得意,忍不住就想多说两句。
“沈映泉,你害死本座心爱的侄子,是自己给我个交待呢,还是要本座亲自和你算账呢?”
沈映泉薄唇微动,正要说话时,尹永平抬手制止了他。
“我自然是知道的,我那侄儿天资聪颖,修行勤奋,你断然不是他的对手!”尹永平扬了头,目光自上而下睨着沈映泉,冷哼一声,浓浓的瞧不起之意。
卓景眯起眼睛。他虽然不知道此事内情,但尹金华臭名远扬,卓景多少是听过一些的。那种下三滥的货色,怎和沈映泉比?心中暗想,既然这老贼要颠倒黑白以大欺小,自己被人唤一声小师叔,自然是要替小辈出头,会一会这厮!
尹永平仿佛看穿卓景心中所想,冷笑道:“若我所料不错,用阴毒手段害我侄儿的事,不仅沈映泉有份,你们几个恐怕都脱不了干系!”
此言一出,不止青陵派中人,就连几个离宗弟子也惊呆了。
虽然许云柔极力美化尹金华的行为和动机,但离宗众人其实也知道这件事错在尹金华,只是帮亲不帮理,且尹金华又丢了性命,自然是同情自己人更多!
但尹长老这几句话,可就当真是有些颠倒黑白了!
一时间,除许云柔和那个嗓门尖厉的“白师兄”之外,离宗其余几个弟子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帮外人说话自然是不可能,也只好烫着脸皮装傻充愣。
尹永平又道:“本座也不欺负你们,就让后辈弟子和你们比划比划,你们有五人,本座便派出五人。一炷香之后,无论胜败,此事一笔勾销。”
“毛十三。许云柔。白杰。张天盛。杨一悔。你们五个,和新来的五位比划比划,记住,点到即止。”尹永平虽然说点到即止,但那森冷的语调分明是在说“出事我担着”。
“是!”
许云柔率先走了出来,盈盈一拜:“奉长老之命向诸位请教一二,还望不要见怪。”
嗓门尖利的白杰笑道:“师妹和尸体客气什么!你退后!这里交给师兄就好!”
毛十三虽然策划了盗衣一事,但此时分明是有些后悔。原本只是想替许云柔出气,顺便讨好尹永平,如今却是骑虎难下。出手轻了,要得罪尹永平,出手重了,怕事后难交待——真追究起来,尹永平又怎么会替小辈担下事情?
更叫毛十三不安的,是尹永平点的这五人,偏偏没有一个是他玉衡峰的弟子!他自己玉衡峰的两个人,正垂眉袖手,站在后头装隐形人呢。也只有白杰那种没脑子又爱出风头的,才会把这当好事!这种时候,聪明人自当想办法抽身了!
那边许云柔立刻接住白杰的话,指着黄舒柔声道:“这位小师弟我知道的,身上并无修为,尹长老,我能不能替他求个情?那一日在青陵山,这位小师弟一直同我在一起,并没有参与尹师兄遇害一事。”
尹永平斜一眼黄舒,用鼻孔“嗯”了声。
许云柔大喜:“谢谢长老!那我听白师兄的话,正好也不参与比试了,各位师兄点到即止哦!”
说罢,她招了招纤纤玉手:“黄师弟,你过来师姐这边!”
她犹记得,夏侯将军和这个小道童关系可是不一般。今日之事过后,夏侯亭定会知晓自己一直在极力爱护这个可爱小娃,和他夏侯亭是一条心的。
听她软软糯糯一句“听白师兄的话”,白杰骨头都酥了,心中暗想回头怎样再加把劲,好抱得美人归。
而尹永平却是漫不经心用眼角扫了扫白杰——什么?他白杰的话凌驾于本座之上?虽然念头不甚清晰,却也是隐约觉得白杰尖利的嗓音着实有些刺耳。
毛十三闻言,心中暗叹:许师妹真是好心得好报,善良之人,便是上苍也会特别眷顾。她虽然不知道今日之事十分麻烦,但因着她的善意,既不会得罪这几个青陵派的人,又让尹长老挑不出差错。无论今日结果如何,她都可以置身事外。
这般想着,毛十三望了许云柔一眼,心想,娶妻如此,夫复何求?
他没有注意到,向许云柔投过温柔眼波的,并不只有他一人。
这时,一直闷不做声的杨一悔突然动了!身形一晃,猝然向着卓景出手,直取胸前要穴!
第70章 莫放水
尹永平派出的这五个人中,杨一悔修为最低,只是炼气初期。
他突然对卓景出手,众人只当他要抢个头功出风头,便也由着他去。
白杰冷笑一声,牙缝里咬出一句“不自量力”。
而兰不远早在许云柔发话时,就拉着黄舒走向一边,把他推给许云柔。
黄舒对兰不远的信赖似乎与生俱来,纵然心中对许云柔全无好感,但既然兰不远让他过去,他便一声不吭,乖乖站到许云柔旁边,忍受许云柔的“呵护”。
卓景愣住了。他正烦恼着如何以一敌五的同时,分心保护好沈映泉、兰不远和黄舒这三个不能自保的弱鸡,就见一个炼气初期的入门级小道士气势汹汹朝着已经筑基的自己杀将过来!
“会不会有点胜之不武?”卓景这般想着,一转念,又想,“对方居心叵测,定是没有那么简单。若没料错,此人应当要施放暗器、或者下毒。如此,万不可叫他近了身!”
这般想着,将灵气聚在左腿,待那杨一悔呲牙咧嘴冲到一丈之内时,卓景右足尖轻轻一点地,身子腾空而起,出腿如风,一个漂亮的侧踢,将杨一悔踢得倒飞出两丈远!
修士可调用灵气护体,但炼气修士在筑基修士面前,护体灵气全然无效,起不到任何防护作用,彻头彻尾被碾压。
下一刻,摔得四仰八叉的杨一悔怪叫一声,晕了过去。
卓景再次愣住。
他用的分明是巧劲,看着声势浩大把人一踢飞两丈,但其实是卸了力,托着对方扔出去而已,根本不可能受半点伤,怎么会晕了!
卓景两道粗黑的眉毛拧在了一处。
他的长相其实略有一点粗犷,像是那种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的北地汉子,因为身材瘦削,所以看上去又有些斯文,有种矛盾的美感。
此刻一脚把人踢晕,形象登时高大起来,再看他赤着半身,着一条大裤头,披一头狂乱黑发,简直叫人误以为面前站了个茹毛饮血的未开化野人。
离宗众人气势一矮。
此时对方派出的五人中,许云柔跑了,杨一悔晕了,还剩毛十三、白杰以及另一个长相方正的张天盛。
毛十三脸色微变,有些幽怨地睨了睨地上“昏迷”的杨一悔,心说招式都叫他们使尽了,自己该如何脱身才好?真没料到,一个个平日闷声不出气,关键时刻贼他妈精!反观自己,平时八面玲珑长袖善舞,真遇到事情,一个应急方案都想不出来!
正愁着,听得身边白杰一声大喊:“毛师兄!你缠住这个野人,我去把姓沈的小子收拾了!张师弟,你对付那傻大个!”
毛十三眼睛一亮,福至心灵,学着许云柔的语气道:“好的!白杰师弟,我这便按你说的做。”
这阴柔的语气,配上他那副万年不变的笑颜,瞬间叫所有人齐齐打了个冷颤。
毛十三攻向卓景。
卓景见又一个炼气期修士杀过来,便猜测这一定是离宗的阴谋,想要叫自己落下个以大欺小的恶名。冷哼一声,道,“想得美!”
于是将双手往身后一负,长发飘飞,轻易地闪身避开毛十三,且离他要多远有多远。
毛十三几欲吐血!
方才杨一悔和他打的时候,分明不是这样的!
只恨不能大吼一声:“大哥!用心打别放水成不!”
可惜他不能喊,卓景也没有半点要狠下心来收拾他的意思,脚下步伐愈加轻快,反倒是想要对沈映泉下手的白杰被卓景撞了好几肘子,始终近不了沈映泉的身。
卓景也有些茫然。
方才见白杰想要对身无修为的沈映泉下死手,一时怒发冲冠,不留神对白杰下手重了些,原以为他定是要借机装作重伤来耍赖,不想这白杰居然强行咽下血气,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攻向沈映泉。
卓景又哪里能想通其中那些弯弯道道?
白杰为了在许云柔面前出风头,便是打落了牙,定也要往肚子里咽的。
而毛十三憋足了劲儿,想让卓景给他来一下狠的,好断尾脱身,却求而不得。
于是这二人,一个使劲往他拳脚下钻想碰瓷,另一个打肿脸充胖子硬挺着,叫卓景好生为难!
没过百招,卓景已然感到体内灵气紊乱抓狂,若那灵气会说话,估计已经在大吼“究竟是要怎么样,打不打了还”!
这局势发展,怎么和想像中有点不一样?
尹永平分明杀气腾腾像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可落到实处,却是雷声大雨点小。
另一边,憨厚孙天喜和那个长相方正的张天盛正你来我往斗得欢畅。这两人棋逢敌手、实力相当,面相上又有极微妙的共通之处,一来一回,竟是打得有些惺惺相惜起来。
一炷香很快就要见底。
尹永平的脸色越来越阴沉。
兰不远正抱着胳膊看得乐呵,突然发觉尹永平似乎将心神投到了木地板上。瞟一眼香炉中的香,已快要燃到香杆。
“有阴谋。”兰不远低低嘀咕一声,后退几步,运起神诀。
如今越来越纯熟,不过几息功夫,就发现了异常之处。
这间宽大的待客木室,木地板的夹缝间竟然镶嵌了密密的“线”,其中竟然能容纳灵气!
能够容纳灵气的,便是道器!道器和灵器一样,也由高阶修士炼制而成,只是比灵器低一阶,做不到御器凌空。
那尹永平正将灵气从足底运出,沿着地缝之间布下的道器,慢慢向着战场上蜿蜒而去,好像一条条阴毒的蛇。
结丹之下,灵气不能外放,但是可以通过道器而离体,譬如说手中拿着能容纳灵气的道器宝剑,便可将灵气布满整个剑身,大大提升攻击力,只是剑若是脱手,那灵气就不可控且无法收回。
“不好!”兰不远微微一惊,险些脱离了神诀状态。
她定下心神,紧紧盯住那几缕自尹永平足下发出、正吐着信袭向场中众人的灵气长蛇!
孙天喜只是炼气初期,在青陵派一众内门弟子中修为向来垫底。沈映泉如今修为尽失,若是叫这灵气从毫无防备的足底袭进ˉ体内,那定然是个经脉尽摧的下场!
即便同是筑基期的卓景,猝不及防之下,恐怕也要重伤!
第71章 恩怨消
尹永平和尹金华这叔侄二人,果然一样歹毒!
兰不远倒是丝毫不担心自身安危,对于她这神奇的无经脉废材体质来说,这么点点灵气涌入身体里,当真是挠痒都算不上。
也不知是喜是愁。
她尝试着控制尹永平布入地面的灵气,发现这灵气和她曾经遇到的又有不同。
天地间自然的灵气呆呆傻傻,天然地亲近她;地下洞窟的灵气像受了委屈的孩子,也亲近她;尹永平操纵的灵气却不同,只像是一样没有生命的物件——灵气似乎本应是这样才对。
兰不远发现无法操控尹永平的灵气,便急急脱离了修行状态,心中大叫不妙!
她出声提醒,众人需要时间反应,信不信她还两说。
罢了,救一个是一个。
兰不远大吼:“所有人,跳!”
众人齐齐一怔!
率先一蹦三尺的,竟然是重伤患沈映泉!——开什么玩笑,妖王发话,自然一马当先!
出于对沈映泉一贯的信任,卓景紧随其后,轻飘飘地跃至半空。——反正跳一下也不吃亏的啰!
见小师叔也跳了,憨厚的孙天喜二话不说,腾身而起!
与孙天喜缠斗的张天盛战得正酣,紧随其后轻身一跃,二人在半空再接三掌,齐齐大呼“痛快”!
而拼命往卓景掌风里凑的毛十三,急忙一提气蹦起来,再次把自己胸膛往卓景身上蹭。
只余一个白杰,呆呆立在原地,看着面前诡异又欢腾的一幕。
兰不远没闲着,大吼出声的同时,几个箭步窜到太师椅旁边,重重一掌拍在了尹永平的肩上!
尹永平操纵灵气沿着地面布下的道器攻向场中,已是用上了全力,根本分不出半点心神来注意四周的状况,这下,被兰不远一爪拍了个瓷实!
两声惨叫接连响起。
第一声惨叫来自场中,正是唯一没跳起来的白杰。
第二声惨叫来自兰不远魔爪之下的尹永平,这一巴掌,险些没把他拍到走火入魔、功散人亡!
兰不远自然知晓自己干了什么好事!
在众人尚未反应过来之前,她腼腆地笑了:“诸位,啊,诸位,香燃尽了,所以我喊了声停,怎么把这二位吓成了这样?”
憨厚的孙天喜挠了挠脸:“我怎么听着师妹你是喊‘跳’?”
“我喊停呀,喊跳作什么?孙师兄怕是切磋得太投入听岔了罢!”兰不远无辜地打着哈哈。
沈映泉和卓景皆是聪明人,见到场中唯一没跳的白杰出了事,心念电转,沈映泉道:“确是听错了,如今细细回想,兰师妹确实喊的是‘停’,只不知这一位师弟和长老为何突然口吐鲜血?总不会是被师妹这一嗓子吓到了?哎呀,无论是不是,师妹还是先给二位道个歉吧。”
兰不远十分配合:“啊!是我不好是我不好,我道歉,道歉,不该这么大声吓到人了,不过二位也不像能被一嗓子吓到吐血的人?……二位应该不会怪我吧?啊,定是不可能怪我的,否则说出去也很没面子啊。”
白杰两眼一翻,当场晕厥过去。
尹永平喷出一口鲜血,脑袋嗡嗡作响,一时半刻反应不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
兰不远缩回了爪子,道:“一炷香时间已过,尹长老一身正气,自然是言而有信之人!沈师兄,从此,尹长老不会再与你计较,你自然也不可再有怨言,咱们大人有大量,既然尹金华已经死了,那阴墨刺的事就此一笔勾销,不提它了!”
沈映泉颔首,笑得宽容:“自然。”
许云柔目光闪烁不定。
她一直在观察沈映泉,这个和她曾有过婚约的男子。
如今的沈映泉,遭遇重创却依旧风度翩翩、不卑不亢。左脸掩在银质鬼面具之下,只露出俊朗无双的右半边脸,枯萎的左臂已被他断去,左面颈上灰黑的伤倒给他平添了几分邪魅。他胸膛健硕、腹部线条流畅,肌理分明,方才在白杰疯狗一般的攻击下,他却闲庭信步,恰到好处地避在卓景的招式后,半点不见狼狈!
如此男儿,竟然生生错过了。
许云柔暗暗一哂。也没什么好可惜的,废了就是废了,如今的沈映泉,更加配不上自己了!
只是眼前这一幕,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毛十三蹲到白杰身边,替他把了把脉,震撼道:“经脉尽断!”
他倒抽一口凉气,望向场外“昏迷”的杨一悔:“杨师弟如何!”
边上两个弟子摇了摇头:“并无大碍。”
毛十三松了一口气,又提起一口气:“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尹长老?!您怎么了?”
尹永平终于浑浑噩噩回过神来,眼神依旧有些混浊,他喃喃道:“谁打断了我?”
兰不远见缝插针:“打断了什么?天哪,长老你莫非在施展什么邪术?!若不然,怎么会有个人莫名其妙就经脉尽断了呀!”
尹永平头皮一麻,一个激灵清醒过来:“胡说八道!谁经脉尽断了?”
他望向场中,见中了招的是白杰,其余的人个个活蹦乱跳,不禁蒙了一圈。
“怎么回事?谁伤了白杰!”
兰不远耸肩:“这里这么多人,修为数尹长老你最高,你闲在一旁专心地看,都不知道谁伤了他,我们怎么知道?!”
尹永平差点一口气噎死。
自知晓了毛十三等人的计划,尹永平就悄悄设下这个局,在这木地板中布下了能容纳灵气的道器,为的就是在战斗中偷袭,叫这些人非死即伤,一来为侄子报仇,二来借着毛十三这个主谋犯下的大错,尝试着扳倒站在毛十三身后的掌门许涵光!哪怕不成,也能叫掌门的天枢峰元气大伤!
只要在有人来查探之前收走道器,任谁也只会以为战斗双方杀红了眼,拼了个鱼死网破。
方才尹永平挑选的时机其实是非常到位的,那一瞬间,若是这几个人被他成功偷袭,出于惯性,手中最后一招,都能攻击到对方身上!
到时一查,他尹永平只是遵循了离宗传统,让这五人在进宗之前和离宗几个弟子友好切磋,就算有不当,也不是什么大错。
而毛十三先是设计让这些人丢了衣裳,又带人找事,出了意外定然和他脱不了干系。
简直完美。
可眼下,这他妈是什么状况!
第72章 以彼道
尹永平又怎么料得到会发生眼前这样的意外?
众目睽睽之下,确实没人碰到白杰,他自己就经脉尽断喷血倒下了。若是这样报上去,恐怕会被当作很严重的疑案来处理……
得先撤走铺在木缝中的道器凌波网,把自己摘清楚!至于替罪羊,可不就在眼前?
尹永平心下一定:“你们几个,把白杰带回宗派,请蒙长老救治,本座留下来查一查这几个人究竟用了什么阴毒法子伤了白杰——想来那日也是这样伤了本座侄儿!刘单、杨简留下!”
点的正是那两个默默站在他身后的玉衡峰心腹弟子。
毛十三见状,知道终于得已脱身,微笑中带了一点焦急:“白师弟伤势要紧,那我等就先送他回去,尹长老千万当心些!”
说罢,自己背上白杰,示意张天盛背上“昏迷”的杨一悔,叫上许云柔,匆匆离开了这处是非之地。
卓景微微一怔。
尹永平分明也受了伤,只留下两个弟子,他就这么有把握?恐怕此地还设了陷阱,只不过方才尹永平搬石头砸了自己脚!
虽然不明白这意外究竟是怎样发生的,但有兰不远在,似乎发生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有人莫名其妙倒霉再正常不过——青陵派的人早已领教得有些麻木,将其当成惯例或者铁律了。
反正,别人会倒霉,她是一定不会的。
沈映泉一派淡然自不必说,跟着“妖王”,有什么值得担心呢?
黄舒不肯跟许云柔走,留了下来,兰不远让他抱着老龟站到了墙角——根本没人拿正眼瞧一瞧那只如假包换的妖王大人。
名唤刘单、杨简这二人齐齐上前一步。
尹永平脸色阴冷:“杀!一个不留!”
卓景忍不住放声大笑:“自不量力!方才不愿下死手,倒叫人小瞧了我的本事!”
见这尹永平不再掩饰,卓景也没打算再留手。
长发一甩,将灵气聚于掌心和足底,身形一掠,气贯长虹袭向那二人。足底的灵气,便是为了防着来自地下的攻击——方才没跳的白杰经脉尽断,显然地上有问题!
面对强势袭来的卓景,这两个尹永平座下弟子不慌不忙,对视一眼,各捏了一粒赤红的丹药服下,顿时,二人身上齐齐爆发出冲天气势!
这气势竟像实质一般,掀得木屋顶哐当作响!
灵压!
兰不远瞪圆了眼睛,退到黄舒身旁。
灵压,她也算是一回生二回熟了。日前在青陵山,那胖宦官身上便有这样的威压,黄舒曾告诉过她,这是筑基大圆满才有的灵压,更进一步,便可结丹!
什么灵丹妙药,竟能叫两个炼气期弟子,将修为直接提至筑基大圆满!
想来一定有时限、且事后极伤身!
尹永平阴笑道:“本座想要杀的人,除了乖乖就死,别无他路!”
卓景冷哼:“魑魅魍魉,宵小之辈!”
嘴里鄙视,其实不敢大意半分。哪怕是靠着药力暂时提升的修为,打在人身上也不是闹着玩儿的。
这刘单和杨简二人双目赤红,已然有些神智不清,一招一式威力虽大,但行动间有些笨拙,卓景应付得极为吃力,倒也能咬着牙和二人缠斗,暂时维持不败。
二人身后,尹永平正在闭目调息。一旦他将方才被兰不远弄得紊乱不堪的内息调整过来加入战团,卓景就再无还手之力!
筑基级别的战斗,炼气初期的孙天喜冲上去纯粹是送死。
憨厚的孙天喜急出一头汗。
“怎么办啊?怎么办啊?离宗究竟是几个意思啊?小师叔我们边战边退吧?大师兄你怎么一点都不急啊?啊?!”他把两只宽厚的手掌抬在身前,抽疯般的掂。
沈映泉只深深望了兰不远一眼。
兰不远被他看得一愣:“看我干嘛?我有什么办法?”
一转念,似乎……好像……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大师兄,二师兄,过来!”兰不远笑眯眯招呼道。
沈映泉眼神一亮,拉住孙天喜走到兰不远身旁:“师妹要我们怎么做?”
“自然是趁这老贼气息不稳,砍他呀!”她狡黠地眨了眨眼。
孙天喜一脸茫然,正要问,被沈映泉推了下脑门:“照师妹的话做!别傻愣着!”
孙天喜:“……那也破不了筑基期的护体灵气?”
沈映泉道:“师妹自有对策!你只管上!”
孙天喜硕大的脑门上仿佛画满了问号,抽着嘴角,拔出腰刀,怪叫着扑向尹永平。
兰不远:“啧。”
沈映泉果然十分机灵,懂得主动给人打掩护!……不对,他怎么知道自己要用一些不为人知的秘术?兰不远眯了眯眼。
罢了,先解决眼前的危局。
“师兄,你我二人这就开始诚心祈求神仙保佑吧!”兰不远冲着沈映泉眨了眨眼,然后双手合什。
孙天喜果然破不了尹永平防御,叮叮当当砍在他身上,倒像是在给这边诚心祈祷的二人助势。
兰不远运起神诀。
此地距离宗只有百丈之遥,灵气自然是充裕的。
她虽然无法操纵尹永平身上的灵气,但可以尝试着将四周的灵气调进地上那可容纳灵气的网状道器中,出奇不意攻击敌人。哪怕只能略作骚扰,替卓景稍微拖延一二也好。
这种强行提升修为的药物,药效定不持久!只要捱到药效过去,待这二人一废,卓景对上负了伤的尹永平,再有孙天喜在外围稍微骚扰帮衬,应有一战之力!
很快,兰不远进入了修行状态。
木屋中,约摸飘荡着十余缕灵气束。
兰不远心念微动,它们果然摇头摆尾,朝着她游过来。
“往下!下!别!别钻我身体里面啊啊啊啊!下面去啊!”
眼睁睁看着灵气一缕接一缕撞在她身上消失无踪,兰不远在心中咆哮着,默默流下两行泪。
终于有一缕,从她破洞的鞋尖钻了出来——巡山那夜沈映泉弄坏的鞋,还没来得及补。
兰不远心中微喜,尝试着操纵它往地缝中去。
她其实也不知该如何操纵,便十分朴素地在意念中念叨:“进、进、进!左边!右边一点!再往左!再往右!哎对对对对!就这样!”
按兰不远的预期,这一缕灵气钻入地面这网状道器中,应该像是小船入河道,有大把的腾挪空间,却不料……
第73章 还彼身
兰不远终于成功用意念将一缕灵气束“骗”进了布在地缝间的网状道器,正要加把暗劲,让这缕灵气游快一些,却不料,这缕灵气进入地面的网绳之后,竟在一瞬间填满了每一处横纵线!
再下一刻,地缝中藏的这件道器仿佛支撑不住那澎湃的灵气,原本头发丝粗细的线格被撑得扭曲痉挛起来,许多地方凸起小指粗细的鼓包,那些鼓包疯狂地游走,顶得木制地板咯吱作响!
所幸这灵气只是肆无忌惮地凌虐这件道器,而没有攻击屋中诸人。
兰不远啧一声,不及细想,定下心神,继续尝试控制道器中澎湃的灵气。
此时,卓景已有些难以支撑,而那服了药的刘、杨二人,身体也出现了变化。
这二人动作越来越快,眼中血色越来越浓,肢体开始不受控地抖动起来,攻势更加疯狂!每一招每一式都像是要和卓景同归于尽,短短几息之间,卓景险相环生!
幸而这药丸并不能让人真正发挥出筑基大圆满的实力,实际的能力也就在筑基初期至筑基中期之间,否则卓景早已被这两个丧失了理智的狂人撕成了碎片!
卓景胸膛和肩膀上被抓出了几道血槽,皮开肉绽。一头黑发已被汗水浸湿,呼吸中带着力竭的“嗬嗬”声。以筑基初期之身,力战两个模糊了神智悍不畏死的筑基初中期修士,能撑这么久,实属不易!
体力和灵气的飞速流失,已让卓景疲累不堪,动作渐缓。
但那二人,越是愈战愈勇!只见其中一人双手交握,冲着卓景兜头乱砸,另一人展开双臂,死死粘住卓景,想要将他箍在怀中。这二人已彻底放弃了自身防御,短短几息之间,一个胸膛被卓景肘击击断了两条肋骨,凹进一个诡异的弧度,另一个被踢碎了一边膝盖,但与此同时,卓景被他圈进两条铁臂之间!
另一人狞笑着,双手握成一只铁锤,照着卓景当头砸下!
此刻药力未过,二人灵压外放,若是叫他砸到,卓景定是个脑浆迸裂的下场!
而坐在太师椅中调息的尹永平,也缓过了劲来,悠悠喷出一口浊气,扫了卓景一眼,阴沉的目光便投向墙角的沈映泉,已然是把卓景当作死人了。
卓景也确实无力挣扎。他将全身灵力疯狂调用起来,也就堪堪抵御住环在身上的两条铁臂,便是没有那袭至头顶上方的铁拳,一两息之内,也要被身后之人破去灵气防御,勒断胸骨了!
兰不远额角渗出密密的冷汗!那缕灵气充盈了地板中的网状道器之后,她对它原本就不甚牢靠控制更加微弱了!澎湃的灵气在地缝间疯狂地涌动,顶得木地板不断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吱声。她在意念之中已使上了吃奶的力气,那灵气却依旧不怎么听从使唤,而卓景和那刘、杨二人距离实在太近,若是不管不顾攻去,难免敌我不分,连带卓景一起遭殃。
但场中的状况却已经不容拖延片刻!
箍住卓景那人更加用劲,卓景的身体已发出轻微的骨骼错位声!而另外那人抡起的铁拳,已冲着卓景的天灵盖直直砸下!死亡的气息近在咫尺!
“罢罢罢!”卓景闭上了眼睛。
“罢!”兰不远破釜沉舟!
便在此时!
那二人突然齐齐喷出大口鲜血!
卓景周身压力一松,他当机立断,手肘重重击中身后之人的心口,同时借力飞起一脚,踹在面前那人的喉结上!
两击之下,竟然轻松破去这二人的护身灵气,或者说,这二人的护身灵气不知所踪!
于是筑基修士的全力一击,实实在在地冲击在两具肉体凡胎之上!
当即,后面那个前胸贴了后背,前面这个喉结破碎、颈骨折断!二人齐齐毙命当场!
尹永平发现身后出了状况。
一转身,见卓景浑身浴血,正如一尊狂野的杀神,凛然立在他的身后!
“不可能!明明还有半刻钟……”尹永平有些微惊慌失措。
他怎能不惊?虽说这药力不能让人真正发挥出筑基大圆满的实力,但刘单、杨简二人至少也拥有筑基中期的战力,两个筑基中期对上卓景这个筑基初期,怎么可能落败身亡!
一旁的兰不远心力交瘁。天知道那灵气究竟能不能如臂使指,准确无误地攻击刘、杨二人,而不伤到卓景?
方才她一直不敢妄动,直到卓景面临生死危机,无论怎样也逃不过一个死字,她才咬咬牙,用意念操纵灵气袭向那二人!
没料到的是,这灵气居然如她所愿,避开了卓景,直直从足底冲进这两个敌人的经脉之中,当真是大吉大利!
这股狂暴的灵气势如破竹,极轻易就破开了这二人筑基大圆满的灵压,从足底涌泉穴攻入,一路摧枯拉朽般,将这二人的经脉搅成了万千碎片!两个经脉尽毁的人,自然难以承受卓景雷霆一击!
但此刻,危机并没有解除!
卓景虽然看起来气势如虹,但其实已是强弩之末。而尹永平刚刚调息完毕,正是处于巅峰状态,且他修为乃是筑基中期,本就高过卓景。
只因为那两个弟子突然死在卓景手上,尹永平一时被镇住,不敢妄动而已。
卓景冷哼一声:“尹长老不如束手就擒,见到圣上,将这邪药一事好好交待清楚,指不定还能保住性命!”
这卓景果然是个聪明人,虽然他并不清楚那二人为何突然战力全无、防护消失,但从尹永平的表现,他推断这二人本不该此时药力失效,也就是说,他若是虚张声势,极有可能唬住尹永平,兵不血刃解决接下来的事情。
自家知晓自家事。卓景清楚,此刻再对上尹永平,自己绝无胜算!
但尹永平也不是傻子。
只见他冷笑道:“你若还有一战之力,恐怕二话不说就上来擒我了。”
卓景眼神微微一闪。
兰不远心知要糟,尹永平这话显然是存了试探的心思,卓景涉世不深,被人一诈,便和沈映泉一样,轻易就将情绪写在了脸上。
第74章 凌波缚
兰不远急忙再运神诀。
如今处于修行状态时,她已经可以轻微地转动念头,只要维持好动与静之间微妙的平衡,就能做到一边思考事情一边运行神诀呼吸法。只是这动与静的平衡极难把握,眼下还做不到随心所欲。
方才操纵灵气攻击那两人,兰不远着实有些心力交瘁,便脱离了修行状态养了养神。
此刻见卓景和尹永平又要对上,只好强打起精神,将方才做的事再来一遍。
没想到的是,这尹永平实在是狡猾过了头。
他虽然看出卓景已是外强中干,但他一向谨慎,凡事图个十拿九稳,于是大喝一声,疾退几步,闪到了另一侧屋角,化拳为爪,一爪击穿木制地板,从地缝之间抓出一张网来!
甫一入手,尹永平就怔住了。
这凌波网,分明是一件碧绿色的透明道器,网绳如发丝般粗细,发着淡淡莹光。
可入手这一角,根根格线却有小指头粗,颜色发白,仿佛随时要被涨破!
倒是比原先强了许多!几乎要抵得上一件灵器了。
尹永平心念一动,莫不是方才往这道器中灌注灵气,竟快要将它制成灵器了?
如此,倒可以解释方才场中的种种变故。
尹永平定下心神,抓住凌波网一角,一提一掀!又从身上取出一根细长的束口绳,穿进凌波网的边缘。这束口的绳没有被兰不远招来的灵气摧残过,依旧保持绿汪汪的模样。
尹永平一扬手,整张凌波网被他从地缝中扯了出来,木屑横飞,木地板整块倒卷起来,袭向青陵派众人!
众人在脚下地板破碎之前缩到了墙角边,堪堪没有摔倒。卓景挡到了前面,暴喝一声,用脚勾过一张木桌,重重踢向正前方!
木桌撞上倒卷袭来的地板木片,双双爆成漫天烂木屑。
再看那处墙角,已不见了尹永平的身影!
一股奇异的威压当头罩来,卓景心神一凛,在本能的驱使下猛然向旁边一闪。
他这一躲,却是把身后四人卖了个一干二净。
“糟糕!”卓景反应过来时,已然迟了。
果不其然,一张泛着白光的大网当头罩下,把来不及动作的那四人罩在了网中,尹永平出现在四人左侧,阴笑着,一抖一收,沈映泉四人被包成了粽子。
“漏网之鱼。”尹永平阴鸷的脸上浮起一抹不满,略呈三角形的眼睛钉在了卓景身上,右手却是暗暗运劲蓄满了灵气,要对这四人下毒手了。
“小师叔快走!不要管我们!进京告御状去!我们不怕死!哎呀我们死了你就更没理由留在这里了!快快趁他杀我们,你快跑!啊!我们用命在给你拖延时间切莫辜负了!”兰不远挤过半边脸来,冲着卓景嚷道。
卓景见她一张粉白的脸挤在网格之中,仿佛被割成了几块,更是叫人不能直视,不禁很不厚道地抽了抽嘴角。
这下倒是提醒了尹永平。
他原本要随手解决了这四人,听得这一嗓子,瞳孔微缩,心想:“她说得没错,万万不能叫这卓景跑了,否则定是祸患。先解决了他,这四个随时可以收拾。”
这般想着,只捏个诀,道一声“收”,便撇下这四人杀向卓景。
兰不远松了一口气。
方才尹永平那架势,分明是要一巴掌将网里的四个人拍成一滩烂泥!
为了保住小命,只好果断把小师叔给卖掉。小师叔应当能撑住吧?若是撑不住,把尹永平引出去,让他们四个逃命也是极好的。兰不远美滋滋地想。
但她很快就笑不出来了。尹永平喊“收”之后,这张网竟然越缚越紧了!
兰不远赶紧将脸向后撤了撤。
“哎呀!”“啊!”
不过两三息功夫,四个人之间再不留空隙。小指粗细的网绳越勒越紧,孙天喜个子大,首当其冲。
“哎呀呀呀呀!我要被切成块了!”孙天喜呜呜哭了起来。
沈映泉心道:“在妖王面前表现的时刻到了!”
他用力一挤,把兰不远顶到了中间,用自己整个身体替她挡下越收越紧的网绳。
“师妹放心,有我顶着!”
“好,”兰不远毫不客气,“一定要坚持住。”
兰不远开始运功前,忍不住暗暗一叹,对沈映泉的辅助能力大加赞赏。
她运起神诀,尝试将网绳中的灵气逼向尹永平牵在手中的那一段,然后攻他手上的穴位。这自然不是什么容易的活计!甚至可以说有种瞎猫碰死老鼠的味道。
此时卓景那边更是险象环生!
尹永平阴沉地眯着三角眼,手中舞着未受到影响的束网口细线,从各种刁钻角度袭向卓景。
这凌波网乃是道器,在适合的主人手中,威力自然不同凡响。
只听得阵阵尖利的破风声响起,莹莹绿光时隐时现,每每现身时,便会在卓景身上留下一道极细极深的伤口!时而甚至能听到锋锐硬物刮过骨骼的声音!
网中人却也顾不上关心卓景,因为网绳已深深勒进了皮肉,幸而包裹他们的网绳有小指粗细,若是和尹永平手中的一样只有头发丝细,恐怕早已切进皮肉,将人割成数块了!
突然!
尹永平和卓景二人身形一滞,双双不再有动作!
定睛一看,原来尹永平手中的细线,已圈住了卓景的脖颈!
他只需勾一勾手指,卓景便要身首分离!
卓景知晓无望生还,怒目瞪住尹永平,想要在死前骂他一句两句出口恶气。
不料,尹永平的眼睛竟然瞪得比他还大。
卓景微微一怔,一时竟不知该从何骂起。
下一刻,尹永平的身体重重一颤,口中喷出一口鲜血,同时惨叫一声,甩掉了握在手中的网绳,好像那是一块烫人的烙铁。
原来兰不远已大功告成,将网中澎湃的灵气引到了尹永平的身上!
卓景不明所以,急急将圈在自己脖颈上的网绳扯了下来扔在一旁,再看尹永平,口中还在呕血,脸色惨白如纸,根根青筋暴凸起来,显然有紊乱的灵气在他体内肆虐!
卓景先掠向一旁,帮助沈映泉四人从网中脱身,然后冷笑着,逼向尹永平。
尹永平倒在了墙角,歪着头,身体绵软,两条腿微微地颤。
“别、别杀我!”
卓景冷笑一声:“你说不杀就不杀,那我岂不是很没有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