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9章 拜娘娘
临波感觉到了寒意，深入骨髓的寒意。
他正想做些什么的时候，发现所有的力气已离他而去。他感觉到身体内部爆开了大蓬的血花，有一样邪恶的东西正在疯狂地吞噬他的血肉。
然而他什么也做不了，因为妖丹已被人摘去了！
巨大的狼身缓缓倒下，滚向山脚。
天崩地裂般的巨响过后，半座山的树木被荡平，空气中弥漫着木与土的混合味道。自山腰到山脚，被这巨兽的尸身碾出了一条宽阔平整的大道，自上而下一望，只觉心头一片空旷荒凉。
兰不远早已从妖狼躯体中破壁而出。
离山脚不远不近，便是那临水镇。此时，已有锣鼓声响起，一行火龙向着山脚的妖尸蜿蜒而来。
伴着锣声，男子清越的声音在夜风中传得极远。
“祥瑞娘娘斩妖除魔啦！祥瑞娘娘斩妖除魔啦！”
声音中微微带着一丝尴尬。
兰不远心道，‘大师兄办事果然靠谱，现在便该我上场表演了。’
她运足了灵气，浮到半空。
明亮的蓝白色雷火灵气猝然爆开，如同万点烟火。
一个巨大的绰约倩影出现在半空中，仙子翩然出剑，仙剑如流光，携着漫天星辰，一挥而下，将山腰下那巨狼斩成了两段！
阵阵惊呼声此起彼伏，许多人已跪倒在地上磕起头来。
人群距离山脚尚有一段距离，兰不远收起灵气，掠到了垂死的临波眼前。
明亮的黄色眼珠上，三角形状的黑色瞳仁正在缓缓扩散，琉璃一般的眼眸里，映出元婴修士的身影。
“临波。”
看清眼前之人时，临波正在扩散的瞳仁猛地向着中心聚了聚。
但他俨然已不行了，就连“瞳孔一缩”这样一个举动，亦是功败垂成。
黑色的瞳仁继续扩散。
他开始挣扎。
“不甘吗？”兰不远轻声地说道，“其实我此刻并没有感觉到胜利的喜悦。死亡，是一件值得敬畏的事情。”
狼头重重一摆，碾平了一座土丘。喉中溢出一丝带血的怒哼。
兰不远阴魂不散，浮在他的眼前：“临波，你不是爱我么？你难道不是认为，因为那些女子爱你，所以她们必须心甘情愿地为你去死？若是不愿为你死，那她们就该死？既然爱是如此无私伟大舍己为人，你既说爱我，那么此刻死于我手，又怎能心怀怨恨呢？”
狼眼露出了凶光。但这凶光，就如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想知道你败在哪里吗？为什么会被一个元婴修士轻易地击杀？”兰不远顿了顿，笑，“那是因为，你有恃无恐，不停地暴露自己的弱点，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在你杀死那六个人的时候，你已将自身的弱点暴露在了我的眼前，于是我趁着你准备全力迎敌之时，紧盯你妖丹之所在，趁你真身尚未完全凝实，入侵了你的丹室。你教会了我一个至关重要的道理，这个道理很可能会在未来救下我的小命，所以我愿意在你死之前解答了你的疑惑我是不是很贴心呢？”
“没有什么不甘心。临波，安心地死去吧。从一开始，马灵玉就告诉过你我是个修士，到这里，为的就是取你的性命。从一开始，答案就已经摆在你的面前了，遗憾的是，你照着答案来解题，竟是全错。”
“嗯，不错，你就是蠢死的。”兰不远盖棺定论。
狼身重重一抽，眼中的光芒熄灭了。
临水镇的人已敲锣打鼓来到了不远不近的地方。
他们并没有贸然上前。
直到那个领头的男子举着火把跑到近前，然后爬到了狼尸上面，远远地喊：“妖王已被祥瑞娘娘消灭啦”
他们这才小心翼翼、半信半疑地围了上来。
而兰不远返回山洞中，踏过已凝固的血泊，掀起了虎皮。
“怎么会没了？！”
她分明看得清清楚楚，临波离开之前，并没有将那枝笔收进芥子，而是放在了虎皮下面。
怎么会没了呢？
……
兰不远到了临水镇上，闻着豆腐脑的味儿，找到了那个扶在井壁上观井的少女。
此时夜已深，镇民被沈映泉敲锣打鼓引了出去，围观妖王的尸体。
这样一个观井少女，怎一个诡异了得？
兰不远静静地落到了她的身后。
水面很高，仿佛手一伸，就能捞到井中月。少女的脸映在月亮旁边，随着水波微微地晃荡，在夜色之中显得异常苍白，仿佛一只孤魂野鬼。
元婴大能兰不远不禁打了个寒颤。
要不要这么吓人？！
兰不远给自己壮了壮胆，然后在脸上覆上蓝萤萤的灵气，也把自己的脸探向井口。
‘看谁吓谁！’
那少女映在井水中的脸上满是忧郁，眸子里尽是思念和牵挂，还有悲伤。一种恍若隔世的悲伤，就像是知晓此生再也无望与亲人和情人相会，那一种生离死别的悲伤。
少女对着井水，正在说话。
“为何、死了还、是无法与你、相见？如今你、又在何处？是否、和我一样，夜夜无、法入睡？或者你已、去了逝者该去的、地方，而我这个、被诅咒的、魂魄，却、只能在、世间游荡……好、孤独，希望、我、能成功……”
兰不远心头一跳，暗道，‘好一个口齿不清的哀怨女鬼。这临波果真是荤素不忌！’
少女正满怀忧思，忽然看见井中映出了一张蓝幽幽的脸，惊得一头栽了下去。
兰不远急忙拎住她的后衣领把人提了上来，往旁边的木椅上一杵。
“啊！”少女后知后觉地惊叫一声，瞪着眼睛看兰不远。
兰不远也在打量着她。少女长相普通，任何人瞧见她，也不见认为这是一个美人儿。就是这样一个看起来毫不起眼的平凡少女，拒绝了英俊潇洒一掷千金的妖王临波，劝诫其他女子远离这“如意郎君”，又设计自己的亲哥哥，让他因财起意反抗妖王，最终丢了性命。
这可不是“平凡普通”的少女干得出来的事情。
第470章 亏心事
兰不远在幻相之中把少女郁花设定成了一只蚯蚓精，这说明在她心目中，这个少女并不是什么善类。
“郁花？”兰不远毫无保留，用神识在她身上扫来扫去。
这一探，便觉出了不对。
少女有重影。寻常的人，灵与肉是无法剥离的，因为魂魄实在是过于微弱，以致于肉身死去时，魂魄即刻消散，捕捉不到任何痕迹。
但眼前的少女不一样。
名叫郁花的少女，她的躯体上仿佛重叠着两个人。在她的身上，还有另一具淡而透明的躯体，好似随时会被一阵大风刮走。
‘契合度不够。’兰不远心底乍然冒出这么一句。
她略一沉吟，想起来了。这是良辰说过的话，他自称从未来穿越而来，占据了他人的肉身，所以灵魂与**契合度不够，被天道宗宗主察觉，不得已之下把来龙去脉告诉了宗主。
兰不远心头突然划过一丝难以捕捉的灵光。她压下了念头，阴森森地盯住面前的少女，盯得她额头不断地冒出冷汗来。
眼见气氛差不多了，兰不远大义凛然地暴喝一声，“哪里来的妖怪！胆敢施这夺舍邪术！”
“不，不，我，我不是妖怪。”少女吃力地说道。
兰不远冷喝：“不是妖怪，那是什么！”
“我是、人，大能，请听我一言。”少女急得额角暴出青筋，说话却更加费力了，“我、真不、不是妖、妖怪，我也没、没有夺、夺舍，我，我……”
兰不远自动忽略了那些口齿不清的部分。
“大能既然已经看出来了，那小女子绝不敢隐瞒。我是海国人，名叫花，与丈夫成亲三年，一直没有怀上身孕，那一天，我在山上遇到了一位仙女，便向她祈求赐我一个孩子。那仙女说，我与她同名，算是有缘，于是指了指我的肚子，我就怀上了身孕。”少女说道。
兰不远心头一跳。
这件事情她尚有印象。智者竹的族人曾告诉过她，海国的雷劫是在惩罚一个不贞的女人。这个女人的丈夫出了远海，但她却怀上了身孕，她狡辩说路遇仙女，仙女一指她的肚子，她就怀孕了。族人自然不信，依着刑律，这样不贞的女人要被处死，她逃上了山，说要找仙女作证，然后天劫便降了下来。
‘这个女子，居然与海国那个女妖有关系？’兰不远暗自沉吟。
少女又说道：“上山途中，突然就有巨雷降了下来，我惊吓过度，摔进了山沟。等我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自己的尸体边上，我的尸体摔得血肉模糊，根本回不去了，我又惊又怕，此时发现，腹中有一团气息正在滋养我，若不是这一团气息，我恐怕早已经消亡了。于是我想起这是仙女赐给我的孩子，我便想上山去找她，求她救我一命。不料刚到山顶，就被一道黑色的光环撞到了这里。”
少女惊恐地摆着双手：“但我没有害郁花，真的没有！我遇到了那只狼妖，我只是一个魂魄，它看不见我，我就一直跟着它，看到他是怎样害那些女子，我气急了，但我什么也做不了……有一天，它来到这里，而我感觉到同类的气息，就先它一步进来看看，于是看到郁花上吊自尽，魂魄正在散去。”
兰不远凝神听着似乎哪里有点不对？遇到了那只狼妖？她怎么知道对方是个妖呢？
少女又道：“恰好那绳索松了，郁花的尸体落了下来。我见那妖王已来到了院子里，当时不知怎么想的，我就尝试着钻进郁花的身体……居然成功了。我便骂走了妖王，然后去找那些被它骗过的女子，告诉她们临波不是什么好东西。而郁花的哥哥郁树……这个人做了太多的坏事，我挑唆他去刺杀妖王，无论成不成，都不是一件坏事。”
少女胆子越来越大，直视着兰不远的眼睛。
“大能，您觉得我哪里做的不对吗？”
“这么一听，你做得还挺好的。”兰不远摸着下巴，“妖王已经死了，你功劳不小。”
少女凄惨地笑了笑：“我听到了，外面好大的动静，我不需要功劳，只求大能放我一条生路，我真的没有害人，以后也不会害人，我只求平平安安地活下去，真的不想再死一次了。”
“我答应了，你可以继续了，不用管我。”兰不远说。
“真的吗？谢谢大能，谢谢大能！”少女往地上一扑，准备给兰不远磕头。
“别，正事要紧。”兰不远一本正经。
少女抬起了眼睛：“……什么，正事？”
兰不远微笑道：“你拿了那笔，不该做点什么吗？”
少女惊恐地站了起来，连退两步：“您说什么？我不明白。”
兰不远叹了口气：“你都说了你是魂魄状态的时候一直跟着那妖王，那么，他做的事情一定是桩桩件件都落在你的眼睛里了。方才我来的时候，听到你对着水井说话你的丈夫在海上失踪，你是不是觉得对着水说话，更容易让他听到？你在祈求什么事情成功呢？你想要复活你丈夫？”
少女倒吸了几口凉气，踉跄着想要逃回屋里去。
她跑了几步，撞在了一堵无形的墙壁上。
兰不远负着手，慢悠悠地走到她面前：“你又没做亏心事，干嘛怕我？”
“我什么也没做，你是修士，不能滥杀无辜的！”少女神色无比慌乱。
兰不远用灵气困住了少女，围着她转了几圈，上上下下地看，“不要试图逃跑。”
少女深呼吸了几次，镇定下来：“大能，你说的是妖王用的那枝毛笔吗？阳岩山距离我家那么远，我怎么可能在短短的时间里就跑了一个来回呢？”
兰不远歪着头笑：“我也正在思考这个问题？而且我还有另一个疑问我只是道破了你魂魄和肉身不符，这一点，只要是开了阴阳眼的游方道士都能看得出来吧，你怎么就认定我是大能了呢？你是否，看见了我和临波的战斗？啊不，不对，那并不是战斗。”
兰不远面露烦恼，“那只是单方面的杀戮。”
少女身体紧绷，牙齿不自觉地发出“”声。
第471章 你从了
“但是，我杀临波，你是怎么知道的呢？我想到了一个可能你在场！咦，这就奇怪了呀，”兰不远双眼放光，又绕着少女转了两圈，“我只稍微耽搁了一会儿，与临波多说了几句话，几句话功夫，你竟然能够到山洞取了笔，又回到了这里来。真是奇怪了呀。除非你……”
少女闭上了眼睛：“我说，我说，既然瞒不过大能你……”
“不错，我的确被他收进去过。”少女咬着唇，抬起头来。
兰不远急忙转了身，背对着少女，眉毛高高地扬了起来，心中惊呼：‘天哪！她究竟以为我猜到了什么？！我只是猜测她可以魂魄离体而已……’
兰不远感慨完毕，老神在在地转回了身，“嗯，你自己说吧，今夜我话有点多了。”
“原本我附身的并不是郁花，而是另一个女子如今是洞里的一具尸体。我……我对不起大刚哥……我被那黑光击飞到了这里的时候，腹中那一团气息已快要消耗完了，我正着急时，遇到了花轿，轿子里面的女子服毒自尽，于是我便趁机附身上去。”
“后来，那个自称妖王的老头，把我领进了洞中。再后来，临波来了，他自称梦君，要救我走我并不是这个女子，哪里会认得什么梦君呢。但我还是跟着他走了。”少女的脸微微有些发红。
“哦，你方才说跟了这妖王几日，是你编的。”兰不远面无表情。
“不是编的，你听我说完。我跟着临波逃进树林子，那老头就来了。说来也好笑，我初来乍到，脑袋还浑浑噩噩呢，哪里能知道妖王是什么厉害角色？他把匕首给我，让我杀了临波。我为什么要杀临波啊？我捡起匕首，把那老头追得抱头乱窜。就这样，我通过了临波的考验。”少女抿了抿唇，“我对不起大刚哥，有那么几个瞬间，我的确是对临波动过心了。临波带着我回到洞中，要与我欢好。我便骗自己说，反正这具身体也不是我。”
“于是你就从了。”兰不远叹。
“嗯，他要我与他盟誓，我便照着做了。然后，我就被吸到了那个黑色的法阵里面……”少女轻轻颤了一下，“那里面，有一只女鬼，在沉睡。那法阵压迫着我，要将我融进那女鬼的身体里面。幸好我腹中那一团气息还留有少许，一触到那女鬼，便在她身上烧出一个大洞，她闭着眼睛好一通惨叫，身上有许多黑气冒出来，把我往外挤，而我，也借着那股推力逃了出来。”
“逃出来之后，我想问临波为什么这么对我？然而我只是个魂体，他看不见我，也听不到我的声音。我便跟着他，然后看到了他做的所有事情，我恨他！我听到了临波的自言自语，知道他用那个阵法收集众多女子的魂魄，其实是想要救活一个他念念不忘的女子！我知道自己错了，大刚哥对我那么好，我怎么能忘了他呢？于是我想到了一个办法，学会那个阵法，然后偷出笔来，救活大刚哥！”
“我并没有背叛大刚哥！那具身体并不是我，我，我后来附身郁花，不是拒绝了临波吗？我没有背叛大刚哥，他一定不会怪我的，是不是？”少女殷殷望着兰不远。
兰不远沉吟片刻：“你知道怎样画那个法阵，也有了笔，你可以照葫芦画瓢，学着临波的样子画出那个法阵，但你怎么保证，你弄出来的东西是你的大刚哥而不是法阵里原本住着的那个女鬼？”
少女愣了一会：“……我心中想着大刚哥，这样不行吗？”
“那你打算怎么解决里面那一只女鬼？难道它还会自己没了不成？”兰不远叹了口气：“还有，这法阵要吸别人的生魂，你打算让谁死？死多少人？”
“我，我没想过，我，我……”少女结巴得更厉害了。
“是啊，你没想过，若没有遇到我，你就会开始做这件事情，直到把你的大刚哥成功复活为止？或者是，蒙住自己眼睛，不去想究竟是不是在帮临波继续喂养那一只女鬼？”
少女捂着脸蹲下去，呜呜地哭了起来。
“这些问题，你都没有想过的吗？”兰不远恨铁不成钢。
“我，我，我为什么要想那么多……我只是个弱女子……我为什么要承受这么多……我只想和大刚哥好好过日子……”少女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兰不远蹲在她的面前，缓声道：“你有没有想过，说不定你丈夫根本就没死。若是他为了你，拼命挣扎着活下来，最后却发现你双手沾满了血腥，还助纣为虐，弄了个可怕的女鬼出来……你将用什么样的面目去面对他呢？”
少女抬起了眼睛：“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把笔交给我，既然你得到了第二次生命，就该好好珍惜不要再让魂魄离体，好生融合了这具躯体，替你自己，也替郁花好好活下去吧。只要活着，总归是有希望的。”
少女满面讶色：“你不杀我？”
“杀你又没好处。”兰不远挥了挥手。
少女一时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她抽噎着道：“还请大能放开我，我得再离体一次，替你把笔取来我把它藏在井下面了。大约是因为我被那法阵吸进去过，所以我的魂体可以触碰那枝笔，只是从前临波从不让它离身，我一直没有找到机会。”
兰不远轻身一跃，坐到了井壁上。
回眸对少女笑了笑：“这可是你最后一次机会哦。”
说罢，轻盈地落入了水中。
她没有动用灵气。
方才见这水中映了月，清清凌凌，便已有些意动，想要借着夜色，在这沁凉的水中洗一洗这一日染到的满身血腥。
兰不远四肢轻舒，向着井底潜去。
很快，便在井壁一道缝隙中看到了那枝笔。她用芥子收起了它，浮上水面，见少女软软地瘫在地上，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直勾勾望着天。
兰不远甩了甩头发上的水珠，撤去禁锢少女的灵气。
“大能……”少女欲言又止，“有件事……”
第472章 有你的
“嗯？”兰不远饶有兴致地蹲在井口，抱着膝，望着她。
郁花犹豫片刻：“我也不确定是不是真事，只是心里一直隐隐地记挂着它我附身在那个服毒自尽的女孩子身上时，轿子中仿佛出现过一个人……但我并不是非常确定，因为刚进入肉身中，我浑身难受得很，也没有办法睁开眼睛来看。我闻到了竹子的香味，模糊听到有人在说，‘死了好，省得受无尽折磨’。等到我睁开眼睛时，轿中却只有我自己一个。”
兰不远瞳孔微微一缩，心中响起了一个名字。
昆池。
如果昆池到过这里，发现了临波的秘密……
少女郁花惴惴不安：“大能……兴许是我感觉错了。”
“没关系。还有其他的事情吗？”兰不远略一沉吟，“你方才是不是说，海国山顶上遇到的那个绝色女子说你与她有缘所以赐你孩子，这个缘，是因为你们同名？”
“是啊，我们海国人没有姓氏，只有名。我的名就叫花。那位仙人是花仙吧！”
兰不远轻轻眯了下眼睛，点头道：“如今你附在了郁花的身上，也是缘份，好好活下去。”
她凝了一缕灵气，潜入郁花体内，把那一丝残存的死息裹住，小心地带了出来，扔进那只住着御凌霄的芥子里面。
少女仍旧胆战心惊。
兰不远不再看她，踏入风中，乘着夜色掠到了沈映泉身边。
沈映泉用布遮了小半张脸，手中拎着不知从哪里找来的破锣，还在咣咣地敲。
“师兄，走了。”
沈映泉抹把汗，正要说话，却被人拽住了胳膊。
“你家祥瑞娘娘，她能保平安不？！”
“是啊是啊，求财灵验不？求姻缘行不行？求子呢？”
一回头，便看见了无数双期待的眼睛。
沈映泉深吸一口长气，脸上挂上一个其假无比的笑容，跃到一块半人高的石头上。
“父老乡亲，祥瑞娘娘灵不灵，各位不妨向路过的大唐行商打听打听，短短一个月之内，大唐境内兴建了祥瑞庙共计一百零八座，香火鼎盛，门槛都被踏矮啦！啊这个灵不灵嘛，今日娘娘显圣斩妖除魔，这个是有目共睹的对不对？实不相瞒，我也常去祥瑞庙进香，今日路过贵宝地，同行的师妹被百凤楼的马掌柜抓去献给妖王，我无计可施，便求了祥瑞娘娘，结果怎么样大伙也瞧见啦！虽然不敢说祥瑞娘娘是被我的祈愿召来的……啊这个，我不敢保证灵验不灵验啊，只能说心诚则灵……”
“什么？想升官发财？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因为我这个人一心向道，对升官发财什么的没有兴趣。你要问祥瑞娘娘能不能助我得道成仙？哈哈哈，这个我怎么会知道呢？应当是不可能的吧？啊咦”
兰不远心领神会，在这一瞬间，抛出一朵巨大的雷火莲，托了沈映泉离地而起，升到了半空中。
“哎呀，哎呀，这个，这个，我真是”
蓝白的光芒一闪而逝，夜风中只余下了沈映泉略带尴尬的“惊喜”笑声。
“天哪！显灵了显灵了！”
三日之后，小小的临水镇上建起了三座祥瑞庙。
……
回到这一夜。
兰不远追上雷火莲，飘在沈映泉身边。
“大师兄，真有你的！”
沈映泉望着天，一副认了命的模样：“师妹啊，当初替你建祥瑞庙，刚建起来的寺庙哪里会有香火呢？还不是师兄我带着离宗的师弟师妹们扮成香客……这才拉来了人气……”
他摇头叹气，“不堪回首，不堪回首。”
兰不远笑得东倒西歪，跃到雷火莲上，和他并肩坐着。
“龟王呢？”沈映泉有些不自在。
“它不是去了幽冥吗？”兰不远把手探到雷火莲里，鞠水一般，轻轻拨弄着玄美之极的蓝白色灵气。
一捧灵气汪在她的掌心，映出空中的圆月。
“月很美。”兰不远轻轻握起了五指。
沈映泉吃惊地转头看她：“你独自一人杀死了妖王？！师妹！你究竟到了什么境界！”
兰不远狡黠一笑：“什么境界，待师兄你吸纳了这枚妖丹，自己一看便知。”
她取出赤红的妖丹，二话不说，照着沈映泉额心就拍了进去。
“我为你护法。”
沈映泉眼睛里吃惊还未褪去，便感觉到庞大的妖力轰一声在体内炸开！
脑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便是“她为何要杀我？！”
身体已先于大脑一步，暴涨了将近一倍！衣裳破碎，皮肤泛着青色光芒，有大块的鳞片若隐若现。但这并不能缓和妖王妖丹带来的恐怖冲击。沈映泉觉得自己下一刻就要暴体而亡。
第二个念头闪过“只怕要浪费师妹的一番好心了。”
便在此时，兰不远已微阖了眼，将手指点在了沈映泉额心。
雷火灵气冲入半龙之体，以“规则”和“秩序”引导那些无序狂暴的妖力，令其平缓了下来，不再暴动。
沈映泉本就是个修炼天才，心念一动，体内青龙之力开始卷向驯顺的妖力，小心翼翼地入侵、同化。却没想到，微妙的平衡的被沈映泉的青龙之力打破，妖力复又开始肆虐，不再屈从于雷火灵气。
沈映泉胸中一痛，险些喷血。心中大为后悔自己的擅作主张。
正要收回青龙之力时，忽然感觉到体内的雷火灵气呈现出了别样的状态。原本，它们引导着妖力，让妖力与之同步，变成了秩序井然的模样，而此刻，雷火灵气察觉到沈映泉的举动，轻身一探，与青龙之力遥相呼应，共同起舞。
‘变数。’兰不远沉静的脸上浮起一抹淡笑。
只见在雷火灵气的带动下，青龙之力不再像一个懵懂的愣头青，它同时呈现出规矩、秩序以及带着奇异韵律的变化。妖力仿佛是那决堤之水，涌入了疏浚渠道之中，被分流、被驯服。
不多时，那澎湃的妖力已开始向着青龙之力转化。
作为幕后黑手的雷火灵气并没有功成身退，它在后方催促着，令转化速度加快了近千倍。
第473章 破妄了
沈映泉感觉到自己由内而外正在发生可怕的变化。
继皮肤和肌肉之后，青龙之力开始淬炼血液。体内原本的血几乎被全部当作杂质排出了体外，青色的，带着微光和活力的血液取而代之，在身体中流淌时，只觉得生机无限。
而修为更是节节攀升。从筑基中期，短短十几息之内便攀到了后期、大圆满，然后脑海中传来一声轰鸣，沈映泉突然面临一个极为糟糕的处境。
他在水下。
筑基之后，修士便可以使用内息也就是说，无需再像普通的人一样呼吸，因为灵气运行大周天时，滋润了整副躯干，亦将精纯之极的能量输送至四肢百骸。所以筑基修士落水是不会淹死的，他只要维持内息循环，即可达到呼吸的效果。但很少有人会特意不去呼吸，毕竟呼吸不仅是十几年或几十年的习惯，更是代代相传、刻进了骨血之中的本能反应。
沈映泉下意识闭住了呼吸，调动内息。
但他马上发现没有用。窒息感阵阵袭来，胸腔里好似灌满了铅，沉沉地坠痛，虽然屏住了呼吸，但混着浓重泥沙的江水的味道却不断地往他的鼻腔里面钻，虽然紧闭着口，但那阴魂不散的冰冷感觉却是冲开他紧咬的牙关，灌得他不断往外吐出一串串气泡。
一片黑暗中，他摸到了自己的手。
这是一只小手，大约七八岁孩童的手。
沈映泉回忆起来了。
娘亲的头七刚过，何济生把那个勾栏女子扶成了继夫人，今日家中正在大宴宾客。而自己，不知被谁打晕，装入麻袋中，扔进乌江这些事情，自己是后来才知道的。
年少的时候，被水呛醒，见四周一片漆黑，有一件粗糙又柔软的东西裹住周身无法挣脱……
那样的恐惧……那样的恐惧……
极度的痛苦和绝望……
沈映泉脑中划过一道电光破妄还真！
破妄之境，便是要直面心底最深刻的恐惧，要么战胜它，要么被它吞噬神智，变成一个傻子。
沈映泉平心静气，盘起膝来，默默感应丹田，然而依旧没有用，体内一片死寂，根本没有半点灵气。他很快就意识到，此刻这具身体连炼气也不曾开始。
麻袋慢慢沉到了江底，双腿很快就陷入了淤泥之中。
沈映泉的胸腔涨得好似塞进了一块棱角分明的巨石，阵阵锐痛和刺痛折磨着他，双耳嗡嗡作响，血液飞快地流动，怦怦的心跳声盖过了江底水声，响彻耳际。
他的身体继续向下沉，很快，淤泥没到了腰际。
沈映泉无法再淡然地欺骗自己了。
那一次被沉江，只喝了半肚子水，就被人救上了岸。但很显然，破妄境中，不会有人来救自己。
他的脑袋开始发昏，一片漆黑的视野里出现了点点旋转的小金星，手和脚开始无意识地抽搐，窒息的痛苦似乎离自己慢慢地远了……
若不能自救，今日就是死期！
幸而历经接合断掉的经脉、以及超负荷运功帮助兰不远结丹这两次折磨，沈映泉心智的坚韧已远超常人。他狠狠咬破舌尖，双手开始在身上搜寻。摸到头顶浸满了水的发髻时，他的心微微一动，手指探入发中，拔出了木簪。
他一手握住簪子，另一手用指尖细细地描摹着困住他的麻袋。很快，他摸到一处裂口。
他用尖锐簪子扩大了这一道缝隙。
咬破了十三次舌尖之后，沈映泉终于撕开一个足够钻出去的缺口。幸好，乌江的淤泥不算深，也不缠人。也幸好，虽然灵气全无，但长大后学会的水性却是没有丢。
他顺利地钻出麻袋，往上浮去。
上浮的过程中，数次险些昏厥。江水很急，给他增添了许多难度。
沈映泉一度以为自己坚持不下去了。
但头顶上方渐渐明亮起来的视野，给了他极大的希望。他知道，自己离江面越来越近了！
终于，视野变成了浑浊的黄绿色。
沈映泉挥摆着双手急急向上方划去。
越来越近了！
终于！手指仿佛刺破了一个巨大的泡沫，触碰到了久违的空气！
沈映泉心头激荡，情不自禁地让那两根手指在头顶上方的空气中停留了片刻，这才蓄足了力，猛地向上浮去！
眼见着，他仰起的面孔就要探出水面！
恰在此时，一股水下暗流卷了过来，重重地扯住了他，将他平平地拉离水面，打着旋儿漂向下游，这股力量太大，孩童的身体根本无力抗衡。
沈映泉心中瞬间的懊丧自不必说。
更严重的问题是，咬舌尖已无法让他窒息太久的大脑恢复清明了。
恐惧再一次攫住了他。
和年少的那一次相比，除了没有慌乱，他体验到了一模一样的恐惧和绝望。
他的眼皮越来越沉。他觉得一切已经无法挽救了。他放弃了挣扎。
这时，一股灵气自后心涌入。
虽然对胸中的闷痛起不到丝毫帮助，但沈映泉的心却是重重地一震。
他想起了兰不远结丹那一次，他一次又一次榨干自己，把灵气供给她枯败的身躯。和那时相比，眼下这一点小小的痛苦当真是微不足道那一次，是怎样支撑下去的呢？
‘因为有一个信念。不能让她死掉的信念。此刻的师妹，定和我当时是一样的心情。’
沈映泉胸中涌起一股豪情。
想起兰不远，她曾对他讲过的那些关于破妄境的种种心得忽然涌入了脑海。
沈映泉恍然大悟！
他咧嘴一笑，深深地吸入一口气。
眼前顿时一片清明！
破了！
山风拂过，汗湿的头发和衣衫传来阵阵凉意。
“恭喜师兄，整整三日，修为已到了金丹大圆满了！”兰不远的笑脸出现在沈映泉面前。
沈映泉正要张嘴说话，突然脸色一变，急急结个手印，继续操纵体内灵气运转妖丹的妖力是何等庞大，怎么可能只供出区区一个金丹大圆满？
沈映泉内视之下，发现自己体内的金丹已有化婴之势。
被青龙之力同化过的妖力疯狂地冲击金丹，一次又一次迫它向着元婴转变。
第474章 带句话
冲击元婴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让金丹与自身建立稳固的联系，有了强烈感应，然后用庞大的灵气冲击金丹令它化婴。其中难度，大约可以比作普通人隔着十丈距离往一只小桶里面泼水，还得一滴不漏。
而沈映泉金丹初成，与躯体根本没有任何感应和默契，于是一次次的冲击都以失败告终。到了最后，妖丹的妖力全部耗尽，他的修为却依旧停留在金丹大圆满。庆幸的是，青龙境界的提升没有这些麻烦，他已成功晋入炼血境，其实已是元婴的实力了。
沈映泉收了功，赧然低了头：“师兄没用，浪费了颇多妖力。”
“不着急！”兰不远笑得春光灿烂，“妖王有的是，一只不行，十只，十只不行，一百只……”
沈映泉：“……”
兰不远大拍胸脯：“反正咱们也得降妖除魔，妖丹放着也没用。”
话音未落，风中传来老龟忍无可忍的咆哮：“妖丹怎么没用？怎么没用？！”
老龟裹着一阵疾风扑到近前。兰不远上上下下地打量它，见这龟胡须微乱，像是被狂风刮得向着侧面定了形，眉眼之间多有倦色，仿佛这三日在四处奔波劳顿。
老龟有些讪讪：“冥君多留了我一会儿。”
“他怎么说？”兰不远径直问道。
“冥君说，白无常本来就是两个人。若是一个人，世间这么大，哪里能忙得过来。”老龟面无表情。
兰不远嘴角直抽：“说得好像一个人忙不过来两个人就可以忙得过来似的。他知道这个白仲在干什么好事吗？”
老龟看上去有些为难。
兰不远又问：“无约之誓，你替我问过他没有？”
老龟眼珠乱转：“你别问了，那种小事，不值一提。你想不想要器灵的消息？”
兰不远气笑了：“哈，真有意思，这边挖个坑让我跳，我还没爬出来呢，便告诉我前方已经挖好另一个坑在等我了？！你告诉他，我是死是活，再不劳他老人家费心。”
老龟一脸怪异。半晌，叹了口气：“冥君早已料到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他让我给你带一句话‘别真当自己是劈不死的蟑螂’。”老龟顿了顿，伸了伸脖颈，“冥君说不想再看见我了，所以你别让我给他带什么话，好话赖话，人家都不愿意听了。”
兰不远气得哈哈大笑。
半晌，幽幽叹了一声：“真是倒了八百年的霉。”
老龟也叹了口气：“我才倒霉。好好的，被你带累也遭君上嫌弃了。你不知道跟在他身边有多大的好处……唉……”
“伴君如伴虎听过没有。”
老龟执迷不悟：“那是你们人，人心多险诈。君如虎，那也是被逼的，要不凶，该被下面的人活活撕着吃了。你不看看那只大黑猫，跟了冥君多少年了，那叫一个毛光水滑，膘肥体壮……你看看我，愁得头发都没了。”
兰不远冷笑：“莫非你以为龟毛是什么好话。”
“好了，好了，师妹啊，你就不要埋汰龟王了，”沈映泉打圆场，“大家都不容易，都不容易。眼下世道这么乱，咱们聚在一起，还能降妖除魔，这是大机缘。缘份来之不易，既然来了，我们应当好好的珍惜才是，为了那么一点点小矛盾闹起不愉快实在是太不值得，君子合而不同，你们两个就不要再唇枪舌箭了，大家求同存异，人与妖友好相处，共建……”
兰不远和老龟齐齐掠到了远方。
……
“师兄，能否说一说你的破妄还真？”隔日，兰不远绞着手指，凑到了沈映泉边上，“既然已经破除了，说出来应当也无妨吧？我想多了解师兄一些。”
沈映泉便说了破妄境中的水下经历，只忽略掉那些痛苦挣扎的过程。
他取下发簪，递给兰不远看：“这根木簪是我娘留给我的，我一直没换过。”
兰不远惊奇地接过来：“就是它帮助你破妄还真。”
“也不算吧。”沈映泉笑道，“帮我破妄还真的，其实是师妹你。”
兰不远瞪圆了眼睛：“是说我给你输送的灵气吗？其实那灵气没用的，我只是死马当活马医罢了。”
沈映泉嘴角一抽，只觉得好不容易有了那么一丁点温柔的氛围荡然无存。
“师妹啊……”他无力地叹息，“我指的是，当时你破妄还真之后，告诉我的那些心得体会，帮助我从妄境之中挣脱了出来。”
“啊，是那个，我都不记得了。”
沈映泉轻轻呼了口气：“破妄还真，的确是无比凶险。若是不能悟，便会生生把自己给困死。直到最后一刻，我才悟到，我最大的恐惧是什么不是死亡，而是，害怕没憋住呛了水……师妹你不要笑，哎你别笑了！”
兰不远笑得直不起腰来：“也就是说，你只要勇敢地吸一口水，妄境就能破了？哈哈哈哈……这是什么破幻境嘛！哈哈哈哈……”
沈映泉俊脸通红：“我那时候年纪太小，也不懂别的，就是呛水的痛苦记得特别牢……”
兰不远不笑了。
“师兄，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嗯？”沈映泉立直了身子。
“夏侯将军说，他在废墟中找到了何济生和那个贴身小厮的尸体，可是，却半个字都没提到那个直接出手害你的人，说不定叫她逃过了一劫。”
沈映泉的瞳孔慢慢地缩了起来。
“唉，”兰不远叹息，“我本来不想说的。师兄好不容易从仇恨中走了出来，能够放下是一件值得欣喜的事情。但你方才这么一说，我又觉得自己错了，不该自作主张瞒下了这个想法你能活下来，实在是幸运。但若你没有这么幸运，就那样被害死在冰冷的江水里面……谁有这个资格替你去原谅呢？”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沈映泉默了片刻，脸上浮起一抹淡笑，“既然师妹说到幸运，那便看看她是否有这个运气，永远也不要撞到我手上罢。”
“随缘报仇？”兰不远也笑。
“哈哈！随缘！”
第475章 有进步
兰不远从芥子中取出了那枝毛笔，顺便放出了御凌霄。
黑色的笔杆，上面阴刻了几只面目扭曲的异兽，从笔杆底部延伸至笔头下。纯白色的毛，柔和地收成一束，浓墨饱蘸，那是纯粹的森森鬼气。
“如今的情况是这样的用它，可以画出一个法阵，法阵里面有一只女鬼。这只女鬼是由无数无辜受害少女的魂魄拼成的……”兰不远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看向老龟和沈映泉。
沈映泉倒吸一口凉气：“当真是歹毒！这可如何是好？”
老龟噌一声窜到兰不远面前：“大补之物！大补之物！”
兰不远静静地等着。
御凌霄果然没憋住，他用嘲讽的语调说道：“你不是爱做佛菩萨么，超度去呀。”
“我不会超度。”兰不远完全不理御凌霄，冲着沈映泉和老龟说道，“不知道你们有没有这方面的经验？”
老龟掩住突出的嘴和鼻，另一只手拍着肚子笑了起来：“龟爷这肚皮，任它魑魅魍魉，啥都能超度个一干二净！”
沈映泉脸色为难：“……这样不大好吧，若都是无辜女子……不然，先想办法将它释放出来看一看，再作打算。”
“大师兄和我想在一块儿了。”兰不远拍板，“那就先放出来，只不过那个法阵似乎只能把生魂往里面吸，不知怎样把里面的东西放出来？”
御凌霄冷笑起来：“兰不远，孤真是一次一次高看了你。连逆阵也不懂的么？”
兰不远望向老龟：“龟，你见多识广，可知道‘逆阵’是怎么一回事？”
御凌霄终于恍然大悟兰不远这厮，正在现学现卖呢！他生生吞下一口老血，暗暗发誓再跟她多说半个字自己这个御字倒过来写！
老龟道：“逆阵我知道，倒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东西，只不过涉及到八卦的逆推，这个计算起来可就有点头疼了。”
兰不远愉快地笑了：“竹。八卦推演终究也和数术密不可分，这就回卞京去，先解决了这件事情。”
……
三日之后，二人一龟从另外一条路返回到卞京城，收获的妖丹尽数供给沈映泉冲击元婴，只可惜他的金丹就和曾经的他一样冷情倨傲，始终无法与人身建立感应。
趁着竹推演逆阵，沈映泉厚着脸皮向兰不远请教结婴之法。
兰不远知道这种时候实话非常伤人，便说道：“其实我也不知道怎么就结婴了，但我结婴九死一生，被天雷轰成了一截黑木头，师兄你也瞧见了。能捡回性命来实在是侥幸，若能再来一次，我宁愿像师兄一样按部就班，相信终有一日水到渠成，绝对不会再铤而走险了。”
沈映泉苦笑：“师妹天赋异禀。当初在青陵山生受了雷劫，也是安然无恙，这一次自然……”
兰不远忽然呆呆地望着他：“……是啊。我怎么忘了。”
一阵激流顺着足根向上涌，说不清楚是兴奋还是恐惧的颤栗感揪紧了兰不远的头皮。
这一次借天雷结丹，说是死中求生，其实也不尽然。毕竟她的修为停在金丹大圆满已有些日子，况且她的焰丹早已与她心意相通，借天雷冲击元婴，她至少有九成把握。饶是如此，肉身也被天雷毁得彻底，借着晋阶元婴的脱胎换骨，才得以重新焕发生机。
那么……当初青陵山上被雷劈，怎么就没事呢？！那时候还未筑基，照理说，被天雷轰了，应当死得不能再死才对，又怎么会毫发无损？
“别真当自己是劈不死的蟑螂。”兰不远喃喃道。
老龟咧开大嘴笑了：“难得呀，你竟然能把君上的话装在心里面。有进步有进步！”
兰不远问：“青陵山那次雷劫，是无道出手救了我吗？”
老龟撇嘴：“君上没在。”
兰不远怔了片刻，突然瞪大了眼睛：“龟，那天你说了什么？无道问我要不要器灵的消息？！”
老龟一脸无语：“你不是说那是坑，你傻了才跳？还说你是死是活不劳君上费心。现在后悔已经迟了！君上不想见我了，我也没有办法替你去说情。”
“不对呀！他不让你再去幽冥，那若是我说要怎么办？”
老龟噗嗤一笑：“自然是因为人家知道你狗嘴吐不出象牙，早知道你是个什么龟毛反应了……”
“哦。”兰不远默默走到角落，看起来像是蹲在地上画圈。
老龟忍不住抓住沈映泉念叨了起来：“你瞧瞧，现在后悔了，早干嘛去了？你们人就是恁麻烦，命都要没了，还顾什么面子自尊的，活得恁累！”
兰不远蹲地墙角，心脏疯狂地跳动着。
无道已经告诉她了。
“你若是解决不了，我拿你做药引，亲自替他解毒。”
“五人同行一人非人。”
“要不要器灵的消息？”
“别真当自己是劈不死的蟑螂。”
原来无道也是有顾忌的。他一直在暗示。
器灵……
怎么会是……
可若那个小人儿不是器灵，怎么会碰她一下，就让天劫凭空消失？
兰不远轻轻呼出了一口气。
从一开始，无道就是要引导着她收服还牙和器灵么？他为什么要这样拐弯抹角，就像是要防着除了她之外的任何人？他是否正面临某种困境？
八百年前，千河关外的无道似乎太弱了……
如果是这样，那无论怎么想，无道也不可能在这种时候绊她一跤。
那无约之誓，会不会是白无常自作主张？无道这个人说不上好，但至少在保她性命这件事情上，向来不会拖泥带水。虽然说话未必好听，但看他行事却是风雷一般，譬如一言不合封了玉蟾宫，譬如派黑豹一口咬了不弃的脑袋，譬如那些纸娃娃，再譬如八百年前那惊艳了时光的黑金莲。
‘君上问你需不需要出手相助？’这实在不像是无道的行事作风。
“罢了，再看看。”兰不远微眯了眼睛，望向左手那个看不见的伤口。
无约之誓还在吸取她的魂力若她不是修士，恐怕早已像那些女子一样被吸进法阵里面，成为鬼物的一部分。她在供养的，又是哪一只鬼？
有没有可能……这件事情无道根本不知道？
第476章 寺有僧
兰不远继续想道，‘若是这件事情无道并不知道。白无常让临波替他探路，发现事有可为，这才对我下了手……郁花遇到的那个人，会不会果真就是昆池？如果昆池去过临水镇，发现了临波养鬼的事情，白无常因为担心他将事情禀告无道，所以引来妖圣，杀昆池灭口，顺便给我下了咒……如果是这样，事情倒是更说得通一些！’
她挑了挑眉，摁下了心中的所有猜测，走到竹的身边。
竹每次做计算的时候，眼睛里都是看不见人的。
他不会管是不是撞在了别人的身上，也不会管手中的笔有没有画到什么珍稀的宝贝上面。他双眼发着光，朝圣一般拥抱着那些数字和符号。
终于，他扔掉了手中的笔，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兴奋地盯住兰不远。
“解出来了！你要画逆阵的话，只需要如此……如此……”
“多谢了。”
兰不远告别了竹，与沈映泉、老龟一起离开了离宗，寻了个了无人烟的荒地，准备放出那女鬼来。
“等等……还差一个人。”兰不远眨了眨眼，“得找个高僧来超度。咱们修士的那种超度……呵呵，呵呵。”
沈映泉烦恼地揉了揉眉心：“我以为你早有主张了。”
兰不远嘿嘿一笑：“对不住，今日心中老是惦记着一个漂亮男子，以致有些荒废了正事……”
沈映泉和老龟对视一眼，双双叹了口老父亲般的气。
“陀法寺吧，”沈映泉道，“除去那些厉害隐士，凡俗之中最为有名的便是陀法寺的虚和方丈了。他背负盛名，却始终坚持苦修清修，应当是有真本事的。”
老龟拍腹大笑：“言之有理。若是个看破了红尘的真和尚，定是办得好超度这种事情。毕竟这超度，大约也就是要鬼魂放下执念甘心归去。大和尚往那一站，叫那些鬼魂晓得没了酒肉财色，少了七情六欲，那活在这世上简直没有半点意趣，自然也就心平气和地走了。”
兰不远：“……明知是歪理邪说，却完全没有办法反驳的样子。”总觉得这只龟将来一定能成为魔教教主什么的……
沈映泉也只得苦笑。
“那便去陀法寺！”
半个时辰之后，二人一龟站在了古朴的寺院外。
原本老龟是要直接到那虚和的禅房去捉人，但兰不远却坚持从正门进去，且要像寻常的香客一样，非请勿入。这叫老龟好一顿想挠墙。
沈映泉安抚道：“龟王，师妹她自有计较若我所料不错，她当是想自己看一看此间种种，好判断那位方丈究竟有没有真功夫。”
……便看见兰不远捉住两个进香妇人，连声问道：“求姻缘当真灵验的么！你方才和她说你那英俊无比的儿子被一个丑女迷了心窍，就因为那丑女在陀法寺求到了好姻缘么！此话不虚？”
那妇人一脸尬色：“我与娘家大嫂说话，干你何事？你这个姑娘，看着像是那些武林人好好的姑娘家，舞刀弄棒的，哪里有人敢娶呢。”
兰不远抽出了腰间的骨刺：“这不是刀也不是棒……”
妇人鬼叫一声，扔下帕子颤着腿儿跑了。
“死人骨头啊啊啊啊！”
兰不远把骨刺收回了鞘中，一脸无辜地走上寺院门前的台阶。只见寺中香火缭绕，四处是虔诚的善男信女，好不热闹。黄色法幔下，跪满了各有所求的香客，磕完了头，便将希望寄托于手中的签筒之上，没摇到好签，又将希望转到解签的大和尚身上。
兰不远看了一会，心道，‘我行事问心无愧，亦无所求。所以无论是不是真有佛祖，也与我毫不相干。’
于是绕过大殿，越过几处小拱门，到了僻静的后殿。
沈映泉和老龟无奈地对视一眼，跟了上去。
到了后院，兰不远更加不把自己当外人，捉过一个小沙弥就问：“你们方丈在何处？”
沙弥看了看她，红着脸低下头：“女施主，方丈今日有客。”
“哦？”兰不远皱着鼻子笑道，“小佛陀，我有很重要的事情，想要见你们方丈，事关几十条人命，都是无辜的弱质女子，你看，能不能帮我通传一声？”
“这……”小沙弥挠了挠秃头，道，“方丈与人辩法，已辩了整整三日了，咳，可能不大方便，不过，我会替女施主通传的！”
“咦？”沈映泉挑高了眉毛，“虚和方丈曾与大庆三十九位最负盛名的高僧辩法，最终众人心服口服，称其为千年第一神僧。那一次，也就花费了整整一日。看来里面那位，定是别处来的高人了！”
老龟笑了：“那岂不是有两个大和尚？善哉善哉，两个一齐捉了去，一个不行还有一个。”
半晌，却见小沙弥带着一个蓬头垢面，满面赤红的瘦和尚走了出来。
“老衲正是虚和，施主有事请说事，无事请回，老衲还有要事。”
看这形貌着实是狼狈。
兰不远施了个礼：“大师，实在是有重要的事情。不知大师是否精通超度一事？”
“超度，超度。”瘦和尚突然双眼一亮，道，“施主请稍等！”
说罢，拔腿又向着禅房里跑去。
沈映泉望着虚和的背影：“这位高僧……倒是不拘一格。”
小沙弥捂了嘴，低声道：“那是因为辩急眼儿了，什么都顾不得！”
少时，便看见那瘦和尚拉着一个人出来了。
定睛一看，此人盘一个简单的发髻，插一根木枝作簪，身穿一件极为寻常的灰色麻布长衫，青布鞋、白袜。身形瘦长，面容平和，看着二十多岁的样子。
长相倒是平平无奇。
“我承认说不过先生，但佛法讲究入世，若只一味空谈，那如何济世渡人？眼下便有一桩善事你我二人，便随这位女施主走一趟，替她超度冤魂。”瘦和尚的脸上有一抹不易察觉的狡黠，就像是学童想到了什么好点子，要难倒先生。
只见那长相平平无奇的人淡然道：“甚好。”
瘦和尚虚和轻轻挑了挑眉毛，对兰不远道：“施主，请”
兰不远四下一看，这一处后院倒是十分空旷僻静，便道：“在这里超度恐怕会更好些？多多少少，总有些佛光加持吧？”
第477章 那个人
虚和纳闷地望着兰不远：“施主不是要超度恶鬼么？怎的在此地超度？陀法寺中哪来的恶鬼？”
兰不远笑着应道：“大师还是先用些饭食，事情比较棘手，应当要花费一番大功夫。”
“也好！”虚和倒是个爽利的人，当即吩咐小沙弥准备了四个素菜，请那人一道，在院中石桌上简单地吃了起来。
兰不远趁机上下打量这和尚以及与他辩法那人。
小沙弥冲着那人笑：“多亏有了您，方丈他难得肯用些素菜了。您就该给他通一通这死脑筋——佛祖都说了可以吃素菜的，方丈他老人家却说既然众生平等，那为何动物杀不得，植物就杀得？这几年便连菜也不愿意吃了，每日只吃清汤挂面。”
那个长相平平的人还未来得及说话，兰不远已经噗嗤笑出了声。
用餐的二人都望着她。
她笑道：“面食，也是碾了谷物或者豆类制成的。方丈，你若是连植物也不能吃，干脆我给你炼一些辟谷丹……”
沈映泉和老龟嘴角直抽。
那长相平平的人轻轻摇了下头，唇边浮起一抹淡笑。
这一笑，他的脸上立刻像是发出了光来，整个人顿时变得极为鲜活，虽然还是原本平凡的五官，却让人挪不开眼睛，只觉得这张脸上有一种奇异的魅力。
兰不远双眼微微一亮，不说话了。
虚和也笑：“叫施主笑话了。”
那人轻轻摇着头，说道：“方丈怕我不自在，陪着沾了荤腥，回头怕是要难受了。”
虚和还没来得及说话，小沙弥就先急眼了：“施主可不能血口喷人！这分明是素菜，哪里来的荤腥！佛门圣地怎可口出妄言，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老龟凑上前一嗅，点头道：“的确有一点。”
小沙弥急得满头大汗，还要再辩。
虚和摆摆手：“空明，你去做功课吧。”
等到小沙弥走了，虚和方丈叹息道：“近年陀法寺香火兴盛起来，只靠原本那几个僧人，实在是难以应付这熙熙攘攘的香客，只好广纳门生。我这个方丈管不来那么多俗事，他们既有本事将寺院梳理得井井有条，一些事，我便睁只眼闭只眼随他们去。好在毕竟入了佛门，他们也不会做杀生这等事情，只是偷买了些油，炒菜的时候添点油腥进去——一个个的，都在长身体，随他们去吧！”
兰不远有些不好意思：“难怪方丈不吃青菜，原来有这等缘故。惭愧，惭愧。那这位先生想来平日也是吃素？连菜中的一点油星也能尝得出来。”
她老实不客气地坐到了那人对面，一双闪亮的眸子看定那人。
那人却不看她，只慢慢地吃完了夹在筷头的一片藕，然后缓声道：“食物来之不易。”虽没有看兰不远，但却不会觉得他的举止有丝毫怠慢。
他又抬起头，看着虚和：“方丈严于律己宽以待人，很难得。”
虚和弯着眉毛笑起来：“三日了，先生难得夸了我一回。幸甚至哉！”
此刻这位名扬大庆的高僧就像是第一次被先生赞扬的小学童一般，美滋滋地乐了起来。
那人有些无奈：“我本欲归去，是方丈硬拉着我说话，如今倒成了我的不是。”
“与先生相谈，时时叫人醍醐灌顶，别看我说的时候急赤白眼，其实虽有些不服气，却也是十分钦佩……”虚和有些释怀地笑了起来，“此刻回想起来，只觉得先生之言处处是玄机，倒是我想浅了，回头再行参悟，定是大有裨益！”
“谬赞了。”那人淡声回道，“我只是闲极无聊，胡思乱想得多了些。”
说罢，又埋头夹起一块萝卜，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他果然是十分珍惜食物，兰不远留意到，他的筷子缝中不小心遗落了一颗饭粒，掉落在了石桌上，他极自然地把它夹起来放入口中。
兰不远暗想：‘这样一个奇怪的人，不知道姓甚名谁？和尚只唤他先生，我若是跟着和尚叫，便天然地矮了气势，若是直接问他名讳，却是冒失唐突了。’
正暗自纠结，只听虚和问道：“这三日辩得入了神，倒不曾请教先生名讳？”
兰不远大乐，笑咪咪地望着和尚。
那人怔了一会，语声微微有些苦涩：“过往云烟，不提也罢。”
‘这是一个有故事的人。’兰不远心中暗想。
不多时，二人把四样小菜吃了个干净，将碗盘叠在一起，然后起身，向兰不远三人表示了让他们久等的歉意。
虚和道：“先生只是肉体凡胎，身子骨较为阴弱，实在是沾不得鬼气的——超度之事，我一个人就可以了。”
那人便笑着点头。
兰不远有些失望，她不动声色地瞟了瞟沈映泉，见他眉心微蹙，眉眼之间也是期待落空的神色。
‘看来师兄也想瞧瞧这个人的本事。身子骨阴弱？这话用在一个大男人身上似乎有些奇怪？’兰不远这般想着，仔细再看了看那人。
这一望，便望出了些端倪——这个人，魂魄不稳！之前先入为主，只想着能与一个得道高僧谈佛法，那应当也是个佛门子弟，便没有用神识去探他。直到听到虚和的话感觉不对劲，这才起了一点疑心。
魂魄不稳？兰不远想起了郁花。
莫非也是那女妖干的好事？这个人……总不会恰好就是郁花丈夫吧？
兰不远再看了他一眼，不禁暗暗地笑了——实在无法把这样一个翩然出尘的男子和郁花口中的“大刚哥”合二为一。
‘近来老是碰上一些巧事，不免疑神疑鬼了。’
‘这个人应当只是一个毫无关联的人，恰好遇上而已。’
‘真正巧的事情是另一件——那个海国女妖名叫花，这个名字与乌老三的妻子正好一样，而那女妖提到神仙时，也是十分的崇拜。’
‘但乌老三以身补天柱时，修为只是五行归一大圆满，即便他给妻子私底下开过小灶，也不该教出一个远远超过他自己的学生，况且，他的妻子畏修行如畏虎，怎么可能勤学苦炼青出于蓝？’
电光火石一瞬，她脑袋里转过了许多念头。
第478章 鬼来了
院中有一棵菩提树。
那人走到树下，负了手，微仰着头，不知是在看冠盖般的菩提叶，还是在看远方的山。
兰不远皱着眉看他一眼，心中泛起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寂寥感觉。
“施主？”虚和唤她。
“事情是这样的——”不知道为什么，兰不远并不想避着那个“先生”，“我们降了只妖，发现它用阴毒的鬼术吸取女子的生魂，把它们融合进一只女鬼的体内。灭杀那女鬼虽然不是难事，但那些女子何其无辜？不知方丈有没有办法超度了那些可怜的女子亡魂，叫她们复归天地？”
“阿弥陀佛！”虚和的脸上难得地浮起得道高僧慈悲的模样，“施主宅心仁厚，老衲定当全力施为！”
兰不远眼角余光瞥见菩提树下的人转头望了她一眼。
那个人的目光很重。其中似乎承载了苍凉悠长的岁月。
兰不远再一次感觉到此人不简单。
“先生！”她趁机愉快地喊道，“你既然精通佛法，干脆也别在旁边站着了，万一有什么变故，也好给方丈搭把手啊！”
那人转过了头来，淡笑着说道：“好。”
兰不远心头一跳，忍不住唤御凌霄：“能看出这个人有什么问题吗？分明长得平平无奇，可未免也太迷人了一些？是不是对我使了媚术？”
御凌霄冷笑不语。
不过兰不远也算是摸到了与他相处的门道——他既然没张嘴嘲讽说一些诸如“你连这都看不出来不如蠢死算了”之类的话，那便证明这个人没有问题，至少没有御凌霄能看出来的问题。
“施主请吧！”
兰不远取出了那一枝充盈着鬼气的毛笔。
“方丈、先生，二位要小心了。”兰不远闭上眼，默默把竹推出的逆阵在脑中勾勒一遍，然后提了提气，拎起鬼笔一气呵成，在地面上画出了逆阵。
方落下最后一笔，这庭院中的光线便蓦然暗了下去。森森鬼气弥漫，一瞬间便遮天蔽日，将这佛门圣地映成了森罗殿。
一声尖利的呼啸声自阵中传出。
香客的阵阵惊呼声隔着院墙传来，兰不远有些不好意思：“对不住，我也没想到会闹出这么大动静，若早知道，就该找个偏僻处了。”
虚和方丈倒是不以为意：“都是缘法。”
他双手合什，开始诵起经文来。
兰不远拿眼去看另外那人，见他并不念诵佛经，只怔怔地望着法阵中央。
片刻，他抬起眼睛望了望兰不远，嘴唇微动，却没有说话。
鬼气升腾向上，遇上半空中的云朵，凝成沉沉黑云，有如实质，重重地压了下来。勾勒出法阵的鬼气开始崩溃，仿佛地面被烧焦，大股黑烟从地上冒出来，几息之间，庭院中已有些呛人了。
兰不远使个眼色，与老龟、沈映泉一起站到了墙角。
虚和方丈还在诵经，那些鬼气仿佛畏惧佛光，并不敢沾他的身。
再看那人，依旧直直地站着，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鬼气在他身上穿梭自如，就好像他只是一个虚幻的影子，与那鬼气互不相扰。
“不知道方丈能不能解决。”沈映泉双目炯炯，“方丈只是**凡胎，这恶鬼说不定是有修为的。”
兰不远唇角微微一动，却没说话，依旧盯着那个人。
沈映泉顺着她的视线一望，叹息道：“师妹啊……”
老龟见惯不怪：“早该习惯了，兄弟。”
一句话涌到了沈映泉嘴边，终究没有说出来——从前扮作丑女，盯着人看倒是不会带来什么不好的后果，如今这副模样盯着男子看，那当真是在行凶了！
‘谁能抗拒得了这般颜色？’沈映泉心中微叹，抬眼看那人。
却见那人并没有被美色所伤。他看看地上溃散的法阵，又抬头望望森然的鬼气，再用淡然的目光扫过兰不远几人，却不曾在任意一处多停留半刻。在他眼里，佛相庄严的大和尚、清凌凌美丽的女子、阴秽污浊的鬼物似乎并没有什么分别。
这个发现让沈映泉有些惭愧。
若要论相貌，沈映泉也算是较为罕见的美男子，论修为，如今距离元婴只一线之隔。然而在这个人的面前，却不由自主矮了三分气势，对方虽然不曾展示任何实力——看起来也确实是没有什么实力，但他身上就是有一种莫名的魅力，让人想要恭敬仰望。
也许是那淡定自若，超然物外的气质。
老龟低低地道：“这是个夺舍的魂。不强，要不要我把他吃了，看看有没有什么阴谋？”
“不。”“不！”兰不远和沈映泉齐声道。
就在这一刹那，法阵终于彻底破碎！
一个三丈高的鬼影从阵眼中挤了出来，它被挤得细细长长，整个脱离法阵之后，慢慢缩到了一丈高。
等到它彻底凝实，兰不远三人齐声骂了个脏字。
实在是太恶心了！
它通体漆黑，赤着鬼身，整个躯体上密密麻麻地挤着女子的脸！
兰不远在肚脐的位置找到了马灵玉。
因这女鬼周身都是黑色，这些人便也是一张张乌黑的脸，从女鬼的皮肤上往外凸起，她们尖叫着，神情疯狂。
而该是脸的位置，倒是端端正正地生着一张姿色普通的脸。她闭着眼睛，似乎在沉睡，只是睡得十分不安，眉头紧紧地皱着，表情痛苦。
‘这就是临波口中的‘娇儿’？’兰不远暗暗思忖。
几十张脸争先恐后地喊叫，倾诉自己是如何痛苦不幸，鬼声尖利难言，嘤嘤嗡嗡地回荡在这处僻静的院落，倒有些像当初薛无常那一招“黄泉-百鬼夜鸣”。
除了尖叫，它似乎并没有其他杀招。
但兰不远等人丝毫也不敢大意，毕竟女鬼的主体并没有醒来。
“啊啊啊啊啊啊！是你！是你这个贱人！贱人还我命来！”
女鬼的合声中，突然刺出了一个极其尖利的声音。
循声一看，正是那马灵玉。
她神色恶毒至极，一双鬼眼突出了眼眶外，她死命地挣扎，似乎想要把自己从女鬼的躯体上撕扯下来，冲向兰不远。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article_title?}》，微信关注“优读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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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9章 他像佛
也许是马灵玉的动静实在太大，叫虚和方丈找到了突破口。
高僧取下腕上的佛珠串，口中诵着真经，捻动佛珠，绕到了马灵玉跟前。
女鬼身长一丈，马灵玉这张脸位于女鬼肚脐处，恰好与虚和差不多高矮。
虚和不顾马灵玉向他呲起的獠牙，单手捻着佛珠，另一手轻轻地放到了她的脸上，口中吟出佛语声声。
马灵玉的尖叫声小了。
虚和紧绷的背部微微一松。
想来大和尚也是第一次面对这般复杂的状况。
正当所有人微微松下一口气的时候，虚和的诵经声中，突然夹上一丝闷哼，但只停了一瞬，他又继续朗声诵起经文来。
但马灵玉的尖叫声却更大了，在她的带动下，女鬼身上的数十张鬼面也喊得更加声嘶力竭，她们用啸声宣泄自己的苦痛，隐隐地，开始压过了虚和诵经的声音。
正与邪的角力更加激烈。
“滴——答。”
兰不远敏锐地察觉到一丝异响。神识一扫，只见虚和的掌根处多了一圈冒着黑色鬼气的牙印，被玷污过的血从手腕处悬落到地砖上。
他被马灵玉咬伤了。
大和尚的身影不动如山。
马灵玉尖叫起来：“呸！我尝到了肉腥味儿！好一个装模作样的假和尚！和尚不是不吃荤腥吗！你一个开了荤的假和尚，有什么资格来渡我！让开！待我咬死那贱人，自会甘心归去！”
虚和的身影微微一晃。
“方丈刚才陪着那位先生用了些素菜，但那素菜却是沾了油腥。”沈映泉沉声道，“怕要被撼动了佛心！”
“嗯，”老龟摸着下巴，“这种人，最容易走火入魔。依我看哪，也别超什么度了，鬼物大补啊！免得一会儿坏了和尚的修行，那可就阿弥陀佛了！”
沈映泉赞同：“我也这么认为。还不知那人是敌是友，再耽搁下去恐怕不妙。”
说罢，他隐隐感到有些心虚，脸颊微烫，急忙补充道：“虽然我观那位先生并不像坏人。”
“他不是坏人，”兰不远眯着眼，“再给方丈一点时间，若是贸然打断了他，恐怕才会害了他日后的修行。”
虚和并不与女鬼马灵玉搭话，只一味念经。
那个人终于动了，他走到虚和身后，淡声道：“无愧于心。”
虚和的诵经声微微一滞，旋即重新响亮起来，再从他口中诵出的那些经文仿佛在梵缸中染过一遭。
在不通佛法的人听来，明明只是些听起来如同幼童学语般的咿呀声，但经虚和的口诵出来，却有了厚重的韵律感，仿佛当真是普度众生的佛菩萨在为迷惘苦痛的众生指引出路。
其中的悲悯抚慰仿若实质。
再配上血液滴落在地的声音，无形之中，产生了一种“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勇猛无畏。
女鬼们的啸声低了下去，便连那个沉睡的本体，眉眼之间的苦痛也渐渐平息，陷入了安眠。
很快，伴着虚和诵经声的，只余下了众女低低的啜泣。
“大师救救我……我从未害过人啊……”
“我今年刚满十六岁，是被叔叔捉去顶替我堂妹的，爹和娘找不到我一定急坏了……呜呜呜……我好想爹和娘啊！”
“大师，为什么好人没有好报？我为了他都不顾自己性命了，他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啊！真的好苦，好痛，好难受啊！师傅救命！”
“大师你不会杀了我们吧……呜呜呜我们都是无辜的！”
“大师！不是我不愿意走，只是被困在这里了啊！”
沈映泉低低地抽了口气，看向兰不远：“师妹，你的选择是对的。若是不管不顾灭杀了这女鬼……那真是造孽了！”
“嗯，虽然没有什么区别。”兰不远眼眶微热，“超度和杀了，都一样，她们都是要消散的。”
“不一样。”一个声音由远及近。
兰不远抬起头，看见那个人正向她走来，脸上带着一丝落到了实处的微笑：“若是一样，你也不必费这番周折。”
他的脸庞闪闪发亮。那是一种温和的，佛性的白光。
兰不远不禁喃喃道：“你是佛陀？”
这人却是皱起了眉头：“怎么，我像和尚？”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的表情突然又恍惚了，仿佛与世间隔上了厚重的一层浓雾。
“……也无所谓了。”他说。
说着，又笑了下。
兰不远看着这个人，突然想起了武红牧。失去了昆池的武红牧，也是这样空如远山的神情。
这个人，他也失去了重要的人吧？
兰不远视线有些模糊。她急忙低下头，用灵气卷走了泪意。
“师妹。”身边突然传来沈映泉紧张的声音。
兰不远抬头一看，只见一丈高的女鬼，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突然动了！
正当所有人催动修为，要救下与女鬼近在咫尺的虚和方丈时，只见那女鬼突然就跪下了。
她伏在地上，缓缓以额触地，向着大和尚拜了又拜。
“大师……我好苦！”
沈映泉浓眉微挑：“妖王不惜以此邪法抽人生魂来救活她，她苦什么。怕是计！”
兰不远上前几步，走到虚和与女鬼的侧边。只要女鬼意图不轨，兰不远便用雷火灵气渡她上天。
虚和被马灵玉的咬伤的右掌已不再流血，但附近皮肤已青黑了整整一大圈，想来是被鬼气入侵了身体。
虚和停下了诵经。
自女鬼醒来，她身上覆满的其他女子都无法发出声音来了。
在这女鬼俯身跪拜时，她的身上却有无数双眼睛大睁着，这些目光惊恐无助，齐齐地盯着大和尚，这一幕着实是叫人头皮发麻。
兰不远心头一跳，暗想，‘若是这女鬼图谋不诡，定是要骗和尚停止念经，她才好骤然发难！坏人死于话多，而好人却往往死于心软。’
大和尚轻轻一叹：“施主还有什么心愿未了？”
“大师啊……”女鬼抬起一张泪水涟涟的脸，“我不知该何去何从！”
虚和温声道：“施主有什么苦衷，不妨放心说与老衲。”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article_title?}》，微信关注“优读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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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0章 有苦衷
“我、我没脸见我的丈夫！大师你要帮帮我，我没脸见我的丈夫了啊——”女鬼哀切地看着大和尚。
兰不远嘴角一顿猛抽——敢情这位被临波称为“娇儿”的女鬼，其实也是有丈夫的？
女鬼跌坐在地上，满身少女的脸齐齐抿紧了唇，微微地颤抖着。
这幕情景，不用说多么让人惊悚了。
女鬼仿佛不知道自己这副模样有多吓人，她软软地瘫着，看起来和一个寻常人家的弱质妇人并没有什么区别。
“施主若是诚心悔过，未必不能回头。”虚和单膝触地，双手合什，尽力让自己的视线与女鬼平齐。
女鬼痛苦地摇头：“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和他那样亲昵，以致他误会我对他有其他的感情……可是，他真的很好……他很强壮，很忠实，又救了我两次……我真没想到他会对我……但我没有对不起我的丈夫啊！”
众人愣了一愣，反应过来这女鬼说的是另外一个男人。
兰不远眼皮乱跳，心中暗暗地想，‘若你对人家无意，提起那野汉，怎么想到的是强壮忠实呢……’
虚和也有些无言以对。他略带尴尬地咳了两声，道：“女施主是在感情一事上犯了错？”
女鬼抬起手捂住脸。
她的双手手心上，各凸起了一张少女的面孔。
三张脸便这样贴在了一处。
就连无比淡定的虚和方丈也不禁眼角猛抽。
女鬼的声音闷闷地从指缝中传了出来：“没有，我没有。我对他根本没有那种意思，怎么可能有那种意思呢！虽然丈夫不在的时候，总是他陪着我，可我和他，怎么可能呢！”
众人面面相觑，被这个女鬼的无耻程度深深地震撼了——丈夫不在就让旁人陪，还有脸说对那男的没那种意思？
当真是第一回见识到什么叫做当了表子还要立牌坊！
除了“阿弥陀佛”之外，虚和已经找不到其他人类语言来回应面前的女鬼了。
“我没有想到，他竟然会杀害了他……他怎么会变得那么坏！他一向都那么忠实，我们三个相依相伴，我真的难以置信！呜呜呜……大师……这都是我的错，都怪我，可我，我也不想的呀……别人家里也都是这样，可，可从来也不曾听过说过这样的事情呀！”
虚和闭上了眼睛：“阿弥陀佛……女施主是不是对夫妻之间的关系有什么误解……”
兰不远依旧十分警惕。
女鬼越是说得玄乎离奇，兰不远越是怀疑她另有图谋，准备对大和尚动手。
眼风一飘，见沈映泉和老龟都用鄙夷的眼神看着女鬼。
不知为什么，兰不远情不自禁地转头看了看那个人。
方才那个人从菩提树下向她走来，停在了距离她一丈的位置。此刻，他却重新回到了菩提树下，正望着北方出神，仿佛这个水性杨花的女鬼口中的惊世之语半句也无法传到他那里去，玷污他孤高冰洁的精神。
这么一看，这个人普通的五官倒显得特别出尘。
兰不远不禁走了下神，心中暗暗地想，‘不知道他原本是什么模样？相由心生果然不假，这样一个平平无奇的人，却连大师兄也要少他三分颜色！’
虽然此人神魂不稳，但除非神魂离体，否则是无法看到神魂原貌的——就像良辰，没有人知道他本来长什么模样。
兰不远遗憾地摇了摇头。
那女鬼还在低低地倾诉与丈夫以及另外那人的相处琐事。
虚和看起来已经忍无可忍了，糟糕的是，他之前应承过这女鬼——“施主有什么苦衷，不妨放心说与老衲。”
出家人可不能出尔反尔！
大和尚眼泪直往心里流。
兰不远突然觉得哪里有点不对。
她定定看了看女鬼，发现一切都还安好——那些少女们安安静静地闭着嘴，祈求的目光落在虚和身上。女鬼完全没有半点要发难的迹象。空中的鬼气早已散了，阳光被菩提树繁茂如冠的树叶挡了，没有直射到女鬼身上，但她显然已有些虚弱了，身体中的鬼气不断地慢慢蒸腾出来。即便没有大和尚，她也会很快消散在天地间。
很快，兰不远便想起来哪里不对了。
女鬼的故事有问题。
这个故事，不久之前她听过。
只不过，两件事情极难叫人往一处联想。
这娇儿，是临波心爱的女子。没想到她却是有丈夫的，且她红杏出墙——虽然她一直不承认这一点，但从她自己的口述来看，却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而她那个出墙的对象，杀死了她的丈夫。
临波呢？临波与白仲相依为命，白仲的妻子红杏出墙，勾结外男杀死了白仲，以致临波性情扭曲，将自己复仇的怒焰倾泻在了天下所有的“坏女人”身上。
……但临波却深爱着一个自己最恨的“坏女人”，不惜杀害那么多真心喜欢他的女子，试图复活这个“娇儿”？而且，他借助的还是白仲的力量？！
这整件事情，怎么就能那么诡异呢？！
“女施主，”虚和终于忍无可忍，“前尘往事已了，可否将你的心结告知老衲？”
女鬼抬起了脸，脸上满是凄苦。
“大师，我本已魂归幽冥，可是，许多年之后，他不知从哪里习到了邪术，将我禁锢起来，每日往我的身体中硬塞入许多对他的爱恋……我无法抗拒，渐渐地我的心智受到了极大的影响，我，我觉得自己已经爱上他了啊……”
“什么？！”兰不远喊出了声。
她惊恐地瞪着女鬼，只觉得后背一阵阵地发寒发麻。
女鬼弱弱地看了她一眼，啜泣道：“姑娘，你也觉得我不该这样，是不是？”
兰不远只觉得喉咙变成了一截木头，说出的话又干又硬：“你是说，那个强壮又忠实的……是，临波？”
女鬼咬住唇，半晌方道：“是啊，家中还养了一只雌花猫，我丈夫给它们两个取名，一个临波，一个薇步。一直都好好的呀……家家户户都养狗的，谁知道就咱家出了这种事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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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1章 解心结
众人恍然。临波是个狼妖，想来这夫妇二人是把它当成一只大狗养着了。
这么一想，女鬼方才说的话倒也没什么问题。女鬼说的是“它”，但听在旁人耳中，却误以为是“他”。
有问题的只是那只妖兽而已。
兰不远一脸蒙圈。
若这女鬼没有撒谎，那如她所说，她是白仲的妻子，夫妇二人收养了还没有开始走上妖王之路的临波。这临波渐渐地开始觊觎女主人，色迷心窍咬死了白仲，然后畏罪潜逃，直到多年之后，他用无约之誓将这女鬼召来，以无数少女的生魂滋养着她，试图将她复活？
这和临波口中的“事实”大相径庭。依临波所说，白仲的妻子勾结外男害死了白仲，临波潜心修行，只为了替白仲报仇。
无论女鬼有没有隐瞒什么，临波是一定说谎了。因为事实上，他的确是在用少女的生魂供养白仲的妻子，也在试图让她爱上他。
但这其中又有一个很大的问题——临波的鬼笔，以及这法阵，乃是白无常传给他的。他为什么要让自己曾经的爱犬对自己曾经的妻子做这种事情？！而临波，又怎么能安然接受白仲“无私的馈赠”？！再说，被他杀害的男主人，变成了厉害的鬼仙找上门来，临波他难道就不会怕吗？他怎么能那样大胆坦然？！
兰不远越往深想越觉得迷糊。
旁人想不到这其中的弯弯道道，只以为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已经是水落石出了。
“阿弥陀佛！”虚和道，“如此说来，乃是一头孽畜对女施主你怀了不轨之心，成妖之后，又以邪法禁锢你的魂魄，迷乱你的心智。”
那女鬼神色痛苦纠结，怆然泪下。她先是摇头，想了想，又点了头，再想一想，复又摇头。
道：“我不知道，不知道。大师我好迷惘，好苦痛！”
“阿弥陀佛！施主，这一切并不是你的错，只是无妄之灾。如今那妖魔已伏诛，施主也该放下了，只将他当成毁了庄稼的一场暴雨、行船触到的一块礁石，接受已无法挽回的损失，却不要再将它们放在心上。”
女鬼神色怔怔，细细地思索起来。
听完女鬼的哭诉后，她身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少女的面孔都呆滞了下来。这些女子个个对临波充满了爱意，身死之时满胸不甘的怨气和不解，被吸入那法阵之后，发现自己成了女鬼的一部分，自然是恨毒了这女鬼。可听她这么一说，又觉得这女鬼才是最无辜的那一个——她们已开了情窍，懂得情爱滋味，自然明白这女鬼的感受。若是自己心爱的丈夫遭奸人所害，而自己却被这奸人囚禁起来，这该有多么痛苦啊！更不必说渐渐地被迫爱上了这个奸人，那当真是生不如死！
有几张少女的面容上，已露出了些释怀的笑意。
她们的脸孔渐渐地平了下去，很快，就只在女鬼的皮肤上留下五官的形状，而这五官也像是融进水里一般，越来越淡，直到彻底消失。
女鬼清醒的时候，那些少女便成了她身体的一部分，根本发不出声音来，她们只能用眼神向大和尚表示了谢意。
虚和倒是有些惭愧了，他其实并没有做什么。真正帮助了她们的是降妖除魔、又将她们从那邪阵之中释放出来的人，他的经文只能起到平复心绪、净化戾气的作用。若是遇上真正的厉鬼，其实只能是碰硬碰，拼修为的。这一次之所以那么顺利，其实也只是因为这些少女本来也不是什么恶鬼，虽然心有不甘怨气，但世间之人，含笑九泉的又能有几个？不甘怨气并不足以支持一个魂魄化身厉鬼，她们之所以阴魂不散，只是被那法阵束缚了而已。
一旦被释放出来，自然也该归去了。
便连马灵玉那样骄娇的女子，也只拿眼睛狠狠剜了兰不远几下，然后五官便开始淡了。
此时女鬼身上的人面已不到十张，她也渐渐停止了哭泣，站了起来，垂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半晌，女鬼的声音幽幽飘了出来：“大师，你既然说不是我的错。那你能不能再帮我一个忙？我真的好想念我的丈夫，我想和他在一起，你帮帮我啊。你一定要帮我啊，否则我撑不了太久了啊……”
虚和叹了口气，向前一步，双手合什：“阿弥陀佛！若是真的有缘，无尽轮回之中，总有相逢一日。”
菩提树下那人听到虚和的话，突然回转了头，眼睛里放出光来。瞬息之间，这个目中有沧海的人活了起来，仿佛突然从三界之外跳入了尘缘之中。
而这个时候，女鬼身上尚未消融的少女面孔齐齐色变，她们张大了嘴巴，面色焦狂，冲着虚和方丈无声地嘶吼起来，她们看起来急得快要疯掉了，然而她们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来。
天色莫名地暗了。阵阵冷风不知从何而起，森然的凉意顺着皮肤钻进了身体，虚和轻颤了一下。
女鬼又道：“我的丈夫可是成了大器。但我只是一个最弱小的鬼魂，在幽冥那样的地方能活着已经不容易了，想见他一面更是比登天还难。他可是大名鼎鼎的白阎君啊！我即便放下了临波的事情，不再没脸面对他，可我还是没有办法去到他的身边，大师，你帮帮我啊！你帮了我这个忙，那可是做下了天大的功德了啊！”
不知为什么，女鬼的语气变得尖利了许多，她的身体上凸起大大小小的疙瘩，这些疙瘩淹没了没来得及消融的马灵玉等人的面孔，她们仿佛溺水一般，拼命挣扎着想把鼻子和嘴巴探到体表来。
然而变故发生得实在太快，少女们的面孔很快就被淹没了。
女鬼的躯体比原先涨大了一整圈，体表的疙瘩一个接一个破裂，一根根闪着黑光的尖刺从里面探了出来，二话不说袭向了虚和！
“杀了得道高僧，定是大大有助我成就鬼身！大师！你帮人帮到底，好事做到家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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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2章 无意归
谁也没想到女鬼翻脸竟然比翻书还快！
前一刻还柔弱无助，满面凄惶，后一刻便亮出了厉鬼的獠牙，直取近在咫尺的虚和方丈！
兰不远正要出手，却看见虚和方丈背后伸出了一只手来，按在他的肩膀上，将他往旁边推去。原来那人不知何时从菩提树下走了过来，危急之时出手救下了虚和的性命。
虚和踉跄两步，恰好避过了一根闪着黑芒的尖刺！
而他身后那人的手臂上却被划开了一道长长的伤痕。一瞬间，灰色的衣袖被血染红了半条。
与此同时，沈映泉已飞身而上，七光印凝出长剑，剑芒闪过，女鬼身上的尖刺瞬间被斩断了十来根，黑色的血液并着森森鬼气顺着断口汩汩冒出来。
兰不远扶住了那个推开虚和的人。
她心念微微一动，并没有即刻帮他治伤，只撕开他的衣袖，把布条扎在了伤口的上方。她注意到这个人的胳膊很瘦，只比她的粗上小小一圈，肌肉并不紧实，应当没有炼武，也没有修行。
“有劳。”这人低头看了一眼胳膊，面色不变，仿佛伤的不是他，流血的也不是他。
虚和愣了一愣，两步并一步冲到面前来，嘴唇微动，半晌，只道：“多谢先生。”
“无妨，”这人摆了摆另一只没受伤的手，淡笑道，“方丈解我心结，便是为你而死，我也是赚了，何况只是受一点小伤。”
几句话的功夫，女鬼身上的尖刺已被沈映泉削得光光秃秃。她被逼到了墙角，口中不断发出凄厉的喊叫。说实话，这女鬼除了形貌吓人之外，似乎也没别的拿得出手的能力了。
“为什么！你们和尚不是普度众生吗？不是以身饲虎吗？为什么就不能满足我小小的要求！我要成就厉鬼之身，我就得杀很多很多的人啊！用你一个代替无数个人，难道不好吗？你一个得道高僧，怎么如此虚伪惜命！牺牲自己一个，挽救许许多多的性命，这种事情难道不应该上赶着做吗！”
‘这调调好生耳熟，’兰不远心中暗想，‘大约是因为吸收了马灵玉的缘故？’
沈映泉斥道：“恩将仇报的东西！你还有脸说这等无耻话！”
一剑刺入女鬼左边肩膀，将她钉在了墙壁上。
七光印乃是法器，制住一个修为不到金丹期的鬼物自然是轻而易举。
女鬼挣扎扭动，只见被剑钉住的身体流出股股黑血，这是伤到根本了。
她不甘地呼道：“凭什么！哪个鬼仙不是靠杀人来成就？凭什么我不可以？我要见我丈夫，我要亲口向他解释啊！放了我，放了我，”她急促地说道，“放了我，等我见到他，定会在他面前替你多说些好话——你可知道我的丈夫是什么人？他就是那白阎君啊！知道厉害了吧？若是让他知道你杀了我，你想一想你将是什么下场，你会被打入十八层地狱的呀！我不骗你！不骗你！”
沈映泉冷冷地看着她，不说话。
他没有一剑杀死这女鬼，只是想看看兰不远和方丈他们会不会还有什么话想要问她。
兰不远此时正饶有兴致地看着那人受伤的胳膊。
血是鲜红的，生机勃勃。
看来夺舍之后，虽然魂魄不大稳，这具身体却已是彻底地认可这个人了。
“大师，”兰不远故意问一旁的虚和，“你认为死去的人是不是都应该心甘情愿地离开人世，去往该去的地方？即便心中有遗憾，也不该强行留在世上打扰生者？”
“阿弥陀佛，正是如此。生死之事，上苍自有安排，顺天而行，怎知前方不是柳暗花明？”虚和转头看了看墙边嘶吼的女鬼。
“说得极是。”兰不远微微挑着眉，垂着眼。
那人笑了，没应虚和，却是看着兰不远：“姑娘可知这三日我与方丈论法的结果？”
兰不远心头一跳。
她问那一句，本来是很自然的——就连虚和也认为兰不远说的是那女鬼而非其他，那这个人，怎么会一眼就看穿了兰不远心思？他这句话，正是在告诉兰不远，和尚说不过他，没人能劝说他归去。
大和尚听他这么一说，当即肃了面容，认真地看着他，像是要聆听法训。
“不知先生有何高见？”
这人却是一笑，走向被钉在墙上的女鬼。
兰不远和虚和对视一线，紧紧跟在他的身后。
他走到女鬼面前。女鬼赤红的眼珠瞪着他，他便与她对视。片刻，女鬼停止了尖啸，微微眯起眼睛来看他。
“你不过是个凡夫俗子，也想像和尚一样空口说教么！”
这人微微一笑。
女鬼顿时被晃花了眼睛，视线不自然地往下垂，仿佛被对方的目光灼到了。她把视线停在了这人微翘的嘴角，想看他是不是能说出一朵花来。
“不。”这人笑着，拔出了插在女鬼肩膀上的剑，刺进她的胳膊，“我只是有仇报仇。”
说罢，他转身就走，撇下了目瞪口呆的女鬼高僧大能和妖王。
这人便这么走了。
他的身体有些瘦弱，但不知道为什么，消失在黄洞门处的背影，却有种说不出的高大气势，叫人隐隐替他悬起半颗心，生怕他的脑袋撞在了门上面——其实他并不高，跳起来也未必碰得着头。
那女鬼也是无话可说。
她伤了人家的胳膊，人家也给她的胳膊上照样来了一剑，怨不得人。
虚和动了动长眉，有样学样地走上前去，也想要拔那剑。
拔了几下，那剑纹丝不动。
“咦？”
兰不远瞳孔微缩。她也走上前，细细地看那把剑。
“我看他只是个普通的人，并没有修为。莫非是个化神中期以上的厉害角色？”兰不远十分纳闷，“若是那样，他有什么必要故意受伤呢？而且也着实不像啊！”
那个人的一举一动历历在目。他站在菩提树下的样子，他捡起掉在桌面上一颗饭粒的样子，他不在意身上伤口的样子……无论哪里也不像个扮猪吃虎的化神大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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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3章 剑客啊
沈映泉抽回了剑，信手把女鬼拨到一旁，细细地察看墙壁上的剑痕。
片刻，说道：“不，他用的是巧劲，把剑插到墙缝中去，然后卡住了，你看，若是这般，这般，便能轻松地抽回来，但若是像方丈那样使蛮劲，便等于在与整一面墙壁作对了，自然是抽不出来的。”
被无视的女鬼：“……”
沈映泉道：“他是个用剑高手，不是修士。”
“剑客啊，好迷人。”兰不远踮着脚望了望那人消失的方向。
沈映泉叹：“……师妹啊。”
“知道，知道，我不会招惹人家——也未必有再见面的机会了。再说，这个人看起来比虚和方丈更要心如止水，我才不会自找不痛快。”
无辜被牵连的大和尚：“……其实我还真的蛮心如止水不信你试试？”
女鬼呜咽了一声：“你们干脆杀了我！”
三个人转头一看，原来老龟早已没脸没皮凑了上去，把女鬼伤处溢出来的黑血和黑气哧溜哧溜吸进嘴里，砸吧着嘴，满脸馋相地守着她，女鬼每每想逃，都被老龟用两根指头拎回原地。
兰不远拨开了老龟，冲着女鬼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温柔地问道：“在那法阵里面，你应当是动弹不得的，也就是说，你这浑身带刺的本领，是在幽冥练出来的了？听你方才话中之意，幽冥似乎很乱？”
女鬼瑟缩了下。
兰不远又问：“治安很差劲吗？无道都不管一管？”
“什么无道，”女鬼嘴角抿出一个倔强的弧度来，“我的丈夫，便是幽冥的主宰，白阎君！”
兰不远不动声色与老龟对视一眼。
“哦，”兰不远道，“那你为何落到这么个凄惨境地？他不管你吗？”
女鬼咬了咬唇：“我死得迟了些，搬得远了些，大约，大约他没有找到我。而我到了幽冥时……呵呵呵呵，等你死了，自然就明白！”
话音未落，她的嘴巴里突然冒出一根黑光闪闪的尖刺，直袭兰不远面门！
老龟和沈映泉的手段她都已经见识到了，唯有兰不远自始至终没有露出什么功夫来，这女鬼便把她当作软柿子了。
直到那根尖刺刺入兰不远眉心，女鬼一个“……白”字的音将将落下来。
女鬼一击即中，不由愉快地笑了起来：“不冤！拉了你们一个人垫背！”
旋即，她“咦”一声，定睛去望——没有血溅出来，也没有感觉到尖刺传来扎进皮肉的触感。
直到“……背”字散时，面前的残影才缓缓消失。
兰不远已坐到了女鬼身旁，手臂贴着她的。
“吓死我了，吓死我了，不要一惊一乍的啊，好吓人！”她一边拍胸脯，一边埋怨女鬼。
女鬼再不敢动弹了。
兰不远又问：“你的丈夫叫白仲？他是不是有个双生兄弟叫白孟？”
女鬼惊得眼珠子冒出了眼眶：“你怎地知晓？！你，你你，你难道认识他？！你有办法与他联络吗？！”
“还真是。”兰不远偏过头，“你把幽冥的事情说给我听，我若满意了，倒也不是不能帮你一把。”
变成了鬼魂之后，似乎因为少了实质脑子的缘故，它们的行事便只会跟从于本能和情绪——于是鬼怪个个都是喜怒无常阴睛不定的。而且分析、判断能力似乎也降到几近于无。当然，那些修为极高的鬼仙不在此列。
于是这女鬼根本没有质疑兰不远会不会当真守信帮助她，当即兴冲冲地说了起来。
有些颠三倒四，却也能叫人听明白。
原来幽冥是一处奇异的地界。虽说是在地下，但其实也不尽然——如那芥子一样，把它揣在兜里，却不能说那一方芥子空间一个衣兜就能装得下了。
幽冥的存在，依托于一间黑色的巨大殿堂。
没有任何鬼魂敢接近那里，但它们能够维持住形体不散，却是靠着吸取那边溢散出来的丝丝缕缕幽冥气。
那座殿堂，只有两位阎君有资格出入。
像女鬼一般的低级鬼怪，就聚在离那座殿堂不远不近的地方。出于本能和杀戮的欲ˉ望，它们没日没夜地撕杀，那里便是真正的修罗场。而其中的佼佼者们，便会划分出自己的地盘来，将看得顺眼或者是有几分本事的其他小鬼收作自己的鬼卒，渐渐地形成了几方较为稳固的势力。
当然，便是那三位声名赫赫的大鬼王，也不敢让自己的身影在两位阎君的视线范围中暴露半息。这些低等的鬼物，在阎君面前，像是烈日之下的一个个小水泡。它们必须远远地躲避那些光芒，将自己藏身于绝对的阴暗之中。
其实这女鬼在幽冥的时候根本分不清“丈夫就是白阎君”这件事情究竟是事实还是自己的臆想。她只远远地瞧见过一次阎君的身影，她觉得那个长舌头的男子和她的丈夫白仲像极了，到后来，又知道阎君乃是两个一模一样的神君，便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然而，她只是一个最低等的鬼卒，别说阎君，就连这一小片鬼域中的小鬼王，她也没有资格见一见。
女鬼每一日都要拼尽全力来“活着”，为了生存下去，她不得不一次又一次违背自己做鬼的底线，做下了许多不堪回首的事情。这些低等的鬼卒每一天都活在懊悔和煎熬之中——因为它们直到此刻才知晓，鬼力强大与否，取决于怨念的强弱，而杀人，则能吸引受害者的怨力，成就无上鬼身。只可惜知道得实在太迟了，即便是几个最厉害的厉鬼王，也绝不敢动一动离开幽冥重返阳间的念头。
有一天，她突然被一股恐怖的吸力吸到了一个狭小的空间中，在这里，她听到了一个声音，自称是临波。临波告诉她，他会让她得到永生，永远地陪着他。起初女鬼因为脱离了幽冥那个修罗场，对临波还有几分感激，但她很快就发现事情不对劲了——临波不停地往她身上塞另一些生魂，这些生魂临死时，个个带着对临波的满腔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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