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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挽凝     世不言仙txt下载     世不言仙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30章 阴墨刺

    解决了传话难题的夏侯亭只觉神情气爽,连擦身而过的人都感觉到他身上满是公狗般的春意。

    “方才过去的,是夏侯亭大将军?”石阶上,容貌姣好的女子停下脚步,蛾眉轻蹙,望向擦身而过的一行人。

    女子一身浅绿衣裳,袅袅立在青陵山深碧色的树荫下,更显娇嫩鲜艳。

    高大英俊的将军银甲铿锵,风风火火从身边掠过,留下淡淡的健壮男子专有的味道,叫这位避让到石阶边上的女子微微羞红了脸。

    女子身旁站了个黄裳男子,单手虚虚拢着她的肩,见她视线追随着夏侯亭而去,当即皮笑肉不笑,温柔地说道:“是夏侯亭没错。师妹……他就那么好看?”

    男子年纪在三十五六,眼眶黑青、肤色腊黄、鼻尖微钩,长得勉强算是俊俏,却有种说不出的阴鸷。

    “尹师兄,你这样说话,我要生气了。”女子耳尖微红,有些气急败坏。

    “好好好,师妹莫要生气。”男子急忙安抚,“师妹,我只是想到马上就要见到姓沈那小子,心头有些不畅快。这不也是关心则乱嘛,好师妹别气了,大不了今夜师兄我好好……”

    女子沉下脸来:“师兄若是想要我死,只明说了便是!”

    “哎呀!”男子连扇自己耳光,“打嘴!打嘴!又在外头乱说话了!”

    他动作摆得极大,那耳光落在脸皮上却只是轻轻地“噗”一声,半道红印子都不曾留下。

    女子目露忧色:“沈映泉已是炼气后期,你可有把握?若是送上门去丢脸,倒不如及早回头,你我之间,就当作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师兄从此就把我忘了吧!”

    男子嘿嘿一笑:“师妹且安心。就凭他?哼,待我把他踩在脚下,狠狠践踏蹂躏一番,再当众道出他外室子的身份,他但凡要点脸,便会乖乖答应退亲。否则,我便‘不小心’废了他,大不了回头跪一宿祠堂就是了!”

    “可师兄你也只是炼气后期……”

    男子扯起一边嘴角:“师妹莫不是忘了我身上带着什么?”

    女子微微变了脸色:“尹师兄!那阴墨刺在正道修士眼中乃是邪物!你若是用它对付沈映泉,会惹来大麻烦的!”

    “师妹安心!阴墨刺之所以会被称作邪物,那是因为它能吸人精血,我已将它喂得饱饱的,不吸只吐,藏于袖中,出其不意给他一下,谁会知道我身上有这宝贝!”男子洋洋自得。

    阴墨刺是罕见的妖兽,原身为墨鱼,成妖之后,口中能吐出一条尖刺扎人。若是饥饿时,便会将人的精血吸食殆尽,若是饱足状态,则会分泌麻痹毒素,被蛰之处酸软无力灵力阻滞,事后却是查不出任何异样。

    “我还是有些担心……”女子一双嫩葱般的小手轻轻拉住男子前襟,“尹师兄,我担心你……我们还是回去吧,这阴墨刺万一出了什么岔子,师兄会招来杀身之祸的!”

    男子大拍胸脯,“放心,放心!昨儿我让它足足吸了二十人精血,到后头,已是边吸边吐,再也吃不下半口了。交手时,我用它戳姓沈的一下,只叫他手臂酸软就是了。再说……”男子不屑地冷笑,“区区阴墨刺,在我尹金华眼中,还算不上什么大事!”

    “尹师兄,不管怎样,你可千万要当心些!”女子愁容满面,娇弱的模样叫人恨不能将她捧到手心里好好呵护。

    “师妹啊……”男子眼中跳动着淫ˉ邪的火焰,“我记得师妹初次与我好,还百般不愿寻死觅活,这阵子,是否尝到师兄的甜头,离不开师兄我了?”

    “你还说……”女子粉拳轻捶男子的胸膛。

    男子哈哈一笑,捏了捏女子白嫩的脸颊:“师妹昨夜真是叫人爱不释手,直到现在,我这腰还酸麻酸麻的!”

    女子羞得满面赤红:“尹师兄!就算我和沈映泉顺利退了亲,可毕竟也损了些名声。若是再传出什么风言风语,你们尹家哪里还能让我进门呢!”

    男子眸光微闪,似是在打什么主意。

    女子当即正色道:“我们许家虽不是名门望族,但我叔父只要还做一天离宗宗主,许家的女儿便绝不会沦落到给人为妾为婢!师兄若是有其他想法,便是逼我去死。叔父若是得知你对我做的事……你自己掂量吧!”

    “怎么会怎么会……”男子一叠声讨好,“定是三媒六聘、八抬大轿迎你进门,做正正经经的夫人!既是夫人,又是道侣,我的好师妹,师兄怎么敢有其他想法呢!”

    女子轻轻“嗯”一声,埋头向着山上走去。她的腰间系着两只不大不小的银色铃铛,行动时发出细小的“叮叮”声。

    尹姓男子落后两步,见女子浅绿的衣裙下面,曼妙身姿若隐若现,又见那银铃晃在眼前,顿时想起一些靡靡的情景,当即压不下邪火,大步上前将女子打横抱起,转入了石阶左侧的林子里。

    半炷香的功夫,男子舔着唇,脚步虚浮,轻飘飘从林子里钻出来,脸上满是餍足之色。在他身后紧紧跟着那名绿衣女子,她气息微乱,面色有些泛红。

    男子贴心地替她清理掉秀发和后背上沾到的碎树皮,动作时,不知从哪里发出极轻的“叮叮”声,那两只原本系在女子腰间的铃铛竟跑到男子身上,只不知藏在何处。

    突然,女子僵硬地拍开了男子的手。

    男子疑惑地抬起头,见一个十岁左右的小道童呆呆愣愣地从石阶上方行来,口中喃喃念叨着:“夏侯,夏侯……”

    “真是瞌睡来枕头!”男子笑逐颜开,“原还有些担心那姓沈的小子不敢接我的生死战。如今……哼!”

    他涣散的目光骤然一凝,从怀中摸出一物,摔到小道童脚下,“咔擦”碎成几截。

    小道童茫然地抬起眼睛,一副半梦半醒的模样,两只又圆又黑的大眼睛,红唇嘟成一粒枣,两点粗圆的黑眉吊在眼眶上方,婴儿一样肥嫩的双颊,十分可爱。

    不是黄舒又是谁。

第31章 踢山门

    一柄玉扇,在黄舒脚下摔成了八瓣。

    尹姓男子怒斥:“大胆小儿!竟敢弄坏了辰王殿下亲笔题字的玉骨扇!正好我有笔帐要与你沈映泉师兄算一算,他若是不敢接我生死战,我便取你小命,来赔我的扇子!”

    女子急忙阻止:“师兄不可,这位小师弟也是无心之过……”

    男子冷笑连连:“外门弟子罢了!和那些贱民又有什么区别?我便是拿他十个八个,张有涯也绝不会哼一声!”

    黄舒一脸茫然。

    男子单手拎起黄舒后领,微仰着头,笑道:“敢得罪我尹金华,莫要说一个外门弟子,便是那沈映泉,说打断腿就是打断腿!”

    女子轻声劝解道:“师兄,这件事虽然沈家有错在先,隐瞒了沈……公子外室子的出身,但我们许家也不是什么高门大户,其实还是高攀了。师兄也不必非替我打抱不平……”

    尹金华不屑地掂了掂手里拎的黄舒:“一个憨傻的小儿罢了!师妹何必演戏?媚眼抛给瞎子看!”

    女子深吸一口气,轻轻咬着银牙道:“尹师兄爱护同门,离宗上下无人不知,但在外人看来,师兄替我出这个头,终究是有些不妥当的。”

    尹金华见她在外人面前铁了心要扮无辜,心中嗤一句“婊ˉ子立牌坊”,脸上却是笑得更加可亲:“爱护师弟师妹,原就是我应该做的!师妹不必介怀。”

    女子看了看被他抓在手里的黄舒,面露不忍:“只是个孩子。师兄也莫要太为难他!”

    “不为难!”尹金华再掂了掂小奶狗一般的黄舒,嘴角扯出个残忍的笑,“若是沈映泉老实接下生死战,我只断这小儿一条胳膊赔我玉扇,此事便了了。若是沈映泉不敢接我生死战,我便当着他青陵派众人的面,将这小子分筋错骨、折断四肢,叫他们瞧瞧,他们青陵派大师兄是怎样罔顾同门性命、是怎样胆小如鼠!”

    “啊啊啊啊啊啊啊!坏人!你是坏人!夏侯!夏侯救我!夏侯……”黄舒放开嗓子,双腿乱踢,却被尹金华轻轻松松就拎到半空中。

    ……呜呜呜呜国师大骗子!他说绝不会有危险的!他分明说过,进了青陵派,遇上的第一个人便是本宝宝此生的贵人,跟着贵人就能逢凶化吉!

    黄舒哭声猝然卡住——没错,谁让自己不好好跟着兰师姐呢!呜呜呜……都怪夏侯不告而别……

    “夏!侯!亭!”黄舒重新挥舞起小短胳膊,冲着无人的石阶大喊大叫。

    尹敬华重重一掌拍晕了黄舒:“聒噪!夏侯亭怎么会理你个小王八羔子!”

    夏侯亭早已踏上官道。不知为何,心中总是有些惴惴不安,一路前行,一路忍不住扭头望向青陵山。

    踏上乌江畔的小船,船夫撑着竿,将夏侯亭一行送至江心停锚的官船。

    夏侯亭轻撩衣摆,跃上两船之间的踏板。

    突然,脚下一滑,胸口一滞,一颗心扑腾得厉害,像是要涌出腔子。

    夏侯亭目中精光暴涨,大喝一声,重重一踢船舷,高大的身躯如同离弦之箭,疾射回岸边,强摁下胸口翻涌的气血,向着青陵山的方向飞奔而去!

    ……

    青陵派的殿前大院中已聚了许多弟子。

    尹金华正在踢山门。

    字面意思。

    每一处宗派的正门,都会在最下方留一道尺把长的空隙,包上一圈中空的铁皮,便是起一个“踢山门”的作用。

    修士穿布鞋,若是实诚的厚木山门,哪怕踢坏了脚,也踢不出大动静,那岂不是十分尴尬?

    数百年前,曾有过一出闹剧。在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大庆第一大宗派离宗的山门外来了一位寻仇的修士,他足足踢了一夜山门,要和离宗宗主生死战。

    结果到了第二日才被人发现。离宗的看门道童拉开门,见这位修士双足血肉模糊,正在不干不净地咒骂离宗宗主是个怂货、缩头王八,山门给踢了一夜,也不敢应战。

    那离宗宗主修为已是筑基大圆满,见他只是个炼气修士,还把脚给踢残了,自然不可能再对他出手。

    此事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全天下都知晓了,有一个叫做程近近的修士,单枪匹马踢了离宗山门,离宗宗主龟缩了一夜,次日也不敢应战。从此程近近的威名传遍了大江南北。

    再后来,大庆国境内大小宗派,都会贴心地在山门下方留下这么一处“破绽”,踢起来“咣咣”有声,踢山门的人有气势、被踢山门的也有面子——瞧、咱们不惧有人砸场嘿!

    据说发明空包铁皮山门的人姓程,赚了个盆满钵满,提前养老去了,只为后辈修士留下了这轻轻一踢便震天响的山门,以及一言不合踢山门的优良传统。

    正如此刻。

    尹金华见前院的进香大鼎周围聚了上百青陵派弟子,更是一脚重过一脚,踢得不亦乐乎。

    “离宗尹金华在此,沈映泉滚出来接生死战!”

    “咣咣咣咣——”

    “师妹休要再劝我!今日,师兄我就是要给你出这个头!争这口气!沈映泉给我滚出来!”

    “咣咣咣咣——”

    尹金华一袭黄衫,上身微微后仰,每踢一脚,双手潇洒地前后摆动,端的是气势十足。

    青陵派一众灰衣外门弟子正在交头接耳,突然,人群左右一分,像退潮一般,让出一条通道来。通道的尽头,一个人影一边对着左右举手打招呼,一边潇洒地穿过人群向着山门走来。

    左右两旁的人再退两步,动作整齐划一。

    尹金华见这阵仗,以为来了个举足轻重的人物,便停下脚眯起眼睛,酝酿着说辞。

    远远地,瞧着是个娇小的身影。

    尹金华身旁的许姓女子微微蹙眉,一股本能的敌意袭上心头。

    修真界本是男子的天下。虽然任何宗派都欢迎美丽的女修,但其实并没有人指望着她们能有大的作为,只是起个赏心悦目的作用罢了。

    譬如许云柔自己,极少能静下心来修炼,而且也没有必要这样做。因为身边总会围绕着自作多情的师兄师弟,软言哄几句,便会乖乖奉上每月的灵石,供她修炼用。

    自然,这样的女修,是永远得不到他人真正敬重的。

第32章 女修妒

    这许云柔多年享受着旁人奉上的灵石,自跟了尹金华,更是灵石不断。

    修为突飞猛进后,她的心态起了微妙的变化——想到之前对着那些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师兄弟们虚与委蛇,抹眼泪诉委屈,半推半就地讨要灵石的日子,她懊悔得想撞墙。

    纵然如今的修为已和那些人不在同一层次,可他们却依旧不敬重她,还把她当作当初那个修为低微,楚楚可怜的小师妹,甚至偶尔还会用灵石羞辱她!

    许云柔从此恨上了那些能被男子真心尊敬的女人。比如离宗那个武痴,以及眼前走来这一个……

    什么时候青陵派又出厉害女修了?!

    青陵派的三弟子付玉宁虽然长相还行,却是个小家子气的,决计不可能有如此气势。而排行十一的林惜月是个泼辣货,根本就算不上女人。

    青陵派还有别的女修吗?

    许云柔蛾眉轻拧,紧紧盯住人群分开的缺口。

    尹金华修为较高,远远地瞧清楚了来人的模样。

    惨白的脸,鲜红的唇,又弯又细两道黑眉,趿一双无跟草屐,踢踏着脚,甩着两条细胳膊,怒气冲冲杀将过来。

    简直难以直视!

    见尹金华半张了口,一副目瞪口呆的模样,许云柔不禁有些心头发苦。

    她喜欢不喜欢他是一回事,他忠不忠心是另一回事!

    “师兄!”

    “嗯?嗯!”

    尹金华回了下神,拎着黄舒大踏步迎向人群。

    这位仿佛分海而来的女子身上有着奇特的魔性,叫尹金华忽略了她其实穿的是外门弟子的衣袍。

    “怎么?沈映泉要做缩头王八,让一个女人出头?!”面对这个神秘诡异的女子,尹金华微有忌惮。

    “啥?”兰不远到了近前,上上下下打量一番。

    瞧清楚尹金华手中倒拎的人是黄舒,她不禁抽了口冷气:“你作死!”

    尹金华惊觉对方并不是虚张声势,而是发自内心地认为自己在作死、且心平气和却毋庸置疑地脱口而出,不由吓得倒退一步,后背隐隐渗出冷汗来。

    “你是什么人?”尹金华强行提起一口气,声音有些发尖,一听就是色厉内荏。

    “我是被你搅了好梦的人!”兰不远眼睛微红,打了个无声的呵欠。

    尹金华愈加摸不透对方底细。犹豫片刻,道:“我尹金华从不欺负弱女子。你若是定要为沈映泉出头接我生死战,且先报上你修为来!莫要说我欺负人!”

    “沈映泉?生死战?”兰不远突然双目放光,一个箭步蹿到尹金华身边,惊得他险些祭出阴墨刺。

    “喂,你什么修为?打不打得过他啊?”兰不远眨巴着眼,伸出一根手指捅了捅尹金华的腰。

    尹金华只觉腰间一软,沉重麻痹之感袭来,内力竟是周转不灵了!

    他瞪大了眼睛,见鬼一样盯住兰不远。

    对方根本没动用灵力,只是信手一戳,竟有如此威能!

    尹金华毛骨悚然。

    青陵派何时有了如此人物!

    尹金华再退几步,按捺下惊恐,道:“沈映泉他分明是个低贱的外室子,却谎称嫡出,与我师妹定下婚约,如此恶行,你们青陵派要包庇不成?”

    话一出口,尹金华心中不祥的预感更重了。

    原本是将沈映泉踩到地上大肆蹂躏之后,再道破他的身世,叫他丢人丢到家。如今被这可怕的女子随意一拨弄,竟然先将底牌给亮了出来,气势效果皆大打了折扣。

    果然,面前的女子嘻嘻一笑,道:“他什么身世,关我屁事。你先把这小娃给我,再去找沈映泉麻烦。”

    “哎!好!”尹金华脱口而出,就要将黄舒交给兰不远。

    便在此时,一直声称不要伤及无辜的许云柔,却“啪”的一掌,击打在尹金华手上。

    “师兄,”许云柔美丽的脸孔微微扭曲,“玉扇。”

    “喔!”尹金华一拍脑门,吞下了唾沫,“那个,这位……这位小师姐?此事与你无关,你别掺合!这小子弄坏了辰王的墨宝,不能就这么算了!而沈映泉那厮骗婚在先,简直是衣……冠禽兽!”

    兰不远“嗯……”一声,道:“你爱找大师兄麻烦便找大师兄麻烦,不过,你要是伤到你手上这小子半根寒毛,我保证你会后悔得想剁手。”

    许云柔假笑道:“不知这位小师妹什么修为?尹师兄乃是炼气后期,想剁他的手……恐怕没那么容易吧。况且,女儿家,为什么要把剁手这么血腥残忍的话挂在嘴边?”

    兰不远吊起眉毛,同情地望了望她,啧一声,摇头:“听不懂人话,没治。脑残者,无药医也~”

    许云柔从来不与人发生正面冲突,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羞恼地望了望四周看好戏的人群,突然有了新发现:“原来你只是个外门弟子!呵,一个外门弟子……”

    兰不远摆着手笑了:“不用怀疑,我们青陵派,遇事无分内门外门,每一个弟子都会挺身而出。罢了,我知道这种胸怀和情操你是不会懂的。”

    此时,尹金华终于回过味来。

    他眯缝了眼睛细细一瞧,见兰不见身上穿的确实是外门弟子的灰袍,再看她身上根本没有半分被灵气滋润过的痕迹,哪里是什么厉害人物?想到方才自己面对一个毫无修为的外门弟子,竟然露出几分怯意,不由得恼羞成怒,腾地涨红了面皮。

    至于腰间的酸软,尹金华想起昨夜以及方才在林子里匆匆干了什么好事,了然之余,更是恨毒了这个坏了自己一半计划的怪女人。

    尹金华素日行事随心所欲,单看他强行占有了和旁人有婚约的许云柔这一桩风流案,便知道是个无法无天的。此刻被一个外门弟子“戏弄”,哪里还理会究竟是自己的原因、还是对方的原因?一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暗暗在腿上蓄满了力道,喝一声:“看来你是铁了心要为沈映泉出头了!”

    不等兰不远答话,那条蓄足了力道的右腿抡起半个圈,从侧面重重踢向兰不远脖颈!

    这一下若是叫他踢实了,定是个颈骨断裂、一命呜呼的下场!

第33章 生死战

    兰不远瞳孔剧缩,只觉得对方那条踢过来的腿仿佛灌了铅,重愈千斤,而速度却是堪比风雷。

    完了完了完了……这大兄弟怎么一言不和就动手啊!

    这下,要难看了。

    其实在尹金华蓄势待发之际,兰不远已感觉到了危机,他堪堪抬起腿,兰不远便已向侧面一扑,准备来个懒驴打滚。

    正如在地下洞窟,她直觉有危险,当胸推了沈映泉一把,险险避过了夏侯亭的灵器一击。

    这屡次救下她性命的直觉,原是幼年时常常遭人围殴练就。

    兰不远已做好摔个狗啃泥的准备。然而这一次她并没有摔到地上,只见一道白影翩然而至,一双大手稳稳地托住她的后背。

    “喔,大师兄!我就知道你一定舍不得我跌倒……”

    沈映泉嘴角一抽,缩回了手。

    后脑着地的兰不远:……姓沈的你这样真的会没朋友!

    沈映泉踏前一步,将兰不远挡在身后,毫无波澜的眸子定定锁住面前一男一女。

    论长相气质,沈映泉可谓万中无一的风流。

    不用开口,只负手一站,就把尹金华比到了旮旯角去。

    兰不远挪出了战圈,不禁“啧”一声,直叹这个女子怕是瞎了眼,放着好好的沈映泉不要,跟了这么个脚步虚浮、面色青黄,一看就是色中饿鬼的肾亏男。

    更让她暗暗叫绝的,是那尹金华飞腿踢来时,清清楚楚听见他裆中有铃铛的碰撞之声!

    裤ˉ裆里藏铃铛?!纯洁的兰不远不禁想入非非。

    “我当是谁,原来是离宗的道友。”沈映泉淡淡一笑,看向许云柔,“许姑娘若是对亲事有不满,请长辈知会一声便是了,何苦闹到宗门来。”

    许云柔直勾勾地望着他,脸色一言难尽。最终,垂下眼睑,僵硬地说道:“非我本意。我也是不得已。沈公子,你我今生无缘,若你觉得我亏欠了你,来世向我索回便是了!”

    尹金华不耐烦道:“啰嗦什么!姓沈的,生死战,你接是不接?!”

    “生死战?”沈映泉轻轻一哂,“生死不论、伤残不论,一方跪地求饶为止?”

    “敢是不敢?”尹金华掂了掂手中的黄舒,扬声道,“你若是不敢,我便先来算一算你们青陵派外门弟子弄坏辰王墨宝这笔帐!那玉扇,可比这贱民的性命贵重得多!你不接我生死战,没问题,我先断了这小子四肢……大伙都瞧见了!你们青陵派的大师兄,便是这么个德性!不顾同门性命、苟且偷生……”

    尹金华还要再说,却见沈映泉已变了脸色,双目发直紧紧盯住他手中的小童。

    “贱……民?”沈映泉喉咙干涩,“你……把他怎样了?”

    “没怎样。”尹金华脸上露出个残忍的笑容,像扔一样物件一般,把黄舒扔给站在身后的许云柔,“师妹好好看着这小子,等师兄替你收拾了姓沈的,再来慢慢玩耍。”

    沈映泉犹在发愣,呆呆地转过头,望了兰不远一眼。

    兰不远也是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冲着他点了点头。

    沈映泉回过头来,嘴角扯出个怪异的笑:“生死战,我接。你若是当真死在我手上,也是一桩幸事。不过,我会点到即止。许道友,不必等来世,你只照顾好这位小师弟,便是给你全家积福了。”

    许云柔蛾眉轻蹙,檀口张了张,最终没有吱声。

    青陵派这边,情绪已开始沸腾。

    “大师兄加油!教这不长眼的家伙做人!”兰不远振臂高呼。

    “大师兄!大师兄!大师兄威武!大师兄说得好!”众弟子齐呼。

    “壮哉我大青陵派!壮哉我大师兄!”一浪高过一浪。

    “喂,沈映泉他是外室养的!听见没有!沈映泉是外室养的!野ˉ种!”尹金华不甘的声音被淹没在声浪中。

    “大师兄一定要把黄师弟平安救回来!”

    “嘤嘤大师兄为了一个外门师弟接了生死战!好感人好感人!大师兄别理这个女人!我来嫁给你!”

    “大师兄义薄云天!”

    尹金华拧紧了眉头,望了望身后的许云柔。

    许云柔呐呐道:“尹师兄、沈公子,二位一定点到即止,千万不要受伤。”

    说罢,她垂下了头,看起来像是十分亏心。

    兰不远摸着下巴,自语道:“有点怪呀。按理说,这个女的既然挑唆了姓尹的上门来找沈映泉麻烦,那不该是这副欲语还休没脸见人的德性?有猫腻!”说罢,微微阖上了眼帘。

    那尹金华脸色蜡黄,眼睑发青,唯有两片嘴唇嫣红得异样,看起来有些病态。他冷哼一声,残忍地笑道:“我一定会‘点到即止’。”

    咬了咬血红的下唇,舌头舔过上下两排牙龈,尹金华目中凶光毕现,分明是想要把沈映泉剥皮抽筋的神态。

    尹金华的凶狠,将他面前的沈映泉衬成了一只无害的小白兔。

    青陵派众人看在眼中,不禁替沈映泉捏了把汗!

    “哎呀不好!”一个外门弟子惊呼道,“山崩那夜,大师兄为救兰不远,被树枝扎伤了前胸!”

    有女弟子惊叫出声:“大师兄要是有个万一,我、我……我该怎么办!”

    “天哪大师兄为什么要救兰不远!为什么要做这样的蠢事!兰不远这衰神,谁沾谁倒霉!”

    “兰不远!大师兄要是有个好歹,我一定不会放过你!”一个外门女弟子探头大吼,然后在兰不远转头看她之前缩到了人群后面。

    兰不远:……

    为什么救别人是义薄云天,救自己就成了做蠢事?!兰不远无语望天,恨不得喊出真相——“不!他不是为了救我而伤的!分明是夏侯亭捅的,还是用我扔给他的剑捅的!”

    一掂量,还是让他们继续误会好了……

    那边,尹金华摩拳擦掌,歪着嘴道:“既然点到即止,那我便不用兵器了。”

    他把腰间一柄弯刀解下,扔在地上,又道:“我的刀乃是宝刀,我不占你这个便宜!沈映泉,我让你,你想用兵器就用吧,我反正是不用的。”

    说罢,佯装不屑地盯住沈映泉腰间的寒剑。

第34章 魂之怨

    沈映泉的剑也非凡品。

    尹金华知道沈映泉潜心修炼,不似自己耽于女色。同是炼气后期,对方功夫肯定比自己扎实,公平对战,尹金华并没有把握,只能靠着阴墨刺来偷袭。

    那便需要贴身肉搏。

    只有近身打斗,尹金华袖中的阴墨刺才能蛰中沈映泉。

    于是尹金华故意扔掉了自己的兵器,料定自己一激之下,沈映泉一定也会扔下宝剑。

    只要是个男人,都抹不下这个脸吧?

    不料,沈映泉似笑非笑斜了一眼人群方向,挑眉道:“那就……承让了。”

    尹金华一怔。仿佛哪里不对?自己还没输哪!哪门子的“承让”?

    不、不对,姓沈的是要厚颜无耻地用兵器对自己赤手空拳?!

    要!脸!不!

    尹金华悲愤咆哮。

    可惜方才话说太满,此刻总不能自己打脸捡回弯刀来?

    这青陵派里装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尹金华犹在愤慨,沈映泉却是一抖剑花,凌厉地当胸刺来!

    速战速决!沈映泉唇角微绷。

    尹金华不知道的是,沈映泉重伤未愈,这当口,哪里还和他客套、讲什么君子风度?

    寒剑转瞬即至。剑未到,剑风已激得尹金华两腮爬满了鸡皮疙瘩。

    太快!

    尹金华狼狈地就地一滚,倒是使出了方才兰不远未曾施展开来的懒驴打滚。

    沈映泉一击不中,左手捏个剑诀,右手长剑一挑,欺身而上,照着地上打滚的尹金华拦腰斩去!尹金华无法,只能卯足了劲,向着远处继续翻滚。

    一个滚地葫芦一般骨碌碌地滚,一个毫无风度追在后头不断劈砍,这景象,震得众人瞠目结舌。

    ……说好的两大炼气后期高手巅峰对决呢?这怎么比街头泼皮打架还没技术含量?

    一寸短,一寸险。尹金华本就自问不是沈映泉对手,如今对方宝剑在手,自身赤手空拳,哪里还提得起半分斗志?再加上纵情过度,腰肢又酸又软,连鲤鱼打挺都使不出来,只好骨碌碌地一直往前滚,避过沈映泉的剑锋。

    脸都丢到姥姥家了!

    幸好青陵派这前院铺陈了青石地砖,一尘不染,一追一躲之间,倒也不显得鸡飞狗跳。

    不多时,沈映泉气息微微乱了。胸口白衣上,点点血迹慢慢渗开。

    “沈公子你受伤了!别打了!”观战的许云柔焦急地喊道。

    抱头打滚的尹金华听到她这一喊,登时心头雪亮、斗志高涨——难怪总觉得沈映泉有些气力不继,先时还以为他故意戏耍自己,敢情是身上有伤?难怪不要脸皮,以兵器对自己赤膊。

    瞅准一个空子,沈映泉的剑将将砍劈在地上时,尹金华运足了劲,一跃而起,手刀劈向沈映泉持剑的手腕!

    沈映泉冷笑一声,左手撤了剑诀,五指成爪,一把捏住尹金华脉门!

    电光火石之间,胜负已分!

    许云柔目光剧烈闪动,脸颊和耳朵红得滴血,胸膛起伏,像是喘不过气来,一只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指甲陷进了手心,另一只手生生把昏迷状态的黄舒给掐醒过来!

    “啊……呃?”黄舒一睁眼,就看到一张熟悉的大脸飞扑过来。

    是夏侯亭赶到了!

    夏侯亭气息不匀,仿佛疾奔了数十里,带着满身风尘跃到许云柔身旁。他身上满是浓重的汗味,配上高大的体型,叫人莫名觉得安心。

    夏侯亭冷笑一声,钳住许云柔白葱似的手,重重一碾。许云柔吃痛,撒开了手,夏侯亭将黄舒一把抓过来,护在胸前。

    “唔……夏侯!”黄舒腾地蹦起来,整个人吊在了夏侯亭身上。

    “夏侯将军!”许云柔先是一惊,美眸微微一转,闪烁不定。

    夏侯亭并不看她,只问黄舒:“有事没有?”

    许云柔见夏侯亭一副小心呵护的模样,只当他在青陵山这几日与这小道童交好,急忙解释道:“这位小师弟弄坏了尹师兄的东西,尹师兄只是略施薄惩,并没有为难小师弟。我一直在劝说的,是不是啊小师弟……师姐是不是一直对你很好的?”

    许云柔堆出一个和蔼可亲的笑容,向着黄舒探过脸去。她生得十分娇美,笑起来人畜无害,向来最容易讨小孩子欢心。

    不料黄舒竟“哇”地哭了:“有事!他们欺负我!他们两个欺负我!他们说要折断我的胳膊和腿还要杀死我,呜呜呜夏侯救我呜呜呜……我好害怕呜呜呜……夏侯你再来迟一会儿就见不到我了呜呜呜……”

    夏侯亭双目一瞪,身上腾起了滔天怒焰!

    “竖子尔敢!”

    许云柔急得张了口,还要辩解时,听得一声声惊恐的大叫传来。

    夏侯亭双目一凝,望向场中。

    却见原本胜券在握的沈映泉浑身颤抖,痛苦的闷哼不断溢出口外。

    他的左手依旧捏住尹金华的脉门,而尹金华袖中探出一根口器模样的赤红之物,正正扎在沈映泉手背上,那口器在大口吸吮,从沈映泉身上不断抽走血液,沈映泉整只左手已枯萎成了皮包骨,很快,整道左袖变得空空荡荡,左边颈部和脸颊也在迅速地枯败下去!

    夏侯亭饶是见惯了血雨腥风,也不禁倒抽一口凉气:“阴墨刺!”

    始作俑者尹金华吓傻了,惊恐地大张着嘴巴,好像被阴墨刺抽取精血的是他自己一般!

    眼见沈映泉就要被抽空精血而死!

    夏侯亭目光微闪,说不上是期待还是惋惜,右手放在胸前,隔着铠甲和里衬,轻轻摩挲贴身放置的玉兰花瓣形状灵器,迟疑了一瞬,垂下了手。

    “这个人,秘密太多,不好掌控。”夏侯亭暗道。

    想来是要看着沈映泉去死了。

    便在此时,一只手从侧边伸来,两根纤细的手指牢牢钳住了阴墨刺细长的口器,将它从沈映泉身上抽出,然后向着远处重重一抛!

    “怎……怎么可能!”夏侯亭瞳孔剧缩。

    旁人对阴墨刺并不了解,只知道这种邪物会吸人精血。

    但夏侯亭熟知阴墨刺的习性,知道它一旦蛰中了人,一定会将人吸成人干才肯松口。哪怕吃到边吸边吐,也要将蛰中之人吸个干净才罢休。

    除非被实力碾压它的人打断。

    阴墨刺是墨鱼化的妖兽,最低阶的一阶妖兽等同于人类炼气修士,也就是说,只有实力在筑基之上的人,才有可能这样捏住它的口器,将它从被吸食的人身上生生拔走。

    兰不远,怎么可能!

第35章 欲求生

    原是不可能的。

    如果兰不远没有运起神诀的呼吸法,她只会和沈映泉一起被吸成人干。

    幸好,兰不远方才心中起了疑惑,觉得这尹金华和许云柔二人有问题,但她身无修为,做不了什么,略一思忖,便运起神诀,想试试能不能发现一些肉眼不能察觉到的状况。

    结果就发现尹金华袖中藏了个阴气逼人的东西!

    兰不远不认得阴墨刺,但她能感觉到,这团邪气的物件之中,有许多类似于地下洞窟的黑色光球内的怨气,只是弱了千万倍。

    她尝试着与之感应。

    也许是因为适应了黑色光球中的怨气,对上眼前这一份弱小的,宛如杀鸡用上牛刀,一瞬间就拿捏住了它。

    地下的怨气并没有具体指向,但眼前的怨气有。

    兰不远感觉到,这怨气,怨恨的正是这个包裹住它们的邪物,以及操纵这邪物的尹金华!

    这团怨气同样对她有着天然的亲近。

    在这邪物蛰上沈映泉的一刹那,兰不远凭着直觉,尝试将怨气调至那邪物最为脆弱的口器中段,从内部骤然发难,便是这一瞬间,她捏住口器,将它从沈映泉身上抽走,远远地抛了出去!

    说时迟那时快,夏侯亭从怀中摸出一片玉兰花瓣,射向那只翻滚着正在坠落的阴墨刺。

    “噗叽!”

    只听一声令人牙酸的刺耳怪声,那阴墨刺被打了个对穿,暗红的血液汩汩流淌,而那片玉兰花瓣依旧晶莹剔透,穿过阴墨刺,在空中突兀地一滞,然后倒射回来,速度更是加增数倍,隐隐带着风雷般的呼啸声,将那正向下坠落的滚圆阴墨刺扯成了长条状,下一瞬间,“嘭”地一声,阴墨刺爆裂成漫天血水。

    扑杀了阴墨刺,玉兰花瓣减缓了速度,划过一道漂亮的弧线,稳稳落回夏侯亭手心。

    “灵器!”

    在场众人大惊失色。

    御器凌空乃是结丹以上修士才能拥有的能力,结丹以下,灵气不能离体外放,自然不可能凭空操纵兵器法宝,但有例外。这例外就是灵器。

    灵器,可以算是世间存在元婴大能的佐证。

    元婴大能用自身灵力炼化法宝,使之拥有筑基大圆满或是结丹期的攻击力,收发随心,通常是给受宠爱的小辈护身保命用。

    灵器炼制不易,世间叫得出名字的统共也就那么四五件。

    这片看起来像是随随便便从一朵花蕾上撕扯下来的残缺花瓣……不知是哪位怪才大能的杰作!

    夏侯亭竟然身携灵器!

    沈映泉拄着剑,单膝点地大口地喘息着,目光不断闪动。

    方才,他察觉到尹金华袖中的邪物正在吸走他的精气血肉,本想自断一臂脱身,然而身体竟是不听使唤,丝毫使不上力,只能坐以待毙。

    绝望之际,竟是兰不远舍身相助!

    沈映泉艰难地抬起眼睛,看着夏侯亭掷出玉兰花瓣轻易扑杀了那邪物,又见夏侯亭大踏步过来,将尹金华双手绞在身后缚住交给旁人,再然后,夏侯亭双腿一分,大马金刀地蹲到了沈映泉面前。

    他原本就高大壮硕,此刻沈映泉半边身子萎缩,更是整个被笼罩在阴影下。

    夏侯亭的声音平静无波:“沈道长太痛苦了,我来帮你解脱如何。”

    “我想活。”沈映泉额头密布着冷汗,半边脸颊、嘴唇和脖颈皱缩得像一团灰黑色的破布,恶心又恐怖,眼也瞎了一只,只余一个干瘪的黑眼眶。

    他口中漏风,却用另一只完好的眼,坚定地望住夏侯亭,“给我个机会,我想活。”

    夏侯亭双手松松搭在膝盖旁,闭了眼,垂下头摇了摇,啧道:“你这样活着,也是生不如死。你这不是寻常的伤,损了根本,筑基也修补不好的。”

    “我知道。”沈映泉重重地喘。

    “这样也要活着?”

    “是!”

    “好吧。”夏侯亭摇头笑着,睁开眼睛定定望他一眼,伸手重重拍上他的右肩,“自己保重。”

    夏侯亭站立起来,似笑非笑地看着沈映泉,突然扬声道:“沈道长身上或许还留有残毒,为防意外,最好是离他远些。”

    人群一震,齐齐退了几步。

    “那个……”附近响起一个弱弱的女声。

    夏侯亭抬起眼睛,见旁边立着兰不远。她绞着两根食指,吞吞吐吐地说道:“夏侯将军……”

    “有话请讲。”夏侯亭并不是蠢物,地下洞窟中,见到兰不远吸纳了光球安然无恙,心中已隐隐存了疑惑,此时再见到她轻易从阴墨刺口中救下沈映泉,对她,夏侯亭已是慎重至极。

    兰不远重重闭上眼,一副豁出去的模样,大声说道:“那个尹金华身上,还有其他邪物!”

    此言一出,众人皆大惊失色。

    原本押着尹金华的二人不自觉地倒退了几步。方才这阴墨刺是如何邪恶歹毒,众人可是看得分明。

    夏侯亭瞳孔一缩:“当真!”

    “是!”兰不远视死如归的模样,“东西藏在他的裤ˉ裆中!”

    兰不远方才就感应到了尹金华裆里还有两个带有阴气的物件!

    只是尹金华先前抬腿踢她时,她便听到了清脆的铃铛声,知道那“邪物”是两只铃铛,就有些纠结。虽然她一向没什么好名声,脸皮也厚过城砖,但这事终究难启齿了些。只是如果不说出来,怕后面生了变故,又叫无辜的人枉送了性命,两害相权取其轻,兰不远便彻底破罐子破摔了。

    夏侯亭眸光微闪,握住了沈映泉的手:“借宝剑一用!”

    那尹金华仿佛此刻才魂魄归来,挣扎着乱蹦乱跳,直呼冤枉。

    “我没有!我没有要害沈映泉啊!我的阴墨刺明明已经吃饱了!怎么会怎么会!不可能的!害我!有人害我!许云柔这个小婊ˉ子害我!”

    夏侯亭也听到了他身上传来的细小的清脆碰撞声,脸色微微一变。

    尹金华见夏侯亭走近,急忙觍着脸凑了上去:“夏侯将军你信我!我和辰王殿下有交情的!我、我大好前途,怎么会做这样的蠢事?我是被人害了啊!是许云柔,是她害我!”

第36章 人情冷

    许云柔上前几步,泣不成声:“尹师兄你为何要说这样的话?你背着师傅偷偷养这邪物,我劝过你多少回?你哪一回听了我的?便在刚才,我还一直劝说,让你千万不要行差踏错,师兄你摸着自己的良心说,这些话我可曾对你说过!”

    尹金华有些讪讪。

    “师兄你倒是说话呀!”许云柔再度控诉,“上山途中,我可有再三劝你,千万千万不要使用这邪物?你是如何回答我的?你拍着胸脯,让我放一百个心,说绝对不会伤害沈公子性命,是不是师兄你自己说的!”

    “这……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阴墨刺明明喂饱了!除非它蛰过人,否则怎么可能再吸人精血!阴墨刺从未离过我身,有没有蛰人,我还能不清楚?!”尹金华扯着脖子吼道。

    许云柔哭肿了眼睛,抽咽着说:“这等邪物,如何说得准呢!这一路,我是如何劝说师兄的,师兄是当真忘了吗?”

    夏侯亭持了剑,见他二人相互咬了起来,干脆抱起双臂立在一旁。

    尹金华虽然第一反应就是将事情往许云柔身上推,但看她梨花带雨的模样,一句一句说下来也全是事实,便矮了气势。而此事也的确赖不得她的,要怪只能怪自己不听她的劝。

    “师兄我往日待你如何,你当真忘了吗?”许云柔踏前一步,声音既委屈,又有种说不出的妩媚。

    尹金华浑身一颤,想起了那些销ˉ魂的光景,心尖顿时软成一滩泥。

    “尹师兄……”许云柔又唤,“师兄向来最护着宗派的师弟师妹们,这一次师兄为我抱不平,我虽然觉着不好,但心中也是感激的,可是师兄不该行差踏错!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情,叫我怎么有脸活下去……”她一面说,一面把双手虚虚放在小腹上。

    见她哀哀戚戚的模样,尹金华不禁浮起个奇怪的念头——这些日子天天和她鱼水之欢,会不会她已怀了自己的骨肉?这般一想,更是鼓不起气来再将事情推给她。暗暗叹一声,心道:“木已成舟,自己定是逃不过责罚,相好一场,又何必将她也拉下水呢?”

    下定了决心,胸中顿时生起一股豪情,尹金华梗着脖颈道:“是我糊涂了。师妹的确是劝了我一路,是我自己鬼迷了心窍用阴墨刺蛰沈映泉,但我在上山之前是当真把它喂饱了的,这只是无妄之灾。夏侯将军,此事是我一个人做下的,和许师妹无关,请不要牵连无辜。”

    夏侯亭点点头,冲着许云柔扬了扬下巴:“你,让开。”

    许云柔躬了下身子,退到一旁。

    夏侯亭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挽一朵剑花,撇着嘴,刷地出剑,割断了尹金华的裤带。

    一长一短两条裤头落到了地上。

    尹金华瞠目结舌,下意识想要捂裆,发现双手被缚在身后,急得嗷嗷直叫。

    “不是,夏侯亭你!你干嘛脱我裤子!”尹金华的黄脸拉成了苦瓜,弯起两个膝盖想要遮一遮羞,然而众人早已看了个分明。

    透过敞开的外袍,众人清楚地看见尹金华身下不可言说之处系着两个半大不小的铃铛,春风拂过,“叮铃”有声。

    夏侯亭绷着脸,用剑尖挑断红绳,将铃铛挑到地上。

    “咦唏——”

    夏侯亭正待张口说话,突然听到女子重重的抽气声,心中顿时涌上不好的预感。

    果然,下一刻就听到兰不远声嘶力竭的怪叫:“夏侯将军!这便是你所谓‘解铃还需系铃人’?!天哪啊啊啊!”

    夏侯亭两眼发黑。

    兰不远嘴巴撇成一道下弯的弧,一根细长的手爪遥遥指点着地上的铃铛,鬼吼鬼叫:“这种事,这种事你告诉我干什么?”

    青陵派众人也是变了脸色。

    一个时辰之前,夏侯亭的确是远远地对着兰不远喊过“解铃还需系铃人”这句话,证据确凿,无可辩驳。

    “这……他为什么要把这种事说出来啊!”

    “谁知道呀!可是,这解铃的不就是他自己吗?难道这铃铛是他系上去的?天啊我的眼睛!”

    “不可能!夏侯将军绝对是被兰不远坑了!你们莫要忘记,只要和兰不远沾边,再稀奇的倒霉事都能撞上……”

    “有道理!还是离她更远点吧!”

    夏侯亭两眼黑了半晌,听着众人话风渐渐正了起来,也不知道该不该感到欣慰。

    兰不远这分明是打击报复啊!这是报复自己那日在后山对她屡动杀机吧?!

    真是……小人!小人!

    幸好没说出这是国师的原话……

    夏侯亭脸一垮——那国师又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国师算到今日的情形?所以才让自己留下灵器?!

    这一定不是真的!无论如何,国师的锅……认了!

    夏侯亭抽搐着脸皮,重新祭出玉兰花瓣,再将那两只铃铛击了个粉碎。

    原是该留下罪证的,但有沈映泉前车之鉴,夏侯亭实在不愿冒这么大的风险。好在人证足够,尹金华也招认了,将他拿回京按罪论处便可以结案。

    夏侯亭知道黄舒隐藏了身份进入青陵派是国师的意思,便不再看他,只作不认识,招手唤来一个管事,让他去请掌门张有涯出来。

    不多时,管事回报说张有涯练功出了岔子,不便出关,青陵派诸人任夏侯亭调遣。夏侯亭身负护送宝册的重任,略一思忖,点了十二名修为最高的内门弟子,押送尹金华和许云柔回卞京,交由皇帝发落,自己则匆匆赶往乌江。

    聚集的人群细细碎碎地说着话,时而瞟一瞟形貌可怖的沈映泉。

    “你们怎么都不去扶大师兄一把?”

    一阵可怕的沉默。

    “大师兄他、他是不是隐瞒身份做了骗婚的事?他真是外室子?”一个弱弱的声音。

    “应该是了,方才他并没有反驳。”

    “哦……”许多人叹气。

    “怎么可以这样呢?从前真是看走眼了。”

    “这个女子也是可怜……”

    “大师兄不是更可怜吗?”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若不是他有错在先,哪里会发生这种事?”

    “说得也对,不要管了!快走吧。”

    眼见很快要落雨,便三三两两地散了。

    很快,前院只余三个人影。

    沈映泉一身白衣已被冷汗打湿,他单膝点地,死死咬住牙关。

    兰不远神色有些复杂,不远不近地站着。黄舒怯怯地躲在她的身后,时不时探头望一望沈映泉。

    终于,沈映泉呼出一口浊气,歪坐在地上。

    “兰师妹,”他说道,“你留下来,是想要看看我究竟能狼狈到何等地步么?”

    他说话的同时,闷雷从半空滚过,淅淅沥沥的雨串洒落下来,青石地砖上很快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墨绿圆点。

    “不是,我只是觉得你需要帮忙。”

    兰不远难得没有嘻皮笑脸。她蹲到沈映泉身边,抓住他完好的右边胳膊往自己肩膀上一搭,费力地将他顶了起来。

    “去你屋子,还是去我屋子?”她一本正经问道。

    不知为什么,沈映泉突然很想笑。

    “去你那里吧。近些。”

第37章 雨中行

    黄舒跟在二人身后。

    沈映泉此刻的样貌有些恐怖,黄舒年纪尚小,又是害怕,又要忍不住偷眼去看沈映泉,看一眼,整个人哆嗦一下。

    兰不远见状,笑道:“黄师弟啊,我终于找到机会和大师兄雨中独处,你就别在这里碍事了,啊?”

    “啊?啊,哦!”黄舒松了口气,艰难地扯出个笑,飞身跑了。

    沈映泉唇齿漏风地笑:“对着我这副模样,你还能面不改色说出这番话……兰不远,一个人若是长久地戴着面具,就摘不掉了,是么?”

    “不,”兰不远偏头蹭掉了糊在眼皮上的雨水,正色道,“大师兄,从我这个角度看,你和从前并没有差别的。”

    沈映泉怔了许久。他的胸口突兀地翻涌起激烈的情感,无关男女之爱,而一种极为质朴的、被人当作“人”来对待的原始感动。

    他犹记得,方才从那阴墨刺口器下脱身时,三师妹付玉宁和十一师妹林惜月率先冲了过来,但当她们看清楚他的样子时,眼中的震惊和厌恶根本掩盖不住,然后付玉宁收住了脚步,迟疑道,“大师兄伤得那么重,恐怕碰不得,还是等医师来看过再说。”

    而林惜月不自觉地松了口气,退了回去:“甚是。”

    再后来,夏侯亭满怀恶意地说出他身上可能有余毒之后,沈映泉在人群的嗡嗡议论声中,精准地捕捉到了诸如“骗亲”、“外室子”、“退婚”、“可怜人必有可恨”之类的字眼,满心悲凉自是不必说。

    他是惊才绝艳的大师兄,向来行走在众人敬仰羡慕的目光中。平日里虽然待人冷淡,但却时常指点师弟师妹修行——毕竟掌门实在不靠谱。

    在青陵派,他是大师兄,也算得是半个小师傅。

    不想,一朝出事,人情竟然淡薄至此!他好端端的时候,没有人在意尹金华口中的恶言,一出事,众人竟是迫不及待地落井下石了。

    或许,他们只是找一个叫自己良心得以安宁的理由——避开沈映泉,并不是害怕他可怕的外貌,或是害怕被他身上的余毒沾染,而是因为沈映泉的行为让人不齿。

    人群总是站在喜欢正义的高岭上,不是么?

    沈映泉看不见自己的样貌,只看左手,委实是可怖。皮肤变成了青灰色,像一块用旧的皱抹布贴在骨骼上,起伏着一团团让人恶心的皱纹,皮肤之下,肌肉血液不知所踪。

    左眼失明,眼窝里一阵阵抽着痛。凉风扑打在左边牙缝间,这让沈映泉清楚地知道,左半边嘴唇已不在了,这一会,已有三两颗牙脱落下来,牙龈应当是没了。

    大约是真的挺可怕罢。

    经脉更是遭受了毁灭性的打击,虽不能内视,沈映泉却清楚地感觉到这些年苦心修炼积累下来的灵气已从经脉的断裂处逸散个精光。

    腑脏也有不同程度的损伤,虽不致命,却大大伤了根基,算是个废人了。

    他微微偏过头,将左边脸转向兰不远:“我现在,当真和从前没有差别吗?”

    兰不远无语:“露出左边鬼脸,当然有差别!差别大啦!快点转回去。”

    沈映泉忍不住笑得胸腔颤动。

    世间竟有如此奇女子!这种时候,无论出于什么目的,既然能忍受面前的鬼脸,不是应该假意安慰奉承?可不知为什么,听了她的大实话,非但不觉得扎心,反倒胸中暖融融一片,也许是因为她极自然的态度,叫人觉得这事也没什么大不了。

    原也没什么大不了。男子汉大丈夫,也不靠脸混饭吃,破相便破相吧!散功就散功吧!不破不立,谁说得准是祸是福!

    正是豪情复炽之时,听得兰不远幽幽道:“叫你瞧不上我,如今风水轮流转,以后该我瞧不上你了。大师兄啊,虽然有点不厚道,但我现在还挺兴灾乐祸的……真的。没骗你。”

    沈映泉:“……其实你不用这么实诚……不管怎样,多谢你了。没想到你会出手相助,我之前对你……”

    兰不远截住话头:“你那日拦住夏侯亭,没让他杀我。只是还你这个情罢了。”

    沈映泉再怔:“那是因为……”

    “不必说了,”兰不远在风雨中眯起了眼睛,“大师兄,有些时候,动机没有结果重要不是吗?对我来说,生死以外无大事,你明明可以像杀死张令那样轻易置我于死地,却处处留手。你的心意,我明白的。”

    沈映泉觉得不解释不行:“其实我不是留手,而是留着你还有用。”

    话一离口,沈映泉不禁想扶额——怎地被她给传染了,脱口就是大实话!

    兰不远扁了嘴:“大师兄你这么实诚会讨不到媳妇的!难怪那许云柔跟别人跑了……”

    “你也发现她和尹金华有问题?”沈映泉冷笑道。

    “问题可大了。”兰不远面露嫌弃,“我瞧着,那妇人对你似乎是有情意的。只不知为什么,却跟了那个色痨鬼。”

    沈映泉细细琢磨这“妇人”二字,心中觉得兰不远的嘴巴实在是又刁又损,倒是生不起气来,只觉好笑。

    许云柔哪里有半分妇人的模样?只看外表,分明是个娇娇俏俏含羞带怯的小娘子,在兰不远口中却成了“妇人”,登时感觉像是老了二十岁不止。

    “我说大师兄啊!我看你对这妇人,倒是没有半分情意,莫非是因为……”她斜眼笑道,“云香公主?”

    沈映泉一时没反应过来,以为她说的是“因为我”,下意识地无奈叹息:“师妹啊……莫要再戏弄……”蓦然变了脸,“你说什么?!”

    “啊!猜中了!”兰不远“啪”地一合双手,叹道:“又发现了大师兄一个小秘密。”

    雨更大了。

    沈映泉浑身冰冷,一股浓浓的疲惫无力感袭上心头。

    兰不远,怕不是人?

    是能看穿人心的妖魔吧!

    若不是妖魔,吸纳了那团黑灵气,如何能安然无恙?若不是妖魔,怎么会轻轻巧巧就制服那阴墨刺?若不是妖魔,又怎懂得读心术,看穿了自己对那位正被送往北霄国和亲的大庆第一绝色云香公主的淡淡爱慕?

    沈映泉只觉得自己身心都遭遇了毁灭性的摧残。

    兰不远却没有半点身为“妖魔”的觉悟,她仰起脸,任那瓢泼大雨洗刷她脸上的铅粉和胭脂,在风雨中,哀哀戚戚、生无可恋地长叹——

    “为什么每个人都爱她!她除了漂亮,还有什么好的!以貌取人,肤浅!肤浅至极!”

第38章 解疑惑

    听着兰不远忿然的控诉,沈映泉倒是分辨不清了。

    分不清兰不远哪一句是真心话,哪一句是在做戏。

    二人正走过一片小竹林。竹林后面,就是兰不远的住处。风雨穿过绿竹,更显得清凌凌的,打得人脸颊生疼。

    沈映泉轻咳一声,道:“师妹若是觉得不该以貌取人,那你为什么只亲近皮相漂亮的男子?”

    兰不远看白痴似的斜他一眼:“因为好看的小哥哥不会纠缠我啊!”

    沈映泉一愣。

    心中再一次涌起古怪的念头。这青陵派中,再无人问津的男子,见着兰不远都要绕路走,就好像兰不远会死缠烂打赖上他们一样。其实……真正自作多情的人,怕不是兰不远?

    沈映泉不知该说些什么。

    解释不久前用宝册陷害她的事?似乎没什么好解释的,事实就是自己的确那么做了,没得逞。

    问她究竟藏着什么秘密?傻了吧?她怎么可能会说?

    终于,沈映泉叹息:“兰师妹,多谢你了。”

    “不必。”二人到了木门前,兰不远从腰间摸出钥匙打开青铜锁,将沈映泉扶到桌边坐下。

    “你屋子钥匙给我,我去帮你取身干净衣服来。你换了衣服再上ˉ我的床啊!”

    一刻钟后,兰不远换上干爽的衣裳,撑着青色油纸伞,拎一只木箱,把沈映泉的衣裳全搬了过来。见沈映泉行动不便,兰不远一脸无所谓,帮着他换下湿透的外袍和中衣。

    沈映泉怔怔看着忙碌的兰不远:“师妹,你是当真不怕人说闲话。”

    兰不远嗤道:“他们啊?看我不惯,却又无可奈何,只能恶语伤人——这群没用的家伙,我有兴致了,便回骂过去堵得他们无话可说,没兴致,便不加理会。哪值得往心里去?”话里话外,也有些劝慰之意。

    “倒也是。”沈映泉摇头笑道,“有本事将你赶走的,都没空议论你行事如何。”

    “那,”兰不远坐在沈映泉对面,体贴地为他倒上一杯冷茶,问道:“你说留下我是因为还有用,是想利用我对付我干爹一家?现在你还有这个打算吗?”

    被戳穿了隐秘心思的沈映泉已经惊讶不起来了。他实在是想不明白,以前的自己究竟是有多瞎,才能把面前这头妖孽看成一颗可以轻易玩弄于鼓掌的棋子。

    如今瞎了一只肉眼,心眼倒是明亮了。

    沈映泉苦笑道:“既然你都知道我在害你,为什么还要救我?”

    “冤家宜解不宜结嘛!”兰不远大大咧咧将腿支到了桌面上,脑袋微微前倾,又问,“为什么呀?师兄我很好奇,就凭你的本事,夜里下山一趟,灭了何家满门,似乎也不是难事?你为什么要煞费苦心,搞那么多事?”

    沈映泉目光微闪:“你救我,莫非就是为了解答心头的疑惑?”

    兰不远噎了下:“不!你怎么能这样曲解我善良的心……算了,你不懂我,我不怪你。”

    ……其实好像就是那么回事?

    “好吧,”沈映泉歪歪地倚着桌子,沉吟片刻,说道:“当年,天子坠崖,何济生的曾祖父采药经过,救了他一命。天子伤愈、登基之后,想要重赏这位何氏先祖,他却只讨了京郊良田和房舍,从此成了悠闲自在的富农。何家后人经商,朝中大小官员心中有数,处处给予方便,到了何济生这一代,已成了远近闻名的富户。”

    “何济生这名字好生耳熟?”兰不远皱起眉头。

    “你干爹!”沈映泉有些无语,“何济生与当时离宗长老、大庆国修士第一人曾天真的女儿曾玲两情相悦,得双方家长同意,顺利成了亲,很快,就生下一个男孩,取名何临渊。”

    沈映泉脸上露出一丝恍惚的笑容。此时的他,右半边脸风华无双,左半边脸形如鬼魅,极为诡丽。

    兰不远默默地想:“临渊、映泉。沈尚书收养了他,给他取这么个名字,似乎另有深意?”

    “便是我了。”沈映泉吐出藏了多年的秘密,身体里似乎有股劲儿泄了出去,也像兰不远一样,松松垮垮倚在靠椅上。

    “我五岁那年,何济生被一个烟花女子勾去了魂魄,从此流连花楼,到了后来,干脆将那女子赎了身带回家中。我娘每日以泪洗面,盼着何济生回心转意。他偶尔也会良心不安,到我娘院中稍加抚慰,却是虚伪客套,没有半点温情,且还容不得我娘抱怨、见不得我娘哭泣。我和娘只要稍微流露出不满,便正是遂了他的意,以此为借口,月余见不着人影。”

    “我娘哭过闹过,终是不舍得离开他。而何济生忌惮我外祖父,也不敢公然宠妾灭妻。直到我七岁那年,外祖父……失踪了。何济生当即翻了脸,写下休书……”沈映泉右眼通红,拳头捏得“咯吱”作响,生生又咬碎了左边两颗牙。

    许久,他终于平静下来:“我娘投了乌江。过完头七,何济生大宴宾客,将那个伎女扶了正。便在那一日,我被人装进布袋,扔到了水里。我听那拍岸的涛声……大抵也是乌江罢。是要我们母子团聚么?”

    沈映泉抬起一只独眼,目光炯炯:“兰不远,你说,我的报复该是不该?”

    “该。可是你为什么要利用宝册来报复呢?”兰不远不解。

    沈映泉挑了挑眉:“灭他满门倒是容易。可是灭了之后呢?皇帝想起何家祖上对他有恩,定是唏嘘感怀,下旨风光大葬,说不得还给个什么封号,若是再有史官美化几笔,岂不是千古留名?这样死,太便宜他了。我娘九泉之下,如何安心?我定是要让他在死前身败名裂!”

    兰不远啧道:“都说最毒妇人心,看来男子狠起来也不遑多让。”

    沈映泉但笑不语。

    “那是谁把你从江中救起?”

    沈映泉摇了摇头:“他并没留下姓名,只是指点我,某地将有大官的轿辇经过,让我拦轿鸣冤。”

    “这个大官,正是你现在的‘爹’沈尚书?”兰不远纳闷,“你比我厉害,混了个‘亲爹’。”

第39章 风雨歇

    “沈尚书为什么要收养我……”

    沈映泉自嘲一笑:“说来也是巧极了。沈尚书藏在烟花巷的女子,其实生下了一个男孩,刚巧那一日,事情叫沈家老太君知晓,令他打发了那个外室,将孩子接回府中。不想正妻孙氏带着人尾随在后,见那外室生得娇美,当即妒火攻心,令人用棍棒将其活活打死。那男童见母亲被打,上前相护,却被击中后脑,脑浆迸裂。”

    沈映泉似笑非笑:“夫妇二人回府途中,被我拦了轿。为了应付老太君,便将我带回府中,顶替那个外室子抚养长大。而我,利用新的身份,正好可以亲手报仇!”

    “原来是这样啊……”兰不远解了心头的疑惑,便有些兴致缺缺的样子。

    她好奇的不过是沈映泉为什么要坑她,至于他的身世如何凄惨、如何扑朔迷离,她却是懒得费心去关注了。

    兰不远打个呵欠:“所以,从一开始你要对付的就不是我,我只是一块刚刚好出现在你复仇路上的石头,你打算捡起来,砸破何济生的狗头就对了。”

    沈映泉哭笑不得:“师妹说话实在是风趣。”

    “你后悔吗?”

    “什么?”

    兰不远眨了眨眼睛:“原本可以轻轻松松取他狗命的,可现在你成了废人,再没有能力做这件事情了。也许,你会眼睁睁看着他寿终正寝,活得比你好一百倍,你不后悔?”

    “不会。”沈映泉浅淡地笑了。

    他笑起来,原是清风朗月一般,好看极了。但此刻,左半边脸形如骷髅,眼睛处只余一个幽深的黑洞,抿嘴一笑,因着左边没有了嘴唇,便露出两排将掉未掉的牙。

    他说“不会”,乍一听,仿佛在说“不会后悔”,但看他的脸,完好的右脸上那个阴诡的笑容,却是和左边的半幅鬼面怪异地契合,望之叫人遍体生寒,便会晓得,他其实说的是“何济生不会寿终正寝”。

    兰不远又打一个呵欠。

    “大师兄啊,你这旧仇未报,又添新恨哪。”

    “你说尹金华?这件事……”沈映泉目光微闪,“兰师妹,你怎么看?”

    “显然,姓尹的很蠢。”兰不远嗤道。

    “嗯?”此刻的沈映泉,就如溺水者抓住了浮木,看着面前兰不远脸上被雨水冲刷出的沟壑,听着她胭脂凋零的红唇里蹦出意料之外的话语,身心的伤痛仿佛减轻了许多。

    他大约明白了为什么戏班子里总会有丑角儿,且十分受人欢迎。

    兰不远又道:“像他这样的蠢人,那种情形下,应该是不会说谎的。也就是说……”她细长的手指轻轻敲在桌面上,“他当真是喂饱了阴墨刺。照他的说法,除非阴墨刺蛰过人,才会再吸人精血,这个说法我也听说过,应该是不错的。那么,昨日今日之间,阴墨刺蛰了谁?”

    “师妹莫非已有结论?”

    “若我所料不错,被阴墨刺蛰中的人,正是尹金华自己。”

    “嗯?”沈映泉双目一凝。

    兰不远摸着下巴,慢悠悠点头:“我曾不经意戳了下他的侧腰,当时便觉得他像是被点了穴一般,看我的眼神十分忌惮。若我没猜错,阴墨刺正是蛰了他的腰,但此人显然沉溺于色,腰酸腿软乃是常态,所以他并未察觉……”

    沈映泉皱眉,坐直了几分。

    兰不远又道:“那两只铃铛,的确有问题。我并不只是单纯地报复夏侯亭……”

    沈映泉有些无语:“那就还是有报复的意思?”

    “当然。”兰不远理直气壮,“若不是师兄你拦着,我的小命就断送在后山了,报复他一下怎么了?”

    沈映泉默默点头,心道,“万万不可再招惹此女!只不知道此刻后悔还来不来得及?”

    “铃铛有阴邪之气,极淡。定是有古怪的。不过更奇妙的是,许云柔的腰带上,有个下垂的环扣,我猜,那两只铃铛原本是系在她身上的。”兰不远眯起眼睛,一副兴味盎然的模样。

    “你的意思是,许云柔故意引诱尹金华,然后挑唆他找我生死战,尹金华自觉不是我的对手,便准备了阴墨刺这等邪物,在上山之前,许云柔用阴墨刺蛰了尹金华,一则让他损了战力不得不用上阴墨刺,二来让那阴墨刺空了腹,取我性命!”沈映泉太阳穴旁青筋直跳。

    “这是师兄你说的,可不是我说的。我只是看到环扣、铃铛,发现尹金华腰部有异常。”

    沈映泉很快冷静了下来:“即便是事实,也是没有任何证据。尹金华已认了罪,这一切,不过是臆测罢了!且许云柔为何要置我于死地?”

    兰不远耸肩摊手:“你自己慢慢想吧,我要找地方睡觉去了。”

    她把两只手抱在脑后,踢踏着脚往外走。

    “……”沈映泉欲言又止,终于,淡声道:“给你添麻烦了。”

    兰不远已走到门边。闻言,脚下微微一顿,没回头,扬起右手摆了摆。

    潇洒利落的模样。

    雨停了,阳光从她身体周围洒进屋。沈映泉不禁微微扬起嘴角。

    不在意别人眼光,的确会省去许多烦恼。

    沈映泉单手撑着桌面,慢慢起身走上床榻。

    倒也算是干净整洁,只是隐隐约约总有股霉味挥之不去。沈映泉挣扎着掀开稻草扎的圆枕,霉味更加刺鼻,却依旧不见味道的源头。

    他蹙着眉,捏了捏草枕。

    “嗯?”

    伸手一掏,拎出一本霉味扑鼻的破烂册子。

    沈映泉嘴角一抽,随手翻开。

    果然是七文钱一本的幼童启蒙书——《万字神诀》。

    “万字”二字模糊不清,看起来像是原本塞在桌脚或是床脚下,然后被强拽了出来,将那两个字磨没了。

    沈映泉陷入沉思。

    兰不远为什么要把它藏在枕头里面?

    莫不是故意用这刺鼻的霉味来时刻警醒她自己?

    这个女人果真不简单哪。

    突然,兰不远旋风一般卷回屋里,劈手夺过沈映泉手中的册子,惊恐地望了望他,然后假装镇定,把册子收进怀中,捧起装乌龟的木盆又出去了。

    沈映泉更加迷茫。

第40章 国师怨

    天机塔。

    青衫小童不弃已在第八层徘徊了很久。

    他就想不明白,夏侯亭的脑子里是不是装满了护城河里的烂泥?只是让他悄悄给人传个话,怎么闹能闹出那么大的动静!这下可好,话是带到了,可话中之意却被歪到了无尽之海。

    该怎么向上面那位交待啊?愁人!

    “不弃……”第九层幽幽飘来人声。

    青衫小童心神一凛,暗道:“莫慌莫慌,定是幻听了。这样哀怨的声音,定不是他……”

    旋梯上出现黑衣一角。

    青衫小童一个激灵,浑身绷得笔直:“在!”

    就见那人懒懒散散走下来,头发斜斜地束着,踢着一双布屐,手中抓一件浅灰色的中衣,一脸不满。

    “不要再给我这种粗糙的织物。”

    一扬手,中衣迎面罩向不弃。不弃急忙抬平了双手,将那件柔软如云雾的衣裳捧在小臂间。

    “啊?又怎么了?”不弃脸一垮,“这是云洲特制的雾绸,小依亲手缝的,不是都穿了些日子了吗?”

    国师一脸苦恼:“昨日还好,今日无法忍受。”

    不弃面露了然之色,走到雕花黑木窗边上,借着日光翻开中衣里侧细细地看。

    一刻钟后,长长吁了口气:“有一根月云线松了少许,我这就拿去修补。”

    国师唇角微绷:“修补……罢了,就修补吧。”

    不弃急急往下一层去了。到了楼梯口,突然假装想起了什么,回头道:“对了!青陵山传来消息,夏侯亭大庭广众之下,把您的话传给了兰不远。”

    “嗯?”国师漫不经心地望下来。

    不弃硬着头皮,抬起眼睛。因为不确定听完青陵山发生的事以后,对方会把什么东西砸过来,为了安全起见,心中再毛,也要壮了胆看清对方的动作,以便及时躲避。

    这一望,不弃又被对方的容貌晃得眼冒金星。

    “小依,小依,我有小依,我喜欢女人,我不喜欢男人……”不弃捏紧双拳,豁了出去:“而后,离宗弟子尹金华与青陵派弟子沈映泉生死战,尹金华用阴墨刺偷袭,险些害了沈映泉的性命。”

    国师一脸不解:“难道你认为,我会关心这些人的死活。”

    不弃清了清嗓子:“战后,夏侯亭挑断尹金华裤带,发现尹金华在不雅处,系了两个铃铛……”

    国师轻轻一哂:“这种事值得特意对我说?不弃,这些年我是否太拘着你,叫你忘记了外面的世界该是什么样子?”漆黑的眸子里闪动着不屑的光芒,似乎在说“真没见识”。

    不弃眼珠轻轻转了转:“那……消息就是这样,说完了,我把这件雾绸中衣带下去了?”

    “去吧。”

    不弃拔腿狂奔。

    趁着对方还没反应过来,逃离危险中心才是正理!

    天机塔一层外。

    少女顶着双髻,红扑扑的脸蛋,像只熟透的大苹果,一双清澈的浅棕色眼睛里盛满了笑意。

    她一边用细细弯弯的银针,将那条突出毫厘的月云线勾回了针脚下面,一边笑吟吟地问:“不弃哥哥,方才我听着你一路‘咚咚咚’跑下来,楼梯都快要被你踩塌了,是否又做了错事,怕国师大人罚你?”

    “嘁!”不弃嘴硬道,“他啊,不会罚我的。除了我,还有谁能替他办事?”

    “这倒也是。”小依掩着牙,又笑,“国师大人长得太好看了,寻常的人见了他,就摸不着北啦!哪里还知道他吩咐下来什么事?”

    不弃鼓了鼓嘴唇,像是有些不服,片刻,自己泄了气:“谁说不是呢。”

    两个人坐在黑石台阶上,齐齐仰起脸望向塔顶。

    正午的日头晃得人眼花,不弃搭个手篷挡住眼睛,他已敏锐地察觉到,塔顶有一股狂暴的气息正在肆虐。

    “啊……暴躁狂、挑剔狂、小气鬼……除了我,还有谁能忍受他!”

    小依道:“不弃哥哥,你在那里嘀咕什么?”

    “没——”不弃两道眉毛飞到了额头上面,“我在想,是先看见桌子,还是先看见椅子?”

    “什么?”

    便在此时,一声尖锐的破空声,伴随着木屑断裂横飞的声音同时响起。

    “床!居然是床!哈哈哈哈!”

    见不弃笑得有点丧心病狂,小依疑惑地抬起头,就看见九层塔上,两扇巨大的雕花木窗和一张金丝木大床榻正在一边相互碰撞、一边呼啸着坠落下来,摔在塔前空旷的广场上,成了一堆精致的破木屑。

    “啊!”小依重重地拍了下尚未发育的胸膛,“还好还好,还好国师大人没有把不弃哥哥你扔下来。”

    话音未落,身后“吱呀”一声,有人拉开了塔门。

    “不弃,你来。”

    小依来不及细想“为什么国师大人下楼竟然和他的床一样快”,就被他的俊脸攫去了心神,晕晕乎乎站在原地,看着不弃生无可恋地跟着仙人一样黑衣国师大人往楼上去了。

    九层。

    “你方才是说,兰不远以为我告诉她的,是那种铃铛?”

    不弃偷偷抬了下眼皮,见对方面无表情,心知不太妙。

    幸好不弃是个聪明人,深谙说话的艺术。先等到对方全盘接受了坏消息,发泄完最当头的暴怒情绪,再递上一个“幸好”开头的好消息,基本上可以成功顺毛。

    于是他在脸上堆满了媚笑:“幸好夏侯亭没有告诉她这是大人你带给她的话。”

    “什么意思?”

    不弃便将夏侯亭远远地喊出“解铃还需系铃人”这件事说了一遍。

    “……便是这样了。兰不远并不知道这句话其实是您让夏侯亭带给她的,只以为是夏侯亭对她说的话,等到那尹金华身上的铃铛掉落出来,旁人都吓傻了呢——解铃的分明是夏侯亭,那系铃的难道也是他?”

    国师不解:“夏侯亭为什么要这样做?”

    不弃摊手:“不然我去问问?”

    “算了。”国师那漂亮得有些看不清的眉眼间笼罩着惨淡愁云,“去办两件事。第一,我需要新的床。第二,杀了那个铃铛男。”

    “咳……”不弃憋红了脸,“……是!”

第41章 不弃苦

    不弃踢踏着一双黑布白底鞋,正了正头顶的发髻,向着天牢走去。

    尹金华关押在何处、交由谁来审讯之类的旁枝末节,自然是不需要向国师大人汇报的。

    天子把事情交给了辰王。

    这位辰王,是天子四十年前宠爱过的一位嫔妃诞下的。如今那位宠妃已年近花甲,皇后早也不生那闲气了,对这个辰王倒也和善。

    天子子嗣单薄,登基七十五年,膝下只有两位皇子,一位公主。

    辰王和云香公主都不是皇后所出。皇后二十五岁筑基,如今修为只是筑基中期,结丹无望。十多年前,筑基后白得的五十年寿元已耗尽,国色天香的皇后渐渐开始衰老,幸而保养得当,如今只是三十出头的模样。

    十年前,皇后诞下嫡子,出生即封了太子。

    辰王却不气。

    四十岁的辰王是个普通人。

    皇子都是要修行的,最终谁能登上大位,基本上就是看谁修为最高,毕竟活得久才是最大的竞争力。但辰王自小不修行,也不知为了让帝后安心,还是当真只爱权势不爱做神仙。

    因为皇帝长年闭关修道,便需要一个人代理国政。自小,做摄政王就是辰王的愿望。

    在他出生时,皇帝已是筑基之身,如果辰王不修行,有很大可能会比皇帝死得早。不修行,也算是他对帝后表示自己绝无野心的方式之一。

    这些年,辰王的确把大庆国打理得很好,不论是朝堂公卿,或是市井乡民,绝大多数的人,都和辰王一样,顶着一张和善的笑脸。

    太子出生之后,朝野中人人捏了一把汗,生怕辰王想不开做了蠢事,不料辰王竟然当众喜极而泣,道:“哪怕父皇化神登仙,我也还能继续做摄政王了!”

    人人都怀疑,以辰王对“摄政王”三个字的执念,若是当真有个什么意外逼着他不得不登基,他是不是会下个旨,将皇帝的尊号直接改成“摄政王”?!

    这位白白胖胖的辰王,此刻正站在天牢里发愁。

    “辰王殿下、我冤枉啊冤枉啊!”尹金华之前招供得顺溜,没受皮肉之苦,此刻见辰王竟然亲自来探监,急急抓住了这根救命稻草。

    “哎呀尹家的小尹兄弟啊……我也是没有办法啊……”辰王一脸为难。

    尹金华扑到木栅上:“摄政王殿下!”

    辰王双眼一亮:“你说!”

    “摄政王殿下!我我我真是冤枉的,我无心的啊摄政王殿下!我真的以为阴墨刺吃饱了……不对,它真的吃饱了,头天都边吃边吐了它,又没蛰过人,反正我真的没想要害沈映泉啊摄政王殿下!”尹金华自然知道辰王的痒处,一口一个“摄政王”,挠得欢快。

    “这个,证据确……”

    “摄政王殿下!只有您能救我了摄政王殿下!”

    “呃……这个……那,你真是无心的了?”辰王摸了摸白胖的双层下巴,目露沉吟。

    青衫小童不弃不知何时竟然混到了尹金华正对面的监牢里,他将脑袋和两只手臂垂挂在木栅外,饶有兴致地看着面前的辰王二人。

    “无心的、无心的!一万个无心的!摄政王殿下救我!”

    “容我想想……”

    辰王沉思之时,送饭小卒推着木板车躬着身静悄悄来到地牢,取下一个个木托盘,顺着木栅下方的方木格塞进每一间牢房。

    不弃盯住送饭小卒发了会儿呆——哪里有点说不上来的怪?

    尹金华并不饿,只是有些渴。

    低头一看,见木托盘上竟然有一碗清清爽爽的荠菜汤,忍不住捞起来喝个底朝天。

    不烫,也没凉透,温度正正好。

    放下碗,尹金华舒服地叹了口气。不弃在对面看着,忍不住也抄起自己那碗荠菜汤仰头往肚子里灌,一入口就喷了出去:“呸呸呸!难喝死了!”

    不弃悔青了肠子。这尹金华看着是个老纨绔,不想竟然一点也不挑吃食。这汤又苦又涩,是人喝的吗!

    不弃郁闷地来回打转转。

    干脆……直接办事走人?

    正要动作时,听那尹金华又拍起马屁来:“摄政王殿下,我是当真倒霉透顶。其实,这事儿要怪一个该死的小娃,若不是那小娃弄坏了你亲笔提字的宝扇,我也不会气得乱了分寸。唉,那把宝扇我多么珍惜啊,平时无论遇到什么事儿,只要一看摄政王殿下您那大气沉稳、苍劲有力、行如流水的字体,我这心就静得下来!明儿等我这事解决了,您一定要再赐我几个好字!”

    辰王白胖的脸上忍不住绽出一个肉笑:“好说……什么小娃儿如此大胆,竟害得尹卿犯了错?本王倒是要找他父母讨个说法了。”

    尹金华摇头:“一个外门弟子罢了,这等小事哪里还劳烦殿下您,待我出去了,自然会好好教训他们。那小娃儿,似乎是叫黄……黄舒?”

    “你说什么?!”辰王声音不自觉高了三分。

    尹金华怪笑起来:“殿下也觉得这名字一见难忘对吧?黄,那个,书,哈哈哈!”

    “夏侯亭也这么叫他吗?”不知为什么,辰王的声音有些飘。

    尹金华奇怪得挠头:“似乎是吧?这和夏侯亭将军有什么关系吗?”

    “那个黄舒弄坏了我提字的扇子,你有没有教训过他?”辰王的声音更加奇怪,一只胖手摸到了腰间的剑柄上。

    不弃瞪圆了眼睛:“这个白胖子是要抢我的差事?!那可不行,铃铛男只能我来杀。”

    虽这样想,他却是不着急,只将两只手垂到了木栅外面。

    尹金华急忙咧开了嘴:“当然教训了!狠狠地教训了呢!”

    “那你有没有提到我?”

    “提了提了,叫那小王八崽子知晓,他究竟干了什么蠢事……殿下,殿下你怎么了?!”

    辰王肥胖的身躯重重晃了下:“尹……你过来。”

    尹金华“哎”一声,凑到了木栅边上。

    辰王一手攥住他的衣领,另一手拔出了宝剑:“待我亲手结果你这个恶贯满盈的孽畜!”

    尹金华虽然枷锁在身,毕竟是个修行人,急急一挣,逃到了牢房底。

    “殿殿殿殿殿下!摄政王殿下!您您您您您怎么了!”

    “叫老子都没有用!”辰王怒劈木栅。

    “为什么要杀我呀!殿下!”

    “那是太子!太子!这天下还有谁敢自称‘皇叔’!你个蠢物!蠢物!本王要被你害死了!”

第42章 障眼法

    便在辰王气急败坏时,尹金华突然瞪着眼,口吐黑血倒了下去,瞬间绝了生机。

    辰王愣住:“这就吓死了?装死?真死?”

    不弃:……

    谁!干!的!

    “来人哪——”辰王放声大喊大叫。

    几个狱卒急急跑进来:“殿下有什么吩咐?”

    辰王的胖手捂住了眼睛:“本王没料到……本王没料到哇,尹金华竟会如此丧心病狂、罪孽深重!闻得他用阴墨刺那邪物滥杀无辜,上至八十岁准备颐养天年的老翁,下至牙牙学语的可爱稚童都不放过……本王、本王忍不住想起了家中长辈,想起了诸位家中新生的宝贝孩儿,一时义愤填膺,竟是忘记了上有国法……居然、居然手刃了此獠……”

    狱卒惊呆了。现在假装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见还来不来得及?

    几双惊恐的眼睛望向牢房内——这七窍流黑血的死相,怎么也不像是被“手刃”?

    “咳咳!”辰王淡定道,“开门。”

    狱卒们战战兢兢打开了牢门,就见白胖的辰王挤进牢里,操起剑狠狠在尹金华身上戳了几个对穿。

    “竟然真的死掉了!”辰王转过脸,咬着肥厚的下唇,委屈巴巴地看着狱卒们,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还要牢烦几位将我押进宫去面见父皇……擅自杀害了要犯,本王甘愿领罚!”

    有狱卒尿了裤子。

    不弃甩了几个大白眼。

    待这一个戏子王爷和几个苦情狱卒离开之后,不弃从木栅夹缝中轻松钻了出去,进到关押尹金华的牢房,撇着嘴,用尾指刮了刮尹金华那碗荠菜汤的碗底,然后放进口中。

    片刻之后,流下两道黑色的鼻血来。果然汤里有毒。

    不弃耸了耸鼻,将两道鼻血吸回腔子,自语道:“真的比我那一碗好喝。”

    他悠哉游哉地背起手,走出地牢。

    一路上,狱卒对他视而不见。

    不弃出了地牢,走到街边,敲了敲茶摊老板面前的高桌。

    “店家!方才那个送牢饭的,走哪边去了?”

    头顶白巾的茶摊老板惊了下:“嚯!小弟,你哪儿冒出来的?怎地‘滋’一声,出现在我面前了?”

    不弃大笑:“方才我施了障眼法,你自然瞧我不见!”

    “哦?”茶摊老板有心逗他玩,“那你告诉我如何使这障眼法,我就告诉你送牢饭的去了何处。哦不,小弟,老朽不但晓得他去了何处,还晓得他是谁——你算是问对人了!那小子,我刚好认识!怎样,换你障眼法,你不吃亏的啰!”

    “成交!”不弃重重拍桌,“但,你先说!”

    “鬼头!”茶摊老板嗤道,“我还能赖你不成?不过逗你玩罢了,谁还当真稀罕你的障眼法了?先说就先说,那位小哥,是城东郊何员外身边的贴身小厮,叫小孙的。该你啦!”

    不弃默默记下,嘻笑着,从后脑撕下一张黄表纸来:“喏,你瞧!”

    茶摊老板一看,见那黄表纸上端端正正写着四个字——“还我钱来”,忍不住笑得东倒西歪,指着不弃道:“妙啊妙啊!可不正是障眼法!哈哈哈哈!好一个障眼法哈哈哈哈……哈嗝!嗝!”

    “嗝!!!人呢呢呢呢……嗝!”

    茶摊老板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面前空无一人处。

    桌面上,茶摊老板给自己倒好的大碗茶也不翼而飞。

    不弃到了东郊。

    何员外家的院子特别醒目。

    因为那所宅子建在了一片广袤的田野正中间。灰石砌的高墙,圆圆围一圈儿,门头高,门头顶上齐刷刷几排大灰瓦,锃亮锃亮。远远地看,像极了一座坟。

    不弃“啧”一声,摇头不止。

    连鬼都不住这样的房子啊!

    不弃悠然进了院子,溜过半圈,果然找到了那个送饭的小孙。

    在地牢里,不弃并没有太留意他,此刻定睛一瞧,却知道是个好身手的,身形像一只猫,而且天生就适合做刺探、暗杀一类的事情,因为他这张脸平平无奇,见过转头可能就忘了。要是官家发通缉令,照着他的模样抓,恐怕不出十天半月,整个大庆国的监牢就蹲满了人。

    此刻,送饭小孙垂着双手,老老实实站在一身金钱绸衫的何员外身后。

    何员外虽然品味不佳,人却是长得风流倜傥。看上去,说是年近四十可以,说是三十出头也不是不行。

    “你办事,我放心。应当没人认出你吧?”何员外摇了摇手中的羽毛扇,随手推正头顶的青色纶巾。

    小孙眯了眯眼睛:“北街姓周的茶博士,和我岳父有交情。我见他好像是认出了我,就往他的茶碗中也投了些药。”

    不弃苦了脸,抹掉了眼睛里流出的一行黑血。喝个茶、容易吗?出次门、容易吗!一碗荠菜汤有毒,一碗茶汤还有毒!招谁惹谁了?

    何员外叹息一声:“又是一个无辜的人啊……可惜了,可怜啊!小孙,这不怪你。要怪,就怪这世道黑暗,官官相护!尹家势大,又和辰王交好,咱们要是不出手,那龟孙子不出半个月,一准平平安安地放出来,继续作威作福为祸一方哪!”

    “是。”小孙垂首道。

    “咱们这是替天行道。那个卖茶的老周……唉,也算是为了大义而牺牲,死得其所,死得其所!”何员外老泪纵横,双手放在了小孙的肩膀上。

    “是。”

    “何!济!生!你又和小厮鬼混!!!”拱门处突然响起尖锐的女声,一个披头散发,身着白色中衣的女子张牙舞爪扑将过来。

    “夫夫夫夫夫人!”何员外手忙脚乱,“没,不是,你听我解释啊……”

    女子揪住了何员外耳朵:“好不容易才把你那干闺女兰不远扔去观里做道士,你,你你,你又和男人好上了!何济生老娘今天非扒了你的皮!”

    好一顿鸡飞狗跳。

    “原来是兰不远她干爹?!她的干爹为什么要派人杀铃铛男?怎地又扯到这尊衰神了……”不弃坐在墙头,双手合什,虔诚道,“百无禁忌百无禁忌!少看、少听、少知道、少惹麻烦!这便交差去也!”

    不弃到了天机塔外,突然重重一拍脑门。

    怎地忘了一件事!

    新的金丝木大床倒是送上去了,可是九层塔上还少了两扇窗哪。

    不弃快要愁白了头。

第43章 英雄怯

    和不弃一样,兰不远也愁肠百结。

    她想起一件很不妙的事——巡夜那天,她的劈柴斧落在了地下洞窟!

    宗派那个负责日常物资采买、仓储的李管事,向来最爱鼓捣这些鸡毛蒜皮的杂务,只要叫他看上一眼,定能认出来那把劈柴斧分派给谁在使用!

    若是沈映泉没出事,还能和他商量商量,请他帮忙跑一趟后山消灭证据,如今……只能自己出马了!一想到要刨开那个大坑寻找一把小小的斧头,兰不远顿时被抽空了浑身气力。

    但若是不管它,将会成为一个巨大的隐患。

    兰不远长叹一声,拖着歪歪斜斜的懒散脚步,想去寻件称手的家伙好刨坑,突然,一种奇异的烦躁感觉当头浇下,叫她从头顶凉到了足底!

    这种感觉,是熟悉的、死亡的味道。

    脱缰的野马、倾倒的屋椽、锋利的鸡骨、突发的恶疾、满怀恶意的纨绔……每一次,都像是意外,每一次“意外”,都会带走一条生命。

    而每一次悲剧发生之前,她都会感到奇异的烦躁,正如现在。

    三岁那年有个道士说,兰不远是灾星现世,但凡喜欢她、对她好的,都不得善终。

    道士还说,只要扔掉她,家里就会大富大贵。

    没有人相信那个道士的话,后来她的家人陆续都死了,再也没有人来信或是不信了。

    这一次……又是轮到谁死?毫无预兆地,她的心底浮起一个名字。

    “喜欢我的,都会死?!”

    “对我好的,都会死?!”

    “近灾星者,无一幸免?!”

    “去他娘的诅咒!”

    兰不远卷起袖管,怒气冲冲杀到黄舒住处。

    没人。

    她毫不客气地把黄舒邻居的木门拍得震天响。

    “兰……师姐,有,有什么事?”一个外门弟子硬着头皮拉开了门。

    “黄舒呢?哪去了?这个点,不是该准备睡觉了吗?”兰不远阴沉着脸。

    “被管事带去见掌门了,说是劈柴斧有什么问题……”

    兰不远眼眶一撑,猝然伸手抓住了他:“劈柴斧?!”

    “那个,师姐,我也不知道劈柴斧有什么问题你别揪我衣领啊!”

    “啊!对不住师弟了,你今天这么穿,很好看,嗯,很好看。”兰不远顺手帮他理了理揪皱的衣襟,“哪个管事?是负责仓储的李管事吗?”

    “啊!没错,就是他。”

    “好,多谢师弟了。”兰不远拍拍对方的肩膀,转身离去。

    兰不远径直走向内门。双目中暗光闪烁,脑海中思绪翻腾。

    来了!……真的来了!

    劈柴斧……果然是劈柴斧!

    黄舒一直在替兰不远劈柴,两个人的劈柴斧放在一处,巡夜那天,兰不远随手抓了一把别在身后以防备沈映泉。正是那一把劈柴斧落在了地下洞窟里!

    既然张有涯让李管事带走了黄舒,也就是说,兰不远那日拿走的,是黄舒的斧头!

    这件事,若是多心也就罢了,但如果出事,一定是大事。

    如今这世上,对她流露善意的,也只有一个黄舒了……

    夕阳仍在,黄昏已近。

    十五级青石台阶静静向上延伸,台阶顶上,是天枢阁黑木门扇。

    兰不远有些恍惚。

    自从那天在这个地方被沈映泉打晕、塞了筑基宝册在怀,她平静的生活就一去不复返。

    平静的生活,多么令人向往,多么值得怀念啊。

    她望着天枢阁紧闭的木门,眼前晃动的却是地下洞窟中的一幕——沈映泉将她倒拎起来,那把劈柴斧从后腰滑了出来,擦过她的头皮,割断几缕碎发……

    然后呢?它就掉在地下洞窟里,静静地躺着,直到被发现。

    它现在,就在张有涯手上吗?

    张有涯,一个未筑基的人,屡屡遭人质疑,却是数十年如一日坐在掌门位置上,稳若磐石。

    一个半点道法也不通,任督二脉都分辨不清的人,却能公然传道。

    还有,阵崩之后,张有涯的种种异样……

    谁在背后做他的靠山?!或者说,他是不是在替谁守着这八相聚运阵?!

    皇帝?国师?还是?

    兰不远向着雕花木门伸出一只手,片刻,又缩了回去。

    这扇门里,究竟藏着什么秘密?卷入那些根本无力抗拒的风暴中,真的是一个明智的决定吗?兰不远垂下了手。

    兰不远从来也不是一个好人。

    十多年来,她做得最多的,是撒泼、欺骗、利用、损人利己。

    她就是一颗移动的衰星,所到之处哀鸿遍野。

    如今这世上,唯一把她错认为好人的,也只有黄舒了。

    无论她的谎言再拙劣、她的演技再敷衍,这个小孩,却总是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一瞬不瞬望着她,圆圆的脸蛋上,每一根绒毛都带着笑和信任。

    “要是最后一个笨蛋都没了,那可真是太无趣!”兰不远喃喃自语。

    人生在世,有些事,不得不做。

    有些事做了,可能会死,死的那一刻,可能会后悔。但如果不做,必定遗恨终生!

    这一刻,兰不远其实并没有考虑诸如英勇或是怯懦的问题,她只知道一样——劈柴斧是她落在后山的,任何结果,都不该由身边的人来承担!

    闯了!

    兰不远缩回手臂的同时,利落地抬起腿,一脚踹在天枢阁正门上。

    门开了。

    兰不远吸了吸气,一脚踏入!

    大堂空无一人。

    “不是吧……”空荡的大堂,响起兰不远的叹息,“好不容易鼓起点儿劲来……”

    她硬着头皮,查看了左右居室。无人。顺着扶梯登上了二、三层,依旧无人。

    兰不远的勇气几乎耗尽。

    她的腿脚有些发软,手拢在袖中,微微地颤抖。

    没有人,怎么会没有人。

    兰不远回到一层大堂,寻了个离门极近、最方便夺路而逃的位置站定了,定了定神,运起神诀。

    如今她愈加娴熟,十几个呼吸间,就进入了奇异的状态。

    很快兰不远就察觉到,左边居室的后方明显有异常。

    有一股十分平静但却让人不安的气息,还有另一股外放的灵力在疾速靠近。

    她下意识想要寻找黄舒,但心神一动,便破除了修炼状态。

    “好吧……无论那是什么,再踹一次好了。”

    兰不远走向居室。

    每个人或多或少都会有些自以为是,以为自己是不一样的存在,面对极端恶劣的情况时,总会爆发出超凡的力量,击败实力悬殊的对手。

    兰不远也不例外。

第44章 胆太肥

    兰不远走进左边居室。

    墙壁上挂着一些装裱精致的字画,要么是道法金句或是偈语,要么是“白日飞升图”、“点将成仙图”之类充满不切实际幻想的白日大梦图。

    处处透着诡异。

    这个张有涯,不像是修真门派的掌门,倒像是坊间渴望求仙问道却不得其门而入的俗人。

    兰不远心中微微转动着念头,大步走向后壁。

    如果有暗门,那一定就藏在那些字画后面。

    她心中焦灼,随手掀开挂在正中处、一人多高的“一梦得道图”。

    原本只是想找一找有没有机关暗门,不料画一掀,正好和张有涯看了个对眼!

    兰不远:……

    张有涯:???

    原来这画,竟然是暗室的门帘?这暗室建得也未免太敷衍???

    兰不远余光瞥见黄舒被装在墙角一只三尺来高的陶罐里,罐子里装满了水,黄舒正吃力地把脑袋探出水面,一张小小的圆脸挣得通红,睫毛上挂着水珠,口鼻间也有水渍。张有涯手中拿着盖子,就像泡酒一样,正要把黄舒封在那陶罐中!

    虽然不理解眼前究竟在发生什么事,但兰不远确定这一定不是什么好事!

    好险!若是再迟来一时半刻……

    “啊哈哈——”兰不远干笑。

    张有涯眯起眼睛,也笑。瞳孔直直地竖起来,更像蛇了。

    兰不远又吸一口长气:“啊哈哈——掌门是让黄舒来给您腌咸菜哪!这事儿他哪里干得了!我来我来!”

    一边说,一边老实不客气地走到陶罐边上,把黄舒拎了出来。

    张有涯似乎被另一件事分去了心神,他微微侧着脸,凝神在听什么动静,竟然没有出手阻止兰不远。

    兰不远双手双腿抖得厉害。

    她的前臂浸到了陶罐的水里面,短短一瞬间,就已感到火辣辣的痛——这水有问题!她的心直往下沉,没勇气去看黄舒的身体究竟有没有被腐蚀,只抓住他的双肋,趁张有涯未作反应,将浑身滴水的黄舒拉出陶罐,大步流星就外往头窜。

    张有涯究竟是什么修为不得而知。只知道他未筑基,因为一旦筑基,便会由内而外改善体质,从外表上可以轻易分辨出来——筑基者皮肤光滑,像剥了壳的蛋,痣也会消失。

    张有涯脸上有斑,唇上有一粒大黑痣,上头还有一撮白毛,肯定没有筑基。

    但就算他只是炼气初期的修士,对付兰不远这个普通人,也是绰绰有余。

    张有涯愣怔的一瞬间,兰不远已冲开那幅“一梦得道图”,离开暗室,跨到了左居室中,再有几步,就能到达大堂。

    这时,张有涯动了。

    他随手抽出墙壁上一柄木剑,一掷,就将兰不远的裤角钉在了地上。

    “又来这套!”兰不远呻ˉ吟。

    张有涯背起手来,悠然越过兰不远,堵在了门前:“把他给我放回去,盖子盖好。”

    兰不远忙里偷闲看了眼黄舒,见他的小脸皱成一团,咬着嘴唇,显然是强忍住痛苦的模样,心底不由又软了一回。

    幸好来了。

    隔着衣物,都能感觉到黄舒的皮肤已有多处溃烂了,粘粘腻腻的触感,有的地方,血和黄色的脓液从两层衣裳里渗了出来。那水只伤人而不腐蚀衣裳,若是将人封在了里头,过些时日,人给熔没了,只余骨架子穿着一件完好的衣裳……想一想,便让人不寒而栗。

    张有涯见她不动,眯起眼睛笑了:“好一个情深义重兰不远!看来,毁我聚阴阵的事儿,你也有份!还得再给你准备个大些的罐子!万一我的宝贝漏了些在你身上呢?”

    兰不远心头一凛。

    聚阴阵?宝贝?

    阵里的宝贝,不是黑色光球,还能是什么!

    它,怎么会是张有涯的呢?

    “掌门,误会,误会!都是大师兄干的!”兰不远眼神真挚,“掌门,宝册真是大师兄偷的!你若还丢了其他宝贝,一定也是大师兄干的!掌门你不知道,这做贼呀,会成习惯的,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定是大师兄,哦,巡山那日,大师兄还把我的劈柴斧给抢走了哪!您看您看,他这是荤素不忌,逮啥拿啥!”

    兰不远左臂夹住黄舒,右手藏到身后,用力拔那把木剑……

    “沈映泉?”张有涯微微沉吟,“不错,他也有份。怎地将他忘记了,他修那化龙诀,正是可以多蓄灵气呢……那便再备一只罐子。”

    兰不远稍微转了下念头。

    化龙诀?龙气?沈映泉果然有图谋。

    “掌门,既然您已知晓谁是真凶,那您大人有大量,行行好放了我们两个吧……”兰不远涕泪横流,“我和师弟上有老,下有小,不想做咸菜啊……掌门您放心,我们两个一定守口如瓶,还能帮您把大师兄捉来腌了……”

    张有涯似乎有点想笑。

    但他很快干咳一声,道:“你,我倒是放心,但是既然已经动了太子殿下,就不得不灭口了。况且,我的宝贝究竟在谁身上,难说!”

    兰不远心中骂娘。

    这老贼,胆也忒肥了些!知道是太子还敢下手?!

    兰不远再一使劲,总算把那钉入木质地板的剑拔了出来。

    跳窗?兰不远用余光瞄了瞄右手边的雕花木窗。不知窗户有没有落下插销,若是一头栽上去没能顶开,那可就尴尬了。

    夺门而出?兰不远自问不是张老贼的对手。

    兰不远斟酌片刻,扔掉了手中的木剑,软声道:“掌门大人——”

    张有涯沉下脸:“我好女色。”

    “啊?”兰不远震惊了下。他莫非说漏了个“不”?

    “所以你别对我使这招,没有用。”

    这意思是不是说兰不远算不得女色?兰不远顿时垮了脸。

    见兰不远一副吃瘪的模样,张有涯愉快地笑了。

    “好了,乖乖束手就擒,可以少吃些苦头。”

    “等等,等等!”兰不远竖起一只手掌,“掌门大人,我不能这样死得不明不白,您能不能告诉我,究竟我们做错了什么?”

    “弱,就是错。”张有涯踏前一步。

    “那那那那——”兰不远急忙指着墙壁上的字画,“掌门的意思是,我们没有用心修习大道?啊,那个……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

    张有涯脚步一顿。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兰不远心中默念“拖字诀”,搜肠刮肚背起了书中的句子。

    张有涯摸了摸下巴。

    兰不远很快抖空了存货。

    当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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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不言仙介绍:
(已完结,请放心食用)
“兰不远,此番攻上仙界,你有几成把握?”
“五成。”
“哦?竟有五成?!”
“成,与不成。可不就是五成。”
“……好吧,以凡人之躯行逆天之事,你究竟为何?”
“为了令诸天,为了御凌霄。”
“狂妄至极!狂妄至极!”
忍无可忍的吃瓜群众:“冷静,这只是两个男人的名字而已……”
【主剧情、副升级、智商全程在线】
【排雷:650章以后有男主,1V1,HE】世不言仙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世不言仙,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世不言仙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