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2章 很灵验
这里是一处山坳。
一条红色的河流滚滚淌过，河流两岸，密布着简易的房屋。
木头搭的屋子，顶上铺着坚硬的干草。
此刻，正有许多穿着打扮奇奇怪怪的人伏在一块平坦的空地上，向着西边天空中那个灰白色的巨大天体叩拜。
他们念着祷词，为首的手中拿着个竖起的铃铛叮叮地摇，旁边支了两架大木鼓，两个肥胖的汉子手舞足蹈正在擂鼓。
兰不远惊奇地发现自己能听得懂他们说话。
他们在拜天。
拜完了天，这些人并没有散去，而是将前方香案上的祭品切分了，各自用盘子捧了，寻了个方向拜下去。
一个背着幼儿的白胖妇人面前放了一只土罐，她将盛祭品的盘子放在土罐后，恭敬地磕了三个响头，然后念道：“无垠娘娘，请赐我儿奶喝。”
拜完之后，她随意地拎起土罐摇了摇。
旁边一个更胖的汉子嗤笑道：“还拜无垠娘娘？就你最虔诚！”
白胖妇人呲着牙笑了笑：“走过场，走过场！谁不知道最近青鹏真君最灵验哪！我这便要求他了，你走开，别影响我，一会不灵验了我可要找你的！”
胖汉大笑：“找我我也挤不出奶给你儿喝！你要喝，我倒还能想想办法给你挤点。”
白胖妇人啐他一口，抬脚踢他：“什么场合你也敢口无遮拦。”
兰不远蹲在树上，看得有趣。
求神拜佛灵验不灵验这说法倒是向来都有。
哪座寺庙的菩萨被人认为灵验，哪座寺庙香火就会特别旺。便是拜了不灵验的人，也只会认为自己心不够诚。
求官求爵求子求财，各大神佛各司其职。
可这求奶，又是唱的哪一出？
白胖妇人趴在地上，砰砰砰叩了三个响头，又艰难地爬起来，双手合什拜了九拜，念道：“青鹏真君，请赐我儿奶喝。”
兰不远憋住笑，环视一圈。
见这些人个个都长得白白胖胖，撅着屁股，朝着各个方向虔诚叩拜，心都不大，求肉求水，求椅子求碗。唯一一个似乎很正常，在求财。
但他下一句，差点让兰不远从树上掉下去。
他认认真真的合着掌，念道：“要劈好的柴，青鹏真君功德无量！”
兰不远揉了揉眉心，心中觉得荒诞不已。
这破妄还真境，究竟几个意思？
还是说，自己心灵深处装的就是这种莫名其妙的玩意儿？！
兰不远看着这一群个个白嫩嫩圆滚滚的家伙，眼角直抽抽。
她正想走，突然瞳孔一缩，紧紧地盯着那个求柴的胖子。
那胖子面前，不知何时多了一堆柴，劈好的柴，码得整整齐齐，还用麻绳捆了。
看到了“神迹”的胖子一脸理所当然，拖着他的柴往一间木屋走去。
兰不远的目光呆滞地扫过整片空地。
那个求奶的白胖妇人面前土罐里已装满了纯白的**，求肉的得到了大块整齐的生肉，求椅子的得了椅子，求碗的得了碗。人群乱哄哄地散了，扭着浑圆的身体，一个一个滚回了自己的住所。
兰不远目瞪口呆，半晌回不过神来。
直到想起此地乃是自己的破妄还真境，这才点了点头，无奈地御骨离开了这条红色河流淌过的山坳。
她一路往东。
途中又遇到了许多这样的部落族群。
每一个人都白白胖胖，眼睛里都没有什么灵气。看着就仿佛是养在栏中，长年累月被催肥的家畜，只是主人似乎不吃他们。
反倒是山野之间的动植物都甚是灵动。
兰不远一路行去，发现植物们对她其实并没有恶意，它们只是邀她享用它们结出的果实。这里也有弱肉强食，只是看起来似乎都很守礼。掠食者走到猎物附近，就会有猎物主动离开群落，躺到掠食者面前引颈待戮。
更奇妙的是，这些自投罗网的猎物，似乎在躺下的那一瞬间就死去了。
就像是说：“喏，皮囊给你，拿去用吧。”
一些物种似乎不受礼法束缚，兰不远目睹了一起蛇吃鼠的事故。昆虫之间，似乎也没有先礼后兵的习俗，但也并不绝对。
就她草率的观察总结，似乎眼神灵动的物种之间，便会守着“礼”。
不是说，破妄还真境是要直面心底最深刻的恐惧吗？
她恐惧的是什么？自然生命大和（一）谐？
兰不远纳闷地走过许多地方，五六日之后，终于叫她遇到了一位修行人。
这个人坐在一块空地上，正在呼吸吐纳。
兰不远不知他是什么修为，没敢贸然接近。
“朋友，既然来到这里，还请过来一叙。”他站起身来，望着兰不远的方向。
兰不远心中微惊。这个距离，她都几乎感知不到有人，要不是骨刺轻轻颤动提醒了她，她根本没发现远处空地上有个人在打坐。
这个人修为比她高。
兰不远转念一想，这个地方风气好，应该不会有杀人夺宝这种事情发生。
这般想着，把骨刺插在后腰，正正经经地走了出去。
到了近前一看，是个圆脸蛋，笑眉笑眼的青年男子，年纪大约二十出头。
他弯着一双笑眼，上上下下打量兰不远一番，摇头笑着拱手道：“失礼失礼，数百年没有见过同道中人，一时情难自抑，失礼了！”
兰不远也好几天没见过长宽不相等的人类了。她笑着回了礼，却没有说话虽然听得懂，但她根本不会用他们的语言，一些音节似乎舌头要打好几个结才能发得出来。
见兰不远笑而不语，青年男子有些奇怪：“难道道友是因为天生残疾无法向仙人求助，这才走上修行道路的？亲人没有替你求仙治病么？”
兰不远还未想好该摇头还是点头，就见青年打了自己一嘴巴：“该打！道友莫往心里去，我不是有意揭你伤疤的，无论是没有亲人还是被抛弃总归不是什么值得回忆的事情……”
兰不远心想：‘这货怕是修行修傻了？’
突然，远远地传来低沉的砰砰声，似乎什么重物重重踏着地面，向着这个方向奔来。
第273章 神仙赐
兰不远和青年齐齐面色大变。
青年“嘘”一声，压低了声音急急对兰不远说：“对不住对不住，还请道友稍微回避一会，要让她看到我和女子独处，以后就没得太平日子了！”
兰不远了然点头，掠到了树影中。
她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好奇，于是并没有走远，猫在树杈里，跷起二郎腿往下看。
一座白亮的肉山滚了过来。
“乌老三！”肉山怒气腾腾，“我最后问你一遍，你到底要不要改邪归正，跟我回家！”
青年苦着脸，瞟了瞟兰不远藏身处，弱弱地对那座肉山说：“阿花，你也知道，回去我要被念叨得烦，还不如住在外头清静。”
肉山嚎啕大哭：“你图个什么！图个什么啊！为什么一定要走邪路！好好的日子你不过，非要弄得人不人鬼不鬼，仙人也不庇护你了，你以后可怎么办啊……呜呜呜呜……”
青年手足无措：“阿花你别哭别哭，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吗？哪里人不人鬼不鬼了？你看我现在……”
肉山一巴掌呼在了他的脸上：“放你娘的屁！你哪里好了！变成比柴还细，一看就知道活不长了……呜呜，与其等你死了我再改嫁，我还不如回去就答应了白家哥哥！你不知道，白家哥哥已经得到弗离真仙的特别庇佑，昨儿都求来了天庭的熟肉和琼浆玉露！要是我改嫁给他，以后连生火也不用了！”
青年不禁皱起了眉：“我早已经辟谷了，难道不比你们求来些残羹冷炙要强些？阿花啊，跟着我修行吧！咱们不必求人，要什么，自己……”
“闭嘴！”肉山惊恐得蹬蹬蹬倒退了三步，“你，你胆敢口吐大不敬之言！这、这次就算了！我再听你说这些妖言妖语，我我我，我会大义灭亲！”
她往回走了两步，又瞪着眼睛回过头来：“算了！乌老三！我们两个就这么算了！从今往后我走我的阳关道，你过你的独木桥，我们老死不相往来了！没想到，没想到你竟然这么可怕！我原以为你就是喜欢修行，就像我喜欢养点花花草草一样，没想到、没想到你居然心都邪了！你好可怕啊乌老三！”
“阿花！”青年绝望地喊了声。
肉山重重喘了几口气：“原来这就是你真实的想法，原来这才是你真实的想法。乌老三，你当初骗得我好惨啊。”
青年嚅嗫：“我，我……”
肉山冷笑道：“重返先天之体前，是谁吃着仙人赐的饭食？你要背弃仙人偷偷修行，是谁偷偷给你东西吃？现在好了，翅膀硬了想飞了？乌老三，我就看着，你怎么折了翅膀，从天上掉下来！”
“不会折的。阿花，我如今已拥有了千载寿元，不出百年我就会再度晋阶，阿花，仙人也是人一步一步修行而成的啊！”
“胡说八道！仙人寿与天齐，是你能比的？仙人能赐我长生，你有什么本事？你连仙人半根脚趾头也比不上！”
“阿花。”青年沉下脸，“被当作畜生圈养，真的就是你想要的吗？”
肉山似乎两眼黑了下。她扶着额，过了一会才呼出一口气：“乌老三，你太可怕了。原来你的心已经被邪魔污染了，你对仙人已经没有敬畏了吗？”
青年也怒了：“生而为人，两肢直立，却要每天跪地乞食！阿花，我厌恶那样的日子，厌恶那样的自己！事到如今，我不妨告诉你实情，当初我根本没有吃过一次你给我的食物！”
他抬起手来，身边藤蔓温柔地卷过一串金黄色的小果实。
“阿花你看，天地，自然，都会哺育我们这些生灵。我在这里，听鸟儿歌唱，看白鹿跳舞，吃果子，饮露水，就算想要进些肉食，也会有寿元已尽的动物把身体送给我。这样自由自在的日子，难道你就真的不向往吗？你摸着自己的心，问一问，是不是真的喜欢每天像一具尸体一样躺着，饿了渴了，爬起来跪在地上求人赐食？”
青年摘下那串金黄色的小果实，殷勤地捧到了肉山阿花面前：“阿花，你尝尝这个！”
可惜她并不领情，伸出肥厚的手掌，重重拍掉了青年手中的果子。
汁液四溅，染进了青年忧郁的眼睛里。
“邪魔！邪魔！”她惊恐地退着，逃离了青年身边，“邪魔！邪魔！”
她似乎已经说不出第二句话来了。
青年无助地向她伸出手，但她头也不回，飞快地逃走了。
他捂住脸蹲在了地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他很伤心，但他已下定了决心，不会向亲人们妥协。
兰不远慢慢挪到青年身边。
他从指缝里抬起头来，一双眼睛通红。
“道友见笑了。”
兰不远摇了摇头。
青年自嘲地笑了下：“道友早已经历过了吧？我是真不明白，不向神仙乞食，怎么就是邪魔呢？”
藤蔓和青草温柔地抚着他。
青年说：“天空喜欢我，大地喜欢我，风儿雨儿喜欢，植物喜欢我，动物也喜欢我，只有那些高高在上、受人叩拜、赐人小恩小惠的神仙不喜欢我。这，是我的错吗？”
兰不远坚定地摇头。
青年难得遇到知己，又刚刚遭遇了情感剧变，顿时变成了话痨：“自小，我就厌恶那样的生活！小时候什么也不懂，跟着爹娘，天天求神仙赐一把米，赐一把柴你方才也听见了，那些特别得神仙喜爱的，还能直接求到熟食，连煮饭的功夫都省去了！我越是长大，越觉得这样不对。每个人都在做的事情，就一定是对的吗？”
“我看到动物们都是自己觅食，我便跟着它们，渐渐地，发现根本不需要去跪拜谁。再后来，不小心触摸到了禁忌呼吸吐纳修行。从这以后，我才觉得自己真正地活了！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是一个真实的人！我找到了真正的路，可是，没有一个人愿意和我同行！”
兰不远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方才听他说起，他已拥有了千年寿元。
那就是元婴大能了……
第274章 无垠呢
青年说了一阵，抽泣起来。
兰不远急忙拍他的背，帮助这位无助的元婴大能恢复平静。
她似乎隐隐乎乎摸到了一点脉络。
想要成功离开破妄还真境，急是急不来的，得悟。
悟出此间真意，方能破境而出。
青年又委顿了下去：“阿花说的也没错。如今的我，实在是没有什么说服力。修行不会让我吃到龙肝凤髓，喝到仙露琼浆，我苦苦修来的寿元，于他们而言就是跪一跪的功夫……他们要什么有什么，不劳而获，而我，除了所谓的自由，我又有什么呢……不，他们也没有什么不自由的，他们哪里又不自由了呢……”
兰不远摁着他有肩膀，望着他的眼睛，坚定地摇了摇头。
她用眼神对他说：“我觉得你是对的。”
“可是我要失去阿花了……失去她……自由还有什么意义……”
兰不远表示无能为力。
她吃力地模仿着他们的语言：“仙……是……什？”
青年见鬼一样望着她，半晌，迟疑地问：“你不知道神仙是什么？”
兰不远坚定摇头。
青年恍然大悟：“你是不是自小就没了亲人，一个人在外面长大？”
兰不远纠结了一会，勉强地点了下头。
青年了然点头：“难怪了！”
他沉默片刻，脸色变得十分严肃：“道友，你既然已经开始修行了，那就千万不要走回头路！”他小心地四下张望一番，犹豫半晌，一脸豁出去的表情，“我猜到了神仙是什么！神仙其实也是人，只是他们修行得早，修为比我们高太多，我们无法理解他们拥有的能力，才会觉得那些是些神迹！我们只要继续修行，迟早能变成神仙的！你不要被阿花给影响了，求仙乞食毕竟不如自己修行可靠。仙人说不定哪天说不庇护你就不庇护你，但你自己永远也不会抛弃自己。”
兰不远嘴角直抽。
这青年真有意思，方才明明有一点动摇了，突然发现兰不远这个“同道中人”并不是什么道心坚定的人、而是阴差阳错才开始修行，立马开始狂打鸡血，也不知是说给兰不远听，还是说给他自己听。
“仙……是……什？”她又问，“在……哪？”
青年指了指天空中巨大的灰白色天体。
“神仙们有时会下凡来，展示一些神迹，赢得信徒。神仙之间也争抢得厉害。”青年嘲讽地笑了下，“有时候某个神仙突然不灵了，就是其他神仙在给他下绊子。”
兰不远听得嘴角直抽。
“不过通常是灵验的。”青年苦笑了下，“何况这个不灵验，换一个就好。除了修行者之外，神仙们来者不拒，广纳信徒。我怀疑他们还会因为这个打架。”
不知为什么，兰不远鬼使神差想起了一个名字：“那……无垠……？”
青年面色一肃：“那是传说中的神祗。谁也不知道究竟有没有这个神，据说在没有诸神之前，天地间就只有无垠一个，但她从来不会满足人们的愿望，后来，就慢慢被现在的各路神仙取代了，很少还有人会拜无垠娘娘拜了也没有用。”
兰不远突然发现，在二人提起这个被遗弃的神祗时，似乎连风声也停了。
藤蔓和青草静静地伏在地上，四周的树枝一动不动，万簌俱寂。连蝉也不叫了，空中的飞鸟缓缓收了翅膀，落到树梢了，停成一尊尊小泥雕。
‘因为她没有用，所以就被抛弃了。’兰不远心想，‘人们喜欢那些能把他们养得白白胖胖的神仙。但是，我似乎不喜欢。’
她回忆着自己身边的人，心想，‘大师兄、阿牧、虎大哥、小黄舒、夏侯亭他们，应当没有一个人是愿意跪地乞食的……无道，更是想也不用想，他不把天戳一个窟窿都算得是爱护环境了。’
‘幸好真实的世界不是这样。’兰不远又想，‘在这样的世界，想要安安静静做一个修行人，想要站直了脊背，就得背负起整个世界带来的压力。’
兰不远并不是什么愤世嫉俗的热血青年，也不想体验这样的“倒行逆施”，她觉得还是尽快回自己身处的那个世界比较好。
青年笑了下：“我反倒觉得，这位无垠娘娘，才像是真正的神应有的样子。”
“为……么？”兰不远磕巴道。
青年挠了下头：“说不好。只是我的感觉。”
兰不远点点头，心想，‘如果这个神是制定自然规则的人，那它一定是个善良有爱心的家伙。按他的说法，这个世界的神仙，只是一群修为高到闲得无聊的家伙，没事满世界跑，给人送米送水送温暖？这似乎……这里面，肯定有什么门道！信徒？香火？不知道破妄的关键，会在哪里？是否得等我在这里修炼到那个程度，才能接触得到更核心的东西？也不知道沈映泉还撑不撑得住……罢了，多思无益，倒不如抓紧时间开始修炼！’
兰不远艰难地向青年讨了修炼的方法，入乡随俗吐纳起来。
沈映泉死去活来。
无数次，他觉得自己再多撑一息，就要原地猝死。
无数次，他死里逃生，又喘过了一口气来。
地下无岁月，他不知自己撑了多久，到后来，他麻木了，觉得自己变成了一截枯枝，灵气从他这截枯枝经过，涌进兰不远的身体中。这世间的一切，好似跟他没有了关联，他说不清楚自己的神魂还在不在身上，一会儿，觉得自己飘在头顶，望着兰不远的发髻和自己头顶的发旋出神，一会儿，又跑到兰不远前方，看她这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一会儿，潜进了自己的身体内，看着自己的精血一点点融进灵气里面度给兰不远。
沈映泉早已忘了自己最初的动机，也不知道坚持下去的意义究竟何在。
他只知道，一旦停下来，受的这些苦痛，这些折磨，这些挣扎，都将白废。
他不愿意功亏一篑。
或许唯一剩下的，也只有执念了。
甚至，已经和兰不远本身无关。
第275章 玄武力
另一边。
武红牧和白衣长舌的青年几乎走遍了整个大庆，杀死身携玄武之力的亚魔，将玄武之力收入白衣青年的琉璃瓶中。
若是兰不远在这里，就会发现这位长舌青年正是她在北风遗址上看到的那个替无道补刀朱雀和玄武，称呼无道为“君上”的那一个。
从兰不远看到的那一幕，还能推断出无道和这个白衣青年对白虎朱雀和玄武的态度都是除之而后快。
幸好武红牧不是朱雀。
白衣青年虽然叫她“朱雀”，但也在第一个照面就言之凿凿地说过朱雀已经死了。
那些“亚魔”，并不是每一个体内都有玄武之力。数天后，白衣青年手中的琉璃瓶终于装满了。
武红牧回到卞京时，发现皇宫已经易了主。
赵成运死了。青陵山下，众将士都听过赵成运声泪俱下的动员令他说他的太子已葬身妖王之腹，之后他也不曾正经地解释过太子究竟是死是活。
谁也说不清楚这位主宰大庆七十余载的帝王究竟是不理俗事到了此等地步，或者暗中另有安排。
但这一回，他的迷糊保住了黄舒的小命。
天道宗来了四个人，领头的是天道宗长老院排名第二的元婴大能，道号青阳君，同行的有同为元婴期的女修怀瑾君、金丹大元满的西南天巡总使琳琅君，以及东南天巡总使闭月君，修为乃是金丹后期。
这四位任意挑出一位来，都是脚一跺整个中土大陆要抖三抖的人物！
此次联袂而来，赵成运知道自己根本没有半点挣扎之力，二话不说爆了金丹，把那位长相比女子还要妖娆闭月君击成了重伤。
闭月君也是倒霉。他自恃貌美，以为用怀柔之策，能让赵成运把所知的有关北漠即将出世的神器的消息吐露出来，然后心甘情愿地伏诛。谁知，他才走到近前，这赵成运居然拼着神形俱灭，一语不发就爆了丹。
青阳君心疼得要发狂，当即把皇宫屠了个干净，又抓过几个宫女太监搜了魂，得知太子已死，辰王还在，便又离开皇宫去了辰王府，将那里屠成幽冥死地。
剩下的小杂鱼，四人便懒得理会了，他们离开大庆前往北漠。
一夕之间，天地变色。整个大庆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武红牧回到大庆时，夏侯亭堪堪稳住了局面，因为忌惮那随时可能杀回来的四人，并没有让黄舒出来继位。夏侯亭焦头烂额，看起来已经数日没有合眼了。
武红牧战意昂然，当即动身追着那四人去了北漠。
白无常顺手收下满目冤魂，赶回了幽冥。
黑暗神殿中，老龟拢着双手，战战兢兢地立在光可鉴人的黑色石阶下。无道身旁卧着一只巨大的肥猫，一身黑毛似乎是用幽冥气凝出来的，它看见老龟在偷眼望它，呲了呲牙，突然炸了毛那一身黑光闪闪的毛突然整个离开了身体，露出下面满是伤疤的皮肉来。老龟惊得差点把脑袋缩回脖子里面。
无道倚着右边椅背，手指松松点在额角，镂了暗金纹路的黑色袖袍垂下，露出一段苍白的手臂。那手臂似乎是用极上好的寒玉刻成的，一枚腕骨精致完美，只是颜色稍嫌病态。
“君上，玄武之力已集满了。”白无常单膝跪在阶下，奉上琉璃瓶。
无道手一招，琉璃瓶飘到了他手中。
老龟虽然心惊胆战，却还是抬起了眼睛，直勾勾地盯住那瓶黑色的游走的玄武之气。
玄武啊！
那是一种来自神魂最深处的渴望和战栗虽然妖兽并没有神魂，但老龟觉得自己魂魄最深处已天翻地覆了。
它想要！
“想要？”无道凉飕飕地瞟了它一眼。
老龟拼命地点头。
“你可能会被夺舍。”无道眼皮不动，“不过，在本君这里，这些都是小事。”
老龟伸长了龟颈，不住地吞口水。
“本君助你夺取玄武神格，但是……”
老龟紧张地踮起了脚。
无道笑了笑，没再说话。
挂在唇边的那一抹笑，叫这处黑暗的殿堂熠熠生辉。老龟不由看得有些痴了。
它迷迷糊糊，在无道的示意下变回了龟身巨大的龟身，依旧没能装满无道的黑暗神殿。
他的身形不断地出现又消失，用那纯黑色的玄武之力，替老龟在体内筑出了“魂”。
老龟只觉得每一块龟壳都被掀了几十遍，每一块鳞片都被抠下来又装上，又抠下来又装上……**的疼痛还是其次，那深入骨髓的，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勾勒出的“魂心”，才最要命。
要不是对“玄武”那最深刻的狂热支撑着它，它恐怕已经活活痛死过去了。
等到无道闪回了那巨大的銮座时，老龟已然忘记了身处何方，忘记了面前是怎样恐怖的存在。它以头点地，龟鳍一刨，翻成四脚朝天，呼噜声响彻无道的大殿。
无道冷冷地望着白无常。
白无常撩起舌头躬身施了一礼，单手抓住龟尾一抖，把老龟翻了回来。
老龟一个激灵化成人身，站在原地愣了半天。
突然，他啪一下伏在了地上，向着銮座上的人胡乱地叩拜起来：“感谢君上，感谢君上！”
“你只是拥有了玄武的血脉。至于将来能不能成为真正的圣兽……”
老龟激动地表白：“从此我生是君上的人死是君上的魂！君上，我们是不是现在就去攻打玉蟾宫？！”
白无常听得舌头直抽。
无道招了招手。
老龟屁颠颠凑了上去。此刻他倒不怎么害怕无道了，毕竟对方花这么大力气培养自己，总不能转头就弄死了吧。
无道轻声道：“回到兰不远身边去，跟着她。找机会，除掉青龙白虎和朱雀。”
老龟睁着一双又圆又大的黑眼睛，怔怔望着他：“君上，跟着那倒霉孩子，这事儿我能理解，除掉青龙白虎朱雀这个……我如果要跟着兰不远那倒霉孩子，我分身乏术啊君上……”
无道唇边的淡笑风华绝代，他用更轻的声音说：“你到了她身边，自会遇到那三人，杀了他们。这件事，你知我知不要留下任何痕迹。”
“是，是。”老龟连连点头，心中猜测不已。
想破它的龟脑袋，也想不出来兰不远什么时候又勾搭上三尊大神了？关键是，怎么杀？自己打得过吗？
老龟心中直犯怵，千百个理由盘旋在龟口，但想到君上刚刚赐了自己玄武血脉，若是第一个任务就推三阻四，那实在太不像话。
老龟咬咬牙，离开幽冥找兰不远去了。
第276章 化神法
兰不远并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已经天翻地覆。
她跟着这个叫做乌老三的元婴土著呼吸吐纳，修为飞快地飙升，和修为一起攀升的，是她的土著语水平。
虽然兰不远知道此地是真正的妄境，在这里修行必定是不做数的，但此刻她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想要更深入地探索这个神仙世界的秘密，自己的能力当然是越强越好。
修行起来，兰不远更加确定这一切不可能是真的。
速度太快了。短短几日，她的修为就攀升至结丹大圆满，焰丹如心脏一般开始跳动，这便是孕育元婴了。
而这几日，土著青年乌老三正好突破了元婴壁障，修为晋入化神。
兰不远从头到脚，把化神修士每一根毛发都研究了个遍，又对着天空大喊了几声：“喂这里有人化神了！”
乌老三看她的眼神完全是看傻子。
然而就连世间第一灵验的乌鸦嘴，也没把天劫叫唤来。
乌老三从来也没有听说过天劫是个什么东西。
兰不远知道了这个世界的基本情况。
这里的人，自古至今都是这么过活的。人，是上天的宠儿，天上的神仙几乎能够满足人们的一切愿望。每一个人，只要学会说话，便可以向神仙乞求，大到长生不死，小到今日的一顿午饭，都会有神仙听到他们的心声，满足他们的愿望。久而久之，人们再也懒得多动一动了，有这功夫，倒不如想办法让自己更虔诚一些，好得到神仙更多的眷顾。
人越来越多，但神仙不知疲倦，事无巨细地满足他们，甚至还略带些讨好的意味毕竟神仙也很多，你做得不好，人们就去求别的神仙。近一百年来，这一带最灵验的便是青鹏真君了，这位神仙长了一双带笑的桃花眼，有求必应，速度极快，堪称神仙中的模范。
他的信徒数量急剧膨胀，但他并没有应接不暇，看起来似乎更加游刃有余了，于是这位新晋神官的名声越来越响，信徒越来越多。
“还能看见神仙？”
“我不行。”乌老三答，“一旦走上修行的道路，便是被诸神唾弃了，想要回头，就要自废修为诚心祈祷。”
“神仙明令禁止修行？”
“没有。只是修行的人，诸神不会再理，怎样求都没有用。”
每天日出，兰不远和乌老三都会到高处，静静凝视着那一方火原。
只有这个时候，才能看得见那座仿佛连接了天与地的黑色的山。
“那是什么地方？”
“幽冥。亡者永恒的居所。”乌老三有些感慨，“幸好，人不会死。死亡多可怕啊，什么也没有了。”
兰不远摸了摸别在后腰的骨刺。
乌老三大约想不到，那地方夜里可是热闹得很！
兰不远到现在也还没想明白，这破妄还真境，究竟几分是真实，几分是虚妄？
成丹之后，幼年那一幕渐渐地淡了。现在的兰不远已不再深陷其中，对那个莫须有的看不见的东西满怀杀意她开始怀疑那只是一个“劫”，要让她动杀心、强行动用灵气自毁金丹。幼年的“兰不远”总是在最关键时刻掌控了身躯，那或许，是她下意识的自我保护。
而凝丹那一幕中，先是用她现在认知中最强大的无道展示力量，再隐晦地告诉她，只要死去，就能像程近近的魂魄一样，拥有那只手遮天的能力。幸而兰不远向来也不相信这种“好事”，终于成功凝丹。
那么现在，究竟要怎么个破妄还真法？这个和曾经的认知完全相悖的世界，究竟在昭示什么？
这里很和平，很安宁。
被诸神圈养的人类，只顾着提升自己的诚意，而无暇侵犯他们身边的世界。
鸟语花香，万物有灵。
风雨似乎也是活的。它们会避开兰不远和乌老三，却在停歇之前，恶作剧一样弄湿乌老三的裤裆。
虽然对于化神修士来说烘干衣物实在不是什么难事，但他没有这样做，而是笑得像个傻子一样，追着飘走的雨云一边跑一边骂。
兰不远没有尝试结婴。
鬼知道这是不是一个陷阱？
万一结了婴，就被算作结丹失败，她找谁说理去。
兰不远按捺下“变成元婴大能或者还能体验一把化神的快乐”的诱惑，将修为死死巩固在了金丹大圆满。
乌老三十分不解，但他尊重兰不远的想法，并没有多劝。
毕竟一切都是那么自在。
随心而为就好。
但他还是把自己从元婴至化神的心得仔仔细细对兰不远说了一遍。兰不远如数记下，但并没有十分往心里去。虽然听起来像模像样，好像煞有其事，但兰不远心中清楚这里只是妄境，此刻身处妄境中，很容易就被带歪了。一切，等到出去之后，再静心思量。
于是兰不远把乌老三的化神诀窍牢牢刻在了脑海里，却没有去深想，也没有尝试。
以元婴凝炼三魂七魄，魂魄成，乃化神。
乌老三如今已能御风而行，心念一动，便能瞬移千里。
兰不远眼馋心痒，却始终牢牢压制住自己的妄心，将焰丹不断加固，死死把修为固守在金丹大圆满。
“你还能继续修炼吗？”
“当然，道海无涯。”化神的乌老三，修炼起来声势浩大。
他时常盘着腿，悬到半空中，伴着漫天霞光，搅动灵气风云。
看起来，已然有几分所谓神仙的样子了。
但他依旧不得要领，无法理解怎样于千万里之外，时刻听到信徒的声音，满足他们的愿望。
“除非用神念覆盖住所有的人。”乌老三很烦恼。
他的神念可以一掠千里，所经之处，不会放过一丝一毫细微的动静，但他没有办法让神念一直停留在这样广大的区域内，更遑论听到信徒们的祈求之后，还要同时满足无数人的愿望。
这看起来是一件非常艰难而且吃力不讨好的活计。
“也许，只是你的修为还不够。”兰不远猜测，“你先将修为提升，看一看有无什么变化。”
第277章 半吊子
兰不远的到来，让乌老三的修为一日千里。
最初，她以为这是乌老三故意说来逗她开心，但眼见他毫不费力就把修为攀升到了化神大圆满，兰不远终于深深地震撼了。
她能想到的最大的可能，便是这妄境取自她的内心，所以在一定程度上，能够随着她的心意走她不敢提升自己修为，只能提升别人的修为，来做她展望世界的眼睛。
否则怎么解释一个花费了几百年才能在元婴阶段提升一个小境界的人，遇到她之后，不过十来日功夫，就晋级了传说中的化神境，又在数日之内连接突破几个小境界，抵达了化神大圆满。
乌老三对境界的划分完全没有概念。所以化神之后该是何等境界，他不知道，兰不远也不知道。
但他无法突破下一阶了。
“缺了什么，感觉境界不圆满。”乌老三很烦恼。他烦恼的时候，很喜欢薅地上的野草，藤蔓和野草都远远地避开了他，他蹲在哪里，哪里就变成一小块荒地。
某一个瞬间，他醍醐灌顶：“虽然有了三魂七魄，但它是个死物，和一粒丹没有什么区别！”
“不不不，”他又说，“离它活过来，还很远很远，我得给它些什么……最根本的东西。是什么呢？”
兰不远托腮望着四野：“要说根本，自然世界的根本，应当是五行吧。金木水火土。木，乃是一点生机，火，催发这一点生机，让它炽热生长，水，降燥稳固它，金，将它收杀复归于土。”
乌老三重重地倒抽一口气：“不错。兰，你简直就是圣贤。”
兰不远使劲憋住了笑。
乌老三足足修炼了一日一夜。他睁开眼睛，告诉兰不远：“我晋阶了，下一阶段，就是稳固凝炼五行之力，把三魂七魄染上五行颜色。兰，你给这个境界取个名字吧。”
“五行归一怎么样？”兰不远兴致勃勃。她原本想说“五彩缤纷”，但用它来做境界名似乎有些不严肃，于是就作罢。
“好极了。”
乌老三修炼了几日，似乎感应到了什么。
他说：“兰，我感觉到，我离神仙们越来越远了。他们似乎走在另外一条道路上。”
兰不远“唔”一声，颇有些心虚。
在修行一事上，称她为半吊子已经是大大的抬举了。
竟然指导人家化神修士修行……
乌老三握了握拳头：“但我觉得我的路才合天道！”
听到“天道”二字，兰不远不禁一个哆嗦。
兰不远眼巴巴看着他修炼。
这两个人，似乎被全世界遗忘了。
乌老三的肉山媳妇没有再出现，满天神仙也没有把这两个离经叛道的人类放在眼里。
只有每日太阳的东升西落永恒不变，占据了大半个天幕的灰白天体也从来不曾动过一动，每天日出，幽冥的冻土上，便被炽热岩浆覆盖，瞬息之间，岩浆冷凝，又变回冻土。
看久了，兰不远也习以为常，不再觉得那是什么叫人惊叹的景观了。
惟有每次抬头看到巨大的灰白天体，想到上面住着“神仙”，俯视下方芸芸众生，给他们降下各种奇奇怪怪的东西时，心里总感觉有些别扭，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
乌老三的修为疯狂地攀升，渐渐地，他发现了一个秘密。
时常有生灵在不情愿地情况下，被强大的力量夺去生命，它们垂死的哀鸣里透露出浓浓的不解在乌老三晋入五行归一境界之后，他便能“看见”生灵的魂。它们把自己的肉身送给掠食者食用时，通常魂魄就会进入附近怀胎的母体之中，这是一个双方你情我愿，没有痛苦的平静交接过程。
但乌老三发现，这些被莫名力量夺去的生命，魂魄根本来不及寻觅去处，就痛苦地消散在天地间了。而它们留下的肉身，通常只被取走完整的肉块，剩下的残躯被焚成飞灰。
乌老三找不到原因，只觉得心中不安。
这一日，乌老三忍不住溜回红河岸，悄悄探望他的阿花。
回来之后，他脸上忧色重重。
“怎么了？”
“我看见了，”乌老三说，“他们得到恩赐的时候，身上有什么东西朝天上去了。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但感觉很糟糕。”
“而且，”他说，“那些古人就是年纪大的人，魂魄已经不完整了。”
兰不远微微一惊：“你是说，神仙吃掉了他们的脑子？”
“我不知道……”乌老三抱住头，这个修为已逾于化神，晋入兰不远编造的“五行归一”境的绝世大能，蹲在地上呜呜地哭了起来，“怎么办？兰，我该怎么办？我只是一个小小的人物，我没有办法改变他们……我，我没有办法……”
兰不远暗暗地想，在面对全世界的压力时，能够独善其身已经很了不起了。改变，那可不是上下嘴唇一碰就能做到的事情。
“修行吧。”兰不远说，“有多大的能力，就办多大的事。”
这些日子，兰不远从冻土原捡来的骨刺越来越有灵性了，每每趁兰不远不备，悄悄从她后腰滑下去，像一条身体僵硬的蛇，慢慢悠悠钻到附近的草丛里。野草和藤蔓托着它，起起伏伏，玩得不亦乐乎。
兰不远简直怀疑这个世界任何一样东西都能成精。
骨刺很快就交到了一个“朋友”，那是一只肥得不像话的花豹。
这只花豹看起来就像一只巨型大猫，几乎胖成了一个滚圆的球。它喜欢很慵懒很优雅、慢腾腾地在树枝上踱，压得树枝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骨刺给它顺毛。暖烘烘的阳光下，它用尖尖的尾端，一缕一缕替花豹梳理它光滑的短毛，每到这个时候，花豹就会眯起眼睛，两只耳朵放平，微微向下垂，难得地表现出这么肥的动物应有的温顺来。
骨刺软硬适中，耙得它非常舒服。
自从这花豹时常过来找骨刺顺毛，兰不远觉得自己快要生出心魔来了。
天知道她有多想薅一把这大胖豹毛光水滑的脑袋！
然而这花豹精自我感觉良好，不大看得起灰头土脸的人类。
第278章 如蝼蚁
在乌老三成功抵达五行归一大圆满境界，正在寻觅通往下一阶段的路途时，兰不远终于借着骨刺的光，成功摸到了大肥豹背上的毛。
它的毛皮摸起来比想象中更加柔软。兰不远得寸进尺，将黑手伸向花豹毛茸茸的大脑袋。
花豹一动不动，耳朵没精打采地耷拉着。
兰不远有些奇怪，小心地绕到前面一看，发现花豹的眼神十分哀伤。
此间虽然万物有灵，但不同的物种之间没有办法进行过于复杂的交流，兰不远蹲到它身前，感觉到它的眼睛里除了悲伤之外，还有浓得化不开的恐惧。
兰不远突然想起乌老三提起过，他曾目睹动物被看不见的东西杀死。
看不见的东西……兰不远心神一凛。
花豹是不是也看见了什么？
就在这时，兰不远的心中突然涌起一股熟悉的、叫她毛骨悚然的直觉。冰冷的寒流冻住了她的脊背，左前方的树梢间，似乎多了些什么！
她清清楚楚地感觉到，那里有个东西，“看”了她一眼。
正如老屋外的大槐树上、兰大志挂在屋门的草帽下面、即将崩溃的街道对面每一次出现，就会带来“意外死亡”的那个东西。杀死了她的爹娘、奶奶、大伯的那个……东西。
兰不远浑身的血液仿佛被冰冻住了。冰一样的血液涌到了头顶，冰碴像针一样，直直往里扎，一直扎进神魂最深处。
她以为早已遗忘的愤怒在这一瞬间爆发了！
“不要跑！”兰不远暴喝一声，拎起骨刺，足尖一点，向着树梢弹射而去！
地面上，骨刺的尾梢刮出一道不深不浅的痕，野草呼呼躲向两旁，土尘溅起少许，缓缓落下。
兰不远掠至半空，双手握住骨刺，将焰灵气尽数灌注其上，对着那个叫她恐惧和忿恨的地方，重重劈下！
虽然看不见，但兰不远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个东西就在那里。
她的攻击并没有落到实处。一击劈空，招式还未使到老，便听到一声极轻蔑的嗤笑，旋即，兰不远左边脸颊上结结实实挨了一记耳光。
“啪！”
兰不远被远远地击飞出去。她的脸颊迅速高高肿起，风刮在伤处火辣辣作痛。
对方并没有乘胜追击。似乎兰不远只是一只惹人厌的蚊蝇，随手赶走就不需要再费神理会。潜在地下修行的乌老三发现出了事，瞬息赶至，托住了兰不远，二人落在数十丈外的树杈间。
兰不远还想往前冲，乌老三死死摁住了她。
“不是对手！兰！那是……神仙！”乌老三声音微颤，五指一指，在二人身前竖起了一面土盾。
兰不远倒抽一口冷气。她那一身仿佛冻住的血液终于开始缓缓流淌，却让她感觉到了更深刻的寒意。
花豹正在发出悲鸣。
它那一身叫兰不远心痒难搔的皮毛，正被一只看不见的手剥离它的身躯。
它被一股力量禁锢在半空中，它的挣扎显得软弱无力，那股看不见的力量，正在缓慢地、优雅地剥下它的毛皮，皮肉分离的声音残忍地飘荡在半空，附近的野草都蜷了起来，微微地颤抖。
骨刺落在了一旁，它从地上弹起来，绿光暴涨，激射向树梢。它被轻易地扼住，甩进了地底。
花豹漂亮的毛皮被活生生地整张剥了下来，它声嘶力竭地惨叫着，摔到了地上。
对方没有再多看它一眼。那张豹皮消失了，让兰不远全身发寒的恐怖感觉也消失了，只有左边脸颊依旧火辣辣地痛。那个东西没有再对兰不远和乌老三出手，它似乎很着急去做另一件更要紧的事，而不是屈尊对付这些蝼蚁。
花豹伏在地上不住地哀鸣，它似乎痛极了，痛得想打滚，但它不敢，它的身体已失去了毛皮的保护，任何一处，都是赤果的伤口。这样的伤不致命，但残忍得要命。
莫要说兰不远，就连乌老三，也不禁咬住了下唇，全身轻轻地颤抖。
“这就是神仙……这就是神仙……神仙！”他的声音从牙缝里蹦出来，咯咯作响。
骨刺终于从地里钻出来，血淋淋的大花豹让它恐惧，它瑟缩到了兰不远身后，只露出一点点尾梢。
便在此时，西边突然传来一声天崩地裂的轰响，整个大地疯狂地颤抖起来，仿佛有什么东西正从大地上抽离。兰不远被晃得摔到了地上。
一个柔和的女声在脑海中响起。
“破坏了规则的人，你们将被驱逐，永远离开我的世界。”
兰不远震惊地望向乌老三，见他亦是瞪圆了眼睛：“什……什么情况？”
一些画面像流水一样，从心尖淌过。
那些峨冠博带的人，化身万千，自天而降，他们挥一挥衣袖，便有大片树木应声倒下，在铺天盖地的断裂声中，它们的悲鸣几不可闻。林间奔跑的动物，被无情地屠戮，它们的毛皮被信手扯去，肉被取走，扔到了那些跪地祈求的人面前的大盘子里面。
还有人。深山中的修行者，被“神仙”们杀死，扔进幽冥冻土，不得安息。
乌老三和兰不远一齐打了个寒颤。
原来他们两个方才距离死亡只有一线之隔！
那个女声轻轻叹息：“看看你们都做了些什么！你们遗忘了初心，不再用双足行走于世，为了自己的力量残害生灵、禁锢同胞，让他们也舍弃了自己的双足，即便这样，我还是愿意放你们一条生路。你们走吧，永远地离开我的世界！”
大地的轰鸣突然止住了。
兰不远看到，西边的山，已离地而起！
“为了不让人们发现你们的秘密，为了后世不再诞生新的仙，你们，都做了什么！”女声稍微严厉了些。
兰不远认出来了。
这个声音，正是上一轮幻境之中，程近近魂魄的声音。
柔和、平静，略微有一点中性，很舒服，让人天然地信任。
发生这么大的变故，兰不远知道破妄还真的关键到来了。
天空中灰白色的天体飞快地变小了，原本占据了近三分之二天空，但随着那座黑色的山离地越来越远，灰白天体不断地缩小，只有半个天空那么大了。
它的南边突然变成赤红色，似乎在酝酿着惊天杀招。就像每天日出之时，借着朝阳的光线，它也是这样发出炽热的红光，将那片冻土焚成炼狱。
第279章 神无垠
灰白天体的南部变得赤红，红色如水一般流淌，汇聚成一道光柱，向着下方的大地倾泻而下，直径不知几千里！像是要将整个大陆焚尽一般。
女声轻斥道：“执迷不悟！”
随即，那座升到了半空中的黑色的山突然呼啸起来，拖着从万丈地底拔出的山根，向着空中的红色炽柱直直地撞击而去！一瞬间，贯穿了天地的黑色和红色重重撞在一处！
天地之间，风起云涌。
最为精纯的灵气奔腾而来，肉眼就能看见，它们呼啸着，聚向那座拔地而起的黑山下方，纯白色的灵气罩住大地。
下一刻，几乎能将空间震裂的轰鸣声响彻天际。
视线剧烈地颤抖起来！
天空中的云早已被震散，落到地上时，还维持着云朵散乱的形态。如洗的蓝红色天空荡出一波又一波皱纹，向着天边扩散而去，如同一池激荡的水！
黑色的山，仿佛被一只手托住，逆天而上，轰然撞进已只有三分之一天幕大小的灰白天体南部。
爆发出的强光，盖过了当空的烈日。
一瞬间，日的光芒悉数被吞噬，除了那座山与天体撞击之处，其余的地方，生生被衬成了夜！
那样的光芒，足以让一切生灵在瞬间灰飞烟灭。
幸好在这一切发生之前，天地间的灵气已聚在了撞击点的下方，一只无形的巨手轻轻搅动风云，将灼人的恐怖冲击波抛回了无尽深空。
兰不远看到，那只被剥了皮的花豹周身被浓郁的灵气包围，血止住了，新鲜的疤正在凝结。如云似雾的灵气流抚过之处，万物欢欣雀跃。
不知为什么，她的眼泪突然决堤而下。
“天柱已断，天将倾西北，地将陷东南。我会尽力减轻这一场浩劫，望你们自救、互助，共渡此劫……”女声依旧平静。
但这一次，有人打断了她的话。
是纷乱嘈杂的人声。能将神念散至每一个人耳朵里，当是天上的神仙们了！
这场变故，让他们没办法再区分哪个信徒属于哪个神仙，或者受众是否修行人。众仙乱哄哄的，一起将他们的神念降了下来。
“无垠要灭世！我乃天玺真君，我的信徒在哪里？！速速助我一臂之力，共御浩劫！”
“青鹏的信徒何在！请把你们的力量给我！”
“你们饿的时候，病的时候，快死的时候，无垠从来也没有理过你们，从来也不顾你们的请求，而此刻，她还要借用你们的信仰之力来毁灭你们！你们还要信她吗！唾弃她！一起用你们的念力，将天宫拉回来！”
“让天宫归位！无垠泯灭！大声喊出来！”
“若是做不到，你们全都要完蛋！神仙再也不会庇护你们！”
众仙惊慌失措，有的甚至喊破了音。
兰不远和乌老三对视一眼，掠向红河岸他的故乡。
那里，肥胖的人群早已伏了一地。
“无垠去死啊！”
“青鹏真君保佑我！”
“无垠滚！把天还回来！我们不要劫难！不要无垠！”
“无垠我要扒你的皮抽你的筋！”
“……”
人们不断用最恶毒的语言诅咒着乌老三口中这位“真正的神”。
有个小女孩发出了弱弱的声音：“无垠娘娘不是创世的神祗吗？我们怎么能背弃自己的……唔！”
她被捂住了嘴，胖妇人急忙喊道：“小孩子不懂事！无垠去死吧！”
天地突然重重一颤。
兰不远似乎听到了交织的悲鸣。是风，是雨，是树，是草，是那些遵守这个世间的规则的生灵。
她抬起头，看见空中的灰白天体迅速地增大，她知道，它抵挡住了那个女神的力量，正在归位。
“你们！怎么能……”女声第一次出现了轻微的动容。
一声呼啸席卷过四海八荒，灵气浪潮飞速地涌来，汇入半空中一个千丈虚影中。
它渐渐地凝实，泛着黄白色的柔和光芒，核心处是一个女子的形象，身着一件毫无装饰的直袍，头发披散至脚踝，模样看得不是很清楚，仿佛有一层薄雾，遮住了凡人窥视神祗的目光。
她抬起手，挥向空中。
灰白的天体再度迅速远去。
但这时，伏跪在地上的众人身上，开始牵出黑色的丝线，它们像魔物、像毒蛇，不断向着半空中的光影缠绕而去。
凝神聆听，便会发现，这些黑色的细线，都是一句句恶毒的诅咒。
同时，他们的身上，有浓艳如心头血的红线，越过天空，伸向越来越远的灰白天体。
此时撞击的余波已尽，兰不远清楚地看到，灰白天体南部，一有处极明显的撞击过的白色凹陷，自那一点，八条裂隙，如蛛丝一般，从凹陷处向四周延伸，覆盖了天体表面接近三分之一的面积。多了这一簇纹理的天体，突然变得异常眼熟。
……是月亮！
那个天体，这个世界所谓的“天”，原来是月亮！
那么……玉蟾宫？神仙？
兰不远脑海中席卷过一场风暴，风声呼啸，让她几乎听不到周围的声音。
天空中的争斗仍在继续。
天地之间的剧变，天体的拉锯，引发了地心深处的咆哮。
大地开始疯狂地震动，山体崩塌，海河倒卷。
乌老三想要救他的妻子阿花。她疯狂地向着天空伸出手，口中大喊着“青鹏真君”，赤红的细线从她的心口涌上天际，乌老三略微靠近那处祈神的场地，便被人们身上流淌出的黑色光芒死死抵在了外圈，根本无法靠近。
那些黑色狰狞无比，恶毒、怨恨、恐惧、卑鄙……仿佛人心深处最黑暗最卑劣的，最不可与人言说的东西，都化成了实质。
这些黑芒缠住了正在与天争斗的神影。它们不断地蚕食她的光芒，点点黄白色的看起来很温暖的光芒从半空中散落下来。神的虚影虽然巨大，但在铺天盖地的黑芒啃食之下，光，渐渐地暗了。
月球再一次被拉回头顶。它看起来更大了，几乎覆盖了整个天幕。抬头时，叫人分不清哪边是上，哪边是下。仿佛只要头脚一颠倒，便能直通通地落到月上去。
它的南部，竟是一个巨大的法阵。
但此时，法阵已被那座山撞毁了，赤红的残迹四分五裂，八道巨大的地缝里，肉眼可见的灵气云不断地溢散出来。
第280章 庇护者
月，前近未有地近。
甚至，还能看见那些“神仙”。
此刻的他们，亦是全力以赴，每个人都闪闪发光，从地面仰起头，都能看到他们的光芒。
他们正在修补损坏的法阵。
“无垠，本尊敬你是先天神祗，可你倒行逆施，以致天怒人怨，浩劫将至！”一道威严的神念纵横四海。
“元极仙尊！”
“天哪是元极仙尊！”
“众仙之主！”
地面白胖的人群沸腾了，更多的红色自他们身上涌出，漫向天空，像血。
顿了片刻，元极仙尊的神念又道：“此刻悔改，助我等平息浩劫，以弥补你铸下之大错，无垠，回头是岸！”
半空中的千丈神影似乎被激怒了，她的声音略有些不稳：“你们只不过是比旁人早一些修行而已，如何敢大言不惭妄自封神封仙！元极你莫不是忘记了当初……”
“唾弃她！”威严的男声打断了她的话，“受众神庇护的信徒们，唾弃她！”
瞬息之间，空中女神的身影上，缠绕了更多的黑线，那些恶毒的诅咒不致命，但锥心蚀骨，死死缠住了她，将她向着那片幽冥冻土拖去。
兰不远认出了这个男声。
正是玉蟾宫中，须发皆白，被人称作“仙尊”的老头子。
如此说来……倒霉鬼，就是这个无垠？！
她骤然想起了那时听到的话“毕竟她是通悟了天道的神，大彻大悟。”
“这神是我？是本衰神？”兰不远差点栽下骨刺。
她惊恐地摇了摇头：“不像不像。大彻大悟个屁，我又不出家做姑子。”
灰白天体越来越近。
兰不远觉得它就要直直地撞上来了。
地面上的一切似乎变轻了许多，落叶不再垂直落下，而是慢悠悠地飘浮着，似乎想往上走便往上走，想往下沉便往下沉。
“贪得无厌！”女声轻斥，神影轻轻一挣，便有无数黑线断裂破碎，落向幽冥冻土。她张开双臂，怀中出现一个恐怖的白色大漩涡。
地面上，数不尽的恶毒诅咒如附骨之蛆，依旧不依不饶地伸向半空的神影，仿佛炼狱中伸出的手，要将她拖进万丈深渊，与它们一起沉沦。
“愚蠢至极！”女声气得笑了，“你们把万物之灵长养成了猪罗，你们……你们……”
元极仙尊的声音威严地响起：“万物是你的创造，但，即便是人，也会知道生而不养乃是极恶！你只顾埋头大睡，不理众生所愿，任他们在饥饿、病痛之中沉沦！你一梦醒来，带来的就是灾祸，是灭亡！无垠，你是恶神，本尊要代……代天下苍生消灭你！”
“不是这样的！”神影微微晃动，看起来气极了。
兰不远轻轻叹息，心想，‘这位神若是今日殒落了，恐怕最为意难平之处，就是明明自己占理，却说不过人家。’
“呵呵呵。”元极仙尊笑了，“善恶对错，众生自会分辨！无垠，你一意孤行之前，是否看过众生的眼睛？他们向往的是什么？他们厌弃的是什么？你背弃了众生，今日便自食恶果吧！无垠，即便你天生就是神祗，也离不开众生，也需要……”
似乎有人打断了元极仙尊的侃侃而谈。而他也自知失语，不再说话了。
“这个，这个！”乌老三眼中亮起一点精芒，“我感觉到了，他所说的东西，便是我和他们之间最大的不同。他们不需要修五行，他们修的是……是……”
“香火。”兰不远淡声道。
乌老三深深吸了一口气。
在这样一个天崩地裂、山河破碎的午后，这两个人，发现了天上神仙们的秘密。
无条件地满足信徒一切要求、虽未明言但绝对禁止人们修行、从人们心尖流向他们的红色丝线、天长日久之后便残缺的魂魄……这一切，都是因为天上的神仙们，通过信仰，让人们奉献出最本源最神秘的力量，以供他们修行。
这个世界已存在了万万载，这些神仙，究竟强大到了何等地步？！
天生的神祗，遭遇了众生的背弃，究竟能不能与之匹敌？！
“乌老三，你喜欢这个世界吗？”
天与地，再一次于无形之中重重轰撞。
无垠调动天地间的灵气，护住这一方大地。
空间被挤压、破碎。从地面看上去，巨大的月球仿佛被割成了几块。
那些黑色的恶咒，被无垠挥落到冻土原上，开始啃噬冰冻的土地，和黑色的大地渐渐融为一体。泥土不断抛起又落下，向着半空的无垠展示它们的怨毒和不甘。
空间在剧烈撞击中开始出现裂痕，从兰不远和乌老三的角度望去，似乎天上的月破碎了，一块一块掉落下来，看起来就像是它被敲掉一层外壳之后，底下露出和原本外壳一模一样的材质纹路。
其实只是无垠所处的半空，有空间破碎了。
它们坠落到了冻土原上，被早已守在那里、已吞噬了冻土，和冻土原合为一体的咒怨占据。
冻土原翻腾起来，拼命地挤进那几块破碎的空间里面，将之彻底据为已有。它欢快地立了起来，仿佛是一座流淌的山。
望着那片翻卷沸腾的原野，兰不远的寒毛一根一根竖立了起来眼前所见，可不就是北漠那蜃兽？！拥有了几块破碎的空间的蜃兽……
兰不远脑袋发懵。
这时，月面上，巨大的赤色法阵已修复完全。
仿若实质的灵气，从整个月面流向法阵中心，那八条深深的地缝里，仿佛有什么东西被惊醒了。
月面上的神仙们，只顾着催动法阵，想要一击击杀地上的无垠。
无垠正在调遣天地间的灵气，修补天空中和大地上的裂痕，那只被剥了皮的花豹，依旧在被乳白色的灵气的滋润。可见，这位神女在战斗之余，仍在庇护着地上的生灵。
此时，大地的震动早已平息，倒灌的海水已回归了大洋，这一切，除了无垠，还有谁能做得到。
她撑起了灵气凝成的防护盾，准备抵挡月面南部法阵即将发出的倾力一击。
她所庇护的，甚至还有那些正在恶毒的诅咒她的家伙！
第281章 一抹光
无垠和众神仙，都没有注意到那座巨大的法阵催动之后，已惊醒了月下沉睡的黑暗的眼睛。
但兰不远看见了。
旁观者清。兰不远看见世间最为纯粹的黑色，缓缓从八道地缝中渗出，凝于法阵的中心。
很快，赤红的光柱失去了颜色。
在众仙发现之时，已为时晚矣。
黑暗从天而降，它所经之处，任何光芒都被吞噬，无法逃脱。
无垠手掌灵盾，迎风而上。
她太大意了。她醒来时，已了解了那座法阵的威能它的作用，便是制止地面上的修行人通过那座山攀到神仙们居住的天宫，成为神仙们其中的一员，抢夺他们的信徒，分享香火。
这座法阵，方才已被她以山为剑，击成了一个破阵。
匆匆修补好的破阵，能有多大的威能？
直到这月心凝出的黑色击中了她，她才意识到大错特错。
她击穿了月面，而那些愚蠢的“神仙”们疯狂地用破碎的法阵抽取月上的灵气，以致惊醒了真正的魔鬼。
黑色的光芒击中无垠，便和她黄白的光芒死死纠缠在一起，势均力敌！
这一幕，让兰不远额角直跳。
而此时，巨大的天体在人间信徒的帮助下，再度向着地面靠拢下来。无垠庇护的大地在巨大天体的近距离作用下，开始疯狂地颤抖破裂，地心处的熔岩如脱缰之马，咆哮声从脚底涌来，沉静的海面再一次掀起滔天巨浪，高逾百丈的海啸，向着海岸逼近。
大地开始龟裂，沉寂多年的火山口，浓黑的山灰先一步滚上半空，紧随其后是若隐若现的炽热岩浆，伴着电闪雷鸣，翻滚咆哮，黑烟滚滚，顺着山峰滚下山麓。
地面裂开了宽逾百丈的巨大的裂缝，裂缝纵横交错，仿佛这块大陆正被无形的巨手撕成碎片！
天空很快被黑色笼罩，空气中布满了尘埃，光用眼看着，就叫人难以呼吸。
神仙再也顾不上凡人的乞求，无垠的光芒迅速地暗淡，灵气盾开始崩坏。
兰不远听到了神仙们欢呼胜利的声音。
无垠的叹息轻得像是刮过的风。
她从自己肋下抽出了一根神骨，掷向一处正在合拢的空间裂缝。一点黄白的精芒附于骨上，微微一闪，消失在已不存在的空间中。
有个神仙激动之下，忘记了自己的神念还铺在四海八荒。
“无垠一死，我们是否就能成就真神了！”他察觉到自己兴奋过头说漏了嘴，急忙改口，“仙尊便能成就真正的神身了！”
另一个神仙微有惊惧的声音响起：“仙尊，无垠拆了神骨扔进空间裂痕，此举……”
元极天尊道：“这是将神识化身送回过去……想要逆转乾坤？！她已无能力将神识化身送出太远，从百年前开始查！这百年间，凡是异常出现的不明之人，皆有可能是无垠的神识化身，格杀勿论！呵，结局已是如此，虽然她这缕神识什么也做不了，但还是要将她找出来，本尊，亲自渡她。”
兰不远的脸刷地白了。
这些神仙的手段，她算是实实在在地见识过，他们捏死她和乌老三，甚至比兰不远捏死地上一只蝼蚁还要轻易方才之所以被那个剥了花豹皮的家伙放过，便是因为他们两个实在太弱了，连对方的杀心也激不起来。
可无垠这一逆转乾坤的举动，无疑是结结实实地坑了兰不远一把兰不远正是这个“异常出现的不明之人”哪！
“对不起我只是外面进来结丹的修士？”这样的解释，还不如直接把脑袋送给对方。
幸好，神仙们还没来得及理会这个乱入的人。
因为无垠还没有死。
她的身上，突然爆发出万丈光芒。
千丈的虚影，向着正中飞速地凝实，几息之间，凝成了一个正常人大小的形体。而缠绕吞噬她的月之黑芒，也急速缩小，一个人形即将出现。
它当即意识到面前这个发着黄白淡光的人想要做什么。
黑影似乎轻轻地笑了一声，不再纠缠，静静飘到一旁，凝视着这个背水一战的神。
“以我之命，改立规则今日之后，无垠之地，凡具身中身者、化身者，皆不得入！”女声变得缥缈奇异。
她的身体也化作一道光，携着聚于身边的巨大灵气漩涡，向着天空中的巨大天体，如飞蛾扑火一般轰去。
天与地，都在剧烈地震荡，都被黑暗笼罩，那样的黑暗，就连日光也照不进来了。
唯有那一道黄与白交织的光芒，破开了黑暗和混沌，袭向月的南面那个缓缓转动着、正准备发起第二次攻击的巨**阵。
电光火石的一刹，黑影和她，迅速地交换了凌乱的神念。
“值得吗？千百年之后，世人不知有神。没有人会记得你的名字，没有香火，没有信徒，你，一无所有。”
“总会有人知道，曾有一抹光，照进世间暗浊。”
“没有人会记得！”
“有。你。”
黑影轻轻晃了下，似乎很不适应这样灼热的光芒。
无垠破开的天空中，一缕光直直地照了下来，几乎让黑影灰飞烟灭。
那是殒落的神光。
黑影却不急不徐，感受着万芒穿身的痛楚，悠然落到了冻土原上。咆哮的冻土原立刻不动了，似乎在轻轻地颤抖。
那一道光没入天际之后就好像消失了一般，地上的人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透过黑浓的烟尘，隐约可见空中的月，越来越小，越来越小……
它即将被推入世人熟知的轨道，为人间洒下清晖，照亮黑夜。
而地上的灾难，才刚刚开始。
地面上的灵气已极其稀薄，那只可怜花豹不再被治愈。在骨刺的强烈要求下，兰不远让它托住这只可怜的大猫，与乌老三一起救下几个族人，掠到一处暂时还安全的小山包上。
天上那位神君依旧不记得收回他的神念。虽然已经微弱而断续，但神仙们的丑态，依然暴露在了世人眼前。
“弗离，你速速下界，探明虚实！揪出无垠送回数日之前的神识化身，灭杀之！”
“仙尊”一个惊恐的声音，“无垠重制了规则！我去不了！啊！仙尊不要夺我香火之力”
“元婴期在下界已是无敌的存在……足够你保命之余，找出无垠的神识化身。去吧！成事之后自会接你回来。”
“啊！！！”
似乎有个神仙被踹了下来。
乌老三和兰不远齐齐一惊，旋即，兰不远摸着下巴笑了。
“元婴期？”
真怕他不来啊？！
第282章 见真君
一场浩劫即将席卷破碎的大地时，空中慢慢降下一道光影。
它像一片轻柔的羽毛，飘飘荡荡，穿过火山灰积成的云层时，它轰然四散，变成了四道光青、白、玄、赤。
这四道光芒分别射向四个方位，仿佛四根擎天之柱，将颤动的大地牢牢钉住，那些撕裂的恐怖地缝在四道巨力的挤压之下缓缓聚拢。还有一些更深层度的改变，虽然无法直观地感受到，但每个人心中都非常清楚，倾斜的天空和大地，似乎正在缓缓地复归原位。
脚下的大地，在那四根天柱的镇压下，终于不再咆哮。
再迟钝的人也能看得出来，无垠牺牲了自己，将神仙驱逐出这一方土地，又用自己的身躯镇住即将破碎的陆地，平息了浩劫。
神仙们离人间越来越远。
失去了神仙庇护的人们，从此不得不重新拾回立身于世的本领。
乌老三的族人哭成一团。这座小山包上密密实实地挤满了白胖子，个个在哭，个个在诅咒无垠。
精瘦的兰不远和乌老三立在一旁，显得格格不入。
乌老三笨拙地劝劝这个，劝劝那个，但人们对修行人的偏见根深蒂固，到了这步田地，他们看向乌老三的眼神依旧充满了嫌恶，就好像他是一团散发出臭气的变质食物。
人们还没有意识到，诸神的黄昏之后，谁将成为这个世界真正的主宰。
突然，一道流光划过天际。
半空中出现一道淡青色的身影。
一个面色倨傲的踏剑者立于众人上方，威严地喝道：“我乃弗离真君，你等，还不跪迎？！”
“仙人来救我们了！”白胖的阿花激动得扔了乌老三刚刚给她寻来的果子，浑圆的身躯滚到了地上，咚咚叩起头来，“弗离真君！我，我我曾经是您最忠诚的信徒啊！您还记得我吗！”
她立起上半身，两只胖手不住地拍着颤巍巍的胸脯。她的心口，有淡淡的红色丝线溢出，淌向半空中的弗离真君。
“阿花！”乌老三气得跺了一脚。
半空中的弗离真君冷冷地看了乌老三一眼，冷笑道：“修行人？漏网之鱼，见到本君还不逃？”
兰不远莫名觉得这位弗离真君似乎很眼熟。
此刻的乌老三还没有意识到元婴期的神仙是个什么概念。被弗离一瞪，下意识地就想逃。
他的反应落在了弗离真君眼中，弗离看不透他的修为，还以为他修为太低，甚至未筑基。
兰不远笑吟吟走到了前面：“哎呀，这位被一脚踹下来的真君，你屁股后面的脚印子还没拍干净呢！”
弗离脸色一变，竟然当真扭了下头屁股后面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这时他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元极仙尊并没有踢自己……
他冷冷地瞪了兰不远一眼。
兰不远接住这记杀人的眼刀，愣住了。
神仙生气，竟然是用眼睛瞪人的？
她不知道的是，这些神仙早已习惯了使用神念化身，心念一动，便有化身瞬息出现在神念覆盖的任何一处，替本尊做那些举手之劳的小事。比如此刻，若不是弗离真君已被打落凡尘，不再拥有神仙的手段，兰不远已被他的神念化身斩杀当场。
可惜的是，弗离真君眼下只是个元婴修士，并不具备化身杀人的手段。
于是这一瞪，倒让他瞪出了几分娇嗔的味道。
兰不远和乌老三都被这位真君的温柔眼刀惊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弗离真君此刻也察觉了自己的失误，那一鼓作气的劲儿被自己那一瞪给泄去了，现在再出手，感觉十分别扭，掉身份。
他皱了下眉，问道：“你们可曾见到可疑的人？”
此时，地面上伏跪的人们身上的红色细线，已慢慢飘到了弗离真君的身边，他问完话，一边等待下面的信徒回答，一边半垂下眼帘，准备享受这一波香火。
此时他突然意识到这一趟并不亏。趁着无人争抢，把地面上这些信徒全部收到自己门下，等到一切尘埃落定，可就没别人什么事了所有人的香火供奉，是何等恐怖！只需千年、不，甚至只需百年，他的修为，大约就能直逼元极仙尊！
弗离的心脏疯狂地跳动起来，这究竟是什么样的际遇！没想到，素日不会说好听的话，不经意间得罪了仙尊，竟换来了这滔天的机缘！当真是因祸得福！
可惜的是，在弗离真君想入非非之时，那些红色细线穿过了他的身体，在空中盘旋片刻，复又回到了人们身上。
弗离真君伸手去抓，发现他此时的身体根本无法触碰到它们。
他突然意识到，香火之力滋养的，是他的身中之身，得需元婴凝出了三魂七魄之后，才能吸收到那最本源的力量。
弗离此刻的修为乃是元婴大圆满，距离化神只有一步之遥。
他正要强行晋阶时，忽然心神一凛，抬头望天。
天空中，有暗白色的光芒闪动，似乎一张巨网从天而降，笼罩住整个天幕。
“这是……还牙？！”
还牙是一件神器。据仙界小道消息称，这是元极仙尊幼年时从无垠那里得到的神器。
月宫上那座大阵，便是以还牙为阵眼设下的它，不是应该老老实实待在月宫吗？
仿佛一盆凉水兜头罩下。
弗离真君心如明镜元极那个老妖怪，怎么可能漏算了这种事情，纵容自己到下界独自享用全天下的香火？！还牙遇强则强，虽然遭了重创，但灭杀化神修为，那是轻而易举！
无垠临死之前匆匆定下的规则有很明显的漏洞身中之身，便是化神。化神不得入此界，只是让众仙无法以全盛之身下界而已，却没有说不能以元婴之身下凡来，再修至化神。
元极仙尊想到了，但不敢用他尊贵的仙躯亲身试法，便想让自己来做这颗探路的卒子。
为防着自己吸收了香火之力后实力暴涨不受控制，元极连后手都安排好了只要自己表现出一丝一毫的威胁，便会被毫不留情地除掉！
如今在天宫，已无法直接窥视人间界，也就是说，还牙，将无差别攻击任何化神修为的人！
第283章 下凡来
一瞬之间，弗离真君的心思百转千回，急急忙忙地搜寻任何可以钻的空子。
他隐隐约约地，总觉得遗漏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
千万年地豢养这些牲畜，已让他的脑子不怎么灵光了。他所熟悉的，只有应人们所求，给他们提供食物、替他们解决小灾小病，以及对同僚使绊子。
只要做这些简单的事情，就有香火之力源源不断地汇入法身，修为就能不停地涨……
做神仙多好啊！
那样的日子，真的再也不会回来了吗？
突然，弗离真君脑海里闪过一道灵光自己无法再提升修为，而上面的人亦无法以全盛的仙身来到人间界接自己离开，那么，自己怎么回去？！自己已是一枚弃子了？！
除非……元极天尊撤去还牙，允许来到人间界的仙们突破至化神，然后汲取香火之力回复巅峰修为。
但，元极天尊不会信任任何人！
或者说，无论派下来的是谁，面对这么大的诱惑，根本不可能继续忠于元极！
除非他自己来！
那么……无垠用逆转乾坤，将一条神骨、一缕神识送回过去，却没有改变任何事情，会不会，正是一个针对元极仙尊的陷阱！？无垠毕竟是神，她的规则，真的会留下这么大的漏洞吗？她是不是正藏在暗处，等待自废修为至元婴的元极自投罗网？！
弗离惊出了一身冷汗。
他觉得自己窥破了天机。
如果这是无垠故意留下的陷阱，找到她的神识化身，岂不等同于自杀？！
正在弗离心惊肉跳之时，下方的信徒们已整整齐齐用手指指向兰不远。
“弗离真君！这个人，我们从来也没有见过！”
“我敢肯定，她一定就是仙尊要找的人！”
“对！我再也没有见过比她更加异常的人了，真君您看看她这身打扮！”
弗离瞳孔一缩，见兰不远正抱着双臂，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他突然很想骂娘。
但下一瞬间，弗离的眼睛里爆发出贪婪的光。
仙界向来有个传说，那就是世间永远只能有一个神，轼神者，就能取而代之，夺得神格成为新的神祗。虽然弗离并不清楚神究竟是什么，但无垠以一己之力对抗整个仙界，将天宫抛出天外，这样的力量谁不垂涎？
无垠已死，但元极仙尊却未成为新的神，这是不是意味着……杀掉那个虚弱的神识化身，便有夺得神格的可能？！
眼前这个……是不是无垠呢？
弗离悬在半空，小心地打量兰不远。短短几息之间，弗离一颗心已来来回回折腾得风中凌乱了。
他看得出来这个目光很不正经的女修修为乃是结丹大圆满。
兰不远见他迟迟没有动静，抬起手来招了一招：“神君，愣在那干什么，下来一起玩啊？”
二人对视了片刻，弗离突然觉得自己修仙修傻了。
无垠是什么人？再虚弱、再狼狈，也绝无可能变成这副吊儿郎当嘻皮笑脸的样子。
眼前这货能是神，他以后就用头走路！
弗离正想走，感觉到一股剑气自九霄直直垂落，几息间，便到了面前。
是个极美的女子，脸色有些苍白虚弱，一望便知道和弗离一样，刚被废了修为，打落凡间执行仙尊的命令。
“碧琅仙子怎么也下来了？”弗离忍住笑，故意摆出一脸惊讶。
碧琅恨声道：“只因方才我距无垠现身之处最近，便说此劫是我引来的！要我负责！你说好笑不好笑！”
弗离摇了摇头：“欲加之罪。”
这二人旁若无人，在空中叙起旧来。
兰不远的眼神却是冷了下去。
花豹已累极了，伏在一旁睡了过去，骨刺在她手中轻轻地颤动着。
乌老三也死死盯住女子腰上那条漂亮的绒毛腰带上面的血腥味都还没散尽呢。
发现被人注视着，女子垂下了头来，笑了。
“哟，这不是方才仙子我大发慈悲放过的那两个嘛？若不是着急赶制我的新腰带，你们两个大不敬的罪徒，还能好手好脚站在这里？还看！给我跪下！”女仙娇斥一声，纤指指向兰不远和乌老三两个人。
弗离知道碧琅此刻心情一定是糟糕透顶，正好用这些蝼蚁发泄心头的恨意。
他摇了摇头。
碧琅在仙界向来人缘最差。诸多女仙中，既不讨男仙喜欢，又不被女仙待见的，也就她这一棵独苗。她为人刻薄贪婪，为了抢夺香火无所不用极其，吃相极其难看。
弗离被打下来的那一瞬间，心里还曾想过“为什么不是碧琅而是我”，如今见她也下来了，心里顿时畅快起来。
他退了几步，好整以暇地抱起手。
他知道以碧琅的行事作风，此刻一定会把许多残忍的手段加诸于这两个倒霉的修行人身上。弗离虽然不愿意参与，却不介意旁观这一出戏，纾解被贬下凡间的郁闷心情。
凡间的修士，但凡天资出众，修行速度让众仙不安的，便会早早被杀死，抛尸于幽冥冻土。所以此番下界，虽然修为折至元婴，但弗离和碧琅都清楚，这样的修为，除非遇上无垠那具神识化身，否则在整个大陆都是可以横着走的。
弗离正微微眯了眼，就看见那个一脸不正经的黑袍女修桀桀怪笑起来。
“碧琅。”兰不远轻轻磋着牙。
她转过头，望着乌老三：“借我一面我能随心使用的土盾。我自己上。”
乌老三的眼神有些担忧：“兰，你行不行？”
他向来尊重兰不远的意见，口中在问，手上却已凝出一面轻巧的土质盾牌。
看起来，它就是泥土凝成的，没有发光，没有灵气波动，就好像用剑整整齐齐地在地面上割了一小块泥巴下来似的。
但兰不远心中清楚，五行归一大圆满修士的五行术，哪里是区区元婴修士能破得开的？
“不是我行不行，是你行不行自信点！”兰不远一手执盾，另一手握住骨刺，“上了！”
足尖一点，掠向半空。
“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兰不远牙缝中阴森森蹦着干冷的字，骨刺绿光大炽，直袭碧琅！
第284章 我喜欢
这个女人……欠自己一个耳光，欠花豹一张皮！
骨刺铮铮直响。它抑制不住地颤抖着，绿光流淌在骨面，伸出尾梢，像一条吐信的蛇。
碧琅仙子一身淡蓝色的纱裙，缥缈得如云似雾。兰不远实在想不明白，她为什么要不伦不类地系一条花豹毛皮腰带？
到了近前一看，兰不远恍然大悟。
原来这碧琅这一身衣裳，是摘了不知多少透明的翅膀，细细地串制而成！那淡淡的蓝，其实是反射天空的颜色。
这个女人，便是以杀生为乐就对了！
“碧琅，我认识一位太子，与你正是良配。”兰不远与碧琅错声而过，她的声音阴恻恻地飘荡在碧琅声旁，“这便送你去见他，如何。”
“放肆！”碧琅美目一凝，喝道，“给我跪下！”
一道白练从她袖中荡出，卷向兰不远。
兰不远的身影已掠到了高处，她不躲不闪，回过身，举起乌老三凝出的土盾，借着高空坠落之势，重重砸向碧琅。
白练带着闪亮的灵气，撞在那面看起来一碰就碎的土盾之上仔细看时，会发现这土盾相当的粗糙，还未承受半次攻击，边缘就有几处裂开了。
碧琅冷喝一声：“这样死，太便宜你了！给我下来！”
“呵，是么。”兰不远轻轻一旋手中的土盾，那道白练便卡在了土盾边缘的裂缝里，她毫不犹豫，挥起骨刺，重重斩向紧绷的白练。
“哈！这可是法宝”碧琅尖刻的笑声刚刚响起，骨刺和白练相触的地方便传来了清晰的裂帛声。
骨刺从正中挑开了白练，兰不远借势俯冲直下，骨刺便如同破竹一般，将那道白练从正中一劈为二！
刺啦
像极了花豹的毛皮离开它的躯体的声音。
兰不远喉头一滞，目光更加冰冷。
对上这满含杀意的眼神，碧琅心中浮起了些许慌乱。
“弗离！你死了吗！还不帮忙！”
弗离的声音慢悠悠地传来：“仙子，她只是一个结丹修士而已……要我帮忙……你确定？”
弗离自然看得出来，兰不远手中两件都是好宝贝！
以碧琅贪婪小气的性格，旁人哪里落得着半点好。且她这人，从来也不记恩情，不恩将仇报已算得是良心大发了。这样想着，弗离坚定了作壁上观的想法。
最好是让她吃点苦头只可惜，这女修虽然手里有货，修为却实在是不入流。想要伤碧琅……难！
弗离念头还未转完，便听到空中传来一记脆响，仿佛有人被扇了耳光。
原来兰不远才是真正无所不用其极。
破开白练之后，她将焰灵气注入土盾和骨刺中。
土盾顿时化成一滩烂泥，顺着被切开的白练流下，转瞬之间，便把那碧琅仙子糊成了一个泥人。
碧琅还未反应过来“为何挣不开这一点破土”？便看见那绿幽幽的骨刺冲着她的纱裙袭来，要在一众领先面前，将她的衣裳也一分为二！这用心，可谓十分险恶。
她被泥土缠住，只顾着躲避那无耻的骨刺时，兰不远已掠到身前，扬手就给了她一记耳光。
碧琅虽然人缘其差，但也是个实实在在的“神仙”。
被打耳光，还真是人生头一回。
她还有些发懵，兰不远的声音再次阴恻恻地响起来：“你我恩怨已了，该还下一笔债了。”
碧琅发现，糊在身上那一堆烂泥，竟然无法甩开！
它们凝固起来，拖着她往地上坠去。
“啊！！！弗离！！！弗离！！！”碧琅真的慌了。
弗离瞳孔骤缩，喉结干涩地滚了两滚，毫不犹豫地转过身，化成一道流光消失在远山后面。
“五……五行之力……无垠，她一定是无垠！我，我绝对不是对手！”
土盾将碧琅裹成一个泥茧，直直地坠到了花豹身边。
“乌，还要劳烦你，帮小花制住她。”
乌老三点点头，也没见他用什么手段，裹在碧琅身上的泥土消失不见了，而碧琅却依旧一动也不能动，瞪着一双惊恐的眼睛，连话也说不出来。
花豹猛地睁开了眼睛。它感觉到，那股让它永生难忘的恐怖气息来到了身边！
它瑟缩了一下，身体蜷了起来。
兰不远蹲到它的面前，指了指旁边一动不动，吓破了胆的女子。
花豹颤抖着转过了头
不知为什么，花豹并没有伤害这个女人。
在她恐惧到几乎晕厥时，它只是悲伤地仰头怒吼，然后垂下头，用牙从她腰间叼走了自己的皮毛。
它衔着心爱的皮毛，慢慢地走向了树林中，背影倔强哀伤。
乌老三和兰不远望着花豹远去的背影，不知该说些什么。
无垠大约是没教过她心爱的这些生灵，如何在未经对方同意的情况下伤害另外一个生灵。
“以德报怨？可惜了，这个人根本没有半点悔改的意思。”
兰不远发现，花豹离开时，碧琅的目光中装满了怨毒。
“杀吗？”乌老三的圆脸上浮起一丝烦恼。
“苦主都走了……”兰不远也十分烦恼。
骨刺发出不满的低鸣。
“哦，苦主还有一位。”兰不远打了个寒颤，拉上乌老三远远地避开了，“我们先走，骨儿完事了自己过来！”
曾经，骨刺最喜欢犁花豹那一身毛。
大约，它会帮它的朋友讨回一点公道吧。
“乌老三，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兰不远道，“你已站在世界之巅，想建立自己的王国吗？”
乌老三抬起头，望了望天：“那里，来了一个很厉害的东西。我已感觉到了它，它很快就会攻击我。那样，会带来很大的灾难。我不愿意。”
兰不远目光一凝：“……天劫！”
乌老三笑了笑，指着遥远的四根仿佛顶天立地的光柱，道：“兰，我要去做自己该做的事情了。你曾经问我喜不喜欢这个世界，现在我告诉你，我喜欢。”
他微微地笑着，抬平了双臂。
很快，他的身体中抽出五种色彩。青、白、赤、玄、土黄。
土黄色的光芒沉入脚下，其余四色化作流光，奔向遥远的天柱。
乌老三淡去的面容上，笑容好像佛陀。
第285章 坏孩子
乌老三最终作出了和无垠一样的选择。
他们本来都可以不必死。
兰不远无法理解这种普度众生的情怀。乌老三汇入四方天柱之后，耀眼的光华卷过大地，一阵叫人心底平静的轰隆声响过，四根天柱没入地底，一切都结束了。
骨刺慢悠悠挪到兰不远身边。
它故意裹满了鲜血。
兰不远皱了下眉。
骨刺轻轻地“嘤”一声，那模样看着有些心虚。就像一个孩子忍不住做了坏事，但不想瞒着自己喜欢的长辈，于是故意卖出破绽来，看看对方是什么反应。
“那种人，血都是臭的。”兰不远撇了撇嘴，嫌弃地望着骨刺。
骨刺愣了一会，发现兰不远并没有怪它的意思，铮地立了起来，绿光流过，腥红的血被舔得一滴也不剩。
树林中，探出一双眼睛。
花豹慢悠悠地走出来。
无垠殒落后，包裹在它身体外面的灵气消失了，它必须很小心地避开地面上的植物以免刮伤了身体。它的肌肉外面结了一层薄痂，很脆弱，轻轻一碰就会流出血来。
这个世界的灵气已不再浓郁，失去了灵气滋养，地上的植被不再和从前一样调皮了。像外面的世界一样，植物虽有生命，但无法再和其他生灵互动，只能永远地沉睡着。
骨刺蹭到了花豹身边，两个老友头挨着头，一个呜呜呜一个嘤嘤嘤。
兰不远背靠大树，蜷起一边膝盖，把下巴搁在上面，呆呆地望着这个正在自我修复的世界。
那四色天柱，让她有了些联想青色为木，白色为金，赤色为火，玄色为水。它们，有没有可能正好对应着四方神兽？！
沈映泉从前的灵气并没有带着任何属性，但自从他开始用化龙诀淬炼自身后，他的灵气便带了温和的草木香。虎彪的皮肤坚如金石，泛着淡淡的白光。那么，朱雀和玄武，一定一个是火，一个是水。
集齐四方神兽，会不会发生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比如……引出第五元素土？
兰不远摇了摇头，压下自己的异想天开。
四周很安静，静得有些诡异。
兰不远回过神时，才发现骨刺和花豹都老老实实地缩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一道黑色的人影缓缓从林间步出。
“神骨？呵。”他轻佻傲慢地用眼角斜着骨刺。
走了两步，又看着花豹问道：“可怜的小东西，你的皮，是被这凶物剥去的吗？”
花豹和骨刺都很愤怒。
它们敢怒而不敢言，颤抖着摆出了戒备的姿态。
黑色人影慢慢靠近兰不远，他歪着头，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她。
兰不远也在打量对方。
此时的无道，还没有用那层极精致的面具把他自己包裹起来。他还不能很好地控制着面部的肌肉和皮肤，摆出那副要死不死皮笑肉不笑的欠揍表情。
此时的他就像一个坏孩子。脸上恶意满满，坏得坦诚。
不过还是很好看。他居高临下地站着，阳光给他镶上了白色的光边，他微微皱着眉头眯着眼，但没有抬手去挡住这讨厌的光线。
“我现在杀了你，你可就白费一大堆心机了。”他唇角挂着坏笑，“你要不然试着求求我？”
事到如今，兰不远怎么可能还看不出来，对方正是蛰伏在月球内的那个恐怖的东西。
等等，似乎哪里有点不对？！
兰不远强忍住转头去看骨刺的冲动，全身的血呼啦一声涌到了头顶那些神仙不是说，无垠抽了根肋骨扔回数日之前？只看位置的话……岂不正是自己捡到的这一根？！方才，无道是不是叫它……神骨？！
他们都认为无垠把肋骨和神识送回了过去，所以数日之前捡到神骨的自己，就被当成无垠的神识化身了？！
很显然，这种事情……根本没办法解释。
兰不远嘴角直抽得先想个办法，把“天真无邪”的无道给应付过去。
“死了这么多人，还不够你忙吗？”兰不远爬起来，抖了抖袍子上的灰尘，“幽冥鬼满为患了，我还是先不凑这个热闹吧。”
“幽冥？鬼？”他疑惑地皱起了眉头，唇角的笑意渐渐深了，“你妥协了，想和我分而治之从此，魂魄便归我了，是这个意思吗？”
“啊。”兰不远不置可否。
他笑得嘴角快要裂到耳朵根，两根细长的虎牙泛着寒光：“可是我为什么要分给你一半？这里已经是我的了。我的东西，为什么要分一半给你。”
兰不远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一句话鬼使神差地蹦了出来：“我的东西，也可以分你一半啊。”
他愣了下，极慢极慢地眯起了眼睛，精致无双的脸上浮起了一种带着些许懵懂的茫然，黑如堕星的眸子里有光芒一闪而逝。他似乎体验到了一些前所未有的感触，这让他有些迷茫，也有些新奇的欢喜。
旋即他笑了：“一个一无所有的破神，也敢大言不惭。你还有什么？什么都没有了。没有香火，没有信徒，本源也被你耗得所剩无几。你自殒神身庇护的人，不出百年就会把你忘个精光，真是个小可怜。”
兰不远心想，他说得没错，那个无垠脑子里一定进水了。
“我高兴。”兰不远笑着说，“无事一身轻，谁爱背着那些负累？比如你吧，你明明不喜欢被太阳烤着，偏要赖在这里不走，你高兴吗？可能这一会儿高兴，但你能高兴多久？我要是你，就钻到地底下，主宰属于自己的幽冥国度，自自在在做个鬼王，多好。”
作为一个知道未来结果的人，兰不远很清楚自己的提议一定会被无道采纳，说不定还能把自己引为知己什么的。
他认认真真地思索起来，像他这样长得非常漂亮的家伙，专注的时候显得特别可爱，带着些天然的、孩子气的坏。
过了一会儿，他问：“那你打算做什么？等他们一个一个自投罗网吗？你打得过吗？我帮你吧那些虫子聒噪得很，我早就烦不胜烦了。”
湛蓝的天空突然张开了一只巨大的眼睛。
第286章 自己人
兰不远对天空中这只白色的大眼睛记忆犹新。
正是千河关外，向无道连续降下七道雷芒的那一只。
他抬头看了看，笑了：“这就是他们说的‘还牙’，你的东西。威力如何？”
兰不远只能把大尾巴狼装到底：“就那样吧。算不得什么厉害的东西。”
她清清楚楚地记得千河关外的教训这个男人，你若是说他不行，他一定打肿脸充胖子行给你看。
兰不远已把无道当作了“自己人”，并不想刺激他去拼个两败俱伤。
不料他嘿地笑了：“想骗我。方才和你倾力一战，你自然知道我此刻消耗良多，一定不是它的对手。你真是个坏东西。”
兰不远只想击鼓鸣冤。
他欺身上来，指尖轻轻在兰不远颈间一划，空气中顿时弥漫了血腥味。
兰不远颈侧一凉，心想：完了。
他俯下身，冰凉的嘴唇猝不及防地贴在她颈间的伤口上，轻轻地吮。
兰不远瞪着眼睛，一颗心仿佛也随着流失的血涌到了伤处，堵在那里嗵嗵地跳个不停。
骨刺袭向无道，还未临身就被禁锢在半空。
兰不远闻到了对方身上的味道很清冷的幽香，并不存在于这个世界的味道，由极黑的黑暗孕育而生，在极寒中凝化出的，幽冷的味道。
片刻，他直起身子，下唇上还沾着一抹新鲜的血。
“你的东西，一定认过主用你的血收服它。”他愉快地笑着说道。
一双黑到极致的眼睛弯成月牙的形状，苍白的脸仿佛亘古不化的冰雪，唇上染着艳红，一头黑发闲散地披在脑后，当真是妖孽降世，祸国殃民。
直到他的身影化作一道黑烟卷向半空那只“眼睛”，兰不远才艰难地从美色池中挣扎出来，无力地喊道：“别啊”
她又不是无垠，怎么收？
无道算是货真价实地，要被她坑死了。
可惜无道听不到她的呼声，就算听到也不会理她。
“我真不是故意的……”兰不远无辜地望着骨刺，“快，带我逃命。”
一人一骨一豹往东面逃去。
身后电闪雷鸣，半空中轰鸣不绝。
整个世界变成黑白二色，照在地面的光和暗疯狂地交错。直觉告诉兰不远，如果回头去看，会在一瞬之间灼瞎了眼睛。
那威力，仿佛天与地正在进行终极对决，不惜一切，殊死搏斗。
比千河关外那一次恐怖万万倍。
虽然听不见无道的声音，但兰不远能感觉到他的怒意。
兰不远跑着跑着，只觉得风声小了，四周静了，心中的念头越来越清晰“旁人以为我是无垠的神识化身，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究竟是什么。我不会因为他们的误会而困扰或者沾沾自喜，也不会失望于自己并不是什么神祗，更不会期待无道拿了我的血之后出现什么奇迹，来证明我和无垠当真有什么渊源瓜葛。我只想做我自己，哪怕成为别人会得到一步登天的力量，我心中却不会因此生起半点波澜，妄境破碎吧我，该走了。”
这一次，没有黑暗，没有旋转，没有破碎。
兰不远慢慢睁开了眼睛。
夜明珠的光芒将泥沼之下的洞窟映照得如同阴天的午后。
焰丹在识海中慢慢地转动燃烧，丹体是白色，附着其上的焰微微泛着金光，有雷电隐隐地游走。
金丹大圆满！
和她在破妄境中的修为一模一样。
兰不远的视线倏然顿住。
她的膝上，正正横着一个熟悉的家伙骨刺。
兰不远心中一跳，正要细看时，听到身后响起“噗通”一声。
扭头一看，一截枯木直通通地栽在地上。
兰不远拨开盖在上面的乱发，隐隐约约从这段木头上，看出半分大师兄当初的风采。
“沈映泉！”
兰不远一把将他拎了起来，心尖顿时一颤这个人，轻飘飘的已经没有什么重量了。
“沈映泉你不要死啊！”兰不远揪住他的衣襟轻轻地晃，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说什么都太轻了。
“沈映泉你不要死。”
兰不远源源不断地将灵气输进他干瘪的身体里。
“师妹啊……”一声微弱的叹息响起。
“我在我在我在！”兰不远双眼放光，紧紧盯住对方轻轻开合的嘴唇。
“师妹啊……你别咒我，我就不会死了。”沈映泉睁开了眼睛。
那并不是一双垂死者浑浊无光的眼睛。沈映泉虽然瘦成了皮包骨，但一双眼睛极黑极亮，目光中的坚定叫人一望就忍不住心头一正它充满了信心，让人感觉到无限的希望。
“你听好，刚刚成丹，尚需时日温养巩固，你进入结丹之境已有七七四十九天，修为一定已到了金丹大元满吧？唔，”他喘了几口气，抬着手示意兰不远不许打断他说话，“你切切记得，不可骄傲自满，不可自鸣得意，否则很容易生出心魔走上歪路。这个世上，往往一山还有一山高，日后你要更加勤勉，再不可向从前一样惫懒……你要踏踏实实，一心一意地修行，日后成就不可估量……”
他絮絮叨叨，说起来没完没了。
兰不远听得嘴角直抽这么嗦，一定不是遗言？！
沈映泉还在唠叨：“你不要嫌我嗦，自古忠言逆耳，好话说出来总是不中听的我知道此刻你定是想听那些吹捧的话，那些话我是半句也不会说的，我得替你把好第一道关，将你浮躁的心往下压实了，免得你把尾巴翘到天上，自毁了前程。”
兰不远哭笑不得，只能连声地答应。
沈映泉又道：“至于我，你也不用有什么负担。我既然答应了要为你护法，那无论遇到什么情况，自然是不能弃你而去，答应你那一刻，我便已经做好了准备，只要我不死，一定是不会让你出事的。所以你也不必太放在心上，我只是履行了我的承诺，你若实在是过意不去，那以后便不要再偷懒，要自己监督自己，别再变着花样躲懒，那就阿弥陀佛了。”
他叹了口气，总结道：“真是让我操碎了心！”
兰不远怔怔地望着他。
瘦得皮包骨头，一头蓬乱的头发鬼画符一样披在肩上脸上，说话时，牙齿有些漏风，真的是，极像极像一个很嗦很嗦的老妈子一心一意为儿女作打算的那一种。
大师兄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怎么结个丹的功夫，他就变成老妈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