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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主发疯后全文阅读

作者:莞尔wr     男主发疯后txt下载     男主发疯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五十六章 撞妖铃

    马车驶出姚家后门,车轮辗过门坎,踏上后巷的路。

    姚守宁扶着陆执的肩膀,跪坐在他身后。

    两人转移了话题,都下意识的松了口气,经过温家后门的时候,正在说笑的两人本能的住口,不约而同的转头。

    听到世子的‘心声’后,许多东西好像与以前都不一样了。

    她虽说避开了陆执的询问,强行将一切抚平,可她自己知道,一切已经回不到过去单纯的时候。

    ——比如她此时在经过温家时,竟有一种心虚的感觉。

    温景随的脸浮现在她心中,她不知怎么的,就想起元宵节那日,两人见面的情景了。

    那时她懵懂天真,预感到洪灾将至,急着想要前往将军府报讯;

    而温家人前来拜访,柳氏与温太太爆发了冲突。

    温景随几次提出想要送她,最终是外祖父召出仙鹤将她送走。

    她以前情窍未开,看不懂温景随的眼神,此时再想起当时的一幕,却分明能看得出来温景随那双眼睛里流露出的巨大失落。

    陆执的‘心声’好似一把利刃,将她心防戳破,许多以前被她忽略的事,一一浮现在她心头。

    她意识到自己在还没有察觉到的时候,好像已经将温景随伤害了。

    “都怪你!”

    姚守宁有些烦恼,拍了一下陆执的肩头。

    “我又做了什么?”世子莫名其妙,有些委屈。

    他还警惕的盯着温家的后门看,深怕门被打开,出现温景随这个拦路虎。

    “反正都怪你不好……”

    能听到‘心声’一事自然不能和陆执说。

    姚守宁一脸纠结,坐到了陆执身侧。

    “我看你就是心情不好,故意找我出气的……”世子嘀咕。

    “对。”姚守宁理直气壮,指出罪魁祸首:

    “就是因为你——”

    因为他毫不设防的心声,让她不知所措。

    世子听闻这话,终于转过了头。

    他嘴唇微张,那双漆黑如墨的桃花眼中露出受伤、茫然的神情。

    “——谁让你一、二月都不来找我玩!”姚守宁的身体反应比思绪更快,她不想看到世子这样子。

    几乎是她话音一落的瞬间,陆执垂落的眉梢一下扬起,他的眼中露出一种‘看破一切’的神情,有些无奈、有些委屈:

    “你还说不是因为这个事!”

    “对啊,对啊!”

    姚守宁叹了口气,她在看到世子神色的那一瞬间,本能撒谎,隐瞒了自己真正的心声。

    “我都说了,不是故意的。”陆执说完,见她沉默不语,腾出一只手去戳她手腕,小声的道:

    “别生气。”他偏低下头来,执着的寻找她的眼睛,与她对视:

    “大不了下次我出门时,提前跟你说一声,好不好?”

    面前的少年肤白红唇,美貌如花。

    一半还未束起的长发垂坠而下,与她对视的眼睛里却带着赤诚。

    他不知道自己别扭的真正原因,在她面前半点儿都不设防,执意要捧上一颗真心。

    她的心怦然微动。

    “好。”她迟疑着点头应承,陆执嘴角一咧,露出大大的笑意。

    姚守宁咬紧下唇,控制内心的喜悦,伸手推他额头:

    “好好赶车,不要东看西看的!”

    “守宁碰我了!”他心中道:“守宁手指好软,有香气。”

    “……”她脸蛋酡红,想要啐他一声,却又找不到理由,只好缩起脚尖,试图离他远些。

    “傻兮兮的。”她心中道,却在念头形成的刹那,下意识的捂住了嘴。

    ……

    马车驶出北城,在进入城南中心的时候,就逐渐被堵住。

    正如柳氏所说,出门越晚,人越多。

    祭祀台设于城南的白陵江边,此时还不是祭祀的时间,但已经可以听到河边传来的锣鼓声。

    洪灾之后,五城平民死了不少,哪怕灾情已经过去许久,可神都城依旧笼罩着一层若隐似无的阴影。

    姚守宁一路随世子而来,看到沿街店铺许多都关了门,有些门前破败,结了蛛网,爬满苔藓,似是已经许久没有住过人。

    但进了城南后,一切都改变了。

    城南的街道挤满了人,两侧店铺全都打开了。

    街道上有许多摆摊的小贩,还有挑着担的货郎,行人络绎不绝,穿插在街道之间……

    说话声、叫卖声、敲锣打鼓声汇聚至一起,形成一副热闹至极的景象。

    “少爷!少爷!”

    有一道熟悉的声音大喊,陆执与姚守宁同时转头,看到远处穿了一身儒服的罗子文正靠在一间书斋门口,冲两人招手。

    “我们先下车。”

    行至此处,人就越来越多,马车前进困难,还不如下车行走,前往河边。

    姚守宁从车上跳了下来,点了点头:

    “那车怎么办?”

    她话音一落,就听到段长涯的声音响起:

    “守宁小姐别急,我来先将车赶走。”

    说完,段长涯的身影从马车一侧钻出。

    他今日并没有穿劲装,而是穿了一身略微宽松的武袍。

    衣袍对襟开,交领至胸口处,露出锁骨。

    袍子至膝盖处,足下配皮靴,腰间缠了皮带,挂了一把半尺长的匕首。

    而那匕首上方挂了一个小铃铛,看起来颇为精致,但里面的铜珠兴许是掉了,段长涯走动间并没有响动。

    平日段长涯常背的短戟则是不知被他藏到了何处,整个人看起来清爽又英武。

    “段大哥!”

    姚守宁一见他的面,就笑着打了声招呼。

    “段大哥……”世子心中阴阳怪气学了一句,酸溜溜的想:为什么守宁管姓温的,以及子文、长涯二人都称大哥,就只叫我世子,而不是陆大哥?

    “……”

    姚守宁的脸一下涨得通红,恨不能捂住耳朵。

    她想转头瞪世子,但段长涯已经上了马车,坐到了世子先前赶车之处,并笑着和她打招呼:

    “守宁小姐,好久不见了。”

    他与罗子文之前随同世子前往晋州,确实很长时间没见过面了。

    将军府的人对于姚守宁的好感都很深,尤其是她之前数次与世子行动,且救过周荣英,段长涯对她印象就更好了。

    他腰侧挂了几个面具,此时扯了两个下来,递到陆执与姚守宁面前:

    “前面有套圈摊,我赢的!”

    今年洪灾之后,神都城都笼罩在阴云之中,大家压抑多时的情绪好像借着上巳节一并发泄出来了。

    今日的游玩项目特别的多,段长涯与罗子文等人趁着陆执接人的功夫,已经游玩了一圈了。

    “听说稍后还有舞龙队伍经过——”

    姚守宁听得双眼发光,接过面具,还要再问,陆执就拉她:

    “走了走了。”

    “诶诶诶——”

    姚守宁被他拉着走,段长涯笑着挥了挥手,赶着马车调头。

    她拿着面具往自己脸上套,世子就有些不大快乐:

    “我也能套到,还能比长涯套更多。”

    “我知道你能套,但现在有了,我们先戴上,回头再换其他的嘛。”姚守宁哄他。

    两人容貌出众,站在人群之中,已经引来好些路人惊艳的目光了。

    姚守宁去拿陆执手中的面具,那面具是木料制成,上面刷了颜料,绘制成一个猪头模样,她取了过来,贴到了世子脸颊处。

    “你低一点。”

    陆执如着了魔,顺从的低下了头。

    面具左右两侧有细细的麻绳,她踮起脚尖,将那麻绳系到了他脑后。

    两人以前也曾有离得近的时候,可那时不是在盗墓,就是在盗墓的途中,过程可能还十分危险,自然是没有旖旎心思的。

    但此时不同。

    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世子自然将那鼎沸的人声摒除于自己的耳朵之外。

    他低头的刹那,看到少女主动的靠拢。

    姚守宁的面容离得很近,他可以闻到少女发梢、身上淡淡的香气,她细润如白瓷似的肌肤,带着细细的绒毛,一一被收纳于他眼中。

    少女的手臂穿过他脸颊两侧,他整个人都像是被她的气息包围住。

    面具之下,陆执的脸颊爆红,他有些不知所措的将手背到身后。

    “好了。”

    姚守宁高兴的说了一声。

    世子那张美貌无双的脸被肥头大耳的猪脸挡住,但他身段高挑,气质出众,那一头浓密如瀑的黑发柔顺,反倒将他脸上的丑陋面具增添了几分可爱的感觉。

    她忍不住笑,回过神才意识到两人靠得太近了。

    陆执的眼神幽幽。

    面具遮挡了他的脸,那双眼睛显得格外深邃,如两汪清澈的水潭,将姚守宁的脸映入其中。

    他的呼吸吹拂在她脸颊处,姚守宁几乎能从他眼里看到自己红艳的腮颊,及慌乱的神色。

    姚守宁笑意一滞,连忙退后,作贼心虚一般将自己手里的面具捂在自己脸上,把她的脸全部挡住。

    “小心一点。”陆执拉了她一把。

    两个小孩举着风车,嘻笑着从姚守宁腿边擦过,意识到自己险些撞到人时,转身向她吐了吐舌头。

    她本想将鬼脸扮回去,但面具阻挡了她的动作。

    罗子文很快过来将两个小孩哄走,接着道:

    “世子,我觉得很怪。”

    他的话引起了姚守宁的警觉,使她才因为戴了面具而稍微轻松些的心一下又紧绷起来了。

    “怎么个怪法?”

    一股莫名的寒意自脚底蹿起,让她打了个哆嗦。

    姚守宁下意识的靠近陆执身边,跺了跺脚。

    “我们才来城南的时候,徐先生说——”身边人来人往,不方便说话,罗子文护着二人走到角落,这才小声道:

    “这里有妖气。”

    “妖气?”

    陆执皱起了眉头。

    罗子文点了点头,道:

    “徐先生说这种妖气很奇怪。”

    两张戴着面具的脸庞都盯着他看,罗子文嘴角抽了抽:

    “他说,这里的妖气既是浓烈冲天,又若隐似无,像是被某种禁制压制住。”

    姚守宁目光落到了他腰侧,他腰上挂了一串流苏,那流苏之上串了两个铜铃,约摸龙眼大小,先前段长涯身上也佩服了这样的饰物。

    似是意识到了姚守宁的目光,罗子文伸手一捞,将那流苏握于手中。

    他这一动,那铜铃相互撞击,但却诡异的未响。

    罗子文晃了两下,那铜铃也没发出声音,他笑着解释:

    “今日人多,为防妖邪混入其中,我们带了撞妖铃,这是神武门的东西,上面被人施了符咒,唯有妖气出现,铃声才会响。”

    姚守宁听到这解释,还没来得及点头,刹时之间眼前的画面就变了。

    街道之上的光线迅速暗了下去,许多从街道上经过的人,有大半变了面孔,扭曲成种各样的怪物。

    黑红的妖气冲天而起,这些‘人’行走于妖气之中,面目狰狞可怖。

    “啊!”

    她发出一声惊呼,拉住了世子的胳膊。

    “怎么了?”

    陆执连忙转头看她,说话声将姚守宁面前的恐怖幻象打破。

    “冰糖葫芦喂——”

    “波浪鼓,一文钱一个……”

    “豆腐脑,豆腐脑,好吃的豆腐脑。”

    “客倌,您来一碗不……”

    叫卖声、吆喝声此起彼伏,阳光直照而下,幻境中的妖气被驱散,往来的三三两两的行人面带笑容。

    “……呼呼……”

    姚守宁惊疑未定,喘息了两声,还未说话,突然听到人潮躁动。

    “来了来了——”

    “什么来了?”

    三人转头往人潮方向看去,远处传来嘈杂声,像是有大批人往这边而来了。

    “应该是舞龙队伍。”

    姚守宁心中一动,说了一句。

    她话音一落,‘咚咚咚’的锣鼓声便响起来了。

    随着这锣鼓声一响,姚守宁的心脏也开始‘呯呯’跳动,一种不详的预感在她心中生起,她拉住了陆执的手:

    “世子——”

    与此同时,司天监的观星台上,陈太微正站在那高台之上,俯瞰着神都城南的方向。

    在他身下,除了有稀薄的云雾缭绕之外,还有层层黑气汇聚着。

    他目光所到之处,有一点红影出现——那是一条由红布缝制而成的‘龙’,被人高举在半空之中,从上望下去,份外醒目。

    随着这‘龙’出现,锣鼓声也紧跟着响起。

    半空之中,一道细细的红烟出现,化为一座小山般的阴影,出现在陈太微的身体上空。

    那六条尾巴轻轻摇曳,年轻的道士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厌恶神情:

    “你怎么又来了?”

    妖王的面容隐藏在红雾中,一双狭长的殷红双目闪烁着恶意的光泽。

    它并没有在意陈太微的冷脸,这个曾被人类所抛弃的道士,对于妖邪向来恶毒而又刻薄。

    “这样的好戏,我怎么能错过?”妖王的声音响起,半空之中,那阴影处立起的耳朵动了动:

    “你听,他们笑得多欢乐。”

    ‘咯咯咯咯——’它乐不可吱,问道:

    “你说,要是当他们发现异样的时候,还能不能笑得出来呢?”

    狐妖王叹息着:“人类的笑声实在是太刺耳了。”它的语气中透出了一种浓浓的恶,又有些疑惑:“人性脆弱而又自私,人类的身体孱弱而又短暂,力量微弱,生命形同蝼蚁,有什么好开心的?”在神启帝统治之下的神都,如同一个腐朽将死的生物,无论是洪灾还是后来的妖蛊之祸,都给众人带来了极大的心理阴影,可不过区区一个节日,一个祭祀,又能令这些人心生短暂的快乐。

    狐妖王实在不明白,半空中的阴影甩了甩尾巴,道:“相比起听他们笑,我还是更喜欢听他们哭。”“惨叫、哀嚎,恐惧与懦弱,是这世间最美好的礼物——”说完,那小山似的头颅动了动,问陈太微:“你说呢?”陈太微没有说话。

    井蛙不可语海,夏虫不可语冰。

    孽畜就是孽畜,又怎么可能理解作为人的复杂情感呢?

第三百五十七章 现原形

    ‘咚咚咚咚咚——’

    急促的锣鼓声如雨点般响起,越来越重,人群爆发出哄笑声与拍掌声。

    “龙来喽!”

    有人高声喊了一句,紧接着再有人道:

    “鞭炮声响起!”

    姚守宁抱紧了陆执的胳膊,想起了一个传闻:

    “大庆立朝之时,曾定下规则,冬至放鞭炮是不是?”

    她突然说话,罗子文还没反应过来,陆执便已经明白她的意思:

    “你是指,放鞭炮是为了——”

    他话音未落,‘轰’的炸响声便接连响起。

    紧接着‘噼里啪啦’的响声不绝于耳,浓烟直蹿天际,声音震得人耳朵‘嗡嗡’作响,陆执第一时间伸出双手捂住了姚守宁的耳朵。

    股股浓烟布盖而下,浓烈的硝烟味呛得人难受,有不少飞溅的爆竹碎屑飞了过来,弹炸到人身上有些疼。

    姚守宁怔立原地。

    鞭炮声响起的刹那,在她面前的一切都改变了模样。

    妖气冲天而起,幻境之中看到过的行人神魂似是被爆竹声震出了躯体。

    无论是手持糖果笑闹的孩童,还是挽着姐妹、家人的少女,亦或是街上的小贩,不少人的面容之上已经显现出妖相!

    这些人似是一瞬间被定住,街道上叫卖声、说笑声一瞬间安静了下去,鞭炮声便显得格外的刺耳。

    与此同时,在罗子文腰侧上挂着的那两粒无论先前他怎么摆弄都不响的铜铃竟开始疯狂的震动,发出‘叮铃铃’的刺耳声音。

    这声音震响了陷入震惊中的姚守宁,她突然抬头往陆执看去。

    世子紧皱着眉,双掌捂着她的耳朵,她伸手去抓他手掌,喊了一声:

    “世子!”

    ‘啪啪轰——’

    鞭炮声将她的喊声压盖下去。

    但陆执贴着她的脸颊两侧,自然感应得到她的动作,不由低头看了她一眼。

    她指了指罗子文身侧。

    ‘铛铛铛——’

    两粒铜粒飞速震动,晃出残影。

    这一下罗子文与陆执脸色大变,显然都意识到了事情不对劲。

    “先离开这里。”

    世子打定主意,挥了挥手,赶走飞至面前的浓烟,话音刚落,那鞭炮声立止。

    爆竹声一停之后,除了飞扬而起的烟尘之外,先前的静止画面被打破。

    街道上手持糖果的幼童、货郎、行人等眨了眨眼,逐渐回过了神。

    他们的神魂这一刻重新归位,似是并没有意识到先前发生了什么事。

    而姚守宁见到的那妖现逐渐隐匿,恢复成原本的人形。

    静默片刻之后,吆喝声、说笑声重新响起,有人甚至不明就里,抱怨着:

    “今年这鞭炮不对劲儿,怎么才刚放响,就没了呢?”

    “朝廷恐怕买了不地道的爆竹,忽悠我们呢……”

    “兴许是涨了潮,使得这些爆竹受了影响。”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起来,孩童并没有受影响,仍是各自尖叫着跑来跑去。

    而陆执几人表情凝重,找了个人相对较少的角落说话。

    “不对劲儿,不对劲儿!”

    罗子文手里托着两粒撞妖铃,一个劲儿的摇头。

    爆竹声响起的时候,那铃铛还在响,而爆竹声一停,这铃铛又如死物一般,陷入了沉寂里。

    “守宁你看到什么了?”陆执问道:

    “是不是跟刚刚的鞭炮有关系?”

    “对。”姚守宁点了点头,说道:

    “先前放鞭炮的时候,我突然想起去年时候的冬至。”

    说到这里,她忍不住转头去看了一眼世子。

    恰在此时,陆执也在看她,两人的目光相碰,她心中微微一定。

    对于两人来说,那一天都是个特殊的日子,自那之后,两人的生活被打乱,从此再也回不到过去。

    但有了人可以和自己分享秘密,有事情可以同进退、互分担,实在是一件很令人感到放松的事,她冲世子露出笑容,世子也向她回了一个笑意。

    “那一天正好听我娘提起了冬至放鞭炮的来历。”

    最初这个习俗可以追溯至开国时期,由朝廷强制,后变成民间习俗,一代代传承至今。

    “我就在想,朝廷最初规定放鞭炮,是不是因为烟花爆竹的出现可以驱除邪祟。”

    大庆定国初年,妖邪还没有完全驱除干净,便借爆竹之力,将残余妖邪吓走,使它们不敢再危害人间。

    而去年冬至本该也放爆竹除祟,但最终因为接连大雨,再加上冬至来得仓促,使得去年的节日并没有听到爆竹声。

    这便像是一个不详的预兆。

    姚守宁说道:

    “先前听到有人喊放鞭炮时,我就在想这个问题。”说到这里,她脸色微变,眼中露出惧意:

    “然后鞭炮声真的响起的时候,我就看到街上的行人脸上现出了妖相。”

    说完,她强调了一声:

    “许多人!”

    这个可不是一个好消息!罗子文与世子面面相觑。

    他们知道姚守宁不可能拿这样的事情来开玩笑,更何况先前撞妖铃的表现也不可能骗人。

    “确实有些不对劲儿。”陆执一双剑眉皱起:

    “先前街上静了片刻,我开始还以为大家是安静等舞龙队伍过来,现在看来恐怕是有异。”

    “这么多人妖邪化——”罗子文的面色微变,目光落到了远处的街道上。

    街上的行人来来往往,每个人脸上都露出笑意,全然没有察觉危险降临:

    “这是怎么办到的?”

    七百年前曾有过关于妖邪异化的记载,就是妖邪分裂出妖魂制成邪蛊,种入人类的体内。

    这些妖蛊以人体为培养皿,吸食人的精血与神魂,改造人类肉身,最终使人彻底妖邪化后,再将其魂识吞噬,彻底占据他们的肉身——这种术法称为妖降之术,与陈太微施展的神降其实是有相似之处,只是相比起道家的神降术,要耗时更长、更为低劣一些。

    “……不过这种邪术需要契机,且需要时间。”说到这里,罗子文看了陆执一眼:

    “但这种大量人群中蛊,妖族怎么办到的?”

    姚守宁听他说到这里,心中一慌,仰头问陆执:

    “你中的也是这种妖蛊?”

    “……”陆执迟疑了片刻。

    就这一会儿功夫,姚守宁已经双眼含泪,唇色惨淡,似是要哭了。

    他连忙道:

    “对。”话音一落,随即又解释:

    “不过情况不一样的。”

    他深怕自己说得慢了,姚守宁的眼泪就要掉下来,连忙道:

    “我中的虽然也是妖蛊,但当日发作之后,就被压制。后来又有徐先生帮忙,再加上提供的消息,剿除了南安岭的佘氏一族,其实我的妖蛊虽然不知什么缘由没有被彻底清除,但已经能够被我压制,短时间内是不会发作的。”

    姚守宁心乱如麻,去拉他手:

    “我不想你变成这个样子。”

    陆执心中一暖,反手将她握紧,柔声安慰她:

    “不会的,等‘河神’事了之后,我会再寻佘氏残魂。”说到这里,他眼中闪过暗光:

    “天下之大,我不相信找不出来,一旦将佘氏残魂铲除,我体内的妖蛊自然就能被驱除干净。”

    “嗯。”姚守宁心中闷闷不乐,但仍点头应了一声。

    说完,又转头看向有些尴尬的罗子文:

    “应该是血蚊蛊的原因。”

    罗子文听她与陆执对话,还怕她哭出来,自己不好意思留在这里。

    此时听她说话,便知道姚守宁已经恢复了冷静,不由松了口气,微微颔首:

    “我也觉得是血蚊蛊。”

    一月的时候神都遭受了妖蚊群的攻击,造成了一部分平民感染而死。

    后来陈太微送药,使得被蚊虫叮咬后出现了溃烂伤口的百姓得到救治,再加上洪水一退,这些蚊虫便随即消失。

    当时众人还以为是药物的出现使得妖蚊无功而返,如今看来,妖族是另有图谋的。

    只有数量较多的血蚊蛊,才会做到大范围的下蛊。

    “若真是如此,我反倒放心了一些。”罗子文轻叹了口气:

    “蚊虫数量虽多,但妖气微弱,寄身于人身体之中,虽说难以避免妖化,但应该吸食不了人的魂魄,暂时不会令人失去理智。”

    说完,他皱眉道:

    “不过如此多人中蛊,仍不能等闲视之,我们得先将这些消息告知长公主、将军及神武门。”

    陆执应了一声,又提醒:

    “这种蛊虫兴许影响不了神智,但人的面容妖化,恐怕会引发很大的矛盾——”

    若是外貌妖化的人类一多,兴许会有新的麻烦产生。

    罗子文也不是傻子,闻言浑身一震。

    末了又问:

    “世子,你们呢?”

    他看着满街游人,敲锣打鼓声越来越近,舞龙队似是往这边走了过来,大量人潮也在往这边靠近。

    陆执虽说从小习武,可他毕竟单枪匹马,难以与如此多人为敌,再者说他身边还跟了一个姚守宁。

    罗子文嘴里虽然没说,但心中却希望陆执与姚守宁随他先暂时离去。

    “我们暂时不走。”

    陆执摇了摇头:

    “妖气已经平息了。”

    说到这里,他目光落到罗子文腰侧挂的撞妖铃上。

    自鞭炮声停歇后,这撞妖铃就再也没响过,“妖气应该是暂时被压制,出不了大的问题。”

    罗子文正欲说话,姚守宁就想起了一个事,有些着急的道:

    “我爹娘他们可能也上了街——”

    姚家人今夜也准备出游,两人出门之后,柳氏等人可能也随后出行,一旦分开,哪里去寻人?

    姚守宁顿时就道:

    “我也不能回去,我得找到我爹娘他们。”

    陆执安抚她:

    “先别担忧,蚊虫气息微弱,就算这些人中蛊,但不可能此时发作,鞭炮声只是令得他们有所感应而已,一般人并不会在此时就发现有问题。”

    姚守宁是仗着辩机一族的血脉天赋,才提前窥探到了妖变的契机,并不等于今夜就会出现乱局。

    罗子文冷静下来之后,也觉得陆执这话说得有道理。

    “我知道。”

    姚守宁也意识到自己关心则乱。

    柳并舟当年是参加过应天书局的人,对于如今发生的事应该早就心中有数,若今夜有动荡生起,他必不可能劝柳氏出门。

    这样一想,姚守宁也略觉心安。

    她再一思索,并没有感应到今夜有危机——反倒是心神一晃之际,她的面前昼夜交替。

    在她的面前,出现了一条漆黑的长河,河面灯光点点,由上而下的漂来,河边游人很多,许多人手上都捧着一盏叠好的荷花灯。

    不知为何,眼前的情景似是份外熟悉,她好像在哪里看到过。

    姚守宁正皱眉苦思之际,眼前似是有道人影一晃而过,她连忙瞪大了眼睛想要去看,却发现光线逐渐亮起,那条漂满了荷花灯的江河已经消失。

    面前仍是人来人往的大街,陆执正有些担忧的望着自己。

    “守宁,你没事吧?”

    陆执问了一声。

    今日她已经走神了两次。

    “没,没事……”

    姚守宁犹豫了一下,仍是摇了摇头:

    “世子,你陪我转一转,我想找找我爹娘他们。”

    她的要求陆执自然不会拒绝。

    先打发走了急于将消息送回将军府的罗子文,两人才拉着手混入人群。

    罗子文离开之后,段长涯则与将军府其他人一并隐于暗处,远远的跟着二人。

    “我总觉得,今晚会找到一个有用的线索。”等罗子文离开后,姚守宁才将自己先前看到的幻象说给了陆执听。

    经过先前的惊魂一幕后,姚守宁心中压了事,再也没有了一开始的游玩心情。

    游龙队伍从两人身侧穿过,围观的人群越来越多,天色逐渐暗了下去,两人这才来到了河边的祭祀台处。

    此时的祭祀台上早就已经燃起了火把,附近的河堤之上密密麻麻站满了人。

    陆执与姚守宁并没有靠近去凑热闹,而是寻了较远处的一个人少的石堆站了上去,远远的望着祭台处的情景。

    两个月前的水灾几乎将城南的所有房舍推平,河水褪去后,留下大片被河沙掩埋的废墟。

    这两个月以来,不少人曾在此处挖掘埋在沙下的一些物品,将此地挖得凹凸不平,看上去更显破败了些。

    祭台正建在这片废墟之上,显得与四周的环境有些格格不入的样子。

第三百五十八章 那我呢

    相比起四周的破败,祭坛就华丽无比。

    “今夜主持祭礼的官员中,有楚少廉。”

    陆执靠近了姚守宁耳边,与她说话:

    “看来皇上有重用楚家的意思。”

    他说到这里,眼里露出讥讽之意。

    “楚少廉?”姚守宁踮起脚尖,往前方看了几眼:

    “哪里?哪里?”

    祭坛距离两人数十丈远,中间隔着人山人海。

    远远看去,只能看到祭坛上点了火把,中间摆了祭祀用的三牲,两侧站满了人。

    陆执没想到她竟然会对楚少廉感兴趣,不由有些诧异,但仍是压低了头,视线与她齐平后伸手一指:

    “你看,那位,穿湖绿色锦袍的。”说到这里,他又补了一句:

    “留了胡子那个,头发还不算很秃的。”

    ‘噗。’

    姚守宁有些想笑,顺着他手指方向,果然见到了楚少廉的身影。

    因为隔得很远,天色又暗了,她有些看不清楚这位传闻中的楚家大少的长相,但他穿了湖绿色的儒袍,腰系玉带,文质彬彬,在一干上了年纪后矮瘦的官员中显得颇为出群。

    “你怎么会对他感兴趣?”陆执问了一声。

    姚守宁附在他耳侧小声道:

    “他当年与我姨父是同窗好友,据说两人以前有过交情。”

    这件事她去年就有所耳闻,但柳氏没拿到明面上来说,直到前些日子顾焕之上门求药,激化了苏妙真与姚家之间的‘矛盾’,双方争执之下才提出了这事儿。

    姚守宁一直就很好奇,可惜近来一直没有机会提起,此时正逢世子一问,她顿时精神一振:

    “后面不知道怎么就撕破了脸,我娘之前因为我表姐和庆春入狱的事,还去楚家求见了楚公子,才使得我表姐他们被放出刑狱。”

    陆执一听事关苏妙真,顿时失了兴致,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反感神情。

    “你别这样。”姚守宁听到他内心的声音,拉了下他的袖子:

    “我表姐是真的中了邪,如今邪祟已经尽去了,不会再对你下手的。”

    “哦?”他挑了下眉,表情有些不信。

    但因为说话的是姚守宁,他勉强挤出一丝笑意,仍应和了一声: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啦!”姚守宁点了点头,强调道:

    “现在她已经跟以前不一样了。”

    说完,她又想起世子如今的情况,与当初苏妙真身上的狐妖施术脱不了干系,又见他提起苏妙真时语气不以为然,连忙又道:

    “我知道,我表姐当时受妖怪蛊惑,确实让你受了委屈,不过如今她已经不再受妖邪控制,你别跟她生气。”

    “……”陆执皮笑肉不笑,一点也不想提及苏妙真。

    他本来就记仇,当日苏妙真虽说是受妖狐蛊惑,但确实害了陆执,并数次让他丢人现眼却是事实。

    姚守宁不再劝说,陆执也转了话题:

    “难怪你爹这些年从来没升职。”

    姚守宁瞪大了眼望他,陆执就道:

    “你姨父当年与楚少廉交恶,楚家有意打压你爹呢。”说到这里,他吐槽了一句:

    “楚孝通真是小心眼。”

    “……”姚守宁抬头看他,想起他先前提起苏妙真时记仇的样子,心想:你也是。

    她虽然没说出口,但神情已经将心中的想法展露无疑。

    世子突然伸手抓她:“不要这样看我!”

    她忍笑躲避:

    “我又没有说什么。”

    “你心里肯定在说我也是——”世子语气笃定。

    “我没有。”姚守宁摇头否认,陆执却不信。

    想起自己当日与她初识,恐怕并没有在她心中留下什么好印象,后来再次与她见面,不是中邪发疯,就是摆了架子……

    还曾在她面前吹牛,最后却被‘河神’追着打的样子——

    虽说如今已经知道这位‘河神’极有可能是开国太祖,也是自己的老祖宗,被‘他’打败也并不丢人,但世子年少气盛,想起自己在姚守宁面前竟没有留下半分英武的印象,不免有些灰心丧气,心中忐忑着越发不敢向她表露心意。

    “守宁。”他想到这里,舔了舔嘴唇,有些别扭的喊了一声。

    “嗳。”

    姚守宁脆声声的应了一句,仰着脸往祭坛的方向看,却见前方站满了人。

    人潮中间有人嫌前方挡了视线,便站得高了些,后面的人便都各自找东西垫脚,导致后方的人竟都被挡了些视线,看不到祭坛上的情景。

    世子的神色有些扭捏,问她:

    “我在你心中……”他原本想问姚守宁的心中,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

    但话还没说出口,姚守宁已经踮起了脚尖,将手搭在了他手腕上,借他力量撑起身体拉长脖子往远处看。

    陆执心中才刚鼓起的勇气顿时散尽。

    他在她心中还能有什么形象呢?

    先不要说他中邪之后发了疯,数次丢人,就是正常的时候,他与姚守宁往来,还斗过数次嘴。

    在她面前说过大话,跟她斤斤计较的。

    与她一起前往代王地宫时,被群蛇咬得回家坐了轮椅——

    他所有的丑事、丢人事在她面前一览无遗,并没有留下过什么英武非凡的形象。

    陆执越想心越凉,哪里还敢问下去。

    “怎么啦?”姚守宁感觉到这一刻世子的心防好像突然收紧,他的表情有些不大对劲儿。

    她脚后跟落地,有些担忧的看向了陆执。

    “就是……”他吱唔着,目光左右游移,末了心中为自己鼓劲,问:

    “你心中,喜欢什么样的人?”

    姚守宁讶然抬头看他,他也低头与她对视。

    两人脸庞相隔不过一个拳头的距离,眼中映出彼此的影子。

    天色已经黑了下来,今夜满天星辰,远处的火光映照开来,将她的脸镀上一层淡淡的柔光。

    少女额前的几丝刘海随着夜风微微晃动,她雪白的双腮逐渐染上红霞,眼中像是蒙了水雾,不敢再与他对视。

    “哎呀,你问这些做什么!”

    她羞窘异常,缩了一下脖子。

    世子的眼睛像是世间最明亮的镜子,令她不敢直视。

    一股热浪顺着脖子席卷而上,她只觉得脸颊火辣辣的,但因为紧张的缘故,四肢又冰凉异常。

    她伸出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颊。

    陆执开始不好意思,但问出口后,又觉得胆气壮了些。

    见她跺脚转身躲闪,他连忙也转了半圈,低头与她对视:

    “我就想知道。”

    他一鼓作气,追问:

    “你喜欢什么样的人?”

    “我不知道——”姚守宁捂着脸,转身背对着他。

    远处鼓声、欢呼声响起,显然祭祀即将开始。

    但这些喧嚣都比不过她此时心脏跳动时撞击着胸腔的声音,隔着身体与薄薄的春衣,她觉得陆执可以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怎么会不知道呢?”世子有些着急,想要伸手拉她转身,但又不敢去碰她,只得再绕到她面前问:

    “你想一想。”

    “我怎么想得出来?”姚守宁不敢看他,心中又慌又急。

    下午时听到他心声之后,被她强行压制住的不知所措又卷土重来,她闭上眼睛,不敢去看陆执的脸。

    “你喜欢温景随那样的人吗……”

    陆执见她捂脸低头,转身背对着自己,似是连多看自己一眼都不愿意。

    他心中一痛,一种慌乱失落之感油然而生。

    失望之下,他勉强振作问了一句。

    只是不等姚守宁回答,陆执心中便是一痛,眼眶有些酸涩。

    他与温景随相比,有什么优势呢?

    世子有些自暴自弃的想:温、姚两家一直就有亲上加亲的意思,这在姚家附近都不是什么秘密。

    温景随年少便有才名,受顾焕之看重,将来必定能入仕。

    他想起去年下暴雨那天,与温景随见过一面,那人明显对姚守宁也有意。

    一念及此,他心中更是沉痛,竟隐隐被压得喘不过气。

    就在这时——

    “当然不是!”

    姚守宁转身瞪他。

    她脸上红霞未褪,眼里带着羞恼之意:

    “你不要胡说!”

    但陆执此时满心失落绝望,难过得无暇注意她的神情,只是很悲观的想起:

    “上次,上次你还因为他发我脾气……”

    “什么时候?”姚守宁不明就里,问了一声。

    “上次。”他难过极了,那眼尾下垂,眼神都暗淡了下去:

    “那次我中了妖咒死而复生那次,你为了他发我脾气——”

    她记忆力好,随着世子的话,逐渐想起当时的情景。

    “……”姚守宁的脸色青白交错,眼里的羞怯散去,一双长眉逐渐皱起,表情渐渐不善……

    世子还没有察觉,兀自道:

    “我就说了他两句,你就给我脸色。”

    看他失落的样子,姚守宁的手指动了动,一种想要打他的感觉再度升起。

    “因为你说他坏话。”

    她深呼了一口气,耐心解释:

    “温大哥不是坏人,你不要总跟人家过不去。”

    “不是坏人?”他有些吃惊的抬起头,仿佛格外诧异姚守宁怎么会得出这样一个结论:

    “我见过他,他浓眉大眼,眼里全都是算计!”

    “……”姚守宁的眼皮跳了跳。

    “他的神情有些老奸巨滑,一看就不像好人,他嘴唇也较薄,听说这种人性格比较无情——”

    说到这里,陆执小声的道:

    “而且他说话不好听,还故意败坏你的名声!”

    “不,不可能!”姚守宁摇了摇头。

    “真的!”

    “我不相信!”姚守宁板起小脸,忍无可忍:

    “温大哥真的是个好人,当日镇魔司的人上门找麻烦时,他也出面维护了我们。我不喜欢你这样,你不要说他坏话。”

    “我没有!”陆执有些委屈。

    他想起去年暴雨之中与温景随相见,温景随故意提到他与姚守宁之间的‘婚约’,将他逼得狼狈而走。

    后来他经罗子文话语点拨,才知道自己沉不住气落了下风。

    这种‘婚约’压根儿就是没影的事,再加上温太太自作主张,其实早已经斩断了温景随与姚守宁之间的可能。

    只是他情窦初开,将姚守宁看得格外重要,便患得患失,乱了分寸,以致于让温景随占了上风,后面数次想起都十分后悔。

    温景随胡乱说话,确实不安好心,陆执想要辩解,可他看到了姚守宁眼中的失望,顿时住嘴。

    她心地善良,为人又真诚。

    在她心中,恐怕根本就没有坏人。

    两家交往多年,温景随的妹妹是她未来的嫂子,她对温家人的印象一定很好,他为什么又要因为自己心中的那点吃醋的私念而让她心里对温家印象变差呢?

    他舍不得看姚守宁失落,也隐隐有些后悔自己一时冲动抹黑温景随的举止。

    “那你说温大哥抹黑了我什么?”

    姚守宁初时还是信他的。

    世子虽说小心眼,但性情骄傲,不屑于这样的事情上撒谎。

    但她问了一声,却见世子吱吱唔唔,心中不免失望,又追问了一声:

    “你说啊。”

    “……反正我觉得他不是好人!”陆执应了一声。

    “你就是不喜欢他,故意抹黑他的!”她愤愤指责,陆执倒是坦然应承:

    “对,我不喜欢他。”说完,又补充了一句:

    “我希望你也不要喜欢他——”

    话音一落,心中又觉得空落落的。

    两人许久没见,他其实是抱着满腔思念而来,见到姚守宁的那一刻,不知道有多欢喜。

    今夜上巳节,既是为了与她一道查‘河神’踪迹,也是他想要与她独处的好时机。

    明明之前气氛那么好,为什么他就突然要不开眼的提起‘温景随’?

    他脑海里浮现出温景随的脸,总觉得那人若得知此时情景,恐怕会开心得大笑三声。

    再看面前姚守宁气鼓鼓的样子,他更觉得心中沉甸甸的。

    “你太过份了。”

    姚守宁眼眶一热,声音就有了抽泣声:

    “我这么相信你,结果你竟然这样!”

    她这一哭,陆执顿时慌了神。

    “守宁,守宁别哭,是我不好。”

    他手忙脚乱,抬手想替她擦泪。

    姚守宁气恨的将脸别开,不让他碰自己。

    “我不知道温大哥哪里得罪了你,可他并不是坏人。”

    她抽抽噎噎的,还在为温景随说话。

    陆执心中凉了半截,却勉强道:

    “我错了,不该提他的。”

    他确实后悔,提起这个人坏了兴致。

    陆执张了张嘴,道:

    “我只是,只是……”

    他有些茫然。

    内心的情感不知道要怎么跟她说,神武门教他武艺,父母教他为人品性,却没有人教他如何去向心爱的女孩子正确的表达内心的爱意。

    “我只是……”他失落的低下头,像是一只受伤的狗子:

    “我错了。”

    他低声道。

    其实他只是有些不服气,太过在意姚守宁,便觉得温景随像是一道梗在两人之间难以攀越的障碍而已。

    这两人门当户对,双方险些定亲,若不是妖邪之事掺合,姚守宁年满十六之后,温、姚两家说不定都已经定了这门亲事。

    他只是害怕,害怕自己出现得太晚,害怕姚守宁不喜欢自己。

    可是这样的话他怎么能说呢?中邪之后的种种事,其实打击了他的傲气,让他在姚守宁面前一败涂地。

    他的种种丑态她都看过,甚至几次都是依靠她的帮助才克制住了妖蛊——他只是没有底气。

    如果世子执意说温景随不好,恐怕姚守宁会越来越生气,可他此时克制着道歉,眉眼间尽是失落,姚守宁心中的那股火便瞬时退去。

    世子好像很是失落,眉眼间的那股意气风发的少年锐意尽去,看起来有些可怜的样子。

    她心中一软,恼怒之后取而代之的则是心疼。

    陆执以往的种种好处涌上她的心头,她抽泣了两声,低声道:

    “我大哥与献容定了亲,将来我们两家是亲戚。”

    她鼻尖红红,眼圈也红红的:

    “这样的情况下,我们难免打交道,你怎么能让我讨厌温大哥呢?”

    原本失魂落魄,以为自己必输无疑的世子听到这里,心中一动,慢慢的抬起了头来。

    他的那双桃花眼中重新蓄积光采,可惜姚守宁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没有意识到他的改变。

    “我将来要与他做亲戚,你这样不是让我为难吗?”她吸了吸鼻子,解释着:

    “更何况温大哥不是坏人,温太太性格虽然不好相处,但当日简王府的人上门闹事时,她也帮了我的忙。”

    而温家出事的时候,姚家也是绝不可能袖手旁观的。

    “我们两家关系紧密,小事之上可以吵闹,但大事之上绝对是一致的。”她低低的道:

    “我又怎么能不喜欢自己的亲戚呢?”

    陆执从她的话中,似是听出了一些言外之意。

    “我知道,我表姐身上的妖邪对你下了蛊咒,使你……”

    她欲言又止。

    想起陆执最初也提到过温景随,那时他的态度并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后面骤然变化,莫非是他受妖邪玩弄于股掌之间,心生怨气,因此对其他正常人格外羡慕嫉妒恨?

    一想到此处,姚守宁心中不免有些内疚。

    说到陆执中蛊,与她们家也脱不了关系。

    “世子,你别想多啦。”她伸出手,拉住陆执:

    “我们跟温大哥之间只是亲戚,若处得来,就多见两次,若实在合不来,离远一些就是,你何必总说他呢?”

    陆执的手指修长,指尖有细茧,但夜风之下,他手掌温暖无比,缓缓收拢,将她细软滑腻的手包在掌心。

    她脸蛋又有些泛红:

    “你跟他是不一样的,你不要总提他好不好?”

    “……好。”陆执如中了蛊,点头低低应了一声。

    他此时眼里看不到远处的人群,也听不到四周嘈杂之声,只能看到面前双颊微红,有些不好意思的小少女,在细声细气的与他说话,撒娇似的央求他不要再找温景随的麻烦。

    陆执心中的那些别扭在姚守宁央求的语气之下,逐渐散去。

    他壮着胆子问了一句:

    “那你喜欢他吗?”

    这句话开始问时,他没有半分底气。

    可此时他却隐隐有了答案。

    “不是亲戚的维护喜欢。”他忍下心中的慌乱,一双眼眸定定的直视姚守宁:

    “你喜欢他吗?”

    她怔了怔,似是想了片刻:

    “我敬重温大哥的人品、学识,以及非凡的勇气,他是献容的大哥,所以我……”

    她不喜欢温景随!

    这个念头一涌入陆执心中,几乎令他瞬间振奋。

    “那其他人呢?”

    “什么其他人?”姚守宁不好意思的问。

    “比如子文、长涯……”他挨个点名,姚守宁的脸色从红转白,再有些泛青。

    “你不要胡说,你不要胡说!”她忍无可忍,伸手打他。

    “哎呀,你怎么打人!”虽说被打,但陆执的心情却从地底飞入云端,几乎控制不住自己飞扬的嘴角。

    “你要是敢在罗大哥他们面前胡说,我打死你!”她做出凶恶的表情威胁他,但见世子一双桃花眼笑意吟吟的看着自己,那眼神看得她脸颊泛红,心中隐隐发虚,觉得自己威胁的语气太弱,可能对他造不成压力。

    她又羞又气,弱弱的补了一句:

    “到时我告诉你娘,让,让公主收拾你!”

    “好嘛。”他点头认错,还有一句话则是在心底盘旋:那我呢?

    只是先前的对话似是消耗了他所有的勇气,他有些不敢去问。

    世子欲言又止,心中唾弃自己,深呼了好几口气,似是下定了决心一般:

    “守宁,那……”

    ‘轰!’

    世子话没问出口,一道尖锐刺耳的炮响声直冲天际。

    “世子快看,烟花!”姚守宁拉着陆执的手,喊了一声。

    无数火花在半空之中散开,他余下的话音戛然而止。

    两人同时仰头,结束了这个话题。

    ‘咚咚咚咚咚——’姚守宁的心脏狂跳不止。

    陆执没有说出口的话,却被他的心声出卖。

    “守宁,那我呢?”他的心这么问。

    姚守宁心乱如麻,下意识的躲避。

    幸亏这一束烟花及时出现救了她,原本来是祭祀大仪即将开始。

    接二连三的烟花冲上天,照亮了整个河面。

    朝廷请了大明宫的道士前往作法事,正唱念着道经,声音传扬开来,显得很是庄严肃穆的样子。

    他们祈祷‘河神’收享贡品,保佑神都安宁。

    周围的人迅速的安静了下去,这一场祭祀是这两年来神都城最大的盛事,此时在场的人无论是为了节日而来,还是稍后会分派米粮而来,此时都真诚的希望正如祈文所说,来年风调雨顺,大家都能过上安稳太平的日子。

    ……

    仪式进行了两个多时辰,从开始祈福,到后来念道经、布施食物,河边人越来越多。

    主持这一场祭祀的人最后开始分割进贡的三牲,这些‘神明’享用后的贡品对于许多普通人来说似是带了祝福的寓意,许多人争抢着排队,场面热闹无比。

    姚守宁受气氛所感染,逐渐将原本因为与世子谈话而生出的忐忑抛到了脑后。

    人越来越多,陆执怕两人走散,牢牢将她的手握在掌心。

    虽说这一场‘河神祭’并没有作用,且前因后果两人都心知肚明,但受到了气氛感染,世子也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挤到前面,想要为姚守宁抢到一个领祝福的机会。

    分派‘贡品’的时候,那当值的差人看了世子一眼,递东西给他时似是有些诧异。

    陆执年少俊美,气质非凡,往人群一站,如鹤立鸡群。

    而姚守宁则也姿容出众,两人手掌相贴,男俊女美,引起了许多人注意。

    祭祀台上,本来面无表情的楚少廉目光也转向了这一边,看到陆执的刹那,他眼中露出讶然之色,分明已经认出了他。

    他随即目光一转,落到了姚守宁的身上。

    就在这时,姚守宁也感应到了他的注视,抬头看他,两人目光相碰,她的眼里突然出现了另一幕场景:

    百姓围城。宫中高墙之上,一个身穿灰袍的男子站在顶端,最终微微一笑,纵身跳落下去。

    血花四溅开来,地面留下一个男子摔得扭曲的身体。

    他脸反折过来,口鼻喷出鲜血,脸上笼罩着死拨出,嘴角却带着笑意。

    “啊——”

    围观的百姓发出遗憾的惊呼声与哀嚎,形成声浪一波一波卷来。

    “啊!”

    姚守宁也低喊了一声。

    “怎么了?”正在排队准备领贡品的陆执转过了头,问了一声。

    他敏锐的注意到了那祭祀台上看向姚守宁的视线,目光有些不善的看向了楚少廉。

    “世子。”这位楚家大公子倒并没有将他不满的神情放在心里,反倒十分坦然的冲他拱手行礼:

    “没想到世子也有这样好的雅兴,竟会在这里排队。”

    楚、陆两家向来不对付,如果是平时,陆执定会顶他两句。

    可此时姚守宁的表情不大对头,陆执自然熄了与他意气之争的心,只是冷哼一声,侧身挡住了楚少廉的注视,将姚守宁笼罩进自己的身影里。

    他握紧了姚守宁的手,感觉到身侧的少女在轻轻的颤抖,他顿时明悟:恐怕姚守宁先前‘看’到了一些东西。

    “不舒服吗?”

    陆执轻声问了一句。

    姚守宁强作镇定,摇了摇头:

    “我没事。”

    其他人听到楚少廉与陆执对话,猜出陆执身份,连忙有人主动端了贡品送来。

    陆执此时早没了先前的兴致,这会儿接过物品,拉了姚守宁退出人群。

    那贡品是一份煮熟的牛肉,因为是祭祀所用,自然也没有料理,煮得过老,看起来不怎么好吃。

    但周围不少人却都一脸馋相盯着肉看,露出渴望的眼神。

    陆执将肉递给姚守宁,她想起先前‘看’到一幕,心中哪里还有胃口,只随手将这东西送给身旁一个骨瘦如柴的女人,拉了世子走远一些:

    “我刚刚看到楚少廉跳下宫墙摔死了。”

    她附在陆执耳边,小声的说出自己先前幻境之中看到的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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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九章 你别躲

    姚守宁正说话时,陆执突然将她揽入怀里。

    “你……”

    她吓了一跳,脚尖离地转了一圈,与陆执已经换了个位置。

    先前正低头听她说话的世子此时转过身去,大喝了一声:

    “滚!”

    只见世子的身后围了好几个枯瘦如柴,衣衫褴褛的人,此时在他喝斥下,并没有退去,而是都伸手来抓他衣裳:

    “给口吃的……”

    “给点吃的吧——”

    这些人瘦得脱了相,仅剩皮包骨,眼睛大得几乎要凸出眼眶,神色间显得有些麻木的样子。

    夜色之中,姚守宁抬头与其中一人对望,被眼里的死寂吓得一个激灵,下意识的缩了下脖子,躲进世子怀里。

    陆执站立的位置原本是她的,也就是说,这些流民原本是冲着她来的。

    这些人并没有被陆执喝斥退走,而是抓了他的衣裳,喊他给点吃的。

    纵使以陆执的身手,此时一被困住,也难以脱身。

    姚守宁想起自己先前随手送出去的那一块贡品,情知因此惹祸,心中不免忐忑。

    陆执的身体被推得左摇右晃,站立不稳。

    人越来越多,这些人走路不稳,摇摇晃晃围了过来,嘴里喊着话,给姚守宁造成了极大的心理压力。

    恍惚之中,她想起先前鞭炮一响后,人潮现出妖形的情景,更是惊得面色发白。

    她生于官宦之家,生活虽称不上大富大贵,却也没有真正吃过苦头,哪里见识过这样可怕的情景。

    正有些慌乱之际,这边的动静引起了祭坛之上的众人注意。

    楚少廉转过了头来,低头吩咐了几句。

    今夜参与节日聚会的人多,极有可能会有动荡产生,楚家对此恐怕早有应对。

    祭坛周围调集了一队士兵驻扎,只是围拢过来的人数过多,这些士兵也难以挤入人群。

    就在这时,有人高举木槌,用力击鼓。

    ‘砰——’

    重响声传来,躁动的人群一滞。

    “布粥了!”祭坛之上有人喊了一声。

    这话音一落,原本围着世子二人拉扯的流民顿时如退去的潮水,疯狂又往祭坛冲了过去。

    两人顿时脱困,被拦在外头无法进来的将军府的人见此情景,这才松了口气。

    奔跑声响中,段长涯面色发白,靠近了陆执身侧:

    “世子,你没事吧?”

    “没事。”陆执摇了摇头,也觉得先前的一幕惊险无比。

    他衣裳早就已经乱了,先前被众人挤得透不过气。

    姚守宁还在他怀中,他也不能丢下她一人逃离,便唯有硬生生忍耐,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里。

    这会儿一旦人群散开,他缓缓将手松开,手掌这才后怕的发抖,问了姚守宁一声:

    “守宁呢?”

    “我,我也没事。”

    姚守宁脸色惨白,浑身微抖:

    “对不起,我——”

    “别说这样的话。”

    陆执语气温柔,伸手去碰她眼角。

    她眼尾挂了一点晶莹的水珠,顺着陆执的动作,那水珠挂到了他指尖上头。

    “好心送人食物又不是你的错。”

    他柔声安抚,姚守宁勉强笑了笑,没有出声。

    陆执知道她心中内疚,此时仅凭他三言两语很难打消她心中的忐忑,因此便转换了话题:

    “你先前看到楚少廉出事了?”

    姚守宁吸了吸鼻子,忍住眼泪,点了点头。

    提到楚少廉,她下意识的转身往祭坛的方向看去,恰好也看到楚少廉也在看她——准确的说,他的目光一直落在陆执身上,只是顺带看向她。

    注意到姚守宁目光之后,他微微转移了一下视线,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向她点了点头。

    他刚刚帮了两人一个大忙,照理来说姚守宁心中应该感激他的。

    可这会儿他歪头一笑,却与姚守宁先前在幻境之中看到的那个从宫墙之上跳下来的摔断了脖子的面容相重合。

    刹时间,姚守宁仿佛看到黑红的血液从他七窍涌出,令她打了个哆嗦。

    寒气自她后背生起,激起她周身鸡皮疙瘩,她下意识的低头,避过了楚少廉的视线。

    “怎么了?”

    陆执察觉到她情绪不对劲儿,转头一看,也注意到了楚少廉的目光,连忙挪动脚步,将他视线挡住。

    好在先前流民的冲击使得姚守宁本来就受到了惊吓,因此这一刻两人目光对视,楚少廉并没有生疑,只是笑了笑,露出若有所思之色。

    世子护持着姚守宁远离祭台,往人少的地方走。

    经历了先前的冲击,将军府的人不敢离得远了,三三两两的站着,形成包围圈,替两人将今夜的行人挡在外头。

    夜风吹来,姚守宁手掌冰凉,下意识的搓了搓胳膊,勉强道:

    “我刚‘看’到,他从宫墙之上跳下来,摔死了。”

    “死了?”

    陆执听到此处,脸上露出诧异之色。

    别看楚家如今势大,但其实只是外强中干的货色。

    楚家人多势众,掌控了刑狱,可楚家里真正掌实权的,唯有楚孝通。

    所谓富在深山有远亲,穷在闹市无人识——这句话在楚孝通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

    楚孝通年少的时候家境贫穷,是受寡母独自拉扯大的。

    而他成年之后,青云直上,便受到了楚氏宗族的投靠,才逐渐多亲族子侄了。

    如今楚家看似枝繁叶茂,可实际仍围绕着楚孝通为主,他妻子去世后,仅留下一个独子楚少廉。

    不知是不是楚孝通这一脉注定子嗣艰难,楚少廉成婚多年,娶妻范氏,至今没有子女,若他一死,楚孝通这一脉可算是绝了后。

    楚孝通对这独子爱若掌上明珠。

    从当年他与苏文房交恶,自此不止苏文房受楚家打压,就连苏文房的连襟姚翝十年无法升迁的情况看来,楚孝通对儿子是格外的爱护。

    这样的情况下,楚少廉却从宫墙之上跳下来自杀,莫非楚家发生了什么重大变故?

    陆执心中生疑,猜测未来宫庭可能要发生变故。

    难道神启帝卸磨杀驴?亦或楚孝通触怒皇帝?

    他回头看了楚少廉一眼,此人即将入仕,今夜的祭祀之仪兴许就是他的起点,应该是为了顶替顾焕之的路。

    眨眼间,世子心中已经闪过好些念头,但他见姚守宁神情不安,似是失魂落魄,知道她是先被‘预知’的情景所吓到,后又被流民的暴动惊住,此时正是忐忑不安的时刻。

    “别管他了。”陆执握了握姚守宁的手,说道:

    “我们去河边走走。”

    她听到‘河边’二字,神情勉强一振,点了点头。

    此时夜色已经大黑,但河边人却很多。

    今日上巳节,除了冲着祭祀之仪后面布施而来的流民之外,仍有许多游玩的人。

    河边有挑着担子的货郎沿街叫卖,卖得最好的就是各式各样的花灯。

    姚守宁与陆执一路走来,看到许多女郎提着各式各样的灯笼,见到已经取下了面具的陆执时,先是眼睛一亮,接着脸颊绯红,甚至有人大胆的盯着他看,或是与身边的人交头接耳,或是发出阵阵银铃似的笑声。

    陆执对沿路的这些目光视而不见,只是盯着姚守宁:

    “你要不要灯笼,我也去替你买一个。”

    姚守宁还想着先前幻境中看到的事,闻听此言怔了一怔,抬头看他。

    他比手划脚,顺手指着身侧一个痴痴望着他的女子看:

    “就是这样的灯笼,我觉得你提着肯定好看,我去替你买一个。”

    他目光专注,眼睛在灯光照耀下顾盼生辉,看得那被他指点的女子似是被施了个定身术,全然没将站在他面前的姚守宁看在眼中。

    那少女约摸十八九岁,长相可爱,刘海之下一双细眉弯弯,笑起来时甜极了。

    她身侧跟了个年岁稍小些的女孩,与她挽着一只手,而另一只手上则捧了一盏造型别致的荷花灯,花芯中间点了支小蜡烛。

    两人见陆执看过来,便相互对视了一眼,接着‘吃吃’的笑。

    低声说了几句话后,那年长些的女子大方的提着灯笼出来,问陆执:

    “这位公子可是想要我手中的灯笼?”

    她手里提的是一盏六角宫灯,灯面上绘了各种花卉,倒颇为精致。

    陆执没有说话,姚守宁终于反应过来,拉了拉陆执衣袖。

    不知为何,她稍微感到有些别扭。

    她想起世子曾经说过的话,神都城许多女子见了他都围着他转……

    姚守宁看了陆执一眼。

    陆执默不作声取出腰间挂的面具,将自己的一张俊脸挡住。

    “啊这……”

    那少女一见他动作,顿时一张脸涨得通红。

    她这才看到了陆执身边站着的姚守宁,不由吐了下舌头,连忙接着身边的小少女欲走。

    姚守宁初时也觉得不好意思,但她随即心中一动,喊了一声:

    “姐姐先别走。”

    两个少女同时转过了身来,那年长些的少女就道:

    “对不住了,我不知道这位公子是你……”

    “不不不——”姚守宁摆了摆右手,但她左手与陆执相牵,她挣扎了两下,世子将她拉得很紧,她没能挣脱。

    如此一来,那两个女孩眼中更是露出了然之色。

    陆执的目光透过面具落到了她的身上,她脸蛋红红,极力忽略世子的注意,看向两个女孩:

    “我不是那个意思……”她想要解释,但看着二人好奇又略带打量的目光,她强忍羞涩,将目光转到了年纪稍小些的少女身上,指了指她掌中:

    “我就是想问问,这种花灯,你们哪里来的?”

    她隐约觉得这样的花灯十分眼熟,似是曾经在哪里看到过。

    可柳氏管她向来很严,以往很少让她外出,更别提节日期间出来凑这样的热闹了。

    “哦,原来妹妹说这个呀。”

    两个少女对视了一眼,接着恍然大悟。

    那年长一些的女孩性情大方,轻轻向身边的女孩耳语了几句,那稍小些的少女便递上自己的花灯,道:

    “这是在靠近河边的一家字摊处买的,摊主似是个落魄书生,卖字画的。”

    小少女见姚守宁长相明艳美貌,对她很有好感,热情的靠近了她一些:

    “只要三文钱,便可请他题字、作画,再将纸折成花灯,放进河中呢。”

    稍大些的少女点了点头,接着补充:

    “我妹妹见这花灯精致可爱,便买了两个,一个放进河里,一个舍不得,想带回家中。”

    姚守宁听到这里,记忆之中的某一幕画面似是被触动。

    她顾不得失仪,接过那小少女递来的花灯仔细看,果然见花瓣处题了字画,她端详了一番,接着送回小少女之手,又问道:

    “不知这字画摊在哪里呢?”

    姐妹两人伸手往左后方一指:

    “沿着这条小道直往上走,走个百来丈,人围得最多的就是了。”

    姚守宁点了点头,正要告辞,那大些的少女就道:

    “这位姐妹,你与你的意中人可太般配了。”

    她真心实意的赞叹:

    “容貌般配,他也对你很有耐心呢。”

    到了此时,她哪里还不知道自己先前误会了呢?

    姚守宁的脸‘刷’的一下涨得通红,她结结巴巴,开口道:

    “我们,我,不……”

    她一紧张,脑海里一片空白,下意识的回头去看陆执,拉了拉他的手:

    “世,世……”

    陆执心花怒放,只觉得这是自己此生听过的最动人的话了。

    他拉起面具,向这少女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两姐妹抿唇而笑,挽着手离开。

    等到姚守宁心中思考好要如何说话时,这两姐妹早就已经不知所踪。

    她转头四处看,只见四周都是人,哪里还看得到二人踪影呢?

    “世子,你怎么不解释?”

    她跺了下脚,问陆执。

    “我也很不好意思啊。”陆执一脸无辜,心中美得冒泡,欢喜的想:我与守宁是天作之合,旁人也看出来了。

    姚守宁脸蛋发烫,小声的反驳:

    “你没有!”

    “我真的很害羞,面具都戴起来了,等我反应过来想解释时,人家都走了。”

    他理直气壮的道:

    “你刚刚也没说。”

    “可我是,我是没想好怎么说啊——”姚守宁有些急。

    他就一本正经:

    “我也是。”

    “你胡说!”姚守宁瞪他,他摇了摇头:

    “我这可没有,你冤枉我。”

    “……”她哪比得过陆执厚脸皮,只好红着脸被他拉走。

    “别管人家说什么了,只是陌生人,反正误解也没什么嘛——”

    世子故作正经,牵着她走了两步:

    “你是不是看到那花灯,想起去年你家那一夜发生的事了?”

    “对……”

    说到正事,姚守宁本该注意力被转走,但她想起先前的一幕,心中实在害羞,正欲开口,却被世子打断:

    “你觉得这花灯与我们那一夜在河里捞到的相似?”

    他太狡猾了,根本没有给姚守宁任何逃避的机会,将话题一转,姚守宁只好暂且按捺下心中的羞怯,点了点头:

    “是,我觉得有些相像,想去问问这位摆字画摊的,是不是每年都在此处摆摊。”

    “那我们走。”

    世子拉了她的手,向着先前那少女所指方向而去。

    她手挣扎了两下,可世子不止没放手,反倒将她拉得更紧了。

    他手掌温暖而有力,将她牢牢包裹,使她无法逃脱。

    “守宁,你别躲。”他察觉到了少女的动静,低下头,一语双关:

    “我要好好拉着你,不能让你走丢。”

第三百六十章 有问题

    “我,我怎么会走丢呢?”姚守宁总觉得陆执话中有话,她与世子目光一碰,便觉得自己的意识像是要被他吸入那双漆黑如墨的眼中。

    少女心中生悸,下意识的别开了头。

    虽然已经是春末,但入夜之后,河边的风依旧有些凉。

    她穿了春衫,虽说临出门前加了一件上衣,但夜风吹来时仍觉得有些冷,因此她便贪恋世子掌心的温度,也不是那么真心想要挣脱开他的手。

    也有可能是自去年她血脉力量觉醒,遇到了许多事,是世子陪她同行,与她分忧,跟她同进同出,对她来说,既是她的守护者,也是她可以分享心事的朋友,所以她不忍心让他难过。

    她信任他、亲近他,贪恋他的温暖与陪伴……

    姚守宁无声的叹了口气,挣扎的念头逐渐消散。

    陆执虽然听不到她的心声,但感觉得到此时她态度微妙的转变。

    “守宁。”他小心翼翼的将她手掌握得更紧,一颗原本忐忑不安跳动的心,此时才逐渐趋于和缓。

    他得到了些许的回应,便已经异常满足,十分珍惜此时此刻。

    “你小心脚下,河边碎石泥沙多。”

    “好。”姚守宁点了点头,乖乖跟在世子身边。

    照着先前那两姐妹的指点,二人到了河边,顺流而上走了数步,果然就见河中央有荷花灯顺着水流漂下来。

    “世子,你看!”

    姚守宁一见河中的灯光,眼睛就一亮,拉了拉陆执的手,喊了他一声。

    这声音有些大,引得周围的人都转过了头来。

    “……”被众人一围观后,姚守宁开始有些不好意思,正欲取出挂在腰间的面具戴上时,眼角余光却似是看到了一道人影——

    “咦!”

    她瞪大了眼,下意识的往前追了两步。

    “怎么了?”陆执被她拉着也走了数步,刚一开口发问,姚守宁就道:

    “我好像看到了——”

    话音未落,四周刹时异变。

    ‘呼。’夜风吹来。

    但这股夜风与先前的风有些不一样,虽仍是不疾不徐,却带着一种刺骨的阴寒。

    吹到人面上时,倾刻之间寒毛便立了起来。

    一股阴冷之感如影随形,附到了后背之上,两人几乎是在瞬间就感觉到了不对劲儿。

    世子的眼神一下警惕了起来,张开双臂,将姚守宁护在了自己的怀里面。

    先前被姚守宁话音吸引转头而来的路人直勾勾的盯着她看,就连世子转头瞪回去时,这些人也并没有眨眼。

    “不对劲。”姚守宁拉了陆执一把,他早就发现诡异,护着姚守宁想要往后退。

    但后方也站了人,两人一退,便撞了上去。

    姚守宁转头看去,就见那人也在盯着她看。

    紧接着诡异的事情再一次发生了,这些人不约而同的勾唇笑了起来。

    灯光闪闪的暗河边,这一幕恐怖至极。

    仿佛所有的欢声笑语都被隔离,姚守宁与陆执身侧安静无比。

    就连远远跟着陆执、姚守宁二人的将军府的人好似在这一刻统统都失去了踪影,映入两人眼中的,除了这些围在两人身侧,笑容诡异的人之外,便唯有远处漆黑的长河,及河面上突然开始多起来的河灯!

    灯光的出现将周围照亮,但这种亮光并没有给人带来温暖与安全,反倒说不出的阴冷。

    ‘陈太微!’

    ‘陈太微!’

    二人相互对视,心里升出这样一个念头。

    陆执的身体瞬间紧绷,如同一头蓄势待发的豹子,表情变得危险。

    两人紧握的手掌出汗,周围人神情诡异。

    ——就在这时,姚守宁紧绷的身体一松,她突然开口喊了一声:

    “陈太微!”

    她性格向来如此,紧张到极点,知道避无可避之后,反倒激出了她骨子里的勇气,使她直面正对。

    话音一落,就见那些围着二人的‘人’面容发生了细微的扭曲、变化。

    有些塌鼻的人鼻梁逐渐隆起,阔嘴的唇缓缓收拢,化为菱形。

    无论是长眼、小眼的人,慢慢改变轮廓,接着那些眉毛也变了形状,幻化为细长的眉毛,斜飞入鬓。

    这些人的脸顷刻间变成了一张对姚守宁来说还算熟悉的英俊面庞,陈太微再度降临,听到姚守宁喊话的那一刹,所有人不约而同的伸手,掐了掐手指,摆出掐指一算的姿势。

    如果是一人这样做也就罢了,所有人都同时掐指一算,便格外惹人瞩目了。

    姚守宁满脸疑问,默默的将这一点记在心里。

    “果然是你。”

    她笑眯眯的道,从面上看来,已经看不出对陈太微的惧意。

    “姚二小姐。”

    陈太微也笑着打了一声招呼。

    他手指迅速放下,背到了身后,看了看面前相依偎的一对壁人。

    双方本该是敌对,之前见面时也剑拨弩张,此时见面也并非大好时机,可彼此打着招呼时,好像以往的恩怨都一笔勾消了似的。

    “姚二小姐不害怕?”

    陈太微饶有兴致的问了一声,觉得姚守宁实在有趣。

    “我为什么要害怕?”姚守宁也觉得有些好笑,反问了他一句:

    “您是国师大人,又不是三头六臂的妖怪,我为什么要怕你呢?”

    “……”陈太微怔了一怔,接着所有‘陈太微’同时左右转头,相互对望了一眼,竟出人意料的点头:

    “说得也是。”

    话音一落,他又补了一句:

    “可我现在不止三头六臂,而是有很多个头,很多手臂啊!”

    他的面容之上露出无辜的神情,说话时,每个受了神降术影响的‘陈太微’都盯着姚守宁,露出笑意。

    “你上次见面时,还很怕我呢。”

    “什么时候?”姚守宁故意装傻,问道:

    “你附身在我大哥身上的时候?”

    “哈哈——”陈太微轻声的笑,伸手点她:

    “调皮!”

    “你不要动手动脚的!”

    陆执哪里看得惯他这样,见他试图碰姚守宁,连忙抬手一格,将他指来的手拍开,含怒瞪他:

    “我的长剑呢?你当日追我,把我的剑弄丢了,还没有赔偿我呢!”

    “真伤脑筋。”陈太微手被拍开,也不以为意,听到陆执索赔,露出有些头疼的神情。

    “那剑不是你自己丢掉的吗?”

    “如果不是你追杀我,我会丢掉吗?”陆执理直气壮的道:

    “那是我学剑之后,神武门的师长所赐,如今丢了,不该你来赔?”

    “你说得好有道理……”显然世子的话令这位性情诡秘难测的道士也感到有些头疼了,他揉了揉眉心,世子又道:

    “道家也讲因果,你弄丢了我的东西,要赔偿我损失是天经地义的事吧?”

    “……”

    陈太微的嘴角抽了抽,目光阴晴不定,那面容逐渐变得模糊,似是要逃的样子。

    世子主动出击,上前一步伸手一拦:

    “你几时赔我,不要想躲。”

    “……”

    姚守宁眉心直跳,没有出声。

    “……回头我去找找,如果找到,就请人送还给你。”

    出乎两人意料之外的,是陈太微并没有拒绝陆执的要求,他仿佛也认同了世子所说的‘因果’之论。

    姚守宁听到此处,目光闪了闪,露出笑意:

    “国师。”

    她突然喊了一声。

    陆执想将她脑袋挡住,却未能阻止她的声音。

    只见陈太微本来即将模糊的面容重新变得清晰,他转过了头来,目光重新落到姚守宁身上。

    世子心中暗自叫糟,只好打起十二分精神,心中打定主意,若这妖道再想动手,他拼死也要护住姚守宁安全。

    “我有一个问题,很想向国师打听。”

    姚守宁先是看了陆执一眼,眼中带着安抚之色,最后索性将手里的面具重新挂回腰上。

    她看似镇定从容,实则心弦已经绷得很紧,此时掌心出汗,挂面具时手也不大稳,抖了数下,只是这一切都被夜色掩饰,不知有没有被陈太微看在眼里。

    “哦?”

    陈太微对她主动唤住自己的举动也很好奇,闻听此言,眼中露出饶有兴致之色,接着伸手一挥——

    刹时之间,周围其他面容再度幻化扭曲,陈太微的面容从这些普通人身上散去。

    僵住的时空瞬间解冻,仿佛他凝造出的结界被打破,叫卖声、欢笑声重新涌入几人耳中。

    河中央那些密密麻麻流淌而下的河灯消失,灯光暗了下去,夜风也恢复了清凉之感,不再寒气逼人。

    远处段长涯等人焦急的面容出现在姚守宁与陆执眼中,他们急奔过来,一脸警惕的望着站在姚守宁身侧的陈太微。

    “姚二小姐有什么疑问?”

    陈太微对这些人的敌视不以为意,而是站到了姚守宁身侧,一副想与他们同行的架势。

    “世子——”

    “世子!”

    四五个人靠拢了过来,将陈太微包围在内。

    这样的动静引起了其他夜游人的注视,许多路过的人脸上露出或不安、或好奇的神情。

    “段大哥,不用担心,国师今晚不会伤害我们。”姚守宁笑意吟吟,说这话时看了陈太微一眼:

    “对吗?道长?”

    “……”陈太微沉默了半晌。

    这话初时听来像是少女天真无邪的期盼,不切实际。

    可再一细品,话语之间却似是带着一种神圣不可抗拒的制约,好像某种无形的契约在刹时定下,不可破坏、不可违背!

    少女仍在微笑,她的面容还略微有些稚嫩,但那双眼睛却带着自信与从容,与陈太微对视。

    他动了动手指,感觉到自己的力量被束约。

    陈太微垂下眼眸,掩饰住眼里的遗憾,接着点头笑道:

    “当然啦,我们今夜只是为了游玩而已,不会有人想打破这种平衡。”

    他这个人一点信用也无,说这话时,陆执甚至感觉到了他眼中克制的汹涌杀意。

    不过此人道术超强,今夜河边人多,这个人心狠手辣,若是动起手来,河边的无辜百姓恐怕都会成为众人阻碍之一。

    陆执就是再不信他,也唯有忍下心中的怀疑。

    他有些烦躁。

    今夜明明是自己与姚守宁独处的,偏偏总是遇到这样搅局的人。

    世子不善的瞪视着陈太微,他却像是感应不到世子的眼神,只是笑着问姚守宁:

    “姚二小姐想问什么?”

    “你好像对我很在意?”姚守宁偏头问了一声:

    “我能感觉得到你对我的杀气,好像想要对我不利。”

    “这是两个问题哦。”陈太微笑着应了一声。

    “是的。”姚守宁乖巧的点头,向他露出笑意:

    “可你刚刚也问了我一个问题,所以我问两个问题也很公平啊。”

    “我问了你问题?”陈太微愣了一愣,下意识的出声。

    “对啊。”姚守宁笑眯眯的应道,眼里露出狡黠之色,接着再补充了一句:

    “这是第二个问题了哦。”

    “好吧。”陈太微顿时反应过来,笑着道:

    “我确实对你很在意。”他叹息了一声,往前走了两步。

    说这话时,他的目光并没有落到陆执二人身上,他仿佛十分肯定两人会跟上他的脚步。

    果不其然,世子一脸不快,但姚守宁很快拉着他前行,与他并肩而走。

    “辩机一族的传人啊,谁又不想要接近呢?你说对不对?”

    姚守宁微微颔首,并没有再否认。

    她有预感,今夜自己会从陈太微口中得知一些有用的信息,但这些信息需要她以某些秘密去换取。

    而从陈太微的语气、神态看来,她辩机一族的身份恐怕早就泄露,当日在齐王地宫的墓地之中,他施展神降术附身到世子身上,试图看清她脸的举动,不过是这个恶劣的道士故意吓她而已——为的就是想要在她心中种下阴影,使她自此对此人感到畏惧。

    越是如此,便越不应该怕他,而应该正视一切,直面自己的心理阴影。

    姚守宁猜测:兴许早在当日镇魔司上门时,陈太微取走自己血液的那一刻,他就已经确认了自己的身份。

    “守宁你……”

    世子却不知她心中想法,见她点头,骇然失色,惊呼出声。

    “不用担忧。”姚守宁握着陆执的手,摇晃了两下,语气有些天真:

    “道长早就已经猜到了我的身份,对不对?”

    “是的。”陈太微笑眯眯的点头。

第三百六十一章 守承诺(后面几天更新不稳定)

    “是那时你偷我血的时候吗?”姚守宁见陈太微坦诚,问了一声。

    这话一说出口,陆执与将军府的几人都对陈太微怒目而视。

    “不是。”陈太微摇了摇头,道:

    “是在你借着我的身体,与徐昭、空山等人搭上线的时候。”

    他坦然的说出这些话,显然不是随口诈姚守宁的。

    陆执心中一跳,想起当日齐王地宫之中,陈太微施展神降术,借自己的身体靠近姚守宁。

    而后面神降术破解,则是姚守宁的原因。

    后来姚守宁告诉他,说是神识遇上了几位前辈、高人,借他们的帮助,才想了办法救自己脱困。

    “你既然在那时就已经辨认出守宁身份,那你为什么装出毫不知情的样子,还几次试图看她的脸呢?”陆执的脸色有些不大好看。

    陈太微看了他一眼,一双细长的眉毛皱起,露出有些纠结的表情。

    半晌之后,他叹了口气:

    “我本来不应该回答你的问题,毕竟与我有言在先的是姚二小姐,不过我既然与世子还有因果未解,就回答你这个问题吧。”

    他一副‘吃了大亏’的不甘神情,看得陆执眉心直跳,如果不是自己没有武器在手,而且还有可能打不过他,世子真想逮着这妖道暴捶一顿。

    “我已经确定了姚二小姐身份,不过看你们又慌又怕的也很有意思,逗你们玩玩而已。”

    “……”

    世子的额头青筋绽出,姚守宁连忙握紧了他的手,示意他消消气。

    “辩机一族有种神通之术,当年我就见一位朋友施展过,能知前尘、旧事,十分的奇妙。”陈太微全然不将世子的怒火放在心上,而是回忆起过去的事情:

    “这种术法十分神奇,却不像道家的推演之法,需要消耗自身的修为、功德,我早就对这个秘密很向往,直到那一天……”

    他目光落到了姚守宁身上,神情带着赞叹:

    “却发现辩机一族的人竟然能凭借天赋血脉的力量,无视时间的阻隔,相互联系,这实在是太惊人了!”

    七百年前的人,竟然可以与七百年后的人相对话,相互交流彼此时代的信息。

    姚守宁可以将大庆七百年后的消息传递到过去,而七百年前的人则可以借用这种特殊的秘法,将当年的事教给后人——

    这种交流之法,可以使得辩机一族的人获得常人难以想像的信息。

    难怪世人都说辩机一族知前尘后事,如果他能与七百年后的人神魂交流,通过他们的嘴巴,也能准确的预言出后世发生的种种,实在不可思议!

    而神魂世界之中,无法隐藏自己的真实气息。

    借着当日在姚守宁身上盗的那一滴血作为媒介,他将三十三年前,张饶之费心尽力隐藏的秘密破解了。

    那道横梗在陈太微眼前的迷雾散去,现出姚守宁的真身。

    原来她就是辩机一族真正的传人,他与天妖一族的那位狐王布局多年,却走错了方向,极有可能功亏一篑。

    也就是在那时,他心生变计,另作打算。

    段长涯等人听得云里雾里,隐约意识到他话中透露出很重要的信息,但未曾亲身经历,自然无法明白其中原委,便只好强行将陈太微的话记在心里。

    而陆执则与几人不同。

    他是听过姚守宁说起这件事的,此时自然明白陈太微话中之意。

    世子也赞叹辩机一族的神奇之处,但他自然不可能会附和眼前这个妖道,因此便默不作声。

    姚守宁则是不置可否,只是问道:

    “道长想起了朋友,这位朋友是谁呢?”

    不等陈太微回答,她兀自道:

    “是徐昭,徐先生吗?”

    “……”

    陈太微的脚步顿住,那张向来云淡风轻的脸顿时失去了所有的神情。

    他收敛了笑容,冷冷的望着姚守宁。

    这位道士在不笑的时候,其实气质偏冷,他仿佛丢失了所有的情感,好像一个没有了喜怒哀乐的‘木偶’,那眼神冰冷、无情,令人心生颤栗。

    “我猜对了。”姚守宁甜甜的笑,毫不在意他的冷眼。

    “你真是聪明。”陈太微面无表情的夸赞。

    他的心情瞬间变得恶劣,好像失去了与姚守宁谈笑的心。

    陈太微猜测,接下来姚守宁可能会问起他的身份,提到他入魔的原因……

    他眼中闪过一抹红光,还未开口,姚守宁又问:

    “你与妖族有合作,我姐姐的病,是因为你们认错人的原因吗?”

    陈太微闻听这话,面露错愕。

    “不错。”陈太微心念疾转,点了点头。

    “为什么?”

    姚守宁虽说今夜预感到自己能从陈太微口中得知一些消息,却没料到陈太微竟如此坦承,连这样的话也愿意说。

    她与陆执交换了个眼神,陆执一脸防备,担忧陈太微张口胡说,但姚守宁却又能预感到陈太微说的话是真的。

    “因为我的卜算之术。”陈太微淡淡的道。

    他的话里透出强大的自信,姚守宁有些好奇的问:

    “卜算之术?是道长先前那样掐算吗?”

    陈太微现身时,她心有所感,唤了一声,将他当时下意识掐指卜算的动作看在眼中。

    “当然不止是这样。”陈太微闻言失笑,极有耐心的跟她解释:

    “辩机一族的存在关系到因果,简单的掐算术是很难算出来的,我是借了五鼎之助。”

    “五鼎?”姚守宁没料到会从他口中再得知新奇的东西,正要再问,陈太微却没有再给她继续追问下去的机会,而是自顾自的道:

    “我当年推算之后,发现姚、柳只有一子一女的命格,但却并没有子女早夭之相。”

    他的话里透出巨大的信息,令得姚守宁心中震动。

    陈太微接着道:

    “而三十三年前的应天书局上,曾有预言辩机一族的血脉会在柳并舟的后人之中苏醒。”他深深的看了姚守宁一眼:

    “三十二年前,我拜访张饶之,借你外祖父的身体向他询问结果。”

    他这样轻描淡写的提到当年对柳并舟施展了神降术,不理睬小姑娘有些不满的眼神,饶有兴致的道:

    “张饶之逼我立下重誓,随后告知我,辩机一族的未来血脉会是个女孩——”

    姚守宁咬住了嘴唇,没有出声。

    陈太微转头看她,微笑着道:

    “姚二小姐不好奇张饶之逼我立下了什么重誓吗?”

    一开始的时候,姚守宁确实有些好奇,但陈太微这样一问之后,她却心中一动:

    “张先生不允许你向我出手!”

    这话一出口,便如一丝明亮的光影破开黑暗的迷雾。

    陈太微眼里露出异彩,赞叹连连:

    “姚二小姐真是聪明。”

    张饶之当年告知陈太微这个秘密的时候,确实曾要他立下重誓,“在辩机一族的人获得传承之前,不能杀她。”

    这是一个大胆而又冒险的举动!

    张饶之深知陈太微的危险之处。

    这个活了多年的道士能窥探到未来辩机一族的血脉会出生在柳并舟的后代中,姚守宁的存在是隐瞒不住的。

    他大可心狠手辣将柳并舟的后代尽数铲除,以绝后患。

    因此在当时那样的情况下,他以一个秘密,换取了姚守宁在‘成年’之前的安全生活,约束了陈太微,制止了这个道士的出手。

    他老人家在三十多年前运筹帷幄,费心尽力的在守护着她。

    姚守宁沉默不语,感受着这位已逝长辈的悉心呵护。

    “你怎么看出来的?”陈太微有些好奇的问。

    姚守宁就道:

    “你数次出手都以恐吓为主。”

    无论是代王地宫之行后他盗取血液,还是齐王墓中他的追杀,其中的杀招其实主要都是针对世子的。

    而第二次前往代王地宫时,陈太微现身在城墙处,召唤而来的妖邪鬼物大多都是能力低下的,对她造不成真正的伤害,最多是试图想在她心中留下永久的恐惧烙印罢了。

    陈太微含笑点头:

    “不错。”

    以他术法,要想杀姚守宁,便如探囊取物,可他却守住了当年的承诺,纵然数次出手,却都以吓唬为主,没有真正伤到姚守宁的性命。

    这个活了几百年,心狠手辣视人命如草芥的道士,竟然罕见的极重诺言。

    姚守宁将这一点默默记在心中。

    “说起来,我也有一点想请问姚二小姐。”陈太微突然开口。

    “道长请说。”姚守宁痛快的点头。

    今夜与陈太微的见面看似危险,实则奇妙,从他口中探知了许多事,连他的身份来历都隐隐摸清楚了,这令得姚守宁原本有些低落的心情都好了许多,并诡异的生出一种:‘与陈太微聊天也挺舒服’的感觉。

    他微微一笑:

    “辩机一族的获知消息之法确实绝无仅有,但我的占卜之术也不落于人后。”

    陈太微语气淡淡,但眼中带着绝对的自信之色:

    “我青云观的占卜虽不敢称旷古烁金,但千年之内,我称第二,便绝无人敢为第一!”

    姚守宁与他打过好多次交道了。

    这位年轻俊美的道士神色淡然,仿佛方外之人,不将尘世一切看在眼中,与这世界仿佛隔隔不入。

    可此时他提到‘青云观’时,脸上却带着异彩,一股强势霸道的气息自他眼中逸出,使他那张脸少了淡泊出尘之感,多了几分威严与压迫。

    “可我占卜之时,却发现姚家确实仅有一子一女。”这也是当年他对当年张饶之的话半信半疑的缘故——不是相信张饶之,而是他更相信自己占卜的结果。

    “你爹娘没有白发人送黑发人之相,但他们命里是注定只有一女的,这是为何?”

    他百思不得其解,此时看向姚守宁:

    “是因为辩机一族插手,干扰了我的占卜结果?”

    说到这里,陈太微的脸上露出疑惑之色。

    从他脸上的神情看来,他虽说有疑问,可他内心强大,显然并不相信辩机一族的神通可以干扰到他,这也足以证明他术法非凡。

    而姚守宁心中一直以来提着的那颗大石,在听到陈太微的话的那一瞬,终于落地了。

    她有些激动的问:

    “道长真的占卜到,我爹娘不会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一直以来,她都担忧姐姐的安危,如今从陈太微口里得知这样一则消息,实在是令她再开心不过。

    陈太微眉梢挑了挑,却仍是点头:

    “不错。”

    “那可是太好了!”

    姚守宁双手抱握成拳置于胸口,一脸欢喜之色。

    陈太微打断她:

    “姚二小姐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少女强行压下心中的欢喜,闻言抬头笑道:

    “道长的占卜之术自是当世无双,绝不会出错。”

    她心情大佳,笑着恭维了陈太微一句,接着才道:

    “道长心里恐怕认为辩机一族的举动干扰不到你的占卜吧?”

    “不错。”陈太微笑着点头,强大自信展露无疑。

    姚守宁对他的态度不以为意,抿唇笑道:

    “三十年前,我还未出生呢。”她偏了偏头,看向陈太微,神态有些天真:

    “如果干扰了你占卜的并非辩机一族,而是你自己呢?”

    “什么?!”陈太微惊喊出声,怔了一怔之后,突然笑起来了:

    “不错,不错。”

    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他在多年之前一脚踏入这局中的时候,便已经身为局中人,再难脱身出去了。

    几百年前,他深入龙脉,将自己那位老友尸身抱出地下宫殿之中,以此为姚婉宁设局时,兴许那时就已经生出了变数。

    “与姚二小姐聊天真是太有意思了!”

    陈太微赞叹道:

    “幸亏之前我应允了张饶之的承诺,否则便没有这一场谈话了。”

    他竟然将姚守宁心中所想说了出来,姚守宁笑了笑,没有再开口。

    世子目光不善的瞪他,将他看成了洪水猛兽。

    “看来我在此地停留太久,耽误了姚二小姐与世子玩耍。”陈太微并不将陆执的敌视放在眼里,对他来说,这一生中他经历了太多,各式各样的人及眼神他都看到过,甚至许多人看他的神情比世子还要凌厉得多。

    “我走了。”

    他挥了下手:

    “期待下一次与姚二小姐见面的时候——”他话里有话,那张面容逐渐模糊。

    段长涯等人不由自主松了口气,姚守宁突然喊了一声:

    “等等。”

    她喊话的同时,伸手虚抓陈太微,正欲离开的陈太微被她‘抓’了个正着。

    那张虚幻的面容重新变得凝实,陈太微的瞳孔微微一缩,但这种情绪只是转瞬即逝,接着他又笑问:

    “姚二小姐还有什么事吗?”

    “我想知道,你当年为什么要那么做?”她没有问陈太微的身份来历,这个问题其实在两人看似闲聊的过程中已经确认了。

    但她实在太好奇当年陈太微这样做的原因,他本是道门天之骄子,为大庆立下功劳,为何最终入魔,走到如今的地步?

    这个问题陈太微以为她先前会顺势而问,却没料到她会留到最后。

    他笑了笑,但那笑意却并没有达到眼中。

    夜色下,他的面庞若隐若现,那陌生路人的五官已经露出来了,使得他的脸仿佛映入水中的倒影,让人有些看不大清楚。

    唯有那一双漆黑如琉璃的眼睛,冷冷的望着姚守宁:

    “姚二小姐的问题太多了。”

    “哪有!”姚守宁娇声反驳,摇了摇头:

    “说好了就一个问题的,道长还没回答我呢。”

    “什么?”陈太微是知道这位姚家二小姐心思狡黠聪明,当日他亲眼看到镇魔司的程辅云与她对话,半点儿便宜都没占到。

    可此时他自己与姚守宁打交道时,才体会到这位被柳氏娇养在闺中的小少女是有多古灵精怪。

    “我都回答你那么多问题了,竟然说我还没回答你。”

    他露出无奈的神情:

    “二小姐真是调皮。”

    “不是哦。”姚守宁否认道:

    “道长请细细回想,我们的问题都是有来有往,我问的你答了,你问的我也答了,两相抵消之下根本不作数。”

    她眉眼弯弯,眼角笑出微勾的弧度:

    “而刚刚我问道长话时,你又问‘什么’,说起来道长应该差我两个问题才对呢。”

    “怎么可能……”陈太微意识到自己陷入少女的话语小陷阱,及时将最后一个‘呢’字咽入喉中。

    姚守宁的设陷方式并不高明,但她本人年少单纯,说话清甜可爱,眼神真诚,纵使使诈,可这中间的‘度’她又把握得极准,使人并不厌恶。

    陈太微细细一回想,她说的确实有理。

    她以一句‘自己是不是想杀她’入手,初时看来说的全是废话,却不自觉间使得两人谈话深入,自己再三防备,竟会跌在此处。

    此后正如她所言,两人有来有往,若是‘什么’这样的语气也算疑问,那自己确实欠她一个问题。

    他想到这里,不由觉得有趣,先是低低的笑了两声,接着陷入了沉默。

    就在这时,陆执、段长涯等人发现眼前的情况变了——那陈太微施展了神降术的行人身体如被雾气笼罩,变成了半透明的薄雾。

    而薄雾之中,一个身穿红衣,披散着长发的高大男人出现在薄雾的另一头。

    他怀里抱了一具雪白如玉的枯骨,此时那披头散发的红衣男人正皱眉沉思着,深邃的眉眼之间形成两团阴影,仅让人看清那人下颌紧绷。

    “我确实欠你一个问题。”

    良久之后,那红衣艳鬼抬起了头来:

    “我确实欠你一个问题,但目前这个问题我不想回答,兴许未来有一天,我会告知你的。”

    这是陈太微的真身!

    他一头长发如瀑,顺滑的披散在他身体四周,那眉眼如剑,带着凌厉之色。

    狭长的眼眸之中,那双瞳呈现红光,里面蕴含着浓重的煞气,令人望之胆寒。

    姚守宁目光与他相碰,便觉得神魂大震,眼前幻影重重,仿佛听到鬼啸狼吼。

    世子及时伸手,将她眼睛捂住,喊了一声:

    “守宁!”

    说完,他怒视陈太微:

    “你不讲信用!”

    明明陈太微说了今夜不会杀人,可此时却现出真身,分明是破了戒。

    “我回答不了姚二小姐的问题,破坏了承诺,乱了因果,才会显出真身,你们看到我真身被惊动神魂,又与我何干呢?”

    他淡淡一笑,接着抱了枯骨后退:

    “姚二小姐,下次见面的时候,兴许我会回答上这个问题的,再见了。”

    话音一落,他已经退出十丈开外,身影再次闪现,已经出现在远处漂着灯的河面,众人每眨一次眼,他便后退很远,最终化为黑点,与夜幕相融合。

    陆执心跳如鼓捶,见他彻底离开,四周那股阴寒煞气消失,心里才稍稍一松。

    先前站在几人身侧的那普通人在陈太微离开之后,面色煞白,一双眼睛白眼乱翻,瘫软着倒地。

    陈太微真身煞气极重,凡人哪里抵挡得住。

    这还是他有所收敛,所以没有使人立即陨命的缘故。

    “救人!”

    世子情急之下喊了一声,段长涯等人立即将那瘫软的人扛了起来,扶在肩头。

    这人身体冰凉,身体里的三昧真火已经灭了两盏,仅余头顶一盏摇摇欲坠。

    姚守宁将陆执捂在自己脸上的手指掰开,露出一条缝隙,偷偷往外看了一眼,接着就道:

    “可能要请徐先生出手。”

    “我们立即就去。”

    将军府的人闻言便点了点头,段长涯则有些犹豫:

    “我跟在世子身侧。”

    陈太微才刚走。

    这个妖道行踪诡秘,术法通天,难保他杀个回马枪,伤害陆执与姚守宁。

    “不用了。”

    这一次世子还没出声,姚守宁就率先开口:

    “他今夜不会再回来了,就算动手,也是下次见面的时候。”

    陈太微如果是个信守承诺的人,那么当年他与张饶之的约定是:在辩机一族的传人接受传承之前不会向她动手!

    那么在此期间,姚守宁的安危无虞,最重要的,她也从中得到了一个信息——那就是她接受传承的时间已经不远了,可能就在与陈太微下一次见面之前。

    但接受传承后,双方约定打破,那时才是她真正的危机!

    世子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眼中露出担忧:

    “你要不暂住到我家——”

    “没事。”

    事到临头,姚守宁的心态反倒好了许多,还能安慰世子:

    “中间还有时间,足以让我们再找到更多的线索。”

    除此之外,她想起了张饶之所说的那句话,无论陈太微与妖族的合作是不是占尽了天时、地利,但他缺少了人和,极有可能会功亏一篑。

    陆执心里虽说紧张,但见她此时镇定,仍点了点头。

    段长涯等人还不太情愿退去,陆执就叹道:

    “人多与人少都是一样的。”

    陈太微来无影、去无踪,一手神降术诡秘莫测,纵使人多也拦他不住,反倒凭白增添风险罢了。

    他这样一说,段长涯等人才勉强同意。

    大家逐渐隐入人群,陆执将姚守宁的手拉得更紧,突然想起一件事:

    “对了,你先前是不是‘看’到了什么?”

    姚守宁先前面色有异,似是要说什么,可惜后来被陈太微的出现突然将话打断。

    此时人一走,陆执才想起这事儿。

    “对!”姚守宁听他提起此事,脸上的笑意逐渐消失,神色变得严肃,有些迟疑的道:

    “我,我好像看到,我的姐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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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更个大的,本来这章字数可以拆分的,但是我不想剧情断开,所以就一起了,后面几天可能不会再更了~!

    我家里人前两天阳了,一直在发烧,我顶了两天,但昨天开始就有症状了,今天脑袋好像‘哐哐’在搞装修,浑身疼痛。

    我如果状态好一点会尽量码字,如果状态不好,可能就会休息了。

    不过为了避免大家投资失败,如果超过七天,中间也许我会顶上一章旧章节,后面恢复后会码字更新上去的~~~

    在这里也提醒大家一句,注意身体,注意防护(以上的字数不收钱)

第三百六十二章 孕三月

    “你姐姐?”

    这个答案既出乎了陆执的意料,但他心中却又诡异的觉得并不吃惊。

    不知是不是戴了面具的原因,还是因为陈太微的到来影响了心情,哪怕他已经离开了,但世子仍觉得四周气氛紧绷,压得他有些胸闷。

    他推了推脸上的面具,纳闷的道:

    “你姐姐不是说了,今晚不出门吗?”

    “我不知道。”

    姚守宁心中有些乱纷纷的,闻言摇了摇头。

    众人临出门前,姚婉宁分明说今夜不出门,要与柳并舟一起守在家里。

    陆执见姚守宁秀眉紧皱,夜色之下,她光洁如玉的脸上露出忧心忡忡的神情。

    他心中生出怜爱之意,伸手摸了摸她脑袋,安慰她道:

    “可能是你姐姐另有打算,不愿意与大家同行。”

    姚守宁知道他是在安慰自己,向他挤出一丝笑意,勉强点了下头。

    “我总感觉我姐姐有秘密。”

    她有些失落的跟世子小声的道:

    “自从‘河神’一事之后,我感觉她心中藏了许多的事。”她说到这里,眼眶微微发热,连忙低下头,吸了吸鼻子:

    “我想要帮忙,可是……”

    她有些迷茫,喃喃的抬头去看世子:

    “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因为……”

    夜色下,少女泪眼迷蒙,那张夹杂着无助与信任的脸狠狠的撞进了陆执的心里。

    他强行忍住想要将她揽入怀中的冲动,细心的伸手将她眼角的泪珠拭去。

    “不知道该怎么办也不急,我们慢慢来。”

    此时的世子一扫以往的骄傲,变得温柔而又有耐心:

    “你也说了,你姐姐的心事是因‘河神’而起,她既然不想说,我们便先从‘河神’入手。”说着说着,世子又恢复了以往的朝气与自信:

    “只要解决了根源问题,其他的事自然迎刃而解!”

    他的态度感染了姚守宁,令她一边抹泪一边点头,末了向世子小声的抱怨:

    “我都不明白,我姐姐以前对我很好,我们姐妹之间从来没有秘密,但自从‘河神’在她身上打下烙印后,总感觉姐姐不再像以前一样,什么事都说给我听了。”

    陆执心中一凛,嘴里连忙道:

    “那是你姐姐不对!姐妹二人之间哪里有秘密?”

    他嘴上大义凛然:

    “你看我,我就是直性子,有什么话就说,从来不会隐瞒你。”心里却想:人哪可能没有自己的秘密?有些话难以启齿,是绝对不能告知守宁听,幸亏她单纯天真,我心里守住秘密,只要嘴上不说就行。

    “……”

    姚守宁原本心情低落,却差点被他逗笑,她忍不住瞪了陆执一眼,但她眼睛朦胧罩了层水气,鼻尖泛红,这一瞪并没有什么杀伤力,反倒让世子以为自己的心思隐藏得天衣无缝,隐隐有些得意。

    “走,我们去找那个书生的摊子,先打听莲花灯!”

    世子心中豪情顿生,拉了姚守宁的手往前走:

    “先不管其他的事。”

    姚守宁点了点头,也提步跟在他身侧。

    两人顺着河岸往前走,约前行了百来丈,果然就见到前方十来丈开外立了一根细长的竹竿,竹竿之上挂了数盏各式样的花灯。

    灯光照耀之下,那纸面上映出画好的花草、美人等。

    四周围满了人,小孩与少年男女的笑声不时传来,将河畔的清幽寒意冲散。

    “我们可能挤不进去。”

    姚守宁看了看眼前的情景,皱了下眉。

    世子却跃跃欲试,说道:

    “你在外头等我,我去试试。”

    他说话的同时,姚守宁心中一动。

    不知为何,她总感觉河岸之中仿佛有个东西正在吸引着她,似是无言的召唤她过去。

    她转过了头,往河中看去。

    此时的河面漂满了折叠好的莲花灯。

    其实从她与世子靠近河边后,便能看到顺流而下的灯火,只不过那纸张浸水之后未必能漂远,中途极有可能便沉入水里,所以下游见的数量不太多。

    但越是接近这摆摊的地方,河灯便越多,密密麻麻,远远望去,便宛如点缀了满天星辰的银河。

    这种景象她似是在哪里见到过,引起了她脑海里的回忆共鸣。

    她总觉得有个答案似是要呼之欲出,但这真相却似是被禁锢住,差一个破开迷障的契机。

    姚守宁转身想往河畔走,世子还望着远处的人群:

    “我到时问一问他的花灯,以及这样的摊子开设了多少年——”

    他话没说完,眼角余光发现姚守宁已经转身往河畔方向走去。

    陆执下意识的伸手抓住了姚守宁的胳膊:

    “守宁,你怎么了?”

    他心中一紧,脸上现出紧张之色。

    世子担忧姚守宁是中了陈太微那个妖道的术法!

    他曾被陈太微以神降之术附体过,害怕今夜姚守宁曝露身份后,陈太微会冲她下手。

    此人自诩信守承诺,可他干的事没有一件是与‘良善’扯得上边的,这样的人双手血腥,陆执对他没有信任。

    姚守宁转过了头来。

    她的神情怔然,一双大眼睛似是失了神,满河灯光映入她的眼中,仿佛在她眼里嵌入了点点斑驳的光辉。

    陆执心直直往下沉,一种悲愤感涌上他心头,他咬紧了牙关:

    “我要杀死——”

    “世子。”

    陆执话音未落,姚守宁眨了眨眼睛,逐渐回神。

    她似是想通了什么,两只手同时拉住了陆执的手腕,强忍兴奋:

    “你看此时的情景,像不像,像不像……”她想通了一些关键,心中激动得说话都有些结结巴巴的:

    “我家,‘河神’出现的那晚,大水冲来时!”

    她深怕自己说得不大清楚,还腾出一只手来比了比。

    陆执在她一开口时,就已经猜到了她要说的意思,一种诡异的感觉从心中生起,刺激着他的全身,使他后背生出细微的颤栗。

    “你是说,我们捡到灯的那一晚?”

    “对!”姚守宁见他明白自己的意思,不由兴奋的点了点头。

    “这,这怎么可能呢……”陆执话虽这么说着,但他身体却仍十分实诚的转头往河畔的方向看了一眼。

    远处的河流蜿蜒而下,黑暗之中,似是看不到尽头。

    河面浮满了荷花灯,顺着水流而下,有些灯行至不远,便逐渐沉入水里。

    灯里吸饱了油的灯芯并没有第一时间便熄灭,那火光落入水中,与河面的灯光交相辉映……

    眼前的情景,与去年那一夜他与‘河神’大战前,姚家突发大水的幻境相重叠,最终形成相同的光景。

    “这怎么可能!”

    陆执这次再度惊叹出声。

    ‘河神’的身份两人已经查探清楚了,他是七百年前的大庆开国太祖,当日那场大战开始之前,他将两人拉入幻境,使得二人在河中看到了无数密密麻麻顺流漂下的莲花灯。

    从灯中窥探了些许线索,也让两人笃定这些情景极有可能是‘河神’心中印象深刻的场景,必定也与这位‘邪神’息息相关才对。

    也正是因为受这一点印象影响,陆执与姚守宁一开始都觉得那些河灯是七百年前有人所放——但偏偏姚守宁此时打破了二人原本的固定印象,竟似是指出当日两人在幻境中见到的河灯并非七百年前的情景,极有可能是今夜放灯时的情景再现。

    这个想法既是疯狂又是大胆,两人在几个月前的幻境中,竟然看到了今日的情景再现。

    出于对姚守宁的信任,陆执很快接受了这个观点。

    “我想去看看。”

    姚守宁皱起了眉头,总觉得河流的方向似是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她,呼唤着她。

    “我陪你一起去。”世子并不反对,却怕她遇到危险,因此亦步亦趋跟在她的身边。

    两人离开那花灯摊旁围得水泄不通的人群,来到河边。

    河滩旁人也很多。越近水流,好似空气便越凉。

    地面全是软烂的淤泥,被来来往往的人踩出凌乱的脚印,许多大人小孩各自找了鹅卵石蹲在上面,将手里放着的花灯往水里放。

    看到灯顺着水流而走时,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虔诚而又充满希望的笑容来。

    河边荷花灯很多,甚至有些才刚放入水中不久,纸张便已经快散了开来。

    姚守宁左右看了一眼,随即笃定这里没有自己需要的东西。

    她犹豫了一下,提着裙摆踩入水里面。

    ‘哗啦!’

    水声被踩响,阵阵涟漪荡开。

    柔软的鞋子顿时涌入寒凉的江水,迅速将姚守宁的脚包围。

    冰冷感顺着脚底而上,冻得姚守宁拳头都握了起来。

    陆执见到此景,欲言又止,但最终并没有出声,而是选择默默跟在她的身边。

    “怎么回事啊……”河边放灯的人见此情景,略有些不满,深怕两人的到来踩翻了河面漂浮的花灯。

    但话才刚一出口,就见陆执转过了头。

    世子身材高大,脸上戴了猪头面具,目光幽幽,顿时令说话的人下意识的别开头,不敢再与他对视。

    姚守宁听到有人抱怨,也意识到自己的举止不对,她回头道歉,连忙小心翼翼的将脚下的花灯避开。

    两人一前一后走入江中,初时水刚没过脚踝,但再往里走,水便越淹越深,很快及至小腿。

    ‘哗啦——哗啦——’

    今夜原本平静的江水,似是因为二人的到来被唤醒,逐渐有浪涛开始泛起。

    寒风阵阵刮来,两人回头一望,距离岸边已经有数丈的距离。

    陆执有些担忧,唤了一声:

    “守宁——”

    “快到了。”

    姚守宁回头向他嫣然一笑,突然再度往前。

    她这话说得没头没脑,但世子却与她心有灵犀,闻言眼睛一亮:

    “你是说,水的位置?”

    “对。”姚守宁点头,也觉得十分愉快。

    “当日幻境之中,我们捞到书信的时候,水没到哪个位置,你还记得吗?”姚守宁靠在他身侧,小声的问了他一句。

    远离人群后,所有糟杂、喧嚣好似都一并远离。

    江面只有无尽的静谧,陪伴在两人身侧的除了彼此之外,便唯有那满江流的荷花灯了。

    二人心意相通的感觉实在美妙,世子也觉得心情实在愉快:

    “当然记得。”

    想到当时的情景,世子的脸颊悄悄有些发烫,也感到有些不好意思了起来。

    他撕去阻挡了自己面容的面具,看着姚守宁:

    “当日水没过了我们的膝盖。”

    事隔数月,当时他对姚守宁的感觉复杂,防备有之、好奇有之,同时带着少年的傲气凌人,哪里知道后来他竟会与姚守宁生出这样的渊源。

    但陆执却庆幸自己当日做了对的选择,纵使他因为姚家的缘故身缠妖蛊,却又与姚守宁结下羁绊。

    “对——”姚守宁目光柔软,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有人喊:

    “喂——”

    “回来,回来!”

    “你们两个不要往河中心走,很危险。”

    岸边已经有好些人看到两人举动,可能误将二人当成了想要殉情而死的鸳鸯,竟在岸边开始大声劝说了起来。

    有人还商议着想要下水来救,听得姚守宁既觉得好笑,又觉得温暖。

    “大家别担忧,我们很快就回来!”

    她双手半捧放在嘴边,对着河岸喊了一声。

    说完,拉了世子的手,道:

    “我们快点。”

    两人有了目标之后大步趟水上前,世子对她的猜测深信不疑,江水没过小腿,到达膝盖。

    姚守宁凭借内心感觉,在水位刚没过膝盖不久,便站定了脚步。

    但河中荷花灯也不少,有许多仍从上游而来,此时水流已经湍急,灯流过得极快,顷刻功夫便过了七八盏。

    这么多灯,要去打捞哪一盏呢?

    “我们随便捞,如果不对再放回去。”这么多灯里面,陆执猜不出来哪一盏是他们需要的,便索性准备胡乱打捞,直到找到为止。

    姚守宁却美眸含笑,若有所思的看了他一眼:

    “世子先捞一盏。”

    他点了点头,弯腰下去。

    一头漆黑如墨的长发顺着他肩臂滑下,发梢垂入水里面,他伸手将其中一盏碰到他膝盖的荷花灯捞到了水里面。

    那灯折得不错,此时纸张也未融于水中,荷花灯的中心凹槽处放了一些灯油,里面的灯草亮着微弱的光。

    陆执将那信纸拆开。

    时至今日,他与当日已经完全不同,拆信的同时已经下意识的俯身下来,与姚守宁分享。

    淡淡的昏黄光影下,那荷花灯被拆开。

    与幻境之中模糊的字迹不同,只见那信上以娟秀无比的小字写着:自上次梦中别离,你已经许久不再出现,如今我想告知你,我已经身怀有孕三月,望君归来。

    “……”陆执怔了一怔,下意识的转头去看姚守宁。

    “没想到我手气竟如此之好,随手一抓,便抓到了——”

    当日幻境之中,他抓到的那封花灯之上的信纸上也透露出怀孕三月的字样,如今再与面前的信相对比,陆执哪里还不清楚自己抓到了关键的那封信呢?

    姚守宁说的话果然是真的,数个月前幻境之中发生的那些事,没想到竟是今日的情景再现。

    这实在是妙不可言!

    他还有些惊奇,但转头看到姚守宁的刹那,他脸上的笑意收敛了一干二净。

    此时的姚守宁面色煞白,浑身发抖,甚至像是站不稳般,手牢牢的搭在了他的胳膊上面。

    ………………………………………………………………

    以下内容免费。

    我前两天发烧比较严重,所以没有码字,今天稍微好一点,还是爬起来写了一章,我今天真的咳得好严重,这几天难受得我根本没办法好好睡觉,前两天是浑身疼痛,头疼欲裂,迷迷糊糊每隔几分钟就醒一次,一直出现耳鸣,折磨得我欲生欲死,呜呜呜。

    今天更新不代表后面又恢复更新了哈,但是只要有精神我就会码字的~~~

    大家也要注意身体,注意好好防护,阳了真的非常难熬!!!

第三百六十三章 是姐姐

    姚守宁的嘴唇已经褪去了血色,牙齿轻轻撞击,发出‘喀喀’声。

    她好像受了极大的刺激,整个人露出彷徨不知所措的神态。

    在她身下,那吸饱了水的裙子迎着水面铺洒开来,被水势带着下滑,仿佛要将她卷入阴寒的江水里面。

    ‘哗啦啦——’

    水流逐渐湍急,从两人身侧经过的花灯都逐渐歪斜。

    灯槽内的油在波浪的荡漾下倒出,许多灯或明、或被点燃。

    “守宁!”

    陆执见她神情有异,心中一急,哪里还顾得上再去问信件,连忙将她肩头揽住,防止她被水流冲开。

    “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了?”

    姚守宁却顾不得回他,而是伸手去取他手上的那张信纸,急忙喊:

    “给我,世子快给我,我,我要看看——”

    她说话时已经带上了哭腔,世子听到这里,哪里还不明白是信件出了问题呢?

    他二话不说将这封略湿的信递了过去,姚守宁强忍眼泪,拼命控制住自己哆嗦的手掌,将那封已经湿了的信摊在掌心。

    那信纸已经湿了水,这一会儿功夫,信上的字迹逐渐晕开,略微有些变形。

    纸张浸透水后在灯光下有些透明,看似轻飘飘的一张,但姚守宁摊在掌中的时候却如捧着价值连城的宝贝。

    心中生出酸楚之意,直冲鼻尖与眼睛。

    眼眶酸涩难忍,大股大股的热流直往外滴。

    信上那熟悉而娟秀的字迹映入她迷蒙的泪眼之中,她眼里只看到:身怀有孕三月,望君归来。

    “身怀有孕三月,有孕三月——”她来来回回念着这两句,眼泪流了又流。

    “守宁,守宁。”

    她这模样将陆执吓得不轻,他顾不得男女之防,一把将姚守宁搂入怀里,伸手去捧她湿漉漉的脸颊,连忙唤她:

    “守宁!守宁!”

    她的眼睛仿佛失去了焦距,被水光淹没。

    陆执捞到的那封信对她造成了极大的打击,使她整个人的脸上露出了惶恐不安的神情。

    世子强忍不安,再去低头看那信件:

    “自……梦中别离……身怀有孕三月……”此时的姚守宁方寸大乱,他试图从信上找到线索,能开解她,令她心情平静。

    “梦中别离,梦中别离,身怀有孕……三月,三月……”

    陆执并不是傻子。

    他最初只是关心则乱,此时有心推算,自然看出那花灯上的字的不对劲儿。

    “梦中别离——”

    姚守宁曾说过,‘河神’的神通是操纵梦境,当日就是与姚婉宁在梦中成婚,继而梦里相会。

    再到信上说:梦里别离,已经身怀有孕三个月。

    算算时间,姚家是在去年十一月出事,继而闹起了‘河神’。

    那岂不是说明……

    陆执瞪大了眼睛:

    “是你姐姐?!”

    姚守宁先前还说,好像看到了姚婉宁的身影,那时她还提起姚婉宁心中好像有秘密,两人做梦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秘密!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姚守宁拼命的摇头,泣不成声。

    她听到了世子内心的声音,知道他已经猜出了真相,可此时她没有承认的勇气。

    仿佛自己一点头,便会立即失去姚婉宁。

    眼泪大滴大滴的落到掌心上的那张纸上,她看着那熟悉的字,心如刀割似的。

    这字迹娟秀,分明就是姚婉宁的手笔,为什么当日幻境之中,她没有早点认出来,并加以制止?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使得世子又慌又急,只好将她半揽在肩头,轻轻拍她后背。

    两人站在江流之中,似是唯有彼此。

    哭了许久之后——

    “也许我们捞错了信……”

    陆执犹豫了一下,安慰了她一声。

    “不……”她更咽着,声音沙涩:“当日幻境之中,你随手打捞到的第一封信是它,那么今日你第一封捞起来的,也只会是它!”

    一会儿功夫,她哭得杏眼通红,但听到世子的话,仍是强忍悲痛应答了一声。

    她终于愿意说话,这令得陆执大松了口气。

    他捏了袖子替姚守宁擦泪,她的脸颊被泪水泡得冰凉,一双眼睛哭得肿起,不由有些心疼。

    “你……”陆执正要说话,姚守宁就带着鼻音,轻声的道:

    “是我姐姐。”

    世子之前虽说有猜测,可此时听到这话,仍是吃了一惊。

    不过他并没有贸然说话,而是安静的听着姚守宁继续说下去。

    “是我姐姐的字迹。”她哭了一阵,宣泄了初时得到这消息的震撼之后,此时已经恢复了平静。

    “我为什么当时没有认出来呢?”她说着说着,眼睛又泛起水光:

    “世子,你说我要是当时认出来了,加以阻止,是不是就不会发生后面的事?”

    说完,仰头望向了世子。

    “守宁,你听我说。”世子闻言暗叫不妙。

    姚守宁这话中透出浓浓的自责,仿佛将所有的责任都揽到了自己的身上。

    他神情严肃,握住少女肩头,直视她的眼睛:

    “当时我们在幻境之中确实找到了莲花灯,可灯拆开后,纸上的字已经模糊不清,大家连信上的字都认不出来,只能连猜带蒙认出几个关键字,你认不出来这怎么能怪你呢?”

    世子说完这话,却见她仍是黯然神伤,连忙又道:

    “更何况,幻境只是一种提示。换句话说,”世子说到这里,眼中露出一丝不忍:

    “这种提示的前提,是这件事情必定发生。”

    若是历史当时改变,姚婉宁避过怀孕之事,那么她不会在今年的上巳节来到河边放灯,去年十一月的两人自然也不可能在幻境之中捞到那两盏灯。

    而两人去年没有捞到河灯,自然也就谈不上改变历史——这根本就是一个相互矛盾的悖论。

    “不过目前我们也只是猜测,猜测就未必是真。”

    陆执理了理她头发,温声的道:

    “你姐姐与‘河神’只是梦中成婚、梦里相会,一切都是梦里,就如镜花水月,又怎么可能会真有孩子呢?”

    他犹豫了一下:

    “兴许此事仍然有回旋的余地。”

    姚守宁沉默着没有出声。

    世子说的话很有道理,可她有一种直觉,自己的姐姐确实身怀有孕三月,这就是她一直以来隐藏的秘密。

    随着今夜无意中捞起的这一盏莲花灯,让她一下将困扰了自己很长时间的疑惑解清。

    她想到了姐姐身后‘河神’肩膀上坐着的那一小团阴影,近来越发清晰,像是个童子;想起了有一夜与姐姐说话,听到了孩子的笑声;

    那一日她眼前出现幻觉,自己怀里抱着孩子,穿过迷雾,交给了一个男人……

    “我想回去了。”

    她深呼吸了一口气,突然出声。

    世子有一句话说得对了,她不应该沉溺于自责。

    事情已经发生,无论如何,她要去积极应对。

    “陈太微说过,我爹娘不会白发人送黑发人,我的姐姐不会死,我不会让她死。”

    短暂的沮丧之后,姚守宁快速的振作了起来。

    陆执点了点头,此时也不再是两人游玩的好时机。

    今夜发生的这件事打扰了两人兴致,令得两人都没有继续留在街上的心。

    “好。”世子应道:

    “我今夜回去也查查历史,看看大庆初年关于太祖的一些事,到时我去姚家寻你。”

    姚守宁勉强点头。

    就在这时,江面突然刮起大风,波浪层层卷来,将所有漂在水面的莲花灯打入水里。

    浪头‘哗’的卷起半尺高,将二人衣摆泼湿。

    “我们先离开水里。”

    陆执拉了姚守宁的手后退,远处有人见浪潮一波波卷动,急得大喊:

    “你们快回来……”

    “浪来啦!”

    姚守宁也点头想走。

    但她裙子吸饱了水,身体重逾千斤,此时想走,却根本提不动腿。

    黑暗之中,江面的浪潮开始卷动,并越滚越大,顷刻之间卷起半丈高,又‘轰隆’落地,宛如雷鸣。

    两人脸色微变。

    陆执顾不得其他,一把将姚守宁抱了起来,往河边的方向冲去。

    他跑得快,那浪花却推卷得更快,一排排打来,如万马齐奔,气势惊人。

    “啊!”

    这一幕惊得江岸的人放声尖叫。

    今夜江面突起波澜,若是这两人被冲入浪中,夜黑风高,这又是茫茫大江,到时去哪里救人?

    “唉,都说了年轻人不要随意下水……”

    众人或有遗憾叹息,也有想办法要扔东西进水里拉两人上岸的。

    河边的水流形成束缚,缠住了世子前进的脚步,并将两人往江心的方向推。

    世子只觉得地底像是有一股无形的吸力,拽拉着他的身体直往下沉。

    他双脚陷入淤泥中,一股寒气顺着脚心钻入他的身体,冻结住他体内的灵气。

    陆执能感应得到身侧的水气形成束缚,缠住了被他背在背上的姚守宁的双足,拼命的将她拽着往水里拉。

    身后巨浪的声响形成兽群的咆哮,带着威胁。

    ‘轰——轰——’水潮开始交叠,片刻功夫越叠越高,很快追至两人身后。

    河岸近在咫尺,所有原本围在岸边放河灯的人此时被江面的动静吸引,转头就看到这惊险至极的一幕,都大声叫喊了起来。

    有人扔出绳索,有人手挽着手试图下河来拉人。

    陆执咬紧了牙关,背着姚守宁往河边走。

    他已经意识到今夜这一场河水的暴动非同寻常,恐怕是二人提到了‘河神’的缘故,将‘他’激怒,要将二人留下来。

    “快走!快走!”

    他大声的喊,并打定主意,若是潮水卷来,他将姚守宁先送回岸边,自己则再另想他法脱身。

    话音一落,有人果然仓皇逃离,但仍有人下水向二人伸出手来:

    “快拉住——”

    “拉住他。”

    河面没走的人急忙喊叫。

    陆执伸出一只手去,此时在他后背上的姚守宁转过了头——

    只见河面上灯光已经全部熄灭,远处漆黑一片。

    黑暗中巨浪滔天,汹涌的浪头即将冲到两人身后,股股黑气从浪潮之中拍打而出,形成束缚,往两人缠来。

    ‘留下来!’

    黑暗之中,有道意志隐藏在水流之中。

    姚守宁感应到密集的水气拍打到了自己的脸上,身下世子的身体紧绷,显然即将要到极限。

    她心中一动,突然将手一松——

    被她攥在掌心中的那张拍开的书信被狂风一吸,卷入浪头里面。

    刹时之间,风停浪退。

    潮水缓缓落入江中,涌回数十丈外。

    河边的人抓住了陆执的手,众人齐心协力,将两人拽拉上岸。

    ‘呼——呼——’

    大家发出劫后余生的喘息声、欢呼声,江潮缓缓平息。

    人群议论纷纷:

    “刚刚江水为什么出现异样?”

    “是不是‘河神’发怒了?”

    “兴许是祭祀成功了——”

    “……”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说着先前的事时,有人后怕,有人却觉得兴奋异常。

    陆执拼命喘息,感觉上岸之后那种受江流束缚的窒息感消失。

    他转过了头,去看姚守宁:

    “守宁,你没事吧?”

    姚守宁的目光却望向了远方,只见距离两人约百来丈的江心深处,仍有浪涛卷动。

    浪涛之上黑气腾腾,一尊魔神之影在那黑气之中若隐若现。

    而此时,只见那影子手里握着一封家书,似是在细细端详一般。

    “守宁?”

    世子问完,没有得到回应,不由急忙转头看她,姚守宁顿时惊醒过来,回头看他:

    “啊?我没事。”

    说完,她再往远处看去,却见那‘河神’之影也抬起了头来,黑气之中,那双银色的眼眸看了她一眼,接着缓缓沉入了水里面。

    “你……”

    陆执见她单手撑地,一手还维持着捧着什么东西的动作,顿时想起先前出事时,她手里拿了姚婉宁的‘家书’。

    此时姚守宁空着手,可见那封信已经落于水中了。

    “‘他’是为了信而来。”

    姚守宁勉强道。

    这封书信,是姚婉宁写给‘他’的,却被两人私下截走,想必这个举动惹怒了‘河神’,才令‘他’突然出现。

    姚守宁一刻都等不下去了:

    “世子,我们先回去吧。”

    她想要回去见见姐姐,也想要问问外祖父,这种局面要如何解决。

    河边人围得越来越多,先前被水潮逼退的人见危机解除,又三三两两的携手下来。

    两人挤出了人群,冲上河堤的刹那,世子正欲说话,突然就听到有人喊:

    “守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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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目前新冠的症状只有咳嗽了,不过我颈椎发作了,非常非常严重,走躺坐都感觉晕眩到吐,所以更新可能还是无法稳定,不过我还是会尽量抽空码字的。

第三百六十四章 不适合

    姚守宁还未转头,陆执下意识的便捏紧了她的手。

    忐忑、不安、焦虑等情绪透过两人交握的掌心,传递到她心中。

    她先是抬头去看世子,他嘴唇紧抿,眼中露出警惕之色,似是察觉到姚守宁的视线,他下意识的低头与她对望,接着极力想要使自己放松,却难掩心中的不安与惶恐。

    世子突如其来的变化令她怔了一怔,她转头往声音来源地看去,就见到了温献容。

    今日的温献容穿得颇为喜庆,手上抓了一串糖葫芦。

    而提着两盏花灯的温景随与玉茵都站在她身后,此时几人瞪大了眼,看着姚守宁的眼神有些错愕。

    夜里河岸边人多极了,众人都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碰上。

    姚守宁的眼睛通红,见到温献容的刹那,挤出一丝笑容,还没开口说话,温献容便大步往两人这边过来了。

    “守宁,你怎么了?”

    她的目光落到了姚守宁身上,看到少女浑身湿透,裙摆边全是沙,看上去吸饱了水,沉甸甸的。

    姚守宁的眼睛红肿,显然在此之前哭过。

    温献容与她相识多年,哪里见过她这个模样,当即心疼坏了。

    她伸手去摸姚守宁的手,那手掌冰冷异常,且还在微微颤抖。

    “发生什么事了?”

    温献容的视线从姚守宁与陆执交握的手掌一扫而过,强忍住了想回头去看大哥的冲动,先是低声问了一句。

    她猜测眼前这个人就是世子了。

    其实自前两日,她让玉茵邀请姚守宁同游,却被好友拒绝后,温献容就猜测姚守宁应该是与陆执有约了。

    她不是第一次见这位世子,去年姚守宁生日的时候,陆执装疯卖傻打过简王府的人。

    只是当时兵慌马乱,她还没来得及细看,更没有与陆执搭上过话。

    这一次见面再看,温献容才发现这位世子比传闻中还要好看得多。

    他肤白莹白如玉,长了一双水汪汪的桃花眼,高鼻红唇,长发缠在他脸颊边,衬得他眼神幽深。

    当他专注看人时,给人一种似是全心全意被他关注的感觉。

    他的美貌非凡,但他身长玉立,腰背挺得笔直,少年意气在他眉宇之间展现出来,使他本该雌雄莫辨的美貌多了几分少年恣意的洒脱。

    纵使温献容心中已经有了姚若筠,但看他的第一时间仍被他长相惊住。

    不过仅只片刻间,温献容心里的那丝惊艳褪去,她拉了姚守宁往一侧走了两步。

    但姚守宁与世子还拉着手,被温献容一扯,两人手掌相扯,世子手臂被拉得抬了起来,犹豫了一下,他并没有主动放手。

    “守宁——”

    温献容见此情景,有些吃惊的喊了一声。

    陆执没有看她,而是看向温景随。

    他提着两盏花灯,此时目光也落在姚守宁身上,并没有看向世子。

    世子皱了皱眉,缓缓将手松开,跟姚守宁道:

    “守宁,我在那边等你。”

    陆执说这话时,心中都在滴血,却又故作大度。

    情敌当前,他自然想在温景随面前摆出自己与姚守宁的亲密程度,将温景随逼走。

    可姚守宁刚得知了姚婉宁‘怀孕’的真相,心情正是饱受刺激的时候,温献容的出现兴许能与她说说话,安抚一下她,他自然不能因为心中的那点阴暗念头便强行留在此处,让她更加难受。

    想到这里,陆执脸上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

    姚守宁听到他内心丰富的心声,若不是心情低落,恐怕已经被他逗笑了。

    此时她勉强挤出一丝笑意,向世子点了点头,看他垂头丧气的离开。

    “守宁。”

    温献容见陆执一走,心中不由松了口气,连忙问道:

    “发生什么事了?是不是他欺负你?”

    她说到这里,转头去看世子,却见世子双肩下垮,低垂着头,似是十分失落,不像是仗势欺负了人的模样。

    “不是。”姚守宁摇了摇头,想起先前发生的事,眼泪又要流出来了。

    “守宁小姐衣裳怎么都湿了?”

    玉茵也关切的问了一声。

    “我们刚刚下河了。”姚守宁回了一句。

    温景随的手掌握了握,紧紧将掌心里花灯的提竿握住。

    他也想要关心,可是因为心中的私念,他反倒没有办法像妹妹及玉茵这样自然而然的将关心的话问出口。

    因为他怕自己的神色不自然,怕一张嘴便问起陆执,问起两人为何牵着手。

    温景随的神色黯然。

    有些事情他其实早就已经猜到了,可真正看到这一幕时,比猜想给他的冲击还要大得多。

    他自诩自己胆大而沉稳,可先前看到姚守宁与陆执拉着手出现时,他竟生出可耻的逃避念头。

    温景随强行压下内心的复杂念头,说道:

    “先不管如何,我们的马车就停在街道的另一侧,我去取斗蓬。”

    温家小辈出行,大人并没有在身侧。

    两兄妹是坐车而来,车子停在了街道人少的一角,留了温景随的小厮看守。

    今夜人多,如今又入了夜,他不便让玉茵一个女孩前去取衣服,便准备自己亲自跑一趟,留两个女孩陪在姚守宁身边,远处又有世子守着,想必是不会出大问题的。

    “不用了。”

    姚守宁摇了摇头:

    “我们也准备回去了。”

    她神情有些黯然,几人都看得出来,先前应该是发生了什么事。

    温景随向来性情温和,此时却很固执:

    “我跑得快,一会就回来了,你浑身湿透,不要吹凉风。”

    说完,他将手里的灯笼交到了玉茵身上,转身就走。

    他与陆执的想法一样,也看得出来姚守宁心中有事,但怕她碍于自己在这里,有些话她不好与温献容说出口,便借这个功夫,留她们说说话。

    “守宁,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温献容也是冰雪聪明,从世子与大哥的举动中也猜到了姚守宁是有心事。

    “我刚刚听到有人在说,有一对男女下河,险些被河水卷走……”就在这时,玉茵突然开口说道。

    温献容闻言吃了一惊,看向姚守宁,她勉强点了点头:

    “就是我们。”

    “你们……”温献容听到这里,后知后觉的意识到陆执的衣裳好像也是湿透了。

    “其实我们这些日子以来,一直都在查我姐姐身上的‘烙印’。”

    事到如今,妖邪现世,许多事情姚守宁也不瞒温献容了,便说了个大概给她听:

    “你也知道,我姐姐身上被种下这个‘烙印’后,我一直都很担忧。”

    温献容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这个时候她看得出来姚守宁心情低落,自己只要安静倾听,让她诉说。

    “而这‘烙印’,与白陵江的‘河神’有关,而今夜我们在河中,发现了一些线索……”

    她三两句话将事情说完,想到世子捞起的那封信,眼泪又从红肿的杏眼之中涌出:

    “而这些线索……”

    她一哭,温献容顿时就慌了,连忙将手里的糖葫芦交到玉茵手里,一把将姚守宁抱住:

    “怎么了?这些线索是没有用的吗?”

    她还吃惊于姚婉宁的情况竟如此严重,接着就见到好友在哭,当即就抱着她哄:

    “你们在河里看到了什么?”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她含泪摇头,抽泣着:

    “我只是害怕失去我的姐姐,有些事情,关系到她,我不能跟你说。”

    温献容并没有因为她这话而生气,反倒十分理解的点了点头:

    “不说,不说。”她拍着姚守宁的肩膀:

    “守宁,你想说的时候,随时都可以来找我,我都能听你说的。”

    姚守宁有些内疚的点了点头。

    想想这些日子以来,她忙于妖邪之事,成日与世子外出,反倒与温献容疏远了。

    好在温献容能理解她,并没有因此而生她的气,这令得姚守宁心中觉得温献容更好了。

    “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事情很多,我……”她吸了吸鼻子,想要说什么,最终却长长的叹了口气:

    “唉——连你约我,我都……”

    “那有什么?!”温献容瞪大了眼:

    “事关婉宁,当然要先弄清楚,我又不是小孩,难道还不理解你的难处吗?”她温柔的替姚守宁整理湿发,说道:

    “是不是觉得对不起我了?”

    姚守宁无声的点头。

    “傻丫头。”

    温献容替她擦泪,温声安抚她:

    “事情有轻重缓急,相比起游玩,婉宁肯定更重要了。更何况上巳节每年都有,今年我们不能同行,但问题若是解决了,往后年年都有机会。”

    她语调温柔,神态真诚,安抚人极有一手:

    “你是不是近来压力大大,便把所有的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了?”

    温献容故意逗她:

    “我可不能像你这样,否则我该自责不能帮上忙了。”

    姚守宁被她逗得露出了笑意,温献容松了口气:

    “笑了就对了。”

    说完,又柔声说道:

    “别急,你一个人承受不住的时候,不能和我说,但可以和婉宁说,可以和家里人说呀。你外祖父胸有沟壑,学问非凡,他一定可以开解你的。”

    “嗯!”姚守宁用力的点了点头。

    其实这些道理她也明白,只是当发现事情真相的时候,依旧会有五雷轰顶之感。

    如今与温献容说了一阵话,又被她安慰了几句,姚守宁的情绪一下稳定了许多,已经打定主意回去先与姐姐沟通,再问问外祖父。

    “谢谢你,献容。”她真诚的道谢,末了又拉着好朋友的手:

    “明年我一定不拒绝你。”

    温献容抿唇而笑,颊边露出两个小小的梨窝:

    “我明年也不准许你拒绝我,今年是我说太晚了,怪我,怪我。”

    说完,她又转头往远处看了一眼。

    只见世子此时原地打转,不时抬头往这边看,引起了周围人的瞩目。

    “世子好像还不错。”

    温献容笑眯眯的夸了一句,接着眼珠一转:

    “不过就是不知道他疯病好了没有……”

    她话音未落,姚守宁就急急辩解:

    “他不是疯病,就是中了妖蛊——”

    说完,就见到了温献容眼中促狭之色,冲她挤了挤眼睛。

    不知为何,姚守宁的脸颊微红,心中有些不知所措,又夹杂着害羞的感觉,伸手捂住了脸,强作镇定的解释着:

    “真的,其实是我表姐之前中邪了,附身在她身上的妖怪给世子下套,所以才,所以才……”

    “唉。”温献容看她这扭捏的模样,叹了一声:

    “看来我大哥真没机会了。”

    “你胡说些什么!”姚守宁闻听此言,有些恼羞成怒,伸手去抓她腰,惊得温献容笑着扭腰闪躲。

    在此之前,她情窦未开,对于许多感觉懵懂未知。

    可这会儿她知晓世子心意,再从陆执的反应自然便能猜出温景随的态度。

    一种若隐似无的歉疚感涌上心中,但好在温献容落落大方的态度将她这种不安降低了许多。

    两个少女说笑数句之后,心中都轻松了不少,温献容低声问:

    “世子他……”

    她想问陆执对姚守宁好不好,也想问他脾气如何。

    想问的话太多,反倒一开口便哽住。

    好在姚守宁能听到她内心的心声,知道她担忧自己,便低声道:

    “世子性格很好。”说完,她又补充了一句:

    “献容,你知道吗,我已经没有办法再过普通的生活。”

    经历过这几个月后,她虽遇到过危险,但却也收获了许多。

    与陆执同行的这段时间里,她迅速成长,激发自己的潜力,被世子需要,同时也需要世子的保护。

    在看到温景随的刹那,明白温大哥心意时,她其实也思索过。

    可是她已经回不到过去,回不到当初被柳氏禁锢在闺阁之中,每天过简单快乐的生活的时候。

    她喜欢如今的自己,也喜欢如今的生活。

    “我可以主动查探姐姐的‘烙印’,并且查到眉目。我可以与妖邪直面相对,与镇魔司的人对峙。”她胆气在一次次冒险中茁壮成长。

    从一开始畏惧表姐身上的邪祟,到后来战胜恐惧。

    她能觉醒力量,带着世子穿过时光的阻隔,可以与世子联手大战蛇灵聚,将那条大蛇斩杀于墓中。

    面对陈太微的追杀,一开始她惶恐害怕,但今夜却能与他周旋,甚至从他口中打听到一些秘密……

    “我将来还会成长,可以保护姐姐,保护家人。”

    她含笑看向温献容:

    “而这一切,都有世子在陪我。”

    她没有说世子对她好不好,可是这些话却已经将她与世子之间的纠葛展露无疑。

    陆执的心意她已经知道了,她没有回答,甚至以为自己是不知所措的,可其实她如今已经非当初的她,许多事情她心里都有数。

    她与温景随之间已经是不可能了,世子根本没有必要与他争风吃醋。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抿唇而笑:

    “我只知道,如今先解决家中的事,再去烦恼妖族的事,至于其他的,我还得多想想再说。”

    她没有正面回应情感的话,但温献容已经知道自己的大哥跟她之间是彻底无缘了。

    温太太的性格循规蹈矩,她对儿子未来的人生路早就已经规划好了,姚守宁与温景随之间便如两条交叉线,曾有短暂的交汇,最终却只能越行越远。

    她有些替自己的大哥感到遗憾,但她也明白,感情的事是无法强求的。

    “真好。”温献容不知为什么,有些羡慕的点了下头。

    她总觉得这一刻的姚守宁特别的清醒,清醒的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包括感情、包括未来的生活,而她还懵懂未知,目前期盼的仅只是今年成婚,未来相夫教子罢了。

    “曾经你娘还觉得我老成持重,比你性格懂事许多呢,守宁,我怎么现在觉得,你成长得很快,已经远远超过我了?”

    温献容还困在闺阁里,从小所学、所见,束缚住了她的眼界与生活,使她无法看到更长远的东西,听着姚守宁说起遇妖的种种,她只能面露羡慕之色。

    “那只是错觉。”姚守宁向她眨了眨眼睛:

    “我也就是在你面前才放心吹一下牛,要是别人面前我就不敢乱说了,怕人家嘲笑我。”她的失落来得快,去得也快。

    经由温献容开解后,已经不再像先前一样哭哭啼啼。

    此时的姚守宁如同拂去尘埃的明珠,眼中带着自信、坚定之色。

    两人再说了几句话,温献容心中对她越发羡慕,也隐隐觉得有些失落——虽然她并不知道自己在失落什么。

    远处世子来回走了几圈,见到姚守宁露出笑容的时候,他也跟着松了口气,露出笑容。

    “我不打扰你了,你快去吧,世子都久等了。”

    温献容眼角余光见陆执抬头看来了好几次,连忙轻轻拉了姚守宁的手:

    “等此间事了之后,哪天你若得空,我过来寻你玩。”

    姚守宁点了点头,道:

    “那我走了。”

    她与温献容告了别,正欲转身走人,站在数步开外的玉茵见此便喊:

    “守宁小姐走了吗?”

    “走了。”姚守宁向她挥了挥手。

    “诶诶——”玉茵连忙想要来追,温献容急忙将她拦住:

    “你追什么。”

    “大少爷取披风去了,还没回来呢。”玉茵有些情急的小声道。

    “没回来就没回来,守宁还有事呢。”温献容笑着挡了她一句:“既然遇不上,便证明这披风今夜不是守宁要的,我们就在这里等大哥到来,不要乱走了。”

    姚守宁往陆执走了过去。

    他初时还有些焦虑不安,但见姚守宁缓缓往他靠近时,那心情便逐渐沉淀下来了。

    远处段长涯赶着马车无声的停在街道的角落,两人往马车方向走,段长涯无声的融入夜色中,给二人留出独处的功夫。

    “守宁。”

    就在这时,温景随抱了斗蓬,匆匆赶回。

    他一路都在害怕自己错过,因此跑得很快。

    但无论他如何加快脚步,回来时却依旧失去了姚守宁的影踪。

    “守宁……”

    他十分失落的抱着斗蓬站在大街上,街道中人来人往,远处大家的笑声、欢呼声不时传来,他却有种像被整个世界所抛弃的感觉。

    ‘叮铃铃——’

    清脆的铃声响起,接着‘嗒嗒’的马蹄声走近,温景随眨了眨酸涩的眼睛,抬头看到一辆马车停在离自己不远处。

    “温大哥。”

    马车的前头,他先前遍寻不着的姚守宁此时正与陆执并排而坐。

    她将满头湿发撩到了胸前,正以手作梳整理着。

    曾与他有过两面之缘的世子一手持缰,一手捏了一方帕子,等她取用。

    这一幕既是和谐,又格外的刺目。

    “温大哥,献容正在那边等你呢。”

    姚守宁见到他,伸手往远处指了指。

    温景随眼眶酸胀,几欲有泪水流出,闻言却只是拼命的强行忍住,露出温柔的笑容,点了点头道:

    “好,等下我去找她。”

    他不愿在姚守宁面前摆出失落的样子,让她可怜,令她为难。

    他也有自己的骄傲,不想在陆执面前示弱。

    “守宁,你,你还冷吗?”

    “有一点冷,但是没关系,我们很快就回家了,回去便能换身干净衣服,很快就不冷了。”她含笑道。

    “我这里有披风,你不如挡一挡,以免遭凉了……”温景随连忙上前了两步。

    这个动作令得陆执神情不善的瞪他,仿佛将他当成了此生之敌。

    姚守宁伸手掐了他胳膊一下,接着看向温景随,摇了摇头:

    “不用了。”

    “不是的,守宁,我……”温景随急急的想要说话。

    姚守宁却是示意世子别开头,不要偷听,接着撑起身,手扶着车门半跪,认真看向了温景随:

    “温大哥,对不起。”少女正色道:

    “我不能接受你的披风。”

    她的声音清脆甜美,她的神色认真而直接,她的眼神、表情一如温景随记忆之中那般,娇憨可人,却又有自己的执着。

    这些曾是他最喜欢的地方,但这种执着,此时正在刺伤他,可能会说出让他难过的话。

    “温大哥,你的将来前程远大,我看到了。”她偏了下头,说道:

    “你获得了我外祖父儒道之意的传承,你从小读书,为的不仅止是出人头地,还有一展胸中抱负。”

    街道上所有的声音俱都从温景随的耳朵里消失了,他只听到少女轻轻的道:

    “……你未来会有自己的人生,会娶妻生子……这样的情感,你应该留给更适合的人。”

    她不愿意去接那一件披风,这对未来温景随要娶的那个人并不公平。

    兴许未来那个要嫁给温景随的少女此时正含羞带怯,想像着未来夫君的模样,在勾织着自己的嫁衣,幻想着未来的生活。

    姚守宁没有办法控制温景随的年少慕艾,但她却可以尽量减少两人之间的交集,减少温景随心中属于自己的回忆,让他心中可以腾挪出更多的空地,经营未来属于他自己的生活。

    “我只是你人生中的一个过客,与你碰到过的卖花灯的,卖冰糖葫芦的也没有什么不同……”

    ‘不,不,不是这样的!’温景随抱紧了披风,拼命的摇头。

    但他心中纵使热血澎湃,嘴里却一言不发,将所有的失落与难过隐忍在心头。

    “是不是因为……”温景随最终没能忍住,抬眸看她。

    夜色下,他目光似水,仿佛蒙上了一层轻雾。

    “不是的。”姚守宁看得出来他此时已经仓皇无主,失态至极了。

    温景随还没有说‘因为什么’,但她从他的眼神已经猜出他想要说的话了。

    “不是因为身份、地位,也不是因为外貌长相。”她轻轻的道:

    “温大哥很优秀的,不要跟别人比,你是独一无二的。”

    她越是这样善解人意,越令温景随难以割舍。

    “是,是因为我娘吗?”

    “也不是的。”姚守宁摇了摇头,道:

    “你不要怪温太太,不是因为这些原因。”

    她叹了口气,决定将话说清楚:

    “其实是因为我。”

    “你?”温景随有些茫然的抬起头,他的神情无措极了,像是一头小鹿。

    “对。”姚守宁点了点头。

    “我大哥与献容有婚约,我们双方有亲上加亲的想法,温大哥应该也是清楚的。”她一旦想明白一些事情,便不准备再拖延下去,给人无谓的希望,让人难过。

    温景随的心里生出惶恐。

    他隐约感觉到,若是让姚守宁继续再说下去,他心中的希望将彻底破灭,再也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可他实在太好奇了。

    这一场战争他还没有真正开始,便莫名其妙的结束。

    姚守宁说这一切与他无关,不是因为他自身不如人、家世不如人,也不是因为他母亲的缘故。

    他想要知道自己输在何处。

    因此温景随没有出声,只是默默的点了点头。

    “我娘一直管我很严。去年我娘打听到神都城会来一个神医,她希望这位神医的到来可以治好我姐姐的旧疾,因此盼到十月的时候,那神医一来,她便急匆匆的想带着我姐姐出门。”

    她突然提起旧事。

    这一下,不止是温景随听得认真,就连表面装着满不在乎,转开了头的世子也竖起了耳朵,想听她接着往下说。

    “出门的那天早上,我央求我娘也带我同行,我求了很久,我娘终于答应了。”

    “我……”温景随听到这里,嘴唇动了动。

    他想说,如果是在温家,他绝对不会舍得姚守宁再三央求,他肯定帮着说话,早早替她安排好一切,让她可以顺利出门的。

    “我们出门之后,我娘将我留在望角茶楼,她带着我姐姐去看大夫。”她说起之前的事,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

    “其实我这一趟出门,是早就打听好了这茶楼之中有位说书先生十分了得,我是冲着他的故事去的。”

    姚守宁叹息着:

    “可惜那天很是不巧,那位说书先生晚到了片刻,等他出现说书时,刚到精彩处,我娘和姐姐就回来了。”

    温景随紧抱着斗蓬。

    其实听到这里,他并没有明白姚守宁话中的意思,但他强忍焦虑,听她接着道:

    “当时那说书先生正好讲到书生受狐妖蛊惑,最终死于狐口。”

    “而我当时说了一句话。”

    姚守宁说到这里,温景随终于忍耐不住,问道:

    “你说了什么?”

    “我想说这书生傻,我想说这书生不知天高地厚。”她嫣然一笑,一连吐槽了两句,才道:

    “这书生家境贫穷,年纪又大,身无特长,一把年纪还未定亲,怎么可能会有美貌小姐夜半上门寻他,摆明是有妖祸而不自知,所以他死定了!”

    她狡黠的性情在这短短几句话里展露无疑,在她不再克制自己性情后,这种无意中展露出来的性情令得温景随既是喜欢,又感惶恐。

    陆执幽怨的看了姚守宁一眼,却并没有出声。

    “我最终却只道:‘这两人门不当户不对……王家书生要出事的……’。”

    她将当日情景说了说,温景随听着她说的话,似是能想像得到当日茶楼之上,少女神态天真可爱的与母亲说起这些闲话,既是觉得可爱,却又黯然失落。

    姚守宁在他面前,是克制而知礼的,柳氏不喜欢她性格如此跳脱。

    “之后呢?”温景随神色温和,问了一声。

    “之后我娘说,让我收敛一点,不要在献容面前说漏嘴了。”

    她含笑答了一句。

    这话确实是柳氏的风格。温景随听闻这话,先是有些想笑——他在想,柳氏在说完这话后,少女说不定会撅撅嘴,心中不以为然,但她性格向来乖巧听话,表面定会应答如流。

    他笑了一下,接着似是想到了什么,脸色‘刷’的一下惨白,瞬间失去了所有的血色。

    至此之后,他终于明白,姚守宁特意提到这件事的原因了。

    “守宁——守宁——”

    温景随有些不知所措的喊了两声,他的眼神失去了焦距,嘴唇都在抖。

    仿佛他才是那个寒冬腊月掉入了江河里的人,此时风一吹来,浑身直哆嗦。

    但那个被他挂在嘴边的人并没有给他以安慰,她以温柔而坚定的声音,强行将他突然生起的自我防御打破:

    “温大哥,我不能接受这样的生活,每时每刻,每一件小事,都可能被人提醒着,你不要行差踏错,你不要做出什么样的事,可能会让谁不高兴了……”

    她喊‘温大哥’时,明明声音甜如蜜。

    可她讲出口的那些话,却如一道寒气,刺入温景随的心扉之中,将他身心瞬间冻结了。

    “这样的生活太累了。”她摇了摇头,“我害怕过这样的生活。”

    她确实不是因为温太太当日的刻薄而心生退意,也非温景随身份、地位、长相不如世子而将他弃之脑后。

    温景随此刻脑海一片空白,他呆呆怔立原处。

    这是他一直以来都害怕会发生的事,而当这件事真正发生时,他却发现自己好像一直都在为了这一刻而努力在学着接受。

    可是接受太难了!

    守宁真的很好。当她放弃伪装,向自己展露出她真实内心的时候,她展露出来的慧黠、可爱,远比以前更多。

    她真实而坦然,且一眼就看中真正的问题症结,说出口的话令温景随难以反驳。

    “我……”温景随不敢去看她的眼睛。

    他害怕看到姚守宁的眼中出现反感、厌恶,其实柳氏管制她,表面看来是柳氏担忧女儿行差踏错,对她的言行、举止多加修礼,好似与他无关——可实则柳氏所做的一切,都无疑是在替他开口。

    她对女儿的种种束缚,实际上都是温太太及温家无形的要求。

    他生于方正古板之家,不止是他的一生,可能将来他的妻子、他的孩子,都会因此而受到束缚。

    温景随再回想起先前自己听到姚守宁央求柳氏允她出门时而生出的念头:他定会早早替她安排好一切,不舍得她再三哀求。

    那时他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此时再一回想,温景随便觉得心中更痛。

    姚守宁想要的,不是她自己去哀求,也不是谁替她说情,她想要自己可以替自己作主,不再受束缚的自由。

    温景随扯了扯嘴角,想要露出笑意,但他的面皮僵冷,嘴角直往下垂落。

    胸腔之中有一股郁气冲撞着,顺着胸口而上,钻入鼻梁,让他鼻尖酸楚。

    眼眶酸涩异常,一道热气很快将眼睛覆盖住。

    水意迅速汇聚,被他拼命忍住,使它不至于掉落。

    他说不出的狼狈与失落,在陆执的面前,他明明是输了,可是他却发现自己不是输给了对手,而是输给了自己的‘不适合’。

    姚守宁说他没有不如人,可温景随却发现自己确实是不如人的。

    曾经他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强大,未来科举入闱,必能夺得功名,从此平步青云,一展胸中抱负。

    可此时他才发现,这种‘强大’如镜中花,水中月,他之于姚守宁,便如一方牢笼,若她是鸟,他无法提供可供她翱翔的天空,只会将她束缚其中。

    “那,那他,他呢……”

    他极力忍住内心的激荡情绪,低哑着开口问道。

    “他?”

    姚守宁转头看了世子一眼,他仍‘听话’的转向了另一边,但听到这里,耳朵抖了抖。

    世子表面没出声,心中却在想:我当然是跟守宁一起出门玩啦,如果我娘要阻止,让我娘打我!让我娘打我!

    末了又想:我娘才不会阻止我。

    “……”她差点被他逗笑,连忙抿住嘴唇,将头低下去。

    这样的时刻,温大哥都快哭了,如果她要是笑出来,必定让他更加难过。

    “他可以陪你,给你自由吗?”

    “我可以!”

    陆执听到这里,迫不及待的转头。

    “你走开!”

    姚守宁推他的脸,将世子一张俊美的脸推搡得变形,不允许他开口:

    “你不要说话。”

    “我可以,你快点跟他说,我可以……”世子还不死心。

    “你不要闹了——”

    姚守宁拼命抓他脸颊,将他脸扯红。

    “我的自由不是别人给的。”她摇了摇头,看向温景随:

    “那本来就是我自己的东西。”以前她意识不到,但随着她辩机一族的力量觉醒,随着她与世子一次次冒险的过程中,这些经历、力量都带给她自大的自信与底气。

    温景随眼里的光彩刹时熄灭。

    “对不起了,温大哥。”

    她轻声的道,接着拍了拍世子的手。

    陆执在听到她后面的话时,偏头沉思了片刻,脸上露出若有所思之色。

    直到姚守宁拍他手臂,示意他离开时,他才警醒,抖了抖缰绳,马匹缓缓提步前行。

    车子从温景随身侧驶过,他像是一个立于街中的雕塑,一动不动。

    马车走出很远后,姚守宁转头看去时,他低抱着那斗蓬,站在街道正中,低垂着头。

    “他有点可怜——”

    就连陆执回头看了一眼,都忍不住掏出了自己米粒大小的良心叹了一句。

    他说这话时,既是喜滋滋的,有种成功狙击了情敌的痛快感,又隐隐有种前车之鉴的失落。

    陆执偷偷去看姚守宁,却见她神情平静,似是坦然极了。

    这个以往天真可爱的少女,刚刚用直白而锋利的语言,将温景随拒绝了,半点儿幻想都没给他留。

    她的手段干净而利落,令得陆执都有些同情温家那小子了。

    “守宁——”

    他有点不安,甚至回想起先前那一幕,后背隐隐发凉。

    “守宁。”陆执又喊了一声,并不自在的动了动。

    “干嘛——”

    “如果,如果有一天,”他舔了舔嘴角,见姚守宁转过了头来,顿时头皮发麻,说话结结巴巴的:

    “如果有一天……”

    他鼓不足勇气。

    温景随的事让他本来就不充足的勇气瞬时七零八落,在她目光之下,他的意志力溃不成军,不敢将那句话问出口,转而问道:

    “你冷不冷?”

    “有一点。”她抱住了胳膊,打了个哆嗦。

    陆执却想到了温景随满怀希望抱来的那件斗蓬,他跑得满头大汗,但最终成了没能送出手的礼物。

    他被姚守宁拒绝了。

    世子想了想,不免生出一种兔死狐悲之感。

    这种感受之下,他很快重新衍生出新的勇气,将自己原本欲问的话借着这股冲动问出口:

    “如果有一天,我,我也像温景随那样,你,你也会这样拒绝我吗?”

    他不知道姚守宁如果也像刚刚拒绝温景随一样的拒绝自己,那自己能不能承受得住。

    ……他可能会哭!

    “……”她不会!

    姚守宁愣了一愣,顺着世子的话去想,却发现她可能不会这样做。

    她舍不得世子伤心难过,舍不得看他哭。

    世子忐忑不安的等待着答案,心里却在想:如果守宁拒绝我,我可能会马上就哭。但男子汉大丈夫,又怎么能轻易流泪呢?

    温景随真是能忍啊!刚刚那样的情况下,他却硬是没有掉眼泪,如果是我,我可能会忍不住抱着守宁的腿哀求,求她别走……

    “……”她都听到了。

    世子心想:唉,幸亏守宁不知道他内心怎么想的,在她心中,也许自己还是当日那个面对妖邪毫不手软,与她同生共死,极有担当的陆执。

    姚守宁咬着嘴唇,别开了头。

    “守宁,如果我像温景随一样,你会不会也对我这么狠心?”

    他没有得到答案,又追问了一声。

    姚守宁内心已经隐隐有了答案,但她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故意看世子:

    “太狠心了?对啊,我们回去,再找温大哥道歉,我……”

    “不行!”世子大声的将她的话打断,有些愤愤不平的道:

    “都已经拒绝了,此时当然不能道歉再给他希望啊!温景随比你想像的更坚强,他顶得住的!”

    姚守宁忍不住想笑,世子还很怕她真的要折转回去,连忙一扬马鞭,催促着马儿快点,嘴里还不停的念:

    “……一点立场都没有,温景随想知道什么就和他说什么,我随便问个问题也不回答我……”

    世子的念叨声中,她心里的阴霾一点一点散开,姚守宁勾了勾嘴角,听世子念了许久之后,才小声的道:

    “……可能不会吧。”

    “什么不会?”陆执还没有反应过来,转过了头,疑惑不解的看她。

    “好好赶车!”

    她推了推他手臂,世子顿时领悟,她是在回答自己先前的问题。

    他被巨大的惊喜淹没,甚至欢喜得有些不知所措。

    如果真有那一天,她不会像对待温景随一样,直接了当的拒绝他。

    因为她舍不得他伤心,舍不得他难过,姚守宁心里在想:她也不想要世子抱着自己的腿哀求,求她别走,也不想看到世子‘汪汪’大哭……

    她想着想着就忍不住笑,世子也咧开了嘴角。

    他对于情爱还很懵懂,但与生俱来的本能却让他捕捉到了这一刻姚守宁对他的不同。

    一个果决而直接的少女,当在情感上出现拖泥带水的情况时,那么便意味着他在姚守宁心中是特殊的,至少不是温景随能比的。

    两人都不再说话,世子的心情飞扬而又忐忑,他的快乐建立在温景随的痛苦之上,同时他意识到姚守宁的性格远比自己所认识到的要更好,他想要追上她,可能只是情感的追随还不够,也许他还可以更优秀。

    而姚守宁则一会儿为了姚婉宁而担忧,一会儿又为了陆执的心声而有些烦恼。

    她已经意识到,陆执在她心中的份量,已经不弱于家人、朋友。

    马车穿过街巷,一个多时辰后终于回到了姚家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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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五章 近真相

    今夜姚家守门的不是良才,而是灾情之后柳氏临时雇来帮忙的一个上了年纪的杂工。

    他对祭祀的热闹不感兴趣,特意留下来守着家门。

    这老人对姚家的主人还不太熟悉,此时披着衣裳,有些局促不安的沉默着站在那里,以畏怯的眼神偷偷盯着世子看,不敢发出动静。

    陆执纵使心中有许多话想跟姚守宁说,但此时在别人窥探下,也只能咽了回去。

    “别想太多。”他干巴巴的安慰了一句:

    “先换身干衣裳,看你姐姐在不在家,好好跟她说清楚这件事。”

    说完,又道:

    “我回去后,也会查一查‘他’当年的事,若有消息了,第一时间来通知你。”

    姚守宁强笑着点了点头,叮嘱他:

    “你也早点休息。”

    陆执应了一声,坐回马车之上,又回头看了她一眼。

    见她身后是昏黄的灯光,少女的身影被拉得极长,被圈在门框之中,显得有些孤寂。

    他心生怜爱,想要哄她、陪她,但如今的他什么也做不到,只能失落的驾车离去。

    姚守宁目送世子离开之后,这才深呼了一口气,转身往自己的屋子走去。

    今夜的姚家有些冷清,众人都前往城南游玩,至今还没有回来。

    若是以前,姚守宁定习惯不了这样的安静,可此时她却已经开始享受这样的平静。

    在回家之前,她心急如焚,急着想见姐姐的面,想问姚婉宁怀孕一事。

    但她中途遇到了温景随,在跟他说清楚一些事后,给了她极大的勇气,让她沉淀了自己的心情,不再急躁难忍。

    此时越是离房间近,她越是平静,当站在自己房间门口时,她定定的站了片刻,接着推开了房门。

    ‘吱嘎’的声响中,屋里的灯光如水般泄出。

    屋子内室的屏风后,姚婉宁听到声响,探出头喊了一声:

    “守宁?”

    她放下了头发,脱了外衣,说话的同时已经取下塔在屏风上的衣裳,紧紧的抱在了怀里。

    “嗯。”

    姚守宁应了一声,她松了一大口气,连忙将外衣披起,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怎么回来这么早……”

    姚婉宁满脸笑意,但当她的目光落到姚守宁身上时,那说话声便戛然而止。

    这会儿的姚守宁浑身湿透,脚上、裙摆全是沙子,看起来狼狈极了。

    夜风吹过她的身体,带进来阵阵寒气——夹杂着白陵江的那种冷风,令姚婉宁下意识的捂住了双臂。

    两姐妹隔了两三丈远的距离相对望,姚婉宁像是被钉死在了原地。

    姚守宁目光落到了她的身上,她内里穿的是还未来得及脱下的束胸长裙,外披了一件厚厚的上衣。

    兴许是姚守宁突然回来的缘故,她衣衫不整,显得比平时更加放松。

    她身材细瘦如柳,便显得肚腹处那微妙的隆起弧度格外引人瞩目。

    姚守宁在江边看到那封写给‘河神’的家书时,便已经饱受冲击,可此时亲眼目睹这一幕时,却觉得眼眶发热,心中酸涩不已。

    “……”

    姚婉宁动了动嘴唇,她想要开口说些什么,但是浑身的力量在此时一下被卸净。

    她能感应得到妹妹的目光落到了自己的肚腹上,长久以来被她隐藏的秘密此时终于曝露,她有些恐慌,有些无措,想要逃避,但她在姚守宁注视下,却根本生不出挪动脚步的力气。

    姐妹俩四目相对,许久之后逐渐湿了眼睛。

    不知是谁先小声的抽泣了一声,打破了满堂的沉寂,姚守宁深吸了一口气,缓步往姐姐行去。

    真相已经被揭开,挡在她眼前的迷雾散去。

    ‘河神’的阴影沉默的站在姚婉宁身后,在‘他’的肩头之上,坐了一个婴童之影,此时一双胖乎乎的小手交握,好奇的偏头打量着姚守宁,发出‘吚呀’的声音。

    “……你发现了?”

    姚婉宁艰难的开口,下意识的伸手捂住了肚子。

    “嗯。”姚守宁点了下头,轻轻应了一句。

    她这话音一落,姚婉宁突然丧失了所有的力气,身体晃了两下,幸亏姚守宁大步上前,将姐姐抱接在怀里。

    “我不是故意要瞒你的……”姚婉宁眼泪直往下流,张了张嘴,心中羞愧极了,不敢去看妹妹的眼睛:

    “我只是,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

    现实之中病才刚好的少女在梦中与‘河神’成婚、生情,并身怀有孕,这些事情若传扬开来,定会抹黑姚家名声。

    “我没有怪你。”

    姚守宁怜爱的摸了摸姐姐的脸,看她被吓得脸色煞青,身体颤抖不已,便哽咽道:

    “我只是心疼你。”

    姚婉宁本来就瘦,此时躺在她怀中,轻飘飘的,仿佛仅剩了一具空架子。

    “我……”听妹妹这样一说,姚婉宁正欲开口说话,姚守宁又捏了捏她的手,扶她回到内室,坐到了床侧。

    “对不起,是我忽略了你。”

    姚守宁率先道歉:

    “我,我一直想要解决‘河神’这个事,却没有想到……”

    她忽略了姚婉宁,完全没有想到姐姐会怀孕。

    此时想来,‘河神’的烙印是真的,梦中的婚礼是真的,那么姚婉宁身怀有孕便并非不可能的事。

    “不怪你。”

    姚婉宁急急的坐起了身来,拉住了妹妹的手:

    “是我,是我不敢坦白,让你数次为我吃苦,我……”她眼眶湿润,心中自责无比。

    两姐妹相对无言,相拥而泣。

    许久之后,姚婉宁才将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事统统告知姚守宁。

    身怀有孕是她最大的秘密,除此之外她已经没有什么不可以说给妹妹听。

    姚守宁听她说到与‘河神’之间的约会,虽然已经知道姐姐可能对‘河神’心生感情,但此时再听,依旧觉得不可思议。

    “你是怎么发现我怀孕的?”

    两人将事情说开,姚婉宁反倒坦然了许多,好奇的看着妹妹。

    这些日子以来她精神压力极大。

    随着时间的流逝,她的肚腹逐渐隆起,她每天想方设法的要瞒过家里人,甚至连穿衣洗漱都不敢再让清元、白玉二人侍候,使得两人近来有些伤心。

    但她就是害怕东窗事发之后,面临众人异样且又关切的眼神,她害怕柳氏愧疚,也害怕大家担心——更害怕家里下人得知她怀了妖胎,拿她当成妖怪似的看待。

    这样的精神压力下,她一日比一日沉默,再加上‘河神’又离奇从她梦中消失,她每日茶饭不思,夜里睡不安稳,怀孕三个月后,反倒比以前还要瘦些。

    此时意外被妹妹揭破这桩隐秘,姚婉宁反倒像是放下了心中大石,觉得今日就是这几个月以来最放松的时候了。

    她甚至不自觉的靠上了床铺,伸手扶住了自己的肚子。

    这种放松的姿态使她卸下满身防备,那以往苍白的面容都浮现出两抹红晕。

    姚守宁将她的神情看在眼中,眼中露出若有所思之色,应道:

    “今晚我跟世子准备去河边寻花灯。”

    姚婉宁开始还当她与陆执是去游玩,眼中浮现笑意,还没说话,接着就听姚守宁说道:

    “你被打下‘烙印’之后,长公主与世子来我们家中做客,你还记得吗?”

    姚婉宁心中一个咯噔,听到此处,已经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儿。

    但她仍是强忍不安,点了点头,道:

    “当然记得。”

    当日发生了这么严重的事,家里进了‘贼’,全家都很紧张。

    世子到来之后,还与姚守宁闹了个乌龙,姚守宁下跪叫‘爹’,气得柳氏险些打了她一顿。

    想到这里,姚婉宁十分不安,挣扎着想要起身,但她刚一动,便被姚守宁按回床上,她忐忑道:

    “那日你跟世子做了交易,请他帮忙拦截,拦截……”

    “对。”

    事情的大概姚守宁跟姐姐提到过,她顿了顿:

    “但我没有告诉你,那一夜具体发生的事。”

    姚婉宁越发不安。

    她想起来那一夜自己睡得极沉,醒来之后只知道家里再度进‘贼’,房屋破损十分严重,从此搬进了姚守宁的屋子。

    知道事情内幕的姚婉宁当然知道家里进的并非‘贼’,在柳氏怒骂声中,她知道妹妹请了世子帮忙,再一次替她赶走了‘河神’。

    从当日房屋破损的情况看来,那一夜战况严重,不止是世子受了伤,姚守宁的手掌也伤得十分严重,只是后来大家都没有再提这事儿,‘河神’自此后真身没现,反倒阴魂出现在她梦里,算是暂时了结。

    “那一夜,家里人受妖雾影响,睡得很沉,我跟世子也进入了,”姚守宁说到这里,抬头看了一眼姚婉宁身后,接着才道:

    “‘他’的幻境之中。”

    姚守宁的语气平静,声音温柔,本来心中十分忐忑的姚婉宁在她的安抚下,也逐渐平静,安静听她继续说下去。

    “当夜姚家进了水,大水顺流而下,冲进了院子,我跟世子在水流之中,看到了顺着河流上游漂下来的花灯。”

    “……”听到这里,姚婉宁心中一动,却并没有急于出声询问。

    “世子捞起了一盏灯,那纸上有字,只是字迹已经变得模糊,我们辨认了许久,依稀认出好像是个女子写的书信,提到三月、有孕的字样……”

    她话音一落,姚婉宁顿时险些惊叫出声。

    今夜她偷偷外出,做了什么事,天知、地知、她知,除此之外,她再也没有告诉任何人。

    而这会儿姚守宁说的话意味着什么,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了。

    “那字迹当时受了水泡,我看不大清楚,但就是觉得有些眼熟。”姚守宁低垂着头,道:

    “但我们都知道,这必定是一个提示,因此在一月的时候,世子听说往年上巳节会有人在河边放花灯后,便约了我今年一起。”

    她接着说道:

    “我俩到了城南之后,趁着夜色,看到了有人手中提的花灯,便赶到河边,果然见到了满河放的花灯。”

    后来的事,她就是不说,姚婉宁从她湿透的衣裳也能猜得出来:

    “你们下了水。”

    “对。”

    她点了点头,说道:

    “我们下水之后,如幻境之中发生的一样,世子捞起了一盏花灯,那灯上写着——”

    姚守宁语气顿住,姚婉宁却接着往下说:

    “自上次梦中别离,你已经许久不再出现……”

    姚守宁也张嘴,与她异口同声道:

    “如今我想告知你,我已经身怀有孕三月。”

    “望君归来。”姚守宁说道。

    “望君归来。”这是姚婉宁细细的声音。

    两姐妹最后一个音节落下,那余音化为音波震荡开,无声站在姚婉宁身后的‘河神’阴魂动了动,抬起了头,那双受黑雾笼罩的眼瞳中,似是闪过了两点银白的光泽。

    “想必你是认出我的字迹了。”听到这里,姚婉宁苦笑了一声,叹道。

    “不止是如此。”姚守宁摇头道:“在下水之前,我就已经看到了你的身影,只是当时人多,还没来得及等我喊你,便又发生了一些事,我再看时,便没找到你,还当我看花了眼而已。”

    可后来她下水捞到书信,认出了姐姐笔迹不说,又根据信中的内容,及先前的惊鸿一瞥,事情的真相便摆在了她的面前。

    姚守宁叹气:

    “姐姐,你瞒得我好苦啊。”

    “守宁,我心中真是害怕极了。”姚婉宁握住了她的手,说道:

    “我爱上的,是,是那样一个……”她甚至都说不出来‘人’字。

    与妖邪定下婚约,梦中成婚,意外怀孕,桩桩件件都骇人听闻。

    她当日亲眼看到镇魔司的人凶神恶煞上门逼问,若东窗事发,到时不止是家里人要蒙羞,甚至有可能会引来镇魔司,连累家人。

    “我不敢说。”

    除此之外,最初怀孕的时候,她其实是意识到不对劲儿的。

    母亲是人,父亲是邪祟阴尸,这个本不该出现的胎儿,一开始是妖胎,是在蚕食她的生机——她能感应得到自己的身体便如一个蛊体,在培养出一个十分可怕的存在。

    她有预感,自己可能是活不到‘孩子’出生那一天的。

    “……我当时在想,若我死了,对姚家来说,可能也是一件好事。”

    她死于‘邪祟’之手,姚家不会因此蒙羞,对外,她是受妖邪祸害而死,不会牵连自己的亲人。

    姚守宁闻言,心中一紧,下意识的抓紧了姐姐的手,还没开口说话,姚婉宁接着反手将她掌心握住,柔声道:

    “可是那一夜,与你谈话之后,我却觉得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转变。”

    她含笑道:

    “你生辰那夜,我俩说的话,你还记得吗?”姚守宁点了点头。

    “你说,你能救我一命,你说我大劫之后,必会儿孙满堂。你还说,你‘见’到了个男人,听他说起,大庆朝后继有人。”

    “……”

    当日发生的种种此时随着姚婉宁的话浮现在姚守宁心中,她惊骇无比,瞪大了眼睛,望着自己的姐姐,说不出话来。

    姚婉宁面带羞涩,眼中带着幸福之意:

    “你知道吗,你当时那样一说,便如尘埃落定,我觉得一切都不一样了!”

    原本冰凉入骨,似是孕育一团邪气的肚腹,开始逐渐出现了温度,她感觉到自己腹中怀的不再是‘邪祟’,而是真的在孕育一个真正的孩子!

    “大庆朝后继有人,大庆朝后继有人!”

    姚婉宁轻声呢喃了两句,坚定道:

    “我只知道,你说了这番话后,我腹中的孩子便会出生,我当时在想,他未来是不是真的大庆朝继承人我不知道,我也不明白这话中的意思,我知道他的一生可能会很艰难,毕竟……”

    说到此处,姚婉宁顿了顿,伸手抚了抚自己的发丝,接着往下说道:

    “纵然我可能会因此生死,但只要他能活着,看看这个世界,我便心甘情愿,虽死无悔……”

    “等等!”

    姚守宁突然之间心生悸动。

    她是知道辩机一族的能力,徐相宜提到过,辩机一族的力量拥有出口成‘真’,言出法随的威力。

    当日她随口一说,对于姐姐来说,便如一个祝福,使得姚婉宁腹中的孩子化邪为‘真’,改变了她的一生。

    此时想来,也正是因为当时姐妹二人夜谈,紧接着,她神识进入幻境,‘见’到了那个男人,并听到了那一句‘大庆朝后继有人’。

    不过当时的她不明就里,完全没有意识到这句话真正的威力。

    这会儿所有前因后果俱都明了之后,许多事浮现在姚守宁的脑海,令她想起了一些细碎的回忆。

    姚婉宁还有些失落的道:

    “我死不足惜,我只是怕,怕我死后,孩子无人照看——”

    她低垂下头,抚摸着肚子:

    “若他身世来历遭人得知,恐怕会被为难。”镇魔司当日的凶狠印入她脑海中,使她眉眼间浮上一层阴霾。

    “也许,他……”姚守宁想起了一些往事,表情变得复杂了起来:

    “将来并不一般——”

    “我也不指望他能干什么大事,未来只要他能好好活着,不要给姚家带来祸患,现在外祖父来了,镇魔司想必也会……”姚婉宁初时听妹妹这样一说,还以为这是她对自己腹中胎儿的祝福。

    她心中感动于姚守宁的爱护,又听妹妹说话吞吞吐吐,只当这种‘祝福’使姚守宁为难,连忙就将妹妹的话打断,神态有些激动的道:

    “守宁,守宁你不必耗费什么去祝福……”

    “不是的姐姐。”姚守宁一把抓住了姐姐的手,道:

    “我想起了一件事情。”

    姚婉宁看她美眸生辉,有些兴奋的盯着自己,不由便下意识的问:

    “什么事情?”

    “姐姐,你在梦中见到的‘河神’……”她说到这里,目光越向了姚婉宁身后,见到那阴神影子时,又觉得有些别扭:

    “……‘他’,是什么样子的呢?”

    姚婉宁没想到她问出的是这样一句话,脸颊刹时红得滴血。

    “我是说,你看到的他,是大约几岁,长什么模样?”

    她在地底龙脉时见过‘太祖’的遗体幻象,那时的太祖已经年近五旬,虽说身材高大威猛,但对姚守宁来说,已经是半百老头儿,一想到这样的人和自己的姐姐在一起,甚至异常亲密,有了孩子,她心里就生出一股不舒服的感觉。

    “你姐夫他……”姚婉宁脱口而出,但看到妹妹一脸无语,顿时有些不好意思,连忙低垂下头,慌乱道:

    “我是说他,他三十出头,长得虽然,虽然不如世子俊美,可却对我很好,时常带我出门,护我周全……”

    “三十出头,三十出头……”

    姚守宁喃喃念了两声,想起七百年前的《太祖纪事》。

    这些种种传闻中,除了一些不太靠谱的香艳传说外,有一部分史记是真实的——也就是说太祖朱世祯出身贫寒,自梦中得仙人授术,最后斩妖除邪,成立大庆王朝。

    大庆建立时,太祖的年纪是在三十五六。

    如今他在梦中与姚婉宁幽会,若是他以真实面目与自己的姐姐相见,而非施展妖术遮掩他如今面貌,姚守宁大胆猜测——在梦中与姐姐成亲、相会、亲近的人,究竟是七百年后已经妖邪化的太祖,还是七百年前,正当壮年时的太祖呢?

    她原本并没有想到这么远,可是之前她与史女官、长公主等人聊天,提及当年大庆开国初年的历史时,却发现随着时间的流逝,长公主等皇室传人对于太祖的印象发生了极大的改变。

    这种转变长公主等人并没有察觉,反倒是姚守宁虽身处局中,但她辩机一族的血脉觉醒后,不受时间逆流的影响,所以当时就发现了其中的诡异之处。

    只是那时大家不明就里,最后暂且记住这种变化。

    如今想来,这种异变,兴许与姚婉宁有关。

    “‘太祖’去世时,已经年近五十了。”姚守宁提醒了姐姐一句。

    姚婉宁怔了一怔,脸上的红晕褪去,表情变得有些茫然:

    “我……”

    她的手无意识的抚着肚子,不时卷一下衣摆,又以指腹推平,显然内心并不平静。

    “那他,他有……”姚婉宁问这话时,像是要哭了出来。

    这可能也是她在知道‘河神’身份后,存在于她内心深处的隐忧。

    她不怕自己的夫君是‘邪神’,也不在意‘他’是不是曾经的太祖,她知道对方曾有过去,只是当时她没有未来,便下意识的忽略了这一点。

    如今再听姚守宁提起这些事,姚婉宁才开始正视那些被自己忽略了的内心,她才发现自己的夫君曾经也有妻子,甚至还有可能妃嫔成群,有许多子女,毕竟大庆王室传承到现在足足三十一代,可想而知当年的太祖并非单身,而是留下了子嗣血脉。

    想到这里,姚婉宁心中一股怒火‘腾’的就燃了起来。

    “好他个朱世祯,竟然敢脚踩几条船!”

    她气恼之下喊完这话,突然意识到是自己生得太晚。

    那个被她怒骂的是七百年前的人物,人家七百年前可能就已经娶妻生子。

    这个念头一起,她整个人如泄了气般,眼圈顿时就红了起来。

    “……”

    姚守宁见姐姐伤心,连忙就道:

    “我之前也问过史嬷嬷这个问题。”她解释道:

    “史嬷嬷也是皇室后裔,曾对皇室传闻有所了解,当时她说太祖终生未娶,子嗣传承,可能是来源于宫中女子。”

    姚婉宁听到这里,咬了咬嘴唇。

    她晚了七百年。

    虽然姚守宁说‘他’当年并没有娶妻,但他曾属于别人,与其他人生育过子女,这依旧令她心里十分酸楚,只是当着姚守宁的面,强忍着心里的难过,深怕让妹妹担忧。

    “不过我生辰之后,就是我们那一夜谈过之后。”姚守宁看了姐姐一眼,道:

    “我再问过公主一次,而公主回答我,《史记》之中,太祖一生洁身自好,没有後宫妃嫔,不近女色。”

    她这话一说完,姚婉宁顿时怔住,那紧皱的眉头逐渐松开。

    但随即她想起了什么,正欲说话,却见姚守宁也严肃看她:

    “当时我就意识到了不对劲儿,心里要想,若太祖後宫终生空悬,他的子嗣传承是从何而来?”

    王室的血脉无法作假,光是《紫阳秘术》的传承便可以较验。

    传承至今,世子是长公主独子,既然觉醒了皇室血脉,修炼了《紫阳秘术》,那么可以肯定的是,陆执必定是太祖当年后人血脉之一,这个孩子是从何而来?

    姚婉宁张了张嘴,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怀孕之后反应变得迟钝了。

    此时姚守宁说的话她字字都懂,但连在一起却有些听不大明白。

    “守宁,我不懂,你直接告诉我吧……”

    “姐姐,历史在发生改变!”姚守宁直接道。

    “啊?”姚婉宁仍旧不解。

    她又重复了一次:

    “历史在发生改变,而这个改变,极有可能是因你而起的!”

    她语不惊人死不休,甚至不顾自己一句话震得姚婉宁晕头转向,接着说出一句令姚婉宁更加震惊的话来:

    “你说,太祖当年的后代,是不是——”她目光从姚婉宁的脸上转移到姐姐肚子上。

    姚婉宁只觉得肚腹发紧,心中如掀起了狂风巨浪,在妹妹目光下,她下意识的捧住了自己的肚子没有出声。

    “是不是你肚里的这个孩子呢!”

    姚守宁虽说是在问话,但她语气笃定,仿佛已经猜中了真相一般。

    “……”姚婉宁震惊异常,久久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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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六章 找钥匙

    “这,这怎么可能呢……”

    姚婉宁听到妹妹大胆的发言,下意识的摇头否认。

    “我,我与他毕竟相差了七百年的时间……”太祖出生于七百年前,而她与‘河神’相识于七百年后,自己腹中的孩子,又怎么可能是七百年前‘他’的后人?

    姚婉宁光是想想都觉得头晕,虽说她不愿意怀疑妹妹,但事情太过魔幻,她仍是抱着肚子,喃喃道:

    “这,这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姚守宁嘟了下唇,俯身上前,也伸手去摸姐姐的肚子。

    姚婉宁下意识的将护肚的手移开,任由妹妹的掌心贴到了自己。

    她的月份还小,这一摸自然是摸不出什么动静,可是姚守宁掌心隔着薄薄的衣服贴到姐姐肚子的刹那,温热、柔软的触感传入她手心里,她心里突然生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楚感觉。

    对于这桩‘婚事’,其实姚守宁是有心结的。

    在她看来,‘河神’与姐姐之间的这门‘亲事’,根本就是不对等的。

    先不说‘河神’如今只是妖邪,与姚婉宁的开始就是半强迫、半欺骗的性质,就算是‘河神’是开国太祖,就算是与姚婉宁梦中相会的那个人可能是七百年前正值年富力强的朱世祯——可两人之间年纪、时代相差极大,她依旧觉得别扭。

    可惜姚婉宁看似情根深种,竟因婚而爱,姚守宁自然不便多说什么。

    她对于‘河神’虽心怀芥蒂,但碰到姐姐肚子时,那种感觉又完全不同。

    姚守宁本以为自己对于姚婉宁的孩子的感受应该是复杂的、不知所措的,但血脉亲近乃是天性,姐妹两人贴近的时候,所有的忐忑与担心全都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感动与温柔。

    这是姐姐全心全意想要维护的孩子,是她以血肉、温柔悉心养护的希望。

    在她面前,一个蜷缩着四肢的婴童蹬了蹬腿,似是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在她掌心蹭了蹭。

    一道婴儿的笑声在姚守宁的脑海中响起,亲近、开心与好奇的感觉从掌心中传递了出来,姚守宁的心瞬间软得一塌糊涂。

    “梦中的婚礼能变成现实,你可以孕育骨肉,又有什么事情不可能发生?”

    她摸着姐姐的肚子,不知为什么,眼眶隐隐有些湿润。

    “其实有件事情我也没跟大家说。”

    姚守宁顿了顿,接着低声道:

    “我与世子探齐王墓那天,进入了地底龙脉——”她说到这里,吸了口气,极力平复自己内心的情绪:

    “我就似是听到了孩子的笑声,看到了一道小孩的影子。”

    姚婉宁咬着下唇,没有出声。

    从妹妹的话语之中,她听得出来姚守宁此时情绪的起伏,也看得出来妹妹已经接受了她怀孕的事实。

    自己隐瞒多时的秘密能轻易被最亲密的家人接受,这无疑是令她松了口气。

    她也感动于姚守宁对自己的支持,可她仍觉得姚守宁所说的事情太过匪夷所思。

    “虽然我也没有证据,但我总觉得,那个影子,兴许就是这个孩子。”姚守宁轻声的道。

    这个夜晚安静极了。

    姚家人此时几乎都在外夜游,偌大的房间中,只有姐妹两人凑近了低声轻语,场面说不出的温馨。

    “我在进齐王墓时,总有种莫名的感觉。”姚守宁抿了抿唇,道:

    “进齐王墓时,世子提到,那是天元帝早逝的儿子——”她想到当时的情景,停顿了片刻,才接着说道:

    “我当时想到天元帝,不知为何,便觉得心中有些难受。”

    ‘砰砰砰——’姚婉宁听到这里,心脏开始疯狂跳动。

    她是知道妹妹的血脉特殊,对于一些事预知能力极强,她既然这么说……

    “你是指,天元帝是——”

    “姐姐,天元帝是太祖的儿子。”姚守宁看着她,轻声道:

    “我怀疑,他就是……”

    她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口,但姚婉宁却心乱如麻,不停的摇头。

    “这怎么可能呢?怎么可能……”她语无伦次,一时之间不知心中是何感受。

    姚婉宁病了多年,也曾熟读史书,自然知道天元帝的生平往事,知道他年少登基,可却承受了嫡长子早逝的痛苦。

    “我的孩子,怎么会是他呢?”

    她下意识的否认,不希望自己的儿子未来会有这样的人生,正欲说天元帝的生母另有其人……

    可她再一细想,却惊恐的发现,以往看过的史书竟然全不记得,她张嘴时,压根儿说不出天元帝的生母是谁。

    再念起‘天元’二字时,她越发觉得亲切,竟生出一种莫名的亲近感。

    天元帝是她的儿子!

    这个念头涌入姚婉宁的脑海,她一下眼圈就红了。

    “如果,如果他是我的孩子,那我们,我们之间……”

    相隔了七百年的时光,她在七百年前生孩子,这孩子又怎么可能回到七百年前呢?

    她拉住了姚守宁的手,急忙道:

    “守宁,如果你说的是真的,我的儿子便应该要回到七百年前,才能继续过他的人生,否则,否则是不是历史要乱了?”

    她与‘河神’梦里成亲,已经扰乱了历史,许多情况发生了改变。

    如今的史书之中,太祖朱世祯终身未曾娶妻,也就是意味着,七百年前的他是没有妻室、子嗣的,若是如此,大庆朝岂非要改换传承?

    “历史一旦发生改变,我们,我们还会存在吗?”

    假如大庆朝的第二代君王不再是天元帝,历史从这里发生转折,到七百年后,这种变化是极其可怕的,到时不会再有长公主、神启帝等人的存在,也许柳并舟不再是大儒,亦或柳氏未必会嫁姚翝,生两女一子。

    如果没有姚婉宁,便不会再有她与‘河神’定亲之事……

    她越想越乱,心中生出害怕之感,觉得肚腹都在一阵阵发紧,甚至隐隐感到疼痛。

    “你别慌。”

    姚守宁的手掌被姐姐抓得极紧,她忍痛轻声安抚:

    “会有办法的。”

    事到如今,陈太微已经知道她就是辩机一族的传人这个秘密,有些事情她便不再隐瞒姐姐了。

    “这件事情,也许我有办法。”

    “什么办法?”姚婉宁关心则乱,虽说知道自己慌也无用,但她仍无法控制的胡思乱想着。

    “如果你生下孩子,我替你将孩子送走!”

    姚守宁面对姐姐慌乱无助的神情,冲动之下,将心中的念头脱口而出。

    “送,送走?”

    姚婉宁怔了一怔,接着迟疑道:“怎么,怎么送走?”

    姚守宁开始说这样的话,纯粹是受情绪掌控,但此时面对姐姐问话,她逐渐冷静下来,再一细想,却发现这件事情未必没有办法解决的。

    “你听我说。”

    她越想越是激动,反拉住姐姐的手:

    “我可以穿越时间的阻隔。”

    “这是什么意思?”姚婉宁听得云里雾里,有些茫然的道:

    “守宁,我不懂。”

    “姐姐,我可以在时间里行走。”姚守宁解释了一句,但她说完后,见姚婉宁仍似懂非懂的样子,忙就补充道:

    “当日在代王地宫之中,地下墓穴有断龙石封锁,我与世子被阻隔在外。”若是强行破开墓门,必会弄出响动,引来守陵士兵。

    这个事情姚婉宁听懂了,她虽不知妹妹怎么突然提起这事,却仍是强忍心慌,点了点头。

    “后面我带着世子,穿过时空,回到了四百年前,代王下葬的时候!”她说到往事,有些兴奋:

    “我们当时跟在送葬的队伍后面,顺利进入了墓穴之中。”

    因为钻了时间的漏洞,所以两人没有破坏墓门,这也是她第一次穿越时空。

    而之后她为了斩杀那蛇灵聚的妖邪时,数次将世子送回多年前,这也从另一方面证明,她有将别人送回七百年前的能力。

    她说到这里,姚婉宁顿时就明白她的意思了。

    “你是说,你能,能将我的孩子,送回七百年前,送到,送到你姐夫手中?!”姚婉宁杏眼圆睁,不敢置信的低呼。

    “……”两姐妹聊的重点在孩子,姚守宁虽然觉得‘姐夫’二字实在别扭,但她仍强逼自己下意识的忽视了这种感受,点了点头。

    “我想起来我生辰那夜,我们聊天的时候,提到孩子,你记得吗?”

    “当然记得!”姚婉宁用力点头。

    那一夜是她人生的转折,使她第一次感受到腹中的孩子是块血肉,而非妖邪。

    她对于那一天发生的事牢记于心,每个细节都记得一清二楚。

    “那天晚上,我跟你聊天时,我突然像是做了一个梦……”她将自己看到的幻境推给了‘梦’。

    姚婉宁回忆当日的情景,确实记得妹妹曾短暂失礼,后面问她,她便说自己似是做了个梦。

    “你梦到了一个男人……”

    这样的对话两人曾经也有过,可此时再提起时,姚婉宁的心境与当日又大不相同。

    得知了更多信息后,她再回头去想这件事,便已经猜到了许多事。

    “对。”姚守宁点头,答道:

    “我梦到我抱了个孩子,送到了一个男人的手里。”她声音轻轻的屋中响起:

    “而他当时接过孩子,说了一句——”

    姐妹俩目光相对,异口同声:

    “大庆朝自此后继有人!”

    此话一说,姚婉宁身上鸡皮疙瘩生起。

    她突然有种说不出的感慨。

    得知怀孕之后,她初时是害怕而羞耻,后来发现自己怀的是肉骨凡胎,便又开始担忧这孩子的未来。

    怕他身世败露,怕这个世界容不下他。

    可如今姚守宁的话却令她心中一颗大石落地,好似几个月的焦虑散去,她终于安心。

    “如果是这样,那可太好了——”她含泪呢喃,接着又似是想起了什么,身体一震:

    “可是守宁,这样对你有伤害吗?”

    她望着妹妹,有些怯生生的问。

    “应该——问题不大。”

    姚守宁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

    长公主曾提醒过她,历史是不可更改的,改变历史后,会带来许多的变化。

    可如今历史已经改变,今夜她与姚婉宁说的话虽是猜测,但此前种种已经显露出了预兆。

    她抬头往‘河神’肩头上的婴童阴影看去,那婴儿也在偏头看她,发出‘咯咯’的天真笑声。

    这是姐姐的孩子,是姐姐的血脉!

    她内心越发坚定:

    “我一定能做到,一定可以将他送回去!”

    “可,可你要怎么送?”姚婉宁见她笃定,便勉强压住心中的不安,问了一声。

    “我现在还不知道。”说起这个问题,姚守宁也有些没底。

    她突然站了起来:

    “我去问外祖父。”

    “啊?”

    姚婉宁跟着坐起,伸手想要拉她。

    “外祖父肯定知道怎么做。”姚守宁说完这话,看着姐姐脸上显出来的慌乱与害怕,略一思索,便猜出她此时的心思。

    她身怀有孕,最初的时候必定感到惊慌且羞耻,所以不敢跟父母说。

    隐瞒的时间长了,便变成了羞愧,更是不知该如何开口。

    想到这里,她心中一动,说道:

    “姐姐,你放心,我怀疑你怀孕之事,外祖父可能早就得知。”

    “什么……”姚婉宁低呼了一声,但心里却又觉得并不吃惊。

    “外祖父当年参加过‘应天书局’,这个书局曾是我族一位前辈所召开的。”

    姚守宁脑海里浮现出‘空山先生’的叹息,她摇了摇头,集中自己的精神:

    “这位前辈知前尘后事,外祖父对目前的事可能早有了解。”

    她犹豫了一下,直言道:

    “我的能力目前并不完整,我还没有找到我的老师,获得完整的传承。”

    如果想要将姚婉宁的孩子送回七百年前,她必须要在此之前找到自己的老师才行。

    “我总觉得,外祖父是那个关键的契机,可以带领我找到我的老师。”

    “有危险吗?”姚婉宁含泪望着妹妹,愧疚的问了一声。

    她知道自己的行为任性,使得妹妹为她奔走、费心。

    “不,不危险。”姚守宁摇了摇头,心中却想起了今夜见过一面的陈太微。

    他当年与张饶之有约,纵使发现了辩机一族的传人,在她未获得传承前也绝不动手杀人。

    ——这也是之前数次见面,他仅吓人而没有真正动杀招的原因。

    姚守宁若一旦获得了传承,陈太微与张饶之之间的约定自然便破灭,到时才是姚守宁真正的危机。

    可在姚婉宁的面前,她又怎么忍心说出来,让自己的姐姐担心?

    “放心吧,没事的。”

    她忍下心中的不安,摇了摇头,安抚姐姐:

    “别想太多,好好将养身体,我不希望你出事,也不能让你出事……”

    “可我……”姚婉宁有些难过,她正欲说话,姚守宁就定定看她:

    “你不会有事的。爹娘没有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命。”

    说完,姚守宁补充了一句:

    “这是一位道门奇人的占卜结果,十分可信。”

    姚婉宁听到这里,心中一定。

    她点了点头,温声道:

    “我都听你的。”

    姚守宁露出笑意:

    “我去找外祖父,你好好歇息。”说完,她站起身来,背向了自己的姐姐。

    在转身的刹那,姚守宁脸上的笑意迅速垮了下去。

    陈太微虽说柳氏夫妇没有丧女之相,可他卦象之中却显示自己的父母仅有一子一女送终,也就是说,姚家终究会失去姚婉宁。

    她忍下心中的不安,快步迈出房间,往外祖父暂居的厢房行去。

    今夜月色莹莹,满天星宿,可见明日是个晴朗的好天气。

    柳并舟的屋子里点了灯火,昏黄的灯光透过窗户纸照了出来,她站在庭院内,心中乱得很。

    当着姚婉宁的面,她自然不能露出颓废之色,便作出自信满满的样子,以安姐姐的心。

    可此时仅剩她独自一人时,所有的压力全都落到了她身上,让她觉得十分疲累。

    “守宁。”

    她仅呆怔了一会儿,屋里突然传来了外祖父的喊声。

    “嗯?”她情绪有些失落的下意识应答,接着惊讶道:

    “外祖父,您怎么知道是我?”

    只见窗户上的倒影站了起来,高大异常,带给人极强的安全感。

    不多时,影子消失,紧接着紧闭的厢房门‘吱嘎’一声被人拉开,灯光下,柳并舟的身影站在屋门口,双手还各自放在两扇大门之上,含笑看她:

    “既然来了,怎么不进来呢?”

    “外祖父,我今晚……”

    她欲言又止,想起姐姐怀孕,突然流泪:

    “我有点害怕,怕做错事。”

    她得知了姚婉宁怀孕的秘密,便相当于变相的替姐姐承担了一定的压力。

    虽说与姐姐商量好了,这个孩子可能会送回过去,可在父母面前,要怎么交待这件事?

    还有姚婉宁的结局未知,柳氏如果知道一切皆由她而起,使自己会失去这个向来视如掌上明珠般的女儿,不知该有多伤心?

    姚守宁想要保护家人,可这种事又怎么隐瞒得过去?

    柳并舟目光温柔的看她。

    他的眼神里带着包容、怜悯,仿佛将这个外孙女内心所有的彷徨全部都看得一清二楚的。

    “别急,慢慢说。”

    他向少女招了招手,姚守宁便如找到了主心骨般,缓缓向他走去:

    “外祖父,是这样的……”

    祖孙二人进了屋中,屋里的桌案上只摆了一壶茶,两个斟满了茶水的杯子。

    杯中茶水还热,雾气冉冉升起,使得满室茶香。

    柳并舟显然早知她今夜要来,已经有所准备。

    她彷徨不安的心顿时大定,将今夜发生的事和盘托出。

    姚婉宁怀孕一事并没有令柳并舟烦恼及吃惊,他神色镇定,似是早就知道的样子。

    此时的柳并舟之于姚守宁来说,便如定海神针,她突然有了底气,直言道:

    “外祖父,我想请您引路,带我找到老师。”

    柳并舟并没有吃惊于她的请求,而是抬头看她,她一双杏眼微肿,却很是认真的看着这位长辈,坚定道:

    “我要获得传承,保护姐姐,我答应过她,待她将来生产,安全的将她的孩子送回过去,交到,交到‘他’手里。”

    眼前的少女虽说面容仍显稚嫩,但那眼神、气质,却与他记忆之中的那位小友相重叠。

    柳并舟透过面前的茶雾,记忆回到了过去——

    那一年他正年少,意气风发,家中已有贤妻,膝下有了女儿,他拜大儒张饶之为师,正欲大展拳脚之时,一场应天书局改变了他的一生。

    他怔神了片刻,眼眶湿润,眨了眨眼睛,所有回忆被他压在心头,他看向面前含泪请求的少女,点了点头:

    “也该是这个时候了。”

    他定了定神,突然起身:

    “守宁儿,你跟我来。”

    姚守宁听闻这话,心中一跳,只当他是要指点自己去寻找‘空山先生’,忙不迭的便应了一声,跟他出门。

    庭院内安静极了,只有徐徐清风,柳并舟说道:

    “这寻师之路,我没有办法给你指路,”姚守宁听到这里,脸上露出失望之色,但不等她开口,柳并舟又道:

    “不过我却可以给你指引一个契机。”

    “什么契机?”姚守宁抿了抿唇,问了一声。

    柳并舟含笑道:

    “今夜,你要寻找的是一个希望。”

    少女不明就里,乖乖点头。

    “我也想要寻找一个希望。”柳并舟温声道。

    “外祖父,我不明白……”姚守宁喃喃出声,柳并舟下意识的抚了抚头顶。

    在他头发上,簪着的是那支木枝,枝条舒展着,几许嫩叶随着夜风轻轻摇曳。

    这一幕无论看了多少次,姚守宁都觉得十分神奇。

    当日柳并舟踏入姚家时,便簪着这枝木条,她问过其他人,家里人都看不到柳并舟头顶的这枝木枝神异之处。

    她后面偷偷问过柳氏,柳氏也只道不知。

    说是自她记事时起,印象中的柳并舟便一直簪着这支木枝,她也不知是何来历,只知道几十年来,他从未换过,柳氏为此也感到很是稀奇。

    姚守宁此时一见柳并舟动作,心中生出好奇之念。

    可她仍牢记着正事,便强压自己的天性,将这丝想要问木枝来历的念头压了下去。

    “外祖父……”她见柳并舟抚着木枝条出了神,正欲出声唤他,却见柳并舟已经放下了手,似是打定了主意,含笑看她:

    “守宁,你寻根枝条给我。”

    “啊?”他的这个要求出乎了姚守宁的意料之外,她呆愣住,一时之间有些反应不过来。

    “你在这屋中、屋外,或任何地方,折一枝树枝给我。”柳并舟以为她没有听明白自己的要求,便又道了一声。

    这一次他说得十分详细,姚守宁一听就明白了。

    “好。”她点头应承,却犹豫着问:

    “可是外祖父,我不明白……”

    “有些事情,我也不太明白,需要我们去试一试。”柳并舟说道。

    姚守宁疑惑不解,但她对柳并舟却十分信任,闻言便点了点头。

    姚家地方不大,可在大灾之前,家中也种了些花草树木的,这厢房之外便有——只可惜这半年来两场大雨加一场涝灾,使得家中种的这些花树大部分都死绝了。

    后来洪水褪去后,柳氏嫌家里颓败冷清,便让郑士又移植了些花树,时间还不长,这些花树显得有些蔫答答的。

    在柳并舟注视下,姚守宁走到庭院角落,看到一株不知名的小树,照着柳并舟的要求,折下了一根树枝,转身递向他:

    “外祖父——”

    那枝条约有她小指粗细,叶片黄绿,带着微微的凉意。

    柳并舟伸手接过,端详片刻,最终无声的叹了口气,点头笑道:

    “很好。”

    他虽这样说,可姚守宁总觉得外祖父的语气似是有些失望。

    她心中生出一个念头:外祖父想要的并不是自己折下的这支树枝。

    这个想法一出,姚守宁顿时好生为难。

    柳并舟想要一支木枝!

    可是这屋里哪支木条才是他要的?他说了不拘家里、家外,这范围可不小,树枝更是千千万万,外祖父只说想要,却没提树枝的名称、外表、粗细,自己胡乱寻找,岂非大海捞针?

    她一时心思散乱,眼珠一转,又想:今晚应该将世子留下来。

    两人一起寻找,总好过她一人乱寻。

    世子有武艺在身,借他的剑砍,这样寻找起来便快得多了。

    她心生遗憾,柳并舟还道:

    “守宁,你再折一支。”

    “外祖父,您是不是想要我给您折一支您想要的木枝?”姚守宁问。

    “是!”柳并舟点头笑应。

    “那您想要什么样的?是什么树?亦或是什么花?有没有名称,枝条大小、粗细的要求呢?”姚守宁再次追问。

    “我不知道。”柳并舟含笑摇头,目光温和看她:

    “我只知道,我想要一支,你送给我的枝条,至于这枝条是花是树,是什么品种我全不管,但需要合我的意。”

    他这样一说,姚守宁顿时露出为难的神情:

    “外祖父,您都不知道想要什么样的,那我就是折来了,您又怎么知道呢?”

    “佛家讲究缘分。”柳并舟正色道:

    “我虽然现在不知道我想要什么样的枝条,但当你拿到对的那一枝过来时,我们便知道了。”

    他这样一说,姚守宁只好点头:

    “好吧。”

    她今晚过来其实是想与外祖父商议姐姐怀孕一事,也想向他询问如何联系空山先生。

    可柳并舟却希望先找到那一根特别的枝条,她只好按捺下心里的焦急,下意识的抬头往柳并舟的头顶看去。

    她总觉得外祖父提出这样一个要求并不是无的放矢,兴许他想要的木枝条,与他头上戴的那支木枝相似。

    柳并舟见此情景,心中很是高兴,觉得这个外孙女果然冰雪聪明。

    姚守宁受他眼神鼓舞,心中精神大振。

    有了目标之后,她再寻起来便不如先前一样无措,而是有意识的寻找外形、大小相仿的枝条。

    她开始还急于想完成任务,再接着商讨姚婉宁的事。

    可到了后来,无论是她多么认真的寻找折下来的枝条,送到柳并舟面前时,依旧换来的是他摇头的回应:

    “不是这支。”

    祖孙俩已经走出了原本的庭院,不知不觉间来到了柳氏夫妇所居住的正院处。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姚守宁心中不由有些着急。

    柳并舟手里已经握了一大把她折下来的枝条,几欲抱不稳。

    她隐约间似是听到外头有马车轮的声音响起,由远及近,伴随着众人的欢笑声——可能是出外玩耍的柳氏等人要回来了。

    “外祖父……”她觉得自己可能今夜完不成柳并舟的要求,正欲说话,眼角余光却转向了院子的角落里。

    那里原本种了一株白玉兰树,可惜受涝灾影响,已经枯死。

    柳氏便让人将姚翝平日练功的一些石锁堆在了角落处,前两日姚翝试图练功时,她看了一眼,发现那株白玉兰树底下生出了一枝新芽。

    可此时她再定睛一看,那里空荡荡的,哪里还有枯树的影子?

    “树呢?!”她惊呼出声,缓缓往那角落走了过去。

    柳并舟心中一动,跟在了她的身后。

    只见她所去的方向孤伶伶的摆了一个石锁,地底的土看着有新翻的痕迹,留了约面盆大小一个浅坑。

    “前两日,你娘嫌这些树枯萎后死气沉沉,让郑士将人把树刨去……”柳并舟想起这个事,遗憾的叹息了一声:

    “莫非……”

    姚守宁却没说话,而是蹲了下去。

    “我记得,记得石锁后面有的——”

    “有什么?”

    柳并舟好奇的问。

    姚守宁也不应他,只是伸手去拽垂落在地面的铁链。

    那链子拖动间发出‘哐哐’响声,她提起铁链,用力拉扯。

    姚翝练功的石锁重逾两三百斤,她随意一扯,哪里扯得动。

    “……”

    柳并舟一见此景,眼皮跳动,连忙道:

    “守宁,你不要……”

    “外祖父,您让远一点,我记得石锁角落下好像压了株枝条。”

    姚守宁此时已经将所有的杂念抛诸脑后,她脑海里只记得那一根新生的枝芽,总觉得那一株新芽格外特别。

    此时姚家的大门被人打开,马车驶入屋里,姚翝等人的欢笑声传来,大家下了马车,往这边而行。

    柳并舟还想要再劝,姚守宁已经将那锁链挂到了肩膀之上,双腿用力蹬地往外拖。

    “守宁,守宁!”柳并舟看得胆颤心惊,深怕她闪到了腰。

    她年纪不大,但胜在身体健康,力气竟也不小。

    再加上她只是借锁链拖移,并非将其提起,便省了许多力,用尽浑身力气后,竟能拖得那石锁挪摇了一小截。

    就在这时,有脚步声传来,似是有人听到了这边的动静,过来一探究竟的。

    柳并舟转头之后,便看到了蒙着脸的苏妙真。

    她手里提了根木棒,一脸警惕。

    初时听到动静的时候,她还担忧是家中进了贼,见到院中的祖孙两人时,不由自主松了一大口气。

    “外祖父——”接着她看到了拖拽着石锁链,胀得面红耳赤的姚守宁,顿时大吃了一惊:

    “守宁!”

    姚守宁只觉得肩头被磨得通红,掌心也火辣辣的疼。

    但她脚尖用力蹬地时,能感觉得到那石锁摩擦着地面挪动时的响声。

    “守宁,你在干什么?”

    正说话功夫间,外头的人也进内院来了。

    柳氏等人回来之后,看到圆拱门前站的苏妙真,及不远处的柳并舟时,都愣了一愣。

    接着众人又听到了苏妙真的话,大家疾步上前,便见到姚守宁‘嘿作、嘿作’拖着石锁前移了半尺。

    “……”

    姚翝目瞪口呆,柳氏望着女儿,久久不语。

    姚守宁顾不得众人的反应,她将石锁拖开之后,将锁链一扔,接着转身蹲回石锁安放的地方。

    那石锁之下,果然压了一截断枝。

    “这是在做什么?”柳氏有些好奇的问。

    “没想到守宁力气竟然这么大……”姚翝叹息,接着转头去看儿子,眼中露出嫌弃之色。

    “……”姚若筠的笑意僵到了脸上,被看得有些委屈。

    众人往姚守宁的方向围了过去,柳氏问:

    “守宁你大晚上的在折腾什么?”

    她没想到女儿与陆执出门,结果这么早回来,且满身狼狈,下午出门时明明穿得新衣裳,此时看上去脏兮兮的不说,竟似是已经湿了。

    姚守宁没有理她,而是蹲下了身,将那枝被石锁压住的枝芽捡在掌心。

    这是那株枯死的白玉兰树下新长出来的苗,可惜柳氏应该是没注意到这一点,让人将枯树强行挖走,欲换新树栽种。

    而这枝芽卡在石锁之后,便被撕断留了下来,应该是在挖树的过程中,郑士等人没有注意到这枝细苗,推搡间使石锁将它压在了地底。

    经过两日的时间,枝条上的新芽已经枯萎,柔嫩的枝杆上全是擦伤,本来碧绿的植株上浮现大块大块的褐斑。

    “外祖父,我觉得……”

    她小心翼翼的捧着那枝芽,递到柳并舟的面前:

    “这应该就是,你要的那支。”

    少女的脸颊红彤彤的,眼里带着希冀。

    柳并舟犹豫了一下,似是受她感染,心脏也开始‘砰砰’跳动。

    他下意识的将手一松,那原本被他抱在怀中的大捆折下来的枝芽落地,他将那株伤痕累累的,已经开始枯萎的枝苗接住。

    那株枝芽落入他掌心的刹那,柳并舟头顶之上簪着的那根木枝顿时消失。

    他绾好的银白色长发如流水般泄下,披散在他脸颊两侧。

    而他的脸上,则露出了惊喜交加的神情,良久之后,他叹息着:

    “守宁,你找到了那把‘钥匙’。”

    不仅止是如此,她还解开了心中的疑惑,发现了外祖父头顶这枝神奇‘木枝’的秘密。

    柳并舟头上这根簪了几十年的木枝,竟然就是‘钥匙’。

    “外祖父,这……”

    她瞪大了眼,脸上掩饰不住的露出吃惊之色。

    在自己递上那根枝芽时,外祖父头顶簪发的枝条便消失,两者之间必有联系,她隐约感觉到:自己递上的这根枝条,兴许就是外祖父头上一直簪着的那一枝。

    “这,这怎么可能呢?”

    她杏眼圆睁,也像之前的姚婉宁一样不敢置信。

    如果她的猜测属实,那岂不是证明,外祖父头上的这支木簪,其实是出自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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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七章 有龙气

    一个奇异的念头飞快的从姚守宁脑海中掠过,她隐约感觉自己即将要捕捉到一个重要的信息——

    但下一刻,姚家众人踏入庭院,柳氏问道:

    “爹,守宁,你们在干什么?”

    那一丝即将被捕捉的灵感顿时被柳氏的声音打破,她有些茫然的抬起头,便见到了回来的家人。

    “爹,娘……”

    姚翝夫妇、苏文房等都在好奇的盯着柳并舟与姚守宁看,她唤了父母一声,接着想起先前心中的念头,又转而看向柳并舟:

    “外祖父,这木枝……”

    “守宁儿。”

    柳并舟并没有理睬归来的众人,而是深深的看了姚守宁一眼,温和的唤她名字。

    他的眼中带着压抑不住的喜悦,冲姚守宁招了招手,示意她摊开自己的掌心。

    那根受损的白玉兰树的枝芽落回她的手里,她吃了一惊,柳并舟抓着她的手掌,将那根枝芽握紧。

    “外祖父?”她有些纳闷不解。

    这枝芽分明是柳并舟要求她寻找的,如今好不容易找到了,为什么外祖父又交回到她手里呢?

    她的话还没有问出口,柳并舟就说道:

    “这是你领路的钥匙,你带好,将来,它会带你找到那个正确的时间点。”

    柳并舟心情大好,交待了一声。

    他的话大有玄机,令得姚守宁愣了一愣,下意识的将那枝芽握紧,正待追问柳并舟的话是什么意思时,他已经含笑转身,看向柳氏等人:

    “你们回来了。”

    姚若筠等人手上拿了不少在逛街时买的东西,柳氏听到说话,先是胡乱点头,接着又好奇问:

    “爹,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守宁刚刚拖石锁做什么?”

    说到女儿,她露出一脸头疼的神情。

    姚守宁此时看上去份外狼狈,她的头发、衣裳俱都湿了,肩头上因为先前拉石锁,留下了一道灰黑的印记。

    她手里握了根不知从哪里折来的枝芽,令得柳氏皱起了眉:

    “守宁你——”

    今日小女儿穿的是簇新的衣裙,是柳氏得知姚守宁与陆执有约后,特地为她裁制的,今日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她早早回家不说,还弄成了这个样子。

    “守宁是不是去了白陵江边?”

    一旁的苏文房见到柳氏嘴角抽搐,连忙出声问了一句。

    他打断了柳氏到嘴边的责怪,使她原本急躁的脾气一缓,理智回笼,听到‘白陵江’三个字时,又心中一紧。

    “对。”

    姚守宁点了点头,迟疑着看了柳并舟一眼,却见他伸手顺拢自己的长发,从袖口之中掏出另一支木簪,将满头白发重新束起。

    外祖父好似早有准备!

    今夜发生的一切似是都在他预料之中,仿佛她与世子从灯会归来,发现姚婉宁身怀有孕,甚至连寻找到那根木枝……所有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中。

    而这一切,都应该是他当年在应天书局之中提前预知到的。

    想到此处,姚守宁对于那个传闻之中的书局不由更加好奇,且生出了向往之心。

    而在她心神向往之时,被她握在掌中的那根原本已经枯萎的树枝似是也焕发出生机,枝头悄悄钻出一个米粒大小的苞芽。

    她毫无所觉,但柳并舟与此物相伴多年,却敏锐的察觉到了这一瞬间枝芽的异变。

    他低头看了一眼,眼中露出喜色。

    当日他妄图改变历史,插手了血蚊蛊之事,心中其实很害怕打乱了天机,也毁了前辈们的心血,如今看来,许多事情仍是照着命定的轨迹在走。

    柳并舟心中松了口气,看姚守宁神色迟疑的看着自己,似是拿不定主意,不由冲她含笑点头示意。

    她本来就已经有了主意,如今得到柳并舟的肯定,心中更是下了决心。

    “爹,您的那支——”柳氏粗枝大叶,并没有注意到女儿与父亲之间的眼神交汇,但她看到了父亲散落的头发,发现他用来绾发的木簪不再是以往那支熟悉的木枝。

    那木枝不知是何来历,但在柳氏有记忆中他就从不离身,异常爱惜。

    柳并舟还没说话,姚若筠也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守宁是不是掉进了河里?”

    “什么?”他的话一下将柳氏的注意力转移。

    一旁的冬葵突然瞪大了眼睛,快言快语:

    “之前听街上有人在说,一对年轻的男女跳河殉情……”她话说到一半,突然意识到什么,双手交叠,紧紧的捂住了嘴。

    “有人殉情?”姚守宁好奇的问了一声。

    这下柳氏等人表情都有些不大对劲,姚守宁后知后觉的发现冬葵嘴里说的‘殉情’的男女可能是自己。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她连忙摆手,解释着:

    “我跟世子是下了水,可不是殉情。”

    “到底怎么回事?”女儿这样一说,姚翝的脸色也凝重了几分。

    一家人今晚在上巳节时就听到有人传言一对男女跳河殉情,结果险些惹怒了白陵江的‘河神’。

    众人传得有鼻子有眼,在姚守宁与世子离开之后,柳氏等人听说的传言是:某家小姐与穷书生私订终生,结果却受到了父母的反对,因而决定相约殉情。

    当时姚家人还听得津津有味,却没想到这传闻中‘殉情’的人竟会是自己的女儿。

    “……”

    姚守宁一脸无奈,叹了口气:

    “唉。其实今晚我与世子出行,为的是查找‘河神’踪迹……”

    柳氏吃惊道:

    “你不是跟世子相约出门游玩吗?”

    “其实主要是为了查‘河神’,我想解决姐姐身上的烙印。”姚守宁老老实实的道。

    柳氏一时间有些无语,隔了好一阵,才说道:

    “那流言……”

    “是这样的。”姚守宁眼中露出挣扎之色,正在头疼怎么将姐姐的事说给家里人听,突然听到‘啪嗒’声响,顿时打断了她的思绪。

    众人的注意力被转移。

    “呀!好可惜。”冬葵发出轻呼声。

    只见苏文房手中原本提着的花灯落地,那灯架子摔裂,灯油流了出来浸湿了画了美人图的纸。

    他面露遗憾之色,见众人转头看来,他连忙弯去捡,叹息了一声:

    “对不住了,我习惯早睡,今夜兴奋了些,此时精神有些不济,竟然提不住灯。”

    柳氏闻言,连忙忍住心中的焦急,嘱托曹嬷嬷去准备些热水,分送各人房里,并让苏文房先回去歇息。

    苏妙真也瞧出父亲是有意打断了姚守宁等人闲聊,猜出父亲心中之意。

    姚守宁今夜与世子出行必是查出了一些东西,事关姚婉宁,属于姚家隐私,苏文房打断姚守宁的话,是想留说话的机会给姚家人。

    她也不傻,看姚守宁今夜匆匆而回,回来时神态难掩焦急,满身狼狈,必是出了大事。

    想到这里,苏妙真也道:

    “庆春是不是也累了?”

    “我不……”苏庆春傻呼呼的开口,话没说完,便被姐姐掐了一把,疼得他轻呼了一声:

    “啊!”

    “庆春累了,随我一道先回房去。”苏文房赞许的看了女儿一眼,接着歉疚的看向柳并舟:

    “爹,对不住了,庆春身体弱,我先带他回去歇息。”

    柳并舟点了点头,目光柔和看了苏妙真一眼,接着才道:

    “去吧,你们玩了许久,早些歇息。”

    苏家三人转身离去,就剩了姚家后,姚守宁不由自主的松了口气。

    “进屋再说。”

    姚翝隐约感觉到出了大事,打发了冬葵几人去准备茶水,众人进了屋,柳氏脸色苍白。

    她并非敏锐细致的人,可事关姚婉宁,她的直觉又异常的准备,不等落座便问:

    “是不是婉宁出了事?”

    众人刚回来,屋里还有些冷清,柳氏只觉得身侧的凳子散发着沁人的寒意,将原本灯会带来的喜悦尽数驱去。

    姚守宁求救似的看了外祖父一眼,却见他只是含笑望着自己,一脸鼓励。

    她咬住了下唇。

    姚婉宁已经怀孕三月,肚子迟早瞒不住人。

    与其等大家发现,家中出现流言蜚语,不如提前跟柳氏说,家里人早作安排也行。

    此时家中也没有外人,她深呼了口气,道:

    “去年十一月的时候……”

    她从去年十一月,‘河神’进入姚家开始说起。

    柳氏听她说起去年的旧事,初时有些着急,正欲开口,却被姚翝拉着手阻止。

    这些话姚守宁已经说过,这会儿重新提起,必有深意。

    他情知妻子性情急躁,又关心则乱,有些沉不住气,便拍她手背,示意她坐下先听。

    “……那一晚世子答应了替我除去‘河神’,便趁着夜色,来了我们家。”

    她从两人进入幻境说起,提到在幻境之中看到了河流,见到了河中的河灯,捞起的两盏灯中,似是各写了一封家书,从只字片语猜测,应该是女子写给自家夫君的家书。

    柳氏得了丈夫提醒,强行压抑住内心的焦急,听到此处之后,又惊又怕又悔又疑。

    当日事发之后,她以为是家中进贼,事后听姚守宁提过,才知是家里进了妖邪,得世子之助,才将妖邪赶走的。

    可那时姚守宁并没有提到过细节,也没说过她与世子进入了幻境。

    此时听她重新提及此事,虽说她一语带过,但柳氏却仍能想像得到当时凶险至极。

    世子因此而受伤,自己的女儿好像手掌也伤得更严重了些——不过在此之前,姚守宁的手在将军府本来就被剑割伤,她还以为女儿是顽皮不小心弄裂了伤口重新出血,还念叨了她两句。

    那时她因为姚婉宁伤愈及家中‘进贼’之事头疼无比,再加上丈夫及苏妙真姐弟入狱,她心烦意乱,压根儿顾不上这些小事。

    甚至在前一天,她还因为女儿‘丢人现眼’而大发雷霆。

    这会儿想到过往种种,柳氏心中懊悔不迭,却又不知姚守宁提起这事儿与今日又有什么关联。

    “自那之后,我总觉得这河流、花灯都是一种提示。”姚守宁说到这里,姚若筠终于反应过来:

    “所以你今晚与世子相约,是想去找线索的?”

    “对。”姚守宁点了点头。

    “找到了吗?”柳氏急急的问。

    她话音一落,姚家其他人脸上也露出焦急之色。

    姚守宁沉默了片刻,屋里其他人不敢出声。

    就在这须臾功夫,空气一下变得压抑。

    柳氏的眼睛泛红,终于忍耐不住,出声催促:

    “守宁你快说呀。”

    “找到了。”姚守宁声音干涩的道。

    柳氏心中一喜,正欲说话,就听她接着往下说:

    “我与世子今日行至河边时,发现了有人手里捧着的与那日河中看到的相同的花灯。”

    她省略了遇到陈太微的事,直接切入正题:

    “于是我们顺着河岸而走,看到了卖花灯的小摊,河里有许多人放了许愿灯,我与世子下了河中,捞起了其中一盏——”

    她说到这里,顿了片刻。

    姚翝下意识的转头往妻子看去——在姚婉宁的事情上,柳氏的直觉异常敏锐,此时她意识到了不好,脸色惨白。

    但她仍想知道真相,因此强行克制住内心的冲动,并没有出声催促姚守宁。

    半晌之后,姚守宁才轻声道:

    “我们打开了那盏莲花灯,那灯是书信折叠而成……”

    柳氏冷静的问:

    “信里写了什么?”

    事到临头,她一反先前焦急的姿态,只是紧紧撑着椅子扶手的双掌十分用力,泛白的骨节透露出她内心的恐惧。

    姚守宁深呼了口气,说道:

    “自上次梦中别离……我已经怀孕三月……”

    她的声音脆甜,如金玉交击,可柳氏在听到‘怀孕’三月的刹那,却如遭五雷轰顶。

    “你的意思是,捞到了与当日幻境之中同一盏花灯?”姚若筠的声音远远的传来,显得有些虚无飘渺而不真实。

    “嗯。”柳氏听到姚守宁回应。

    “那字迹十分熟悉……”

    柳氏听到这里,一口气再提不上来。

    一种可怕的预感涌入她心中,她脑海里只能听到姚守宁来来回回的声音说道:

    “怀孕三月……怀孕三月……怀孕三月……”

    以往不甚敏锐的直觉在此时却发挥出异想不到的作用,柳氏心中想道:她‘救’姚婉宁时,是冬至之后的事,家里人都梦到‘河神娶妻’时,是在十一月。

    算算时间,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近些日子以来,她发现大女儿似是越发沉默,心中只当她是担忧‘河神’烙印,并没有想到其他。

    而她以往偏心长女,忽视了小女儿,苏妙真姐弟二人来后,她受妖气影响,又与姚守宁生疏了几分,真相大白后她心中愧疚,有心想要弥补与小女儿之间的沟壑,却又下意识的疏忽了大女儿。

    ……

    今日节庆,大家欢天喜地出门,偏生姚婉宁却要独自在家,与大家分别,本身就不大对劲儿,而柳氏竟然半点儿没有察觉。

    仔细想来,她总是在做错误的选择,看似做了许多,但对于两个女儿却都似是并不了解。

    事情因她而起,如今承受后果的却是她的两个女儿。

    柳氏脑海一片空白,身体软软倒地。

    她最后的印象中,就听到姚若筠惊惶失措的在喊:

    “娘,娘!”

    接着再无意识。

    ……

    那一晚谈话之后,以柳氏昏倒在地了结。

    她知道了姚婉宁怀孕三月,接受不了这个打击,一病不起。

    第二日姚婉宁得知消息,前来看她的时候,她拉着女儿的手,望着姚婉宁的肚子一语不发,只是流泪。

    姚家请了大夫,花了不少银子,却不见起色。

    时间一晃过去一个月。

    这一日陆执受长公主所托,来了姚家。

    他不是独自前来,同行而来的还有一位长公主从晋州请来的大夫,专为柳氏治病的。

    除此之外,他还送来了不少药材,为柳氏调养身体。

    自洪灾后,神都城缺医少药,但有了将军府的帮忙,柳氏的病倒并不缺药材。

    陆执不便入内,但站在屋外,便闻到了屋中浓郁的药味。

    他向柳氏问安,又转达了长公主的话,得到了柳氏气若游丝的回应。

    姚守宁出来时满面愁容,那张脸庞都瘦了一圈,下巴尖尖的,显得那双眼睛更大了些。

    陆执看了她一眼,便有些心疼。

    还来不及说话,便见姚婉宁出来了。

    她已经怀孕四个月,肚腹微微显怀,看到世子时,含笑微微点头。

    不知为何,原本天不怕地不怕的陆执在见到她的时候,心中莫名生出一股畏惧之心——仿佛在她面前并不敢有所不敬。

    “守宁,娘说屋里药味重,让你陪世子在外边坐一坐。”

    她轻声交待,姚守宁便应了一声。

    姚家人都似是已经知道她身怀有孕的事,她出入大方,说话时一手扶着肚子,神态坦然,仿佛并没有不好意思。

    陆执偷偷看了她一眼,只见她周身绕着紫光,似是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龙气。

    姚婉宁转头过来,缠在她身上的龙气化形,形成一条缠绕的真龙之影,昂首于她身体上方,若隐似无的龙吟声随之响彻天地,吓得世子缩头躲避。

    她微微一笑,那张清秀的面容上竟有几许威严,仿佛将世子当成小孩一般看待,并不与他计较的样子。

    “走,我们出去说话。”

    姚守宁看得出来世子有些不大自在,便拉了拉他袖子。

    自上巳节后,姚家发生了大事,柳氏又病倒,世子虽说后面来过几次,却都没有与姚守宁说话的契机。

    两人出了房门,陆执才长长的松了口气。

    ‘呼——’

    他喘息声太大,松了口气的神情太明显,引来了姚守宁注意。

    陆执揉了揉脸,小声的道:

    “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不敢看你姐姐的眼睛。”

    以前他也见过姚婉宁几面,印象中就是一个清秀而内向的女子,也没觉得姚婉宁如此吓人,可此时却觉得她身上有说不出的威仪,十分慑人。

    姚守宁闻言,有些古怪的看了他一眼,心中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一个问题。

    “你怕我姐姐?”她吸了下鼻子,抹去眼中的泪珠,小声的问了一句。

    若是以前,世子碍于脸面,自然是要坚决否认。

    可此时却不知为何,一想到姚婉宁的那张脸,他便心生怵意,犹豫了半晌,老实点头承认:

    “有点怕她。”

    他是天之骄子,生于皇室,母亲是掌十万精兵,连神启帝都忌惮的长公主,父亲出身神武门。

    神武门中修为高深的前辈他也只有敬而无畏,却偏偏在姚婉宁这里,感觉到了敬畏,仿佛不敢对她有一丝怠慢之意。

    “你以前怕她吗?”姚守宁又追问了一句。

    “以前,以前没这感觉……”他犹豫着,补充道:

    “我总觉得,她身上似是缠绕了一丝,若隐似无的龙运——”

    他在地底龙脉之中,接受了国运传承,系载了天命之力,与这人世间的气运相结合,使他对于真龙之力的感应份外敏锐。

    “龙运?”姚守宁听到这里,心中重重一跳。

    世子的话无疑更加验证了她最初的猜测:她姐姐腹中怀的孩子,可能正是大庆朝的第二代帝王,天元帝。

    “嗯。”世子点了点头,环顾四周,俯身在姚守宁耳边,小声的猜测:

    “莫非颠覆大庆王朝的,是,是你姐姐腹中的孩子?”

    七百年前的辩机一族徐昭曾预言,大庆朝三十一代而亡,而姚婉宁此时怀孕,且那胎象显出不凡,这不是巧合能说得通的事。

    陆执纳闷道:

    “你姐姐与‘他’成婚,怀的也是——”

    他后面的话没说出口,但姚守宁熟知内情,自然知道他话中未尽之意。

    姚婉宁怀了太祖的孩子,也就是说,“太祖当年建立大庆朝也就算了,如今再生个儿子,再推倒大庆——”他八卦道:

    “这岂不是以彼之矛,攻彼之盾?”

    “……”姚守宁本来因为姐姐身怀有孕,且柳氏病重不起而愁眉不展,但此时却险些被世子逗得发笑,闻言不由忍笑道:

    “你不要胡说!”

    她一笑起来,眉宇间的阴霾迅速散去,恢复几分少女的光采,看得世子心中松了口气。

    “笑了就好,刚刚眼圈红红,哭哭啼啼的干什么?”

    他手指动了动,想摸摸少女脸颊,却又没那个胆子,最终老老实实将手背在身后,深怕一时失态,做出不理智的事,受到姚守宁不喜。

    “我看你都瘦了……”

    陆执有些不满的看了她尖尖的小脸,有些怀念她之前面若桃腮,脸颊丰润的样子。

    此时姚守宁褪去婴儿肥后,脸颊更加精致,五官明艳,少了以往的娇憨,更是美艳惊人。

    “我最近没有睡好,我担忧我娘——”

    她听到世子的话,眼圈一热,小声的说了一句。

    “没事的,我娘让人请了晋中的大夫,此人医术造诣极高,在晋地很有名气,定能让你娘早日康复的。”世子安慰她。

    姚守宁勉强一笑,叹息了一声:

    “我娘的病,是心病。”

    柳氏自责愧疚,所以才会病来如山倒,心病还须心药医,这桩心病不解,恐怕再是圣手,也难使柳氏康复。

    这样的道理陆执心中也明白,但他见不得姚守宁垂泪,闻言便道:

    “你放心,我们追查到这个地步,总有一天能解决这桩事情。”

    她的情绪不大好,闻言便点了点头,突然偏头看陆执:

    “你真没发现,我姐姐怀孕前和怀孕后的区别吗?”

    她话题转得很快,陆执怔了一怔,道:

    “区别?”

    他也不傻,从姚守宁的话中听出了其他的意思。

    二人历经生死,默契极深,他心中一动,倒是想起了一件事:

    “你是指,你姐姐怀孕后,对我的影响发生了变化?”

    姚守宁吸了下鼻子,伸手擦了下眼泪。

    她之前雨带梨花,看起来楚楚动人,此时擦泪的动作倒与以前一样,看得陆执目光柔软,不自觉的露出笑意。

    “对。”她点头,拉了世子走到角落,二人靠墙而站,小声说话:

    “我怀疑,我姐姐改变了历史。”

    她提起当日自己与史嬷嬷的对话,后又与长公主提到过太祖之事,却发现长公主与史嬷嬷对于太祖的记忆竟都在短短几天之内出现了分叉。

    这些事情陆执也知道,但他此前并没有将这种情况与姚婉宁相联系,此时被姚守宁一提醒,他就顿时反应过来:

    “你是指,你姐姐的怀孕?”

    “嗯。”姚守宁应了一声,说出自己推测:

    “我当日与史嬷嬷闲聊时,并不知道我姐姐怀孕。”之后与长公主再提及太祖问话时,是她生日当晚,与姚婉宁谈过话后。

    那时她无意识中‘祝福’了姚婉宁,间接性的改变了姐姐命运,使她腹中孩子成形。

    之后再与长公主提及太祖子嗣,才得知《大庆史记》之中,太祖终身未娶,且不沾女色——但这明显不合国情。

    “你当日回去之后,有没有查看《大庆史记》里,关于天元帝的记载?”姚守宁问道。

    陆执嘴唇动了动,还未说话,姚守宁就一脸笃定的轻声道:

    “你查了,却没查出端倪,对不对?”

    世子心中掀起波澜,没有出声,只是默默点头。

    这种情况明显不对劲儿。

    天元帝是太祖儿子,照理来说,《大庆史记》之中不可能遗漏了这样一位帝王的生平,此事明显有异。

    “你今日回去翻找,定能查到天元帝的来历!”姚守宁越发自信。

    陆执想到了一个可能,但他却不敢置信。

    两人心有灵犀,鬼使神差的,一个低下头来,一个抬头去看,四目相对的刹那,姚守宁的声音在陆执耳边响起:

    “我觉得,我姐姐腹中的孩子,可能就是天元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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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K大更。

    杨康之后我颈椎发作了,每天晕晕沉沉的,感觉码字不在状态,所以一直在休养中。。。

    在这里和等更的童鞋道歉了。

第三百六十八章 时机至

    姚守宁的话如平地一声惊雷,在陆执耳中响起,震得他久久回不过神。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如何与她道别,迈出姚家的大门。

    在回到将军府后,他的脑海里还响荡着姚守宁说的话:

    ‘我怀疑我姐姐腹中的孩子就是天元帝。’

    ‘……所以你在她身上,看到了龙气。’

    ‘如果我姐姐腹中的孩子就是天元帝,就是你的祖宗,因此你此时见她才会敬畏……’

    ……

    他恍恍惚惚,甚至不知道几时撞上了朱姮蕊。

    ‘啪’的抽打声中,世子迅速回神。

    他眼角余光看到还有掌风迅速扇来,下意识的举手格挡,朱姮蕊换手劈来,拍在他后背心上,发出重响声,世子却连眉头都没皱。

    “你这孩子,怎么失魂落魄的?”

    朱姮蕊瞪了一眼儿子,问了一声。

    “娘,您什么时候来的?”陆执终于回神,搓了两下手臂。

    “叫你半天了,都没有反应。”朱姮蕊皱眉道:

    “我让你去姚家探病,哪知你回来就魂不守舍的。”她有些不满道,接着似是发现了什么,饶有兴致的问:

    “是不是惹守宁生气,被骂了?”

    陆执没有理她,而是正色道:

    “娘,当年太祖的继承人是谁所生,您知道吗?”

    这个问题朱姮蕊已经听到过两次,去年姚守宁生辰之后也问过一次。

    长公主顿时意识到了问题的不对劲儿,神色一整:

    “你问这个……是守宁让你问的?”她说完,接着又道:

    “太祖终生未娶,其子乃是……”她话说到一半,眼中显出迷茫之色,连忙道:

    “不对——”

    她似是想起了什么:

    “天元帝是太祖钟爱之嫡长子,乃是正宫皇后所生……”

    “不对!”

    这下朱姮蕊自己都意识到不对劲儿了,母子俩相互看了一眼,都皱起了眉头。

    长公主曾与姚守宁聊过这个话题,对此本该印象深刻,可此时与儿子说完话后,再回忆当时的情景,竟对谈话内容有些记不大清楚了。

    但她隐约记得,自己当时曾跟姚守宁说过,太祖并未娶妻,也没立后。

    她想到此处,连忙拉了陆执:

    “走,我们回去翻翻史书!”

    她印象之中,《大庆史记》里记载着,天元帝乃是太祖嫡长子,是皇后所生,太祖对其备感钟爱。

    可她努力回想与姚守宁的谈话,却又隐约记得自己与姚守宁说过:太祖终身未娶,子嗣来历不明。

    两种记忆截然不同,朱姮蕊自然知道出了问题。

    而陆执被母亲拉着走的同时,想起姚守宁说的话,心中已经有了数。

    将军府便有书房,因为查‘河神’之事涉及到了皇室中人,因此关于皇室的资料是再完整不过。

    长公主本来公务繁忙,此时也顾不得其他,母子俩各自翻找着大庆初年的各种史记,不久之后,朱姮蕊捧着《太祖纪事》,抬头看向了儿子,满脸茫然之色。

    陆执心中已经有数,倒并没有像长公主一般着急,而是只拿了本《大庆史记》坐在一侧。

    见到母亲的神情,他靠了过去。

    只见长公主手里的书翻开,上面记载着:大庆六年三月初四,大早朝,朝中大臣争论不休,太祖已过而立之年,後宫无主,膝下空虚,如今天下太平,朝臣担忧大庆朝后继无人,请求太祖立后。而众朝臣议论纷纷之时,太祖突发惊人之语,道:‘大庆朝后继有人,我已有后,如今妻孕中三月。’众臣大惊失色。

    这应该是自长公主与姚守宁谈话之后,关注太祖後宫之事以来,第一次看到关于太祖子嗣的记载。

    可她‘记忆’里,却似是觉得这样的历史自古以来就有。

    “这……”一向刚毅果决的长公主也有些语塞,看了儿子手中的《大庆史记》,问了他一声:

    “你那里呢?”

    陆执将找到的记载翻开,递到她面前,史记上记着:大庆七年一月,天降麒麟子,司天监以龟卜之仪推算,说此乃天佑大庆。

    这样的记载颇有些儿戏之感。

    既无确切时间,也无关于太祖妻子的记载。

    “……”

    母子俩相对看了一眼,都一脸无语。

    长公主拼命翻书,直到快将《太祖纪事》翻完,才终于在后半段翻到一段关于太祖言论记载,上面太祖自称妻子姓姚。

    “姚……”

    不知是不是近来与姚家人打了多次交道的缘故,长公主见到‘姓姚’二字时,眉心一跳。

    到了这时,陆执将手中的《大庆史记》一合,看向母亲:

    “娘,您也知道,‘河神’是谁了。”

    “对。”长公主点头,隐约觉得儿子在此时提起这话,应该是有缘由。

    “‘他’与守宁姐姐梦中成婚,您也知道吧?”陆执再问。

    他说的这些话在长公主看来无异于废话,若是往常,长公主早伸手打他了,此时却强捺住内心的激动,再度应了一声:

    “知道。”

    “上个月上巳节时,我和守宁去白陵江畔了。”陆执想到上个月的事,眉眼间流露出潋滟之意,随即想到那天遇到了温景随,姚守宁当着自己的面将他拒绝了。

    “然后……”他想到这里,心中掩饰不住的快乐,话说到一半停顿,咧嘴:“嘿嘿嘿……”

    长公主耐心等了一阵,见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只顾着傻笑,顿时眉梢一竖,提掌用力拍到他后脑勺,将他打得上半身往前一俯。

    “快说!”

    陆执皮粗肉厚,被打了一掌,也当没事人似的,接着往下说:

    “当时我们在江边遇到事了。”

    “你们遇到‘河神’了?”那一晚的事情,她也听说了。

    陆执与姚守宁下了河,结果河里突然卷起大浪,两人险些出事。

    后来神都城还有谣言,听得长公主有些想笑。

    不过她还记得,那一晚陆执归来之后神色有些不对劲儿,但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他也没说。

    长公主近来还在处理洪灾后续的安顿事件,也了解儿子性情,知道若是大事,他必定会与家里人商量,不会胡来,便由着他了。

    此时听他突然提起,再联想到他问及天元帝一事,长公主心中一动:

    “莫非,你找到了天元帝出生的线索?”

    “娘。”

    陆执撑起身来,脚勾着凳子往长公主靠近了一些,凑到她身侧,指着手里的《大庆史记》道:

    “这里说,大庆七年一月,天降麒麟子对吧?”

    “是。”长公主越发觉得接近事情真相,可惜却总差一层窗户纸没有捅破,此时见儿子东拉西扯,便按捺不住,又想打他:

    “你要说就赶紧说!”

    陆执侧头避开她的巴掌,说道:

    “那一晚,我跟守宁下水的时候,在水里捞到了一盏河灯,拆开之后,发现是一封家书。”

    去年十一月,他答应姚守宁替姚家驱河神一事,长公主也知道。

    两人入了幻境,在幻境之中捞到家书折叠而成的河灯一事朱姮蕊与陆无计都清楚,此时听他提起这事儿,长公主顿时反应过来:

    “是去年你跟守宁在幻境之中捞到的那两盏?”

    “不是两盏,是一盏。”陆执点头,补充了一句:

    “还有一盏没捞到,估计不是时候。”

    说完,不等长公主发问,他又道:

    “那信是写给自己的丈夫的,信上说:自梦中别离……身怀有孕三月……”

    ‘啪嗒!’长公主手中的书本砸落到地上。

    话说到这个份上,朱姮蕊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但她实在是太吃惊了,一双眼睛睁得圆溜,久久说不出话来。

    “您猜,这封信是谁写的?”陆执发问。

    朱姮蕊的脑海里闪过姚婉宁的面容。

    说来也怪,以往对这个少女,她的印象就是有些病弱,看起来中气不足,与姚守宁是从长相、性格都截然不同的。

    可此时她再想起姚婉宁时,感觉就大不相同了。

    少女杏仁似的眼睛,秀丽的面庞浮现在朱姮蕊心里,她打了个哆嗦,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敬畏感从她心里升起。

    许久之后,她听到自己喃喃的回道:

    “姚,姚大小姐。”

    朱姮蕊甚至连姚婉宁的名字都不敢说。

    “是啊。”陆执叹了口气,从母亲的反应,知道她也猜出端倪来了。

    线索已经太明显了。

    史书上曾提到过,太祖称自己的妻子姓姚,天元帝乃是天降麒麟子,《大庆史记》上甚至没有记载天元帝的出生年月,可见此事诡异之处。

    因为事关姚婉宁的隐私,陆执当日回来时,并没有向家里人提及此事。

    但如今事关重大,他也不敢再隐瞒,跟母亲说道:

    “今日我去姚家探望柳姨时,守宁跟我说,怀疑天元帝就是她姐姐腹中的孩子。”

    长公主终于明白自己看到儿子时,他为什么神情恍惚。

    “什么?”长公主发出惊呼。

    虽说她知道姚守宁身份,也明白这样的事她既然说出来,便必有缘由,但事情太过匪夷所思,长公主的脸上仍露出几分不敢置信之色:

    “这事儿她有几分把握?”

    陆执沉默片刻,接着道:

    “十有八九。”他说完,又补了一句:

    “我在,在她身上,感应到龙气的存在了。”

    儿子这样一说,此事便更添佐证。

    “我的天!这,这真是不可思议!”长公主神情恍惚,道:

    “若此事属实,那么,那么姚,”长公主提到姚婉宁时,心中略微感觉有些别扭。

    她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的儿子查了许久的‘河神’竟会是太祖,也没有想到当日因为柳氏一念之差,而定下的这桩‘亲事’,会使得那个面容清秀的姑娘极有可能成为自己的祖宗……

    祖宗!

    长公主险些跳了起来,脸上露出焦虑之色:

    “你上巳节时,发现那封书信,那么她至今怀孕已经四个月了。”

    陆执点了点头。

    姚家的一些人恐怕已经看出了端倪,不过他们并非高门大户,家里人口简单,姚婉宁的肚子只是才刚显怀,若非亲近的人,恐怕看不出。

    再加上她也知道好歹,平时大门不出,所以消息还未传扬开来。

    但这个时代,女子未婚先孕始终不是美谈,再加上姚家又有柳并舟坐镇,更是惹人耳目,时间一长,姚婉宁月份一大,肚子明显,仍会有闲言碎语传出。

    柳氏恰在这个时候病重,相当于家里没有主持大局的人,这种闲言恐怕镇压不住。

    长公主的心里闪过一丝隐忧,道:

    “七百年的时间……”

    长公主并不傻,结合姚守宁辩机一族的身份,隐约猜得出来几分姚守宁的打算。

    “守宁准备到时将孩子送走?”

    辩机一族的神通之一,除了言出法随,还能穿越时空。

    既然《大庆史记》之上曾记载天元帝乃由天降,那么姚守宁将孩子送回过去这种想法也不算异想天开了。

    陆执点了点头。

    他想起在姚家时,姚守宁跟他说的话。

    “我准备先寻找到辩机一族的前辈,接受传承,到时我姐姐孩子出生,便将他送回七百年前。”

    少女当时说这话时,眼中带着坚毅之色。

    “她准备先寻找空山先生。”陆执忍下心中的不安,跟母亲说出姚守宁打算。

    “空山先生啊……”长公主听到这个名号,有片刻的忡怔。

    陆执见她神色有异,有些意外:

    “娘也知道?”

    “当年就是他说过,你乃天命传承之人。”她不欲在这个问题多说,只淡淡应了一句,又问:

    “这天大地大,一时半会,去哪寻人,守宁有眉目了么?”

    “有。”陆执应了一声,“守宁说柳先生送了她一支领路的钥匙,会带她到正确的时间点处。”

    因为柳氏病重,这一次陆执前往姚家并没有与姚守宁说多久的话,再加上姚婉宁身份变化带来的刺激,他很快就回了家中。

    一些事情陆执也只知大概,至于细节方面,姚守宁自己都还稀里糊涂,自然没办法与他多说。

    长公主闻言,点了点头:

    “并舟当年参与过应天书局,已经窥探了天机,他既然这样说,那便不必担忧。”

    如今之计,便是要先将姚婉宁肚中的孩子保护好再说。

    姚守宁的性格长公主也清楚。

    此事太过重大,她既然说出这样的话,便必有把握。

    再加上有史书佐证在前,儿子的话在后,长公主心中再无疑惑。

    历史走向已经发生了改变,姚婉宁的这一胎便十分重要。

    “你带一批黑甲,将姚家牢牢守住,一定要等到大小姐平安生产之后!”

    她果决的下令。

    陆执怔道:

    “娘是害怕……”

    “不错!”长公主不等他说完,便点了点头:

    “妖族祸我人族之心一直不灭,王朝存在七百年,便相当于将妖邪镇压了七百年之久。”

    如今颠覆大庆朝的机会就在眼前,姚婉宁腹中的孩子如果是天元帝的消息一旦传扬开来,妖族可能会对她下手。

    历史已经改变,若姚婉宁与腹中孩子出事,七百年前的大庆朝便处于后继无人的境地之中。

    大庆会从第二代君主断绝传承,不会再有后来,也不会再有神启帝、长公主等人物。

    一切都会发生剧变,唯一不受影响的,恐怕便是七百年前便被封印的妖族狐王及陈太微等了。

    “不能让大小姐出事!”

    长公主站起身来,用力一拍桌子:

    “无论如何要先将姚家护住。”

    陆执点了点头,问道:

    “娘准备去亲眼看一看吗?”

    长公主沉吟片刻:

    “自然该去——可不是在今日。”

    洪灾之后,将军府处于风口浪尖之上,今日陆执才去,长公主便不能再前往了,否则引人瞩目。

    “再过几日,再过几日,我要去看看的……”

    她越说,声音越轻,脸上还带着不可思议之色。

    谁都没有想到,七百年前的那位老祖宗,死后仍不消停,竟在七百年后找到了自己的媳妇。

    这,这实在是……

    长公主都觉得一言难以形容。

    ……

    接下来的日子将军府表面风平浪静,朱姮蕊夫妇每日按部就班的处理灾后事宜,而长公主的内心之中却焦虑异常。

    到了四月下旬之后,她打着探望柳氏身体的借口,携家人及神武门诸人,带了满车补品,匆匆来到姚家之中。

    她还未进姚家大门,便见姚家之中紫气腾腾而起,虽说转瞬即逝,但这紫光一现的刹那,却引得她心中血脉沸腾。

    柳并舟听闻长公主前来,连忙出来迎接。

    她顾不得与师弟寒暄,见到姚守宁的面,便拉着她的手问:

    “你姐姐腹中,真是那位么?”

    虽说先前所见的情景已经引发她体内血脉共鸣,但此事太过离奇,长公主仍不由再次询问。

    “很有可能。”

    姚守宁的手被长公主抓得隐隐作痛,她知道朱姮蕊关心则乱,并不挣扎,反手将长公主握住,轻声与她说:

    “我去年生日那晚,跟姐姐闲聊之时,听到了孩童笑声,接着,我‘看到’我自己抱了孩子,交到了一个男人手中,听他说了一句,”说到这里,姚守宁见长公主面露急色,又忙道:

    “他说,‘大庆朝从此后继有人。’”

    “是了,是了。”

    长公主喃喃的道。

    陆无计、周荣英等人在后头听得清楚,俱都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

    有人松了口气,有人觉得离奇非凡,但大家都知道姚守宁的神异之处,并没有人怀疑她说的话。

    “并舟,三十多年前的应天书局上,你窥探到的天机之中,大小姐是否平安生产呢?”

    长公主随即转头,看向了柳并舟。

    “并舟?”

    柳并舟好似有些心不在焉,长公主问话之后,他还没反应过来,直到朱姮蕊又问了第二次,他才沉默半晌,答道:

    “我只知道,在我有生之年,会拼死护得婉宁周全。”

    他这话的意思,就是对后来之事并不大清楚。

    长公主面露失望,姚守宁却心中一动。

    她越来越怀疑,外祖父在当年的应天书局上,到底见到谁了。

    这个人为外祖父带去了三十多年后的消息,但她/他似是得知的消息也很有限,并没有告知外祖父关于姐姐能否顺利生产一事。

    也就是说,这个人要么所知有限,要么有所隐瞒。

    两种可能性中,姚守宁倾向于前者。

    这个人并非有意不说,而是对于姚婉宁生产之事不大清楚。

    可据柳并舟的反应看来,当年的应天书局上,他所认识的这位小友对姚家发生的一切都异常清楚,包括苏妙真受狐王附体,柳氏中邪,姚婉宁有孕他都知道,为什么偏偏这个人就不知道姚婉宁生产之事呢?

    ——没到时候!

    姚守宁的心中闪出这样一个念头。

    主持应天书局的人是辩机一族,参与者也是随机人物。

    辩机一族的人拥有不受时空封阻的力量,参与会议者也未必是同时代的人物。

    她想到这里,有些兴奋,觉得这个困扰自己多时的迷团又解开了许多。

    当年外祖父在应天书局上,必定遇到了一个来自三十二年后的朋友,告知了他后来发生的一切。

    而此人前往应天书局时,姚婉宁还没有生产,所以她/他对于后来的事不大清楚。

    她觉得还有什么事被自己忽略了,正欲细想之际,却听外祖父说了一声:

    “到了。”

    他今日似是神情有些不对,仿佛频频在看她,可等到姚守宁转头看向外祖父时,又见他不时抬头看向天空,脸上带着焦灼。

    姚守宁的思路被打断,抬头一看,却见众人已经进了内庭之中。

    屋里浓浓的苦药味飘了出来,众人脚步一顿,便见屋中有道人影出来。

    那人身材娇小瘦弱,却偏偏挺了一个孕肚。

    长公主抬头的刹那,耳旁似是响起了若隐似无的龙吟,一股说不出的威压从姚婉宁身上传来,那种压迫感,几乎令她当场想要下拜。

    她扛住压力,却见身旁、后其他人面色微微涨红,相反之下,姚家其他人倒是并无异样之色。

    屋中有丫环出来,担忧的想去扶姚婉宁,显然也没有受她身上气势影响。

    也就是说,修为越盛的人,感应越灵敏,便越受这股气势压制得多。

    随着姚婉宁肚子越大,那种压迫感便越强。

    长公主的眼眶发热,强行顶住那股想要下跪拜伏的冲动,上前一步:

    “您……”

    她此前也见过姚婉宁几回,却从来都没有过这样的感受。

    以前对姚婉宁的印象,只是温柔而清秀,如今再见,却觉得说不出的依恋与敬畏,这种感觉似是来自于血脉深处,长公主再无他念,看向姚婉宁的肚子:

    “您近来可好么?”

    姚婉宁面色微微一滞。

    长公主对她来说原本应该是长辈,可如今却因种种缘故,使得这位长辈变成了‘晚辈’,还极有可能是自己的后辈血脉,这种感觉真是太怪异了。

    可血缘亲近乃是天性,片刻之间,她再看长公主时,已经没了初时的生疏,而是抚了抚肚子,点了下头:

    “都还好,腹中的孩子也乖,我没怎么吃苦头。”

    她说这话时,低垂下头,脸上露出笑容。

    随着她伸手安抚,那股慑人的气势逐渐敛去,陆无计、周荣英等人身上压力骤然一松,就连长公主的神情也轻松了许多。

    “我们有话先进屋里再说。”

    柳并舟含笑说了一句,众人忙都点了点头。

    与此同时,司天监的观星台上,陈太微一脸厌烦的看着半空之中红雾云涌,里面妖气腾腾,一只偌大的狐影从中显现。

    “真是阴魂不散……”他冷哼了一声,觉得这片清静地受到了玷污。

    “我也不想看你这张脸!”狐王听到了他的话,毫不犹豫的顶了回来。

    “我感应到事情有变。”

    狐影出现在半空,数条长尾如铺满半片天空的海藻般荡漾开来,几乎将小半天空挡住。

    阳光被遮挡后,天色迅速阴沉了下来。

    不知是不是陈太微的错觉,他闻到了一股若隐似无的腥风,半空之中那如小山般的阴影虽说仍以红雾遮挡,但却似是比之前凝实了许多。

    他眯了眯眼睛,试图以术法穿破妖气的阻隔,看穿狐王的本体。

    自七百年前,这位天妖一族的狐王被镇压后,本体无法脱困,仅以神魂出窍的方式回到人世之中。

    它失去了苏妙真这具暂时附身的宿主后,本该实力受制才是,但从它此时的表现看来,它竟像是实力暴涨了许多。

    莫非是……

    “你想窥探我?”

    狐王阴测测的声音传来,接着半空之中数条长尾摇曳,形成大片阴云,将它身躯牢牢包裹。

    它的态度与以往的避让截然不同,仿佛多了几分底气。

    陈太微还没来得及说话,接着只见观星台的下方,神都城中积攒了数百年,已成气候的怨气之云开始翻涌。

    好似下方有什么东西孕育着,展现出一丝锐光,将这数百年积怨的云层撼动。

    一人一妖来不及斗嘴,都被那一瞬间无意识的气势所震。

    双方下意识的转头,便见神都城中,一道紫气冲天而起,所到之处如同锋利无匹的长剑,将厚厚的怨气之云斩破,直冲上空!

    那紫气一现,无与争锋。

    皇宫上方镇国的神龙也被惊动,一条伤痕累累且瘦弱的长龙咆哮着冲天而起,却在碰触到紫光的刹那,发出一声哀呼。

    大庆朝的护国神龙在这紫光面前也被镇服,不敢再掠其锋芒,缩回爪牙,哀叫着盘回原处,低下了高昂的龙头,表现出异常的温顺之色。

    直到此时,狐王顾不得再与陈太微斗气,一人一妖四目相望,眼中都带着不可置信之色,低声惊呼:

    “龙气!”

    那道紫光,狐王与陈太微都再熟悉不过。

    狐王当年曾与太祖打过交道,并败于他之手,对于龙气的熟悉程度可说是刻骨铭心了。

    而陈太微当年伴于太祖身侧,曾与他并肩而战,此后陪伴于大庆数位君主身侧,如今更以龙气为食,对龙气自然也不陌生。

    照理来说,一朝一代君主,每位君主都有真龙护身。

    真龙不灭,君主不亡。

    一国不容二君,神启帝如今尚在位,而这龙气又是从何处升起的?

    莫非神都城中,竟不知不觉间再孕育出了一位未来的君主?

    陈太微二话不说抬手掐算。

    他的占卜之术可属千年之内第一人,但此时他的推算却受到了莫大力量的阻止,无论他怎么推演,竟都无法算出这龙气来自何处。

    “真有意思!”

    他惊叹了一声,狐王连忙就问:

    “莫非大庆气数将尽,人类再现新主?”

    这对它来说,可不是个好消息。

    人类覆灭在即,这个时候出现一个未来君主,对于妖族不利,必须要将这威胁铲除于萌芽之际。

    “我不清楚。”陈太微摇了摇头,往观星台的长阶走去:

    “我推算不出,那股力量太强大了。”

    这新生的龙气极盛,甚至仅凭那刹时之光,便压制住了护国的真龙。

    他迈出台阶之外,脚下即将踩入虚空之时,地底的怨云及时形成一片台阶,将他的足底托住。

    “我要去看看。”

    那紫光转瞬即逝,很快消失,四周黑色的怨云翻腾,被破开的豁口蠕动着合拢。

    透过这一片撕理解的缺口,他很快确定了那紫光所在大概方位,准备赶至那处,一探究竟。

    “我也去看看。”

    狐王眼珠一转,化为一道红雾,也消失于原处。

    而此时的姚家里,众人都并不知道姚婉宁出现的刹那,她腹中的骨肉感应到了来自后代的血脉之力的共鸣,展露出刹那的气息,便将那一‘人’一‘妖’引动。

    长公主等人与姚家人相继进了屋,逢春将众人引入左侧安静的厢房之中,知道长公主等人到来可能是与柳并舟有话要说,便将冬葵等人清退。

    “并舟,你今日似是有心事。”长公主一撩衣摆,还未落座,话音才刚落,突然听到外间狂风大作。

    而在此时,一直频频抬头望向窗外的柳并舟浑身一抖。

    他并没有回答长公主的话,而是看向了姚守宁,喝问道:

    “守宁,那支树芽,你可带在了手中?”

    “带了。”

    姚守宁闻言,心中一紧,下意识的抓紧了被她贴身放在袖袋之中的那支树枝。

    她不知外祖父为什么突然说这样的话,但凭借本能预感,她却知道自己的时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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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K字大更~!

    不知不觉2022就要过去了,新的一年即将到来,无论如何得给大家整个大更~!

    元旦快乐。

第三百六十九章 回过去

    ‘呜——’狂风卷起,吹得撑开的门窗‘哐哐’撞响不停。

    先前还晴空万里,突然之间阴云密布,很快将太阳挡住。

    外头有下人慌张在喊:

    “是不是要下雨了,赶紧收东西。”

    柳氏病重后,长公主送来了不少药材,曹嬷嬷怕药材放久了潮坏,便趁着这两日天晴,晒在了院中。

    此时突然刮风,大家怕下起暴雨将东西淋坏,都张罗着要收东西。

    而陆无计与周荣英等人已经预感到了不对头,屋内众人站起身来:

    “有妖气。”

    那不仅止是妖气,还有强大的怨气,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是冲着姚家来的!

    长公主伸手去摸腰侧,却扑了个空,她大喊了一声:

    “拿枪来!”

    她随身武器是一杆重达两三百斤的特制长枪,但今日因为要来见姚婉宁的缘故,她在进门之前,以示尊重,将长枪置放于马车之中。

    杜嬷嬷闻言,闪身出屋。

    柳并舟看了众人一眼,眼中露出庆幸之色:

    “诸位,今日可能有一场恶斗了!”

    “幸亏今日我们都在此。”陆无计伸手抓住衣襟,喝了一声。

    ‘铛铛铛!’原本大开的房门被狂风吸裹着,不住开合,发出剧烈的撞击声。

    这声音太大,将屋里昏昏沉沉的柳氏惊醒。

    ‘咳咳咳——’她刚一咳嗽,捧着肚子的姚婉宁便是一惊,下意识的往门口走去,欲将房门关紧。

    “婉宁!”柳并舟见此情景,大喊了一声。

    “别去。”长公主也随之惊呼,姚婉宁前行之势一顿,突然房门‘哐’被撞开。

    ‘轰!’狂风席卷而来。

    半空之中一点黑影疾冲而下,柳并舟大喊了一声:

    “让开!”

    那黑影初时如蚊虫大,顷刻之间闪现至姚家上方,如同一座小山,阴影将整座姚家府邸覆盖。

    黑云之中,一点红影化为劲风穿过门庭,直冲主屋而来。

    姚婉宁站在屋子正中,首当其冲,红雾散逸开,屋内的桌椅震跳,上面摆的茶杯碗盏摔落在地,发出‘哐铛’的碎裂声来。

    “姐姐!”姚守宁感应到妖气的存在,心中大急,不顾一切欲上前。

    柳并舟银白的长发无风自动,飘扬而起,他从袖口之中掏出一支毛笔,用力一点!

    那笔毫震动,毛尖甩出一点黑墨,墨迹迎风而涨,瞬时化为一张巨大的盾牌,旋转着飞向姚婉宁身前。

    外间的震荡引起了屋内众人的注意,凌乱脚步声中,屋内有人出来。

    “别出来!”

    柳并舟的脸色大变,大声厉喝。

    “发生什么事了?”苏妙真慌张的声音传来,夹杂着柳氏的咳嗽:

    “妙真扶我去看看——”

    她话音一落,只听‘卟’的轻响,那墨点所化的黑盾被一只奇大无比的红色尖刺洞穿。

    紧接着第二根尖刺、第三根——

    ‘咔!咔咔——’

    裂缝自红刺之间蔓延开,迅速布满整张黑盾。

    柳并舟胸中文墨化为才气,在快速修补盾牌。

    但修补的速度远及不上破坏,只见那几根红色尖刺用力一握,那盾应声告破。

    盾光化为黑色残墨飞溅开来,‘嘶哈’的诡厉叫声中,那巨爪用力一挥,将墨气挥散,一只长嘴大眼的硕大狐头钻出。

    那红狐长毛直竖,与姚婉宁几乎面面相贴,猩红双眼之中映出姚婉宁身影,它张开巨口。

    口中腥风喷吐,只见那尖牙层层叠叠,形同绞盘一般,牙缝之间挂着黑气,每缕黑气串着冤魂怨鬼,如同地狱深处。

    一切惊变发生在电光石火间。

    姚婉宁还没反应过来,便见一只妖邪出现在自己面前。

    她惊吓到极致,反倒怔忡当场,连尖叫声都无法发出。

    就在这时,狐王大张的口腔之中突然钻出一条殷红的长舌。

    舌尖带着浓浓妖气,所到之处将残余的墨气腐蚀。

    “姐姐,退后!”姚守宁见此一幕,骇得魂飞天外。

    她的呼喊声令得屋内柳氏咳声滞住。

    “出什么事了?婉宁出事了吗?”

    柳氏颤巍巍的声音传来,不顾苏妙真的阻止,想要出屋来。

    “妙真,不要让你姨母出来!”

    柳并舟的脸上露出急色,再次喝了一声。

    他越是如此,柳氏越急,爱女之心令她生出无尽的力量,竟推开苏妙真的搀扶,跌跌撞撞往外屋跑来。

    苏妙真追逐于后,焦急的喊:

    “姨母——”

    而此时长公主心情烦躁,此时后悔不迭自己太过迂腐,以至于将随身武器落于原处。

    见姚婉宁有难,她转头看向丈夫。

    只见陆无计手抓着衣领,她顿时暴怒,大步向前,伸手揪住丈夫衣领,‘嘶啦’一声将他后背衣裳撕开:

    “你他娘的在这里磨磨蹭蹭到底在干什么!”

    陆无计衣服被她撕开,随即转过了身。

    ‘哗——’

    他后背上与生俱来的佛图现世,在感应到妖气的刹那,迸发出佛光,一尊佛影从他后背钻出,顷刻间化为丈许高,手持金杵,用力向那妖狐捣下。

    ‘轰!’

    重响声中,金杵将狐影捣碎。

    佛光下,妖气被撕开,无论是红雾、黑气俱都被辗得粉碎。

    偌大红狐大张的嘴、探出的舌,片刻之间化为红气散尽。

    “死了?”徐相宜喃喃出声。

    “没有!”

    姚守宁下意识的大声道。

    果不其然,那红黑妖气一散,一只毛绒绒的红爪再度探出。

    这一次的爪子比之前的红色爪影小了数倍,但那毛发光泽闪烁,长甲泛着寒气,是一只真实的狐爪!

    “妖狐真身出现了!”陆执厉声大喝。

    众人身体一震。

    只见红雾散开之后,一只高达丈许的红狐出现于姚家大厅之中,那狐王屁股一扭,数根长尾顿时化为巨大红鞭,往陆无计、柳并舟及长公主、周荣英等人横扫而来,将所有人俱都缠住。

    与此同时,那狐爪来势极凶,带起阵阵残影,直抓姚婉宁肚腹。

    姚守宁见此情景,顾不得其他,往姐姐身体所在方向飞扑而去。

    此时另一边,柳氏推开苏妙真,‘砰’的撞到门框,她一出来,便见一头巨大的红狐后肢撑地,上身直立站在姚婉宁面前,呲牙裂嘴,探出长爪,欲抓向自己的女儿。

    柳氏看得目眦欲裂,大喊:

    “妖邪,你敢伤我女儿,我跟你拼了!”

    她跌跌撞撞往前冲。

    但此时那狐爪已至近前,碰到了姚婉宁的肚皮。

    众人挽救不及,长公主心跳瞬间飙升之际——

    ‘卬——’

    只听一道似牛哞般的声音响起,姚婉宁的肚子之中紫光闪现,一只龙头钻了出来,用力撞向妖狐之手。

    紫光与红影相碰,两种力量迸溅开来,将那红气切割。

    红狐的长甲断裂落地,它的爪子被龙头咬落。

    ‘卬!’

    龙吟声里,一只细弱的金龙自姚婉宁肚皮之中钻出,环绕于她身侧,冲着那妖狐昂首。

    “哈哈哈哈!”

    狐王见此情景,不怒反喜。

    它手掌一抖,只见爪甲处断裂的长甲迅速被红气覆盖,再度钻出数寸长的指甲,宛如根根尖刺似的,被它横在身前。

    “你看,果然是龙气!”

    人世间真是奇妙极了。

    七百年前,朱世祯突然崛起,铲除妖邪建立王朝。

    此后的七百年中,他的子孙后代有才干卓著之人,也有庸俗平凡之辈,更有如当年的永安帝,如今的神启帝一般的不肖子孙,破坏人族气运,自寻死路。

    可在人间走向毁灭的过程中,天道总会给予这些弱小的生灵以希望,竟又有一位人间帝王在孕育之中。

    “这是何其不公?!”狐王既怨且怒:

    “我妖族七百年隐忍,可不是为了受人族打压的!”

    幸亏今日龙气冲天,被它提前发现。

    否则这人间帝王一旦诞生,将来兴许会是妖族一大劫数。

    狐王最后悔的,便是没有在七百年前,朱世祯成长之前将他杀死,以至于后来留下一个祸患,害了天妖一族。

    “你未来虽能成龙,但如今只是幼年,也敢挡本王之路?”狐妖呲牙裂嘴,眼中红光闪烁:

    “死!”

    它长爪用力一挥,每根长甲带起红霞,拍映在那金龙身上。

    幼小金龙发出一声哀呼,细弱的身上瞬间被抓出三道红影,金光一下暗淡许多。

    “啊!”

    姚婉宁发出一声痛呼,身体蜷成一只虾米,脸色一下苍白。

    “对不起了,娘亲……”

    一道孩子稚嫩的哭声在她耳畔响起,缠住她身体的龙影渐渐隐没入她身体中。

    她扶住肚子,身体软软下滑:

    “我的孩子——”

    狐王一击得手,另一爪反手一捞,欲将姚婉宁开膛破腹。

    它刚刚只是暂时将那龙气击退,并非真正将这孩子杀死。

    那龙影见势不妙,躲入母亲腹中,唯有真正挖出婴童,将其吞入腹中,才算彻底解除隐患。

    妖狐如今仅剩六尾,实力较七百年前减弱许多,今日若能吃下这未来人间帝王,对自己来说则是大补,说不定能将一尾补足。

    它一挖之下,那退缩的龙影无可奈何,再度钻出。

    但它胜在年少,哪里是这头天妖族的狐王对手,只见小龙被狐影拽住脖颈,用力往外抽。

    长公主等人肝胆俱裂,却被狐妖长尾缠住,无法施救。

    就在这时,姚婉宁身后的‘河神’动了。

    ‘他’的双眼之中银光闪烁,那黑影逐渐凝实,化为影子,从姚婉宁的身后站了起来。

    ‘啪!’

    清脆声响里,一只缠了黑气的大手探了出来,将狐妖粗如碗口的爪子捉住。

    “谁敢——”

    妖狐一被抓住,一股来自于灵魂的惊悸感传递至它四肢百骸,它几乎是本能之间下意识的炸毛放手。

    那惨叫不迭的龙影倏的回缩,钻入姚婉宁的肚皮。

    而狐妖感应到这一刻宿敌将至,七百年前,险些身死道消的惊惧感传入它脑海中,它嘴里发出‘吱汪’惨叫,下意识的想要逃盾。

    “呵呵。”

    一道清冷的声音响起,陈太微的身影凭空出现在狐王身侧:

    “没想到当年御统天妖一族的狐王,竟被一道阴神吓得魂不守舍。”

    原本欲遁逃的狐王一听这话,瞪大了双眼,果然就见面前的‘河神’阴影,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它红眼之中戾气横生:

    “是你!”

    “一具受了玷污的尸邪,竟敢不自量力挡我的路。”它先前在陈太微等人面前失态,心中恼怒可想而知。

    这会儿大嘴一张,‘轰啐’声里,一股本源妖气吐出,瞬间将‘河神’阴魂罩住。

    那妖气之下,‘河神’的阴影便如被置于火上的肥油,迅速融化,眨眼之间消失于无形。

    此时再无阻挡,那妖王再度伸手:

    “我看还有谁敢拦我!”

    陈太微手持扶尘,看着姚守宁飞奔而至,将姐姐撞到身后。

    姚婉宁踉跄后退,姚守宁顶在前侧。

    狐妖的长爪往她头顶落下,若是抓实,非得抓得骨碎浆迸。

    陈太微的脸上露出冷笑之色,心中想着:人类真是矫情,不自量力极了。

    未觉醒的辩机一族,在大妖邪面前不过也只是血肉之躯罢了。

    他曾答应过张饶之,不杀未成年前的辩机族传人,可如今她不知死活,为救姚婉宁而死于妖邪之手,便与他无关了。

    “守宁!”

    世子惊呼。

    他被狐王的一条长尾缠住脱不开身,此时见姚守宁有难,竟下意识的将手中长剑往妖狐掷出!

    如此一来,他自己空门大开,危险重重。

    剑光挟着紫气,直接斩向狐妖之手。

    狐妖的长爪后缩,蓬松的巨尾一甩,将陆执身体拍出。

    可陆执的阻挡只是那一瞬间,狐妖一击不成,再度出手。

    “你敢伤我儿子!”长公主大喝。

    “你敢伤我女儿!”这是柳氏的怒吼。

    她病重多时,身体已经瘦骨如柴,本该站都站不稳的,可此时在危难面前,她却爆发出超常的力量,随手从一旁的桌子上抓了一样东西,疾步冲至姚守宁的身前,将女儿牢牢护在身后。

    ‘嗤!’陈太微见此情景,发出一声冷笑。

    他活了太多年,在这尘世之中见过太多的龌龊,此时见到柳氏举动,似是已经看到她的后果。

    “致玉!”柳并舟见到女儿举动,发出一声惊呼。

    他拼命想摆脱狐尾纠缠,出现在柳氏身侧。

    父母护子女乃是天性,他想护柳氏,而柳氏想护自己的女儿。

    “滚!”

    妖狐被一再阻挡,心中厌恶。

    它仰头大喝,喉中恶风滚滚,鼻尖抵着柳氏的面庞大吼。

    柳氏病了许久,又曾受妖气纠缠,身上三盏阳火已经十分微弱。

    此时狐妖喷出的阴风之中带着鬼气,这一喷之下足以收割她剩余的半条命。

    但柳氏却并不退缩。

    在危难面前,她悍勇无匹。

    她不畏生死,不惧后果,想要保护一双子女的心占了上风。

    她举起手里随手拿起的东西,用力往妖王的脸上戳!

    那东西一碰到狐王的脸,便迅速下陷,被它脸上柔软的红毛吞没。

    时间仿佛一滞,所有人都看向了这一幕。

    “这个东西,可杀不死我。”狐王的眼珠转动,看向柳氏掌中握着的东西。

    那是一根筷子,对它来说细小如牙签,要伤人都不容易,更何况要想刺伤一头术法高强的妖王了。

    “哈哈哈哈——”

    它放声大笑,接着柳氏握紧筷子,用力一杵!

    人类的力量在天族一族面前渺小如蜉蝣,她在女子之中尚算高挑的身段在狐王面前实在太过矮小,可人类却受上天眷顾,拥有丰沛的情感。

    当子女受到威胁时,母亲的躯体之中足以爆发出无与伦比的力量。

    这种悍不畏死的勇气使得那手持扶尘旁观而立的道士微微动容,他脸色微变,狐王还十分自大,没将这个病弱将死的女人看进眼中。

    而下一刻,那筷子之上突然爆发出一道璀璨的白光。

    柳氏的内心想救一双女儿,甚至将自己的生死抛诸身后,她身上的三盏火光似是感应到她的想法,化为疾流,涌入她的掌中。

    “不好!”陈太微的面色沉了下来,低呼了一声。

    “玉儿!”柳并舟哀声大呼。

    筷子带着人的生命之力,捅破妖族厚厚的防御,插入狐王脸部,穿进它一只眼珠之中。

    当即妖血带着大量妖气飞溅开来,先前还得意洋洋的狐王发出惊天动地的惨叫。

    剧痛之下它顾不得再阻拦其他人,一只巨掌收回捂眼,一只手掌则用力向柳氏拍出。

    ……

    姚守宁是抱了必死的决心,拦在姐姐面前的。

    这一刻她顾不得后果,只一心想要救姐姐的命。

    但预想之中的剧痛并没有来临,有一道熟悉的气息拦在了她身体前头,她听到母亲凄厉的喊叫,听到了外祖父的惊呼。

    电光石火之间,只听‘噗嗤’声响中,有热血飞溅了出来,一根长长的尖爪穿透前方的人影,出现在她面前。

    “不,不准你伤害我的女儿!”

    柳氏低低的喊,喉中发出嘶气声。

    她肚腹被洞穿,可她站在原地,一步都没有退过。

    “娘——”

    姚守宁呆呆的喊了一声,目光落到了那滴血的指甲上。

    柳氏双腿一前一后分开,将她身体稳稳托住。

    她上半身往前俯,血液迅速将她寝衣晕染开了,她喉中发出不成调的低吼,身上三火俱灭,死到临头还在喊:

    “不准,不准伤害我的女儿!”

    妖气透体而过,她的气息逐渐微弱。

    这一刻妖王的动作映入了姚守宁眼中,变慢了成千上百倍之多。

    陈太微冰冷而坚硬的内心像是被柳氏这一刻的举动狠狠撞击,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做过梦了,可这一刻他神色恍惚,仿佛又梦回到了七百多年前的时候。

    那时神州大地妖邪横行,他的家人死于妖祸。

    家中出事时,他年纪还很小,依稀记得,母亲就是这样不顾一切拦在了他的面前,以身体为阻,将他的命保住。

    正因为有母亲那临死一扑,替他挡住了必死的一击,为他争取了时间,他才能等到师父明阳子的到来。

    明阳子杀死了妖邪,安葬了他的父母。

    周围残存下来的村人视他为不祥与累赘,无人肯收养他,而那个要养活自身都很艰难的道士,却笑呵呵的将他抱起,温声道:

    “既然无人要这孩子,不如贫道将他抱回观中好了。”

    那老道士长相普通,又瘦又穷,身上的道袍还打着补丁,但神态却十分温柔。

    有人劝他慎重,说此子乃是不详之人,克死了父母,将来兴许会连累真人。

    明阳子就憨厚的笑:

    “哪有克人?这孩子我看命格不错,能活到贫道到来,可见命大不说,还与贫道有缘。”他将已经骇怕得失去了所有反应的孩子抱在怀中,说道:

    “都是人生父母养的,他爹娘爱子之心可嘉,甘愿为救孩子舍去生命,若听到有人说他们的儿子克父母,不知该有多难过。”

    这老道士就是这样一个人,情感充沛,觉得天底下是没有坏人的。

    说完,又逗他:

    “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他当时吓傻了,哪里还说得出话。

    更何况生于妖患之年,家中父母生活艰难,且大字不识,又哪取得出什么好的名字呢?

    他呆呆摇头。

    明阳子就吃惊道:

    “没有名字吗?”他沉吟片刻,接着道:

    “既入我观门,贫道为你取个名字。”

    他想了想,有些不好意思的道:

    “贫道也没甚文化,想不出来好听的名字。”说完,笑呵呵的问他:

    “只是贫道愿你性情坚韧、顽强,纵使无父无母,也该活得如松柏。愿你将来心怀广阔,前程远大,所以叫松云,如何?”

    “至于姓嘛,贫道本家姓孟,道号明阳,你便随我姓孟,如何?”

    孟松云!孟松云!

    自此之后,他跟在道士身侧,无论是调皮捣蛋,还是心高气傲与师兄弟们争执吵架,亦或惹了祸,都有那个老道士一力顶住。

    对于年少的孟松云来说,他如师、似父,为他顶起了半面天。

    陈太微修习无情道日久,心冷如铁,此时柳氏将死的画面,却将他内心之中一丝柔软唤起来了。

    “贫道最恨妖邪了!”

    他突然发疯,伸手一甩扶尘。

    那雪白扶尘用力打出,拍中狐王后背处——‘砰’!

    狐王本欲扭身躲闪,可此人修为通天,它所扭之处,竟似是处处都是陈太微的幻影,每个陈太微都举着扶尘往它拍来,一时之间分不清哪个是真,哪个是假,直至被他拍中。

    ‘嗷!’

    狐王口中发出惨叫,恨不能将陈太微这个翻脸无情的卑鄙小人撕碎。

    它长尾回收,迅速将自己身体挡住,陈太微一击得手,并不理他,而是迈前一步。

    柳氏的身体软软下滑,妖狐的爪子收回之后,她腹部出现一个巨大的创口,几乎肠肚都要流出。

    这样的伤势必死,可奇异的是,她的头顶处却有一小簇火苗重新燃起,似是命不该绝。

    “咦?”陈太微轻呼出声。

    以他见识,也说不清柳氏头顶的这簇真火是如何不灭的。

    她以性命为注,以人体内的三昧真火伤了狐王,暂时救下她的女儿,一介凡人,能爆发出这样的力量实属不可思议。

    但燃烧了本源真火后,她该倒地气绝才是,压根儿等不到妖气蚕食。

    可她竟命大未死,此时仍有一口气吊着不说,头顶竟似是重新燃起了一小簇命火。

    奇怪,太奇怪了!

    “娘!”姚守宁回过神来,见到这一幕时,悲痛欲绝,眼泪夺眶而出。

    陈太微皱眉看了一眼垂死的柳氏,百思不得其解,接着他很快转头,再看向姚守宁,突然问她:

    “你想不想逆转时空?”

    “不可!”

    柳并舟强忍悲痛,大声厉喝。

    姚守宁泪眼迷蒙,哭道:

    “我要我娘,我要我娘活着!”

    “你逆转时空,回到过去,救回你娘。”

    陈太微一甩扶尘,将其搭在肘间,语气温和,似是诱哄:

    “你若愿意,贫道愿意鼎力相助!”

    “改变过去,回到最初,你姐姐不会中邪,你娘不会死于狐王之手。”他一只手格着扶尘,举在胸前,目光望着姚守宁:

    “你愿意么?”

    “我……”姚守宁泪流满面,正欲点头,但在点头的刹那,却似是鬼使神差,转头看向了身后。

    在她不远处,世子口吐鲜血爬坐起身,正怔怔的看她。

    他先前为救她奋不顾身,被狐尾抽中,此时正伸手按着胸口。

    长公主双手握拳,站在了儿子身前。

    “守宁——”

    世子见她转头,连忙挪动着往前爬了两步,似是想往她靠来。

    他听到了陈太微的话,也见到了重伤垂死的柳氏,心中生出绝望之感,眼里露出哀求。

    她瞬间迟疑。

    陈太微的嘴角露出笑容,眼神却冰冷:

    “世间情爱,不过转瞬即逝,又哪能与亲人之爱相较呢?”

    他低垂下头,柔声道:

    “回到过去,救你母亲。”

    说完,他伸出手。

    他的手修长白皙,直点姚守宁面门而来。

    还未及近,便化为骷髅,寒意袭来,使得姚守宁本能退后。

    “别躲。”年轻的道士轻声呢喃,接着点中她的额头。

    一股莫名的引力自他掌心而来,他的指掌之间似是有一种奇异的力量,使她身不由己随他而走。

    血脉之中有悸动生起,姚守宁想到了那一日在齐王墓地中,她透过陈太微的身体,神识与几位前辈的‘交流’,那种熟悉的感觉传来了。

    身旁的一切开始如走马灯似的疯狂倒退。

    倒地的柳氏以缓缓的动作重新站起,立在姚守宁面前的陈太微退后。

    他挥出的扶尘从狐王身上收回,柳并舟在疾呼。

    这种诡异的现象让姚守宁怔住,她想到了陈太微从自己身上偷走的那一滴血。

    他应该是借着那一滴血的力量,将时空的通道打开了。

    “回到过去,救你母亲!”

    陈太微的声音透过遥远的时空传来,中间夹杂着隐隐约约的惊呼,似是有些耳熟,但姚守宁已经分不清是谁在呼喊她了。

    她的脑海里只记着柳氏倒地濒死的画面,她爬起身来,向着时空通道的另一端飞跑而出。

第三百七十章 见母亲

    “回到过去——”陈太微的声音越拉越远,逐渐变得飘渺且轻柔,最终化为呢喃之语,响在姚守宁的耳中。

    “救你母亲——改变你姐姐的命运。”

    这声音化为低声呓语,在姚守宁脑海里喋喋不休。

    “救母亲,改变姐姐命运——”

    姚守宁此时冲入时空的隧道,将所有的一切抛到了脑后。

    在她的眼前,只看到柳氏倒地的画面,她的肚腹被掏开一个碗口大的伤口,血液从中‘汩汩’流出。

    “呜,娘,娘——”她泪流满面,拼命往前冲。

    姚婉宁自出生以来,便先天不足,而这一切,极有可能是代她受过。

    若非姐姐被妖邪动了手脚,她便不会生病,而如果不是她生病,也许母亲不会病急乱投医,听信了孙神医的话,使她被种下妖蛊。

    要是姚婉宁没有被种下妖蛊,她不会与‘河神’梦中成婚,未婚先孕,未来危机重重。

    还有苏妙真!

    当年大儒张饶之为了保住自己的平安,故意误导了陈太微,使得表姐也成为了目标,遭狐妖附体,如今虽说驱除了妖邪,却使她容貌尽毁,成为了半人半妖的‘怪物’!

    一切都是因为她的缘故!

    姚守宁心中涌出浓浓的自责,甚至将柳氏之死的责任都揽到了自己身上。

    柳氏以身体为盾,为她挡下了必死一击。

    如果不是因为柳氏,可能狐妖的那一爪便会穿透她的肚腹。

    她明明努力过了,但无论她如何努力,结果并没有变好——也许她活着就是一个错误。

    姚守宁心中懊恼的在想:陈太微说得对,回到源头的最初,改变一切,兴许许多人的命运就能逆转了。

    她想到了上巳节的那一晚,她与世子在河边遇到那个道士时,他说过:姚氏夫妇命中注定仅有一子、一女送终,而他们并没有早年丧女的命格。

    如此一来,自己是不是,是不是只需要回到柳氏怀孕之前,避免自己的出生,便可以逆转这一切了?

    没有了自己的出生,辩机一族的预言被打破,历史将被改写,张饶之、柳并舟等人的命运便大不相同。

    也许姐姐会平安健康的长大,表姐苏妙真不会再受狐王附体——可能一切都会往好的方面去改变。

    至于自己,反正自小就受忽略。

    没有了她的出生,柳氏还有大哥,有姐姐,她一直最喜欢的就是姐姐,失去了自己,也许母亲不会那么悲痛——不,如果将自己掐死于源头,柳氏可能压根儿意识不到自己曾经有过这样一个女儿。

    一念及此,姚守宁心痛如绞。

    可她想到自己的消失也许能救许多人,便渐渐将这种难过压制住。

    冥冥之中,她好像听到了有人叹息了一声:

    “唉——”

    那声音透出烦闷,听着像是年轻的女子,隐约有些耳熟。

    姚守宁往前奔跑的脚步慢了下来,下意识的去侧耳倾听:

    “我近来身体有些不舒服,胸口堵闷,闻到荤腥便想吐,头还有些痛。”

    “这是怎么了?”另一道男声随即响起,似是为女子的身体而感到担忧。

    这声音——这声音——

    姚守宁微微睁大了眼,刹时停住脚步:

    “爹?”

    这是姚翝的声音,但比现在的姚翝似是要年轻许多,声音也清亮,少了如今的沉稳、厚重。

    “太太的月信是不是没来?”曹嬷嬷带了些喜气的声音也响了起来。

    “是,是好像没来——”柳氏有些惊慌道:

    “前两日婉宁发了高烧,我忙着照顾她,倒忘了这一桩事了。”

    曹嬷嬷就笑道:

    “你身体从小就结实,月信准时,从没乱过,如今推了半个月没来,你瞧着像不像是——”

    她后面的话没说,但柳氏夫妇却都明白她话中的意思:柳氏怀孕了。

    “姐姐已经出生,那么,那么娘肚子里这的这个孩子,是,是——”姚守宁迟疑了片刻,“是我?”

    这眨眼功夫,她面前的情景已经变了。

    陈太微为姚守宁打通的那一条时空隧道逐渐在溃散,取而代之的,是她透过那薄如蚕翼的隔膜,隐约可以看到时空隧道另一端的情景。

    那是一间屋舍,摆设样式十分眼熟——是多年之前,远在南昭的家。

    那里承载了姚守宁的童年,这是柳氏与姚翝夫妇的正屋!

    时空隧道渐渐淡去,那雾气消散开来,她可以看到柳氏紧皱的眉头。

    再孕给她带来的并非喜悦,而是忧愁。

    “怀孕了?”年轻的柳氏摸着肚子,有些头痛:

    “怎么这个时候怀孕了呢?”

    这是活生生的柳氏!

    没有濒死的惨白神色,也没有后期的疲惫姿态。

    这个时期的柳氏才刚二十出头,没有后来的气势,面容还显得有些青涩,可已经隐隐看出后来的强势姿态了:

    “婉宁如今年岁还小,身体又不好,需要我照顾,这个时候怀孕,我哪有那个精力呢?”

    她话音一落,曹嬷嬷脸上的笑容便滞住。

    “总不能落了吧……”

    曹嬷嬷有些依依不舍的摸她肚子:“是一条命呢。”

    “落、落了?”姚守宁浑身一抖,原本欲伸向薄雾,摸向柳氏的手又害怕的一缩。

    “唉——”有道轻幽幽的叹息声在她脑海中响起,似是对她的举动失望极了。

    “陈太微?”姚守宁转头看向四周,却并没有人回应她的话。

    刚刚那声叹息经历过时空的扭曲,已经听不出来是谁的声音了,只隐约听着像是道男声,但她凭借本能预感,总觉得是陈太微在叹息。

    他难道可以‘看’到自己此时的一举一动?

    姚守宁想到此处,不寒而栗,下意识的搓了搓手臂,更不敢乱动。

    “那怎么行!”

    就在她惊魂未定之时,薄雾的另一端,厢房内的男人顿时皱眉开口:

    “落胎一事对身体也不好,若是出了好歹,留下我跟孩子们如何是好呢!”

    姚翝的表情有些严厉,道:

    “再者说了,这个孩子的到来,证明跟我们是有缘份的,怎么能说这样的话呢?”

    柳氏低声说了什么,姚翝就说道:

    “若是被这孩子听到,不知她该有多伤心呢?”

    他是高娶柳氏,又知道柳氏性格强势,平日一般让她居多,这还是姚翝第一次姿态强硬的反对柳氏的话。

    但他极会察言观色,知晓分寸,说出口的话哪怕是反对,也让柳氏生不起气来。

    听到他这话,柳氏忍不住笑斥:

    “只是有可能怀孕,又不是真怀孕了,还没请大夫把脉呢。”

    说完,又嗔道:

    “就是真怀孕了,这孩子血脉未成,又没出生,还不晓人事,又怎么会听到我们说的话,怎么可能会伤心呢?”

    曹嬷嬷见她神情,便知她心中已经有了主意,心下不由一松,闻言就道:

    “那可不一定呢!”她伸手去摸柳氏还平坦的小腹,笑呵呵的:

    “常言道,缘份不易,能成母女,自是前世修来的,此时说不定那位等着投胎的孩子,就在太太你身边呢。”

    柳氏闻听此言,面上露出怏怏之色。

    她自来不喜欢神鬼之说,觉得飘渺虚无不切实际。

    若非说话的人是奶大了她的曹嬷嬷,可能她早就出声反驳。

    但除此之外,兴许是再为人母的缘故,她心中对这孩子生出了几分柔情,想起自己先前的念头,确实也觉得有些对不起腹中的孩子。

    因此她低垂下头,轻轻的摸着肚子没有出声。

    许久之后,她才有些别扭的道:

    “对不住了,娘不是有意的,先前的话,你若听到,千万别往心里去。”

    ‘噗嗤!’姚翝不由笑出声。

    柳氏这模样既是别扭,但落在姚翝眼里,偏又觉得可爱得紧。

    “你笑什么?”柳氏恼羞成怒,伸手打了他胳膊一下。

    但那手还未抽回,便被姚翝握进掌心里:

    “笑你明明心中也舍不得孩子,却偏偏要嘴硬。”

    “我哪有嘴硬?”柳氏大声反驳,接着又小心翼翼抱着肚子道:

    “我自己肚里的孩子,我怎么会不喜欢呢?”

    她说者无心,却不知道在这时空的另一端,来自未来的十六岁少女泪流满面,捂着小嘴避免自己哭出声音。

    “唉。”她又叹息,惴惴不安看向丈夫:

    “可如此一来,婉宁那边又该怎么办呢?”

    说到底,柳氏对自己的身体是了如指掌的。

    正如曹嬷嬷所说,她身体健康,每个月的月信准时,从未推迟。

    其实从前段时间她就察觉到了不对劲儿,每日较以前嗜睡,又闻到荤腥想吐,她并非初育,孩子都生了一双,又哪里不明白如今的情况呢?

    之所以在此时特意提出来,也是想看丈夫的态度。

    这会儿的姚翝只是个军曹,职位、收入都很低微。

    两人子女都还小,而女儿姚婉宁身体不好,请大夫、抓药都是一笔很大的开销,姚家每月花钱如流水。

    相较之下,柳氏属于低嫁,当日出嫁的时候,柳并舟为她准备了不少嫁妆。

    可姚翝很有骨气,不愿动用妻子的体己,让她将来留给孩子。

    柳氏也照顾丈夫自尊,虽说心中有些着急,但嘴上从来不提。

    一家人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如今又意外来了这个孩子,本不富裕的家庭自然更是雪上加霜。

    先前柳氏一番作派,就是想试丈夫的态度的。

    “我若怀孕,怕照顾婉宁不够仔细。”柳氏说道。

    姚翝沉吟了片刻,出声:

    “这也确实是个问题,你怀孕之后可吃累不得。”说完,他又咬牙:

    “不如再请个人,先照顾婉宁。”

    “若是这样一来,家里的银钱……”柳氏抬头看他。

    他一张古铜色的脸‘刷’的涨得通红,露出不好意思的神情:

    “我,我……”

    “我那里……”恰在这时,柳氏正欲说出心中早就准备好的话,却被姚翝制止:

    “唯有先委屈你,借你手里的银子。”

    他家贫无能,要委屈妻子拿出嫁妆钱补贴家里就算了,这种事情哪里有脸还要让妻子主动提及。

    姚翝知道柳氏体贴他,顾及他自尊,此时却强作镇定,主动将自己的打算说出:

    “你放心,自此之后家里将有三个孩子,我必定努力表现,好好讨好上峰,争取升职,将来定给你好生活过,不让人说你嫁了个无能的丈夫,让别人笑话我是吃软饭的……”

    “……”

    姚守宁听到这里,愣了一愣。

    她爹此时豪言壮语,心志可嘉,后来也确实努力见了成效,在她四五岁时升职被调入神都。

    可自此之后,便因姨父苏文房之故受了打压,一辈子再没有升过职……

    也就是说,十六年后,姚翝依旧还是个吃软饭的,恐怕他自己此时信心满满的说话,都没想到十六年后的情景……

    “我们自过自己的生活,管别人说什么?”柳氏听到丈夫这样有志气,心中也感满意,但脸上却故意露出傲然的神情:

    “我看有些人就是见不得别人日子好过,故意说三道四,恨不得我们比别人更差呢。”

    她说道:

    “我相信你是个有本事的人,现在我出钱,也只是为了暂时渡过难关,请人回来照顾婉宁,我也好安心养胎呢……”

    曹嬷嬷见这夫妻二人情浓,含笑退了出去。

    姚翝便摸着柳氏肚子感慨:

    “这一怀孕倒也好,打破了我无谓的穷骨气,我以前只知苦保自尊,使你与孩子跟着我过苦日子,我真是不对。”

    “幸亏这个孩子的到来点醒了我。”

    柳氏摸着肚子,含笑不语。

    “你说这孩子是男是女?”半晌之后,她突然出声问丈夫。

    “我觉得是个女儿。”姚翝轻声道:

    “婉宁出生之后,身体不佳,我知道你心中暗自神伤,也觉得可惜。”

    柳氏的妹妹就是自小身体不好,她一直担忧自己的女儿走了妹妹的老路子,也很懊悔自己是不是孕中没注意,才使女儿先天有亏。

    “你觉得是儿是女?”姚翝也问。

    “我希望是个女儿。”柳氏道:

    “希望是个健康活泼的乖女儿,不要像她姐姐一样。”

    姚翝就道:

    “那肯定是个女儿!”

    柳氏笑啐了一声:

    “你怎么就如此肯定?”

    “我就是这么肯定,这一胎绝对是个女儿,有她爹娘的期盼,她将来定是健康活泼的,守护她的姐姐。”

    姚翝逗着妻子开心:

    “依我看,这个孩子就叫守宁好不好?”他一时兴起,将孩子的名字起好了。

    “守宁,守宁。”柳氏轻念了两声,不知为什么,她隐约觉得这个名字有些熟悉,甚至隐约有种伤心之感涌上心头,可总想不起来这段回忆。

    “怎么了?”姚翝见她神色不对,不由小心翼翼问了她一句:

    “不喜欢这个名字吗?”

    “不,不是的。”

    柳氏很快将心中的疑惑抛到了脑后,接着露出笑意。

    姚翝从她脸上神色看来,她对这个名字也很满意,可她嘴上却道:

    “你就如此肯定,这是个女儿?”

    “定是女儿!”姚翝松了口气,笑眯眯的:

    “守宁,守宁,姚守宁!乖女儿,爹在十月之后等你……”

    话音一落,姚守宁只觉得一股阻力袭来,似是用力将她推出这片回忆。

    父母原本清晰的面容逐渐变得模糊,那越来越薄的时空壁逐渐增厚,被浓雾包围。

    “可惜——”一道有些遗憾的叹息声在姚守宁心中响起,那是陈太微的不甘,他错失了一个绝妙的时机。

    “爹,娘!”

    南昭的那片故土在姚守宁面前远离,父母的面容、声音慢慢消失。

    姚守宁独自出现在时空壁中,大声呼喊着父母。

    “娘——”

    她一直以为自己的出生可有可无,一直以为柳氏对她并不是很喜欢,却没料到她的出生一开始也是父母所期盼的。

    脑海里那原本想要以自我的消失来换取其他人生存的念头被暂时的压制。

    可随即她脑海里那可怕的呢喃响起:

    “回到过去,救你母亲——”

    “改变你姐姐的命运。”

    “回到过去——”

    “回到过去。”

    声音忽高忽低,呓语不停,冲击着姚守宁的脑海,使她一瞬间头疼欲裂。

    “回到过去!”

    “回到过去!”

    “救你母亲——救你母亲!”

    “回到过去,救我母亲——”

    头胀痛之中,姚守宁只记得这样一个念头,她想起了柳氏挡在她面前坚决不退让的那一幕,想到了柳氏倒地濒死的样子。

    “娘,娘——”她泪如泉涌,低喊出声。

    “不准伤害我的女儿!”柳氏愤怒大吼。

    “回到过去,救你母亲——”有神秘的呓语响起。

    而夹杂在这些幻象之中的,还有其他的声音:

    “守宁儿——”那是,那是谁的声音?有些耳熟,令她听到之后心中酸楚,似是想要向他诉说心中的委屈。

    “不可改变历史。”这道温和的声音叮嘱着她。

    紧接着,这声音骤然一变,化为一个女人霸气异常的声音:

    “不可改变历史!辩机一族是人非神,守宁还没得到完全的传承,这种改变岂会不付出代价的?”

    不可改变历史!

    这个女人声和先前的老者都这么说。

    而她话音一落之后,一道意气风发的少年喊声响起:

    “守宁!”

    他一喊之后,姚守宁流涌不停的眼泪便一顿。

    “喜欢守宁!好喜欢守宁!”

    这是谁?她怔了一怔,心中隐隐觉得有些羞怯。

    “守宁。”那声音又喊。

    ‘嘶嘶’蛇鸣之中,他说道:

    “你不准定亲。”

    “你不要乱来,我不允许你改变历史——”

    “你应该对我负责!”

    “温景随是个奸险小人……”

    那声音喋喋不休,说到这里时,姚守宁下意识的反驳:

    “温大哥才不是!”

    她话音一落,面前迷雾散去,一个急得跳脚的美少年出现在她面前,指着她,手抖啊抖的。

    “世子——”她喃喃出声。

    明明脑海里还没想起这个人的一切,可身体却下意识的辨认出这个人的身份。

    与陆执之间的种种回忆逐渐出现。

    代王地宫、齐王墓地,黑暗的隧道之中,是陆执背负着她前行。

    “世子。”

    她泪流满面,屏蔽她的那些意识随着陆执的身份被她想起,种种回忆逐渐复苏。

    ……

    而另一边的姚家之中,陈太微指尖缓缓从半空之中挪开。

    他中指上原本挤出来的那一滴殷红的血珠消失,出现在他面前的少女带着他的指令,回到了过去。

    凭借两人之间曾经血液共存,他能感应得到姚守宁是照着他的指引在走,却在某个时间节点处,骤然停顿。

    随着姚守宁离他越远,那一滴血液带来的影响逐渐减弱。

    陈太微感觉得到自己留在姚守宁脑海中的意念慢慢被她抹去,她在‘清醒’。

    “失败了吗?”年轻而俊美的道士皱了下眉,脑海里突兀的想起那一夜自己神降姚家,附身在姚若筠身上时,柳并舟曾说过的话:

    “……纵然天时、地利俱备,但若缺少人和,那么一切终将如水中捞月。”

    “人和吗?”陈太微的目光挪向了柳并舟,喃喃自语:

    “我缺少人和吗?”

    ……

    此时身处时空隧道的姚守宁并不知道陈太微内心的震动,她只觉得悲痛万分。

    回忆起一切之后,与世子之间相识、相处的种种从她脑海里走马灯似的掠过,她想起来了——同时也想起了先前发生的事。

    长公主等人到来后,妖邪出现,袭击了姐姐。

    她挡在了姚婉宁面前,而柳氏强撑着病体挡在了她面前,最被被狐王穿腹而过,濒临死亡。

    她答应过世子不能擅自改变历史。

    答应之时懵懵懂懂,后来‘听’到他心声,明白他心意之后,自然知道陆执当时说这话的原因。

    他害怕与自己错过,害怕与她相见却不相识。

    “对不起了,世子。”她泪眼模糊,轻声的道:

    “我想要保护我的娘,想要保护我的家人。”

    她下了决心。

    这个决心一下,面前坚毅的美少年的眼中露出哀求之色,一如出事之前,她回头看到世子的样子。

    陆执的面容逐渐淡去,唯独那双眼睛消失得最慢。

    她强迫自己转开头,不去看他的眼睛。

    “娘,娘,呜,我要娘——”

    她心里这样想着,接着就听到了自己发出的‘呜呜’哭声。

    “娘,娘!呜呜呜!”

    不对!

    姚守宁抹了把泪,咬住了嘴唇,小心翼翼的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而在此时,那哭声仍不停响起:

    “娘,娘,我要娘!”

    一道哭喊声响起,那声音有些稚嫩,听着像是几岁的孩子。

    因姚守宁先前也在哭着喊娘,两人声音相汇,她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还以为这哭喊声是自己发出的。

    她好奇心向来就重,此时听到声响,本能转头往旁侧看去。

    “娘,娘,我要娘,我不要娘走!”女孩尖叫的哭喊声响起,接着有一道年轻妇人的声音在道:

    “大小姐,大小姐别哭了。”

    时空隧道再次变薄,她看到了一间陌生的房舍,一个七八岁模样的小女孩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被抱在一个妇人怀里。

    “这是,这是曹,曹嬷嬷?”

    虽说面前的女人年轻了许多,但姚守宁自小也算是曹嬷嬷看着长大的,对她再是熟悉不过,此时见着那哄着小孩的妇人,逐渐认出了她的身份。

    “太太病了多年,好不容易才安睡一会,您别吵她……”

    “胡说!我要我娘,我要我娘醒过来!”

    被她抱在怀中的孩子放声大哭,曹嬷嬷手忙脚乱也哄她不住。

    姚守宁心中生出一丝诡异的念头:曹嬷嬷是自己母亲的乳母,如果这是年轻时候的曹嬷嬷,那么这会儿被她抱在怀中,且被她称呼为大小姐的孩子是……

    “娘???!!!”

    她有些不敢置信的低呼了一声。

    姚守宁做梦都想不到,自己竟然会回到几十年前,母亲尚且年幼的时候。

    此时的柳致玉哭得满脸泪痕,而姚守宁注意到屋里已经挂起了白帆,小孩头上戴着孝布,腰间缠着麻绳,这分明是府里出了丧事。

    远处又传来若隐似无的哭声,有道细细的声音在喊‘娘’,那声音上气不接下气,突然有人在喊:

    “二小姐昏过去啦!”

    曹嬷嬷闻言大急。

    今日柳太太突然去世,幸亏家里早有准备,棺材、寿衣等物是早就已经备好的,大家也知道柳太太身体弱,生完两个孩子后便一直缠绵病榻,熬到现在早就油尽灯枯,留下丈夫及一双少不更事的孩子。

    她的去世大家心中都有准备,唯独两个孩子还不愿意相信母亲已经离去。

    “大小姐你先自己呆一会,我去看看二小姐。”

    柳致珠的身体与她娘一样,都不大好,时常惊厥,若是在今日出事,柳家父女不知该会多伤心。

    想到此处,曹嬷嬷连忙放下柳致玉,忙不迭的关了门往前行去。

    “哇!哇呜呜——”

    被丢下的孩子放声大哭,但却无人搭理。

    她哭得姚守宁心疼,尤其是在知道这小孩未来的身份,使得姚守宁更无法眼睁睁看着她继续哭下去。

    少女爬了起来,伸手往那小孩的方向探了过去。

    手指顺利的钻破了时空壁,那时空的另一端传来恐怖的吸引力,用力将她吸了进去!

    而在她的身后,时空的通道一下关闭,半点儿痕迹也没有留。

    ‘呜呜呜——’

    孩子还在放声大哭,可是偌大的房间中没有人理睬她,她逐渐声音变小,接着蹲下了身,蜷成小小的一团,缩在了桌底。

    “娘亲……”她抽抽噎噎的喊,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

    以往母亲在世的时候,最是温柔,听到她哭,便会心急如焚,急忙让身边人来抱哄她。

    可惜温柔的母亲此时离世,大家急着置办丧礼,没有人会再注意到她。

    而妹妹柳致珠的身体比她更弱,众人自然是要关注妹妹多些。

    她越想越觉得伤心,总觉得从此之后世上再没有关心自己的人,这么大一个柳府,却孤独得有些可怕了。

    就在她哭得面色胀红之际,突然听到有一道少女的声音响起:

    “别哭了。”

    “谁?谁谁?”柳致玉险些炸毛,蜷缩成团的身体倏的站起。

    但她却遗忘了自己躲在桌底,这一站之下头顶撞到了桌子,发出‘咚’的声音。

    她脑袋昏眩,又疼又怕,只能摇摇晃晃的发出‘呜呜’的急哭声。

    而在这时,那突然出现的少女有些焦急的问:

    “你没事吧?”

    话音一落,一双雪白的手臂探了进来,接着只见有人趴在桌外,露出一张美貌非凡的少女面容,那女孩焦急的看她,单手撑地,一手试图拉她的手。

    柳致玉冷不妨见到屋里有陌生人出现,愣了一愣,忘了闪躲,接着被她抓住,姚守宁以双膝跪地,腾出双手将她身体抱住,把她抱出了桌子。

    少女的怀里温暖异常,她将柳致玉抱入怀中,有些紧张的去看小孩额角。

    “撞到哪里了?”她找了半天,没看到红肿,急忙发问。

    小孩泣不成声,又痛又怕又伤心,闻言便指着自己被头发覆盖的左侧脑袋:

    “这里,这里,撞痛了。”

    “啊。”姚守宁惊呼,将小孩抱住,一手去摸她脑袋。

    那里果然鼓起了鸡蛋大小的包,可见先前这小孩撞得不轻。

    “不痛不痛,我给你吹吹。”她轻声诱哄,接着‘呼呼’的吹。

    这个举动对于孩子来说自然没什么止痛作用,但却给了此时孤立无助的小孩极大的心理安慰,她逐渐收声,一双琉璃似的大眼睛里带着怯畏、好奇。

    “你是鬼吗?”

    她怯生生的问。

    “鬼?”姚守宁吃了一惊,先是下意识的想转头往四周看:

    “哪里有鬼?”经历过妖邪与‘河神’之事,她也很怕鬼邪突然出现。

    但看了一圈,屋里只有她与小孩,并没有其他鬼影。

    如今她直觉敏锐,对妖邪气的感应很强,没有在这屋中感应到邪祟之气。

    “没有鬼。”她放下心来,与这小孩目光相对时,她突然意识到小孩的意思。

    “不不不,我不是鬼。”她连忙否认,看着这小孩时,又觉得有些别扭。

    这明明应该是自己的母亲。

    在她印象中,柳氏是强大、强势且又可靠的。

    她好像随时都精力充沛。

    管理家中杂务,安排家里人的衣食住行,打理得妥妥贴贴。

    家中下人对她无不服贴,十分敬畏。

    闹‘河神’第一夜,是她彪悍异常的将‘河神’赶跑,在姚守宁的回忆中,自己的母亲是家里的支柱,让姚翝又敬且畏的存在。

    她好像不会哭,不会病,永远都会站在那里,异常强大的样子——与此时的嚎啕大哭的小孩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你,你不是鬼?”小孩湿漉漉的手停在眼睑下,有些不信的看了她一眼,接着仰头往门口的方向看去。

    曹嬷嬷性情谨慎,也担忧自己贸然离去留下一个孩子会出事,因此临离开前,她拉上了屋门。

    此时屋门关闭着,并没有打开过,姚守宁凭空出现在她的房间中。

    她说她不是鬼……柳致玉怀疑万分的伸手去摸她的脸。

    少女的脸是温热的,鼻端带着暖暖的呼吸,小孩惊呼:

    “你真的不是鬼!”

    姚守宁皱了皱眉。

    奇怪,奇怪,真奇怪!

    柳氏最恨鬼神之说,到了后来,闻鬼神而翻脸,没料到年幼的时候竟然会相信有鬼。

    “你不是鬼,难道是神仙吗?”

    柳致玉摸着她的脸,并没有将手收回。

    不知为什么,她对姚守宁有种莫名的亲近,对她格外喜欢,这种喜欢,甚至能盖压过她今日失去母亲的悲痛。

    她大眼睛里的水雾散了开来,泪珠残留在眼睫之上,她的手在姚守宁脸上乱摸,接着摸到了少女的眼睛。

    姚守宁的眼睛处也是湿漉漉的,衬得她脸蛋微冰。

    柳致玉有些心疼,问她:

    “你不是鬼就不是鬼,怎么哭了呀?”

    “我没哭呀……”姚守宁摇了摇头,接着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我,我在想我的娘。”

    她确实哭了。

    因为柳氏重伤,她钻入陈太微打开的时空隧道之中,一路哭着奔跑至此,来到了柳氏年幼之时。

    这会儿的母亲还不是后来的模样,娇娇软软的身体靠在她怀里,仿佛将她当成一个新的依靠似的。

    “你娘?”柳致玉好奇的问:

    “姐姐的娘也不见了吗?”

    “我不知道……”她说着说着,又有些想哭。

    “别哭,别哭。”小孩软呼呼的手轻轻替她擦去眼泪,这个动作又惹得姚守宁内心悲痛无比。

    她的母亲哪怕没有后来的回忆,但在年幼之时也能安抚着她。

    “嗯。”她乖巧的应了一声,闭上眼睛,任由小孩的手掌轻柔的替她将眼泪擦去。

    “我的娘也去世了,可惜曹嬷嬷骗我,说是我娘睡着了而已。”

    少年时期的柳氏也很活泼,且不怕生。

    她对姚守宁一见如故,内心深处总不想瞒她任何秘密,絮絮叨叨的将自己的一切事情说给她听。

    “娘病了,爹让我不要吵到娘呢。”

    “妹妹身体也不好,爹时常为她请大夫。”

    “有时妹妹生病后,娘很着急,会把她抱在怀里哄着睡。”

    小孩被姚守宁抱在怀中,双手紧紧的揪着少女的衣襟,有些不好意思的道:

    “我也很想要被娘抱着睡,但娘都不太抱我,我现在太大了,娘抱不动我。”

    她有些遗憾的叹了口气,姚守宁顿时怜爱的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哄她:

    “我抱你。”

    “你真好。”小孩如同小大人般,叹了口气:

    “要是你能一直陪着我就好了。”她眼睛闪了闪,突然问:

    “你是仙女吗?”

    姚守宁正欲说话,她却不等姚守宁出声,接着又道:

    “你是仙女就好了。”

    柳致玉眼珠一转:

    “你长得如此好看,如果你是我家的人,我一定不会记不得你,可见你不是我家的人。”

    小孩有些烦恼的道:

    “我真的好喜欢你,喜欢得不想放手,如果你是人,你肯定会回家的,你爹娘如果丢失了你,肯定也很伤心。”

    说到此处,柳致玉的眼眶渐渐湿润:

    “可我不想你走,我想你一直陪我,我不想失去你,你是仙女就好了,可以一直陪在我身边,好不好?”

    小孩的眼神带着毫不掩饰的天真与期盼,看着姚守宁。

    她一时语塞,不知如何说话。

    “求你了,仙女姐姐。”她小心翼翼的伸手抱住姚守宁的脖子,将小脸埋在她颈侧,低声的道:

    “我偷偷跟你说哦,我家里有妹妹,我爹娘从小的喜欢就分成了两份呢。”

    这些是她内心深处的隐秘,就连曹嬷嬷都是绝对不会提起的,但此时在姚守宁面前,自然而然便说出口了。

    “爹娘都说我是姐姐,应该照顾妹妹,我也觉得致珠好可怜,又弱又小,像小猫似的,我应该照顾她,可是我心里有点讨厌她呢……”

    说到这里,她似是害怕姚守宁讨厌自己,连忙坐直了小身体:

    “我也很讨厌这样的自己,有时也觉得自己很不对。”她忐忑不安的扭着手指,偷偷打量姚守宁:

    “可我有时候就是控制不住,觉得我爹娘很偏心……”

    姚守宁听到这里,怔了一怔。

    半晌之后,她又觉得有些哭笑不得。

    她没有想到,自己与柳氏的童年竟也有一些重叠之处——家里两姐妹,父母偏心病重的姐姐。

    而最诡异的是,此时说着讨厌大人偏心的小孩,最终竟然会成长为她口中‘讨厌’的人……

    她觉得有些怪怪的,又有些不敢置信,问道:

    “你,你叫什么名字?”

    她怀疑自己可能认错了人,也许面前的小孩并不是自己的母亲。

    “柳致玉呀,我叫致玉。”小孩道。

    “柳致玉,没错呀,是,是我的——”娘呀!她看了一眼小孩,将后面两个字吞入心里。

    “对呀对呀。”小孩听她说这样的话,开心的点头:

    “我是你的,你也是我的。”

    “不知道为什么,我好喜欢你啊,我觉得你是我独一无二的宝贝,我都想藏起来,不想和我爹娘、致珠分享呢。”小孩道。

    “你留下来好不好?只喜欢我一个人,我会养你的!”

    说完,小孩伸手去掏腕间,她手腕里带了一圈银镯,上面刻着‘长命百岁’几个字。

    “我把我的东西全部给你好不好?”

    她还想摸颈上戴的项圈:

    “你留下来陪我长大好不好?我不想你走……”

    “为什么?”姚守宁觉得有些怪异。

    母女血缘虽说天生,可此时的柳氏不过还是个孩子,却表现出了对她特别的热情。

    这让从小并没有得到多少母亲喜爱的姚守宁有些不知所措,甚至有种受宠若惊之感。

    “我真的很喜欢你!”柳致玉认真的点头:

    “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喜欢你很多……”她皱了皱脸,似是有些纠结:

    “感觉你比爹娘还要重要……”

    她失去了母亲本该是不知所措且又难过的时候,可遇到了姚守宁,却像是将所有的悲伤、惶恐全部抹平。

    “你别走,我带你去见我爹,让他把你留下来,给你好吃的,让你住大房子。”

    小孩说到这里,眼睛一亮,连忙想从姚守宁怀中蹦下来:

    “我爹是南昭的读书人,偷偷和你说,他拜了大儒为师,将来也是大儒呢,很有本事,能养你的!”

    “不,不行——”

    姚守宁有些怯畏的摇了摇头。

    她想起了外祖父的面容,以及他说过的话:不要改变历史。

    而自己受了陈太微影响,因为那一滴被他盗取的血,导致被他钻了空子,冲入时空隧道,如今也不知道历史有没有改变,她害怕看到外祖父失望的神情。

    “我不敢见他。”

    “是吗?”柳致玉有些失望,“我爹不凶啊,你别害怕,我保护你。”

    她说完,又紧紧的牵住了姚守宁的手。

    “你叫什么名字呢?”她小大人似的问:

    “你爹娘是谁啊,怎么会来我家里呢?”

    姚守宁就乖巧道:

    “我叫姚守宁。”

    “姚守宁?守宁?真好听,守宁姐姐,你是仙女对不对?仙女会有爹娘吗?”

    她一连问出许多问题。

    姚守宁与她耐心的说话,时间一点一点过去。

    外面传来哭丧声,柳致玉先前哭了许久,后面遇到姚守宁,又与她热情的说话,小孩子的精力虽说充沛,但大悲大喜之下,她却感到了有丝疲累。

    她打了个呵欠,姚守宁见此情景,就抱起她来:

    “你睡一会儿。”

    “我不想睡。”小孩十分警醒,紧紧拉住了她的手:

    “我怕这是一场梦,睡着之后,你就会离开。”她困倦异常,却不肯松手。

    姚守宁抱着她来到床边,这里是母亲年少时的闺房,对她来说却有些陌生——她出生之后,柳氏与柳并舟关系紧绷,极少回娘家,再加上一家人早早搬离南昭,使得姚守宁对柳家的房舍并不熟悉。

    她近乎贪婪的往四周看,将母亲年少时的记忆留进心里。

    小孩被她抱上了床,孩子不肯安睡,还抱着她的手臂,央求她不要离去。

    “好的。”她答应着,她也不愿意与自己的母亲分离,哪怕眼前的一切可能只是镜中花,水中月,兴许只是一场大梦,梦醒也许她仍在时空隧道里;

    亦或者面前的一切都是真实的,她真的进入了柳氏的少女时代,陪着曾经的母亲成长,陪她走过年幼及少女时期,纵然改变了历史,但她也能不悔。

    但有些奇怪的是,她好像遗忘了一件大事。

    姚守宁努力去想,却总是想不起来。

    “算了,既然忘记,证明不是什么大事,你快睡,我陪你。”

    小孩得到满意的答案,乖巧的上床,但有些害怕,不停的问她:

    “你真的不会走吗?”

    “应该不会吧……”姚守宁摇了摇头。

    事实上陈太微的‘时空路’出现了错误,她阴差阳错出现在这里,流落于时空之中,兴许已经回不到过去,唯有陪伴柳氏成长。

    “那就好。”小孩心满意足换了个位置,睡在姚守宁怀里。

    她小小的手乖巧的搭到了姚守宁的腰间,突然摸到了什么东西:

    “咦,这是什么?”

    姚守宁顺着她视线看去,却见到了她手中抓了一截枯枝。

    “啊这是……”她正欲说话,小孩却皱起了眉,想了想,恍然大悟:

    “这是我爹束发的簪子!”

    柳并舟自两年前,不知为何突然换了束发的玉簪,仅以一截枯枝束发。

    当时她还十分好奇,想要去摸,被向来和蔼的父亲大声喝斥,最后哭了许久呢。

    “我爹束发的簪子怎么会在你这里?”

    她问者无心,姚守宁听者却有意。

    “糟了!”

    柳致玉的话将陈太微设下的禁制全部驱除,她脑海里的记忆复苏。

    她想起了上巳节那日,自己与世子在白陵江中捞到了姚婉宁写给‘河神’的家书,急匆匆回家之后寻找外祖父拿主意,后来外祖父让她寻一支树枝。

    她在爹时常用来练功的石锁之下找到了一枝白玉兰的断枝,那就是外祖父所说的领路的‘钥匙’!

    记忆瞬间全部复苏。

    她想起了自己身负的责任。

    “糟糕!”

    姚守宁险些跳了起来,紧紧握住了手里的枯枝。

    历史不可更改,一旦改变,可能会带来不可预估的影响。

    妖邪即将乱世,她的母亲危在旦夕。

    “你别走哦,你答应过我了,要陪在我身边,陪我长大的……”

    小孩闭上了眼睛,嘴里发出梦呓。

    姚守宁一脸为难。

    她不愿意失信于小孩,可是此时她的目光落到那截断枝上,却发现那一截枯枝此时正在逐渐的复苏。

    枯死的外皮褪去,枝芽之上钻出新苞。

    时机已至!

    她脑海里涌出这样一个念头,接着听到了一个老人的叹息:

    “唉——老朽已经78年——”

    屋中雾气云涌,原本已经消失的时空通道即将出现,这就是外祖父说过的,领路的钥匙了!

    这实在是太神奇了!

    因为事发突然,姚守宁反握住小孩的手,急促而歉疚的道:

    “对不起,我要走了。”

    小孩已经睡着,但睡梦之中似是极没有安全感,闻言紧紧将她手拉住。

    “我既然不能陪你成长,那么我送你一个礼物。”

    姚守宁说完,皱了皱眉头。

    她想给母亲留个东西陪伴柳致玉成长,可留什么给她好呢?

    今日事发突然,她也没个准备,便匆匆钻入时空隧道之中,实在没有什么东西好留给母亲的。

    她想到了柳氏消耗自身生命力挡住了狐王的那一击,她身上三火俱灭。

    开了天眼之后,姚守宁意识到那三火便代表人的三魂,一旦熄灭,人便死了。

    想到这里,她眼睛一亮:

    “有了!”

    她手指往自己头顶随手一捏,再握下来时,只见一小簇细细的火苗出现在她掌心之中:

    “我将这个送你,伴你成长,希望将来能帮娘你续命呢。”

    话音一落,她小心翼翼的捧着这一簇火苗,放到了小孩的头顶处。

    这火光碰到柳致玉身体的刹那,便随即融入她的头顶之中。

    她头顶处的那火苗‘腾’的蹿大,小孩原本哭得惨白的小脸顿时变得红扑扑,看起来格外精神,生命力似是比之前还要强盛得多。

    “我走了。”姚守宁看着时空隧道越来越大,她轻轻的道,接着想把手从小孩手中抽出。

    但小孩子将她抓握得很紧,仿佛握了一个宝贝般,不肯放手,她用了好大的劲儿才抽走。

    那手一被抽出,小孩眉头皱了皱,似是即将苏醒。

    姚守宁看了看恬睡的孩子,想到未来的母亲,心中一软,亲了亲她脸颊处:

    “娘——”她有些依恋的唤了一声,又与她脸颊贴贴,小声的道:

    “对不起,我不是仙女,我是您的女儿啊。”

    “将来,一定要把我生下来,不要不生我——”

    她嘀咕着,话音还未落,那手中的枝芽爆发出淡淡绿光,一股柔和的生命之力将她包裹,把她拉入那打开的时空隧道之中。

    而在她离开之后,先前好不容易才睡着的小孩子不知为何,悲从中来,眼角有泪珠涌出。

    柳家的丧事还在办,数个时辰之后,曹嬷嬷安顿好了柳致珠,请了大夫照顾二小姐后,终于想起了先前哭闹不休的大小姐,匆忙来到柳致玉的房中。

    “大小姐——”她推门而入,却见大小姐此时正赤着双足,似是刚睡醒起来不久,正呆呆的站在屋中的角落。

    “小姐怎么不穿鞋呢?二小姐刚刚惊厥昏迷,发起高烧,你要是再受凉生病,可怎么得了哦。”她念个不停。

    柳致玉却不理她,而是急忙在屋里四处找寻。

    “你找什么呢?”曹嬷嬷找到了柳致玉的鞋子提在手里,见她赤足四处奔走,不由好奇的问。

    “我找仙女姐姐呢。”

    “哪有仙女姐姐?”曹嬷嬷失笑,觉得小孩子可能是睡糊涂了。

    “有的,有的。”她用力的点头,有些生气曹嬷嬷不相信自己的话:

    “嬷嬷走后,姐姐就来哄我了,她说她叫守宁,还说了要陪我一起长大呢……”

    “姐姐人呢?答应了我不走的。”

    谁会将一个少不知事的孩子的话放在心中呢?曹嬷嬷有些怜爱的看着这个才刚失母的小孩,温声哄她:

    “这世上哪有仙女姐姐呢,小姐可能是睡梦中见的吧。”

    “不是,是真的,她抱我了,对了!”她眼睛一亮,好像想起了一件事:“我好像听到她说,说要送我礼物呢……”

    柳致玉想起半睡半醒之间,好像听到有人跟自己说话,还有人亲了自己一口,她捂了捂脸颊,那种安心舒适感残留在她心里,这不可能是假的!

    “礼物在哪呢?”曹嬷嬷问。

    小孩伸手摸身上,果然没发现有什么多余的东西,她一下怔住。

    曹嬷嬷摇了摇头,柳致玉突然想起一件事:

    “对了,她身上有我爹的簪子,那支木枝!”

    “那是不可能的,我刚从老爷那边回来,那木枝正在老爷头上呢。”

    “小姐,你可能做梦了。”

    “不是,我没有,那是真的!仙女姐姐,仙女姐姐呢……”

    柳致玉寻了许久,家里人甚至都认为她将梦当成现实,拿她打趣。

    自此之后,她再也没见过姚守宁的面,不知为什么,姚守宁的失诺对她来说竟似是胜过了母亲逝去的痛。

    “我最恨神仙鬼怪了!”

    “都是假的!假的!从此以后,我再不相信了!”

    “这世界上没有鬼怪神仙,也没有仙女姐姐。”

    “不会有人真的陪伴着我长大,我没有娘亲,没有仙女姐姐,只有爹和致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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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段剧情我不想分拆,所以1.3万字的大更直接上传哈~~!!

    不过我颈椎还没恢复,头疼欲裂啊,接下来的几天我应该会躺平休息,状态好一点才会重新码字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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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46178/ 第一时间欣赏男主发疯后最新章节! 作者:莞尔wr所写的《男主发疯后》为转载作品,男主发疯后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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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主发疯后介绍:
姚守宁觉得自己可能中了邪。
她近来恶梦频频,先是梦到姨母过世,接着又梦表姐化名为说书人口中的精怪敲门。
可她娘说:这个世界上没有妖怪,只是世人愚昧,受传说蒙蔽。
只是下一刻,恶梦成真。
她看到表姐披麻戴孝,带着姨母的死讯而来,长相还与她梦境之中一致;
她听到表姐的身体之中,还隐藏着另一道对她恶意极大的声音。
貌美如花的少年救了她娘后,被古怪的黑气钻入身体。
一切都与她娘说的完全不一致。
就在这些事情发生后不久,姚守宁就听到了长公主家的那位陆世子,突然发了疯的传闻。男主发疯后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男主发疯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男主发疯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