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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主发疯后全文阅读

作者:莞尔wr     男主发疯后txt下载     男主发疯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七十一章 因果论

    姚守宁离开的时候心中还有些内疚。

    她想起柳致玉临睡前不安的小脸,年幼时的孩子刚失去了母亲,处于家人的忽视期,对于从天而降的‘仙女姐姐’异常重视。

    不知是不是因为母女之间的血缘关系,柳致玉特别喜欢她,不愿意她离去。

    而自己答应了小孩会陪伴着她,结果却因意外而失言,不知道母亲会不会怪自己。

    她想起了自己送柳致玉那一团命魂之火,她是辩机一族的传人,力量觉醒至今,就算没有获得传承,但对于妖邪也有一定的抵抗力。

    希望那一团真火,可以在多年之后在妖狐手中救下柳氏性命。

    只是很快的,姚守宁便没有功夫再细想此事,她脑海里突然响起了一道男人的呓语:

    “回到过去,解决源头,救你——”

    陈太微!

    姚守宁心中一凛。

    她想起自己先前想要以死逃避之念,自己明明并不是这样的性格。

    此时冷静后的她已经意识到自己先前应该是中了陈太微的招,受了他的控制。

    兴许是受了柳氏濒临死亡的影响,她心神大乱之际,陈太微当日窃取的那一滴血影响了她,使她受呓语蛊惑,心思走了极端,险些生出想要牺牲自己,以保全众人的心。

    可幸亏她‘看’到了自己的出生,发现自己的出生并非不受父母所期待的,因而生出迟疑,逐渐的恢复了记忆。

    姚家并非大富大贵之家,可父母恩爱,兄姐和睦,家庭温馨。

    亲人之间的相互照顾形成羁绊,使她割舍不断,难以舍弃。

    纵使天下即将大乱,但她仍想要出生,仍想要生存于这个世界。

    陈太微太可怕了,竟能利用一滴血液,霍乱人心!

    她想到了当年的大儒张饶之,利用誓言约束了这个道士,使他无法冲还没有接受传承的自己下杀手,却不妨碍这个道士利用时机,蛊惑自己‘杀死自己’。

    这种手段毒辣非凡,且不坏誓约,不留痕迹,十分厉害。

    此时记忆不再受到干扰,再听到这种呓语时,姚守宁心跳加速,正有些忐忑之时,却感觉到身侧突然涌现大量灰雾,将围绕在她身边的淡淡绿芒驱开。

    在她身后,那条时空隧道再度出现,脑海里的呓语化为神秘的力量,影响着她的身体,使她身不由己的迈腿往那灰雾行去。

    “不——”

    一种不妙的预感涌上姚守宁的心头。

    她的脸上露出恐慌与抗拒,她能感觉到,如果自己踏上这条时空隧道,兴许会走错路,错过一件十分重要的事。

    姚守宁下意识的低头去看手里的树枝,外祖父的话在她脑海中响起:‘这是你领路的钥匙……带好,将来它会带你找到那个正确的时间点。’

    外祖父在说这话时,是不是已经意识到了自己可能会受到时间节点的冲击?

    陈太微制造出来的这一条时空隧道,可能会干扰自己,使她错过寻找空山先生正确的时机!

    一旦错失机会,她可能会此生再无缘与空山先生相会。

    世子说过,辩机一族的血脉在时间的长流中也有觉醒之人,但这些人如果等不到那个正确指引的长辈,最终也会泯然于时间里。

    她心里先是一慌,接着又强迫自己镇定。

    姚守宁相信柳并舟的话,也相信自己既然可以避开陈太微的干扰,顺利躲过出生之劫,那么便必不会迷失于时空的乱流之中,找到空山先生。

    她有家人要保护,有世子的支持,还有好友等着她回去。

    “我答应了姐姐,要送她的孩子回到七百年前,我便必不可能死在这里!”她咬紧了牙关,极力对抗脑海里的呓语,“大哥即将与献容成婚,我还要喝喜酒的,绝不会迷失在这里!”

    陈太微拿到的只不过是她的一滴血,没道理她满身热血,还敌不过那个道士!

    “我要寻找到我的老师!”她心中默默的想着,抵抗着起伏不定的呓语影响。

    “回到过去——”

    “救你母亲……”

    “掐灭源头。”

    “回到过去——”“救你母亲……”

    ……

    重复不停的呓语以高低不同的音量喋喋不休的在她脑海里响起。

    姚守宁的眼神混乱,鼻尖沁出冷汗,死死咬唇,控制着内心的清明。

    一种莫名的力量顺着周身血脉,逐渐控制着她的身体。

    麻木感从她指尖出现,很快蔓延她的周身。

    在她抗拒的神情下,她僵硬的转身,面向来路。

    陈太微的力量想要控制着她离开绿光的包围,踏上回头路!

    她脑海里出现一种幻觉:如果她踏上这条时空隧道,她会回到柳氏身怀有孕时,她会再一次看到父母交谈时的情景。而那时失控的‘她’极有可能会将自己掐死于腹中,使柳氏胎停,继而阻止自己的出生。

    而姚守宁之死会成全陈太微的推算,柳氏夫妇命中只有一子一女送终,且不会白发人送黑发人。

    没有了辩机一族血脉的存在,受到妖邪之力影响的姚婉宁难逃与‘河神’成亲的命运。

    而被邪气玷污的太祖不会‘觉醒’,会杀死姚婉宁。

    历史已经改变,姚婉宁腹中怀的是未来的天元帝,如果她一死,大庆王朝会断绝传承。

    但时光会自动修复这一切,兴许过去的七百年会有一个‘新的’天元帝出现,但这个‘天元帝’未必会再是太祖血脉,也就是说——太祖的子嗣断代,而这意味着克制邪魔的《紫阳秘术》也会因此断绝传承。

    如此一来,被封印的妖邪会蠢蠢欲动,留给七百年后的,会是一个可怕的乱摊子。

    在此期间,受狐妖附体的苏妙真会大乱姚家,神启帝的乱来消耗国运,天下大乱之时,所有妖邪现身,人类重新回到七百多年前的时代,受到妖怪的蚕食,重新等待着新的机会。

    “……”

    这是姚守宁的预感在提醒着她,不要让事情坏到那样的境地!

    “我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姚守宁心中想着。

    陈太微自身应该是没有力量打开时空之门,否则从七百年前活下来的他早就有无数次机会可以回到过去,做出许多事。

    操控时间的力量,是上天赋予辩机一族特有的力量,是陈太微窃取了她的鲜血,才办到这一切。

    此时他也是借着这一滴血作为媒介,才可以影响到她的神智!

    姚守宁咬紧牙关,吃力的与身体中的那股力量相对抗。

    “陈太微,我不怕你!”

    她举起自己已经麻木到失去感知的手,只见另一只手已经要握不住那泛着绿光的树枝。

    姚守宁拼命吸气,将其牢牢捉紧。

    但逐渐麻木的手仍有些不听使唤,手指松开,那树枝仅有几支枝芽挂着她弯折的手指里。

    她双手吃力的举起,动作颤巍巍的,因为不大灵活的缘故,她全都举到了嘴边,接着对着另一只手用力的咬了下去!

    这一咬,姚守宁是抱着坚定的决心,并不留情。

    牙齿咬破指尖皮肉,钻心的疼。

    那种侵蚀全身的麻木感一顿,破裂的皮肉处血液涌了出来,浇灌上那枯干的树枝。

    而这枝芽在得到血液滴上的刹那,枯木再春。

    枝杆之上,死去的枯皮掉落,青绿的枝杆象征着生命复苏。

    无数柔嫩的苞芽从枝杆上钻了出来,叶片徐徐舒展。

    姚守宁终于握不住那树枝,麻木的手脚瞬间失去力气,手里的枝苗落地。

    “啊!!!”她发出一声惊呼,眼里露出慌乱之色,心中笼罩了一层阴影。

    但在那枝芽落地的那一刻,突然落地生根。

    受她血液的灌溉,那枝条落地之后迎风而长,须臾之间便化为一株小苗。

    幼苗迅速变大成长,以一种快得不可思议的速度超过她的身高,化为一棵小树。

    树冠逐渐浓密,形成绿荫,将姚守宁的身体纳入里面。

    姚守宁倏地瞪大了眼睛,望着这一切,脸上带着不可思议之色。

    树枝叶摩挲之间,发出‘沙沙’声响,她恍惚之间鼻端似是闻到了阵阵香气。

    姚守宁仰头一看,却见那茂密的树叶之中,一朵朵白玉兰盛开,她仿佛回到了自家的院子,站到了那株还未受洪灾影响而死的白玉兰树下。

    “这——”她下意识的伸手去碰,那枝条垂落下来,像是自动落入她手中,带着冰凉温柔之感。

    白玉兰的香气更盛,她折了一支带花苞的枝芽,下意识的握紧。

    姚守宁将其凑到鼻端,嗅到的是沁人肺腑的香气。

    “这是真的吗?”

    她喃喃出声。

    而直到说话之时,她才意识到自己脑海里的呓语消失了。

    陈太微的影响好像随着树冠的成形,逐渐褪去。

    最重要的,她发现原本麻木失控的身体重新恢复了知觉。

    姚守宁又惊又喜,握着那枝白玉兰转头四处看,这才发现树冠之下,绿荫驱散了灰雾,将她庇护在内。

    而远处那条灰雾所形成的时空通道并没有完全的消失,大团雾气蠕动着,似是并不肯失败离去。

    见此情景,她自然明白当日自己找到的这枝树芽并非只是单纯的钥匙,还在关键时刻救了自己一命,助自己抵抗陈太微神识的污染。

    她下意识的往树杆靠了过去。

    掌中的那枝白玉兰花苞化为绿流,涌入她的掌心,将她自己咬出来的伤口抹平。

    姚守宁的后背靠向白玉兰树的那一瞬,她的身体并没有感应到坚实的支撑,而是一脚踩空,后方仿佛无尽虚空,直直的往下坠了下去。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间,危急关头,姚守宁来不及抓住东西稳住身形。

    耳畔两侧清风疾驰而过,姚守宁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幸亏那一株白玉兰的香气如影随形。

    不知过了多久,她突然耳畔听到了若隐似无的说话声。

    “不必紧张,我只是带你来见一位长辈,你放平心态即可,不要失礼——”

    有道温和的男声响起,接着一个青年男子恭敬的应了一句:

    “是。”

    姚守宁听到说话声时,心中一惊,待她深呼了一口气睁开眼时,萦绕于她鼻端的白玉兰香气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若隐似无的淡淡檀香气息。

    她不再是出现于飘渺的时空隧道之中,也不再是身处那株庇护她周全的白玉兰树下,而是出现在一间幽室之中。

    出现在她面前的,是一间清幽至极的屋舍,最引人瞩目的,是那长达丈许的长方形矮桌。

    桌高仅至人大腿处,地面摆放了蒲团,已经稀稀落落坐了几人。

    地面留了两个空的蒲团,及大片无座的空位置。

    但这几人似是与她颇有隔阂,她突然出现,并没有引起这些人的注意。

    而在她身侧,则是一道门,门上挂了一半卷起的帘子。

    她好奇的伸手去碰,手掌却化为幻影,从那帘子之上穿了过去。

    果然如此,她与这个世界仍有隔阂。

    姚守宁眉尾一垮,长长的叹了口气:“唉——”

    在她贸然闯入的刹那,为首一个愁眉不展的老人突然像是感应到了什么般,抬起了头来环顾四周,接着目光落到了某一处,眼里突然出现亮光,接着嘴角微微扬起,露出笑意。

    姚守宁感应到有人在看自己,下意识的转头看去,与那为首老者目光相对。

    一老一少这一望,姚守宁的心中突然生出无尽委屈之感,鼻尖一酸,还没说话,突然感觉到身旁帘子被人撩起,一位须发花白,身穿青袍,身形如松竹般的老人迈了进来。

    见到坐在首座的老人时,他双手交叠,举置于头顶,称呼了一声:

    “空山先生。”

    空山先生???!!!

    姚守宁一听这名字,瞪大了眼睛,既惊且喜。

    不等她说话,突然又有一只手探了进来,将那摆荡的帘子拉起。

    清风袭来,一道有些莽撞的身影像是一脚踩空,惊呼声里,有人撞了进来,险些栽倒在地。

    屋里许多人都抬头转来,眼见那人即将失礼于人前,姚守宁转过头来,想也不想便将那慌乱挥舞着试图抓住东西稳住身形的手臂扶住,说了一句:

    “小心。”

    从声音听来,他应该就是先前在外面与那老者说话的人,虽未见他的面,但姚守宁不知为何对他很有好感,不愿他在这样的场合失礼。

    但她随即,自己并非这个时空的人,与这里的人、物似有隔阂,碰不到这里的东西,这些人也看不到她的存在才对。

    姚守宁想到这里,隐约感到有些抱歉,觉得自己恐怕救不了这位即将出丑的年轻人。

    可出乎她意料之外的是,她伸出去的手却一下扶住了一只胳膊,牢牢的将那位年轻人托住,使他不至于狼狈。

    他进来之后,心有余悸,站稳环顾四周,却并没有发现身侧有人。

    姚守宁初时碰到他身体时,还有些欢喜,以为自己打破了时空的阻隔,可此时见年轻人反应,才知道他可能仍看不见自己。

    她心中有些失落,但很快又调整了自己的心情,打量这个人。

    此人年约二十多岁,看上去十分年轻,长相亦很是清俊。

    他有一双柳叶似的长眉,眼似桃花,高眉深目,鼻梁很挺,穿了一身淡绿儒衣,看上去很是温文有礼。

    可奇怪的是,她总觉得这个人有些眼熟,似是在哪里见过的样子。

    真是奇了怪了。

    此人英俊不凡,气质清雅,若她见过,定不会忘才对。

    她又看了两眼,另一边,那先进来的老人正与为首的空山先生说话,半晌之后意识到不对,转头往回看。

    却见自己的弟子正左右观望,十分失礼。

    那老人皱了下眉,唤了一声:

    “并舟。”

    并舟???!!!

    这一声呼喊简直比先前的空山先生还要令姚守宁吃惊,那老人的声响如同雷音阵阵,在她头顶响起。

    “并舟!”

    那人又喊了一声,原本正左右转头的年轻人随即双颊泛红,立时答应。

    “老师。”

    他有些紧张,知道自己的失态,怕使老师蒙羞,连忙行礼。

    “怪我这弟子,第一次参与这样的会议,可能失了分寸。”

    老者并没有责怪弟子,而是温声替他解释,眼中带着包容与爱惜之意。

    他深知柳并舟性格,绝非怯场之人,他先前如此失态,可能是有原因的,只是此时不方便去询问。

    “无事。”为首将头发挽起的青衫老者笑了笑,“兴许是有缘由的。”他说这话时,语气神态似是意有所指。

    “是晚辈的错。”年轻的柳并舟连忙躬身道歉,行礼道:

    “晚辈只是在寻找,寻找一个孩子。”

    “孩子?”

    “孩子?”参与者听闻此话,不由交头接耳,发出小声的疑问。

    “并舟。”那老者面露无奈之色,低声道:

    “这聚会之中,哪有孩子?”

    从地面摆的蒲团看来,今晚的与会者已经到了,二人是最后才至,已经没有多余的座位。

    而屋内并没有孩子,可见柳并舟是走了神。

    “不不不。”

    就在这时,空山先生突然起身,他的神态有些激动,眼里光采流转:

    “没料到今日竟会出现一个意料之外的小客人。”他那双眼中逐渐出现水光,似是喜极而泣:

    “都怪老朽,失礼至极,竟没有准备妥当。”

    说完,他震袖一挥,在桌子的末端,一个蒲团凭空出现,与他所坐的首位遥遥相对。

    “诸位,老朽寻找了78年,如今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弟子!”话音一落的刹那,他挺直了腰背,身形变得高大,举手投足带着霸气,接着他伸手一招——

    时空所形成的阻隔在他一招之下轻易被打碎,姚守宁的身形像是穿破了一层若隐似无的禁制,出现在这幽室之中!

    老人‘哈哈’大笑,喊了一声:

    “还不出来,见过各位长辈!”

    姚守宁此时内心惊骇莫名,老人说话的刹那,她想起了自己以前听过的呓语。

    这句话太熟悉了,却没料到会是自己提前预知到了自己与空山先生见面之时的场景,给她以提醒。

    所有人的目光落到了她的身上,带着惊讶与好奇。

    她有些恐慌,下意识的靠近了外祖父一些。

    众人久久无语,显然没有意识到这一场应天书局会发生这样的奇事。

    “饶之,她是你的弟子带来的。”

    空山先生含笑道:

    “这孩子,与你的弟子有莫大的缘份。”

    他的话令柳并舟有些不解,转头看了姚守宁一眼,眼中露出茫然之色。

    姚守宁心中也有许多疑问。

    她看向外祖父,心中觉得怪异无比。

    此时的柳并舟十分年轻,且正如母亲所说:他年少时俊美非凡,私下有南昭第一美男子的赞誉。

    “请诸位入座。”

    空山先生心情大好,邀请众人入座。

    他寻找到了自己的传承之人,不用再继续等待下去,这对他来说无疑于百年之内最大的好消息。

    姚守宁的出现,意味着辩机一族得到了新生,会继续传承下去。

    他越想越是开心,张饶之则是心中疑惑,却并没有出声,而是坐到了自己的位置。

    在场众人之中,柳并舟年纪最小,落于末座,姚守宁则坐下首,与他相近。

    她心中还有不少迷团,例如自己本来靠着白玉兰树,正警惕陈太微的影响,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遇到了年少时的柳并舟及遇到了自己的老师空山先生。

    但她并没有急着抢先说话,而是乖乖跪坐,强忍疑惑,双手交叠于桌上,没有出声。

    “你叫什么名字?来自于哪里?”

    空山先生见众人落座之后,率先开口发问。

    这桩事情离奇非凡,众人心中也很好奇,便都无声的望着姚守宁看,等她回应。

    她有些不安,听到问话,仍是乖乖回应:

    “我叫姚守宁。”她吞了口唾沫,有些紧张:

    “我来自神都姚家,我爹是北城兵马司指挥使。”她说完,看向了柳并舟。

    却见柳并舟一脸茫然,似是并不清楚她的身份。

    姚守宁突然想起,此时的柳并舟还十分年少,看样子不过二十五六的年纪,自己来自于未来,与他相差了三十多年的时光。

    这会儿的他可能才成亲没几年,自己的母亲柳氏说不定还是个孩子。

    他也并不知道自己的大女儿未来会嫁姚翝,生出自己这个外孙女。

    也就是说,此时的姚守宁对柳并舟来说只是个外人。

    想到这里,她有些丧气。

    “我家里闹了妖邪——”她强打精神,正欲提及家中狐妖出现,重创了自己的母亲,自己为了求救,踏上了寻师征途一事。

    但突然之间,她的脑海里想起了一个关键信息。

    三十多年前?柳并舟?张饶之?空山先生?

    她并不是傻子,此时线索分明,一个隐隐约约的猜测涌上她的心头。

    时间吻合。

    空山先生是辩机一族的传人,传闻之中,应天书局就是由辩机一族传人主持召开的。

    而三十三年前,年少时期的外祖父由他的老师大儒张饶之带领,参与过一场应天书局,而那时的应天书局,应该就是由她未来的老师空山先生所主持的。

    此时传闻之中参与了那一场应天书局的主要人物俱在,时间也正确,最主要的,现场安静且众人各自落坐于长桌之前,看样子像是在她误入之前就即将有一场会议。

    最主要的,外祖父曾说过的话在她耳边响起:当年的应天书局上,他认识了一位小友。

    这位小友带来了未来的消息,告知了他三十多年后会发生的事。

    柳并舟口中的‘小友’对姚家了如指掌,托她/他之口,柳并舟知道了姚家发生的种种事,包括苏妙真中邪,包括柳氏办下的错事,以及姚婉宁与‘河神’之间的种种,甚至姚婉宁身怀有孕……

    她想到这里,身体如遭雷击。

    得知姚婉宁有孕那一日,她慌张回家找外祖父商议,结果外祖父执意让她寻找一根合意的树枝。

    祖孙二人一路寻找,她在白玉兰树下找到那一条枝芽,送到外祖父手上时,他头上那一根绾发的树枝离奇消失,与自己手上的那一支树枝相重合,显然两者就是同一件物品。

    种种杂乱无章的线索在此时穿插相交汇,化为一条明显的线索,出现在她脑海里。

    她不可置信,转头往柳并舟的方向看了过去。

    却见年轻的柳并舟也在打量她,而他的头上,则是以一支玉簪固发,并不是后来他惯用的那根枝芽。

    姚守宁曾好奇了很久,一直想要知道的那个答案,此时昭然若揭。

    三十三年前,应天书局上,外祖父曾遇到的那个小友,竟然就是她自己!

    她先是哑然,接着啼笑皆非。

    一切真是缘份,命里注定。

    难怪外祖父会知道那样多姚家的隐私之事,原来是因为她回到了过去,带去了此时神都城的消息。

    她向年少的柳并舟说了种种,告知了他许多后来的事,也正因为如此,改变了许多人的人生。

    张饶之得知后来会出现妖祸,坦然赴死,死前将皆生修为化为一块玉佩,在大哥心中留下种子,关键时刻救了他一命。

    而柳并舟在长女成年之后,逼她嫁给姚翝,使得父女自此之后关系僵硬,极少往来。

    自己原本以为已经发生的种种,却没想到是受了她的影响——

    是先有果才有因,还是有了因,才有她后来求救的果,姚守宁已经说不清。

    她心中已经有数,却仍是问了一声:

    “这是哪里?”

    为首的空山先生含笑看她,那双眼睛仿佛能看进她的心里:

    “这里,是应天书局。”

第三百七十二章 时空客

    姚守宁神情恍惚。

    她追寻了许久的答案,此时以令她措不及防的方式摆在了她的面前。

    曾经令她好奇了许久的应天书局,她万万都没有想到,自己竟会是其中一个参与者。

    她转头往柳并舟看了过去,而此时柳并舟也在转头看她——就是这个少女先前扶了他一把,使他免于失礼于人前。

    而空山先生提过,她与自己有莫大缘份,甚至是被自己带来的。

    自己带来的?这怎么可能呢!

    柳并舟好奇的望着姚守宁看。

    少女的年纪不大,长相十分出众,看他的眼神隐隐带着亲近与激动,却又咬着嘴唇,带着几分强行克制的楚楚可怜之色。

    她是少不更事的年纪,而柳并舟已经二十多,已经成婚生女,一般面对少女目光,他是目不斜视,拉开距离的。

    可他心里却觉得,少女看他的眼神与一般人看他的眼神不同,令他并不忍心冷淡以对,伤这孩子的心。

    “并舟——”张饶之看了姚守宁一眼,心中一动,接着问柳并舟:

    “你与她可认识?”

    “不认识。”柳并舟摇了摇头。

    他这一否认,就见那先前还望着他看的少女眼圈一红,眼眶里浮出水气,似是要哭了。

    “你,你别哭——”他连忙手忙脚乱的哄。

    “哇!”他不哄还好,一哄姚守宁心中就委屈极了,放声大哭。

    “别哭别哭。”柳并舟想要拍她手臂,却又碍于男女授受不清,只能下意识的向张饶之求助:

    “老师。”

    张饶之倒是看得有趣,道:

    “并舟,你家有没有姓姚的亲戚啊?”张饶之目光在一大一小身上来回转了两圈,捻了捻胡须:

    “我瞧你们容貌有些相似,可能血缘关近也说不定。”

    “相似?”

    这怎么可能呢!

    他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喃喃道:

    “姓姚?”柳并舟略微有些紧张,但他思索半晌,最终却仍老实的摇了摇头——不过他刚摇了一下,突然想起自己先前否认与这自称姚守宁的少女相识,却将她惹哭一事,脖子顿时僵住,露出苦笑之色,小小声的压低声音道:

    “也,也没有啊……”

    姚守宁听他否认,更加难受。

    她知道此时的外祖父尚且年少,自己的母亲柳氏不过是个孩子,还不知道未来的事,对她不认识也是情有可原的。

    但她一路惶恐逃来此地,初入陌生的环境,看到未来那个可靠的长辈,心中便如找到了依靠一般,此时再听柳并舟否认认识她,自然伤心极了。

    “姚家?北城兵马司指挥使?”

    就在这时,一个温柔的声音突然响起,将原本有些尴尬的气氛打破。

    姚守宁先前只是一时情绪失控,此时听到有人说话,她连忙吸了鼻子将眼泪收住,抬头看去。

    这一看之下,却一下愣住。

    却见自己右手一侧跪坐了一位女人,那女人年约三旬,生了一张满月似的圆脸,以淡薄的胭脂将眼部晕染开,使她的一双杏眼显得妩媚极了。

    女子的头发梳得十分齐整,鬓发蓬松,发髻微微挽起,以一柄金钗固住。

    那金钗之后垂下数缕长长的流苏,随着她一举一动轻轻摇晃,显得华贵非凡,与这简约雅致的清室竟有些格格不入。

    但这并不是姚守宁见她愣住的原因,而是她看到这女子,觉得实在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

    “您——”

    她犹豫了一下,却见女子也在盯着她看。

    两位年纪不同的女性相对视,那女子兴许觉得有趣,向姚守宁露出一个善意的笑容。

    她眼睛弯成两弯月牙,神态十分温柔,缓缓开口道:

    “神都城分五城兵马司,北城兵马司指挥使乃是姓王,名为王桥才对——”

    “我想起来了。”姚守宁心中还在想着这女子眼熟之事,听她说话语气柔风细语,突然便想起一个人了:

    “静清真人!”

    “静清真人?”

    女子愣了一愣,那脸上露出迷惑之色:

    “这是何人呢?”

    她对这个名字似是十分陌生,认真思索了片刻之后又有些歉疚的看着姚守宁,微笑着道:

    “本朝自太祖以来,便重儒重道,男女皆以道家打扮为美,也有起道号的,但请恕我耳拙,并不知道小姐口中所说的静清真人是谁呢。”

    “静清真人,简王妃!”

    姚守宁又说了一声。

    她觉得眼前的女子,样貌倒不好说,但那气质神态,与当初她从齐王墓逃出来后,在那间偏僻小院遇到的简王妃如出一辙。

    “简,简王妃?”

    那女子听到这个名字,吃了一惊,道:

    “这我倒是曾有过几面之缘,但是,但是简王妃娘家姓赵,也不曾听说有起过‘静清’这样的道号。”

    “简王妃怎么会是姓赵呢?”

    姚守宁有些惊了,“简王妃明明姓孙呀!”

    三十多年前,简王妃孙逸文与简王朱镇譬的关系虽说已经势同水火,但简王妃的身份却是不会改变的。

    纵使后来她亲手重创简王,使他自此不能人道,但因为有先帝的调和,所以简王并不能休她。

    “姓孙?”

    听闻这话,女子的表情迟疑了,下意识的看向了首座。

    空山先生露出淡淡的笑意,却似是觉得眼前的这一幕有趣极了。

    “是呀!简王妃分明是姓孙,出自河中孙氏呀——”

    “等等!”

    女子的笑意刹时消失得一干二净,她再维持不住镇定,坐直了身躯:

    “河中孙氏并没有将女儿嫁入皇室……”

    “怎么会呢?”姚守宁有些纳闷不解,也转头去看空山先生:

    “三十三年前,简王妃与简王不和,此后更是重创了简王,因此出家别院独居,自号静清真人……”她说到这里,跪直起身:

    “空山爷爷……”

    她是第一次见空山先生的面,但曾经借陈太微的识海,她与这位空山先生及徐先生等却有过神识的交流。

    再加上她几次预知能力使她提前听到过空山先生的叹息,因此在姚守宁心中,对空山先生并不陌生,甚至在外祖父还年少的时代,她隐约觉得空山先生给她的安全感更足。

    在她起身的刹那,几丝若隐似无的雾气缠绕于她腰侧,与四周幽幽的檀香清烟相融合,无声的隐匿其中。

    “不,你等等。”

    不等空山先生回话,那装扮华丽的女子突然抚额:

    “这位小姐,你恐怕记错了。”她似是松了口气,看着姚守宁道:

    “简王乃是当今年皇上的侄子朱钰衍,娶妻赵氏,乃与皇后同一胞族,而老简王则是先帝第六子,娶的王妃也不是河中孙氏,这两位长辈早就已经仙逝,据我所知,老王妃也没有‘静清真人’的道号呢。”

    她说到这里,拍了拍波澜起伏的胸口,似是心有余悸一般,笑道:

    “小姐是不是记错了?”

    她温声细语,那双含情目温和的盯着姚守宁看,半点儿没有因为面前的少女犯了错误而给她脸色,似是耐心好极了。

    可听了她说的话后,姚守宁不止没有觉得松了口气,反倒有些茫然:

    “当今皇上侄子?朱钰衍?”她下意识的看向柳并舟,问道:

    “可简王不是叫朱镇譬吗?”

    因为这老王爷曾纠缠过她,又在洪灾之中死于长公主之手,此人名字姚守宁自然印象深刻。

    “朱镇譬?”那女子再度愣住:

    “他只是赵王妃的嫡长子,如今不过才十一岁,还未受封世子呢。”

    “……”

    “……”

    通过这两人对话,应天书局上,其他人俱都怔住。

    柳并舟与张饶之相互交换眼色,已经意识到不对头。

    “什么?!”

    姚守宁惊呼出声。

    而那先前还神态温柔的女子已经意识到了什么,她丰腴的身躯微微颤抖,突然深呼了一口气,问道:

    “敢问小姐,你所指的,这位未来出自河中孙氏的简王妃,你可知道她名字么?”

    “孙逸文,孙奶奶啊。”

    她话音一落,那女子如遭雷击,当场怔住。

    她原本施了粉黛之后娇艳的面容瞬间惨白,那张娇美的脸终于挂不住温柔得体的笑容。

    旁边的人见此情景,有些好奇,问道:

    “您可认识这位孙逸文么?”

    “认识,怎么不认识……”她喃喃点头,声音轻飘飘的,带着些茫然不知所措:

    “我的夫家便是河中孙氏,孙,孙逸文,是我长女呢……”

    她说完这话,屋中便静寂无声。

    姚守宁如被人当头敲了一记闷棍,也被这女子的话震住。

    应天书局是三十三年前开始的,照理来说,那时的静清真人已经是简王妃了,可此时这位太太却语出惊人,自言她是孙逸文的母亲,竟不像是三十三年前的来客,而与姚守宁一样,来自另外的时间之中!

    “这,这是怎么回事?”

    孙太太失了冷静,有些慌乱的转头去看空山先生。

    虽说从姚守宁口中得知了女儿未来归宿,可姚守宁话中透露出的信息却令她的心直往下沉。

    她成亲多年,生了三子一女,女儿孙逸文聪慧可爱,被她视为掌珠一般。

    而姚守宁却说,她爱若至宝的女儿,未来却会嫁给简王,且与赵王妃的那位嫡子离心离德,最后更是重创了他,独居别院……

    孙太太眼前一黑,若非强大的自制力令她撑住,此时她恐怕便要失态的拉着姚守宁细细询问未来。

    她已经意识到姚守宁来历不凡,兴许来自于许多年后,且与自己的女儿未来会有交集。

    不过这些事情真假难辨。

    孙太太并没有因为姚守宁口中糟糕的消息而心态大崩,她强忍不安,换了个姿势强迫自己重新跪坐下来。

    这个少女来历神秘——不,这个所谓的应天书局也十分离奇神秘,她还没有摸清楚规则,这些事是真是假还未可知,没必要自己吓自己,提前乱了分寸。

    “姚小姐。”

    孙太太调整自己的心情,柔声喊了一句姚守宁:

    “你先前说你姓姚,来自神都姚家,又说与我女儿未来相识,我不是不信,但此事实在离奇,不知能不能与我详细说一说呢?”

    她要打探姚守宁身世来历,回去之后再想办法查询,看这小姑娘是不是胡言乱语来吓唬自己。

    河中孙氏也算名门,孙逸文又是长房嫡女,她的名字被人所知不是什么奇怪之事。

    姚守宁也察觉到了古怪之处。

    直到此时,她终于明白当日世子所说,应天书局参与者不限身份、不限时空是个什么意思。

    她这一趟过来是为了求助,此时听孙太太问话,便也有了想要将自己的身份和盘托出的心。

    “我——”

    只是她刚开了一个口,便觉得似是有千言万语堵在胸口,令她顿了一顿。

    姚守宁心中整理了一番思绪,先转头看了看柳并舟,接着才指着他道:

    “我是来自于未来,是他的外孙女!”

    她这话一出,满室皆惊。

    柳并舟被她一指,下意识的挺身坐直,但随即听到她后面的话,惊天险些仰天倒了下去。

    他十分失态的双手撑桌,一只腿半跪,而另一只腿已经踩地,似是想要撑桌而起。

    “这怎么可能!”

    “你生了两女,长女柳致玉,未来会嫁姚翝为妻,次女致珠,将来则是苏文房的妻子。”

    姚守宁此次前来是为求救,她想到自己倒在血泊之中的母亲,便眼泪汪汪,止都止不住:

    “我是……”

    “等等!”她正欲一股作气说出自己身份之时,突然听到首位之上的空山先生出声。

    姚守宁眨了眨眼睛,去看空山先生。

    却见他含笑道:

    “没料到今日我这一场聚会,竟会又来了一个不请自到的‘客人’。”

    他话音一落,便伸手虚空一招。

    先前他这样一招时,姚守宁便显露身形。

    此时再一招手,众人正当以为会再有人出现时,却见随着他招手的动作,一缕青烟徐徐升起,往他掌中飞去。

    而那清烟细如丝缕,长长一条,若隐似无,众人顺着这烟线望去,却见一端连着姚守宁的身体。

    “咦?”

    大家见此怪异景象,不由吃了一惊。

    姚守宁一见那灰气,则是面露惊惧之色。

    旁人认不出来这东西,但她先前才打过交道,自是再熟悉不过,此时再见,便下意识的惊呼出声:

    “陈太微!”

    众人听闻这个名字,或迷惑、或不解,唯有坐在柳并舟身侧的张饶之则是愣了一愣,露出思索之色。

    “先前我见徒弟到来,心生欢喜,大家又都坐着闲聊,气氛正酣,便忽略了你这一缕神识。”

    空山先生将那一缕丝线般的青烟绕于掌间,接着叹了口气:

    “何必要强求窥探天机呢?吓着了孩子。”

    说完,他轻轻一握。

    那丝线瞬间断裂,化为清气消失。

    姚守宁吓得蹦起身来,拼命拍打自己的身体。

    “是他,是他,可能是他跟着我来了。”

    “不碍事,只是一缕神识,可能是想借你身体之助,参与这一场书局,窥探一些东西。”空山先生笑呵呵的道:

    “不过这缕神识之前兴许想瞒我耳目,没有出现,至今才现身,听到的东西也有限呢。”

    他的意思众人也明白。

    但张饶之神情严肃,道:

    “提到陈太微,我早年倒结交过一位道士,正叫这个名字。”

    “就是他!”

    姚守宁突然出声,令得张饶之怔了一怔。

    他皱起了眉:

    “此人非同一般人物,我现在想来,总觉得他深不可测。如果是他,能不请自来,可见修为非凡,这,这是不是未来有什么大事发生?”

    张饶之不愧是大儒,寥寥数语,却已经猜出未来有情况发生。

    姚守宁来时慌张,既是辩机族人,来了之后还能喊出空山名号。

    辩机一族有预知未来之事,她对应天书局也似是颇为了解,当听到自己身处‘应天书局’时,她的表情复杂,却唯独没有茫然不解之色——这在张饶之看来,像是有备而来的。

    又慌又乱,却又有备而来,在她已经觉醒了能力的情况下,显然是有事发生,自己却无力解决,前来求救的。

    “若有大事发生,此人借姚小姑娘作为媒介闯入此地,恐怕是想要做什么事,试图掌控先机!”

    他敏锐的洞察真相,道:

    “而这先机,兴许是应在姚小姑娘身上,与她有关系。”他看向姚守宁:

    “莫非这位道长未来与姚小姑娘有关系?”

    姚守宁的话初时听来匪夷所思,但他乃是大儒,修为非凡,对于一些法则亦有所感应。

    最重要的,空山先生就是可掌控时间的辩机一族传人,今日前来参与这一场议会的来客也十分有意思。

    他看向那位强忍着惶恐的河中孙太太,眼中闪过异色。

    张饶之自然是知道简王朱镇譬的,此人好色如命,皇上对他格外不喜。

    而正如姚守宁所说,他的王妃正是河中孙氏,闺名逸文。

    他年少曾在河中求学,曾与孙老太太有过一面之缘,那时的她年纪还不大,但身体不好,似是心事重重,郁郁寡欢形成心疾,家里遍寻名医,后来五十不到,便药石罔效,撒手人寰。

    先前他与柳并舟进入这间雅室时,因为姚守宁意外出现,张饶之还没来得及与其他人见礼,初见这位女子的面时,只隐约觉得她有些面熟,如今她自曝身份,张饶之才惊觉到她是那位自己早年见过的长辈。

    也正因为这些种种原因,他对姚守宁的话已经信了八成。

    “对。”

    姚守宁听他问话,抹了把眼泪,随即又有些后怕:

    “可是对他来说,应天书局是三十三年前的事,这局中秘密他应该知晓才对,为什么还要潜入此地?”

    她说得没头没脑,参与这一场会议的人中,除了空山先生之外,也就大儒张饶之,及先前与她有过对话的孙太太隐约听懂了些端倪,其余二人却都一脸茫然,仿佛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这个问题,只有我能说给你听。”

    空山先生笑着说道:

    “你既能来此,便证明你我有师徒之缘,有些事情我也不瞒你,想必你也对应天书局也有基本了解。”

    姚守宁强行将心中杂乱的思绪压了下去,闻言点了点头。

    “世人传闻颇多,但你不知道的,是应天书局乃是独处于三界之外的存在,不受时间、地点的干扰。”

    姚守宁似懂非懂:

    “我,我不是完全的明白。”

    空山知她忐忑,也不怪罪,只是含笑道:“假设我今日设下的时空书局乃是一座行走于大海中的船只,那么以饶之师徒为锚,我将船只停在了庆丰17年。”

    他这样一说,张饶之的眼里闪过一丝亮光,突然明白了空山先生的意思,脸上露出笑意。

    而孙太太则是神情不安,似是也没明白空山先生意思。

    另外的参与者,一人双掌紧握,一人两手紧揪着大腿,都是异常惶恐,却并不敢出声。

    “假设我们这艘船在庆丰17年靠停,那么相对这个年份来说,饶之师徒是属于这个年代的人物,而这位孙太太,则是四十一年前的来客。”他语气柔和,却说出惊人之语:

    “除此之外,这两位客人也分别来自不同的年代。”

    他顿了顿:

    “而你——”空山先生含笑望向姚守宁,说道:

    “则来自三十三年之后,所以你们是属于不同时空的人物,只是恰巧在这里相聚。”

    姚守宁听到这里,终于恍然大悟。

    应天书局本身是没有时间限制的,但若是以此时的张饶之师徒为中心,那么此时的来客便分别属于:过去、现在、未来。

    张饶之师徒若是那个锚,那么他们便属于现在,而自己属于未来,孙太太属于过去。

    她是辩机一族的传人,对于应天书局有所了解,同时也穿越过时空,经空山先生这样一解释,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而孙太太则是一脸惶恐,转头与对面、身侧的人相对望,十分不安的样子。

    “我,我确实莫名接到了一张请贴——”

    她的贴子接得奇怪,突然出现在她的妆匣里,家中下人都无法看到,问了亲近的丈夫也不知。

    贴子上讲明了参与的时间,却并没有提到地点,初时孙太太还以为是一场恶作剧,但那贴子始终都在,她出身世家,胆大好奇,婚后虽说被磨灭了一些少女的天真,但这封旁人无法瞧见的信件却激起了她骨子里的探究欲。

    到了这贴子上所表明的参会时间,她梳妆打扮,当时心里想的是:若有妖邪,便请道士;若有人恶作剧,便以自身为饵,将其钓出,看哪个人如此大胆且无聊,来戏耍自己。

    她盛装打扮,时间一至,她心中好笑,正欲揪出那个恶作剧的人,却哪知从自家寝屋一迈,出现在了这间书局内。

    几人听她讲了来去缘由,都纷纷出声,原来众人来的方式都差不多,不过另两人只收到了请贴,却大字不识,并没有提前准备,是临时被拉来此地。

    空山先生含笑听他们说完,再跟姚守宁道:

    “你与他们不同,你是与我同脉同源,受时空力量所引,才来这里。”

    而她口中所说的陈太微又不一样,“他未受邀请,没有掌控时间之力,便唯有借力而行。”

    可此事实属逆天。

    “兴许是过去的人借你做为媒介,窃取了你的力量,在你身上打下烙印。”说到这里,他的表情严肃了些:

    “这种烙印便如我所说的锚,有了这个锚的存在,此时的他,”他怕姚守宁无法理解,又将时间说得具体了些:

    “也就是庆丰17年时的他,可以借着这个‘锚’的感应,与你身上的力量相呼应,继而侵入此地。”

    听到这里,姚守宁隐隐明白问题的重点:

    “您的意思是说,庆丰17年的他,借着多年后的‘我’,在窃取未来发生的消息?”

    “嗯。”空山先生含笑点头:

    “这种手法,类似于我们辩机一族之间的联系,不过手段粗劣一些,需要借助媒介,不值一提。”

    姚守宁得他肯定,再回想先前的情景,不由头皮发麻:

    “那,那庆丰17年的他,岂不是听到了我先前说的话?”

    她先前提到了自己来自于未来,是柳并舟长女柳氏未来嫁姚翝之后所生之女。

    而她既然身缠陈太微的烙印,陈太微必定猜到她辩机一族身份。

    也就是说,在三十多年前的应天书局上,陈太微早就已经窥探到未来辩机一族的血脉,会在柳并舟的后代之中苏醒!

    难怪在应天书局之后不久,他随即寻访上门,拜访张饶之,且知道应天书局上发生的事情。

    可兴许是天机隐蔽,亦或是输于时机,他费尽心机,却也只知大概,无法确定自己身份,所以后来与张饶之谈话,有了那一场交易。

    而大儒这一边也不敢确定他听到多少,有没有确认姚守宁身份,便唯有借此为由,与他约定在姚守宁未得传承之前,不得伤了她性命。

    “……”

    她恍然大悟,意识到一切的事情竟是因自己而起。

    偏偏自己前往应天书局,却是走投无路之后的必行选择——仿佛宿命的轮回,打乱了因果顺序。

    “如今这丝烙印已经被我掐断,守宁,你便好好将未来的消息,说给眼前的这些长辈们听。”空山先生吩咐道。

    他提到在场的人都是‘长辈们’,也就是说,除了张饶之师徒、孙太太外,那两位意外进入书局的人也属于时空之中的人。

    姚守宁忍下心中的好奇,恭敬应答了一声。

    “事情要从神都西城说起——”

    孙太太这会儿心中对于女儿未来结局好奇得要命,可她也知道事情有轻重缓急之分。

    姚守宁前来这一场书局的原因不简单,这位掌控了时间法则的空山先生更是神秘。

    先前的对话中,姚守宁提到了孙逸文,这证明她与自己的女儿未来定有交集。

    孙太太忍下焦灼,安静的听着姚守宁道:

    “一年前,我娘收到了姨母来信……”

    她从小柳氏来信托孤提起,再讲到柳氏为姚婉宁寻访名医,却因此遇到招摇撞骗的孙神医,最后去医馆找孙神医算账时出了大事。

    柳氏遇险被世子所救,继而世子中邪。

    众人听到妖邪现世,都面色凝肃,却没有人出声打断。

    雅室之中,姚守宁的声音幽幽:

    “……而在这桩事情发生之前,我夜里做了一个恶梦,梦到了一个女子自称姓胡,是我的表姐,前来敲我房门。”

    她说到此处,空山先生神色一正,问:

    “你可开了?”

    这话一出,柳并舟便愣了一愣。

    姚守宁所说只是做梦而已,梦中选择又有什么关系?

    而另一位听了许久的男子也好奇的问:

    “兴许是小姑娘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听了说书人讲的狐仙故事,夜里睡不安稳做了梦而已。”

    此人看上去四十出头,与文质彬彬的柳并舟师徒不同,他脸庞黝黑,头发花白,额头眉角都有皱纹,身穿灰布短打,看得出来是个生活穷困的下力人。

    应天书局真是怪。

    书局之上有张饶之师徒这样的两代大儒,有孙太太这样出身名门的女子,却也有看起来生活贫苦的人。

    姚守宁看了他一眼,回道:

    “我开始也是这样想的,但……”她说不出来那种怪异,只道:

    “我总觉得不能随意回答,否则会有大祸发生。”

    “只是梦而已,这有什么关系?”那男子‘呵呵’的笑,摸了摸头上裹着的白色汗巾。

    空山先生严肃道:

    “不止是梦,这是一种预警。”

    姚守宁怔了一下:“预警?”

    “不错。”空山先生道:“辩机一族未能得到传承之前,只是一个幼崽,没有抗衡妖邪的能力,但天道自有平衡之处,所以你有一种‘一叶障目’的本能。”

    “我不明白。”姚守宁努力思索了半晌,摇头应道。

    空山先生耐心解释:

    “所谓‘一叶障目’,便是指你也可以迷惑妖怪。”

    “拿你这次的梦境来说,夜里梦到女子敲门,是在提醒你即将有祸事发生,妖邪也会找上门,而这妖邪就是你表姐带来的,若自称姓‘胡’,极有可能是狐精。”

    他说这话时,是在三十三年前,却通过姚守宁的寥寥数语,将未来发生的事猜测得八九不离十。

    姚守宁眼睛发亮,空山先生露出笑意,温和道:

    “狐精敲门,若你毫无戒心,将门打开,那么它能看穿你的底细,你会事事受它挟制,自此被缠上再难脱身。”

    空山先生借着此事,教导姚守宁一些常识:

    “相反,若你心怀戒备,将它拒绝,那么便会使它陷入‘一叶障目’的幻境,自此看不透你的真身,反倒会在你面前现出原形,它的蛊惑手段再难迷惑你。”

    经过他一番解释,姚守宁终于明白当初的事。

    她连忙点头,说道:

    “您说得对,第二日后,我娘在闹事的途中遇到了冲入城中的马车,而那车上坐的,正是我的表姐,我表姐与我梦中所见的女子长相一致——”

    想起当日的情景,她叹了口气:

    “而我也听到了她身上另一道声音。”

    当日她不明就里,如今经过空山先生指点,才知是因为自己那夜梦中选择起了大作用的原因。

    她阴差阳错之间使得自己占据了上风,否则妖邪入侵姚家,恐怕最后满府被祸害得离心离德众人都不会察觉。

    柳并舟露出有些尴尬的神情。

    此时的他还很年少,他的女儿年岁还小,在他心中最是可爱不过,他做梦都想不到,自己的一双女儿竟会在多年之后是这个样子。

    一个脾气暴躁古怪,一个则是早早去世,还无力抚养一双儿女,将其托付给姐姐。

    “不对啊。”就在这时,张饶之皱起了眉。

    “神都城中防守严密,既有镇魔司在,地底也有——”他说了一半,及时住嘴:

    “妖邪照理来说是会受到克制才对,妖邪怎么敢入神都呢?”说到这里,他看向姚守宁:

    “你既是并舟后代,我便直呼你的名字,可好?”

    姚守宁点了点头,乖乖唤了一声:

    “张祖祖。”

    张饶之目光柔和,笑着问道:

    “西城事件之时,是哪一月份?”

    “十一月!”这件事情印象太过深刻,姚守宁毫不犹豫的答道:

    “那一天正好冬至。”

    “照理来说,冬至会放鞭炮,此乃太祖当年定下的规则,鞭炮能驱邪祟……”张饶之纳闷不解:

    “若真当冬至,鞭炮威力更是非凡,怎么妖邪敢在当日现身?”

    他话音一落,姚守宁才想起自己忘了提起一件事:

    “在此之前,神都城下了半个月的大雨,导致城中积水,出现了不少流民,冬至来得又快,导致许多人根本没有来得及准备鞭炮火竹等。”

    她这样一说,张饶之心中一沉:

    “坏了,乱象一起,是天将降妖邪的预示。”

    经过这一番对话之后,其他人不再出声,姚守宁又接着说到西城案件使苏妙真姐弟入狱。

    而在这个时候,姚婉宁病情加重,柳氏病急乱投医,最终信了孙神医的邪,为姚婉宁定下了与‘河神’之约。

    “……”柳并舟的眉梢抽了抽,难以将姚守宁口中的人与自己家里乖巧可爱的女儿联系到一起。

    “自此之后,家中闹事,我央求了世子帮忙驱赶河神。”

    她提到后来自己与陆执相约挖代王墓,发现棺中蛇灵聚,继而一步步接近‘河神’身份。

    而姚家之中也并不太平。

    苏妙真中邪极深,挑拨姚守宁与柳氏感情。

    姚家正处于妖邪笼罩的阴影之中时,柳并舟终于到来,解决了柳氏身上的邪祟,并大展神威。

    她说到那一夜一家人正说话,陈太微施展神降之术,附身大哥体内,却被张饶之留下的玉佩击退。

    张饶之听得正入神,闻得这话,沉默着没有出声。

    “而后我跟世子还想继续追查‘河神’身份,因此我们入了齐王墓。”

    在齐王墓中,他们受了陈太微的袭击,世子中了神降术,九死一生之际——“我借着陈太微的神识,好像我的意识进入了一个玄妙之极的地方,因此与空山爷爷你们对话过。”

    空山先生顿时想起了那一日,辩机一族出现了新人,向他们求助。

    “那时讲话的孩子果然是你!”

    “对。”姚守宁点头:

    “我向您讨得方法,帮世子脱困,不知为什么陈太微消失,我跟世子出了墓地,结果却意外出现在一间小院里。”

    她时常听说书,又喜欢看话本,将近来大半年的事情说得有声有色,众人听得津津有味。

    就连心中有事的孙太太也忍不住沉溺于她所讲的事情之中,但听她提到小院,孙太太随即想到了她之前提到过的‘静清真人’,心中不由一紧。

    “在那里,我遇到了静清真人。”

    “……”孙太太心中虽早有预料,但听闻此话,仍不由自主的身体一震。

    “两位长辈似是早就料到我们的到来,并说出了我们的身份,说她一直在这里等我们,已经等了二十多年……”

    事关自己的女儿,孙太太纵使知道姚家事情重大,但她忍耐多时,听到此处,终于再也忍耐不住:

    “我女儿怎么会独居别院呢?她与朱镇譬到底怎么回事?感情不睦吗?”

    孙逸文乃是河中孙氏嫡长女,从小锦衣玉食,千娇百宠的长大,孙太太也是将女儿捧在掌中,如珠似宝的养大,却没料到自己的心肝肉竟会在晚年的时候如此凄凉,这怎么能不让她胆颤心惊?

    姚守宁看得出来孙太太此时的焦急与不安,她眼里露出不忍,但最终仍老实道:

    “婆婆嫁简王之后,过得并不开心,简王是个——”

    她受长公主影响甚深,一时不察,险些将‘老色鬼’三个字脱口而出。

    幸亏及时意识到自己身在应天书局之中,在场诸位全是‘长辈’,她连忙吐了下舌头,强行将这几个字咽了回去。

    但大家哪里看不出来她对简王的厌恶,孙太太心中一沉,竟一时之间丧失了继续听下去的勇气。

    “简王好色如命,不喜王妃,三十二年之前——”

    孙太太下意识的去看张饶之。

    应天书局以他们师徒所处年代为锚,那么孙逸文的事他们也应该知道才对。

    张饶之面露遗憾,叹了口气:

    “我对简王夫妇的事了解不多,但确实听说简王封地常年闹出一些不雅的传闻。”

    此时的简王已经五、六十了,儿孙满堂,但好色如命。

    孙太太眼前一黑,身体一摇,又道:

    “那么三十二年之前……”

    “对不住了,老封君——”孙太太晚年受封一品诰命,人称老太君。

    孙太太如今算是年轻貌美,听他如此一唤,并没有觉得欢喜,反倒满身寒意。

    “具体的事情我不大清楚,这三十二年……”

    张饶之说到此处,转头去看姚守宁。

    姚守宁就乖巧的接着说道:

    “也就是明年。”她补了一句,众人顿时意识到这是未来会发生的事。

    “有一天夜里,婆婆正在斋堂安睡,突然夜里听到有人啼哭,便顺着哭声而去。”

    她将简王妃摸入简王书房,意外闯入暗室,发现简王强污少女,使其自尽的事说了一遍。

    “那时的王妃受不了内心的谴责,也怨恨简王害人性命,激怒之下拿了剪刀,剪去了,剪去了简王的……简王的……”

    她年纪还小,不好意思直说,但在场众人却已经明白了她话中之意。

    孙太太心中既凉且怒,又觉得快意,这个温婉的妇人一拍桌子,大喊了一声:

    “果然不愧是我河中女儿,剪得好!”

    她含泪喊完,又怔怔道:

    “可是如此一来,我的女儿她……”

    孙太太自是明白,简王乃皇室血脉,孙逸文剪他命根子,按皇室律令,恐怕该她死。

    可这既是三十多年前发生的事,而后姚守宁又遇到了她,可见她并没有死,而是被人救下,居住于小院之中,清灯古佛——这也是姚守宁先前所说,她带发出家,自号‘静清真人’的原因。

    “可是,可是这怎么可能呢?”孙太太身躯颤抖,眼眶通红:“我绝不可能将女儿嫁给这样一个畜生!”

    张饶之皱了皱眉,似是想说什么,却并没有出声。

    姚守宁接着往下说道:

    “王妃以为必死无疑,哪知先帝出面调停。”先帝厌恶简王风流好色,有心保简王妃性命,因此令她出府另居,守在院中,在三十多年后,等待着一双少年男女的到来。

    兴许是忌惮陈太微的存在,怕孙逸文凡人之躯,受到了陈太微神降之术的影响,先帝并没有告知她具体等待的时间,而是将这样一个任务交给了她,她一等就是三十二年,直到临终前,才等来了正确的人,完成了先帝的嘱托。

    “我们到来之后,婆婆便道,她住那里,是因为那里有一条秘道,可通往地底。”

    此后她与世子顺着秘道而下,在那地底秘道之中,发现了地底龙脉,顺着龙脉,找到了一处龙穴。

    “那是真正的龙穴,也是一个人埋骨之地。”

    她终于说到这里,张饶之意识到恐怕她与陆执有了大发现,不由自主的挺直了背脊,接着就听姚守宁道:

    “那里原本安眠的人,正是当年的大庆开国太祖。”

    ‘嘶!’

    ‘嘶——’

    这个消息令得张饶之等人倒吸凉气,就连泪珠涟涟的孙太太也愣住,抹泪的手僵在半空,久久不语。

    但姚守宁带来的消息并不止于此,她接着再道:

    “而太祖,便是后来与我姐姐梦中成婚的‘河神’。”

    “……”

    “……”

    这下众人再不说话,都缄默无语。

    事情曲折离奇,张饶之脑海里接收了大量的消息,也一时间备受冲击。

    “太祖的尸身怎么可能会入邪?他乃天命之子,受气运庇护,死后又与龙脉合一,本该护大庆国运,妖邪不侵啊。”张饶之听闻这话,百思不得其解。

    “六百多年前,道家能人备出,太祖身边有四位非凡之人,纵使龙御归天,所选墓地必也是经过再三推算,风水布局应该天衣无缝,纵使表面格局破坏,也不影响深层地底,按理来说不可能出现这样的事啊。”

    “那个——”

    就在这时,一直默不作声的一个男人突然有些局促不安道:“神都城地底?”

    张饶之转头看他。

    这一刻,大儒的目光锐利,似是直直看入那男人的内心。

    那男子身穿一身绿色锦袍,外罩黑纱,头戴官帽,这身打扮一看就是官场中人,只是从官袍颜色看来,他应该是八品以下。

    面对大儒目光,纵命名知道这老者可能出生年份晚于自己,男子心中仍是一慌,身体缩了缩:

    “我,我只知道,永安十一年,曾有人给了我一件东西,让我办了一件事——”

    永安十一年!

    张饶之心中一紧,猜出眼前男子身份。

    此人乃是三百多年前永安帝时期的百姓,看样子今日这场应天书局并不一般。

    空山先生看似随意邀人,但请来的每一个人好似都与姚守宁的故事是息息相关的。

    “我是工部之下一名主缮修的小吏——”

    几年前,神都城遭遇天降神雷,引起了火灾,使得皇宫建筑大多烧毁。

    永安帝不顾祖识重建皇宫,强令工部拟出征程。

    工程开工不久,这位小吏有天夜里家里来了位神秘的客人。

    “他让你办了什么?”柳并舟压制不住内心的好奇,问了一声。

    “他让我在建宫殿挖地基时,在几个方位处再挖深些,各自挖出一个大坑。”

    因这件事情太过神秘,使得此人印象深刻极了,他接着又补充:

    “一共挖了五个坑,分别在皇宫的五个方位,每个坑方方正正,约有丈来宽长。”

    “五个——五个——”

    张饶之皱眉苦思。

    空山先生请来参与这一场书局的人都并非闲人,而是与这一件事牢牢相缠,此人既然出现,提出了这个事,便必与这件事情有联系。

    可是三百多年前的人,又怎么会在几百年后的事情中留下影子呢?

    他挖下的五个坑到底有什么意义?而与他交易的人到底是谁?

    这件事情迷团重重,张饶之一时之间也难以理出头绪。

    但他性情冷静,并没有急躁,而是继续再问:

    “这个与你交易的人是谁?”那男子犹豫了一下,没有出声,但脸上却露出畏惧之色。

    张饶之分析:

    “你是官场中人,虽职别不高,却也不是没有见识的市井小民。能与你交易的,定然不是一般人。”

    他的话音一落,那男子有些害怕,但仍是强作镇定的点头:

    “你说得不错。”

    他认同了张饶之的猜测,大儒又道:

    “你管理工部,又恰好掌控着缮修皇宫的权利,可见当时正值春风得意。”他略微沉吟,“一般挖坑倒没什么,但若是在皇宫之中挖坑,便是大忌。”

    永安帝不顾先祖遗训,擅修皇宫,破坏原本布局自是对先辈大不敬,但他是天子,无人敢指责。

    可一个区区八品官员则不同了,在皇宫之中因私心而挖坑,便是破坏风水布局的举止,若是事发,恐怕是要掉脑袋的事。

    “你敢接这一项交易,必是对方身份非凡,给你出了一个让你无法拒绝的好处,使你鬼迷心窍,答应了他的事。”

    “不错。”

    这绿袍男人听到此处,再度点头。

    不知是不是姚守宁错觉,总觉得他在点头之后,脸色好像比先前白了一些。

    张饶之饱读诗书,通天经地纬,此时心中已经隐隐有了一条猜测,但他并没有贸然开口,而是转头问:

    “那人与你的交易是什么?”

    他看向这名男子,却见这男人片刻功夫,已经脸色惨白,印堂发黑,似是透露出死气。

    “换句话说,他给了你什么好处,令你替他卖命?”

    那绿袍男人的脸逐渐僵硬,眼神变得麻木、呆滞,似是片刻功夫,他身上活人之气大减,倒显得死气沉沉,有些鬼气森森。

    姚守宁搓着自己的胳膊,心中隐约觉得不对劲儿。

    她有些害怕,下意识的靠近了柳并舟些,小声的唤了一句:

    “外祖父——”

    柳并舟愣了一愣,接着神情怪异,一时之间不知是该答应还是不答应。

    他实在无法立即接受,自己这个年纪突然出现了这样一个比自己小不了几岁的‘大孙女’。

    “他给了我一枚铜钱。”那男子木然答道。

    “铜钱?”孙太太惊呼出声。

    她原本以为敢令这男子冒如此大风险去做这件事的报酬必定非厚无比才对,她想过对方会以高官厚禄诱惑,或金银财富、各式美人作为报答,却唯独没想到会给了他一枚铜钱。

    “这枚铜钱并不一般吧?”张饶之问。

    “对。”男子又吃力的点了一下头。

    这下坐在他身旁的那男人也意识到身旁的人不大对劲儿,他下意识的伸手碰了碰此人手臂,却觉得那手又僵又硬,还带着透骨寒气,宛如一具死尸。

    这样的念头一涌入他脑海,他顿生畏惧之心,几乎要站直起身,往一旁躲离。

    “他送我的,”绿袍男子说话已经有些吃力,顿了顿,声音有些变异:

    “……是一枚买命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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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来想把这一段剧情写完统一传的,哪知写了1.3W字都一直写不完,不想拖太长时间了,还是先上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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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三章 请柬出

    身穿绿色官袍的男人一说完这话,那张脸更加惨白了,双眼之中的光泽暗淡,印堂中透出不正常的死气。

    坐在他身旁的男人终于感到了害怕,不由自主的往旁边挪了挪,嘴唇动了动,似是想说什么,但见屋子内的‘大人物’们正神情严肃,便没敢再开口。

    “买命钱?”

    张饶之已经意识到这件事情透出的诡异之处。

    什么样的人可以仅凭自己的身份,便可以轻易的接触一名八品官员,且令他对自己深信不疑呢?

    更别提这个人还要让这名大庆官员为自己办事,而付出的代价则是一枚‘买命钱’。

    这样的说法太过匪夷所思,若非张饶之参与的是应天书局,知道前往书局的人都非同一般,他可能要怀疑眼前的人只是随口胡说。

    能凭借一枚买命钱,便让一位三百多年前的大庆朝官员赌上身家性命为此人办事——

    张饶之心念一转,一个猜测便涌上他心头。

    “对。”那绿袍男人的状态更差了。

    昏黄的灯光下,他的脸色白到泛着一层青气,若非他还在说话还在动,给人的感觉便像是那里跪坐了一具已经死去的尸首。

    他点头时动作有些僵硬,神情也不大自然了。

    不知是不是姚守宁心中已经对他生出几分害怕、防备之心,她再看这男人时,能看到他脸皮之下有阴影在涌动,逐渐形成一点点紫斑,浮在他的脸颊、额头各处。

    她下意识的想去抓柳并舟的手,小小声又喊了句:

    “外祖父。”

    柳并舟被她一抓,既觉得尴尬,又有些不知所措。

    但他心中并无反感之念,少女搭在他腕间的手微微颤抖,她的目光落向那绿袍男子方向,瞳孔放大,显然心中害怕极了。

    他心中生出一丝怜悯。

    可能是受姚守宁话语的影响,可能真是两人血脉相连的缘故,他顿了顿,伸手去拍姚守宁的手背,安抚她道:

    “别害怕——”他说话时,目光顺着姚守宁的视线望过去,见到那绿袍男人此时脸上出现点点紫斑。

    那紫斑映衬之下,他的皮肤更白了,看上去就不是活人会有的状态。

    “啊!”柳并舟惊呼出声,将后面的话吞入喉中。

    “……”

    姚守宁转过头,见他眼神盯着绿袍男人看,神情不安,显然也发现了绿袍男人怪异之处,心生不安,此时反将她手抓住,力量颇大。

    她愣了愣,心中生出一个念头:外祖父好像在害怕啊……

    柳并舟双颊肌肉紧绷,显然此时咬紧了牙关——支持着他强作镇定的,可能是他的老师及空山先生等人还在此处。

    姚守宁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外祖父此时还十分年轻,他这二十多年的人生中顺风顺水,经历的事情恐怕还没有此时的姚守宁多。

    遇到邪异事件,他也只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罢了。

    一想到这里,她连忙冷静下来,安抚柳并舟:

    “外祖父别怕,我会保护你的!”

    她的血液令妖邪畏惧,关键时候,她一定可以保护自己的外祖父。

    “……”柳并舟还没说话,张饶之已经转过了头。

    他早就瞧出绿袍男子状态不对,但他修为、心性非同一般,并没有因为眼前男子的异样而惊恐,只是不着痕迹的提高了警惕。

    在与此人对话之时,他听到了姚守宁与柳并舟的对话,脸上露出笑容。

    柳并舟看到了老师的目光,想想自己的表现,有些羞愧的低下了头。

    孙太太也注意到了这绿袍男子的异状,她心中也有些发毛,但她出身世族,体面与教养几乎刻入她的骨血中,令她纵使害怕也能稳稳跪着不动——再加上姚守宁先前带来了她女儿未来的人生走向,为爱女忐忑担忧的心情使她心绪紊乱,无法专注,害怕的情绪也被变相削弱。

    众人神情各异,除了神情温和,从始至终都镇定自若的空山先生之外,唯有那绿袍男子最为‘平静’。

    但他的这种平静更像是一种僵硬,透露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死寂感。

    屋子四角的油灯燃得很平稳,火光并不闪烁,仿佛处于绝对静止之中。

    围坐于桌子前的众人倒映落在地上,随着众人不安的扭动而晃摆,大家一沉默后,诡异的氛围被无限放大,越发让人感到惊悚。

    大家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张饶之并不受这气氛影响,再问:

    “这买命钱有什么作用?你们之间交易的过程是怎么样的,可以说一说吗?”

    “可——”男子再度僵硬的点头。

    但他话说了一半,脑袋便抖了一下,他机械的伸出双手,将脑袋扶住:

    “——以。”

    两个字被分开说,再加上他的动作,更让人觉得害怕。

    但这样诡异的人并没有拒绝张饶之的提问,他仿佛就是为此而来,要将自己心中的秘密在这特殊的地点说出。

    “永安九年末,天降大灾,使得皇宫遭受雷击,引发天火——”

    他从三百多年前的往事说起,音调平直而无起伏。

    “事情发生于夜晚,宫中人又多,火一烧起来,大家乱成一团,只顾逃命,便发生了踩踏,死亡者众多,宫里血流成河。”

    绿袍男子以平稳声调说出这样的话,不免让人毛骨悚然。

    姚守宁预知能力强,共情力也不弱,她还不会控制自己的力量,再加上应天书局的存在恐怕十分特殊,因此随着男人说话,便像是耳边都能听到惊呼声、惨叫求、逃跑声以及夹杂着雷鸣电闪的火花声。

    最后这些声音混为一股尖锐刺耳的噪音,犹如尖刀一般刺入她的脑海,令她一瞬间眼胀头疼,却被她死死咬牙忍住。

    这一切发生得异常快速,等到姚守宁反应过来时,已经中招了。

    她深知张饶之在与绿袍男子对话,想要挖出三百年前发生的往事。

    而妖邪与陈太微合谋这件事上,张饶之太过重要,他的决策影响着此后的几十年,她绝不能发出声音,打乱张饶之的思路。

    只是那些可怕的声音很快变成没有意义的音符,而姚守宁的眼前天旋地转,所有的人和物化为混乱不堪的残影围着她转,她冷汗频出,一时间大脑空白,自己的记忆似是要被这些杂乱无章的画面影响,逐渐遗忘自己身在何处。

    就在这时,空山先生轻轻叩了一下桌。

    ‘咄咄。’

    这两声并不重,但响起的刹那,姚守宁脑海里挤入的所有杂音及悲伤、怨恨等情绪瞬间像是被人斩断了羁绊,逐渐消失了。

    姚守宁如溺水的人终于得救,她缓慢的回过神,已经是汗流颊背。

    只听那男人还在说道:

    “……皇上砍了赵大人的头颅,并认为这些老臣太糊涂。”

    她急促的小口喘息,但众人并没有将注意力放在她身上,而是听着那诡异的男人诉说着三百多年前的往事。

    唯有柳并舟注意到了她难看的脸色,担忧的盯着她看,以眼神询问:你怎么了?

    “我没事——”姚守宁动了动嘴唇。

    想起先前那可怕的头疼感,她还心有余悸,又想起那两道阻断了她与这些情感生出共鸣的声响,本能的抬头往空山先生看去。

    却见空山先生的手轻握成拳,置于罩面,向她微笑点头。

    姚守宁心中感激,却并没有在此时说话,而是揉了揉眉心,又听那男子说道:

    “皇上为了震慑群臣,让人将砍下的群臣脑袋插于稻草人之上,立于入宫门的道路两侧。”

    安庆帝一心一意想要重修皇宫。

    他习惯了奢华的生活,宫殿被毁,他脾气便越发暴躁,再加上朝臣以祖训反对大兴土木,令他格外愤怒,一连半个月每天都在杀人,杀死的朝臣几乎摆满了入宫之路。

    时间一长,大臣被杀得魂飞胆散,再不敢有人出头,这重建宫殿的计划便定下了。

    “到了安庆十年,宫殿重新缮修,皇上暂时移居于城外的圣华宫暂居。”

    这段历史姚守宁当初与陆执在探齐王墓时也曾听世子提起,但陆执毕竟是后世之人,所知皆出自史书。

    而此时绿袍官员的话却像是将众人都带入到了三百年前的时候,让人感应到了当时安庆帝的残暴与凶恶。

    “……全国男丁皆要服役,花了一年时间,将皇宫推倒重修,且挖开了地基。”

    男子神色木然,挤出一丝笑容:

    “我那时恰好主管此事,有天夜里,一个意想不到的客人来拜访了我。”

    说到这里,他咧了咧嘴角,看向张饶之,问道:

    “你猜他是谁?”

    他问的话听起来像是要与张饶之互动说笑,但偏偏他表情僵硬,脸上浮出大大小小的淡色紫斑,一双眼睛如蒙了层灰雾,再加上问话的语调平坦而无起伏,听起来就诡异极了。

    张饶之此时心中已经有了计较,闻言沉吟片刻,不慌不忙的道:

    “可是一位出家之人?”

    他说到这里,那绿袍男子僵硬的脸竟抽了抽,露出一丝吃惊之色:

    “……不错。”

    神都城自七百年前就有龙脉所在的传说,传闻之中,太祖之所以在立都于神京,就是想以皇族气运与龙气相结合的缘故。

    “敢让你在挖地基时做小动作,无异于是让你在龙脉之上动土,若被人发现,是杀头的罪过。”

    这样的大事非一般人敢想、敢做,除非以高官厚禄亦或是非比寻常的财帛、权势相诱惑。

    “但你如今仍穿八品官袍,对方又以一枚买命钱相赠作为报酬,那么此人地位便十分特殊。”张饶之笑着道:

    “非权势过人的王公贵族,无法承诺你名利地位,便必是此人声望过人,令人信服。”

    而拥有这两种特性的,便唯有一种人了——“是道士。”

    ‘啪——啪——啪——’拍掌声响起。

    那绿袍男子将双臂缓缓从脑袋上移开,接着抚掌道:

    “对了。”

    张饶之既然猜对,他就接着往下说:

    “这位道人来了之后,就说替我占过一卜,说我命中有一大劫,不久便会死于非命,身首异处。”

    他这样一说,姚守宁心中就一动,她也想到了一个人。

    少女抬头往张饶之看去,张饶之感应到她的注视,转过了头。

    一老一少交换眼神,这一刻彼此心里都浮现出一个名字:孟青峰。

    姚守宁心中暗叫不妙。

    她曾在太祖长眠的龙脉之中,亲眼目睹当年的‘陈太微’抱走了太祖遗体,自然便知道这‘孟青峰’与后来的‘陈太微’皆是同一人的化名罢了。

    此人一直在搞事,且心狠手辣,智多近妖,有他插手,这绿袍男子恐怕落不得什么好下场的。

    她强忍不安,没有说话。

    男子接着道:

    “他说完之后,我便当即下跪向他求救。”

    那时他官职虽低,但却正好掌握着重修皇宫的权柄,有权之后手里自然不太干净,也收授了不少好处。

    大庆朝对于官员的贪污受贿管理异常严苛,再加上此事又涉及皇宫重修,永安帝性情暴躁,若东窗事发,他必入大狱,不止身首异处,极有可能还会连累一家老小。

    “这位道士便送了我一枚买命钱,说我若遇生死劫,此钱即可买命,但作为交换,我需要替他在皇宫地基的五个方位,挖出五个大坑。”

    那时他得知死期将近,自然没有选择,便做下了这一场交易。

    “后来呢?”

    张饶之盯着这男人看了半晌,“唉——”

    他突然长长的叹了一声,显然已经猜到了结果。

    “后来我私下请了几位聋哑长工,趁着夜色之时,在他指定的位置挖下五个大坑,事后又恐东窗事发,便将人杀死灭口。”

    绿袍男子提到杀人,还面带僵硬的微笑,显然并不将那几条性命放在心中。

    在场众人初时还有些怕他,但这会儿听到他这样的话,又对他心生厌恶。

    孙太太及另一个男子下意识的离他远了一些,脸上露出反感之色。

    “做完这一切后,当天夜里,我在回宫的路上,兴许是天色太黑,也有可能是我杀了人的缘故,我在宫殿台阶踩滑,从高台之下摔落。”

    他说到此处,停顿了片刻,接着才道:

    “而宫里四处都在动工,白天时不知哪个杀千刀砍脑袋的罪人摆了一些刀斧,我摔下之后刚好摔在上面,便撞得身首异处。”

    “……”柳并舟听得毛骨悚然。

    ‘嘶!’孙太太倒吸凉气,惊得双手紧握。

    姚守宁虽见过鬼怪妖邪,却是第一次见到有个‘活人’在亲口说自己死时的情景。

    “你不是还有一枚买命钱吗?”

    张饶之却十分冷静,他甚至饶有兴致的问了一声。

    “不错。”

    男子的嘴角勾了勾,应道:

    “幸亏我有这一个买命钱,那位高人并没有骗我,事后证明,这枚钱救了我的性命,它使得我断开的头脑与身体重新长回到一处。”

    这一切太过离奇,众人面面相觑,都有些不敢置信。

    “我回家之后,睡了一觉,还做了个梦。”他说道。

    “什么梦?”张饶之问他。

    “我梦到不久之后,那几个聋哑人的尸体被人发现,继而有人弹劾我滥用劳役之力为我所用,在宫中私挖地坑,兴许是想颠覆大庆龙脉,意图不诡。”

    他神情平静的开口:

    “皇上大怒,将我抄家入狱,我全家数十口尽皆死于刑场,身首异处。”

    说到这里,他露出一个十分奇怪的笑容,似是颇为满足:

    “幸亏那位高人指点,使我免于这样的灾难,我最终能跌了那一跤摔断脑袋,又死而复生,使得家人不受连累,这样是再好不过。”

    他咧嘴笑着。

    但姚守宁的脸上却露出同情夹杂着反感的神情,她已经猜到,这男子梦中发生的一切可能并非做梦,反倒是他摔落宫殿,死而复生的经历是场骗局。

    “你回去之后,可有见过妻小?”张饶之却似是并没有‘想到’这一点,而是顺着男子的思路问。

    “没有。”绿袍男子十分吃力的摇头。

    他有些奇怪的盯着张饶之看:

    “我不知道这所谓的庆丰17年究竟是哪一位皇帝的年号,但看你的样子气度非凡,想必也是一方大人物,应该在朝为官,且官职不低吧?”

    说这话时,他似是有些酸溜溜的,但他僵硬的面庞,平平无仄的音调却很难有情绪掺杂其中,听在人耳里便十分别扭。

    “我曾经在朝为官,但如今早就辞官不做。”张饶之笑了笑,回他道。

    他吃力的拧了下眉头,似是觉得有些怪异,却最终只是从鼻腔之中发出‘嘿嘿’两声冷笑,面无表情道:

    “你既然在朝为官,便该知道我犯的是大罪,此前早与父母妻儿商议过,我留下的钱财足以令他们丰衣足食一生,他们后来定是拿着钱财逃走,又何必留下来送死呢?”

    “所以你认为,你死而复生,见不到父母妻小,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张饶之问。

    绿袍男子木然盯着他:

    “不错。”

    “唉。”张饶之叹息了一声,不忍再在这个问题纠缠下去,转而问他:

    “那枚买命钱呢?”

    “自然是被我用了。”男子解释着:

    “我出事之后,那枚钱便用来买命,此后消失无踪,再也找不着了。”

    说着,他下意识的伸手摸自己的胸口:

    “不过在出事之前,我一直挂在胸口贴身收藏着……”

    话说到这里,他摸着胸口的手掌突然一顿:

    “咦?”

    他有些吃惊,继而将手探入衣襟内侧:

    “怎么会呢?”

    说话的同时,他不大灵活的手指勾到一物,将其拉出——

    众人只见他指尖之上一物晃晃悠悠荡个不停,那东西是枚已经上了年头的铜钱,在灯光下反折着幽冷的青光,看起来就是一件诡异之物。

    “这枚铜钱,不是早就不见了吗?我找了许久,一直没找到呀!”绿袍男子吃惊极了,望着这枚铜钱道。

    张饶之就问:

    “这铜钱之上有道术残留,可见当年送你此物的人,道法非凡。”他心中早有怀疑的人选,“永安年间,曾出过一名惊才绝艳的道士,是当年最在道观长生观的观主,此人名为孟青峰,后被永安帝封为国师,曾力排众议,支持永安帝重建皇宫——”

    他说到这里,语气顿了一顿,接着才问:

    “与你做交易的,可就是那孟青峰?”

    唯有这样的人物出现,才可以轻易的打破这官员心防,令他深信不疑。

    在场众人除了姚守宁外,孙太太及柳并舟显然是知道孟青峰大名的,两人面色微变。

    绿袍男子点了下头。

    这一点头之下,怪事发生。

    他的脑袋直直下滑,骨肉摩擦间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声响。

    一条殷红的细线从他脖颈四周闪现,继而大量血液‘汩汩’涌出,顷刻便将他那身绿色的官袍浸湿了。

    男子的脑袋直直落了下来,他下意识的伸出双手,准确的将那硕大人头接在手中。

    这个动作他似是已经做过一次,熟悉极了。

    “啊!!!”

    “啊!”

    孙太太与坐在他身旁的男子见到这惊悚至极的一幕,再难维持住冷静,发出惊声尖叫。

    柳并舟也吓得跪直起身,张开双臂,将姚守宁护在身后。

    那男子断颈平滑,颈口处的血‘突突’直往外涌。

    就在这个时候,他突然做出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动作——他将自己的人头举了起来,望了望自己的肩头。

    紧接着另一个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男子身上穿的绿色官袍瞬间化为了一袭脏兮兮的白衣,衣裳前后绣了‘囚’字,此时已经被喷涌而出的鲜血染红。

    他望了半晌,那灰蒙蒙的眼睛眨了两下,接着嘴里沙哑的道:

    “原来,原来那竟不是梦么……”

    话音一落,他随即倒地气绝身亡。

    人头失去双臂所托,‘噗通’落地,滚了数圈,接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腐朽。

    之后不等异味传出,空山先生手臂一挥,那人头连接着尸身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尸身所在之处,唯独留下一枚铜钱,孤伶伶的摆在角落。

    众人经历了先前惊魂一幕,俱都吓得不轻。

    张饶之双眉紧皱:

    “此人为求活命,不择手段,杀死几个无辜的工人,最终落得身首异处,也算是报应不爽。”他面色严肃,道:

    “但那道人却再是可恶不过,操弄人心,以诡道之术迷惑此人为他办事,继而因此连累他的家人,死后又受铜钱上的道术影响,魂魄不散,还以为自己死而复生,只当父母妻小俱都逃走,却不知自己当日早种下了因,连累全家同得恶果。”

    姚守宁自来到应天书局,见了张饶之的面以来,他都笑意吟吟,神情温和,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张饶之大怒。

    她对孟青峰此人更加忌惮了。

    这人心狠手辣,视人命如草芥,玩弄人心到这样的地步,竟能将鬼都骗住,实在是个十分可怕的对手。

    “这孟青峰当年深受永安帝信任,他力排众议支持皇帝大兴土木,而后又私下找人在地底之中再动手脚,我想他必有图谋。”

    张饶之心怀天下,说到这里,不由露出忧虑之色:

    “此人破坏龙脉,莫非是想颠覆大庆疆土?”他说道:

    “可惜从历史看来,他并没有成功啊。”

    大庆自永安年后传承至今,已经过了三百二十多年,王朝虽说中间出现了一些小的动荡,但并没有伤筋动骨。

    “还有那五个大坑,他挖来干什么?可惜此人死得太早,没有从他口里挖出更多的线索。”

    姚守宁听到这里,精神一振,正欲说话,突然就见那头包着汗巾,话并不多的男子似是想起了什么,嘴唇动了动。

    “这位老大哥可是有什么线索?”

    张饶之显然也注意到了这男子的异样之处,他双手一拱,随即便问。

    此次的应天书局,所讨论的主题线索已经明朗了。

    意外闯入此局的姚守宁应当是这一场书局的重要人物,空山先生等她到来,不止是为了寻找自己的继承人,同时她还带来了重要的消息。

    而此次书局参与者,或多或少与她是有瓜葛的。

    不!张饶之随即心中否认——这件事情看似与姚守宁相关,实则姚家只不过是这个时代、这个环境之下的一个缩影。

    在姚家人的身上,他看到了辩机一族的传承,妖族的觉醒,极有可能大庆王朝还会发生什么大事。

    孙太太、绿袍男子、头巾老汉,以及自己师徒,可能都是这些大事的参与者。

    因此被砍了头的绿袍男子一死,他便将目光盯上了那包着头巾的老者,果不其然,他话音一落,那老者便露出了坐立不安的神色,显然身上也有线索。

    “不不不,不敢当。”

    那老汉拼命摆手,一张黝黑的脸涨成紫红色。

    他先前听到张饶之提到过自己曾在朝为官,如今不过退出朝堂罢了。

    大庆朝重文、重道,大众对读书人都是又惧又敬重,此时他得张饶之一行礼,紧张之下连忙站起了身来,道:

    “当不得老大人如此厚礼,我,我——”

    他激动得手足无措,连话都说不清楚。

    张饶之也不催促,只小声与他交流了几句,他逐渐平静下来,就道:

    “不瞒诸位,老汉我姓孟,祖上一直以铸铜铁器为生,传承到我这一代,平日替乡里打造一些家常器物。”

    他抓了抓脑袋:

    “忽有一日,有个年轻的道士来找到我,说得知我家祖上手艺精湛,想寻我替他打造五口铜鼎。”

    这老汉话音一落,其余人皆微微色变。

    那绿袍男子刚死不久,众人想起先前的画面,似是鼻端还残留着人血喷溅而出的那股令人闻之作呕的浓郁腥气,却没料到这老汉竟也与道人打过交道。

    道士、五鼎,光是这两个词,便足以令人将两件事情联系到一处。

    张饶之心中微沉,但表面却不露声色。

    “那鼎有三足,丈二尺高,用了不少铜,耗费了我不少时间才成。”

    他有些忐忑不安:

    “我听,听先前那位大人说,也是一位道士找他挖五个坑,坑宽三丈,便想到了此处。”

    老汉越说越心慌:

    “莫不是两者有什么关联?亦或是同一人呢?”

    绿袍男子所说的‘买命钱’、‘死而复生’,接着又在众人面前身首异处,给这老汉带来了极大的冲击,他双手托着脖子,吓得坐他对面的孙太太花容失色。

    “老汉莫慌。”

    张饶之安慰他,又细细端详他的脸色:

    “我瞧你面色如常,神态自然,不像是有异处。”他说话语气正常,慌乱害怕也显现在脸上,动作并不僵硬,不像先前那绿袍男子,说话之时便已经显现出死气。

    但道家术法神通广大。

    之前那绿袍男子若不是提到‘买命钱’破了术咒,任谁也看不出来他已经是个死人了。

    张饶之想了想,又问他:

    “你当日与那道人交易了什么?”

    “我一开始是要拒绝的。”那老汉已经慌了手脚,自顾自道:

    “这样大鼎,耗费材料不知凡几,还要很长时间才能做好,到时若是东家不满意,该如何是好?”

    再者说他们孟家在当地并不是乡绅土豪,一家老小守着个铁铺过活。

    若是接了这单,便意味着此后再不能干其他活,必须要专注于此事才行。

    到时若是出差错,对方乃是道爷,从衣着谈吐看来就非一般人。

    大庆朝重道抑武,到时若道士翻脸不认人,孟家可能不得善休。

    想到这里,他便以自己才干平平,不足以胜任此事推脱。

    “但最终那道爷笑着说道,铜矿一事不用我担忧,他自有办法弄来,我若答应,他先付钱也可。”

    他絮絮叨叨说到此处,似是终于想起了张饶之的问话,连忙答道:

    “于是他提出给我银子百两,我便应了。”

    老汉有些羞愧:

    “不瞒诸位,我已经四十多了,我儿子年岁不小,但家里贫困,他一直未能娶妻,说上媳妇。”

    有了这笔银子,孟家便可改善生计,儿子将来也能娶妻生子,孟老汉没能受住诱惑,便答应了这门交易。

    “他给的钱实在太多了。”他局促不安的换了个姿势,“开始我还担忧自己做得不好,拿这么多钱于心有愧,但后来他又我画了一些图案,让我刻于模上,我初时不敢下手,害怕误事,接连做了好几个模版,确认无误了,才开始放大模具烧制,最终成品那位道爷也满意极了。”

    说到这里,他又有些恐慌:

    “我收了银子,是不是也要死啦?”

    张饶之见他说话神色如常,脸上不见死气,眼睛虽说浑浊,但也有光泽,并不像是将死之人,便又问:

    “那交易完成之后呢?”

    “交易完成之后,我拿了三十两银子用以重新修缮房屋,再拿三十两银子作为儿子娶妻成家所用,后面的钱自是存着将来留给儿子……”

    他这样一说,张饶之便松了口气:

    “看来你应该是没事了。”

    孟青峰此人性情古怪极端,面对那绿袍官吏,知他所求甚大,想求的是‘一条命’,便以‘命’相钓,使得那官袍男子身首异处不说,还连累了家小。

    而对这孟家老汉,他只求银两糊口,想要使儿子成家立业,便给他银子,中间似是并没有害他过。

    “那就好,那就好。”

    老汉闻言,接连点头,咧开嘴直笑,说话时仍不放心去摸自己颈部。

    张饶之见此也跟着笑了笑,待他平静下来,又问:

    “老汉,当年那道士让你绘制的图案,你可还记得?”

    他心中始终惦记着老汉所说道士让他在鼎上烙印的图,此人疑似孟青峰,炼制的鼎也恰好五个。

    孟青峰在皇宫之下挖坑,动了龙脉,必有大图谋。

    “当年,当年鼎成之后,那道爷只将我与儿子驱走,他的钱把我们的铺子一并买下了……”老汉显然不习惯在众人面前说话,前言不搭后语的,张饶之问话他又紧张,便答非所部。

    但张饶之极有耐心,又陪着他闲聊了两句,待他平静下来,再问了一次,他就道:

    “那图案我也记不住了,我也不识字,认不出来写画的是什么,但我觉得,倒像是画的符。”

    他说完,又慌乱摆手:

    “不过我随口乱说,也作不得数,大家当听个笑话罢了。”

    老汉这样一说,越发显得古怪。

    线索在这里好像又断掉了,张饶之皱起了眉头。

    就在这时,姚守宁终于找到了机会,开口道:

    “这个事情,我有一个猜测。”

    她说到这里,张饶之神色一振,接着扫了落在地上的铜钱一眼,向柳并舟使了个眼色。

    柳并舟得到老师示意,提袖擦了擦额头的汗水,道了句‘抱歉’,便起身走向那绿袍男子先前所坐之处。

    “我刚刚不是说到,我跟定国神武将军府家的世子通过静清真人守的入口,进入了地底龙脉,并在龙脉中间找到了太祖尸身吗?”

    张饶之就道:

    “你是怀疑,孟青峰的举动,可能是为了破坏龙脉,将太祖尸身玷污?”

    “不是怀疑。”

    姚守宁肯定道:

    “他是真的破坏了龙脉,我在那石床边‘看到’了三百多年前发生的一幕——”她顿了顿,接着说:

    “我看到了孟青峰将太祖的尸身带走!”

    众人大惊失色。

    她满面忧愁:

    “而此后的事情还没算完。”

    她将后来神都城突发洪灾,接着又受妖蚊蛊袭击一事说出,后又提到三月的上巳节:

    “我与世子准备前往白陵江,继续寻找‘河神’下落。”

    她叹了口气:

    “结果在江边的时候,我看到了有人手中提着的花灯,那灯竟与当日我与世子在赶‘河神’那日幻境之中看到的一样。”

    后来她与世子迈入河中,陆执在河里捞到了一盏灯,灯上有信,她又长长的‘唉’了一声:

    “而信则出自我姐姐之手。”

    事情发展到现在,已经离奇非凡,但张饶之总觉得姚守宁还隐藏了一个重大的秘密未说。

    他看向少女,少女也在看他,道:

    “我姐姐在信上说,她已经怀孕三月,正是与‘河神’梦中成婚之后所有。”

    “什么?”

    “什么!”

    ‘呯!’一声剧大的撞击响传来,正低头俯身在绿袍男子先前横尸的地方捡着铜钱的柳并舟分神听着姚守宁说话排解心中的恐惧,听到姚婉宁怀孕,他急忙抬头,撞上了桌子。

    那长桌被他大力撞上,都发出轻轻的晃动。

    柳并舟捂着脑袋,痛得连话都说不出。

    孙太太也是满脸不敢置信,那老汉说完自己的话后,便缩在角落不再开口,但听到这里,也露出不可思议的震惊之色。

    “梦里成亲,只是假象罢了,怎么会怀孕呢?”

    “是真的!”

    姚守宁强调:

    “我摸过姐姐的肚子,确实有孩子了。”不仅如此,她又说道:

    “我当日曾听到孩子笑声,也确认这个孩子必会出生。”

    说到这里,她面露惆怅:

    “我初时也没往这边想,虽然知道我姐姐梦中成婚,但我以为梦境毕竟是梦……”

    可‘河神’神通非凡,梦中成婚变成了现实,当时她如果再多上心一点,说不定便不是如今的结果。

    她满脸自责,张饶之却是从她的神情猜出她心中的想法,安慰她道:

    “守宁不必担忧,若真是太祖遗躯,他当年是天命之子,死后神通非凡,以身入梦……”他说着说着,声音逐渐小了些,双眉微皱:

    “此前虽未听说,但这世间之事,什么稀奇古怪的都有,梦中与人相亲有孕,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唉。”姚守宁长叹一声,说道:

    “我也知道此事不可思议,但我当日听到孩子笑声,也曾预知到未来的一幕。”

    这句话引起了大家的关注。

    空山先生笑而不语,但其他人则好奇极了,纷纷无声的催促着她继续往下说。

    姚守宁深吸了口气:

    “我‘看’到我自己抱了个孩子,穿越了时空,将孩子交到了一个男人手中。”她说了许多的话,此时讲得口干舌燥,不由自主的咬了咬嘴唇,撕下一小块干裂的皮咬住:

    “那男人抱住孩子,说了一句:我大庆朝自此后继有人了。”

    ‘砰!’

    这下不止是柳并舟失态,就连那一直端庄有礼的孙太太也稳不住了,歪坐于蒲团之上。

    张饶之目瞪口呆。

    任他才华非凡,已修至大儒之境,但也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结果。

    “我怀疑历史有变,大庆王朝的第二代君主,太祖的继承人,可能就是我姐姐所生的孩子。”

    她一股作气将自己的推测说了出来:

    “而这一切并非我胡说,我与世子探齐王墓时,便有所察觉。”

    最重要的,“我姐姐腹中已经有龙气存在,当日长公主,”她说到这里,又看了张饶之一眼:

    “长公主一行人亲自去我家看我姐姐,他们是有感应的。”

    她终于说到了这里,眼中又有水珠沁出:

    “而就在长公主等人前来时,那狐妖与陈太微又出现了,他们想要杀我姐姐,我娘为了护我跟姐姐,被狐妖击穿了肚腹。”

    柳并舟听到这里,心中一痛。

    他还没到几十年之后,亲眼目睹女儿将死的那一幕。

    但柳致玉此时已经出生,且活泼可能极了。

    他一想到女儿将来会与自己生疏几十年,在多年之后父女好不容易消除隔阂之际,又即将天人永隔,他便眼前一黑,难以忍受。

    “什么?!”

    柳并舟情急之下顾不得捂着已经红肿的额头,快步起身往姚守宁走来。

    她眼眶含泪,说道:

    “陈太微说有一方法,可以救我娘。”

    他向她施咒,蛊惑她,让她回到过去,掐死仍在柳氏腹中的自己,将历史源头改变。

    但她回到过去时,见到了父母的恩爱,以及年少的父母对未出世的自己的期盼,贪恋家庭的温暖与亲情,迟疑了片刻,陈太微的阴谋破碎。

    接着她又提到自己看到了后来丧母的柳氏,继而再被拉入时空隧道,最后被白玉兰树所救。

    说到这里,她终于想起自己来此的正事,将手提了起来。

    她手掌中还握了一支树枝,正是她先前站在那株白玉兰树下逃离陈太微的杀招时,为了确认眼前真伪,而从白玉兰树上折下来的一段枝芽。

    只是此时那枝芽已经枯萎,看上去与当时她在自家院中找到的那枝枯芽没什么区别。

    “当日我从上巳节归来时,便去找了您。”她低垂着头,跟年少的柳并舟小声的道:

    “事情太大了,我不知所措,想找您想个办法,我想要找到老师,学习穿越时空的办法,将来也好替她送孩子……”

    柳并舟傻愣愣的,受到这一系列的消息冲击,一时之间不知所措。

    “但您说需要找到一截树枝,作为领路所用。”

    她最终找到了。

    说完,她将那截枝芽向柳并舟递了过去:

    “外祖父,这就是那截带我前来的信物。”

    柳并舟下意识的伸手接过,握于掌中。

    “前辈……”

    任张饶之这一生也见识过不少风浪,此时面对姚守宁带来的消息,也有些懵了。

    他下意识的转头去看空山先生:

    “这事……”

    姚守宁乃是辩机一族传人,她的到来本身就是一种事情发生变化的信号。

    张饶之也愿意相信她说的话,包括她之前提到自己是柳并舟未来的外孙,他都毫不犹豫信了。

    但是姚守宁说到太祖以尸身入邪,梦中与姚婉宁成婚,并且婚后姚婉宁还身怀有孕,这个孩子极有可能还是六百多年前大庆朝的第二代君主天元帝,他就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儿了。

    “这事有何不妥?”

    空山先生沉默了许久,听完众人的话后,终于到他说话之时。

    他听到张饶之问话,转头反问了他一句。

    张饶之一时语塞,他觉得从姚婉宁怀孕之处就开始不对劲儿了,直到姚守宁说出孩子可能会被送回七百年前的时候便更加离奇。

    “这,七百年后出生的孩子,如何能送回到过去呢?”

    那岂不是太祖七百年前无妻无子,终身孤老,还得等到七百年后他尸身成魔,才能拥有后代,且这后代需要穿越时空,回到七百年前么?

    这种离奇的事,纵使张饶之想像丰富,对许多事物接受度高,也一时之间有些反应不过来了。

    “如何不能呢?”空山先生再次笑着道:

    “其他人做不到,守宁肯定是能做到的!”

    他肯定了姚守宁的话,接着再问张饶之:

    “更何况,与其怀疑不安,不如饶之你再想想,七百年前的《大庆史记》,可有记载关于天元帝的消息呢?”

    “《大庆史记》上曾记载,天元帝乃太祖妻子所生,大庆七年一月,乃天降麒麟子……”

    张饶之毫不犹豫的张口。

    但他刚一说了数句,便刹时僵住。

    事情到了现在,他已经意识到不对头。

    姚守宁话中所说的‘历史有变’,他此时才终于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原来这就是历史变!

    他隐约觉得原本的历史并非如此记载,可他极力回想,竟半点儿都想不出来原本的历史是什么样的了。

    好似自他启蒙读书以来,学的历史就是这样,太祖妻子乃姚氏,受他钟爱,并在大庆七年之时,儿子从天而降。

    再一联想到姚守宁所说的话,他不由头皮发麻:

    “莫非,莫非这事儿竟是真的?”

    两者姓氏相吻合,如今《大庆史记》作证,他的记忆发生改变,再加上空山先生又已经发话点头,证明了这一切并非玩笑。

    可是这,这又怎么可能呢?

    一个死去了七百年后,尸身入魔的古代君王,怎么可能会在七百年后,与一个女子成婚生子呢?

    “既然大家都有疑惑,不如我提个建议。”

    空山先生手握成拳,以指节叩击桌面,发出‘呯呯’的声响。

    声音在幽室之中传来淡淡的回音,众人大气不敢喘,感觉到了这个老人身上传来的强大威迫。

    “什么建议?”良久之后,张饶之下意识的问了一句。

    “解铃还须系铃人,既然这桩疑案由大庆朝的太祖而起,自然我们也能从他身上得到答案。”

    众人一头雾水,姚守宁却喉咙发干,隐约想到了一个疯狂而大胆的念头。

    空山先生这一刻眼神环视四周,语含笑意:

    “诸位,今日既然多了一位意外之客,不知诸位愿不愿意老朽临时再邀请一位客人前来呢?”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空山先生的话似是印证了姚守宁先前那个大胆而疯狂的念头并非错觉,她的心脏先是紧紧一缩,顿了半晌之后开始拼命的跳动,撞击着胸腔,力量大得好像她整个人都因为心脏的激烈跳动而颤抖。

    事情的走向早就已经脱离了张饶之原本参加应天书局的预期,他先前听到种种离奇之事尚能忍住,直到此时,平静的面容破裂,身形摇晃了一下,面露惊讶之色。

    空山先生并没有在意众人或惊骇、或茫然的神色,淡淡的再道:

    “我将再次邀请大庆朝的首代君主朱世祯,前往应天书局!”

    这位老人语含霸气,话音一落,便随即化为使人无法拒绝的法则。

    一语成,请柬出。

    ………………………………………………………………………………

    累死我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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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四章 太祖现

    姚守宁浑身一抖,眼睛募地瞪大,瞳孔震动。

    她虽知道辩机一族的能量非同一般,毕竟穿越时空,见证三十多年前的书局,与不同时空的长辈们交谈,在她看来已经是极为不可思议的事情了。

    可空山先生此时说的话再次打破了她的想像,他谈笑之间,竟然能将七百年前的太祖召来书局!

    众人俱都震住,不敢出声。

    孙太太屏住了呼吸,张饶之嘴唇紧抿,胡须颤抖。

    而柳并舟则是将手里的铜钱与树枝紧紧握住,维持着半跪的姿势,一动不动。

    现场唯一比较放松的,则是那位头戴汗巾的男人了。

    他从张饶之口里得知自己当年的交易并没有带来祸患,性命无忧之后,便放松了许多,将眼前的这一切当成了一场奇幻至极的梦。

    ……

    空山先生将手一招,只见桌子一侧座位开始移动。

    张饶之师徒原本并肩而坐,柳并舟坐于下首,与桌子另一端的姚守宁相邻,此时位置变换,他与张饶之都往上移了一位,将柳并舟原本的位置空下来了。

    他意识到这一点后,浑身一抖,紧握的手掌松开,而被他握在双掌中的树枝、铜钱则都被汗牢牢黏住,并没有脱落。

    地面凭空再次出现一个蒲团,静候着被邀请的人到来。

    “……”

    众人屏息凝神之际,外面突然传来了几道脚步声响。

    接着有声音道:

    “此地好像有诡异,与园林路径不同。”

    从此人声音听来,应是个年约四旬的男子。

    他的语调斯文,语气则有些谨慎,接着道:

    “皇上小心。”

    “怕什么?”

    另一道声音响起,带着无形的威仪:

    “天下妖邪已经伏诛,剩余妖族不成气候。”

    他顿了顿,认真道:

    “再说我修行《紫阳秘术》,本就克制邪魔,大庆朝的成立,原就是为了庇护天下人而生,若遇邪祟我先逃跑,那谁来顶住?”

    “皇上说得是。”

    那斯文儒雅的声音含笑应了一句:

    “是我多虑了。”

    “哈哈哈!”那人放声大笑:

    “子渊也是关心则乱。”他的声音里带着轻松:“但这天底下,有你我联手,可有不敢去之处?”

    那人轻笑了一声,并没有说话,显然默认了这男子的话。

    “我倒没感觉到此地有邪气,反倒感应到此地有徐先生的气息……”

    他话音未落,突然与那另一位同行的男子齐齐‘咦’了一声,二人异口同声道:

    “应天书局?”

    “应天书局!”

    话音一落间,书局之内,众人听得分明,空山先生就叹道:

    “看来今日确实是个特殊的日子了,没想到邀请了朱先生,却来了一位同行的贵客。”

    他一说完这话,外面的谈笑声顿时止住。

    众人大气也不敢喘,空山先生则转头看向了门口,笑着说道:

    “恭迎二位贵客。”

    他话音一落,众人心中皆抖了一抖。

    室内静得落针可闻,半晌之后,一只大手从门口那垂落的帘幕探入,接着青色的布帘被挑起,门外站了一个十分高大的身影,轻轻低下了头。

    ‘河神!’

    姚守宁心中涌出这个念头。

    她与‘河神’不是第一次打交道,对‘河神’身形气势已经牢记于心中。

    可此时眼前的人似是少了最初她见到‘河神’时的邪性及阴冷感,但那种压迫与威仪却又远比‘河神’要强得多。

    那人低头进入。

    应天书局的大门不算十分宽大,但也并不低矮,可这门在此人面前,却显得逼仄而狭小,待那人进门之后,先转头四处打量。

    他的头发挽了起来,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的脸,长得浓眉大眼,竟与长公主朱姮蕊有几分相似之处。

    朱世祯身穿紫袍,肩宽体阔,身材异常壮硕,姚守宁看了他一眼,不由自主便皱起了眉头,面露失望之色。

    她曾在龙脉之底的地宫中见过幻境里的朱世祯,不过那会儿的朱世祯年纪不小了,蓄了胡须,她原本以为年轻时的朱世祯会稍微俊美一些的。

    眼前的人也确实气势非凡,威仪十足,可看上去年纪也不轻,至少三十左右。

    她见惯了陆执,便拿世子来与此人相比,越看越想哭。

    姚婉宁还没满十九,比眼前的人小了许多,而且从长相看来,二人也不相匹配……

    再加上自己的姐姐被他勾引,如今身怀有孕,将来如何还不得而知。

    而眼前的人却对未来发生的事半点儿不知,她心中更是觉得不大公平,想到此处,眼泪便开始在眼眶中打转了。

    相较之下,朱世祯进门之后,目光在众人身上一转而过,但落在她身上时,却一下顿住,露出吃惊之色。

    “皇上?”

    他身形如塔,站在门口便将大门牢牢堵住,许久没有让开,身后同行者忍不住低唤了一声,他的脸色恢复如常,这才侧开身体,让身后的男子进入。

    那人较他年长一些,身材清瘦,比他矮了一个头,但通身儒雅之气。

    张饶之一见此人面,便脱口而出:

    “浩然之气,大儒张辅臣!”

    张辅臣顺声转头望去,见到张饶之的刹那,并没有露出吃惊之色,而是笑道:

    “你也是儒修,身上还有我族血脉之气,不知是张氏哪一代传人?”

    “张之问第十一代孙张饶之,见过老祖宗!”张饶之连忙起身,双手交叠,向张辅臣长揖一礼。

    柳并舟茫然不知所措,见老师起身,也慌忙站起身来,也学着师长的作派,向长辈行礼。

    但他方寸大乱,行礼时心不在焉,动作不大标准,甚至偷偷抬头去看这刚来的两人。

    他目光一望,便见太祖转过了头来,那神情威严,令他下意识的低头,心脏‘砰砰’乱跳,竟被朱世祯气势慑住。

    “张之问?哦,大哥家的幼孙。”他的眼中露出亲近之色,笑道:

    “那孩子如今顽皮,却没料到第十一代孙竟是不弱。”

    “饶之,张家传到你这代时,是距离大庆三年多久之后了?”张辅臣含笑问了一句。

    他心思缜密,虽说见到后代血脉心中激动,却并没有因此而疏忽心防,反倒借着谈笑认亲之际,开始打听起张饶之等人所在的年代了。

    “回老祖宗的话,”张饶之虽说猜到长辈询问此话的用意,却并没有隐瞒,反而恭声道:

    “此时距离大庆太祖三年,已经是六百七十一年之后。”

    他说完这话,张辅臣便愣了一愣,下意识的回头去看太祖。

    但这一看之下,他又愣住。

    只见朱世祯看似神色轻松,但他与太祖除了是君臣之外,亦是亲密无间的好友,两人风雨相伴,他看得出来朱世祯的注意力其实是落到末尾的小姑娘身上的。

    “这位是……”他正欲出声询问,空山先生就道:

    “今日时间充裕,两位客人有话不妨先落座再说。”

    说完,他伸手一拂,只见张饶之的身侧再度出现一个蒲团,恰好位于空山先生左手处。

    “有请二位落座。”

    这君臣二人相伴前来,本该座位相邻,但却被分开,位于长桌的两侧。

    张辅臣看了一眼位置,眼中露出若有所思之色。

    他转头去看太祖,却见朱世祯似是并不以为意,迳直走向柳并舟身侧的空位旁。

    桌上其他人见他过来,面露不安,似是想要起身行礼,但空山先生跪坐不动,其余诸人便半直起身,一脸忐忑。

    姚守宁坐得很稳,仰头还在打量朱世祯,显然对他并没有太多的尊重。

    除此之外,柳并舟的神色也有些不对劲儿。

    虽说因为张饶之的缘故,他对两位意外闯入者也有敬畏之心,但他不知为何,一直偷偷在打量着朱世祯,那眼神有些纠结,显得怪异极了。

    张辅臣有些讶然,却并没有开口。

    “诸位不必多礼。”

    朱世祯一眼看出其他人的不安,平静道:

    “应天书局之内,不分地位高低,来者是客,我们都只是主人所请来的客人罢了。”

    空山先生含笑点头。

    其他人听他这样一说,隐隐松了口气。

    孙太太忐忑不安的跪坐回去,但这一次她失去了平静,频频伸手擦拭额角淡红的汗珠,那原本化得完整的妆都花了许多。

    朱世祯缓缓落座。

    空山先生并没有制止,张辅臣见此情景,面露笑意,也坐到了张饶之的身侧。

    “我知道应天书局若是召开,必有缘故,除了师长传承,同时还与天下大势分合相关。”

    朱世祯除了一开始进入此地略微失态之外,很快便恢复如初,显露出他身为帝王的强势之处。

    哪怕只是客人,但他并不拘束,仿佛对这样的局面并不陌生,而是试图掌控大局。

    “如今是宣武三年,天妖一族被封印不久。”他说到这里,皱了下眉头:

    “而参与者竟然有六百多年后的晚辈,莫非是因为被封印的天妖一族又破除封印而出的缘故?”

    他一下猜中了事情真相的一半。

    张辅臣听到这话,脸色一下就变得严肃。

    “是七百年后。”姚守宁小声的纠正他。

    他转过头,目光与少女对视,接着怔忡了片刻,最后含笑点头。

    “看样子,七百年后天妖一族即将乱世。”他叹息了一声,接着露出笑意:

    “大庆朝能庇护天下七百年,子渊,看样子我们的后代做得不错。”

    张辅臣强忍激动,微微颔首。

    “先不忙说这些。”空山先生打了个岔,道:

    “你们二位来得最晚,错过了一些事情,先让其余诸人自我介绍一番。”

    正如朱世祯所说,应天书局十分特殊,应邀入此门的人,不分君臣、不分尊卑,众人地位平等,共坐一处。

    朱世祯只是轻点了一下脑袋,没有再说话。

    而空山先生的目光落向了那包着头巾的老汉身上,众人的目光都移了过去,他似是极少受人这样关注,顿时紧张无比,连忙想要起身,但在空山先生注视之下,爬起身到一半,又连忙跪了回去,双手交握于胸前,不安的道:

    “小老儿是,来自成庆21年,姓孟,叫孟平生,家住金陵城外的宁古村,家里世代打铁的。”

    他先前没有自我介绍,但提到了与孟青峰的交易,众人便下意识的当他所处的年代是永安年,与那绿袍男子同处一个时代。

    却没料到他提起自己是来自成庆21年,这令得原本见了张辅臣后颇为欢喜的张饶之一下愣住。

    “成庆21年?”

    他皱眉问了一句,神情颇为严肃。

    孟平生惴惴不安,小心翼翼的点头:

    “可,可有何不妥之处?”

    “成庆23年后,帝王崩,永安帝登位。”张饶之就道:

    “而先前那位被买了命的官员,则是死于永安11年的时候。”

    中间便有了十三年的时间差——而最重要的,是孟青峰的交易则更早于这孟平生来应天书局之前,也就是说,孟青峰铸鼎、放鼎之事已经策划了多年,绝非临时所想的,而是早有预谋。

    如此一来,再结合姚守宁所说的话:此人乃是盗走太祖尸身的道士,便更是证明这道士对大庆朝不怀好意了。

    “先前被买命的官员?”

    朱世祯听到这里,露出好奇之色,道:

    “看来我们真的来晚了,错过了许多的消息。”

    “不错。”空山先生说道:

    “但诸位也不必急于一时,先彼此交换身份,后面有些话便好说得多。”

    他的话音一落,接着是孙太太起身:

    “我来自……”她说了自己所处年代,又提到自己夫家乃河中名门孙家。

    谁说话时,朱世祯的目光便落到谁身上,这给了孙太太极大的心理压力,不止是朱世祯目光锐利,再加上他的身份加成,这几乎使得孙太太坐立不安,恨不能即刻在这样的人物面前退走。

    若非姚守宁带来的消息事关她的女儿,她想知道未来发生了什么事,她可能早就离开了。

    “此时距离成化九年是297年之后。”孙太太知道太祖二人后至,错过了许多消息,再加上他们位于宣武初年,对后世的情况一概不知,便体贴的报出了自己的年代位置,并将中间的时间差都算好了。

    她话音一落,张饶之就道:

    “我与并舟乃是师徒。”他伸手一指身侧的柳并舟,说道:

    “我们来自于庆丰17年,距离此时孙老太君所处时空,有41年的差距。”

    也就是说,他们与成化年相差了338年之多。

    张辅臣的注意力随即落到了姚守宁身上。

    他注意到朱世祯的目光一直放在姚守宁身上,这个少女看上去年纪颇小,最多不过十五六。

    她与朱世祯的年纪相差颇大,若朱世祯成婚早些,生孩子早点,恐怕小孩都该有这么大年岁了。

    以张辅臣对朱世祯的了解,他并不认为朱世祯是因为贪图姚守宁美色。

    太祖富有天下,身份非凡,见多了美人,不至于如此失态,想必是有其他缘故。

    他初时见姚守宁与柳并舟神态亲近,二人面容有几分相似,还以为这两人是同行者,但听张饶之的话说来,好似这少女又来自不同时空。

    “我叫姚守宁,来自神启二十九年……”

    她提到这个时间,思绪不由恍惚。

    姚守宁脑海里有个灵光一闪而过,似是想起了什么事,她下意识的看向柳并舟,还没说话,下一刻便见朱世祯与张辅臣的目光落到了她身上,将她思绪打乱。

    她定了定神,接着道:

    “距离此时应天书局是三十三年之后——也就是距离庆丰17年的三十三年之后。”

    她这样一说,众人对于时间便大概有数了。

    众人介绍完自己,张辅臣便看向张饶之,显然对于张饶之先前提到的永安十一年的官员颇感兴趣。

    此人参与了应天书局,但半路不见影踪,可见是有古怪的。

    张饶之便不敢怠慢,将先前那绿袍男子的来历、故事一一道出。

    他言简意赅,却将事情说得滴水不漏。

    从永安九年皇宫遭遇雷劈,天降大火烧毁宫殿,引发大地动,毁坏神都布局说起,再提到永安帝欲重建皇宫。

    每说一个字,张辅臣脸上的笑意就失去一分,到了后来,他脸色漆黑,强忍怒火。

    “此人掌管缮修之权,有天夜里,有位道士上门拜访,与他做了一桩交易。”

    张饶之提到道士说那官员有血光之灾,提出以买命钱换他帮忙做事,此人应下之后,便在地基之上暗动手脚,不惜为此杀人灭口。

    最终东窗事发,致使全家砍头。

    “此人死不足惜,可惜他的妻儿,受他连累了!”

    张辅臣说了一声。

    他此时神情平静,但双拳紧握,手背上青筋弹起,可见他内心是十分愤怒。

    “之后这人浑浑噩噩,以为自己躲过一劫,参与应天书局后说出此事,却突然头颅掉落,仅留下了一枚买命钱。”

    张饶之说完,便向柳并舟点了一下头。

    柳并舟连忙摊开左手掌,只见他掌心之中握了一枚被汗湿的铜钱,那铜钱闪着幽光。

    朱世祯看得分明,伸手去取,柳并舟下意识想握紧手掌,但在太祖余威之下,他动作迟缓,那枚铜钱依旧被朱世祯握在了手中。

    “是故人之物。”

    他看了一眼,突然叹了口气,脸上露出遗憾之色。

    张辅臣怔了一怔,听出他话中之意,接着似是想到了什么,募地瞪大了眼,惊呼道:

    “这怎么可能呢!”

    这君臣二人似是打着哑谜,事至此时,两人都猜出了一些事。

    第一位消失的应天书局来客是一位死于永安十一年的官员,他的故事中牵涉到了一位道士。

    从朱世祯与张辅臣的反应看来,这位道士留下来的物品似是与这两位来自六百多年前的贵客亦有瓜葛。

    张饶之将两人反应牢记心里,却不动声色道:

    “接下来便是这位孟兄弟所说的事了。”

    他提到孟平生是家传的打铁手艺,有一天接到了一个活,是个道士委托他铸五个大鼎。

    孟平生的故事相较于永安年的那位官员来说,显得有些平淡无奇。

    张饶之用简约的语言将他的事说完,连那道士让他在鼎上绘制了道家法咒图谱的事也没错过。

    他想了想也没什么补充,十分满意的点头:

    “对对对,没错。”

    “我与并舟没什么故事,一开始只是以为空山先生邀请我们,只是开开眼界,与来自各处的朋友见个面,聊聊天罢了。”

    张饶之说话时,目光转向了姚守宁:

    “直到姚小姑娘意外闯入。”

    说完,他将姚守宁无意中闯入应天书局,随柳并舟而来的事一说。

    他并没有急于将说话权让给姚守宁,而是提到她来自神都姚家,家里父母生了两女一子,而家中事情皆因姐姐的病而起,再到柳氏误信庸医,导致女儿许配给‘河神’一事说了。

    姚守宁的故事听起来倒也有趣——但这种有趣是指对其他几人来说。

    而朱世祯与张辅臣来自于七百年前,他们两人经历过妖邪乱世的时代,见识过家中受妖祸而亡的不知凡几。

    张辅臣不知道为什么张饶之对先前几人的故事快速带过,却偏偏对姚守宁的故事说得十分详细,提到她与后来庆丰帝的外孙陆执几次行动。

    最重要的,朱世祯敏锐的察觉到张饶之说话时,接连看了自己好几眼,他心中隐隐觉得有些怪异,却并没有急于开口询问。

    但这君臣两人都注意到了一点奇怪之处:那就是皇室子弟的陵墓被妖邪所玷污,且那‘河神’身份也颇诡异——尤其是他不惧皇室的紫阳秘术,极有可能此人出身于皇宫之中!

    张饶之提到了后来的洪灾,说到了血蚊蛊祸乱神都,好几次张辅臣都隐忍不住,最终却强行逼自己冷静下来。

    “神启二十九年三月,姚小姑娘与陆世子前往白陵江查探消息,结果却意外从河中捞起了一盏河灯。”

    说到此处,张饶之顿了片刻,目光从朱世祯身上扫过。

    太祖神色如常,但心中却生出一股不妙的预感,总觉得接下来的消息可能会令他大惊失色。

    但他身经百战,心性非凡,此生之中,若说还有什么事情能令他惊骇,恐怕就是先前再次进入应天书局时,眼中所见到的一幕。

    距离大庆初年七百多年后,还有什么事情值得他如此惊讶呢?

    他隐隐不安,却并没有躁动。

    “河灯是一封家书折成,上面是女子写给丈夫的信,说自己已经怀胎三月。”

    张饶之叹道:

    “而这封家书,写于姚大姑娘之手,也就是这位姚小姑娘的姐姐了。”

    说完,他又看向了朱世祯。

    太祖生平经历了不知多少风浪,性情沉稳,此时却被他看得心中发毛,忍不住动了动腿,换了一下姿势,转头看向张饶之:

    “也就是说,这位姚大姑娘与‘河神’梦中成婚之后,两人梦中有子了?”

    “不错。”张饶之点头,再度目光灼灼看他。

    朱世祯被看得毛骨悚然。

    他并非畏首畏尾的性格,此时察觉不对劲儿,便索性主动出击,试图将话语权握于自己之手。

    太祖与张辅臣来得最晚,两人错失了最初听场的机会,便一直安静倾听,可此时张饶之语气、眼神奇怪,太祖无法再忍,便直言问道:

    “这些事情与我何干呢?”

    “怀孕之前与您无干,偏偏怀孕之后便与您有干了。”张饶之含笑答道。

    “荒唐!”朱世祯一听这话,勃然大怒。

    大庆立国三年,他一直在整顿内务,无暇成婚,至今身侧清净,也没有与哪个女子有牵扯,自认名声清白,被张饶之这样含糊一说,顿时就不高兴了。

    而张辅臣听了这话则是一愣。

    他心有七窍,再是聪明不过。

    从空山先生邀请客人的身份、背景及经历的事情看来,彼此都或因某件事、某个人而相互交缠。

    例如孟平生所铸的五口鼎,极有可能是在十三年后安放在那永安十一年倒霉被砍头的官员所挖出的地坑之中。

    而孙太太看似与众人没有关系,但她的女儿却在几十年后与姚守宁又有牵扯。

    姚守宁的来历最奇怪,与柳并舟面容相似,十有八九双方乃是血亲,妖邪在七百年后现世,最先乱的是她家,如此一来她也是有秘密的。

    最重要的,张辅臣则是注意到了一个事——那就是座位的安排。

    空山先生是主人,坐于首位之上。

    姚守宁与他遥遥相对,从某一方面来说,这两人首尾相接,兴许是承托起了应天书局的主骨。

    而从两侧座位的安排看来,张辅臣居于空山先生一侧,位于这一端的最上首。

    ——张辅臣猜测,这应该是自己来自于大庆初年,算是众人之中‘时代最早’的人物。

    同时坐他斜对面的人则是孟平生,他应该是这些人中,仅次于张辅臣与太祖二人之后出生的人。

    他的身侧空了一个座位,再联想到那位因买命钱而丧命的官员,便不难猜出此人死前应该坐在这里。

    之后则是孙太太。

    张辅臣下首是张饶之,其次柳并舟、朱世祯。

    如果按照年代排列,朱世祯应该坐于张饶之之上才对,可此时却被安排在最末。

    再联想到张饶之所说的话,一个不好的预感涌上了张辅臣的心头。

    太祖本该也能想到这点,但他声名被污,心中愤怒,再加上他进入此地后,见到姚守宁表现异样,因此可能乱了心神,竟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张辅臣沉默不语,心中思索着目前仅有线索的关联之处。

    天子一怒,非同凡响。

    张饶之瞬间感觉到压力倾盖而下,仿佛泰山将崩,形成阴影,将他笼罩其中。

    “皇上别急。”

    他强忍压力,笑道:

    “说来有件事情我忘了说。”

    “守宁与世子探齐王墓时,曾被一位道士追杀。”

    这件事情他已经提到过,朱世祯表面看似愤怒,但实则内心并没有被怒火冲昏了头。

    他之所以不快,只是想逼迫张饶之不要卖关子罢了。

    此时听张饶之这样一讲,他便冷冷道:

    “不错,他们因此遇到了被幽禁在此的简王妃,也就是这位河中孙太太的女儿。”

    “那您可知,这位静清真人守在此处的缘由?”张饶之含笑问道。

    这句话令得朱世祯眉头紧锁。

    他先前意识到张饶之的故事讲到这里时太过简单,姚守宁见过孙逸文后,便再无后续了。

    应天书局既然将所有人召拢至此,姚守宁与孙逸文的瓜葛绝不至于是见上一面,必有其他缘由。

    “这静清真人另有任务?”

    “不错。”张饶之道:

    “静清真人所居的小院,通地底龙脉。”

    他这样一说,朱世祯与张辅臣相互对望了一眼,君臣二人勃然变色。

    张辅臣几乎要按捺不住内心的忐忑,正欲起身,张饶之再道:

    “老祖宗别急,请听我说。”

    他将姚守宁与陆执二人在龙脉之下的事大概说了一遍,接着说到两个少年男女走入龙脉之首。

    朱世祯的面色变了,他的表情变得有些严厉,死死盯住了张饶之。

    “想必皇上已经猜到我接下来要说的话了。”

    “地底龙脉之处?”朱世祯笑道:

    “哪有什么龙脉,我将来埋骨之处,便是龙脉所在。”

    他说到这里,笑意逐渐散去,语气变得平淡:

    “看来这两个孩子找到的,是我永眠之所。”

    “是的。”张饶之点头,看向姚守宁:

    “接下来的事,守宁说吧。”

    姚守宁终于有了说话的机会,她激动的跪直起身,转头看向朱世祯。

    这位自出身之后便面容威仪,身上自带霸王之气的帝王转头看向她,神态罕见的温和。

    他不再像先前与张饶之说话时语气锐利,威压沉沉,更是有意的收敛了自身的威仪,听姚守宁开口道:

    “我在那里,见到了您……”她说到这里,又觉得有些别扭,连忙道:

    “……你!”

    “……”

    张辅臣听她对朱世祯称呼的变化,越发猜中真相,脸上露出掩饰不住的骇然之色。

    “看到你被一个道士盗走了尸身,带离龙脉之处。”

    “也就是说……”朱世祯其实听张饶之说到后来,已经隐隐猜到了真相。

    但他仍有些不敢置信,也不愿意相信,等着少女接着往下说:

    “之后你的尸体被妖族玷污,永眠于白陵江中,我母亲受妖气蛊惑,以白陵江水为聘,将我姐姐许配给你。”

    她说着说着,脸上露出别扭之色:

    “我姐姐与你梦中成婚,婚后有孕,到神启29年时,腹中孩子已经三个月大了。”

    说完,她又有些赌气道:

    “这事儿你看要怎么办!”

    “……”

    “……”

    朱世祯自认为自己生平经历无数风浪,已经见惯了各种大场面,这世上恐怕没有什么事能令自己慌乱不知所措……

    但果然人没到死的那一天,最好是不要发誓立咒的,因为这样的场面,他是真的没有见过——没有什么是比自己正当壮年时,却听说自己死了七百年后,尸体成精,继而祸害了一个小姑娘,将人肚子搞大更糟心的事了。

    尤其是对方的家人曾是故人,此时正坐在自己身侧,以一种谴责、不满的目光看着自己时,朱世祯都觉得有些顶不住。

    张辅臣从之前种种线索已经猜到了一些端倪,但真正听到姚守宁说出这些话时,他依旧震惊极了,与朱世祯面面相觑,两人久久话都说不出。

    “我……”

    朱世祯感到眉心抽搐,太阳穴隐隐作痛。

    他伸手揉着额心,想要开口解释,但话到嘴边,面对姚守宁指责的目光,却又哑口无言,不知如何打破沉默。

    张辅臣冷静下来,意识到了他的窘境,连忙道:

    “小姑娘,这,这,七百年后,皇上已经……”

    他咽下了后面大不敬的话,苦笑道:

    “照理来说,纵使皇上的肉身被妖邪亵渎,继而伤害了你的姐姐,可是人、鬼殊途,再者梦里成婚,这如何能孕育出骨肉呢?”

    姚守宁的目光被他引走,朱世祯松了一大口气。

    姚守宁望着这位前辈,她对儒家学派的人都很有好感,闻言就道:

    “张祖祖,不是这样的,我姐姐确实已经身怀有孕,这一点经过我、我外祖父,及长公主的见证,不会有错。”

    她认真的道:

    “我姐姐腹中骨肉,极有可能就是大庆二代君天元帝,当日我在齐王墓中就已经感应到了。”

    姚守宁这话一说出口,张辅臣再度面色大变。

    朱世祯揉着太阳穴的手指一动,接着觉得眼珠都开始胀痛,甚至隐隐觉得坐在自己右手侧的那个名叫柳并舟的年轻人都在瞪他。

    “这,这……”张辅臣面对这样的情况,也是哑然,姚守宁又接着说道:

    “去年我生日时,曾预知到,未来的某一天,我会抱着孩子,交到太祖之手。”

    她语不惊人死不休:

    “而我来此之前,我姐姐腹中骨肉有龙气显现,并诱发狐妖现身,这更证明了我的预知。”

    她将姚婉宁遇到危险,接着母亲为保护姐妹二人而被妖狐王重创,她受陈太微指引前往时空逆流之事说了一遍。

    “这是我来到此地的原因,就是想寻找外祖父,想寻找应天书局,找到我的老师,我想要保护我的家人和姐姐,也想要确保我的外甥,将来可以如我预知之中一样,被我平安送到七百年前,”她顿了顿,看向朱世祯:“……送到你的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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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k字大更。

    先祝大家新年快乐,家人身体健康。

    再解释一下最近没有更新的原因:我前两天复查,肺炎并没有恢复,胸腔有积液,所以导致我码字后背心痛,医院缺药缺床,医生让我回家自己买药,而这种药并不好买,在网上买了之后吃完反应挺大的,非常难受,导致我状态不好,每天码的字不多,积攒到现在也就只写了九千多字而已。

    本来想攒一万字+大更再上传的,但是有个投资限制,因此今天才凑着一起传了。

第三百七十五章 曲终散

    朱世祯还没说话,张辅臣突然道:

    “你是辩机一族的传承者!”

    他语气笃定,眼睛微亮。

    “对。”

    空山先生率先应道:

    “她是我的学生,之后的时间,会接受我的指导。”

    姚守宁也乖乖点头。

    “若是这样……”

    张辅臣转头道:

    “皇上,这一切便并非虚妄了。”他的语气有些兴奋:

    “大庆朝竟后继有人了!”

    “难怪您至今未婚,朝中老臣忧急万分,偏偏徐先生却道您的姻缘早就注定,之所以还没现,怕是时候未到的缘故。”

    朱世祯很快也平静了下来,他看向姚守宁:

    “事情我已经清楚了,是我的错。”

    他先是认错,接着又苦笑了一声:

    “虽说我在此之前并不清楚七百年后我会做出这样的事,但既然木已成舟,我也不该逃避自己的责任。”

    朱世祯正色道:

    “你生我气也是应当的,如果是我的家人遭遇到了这样的事,我也绝对会将这个害我姐妹的匪徒亲手揪出!”

    他年纪虽长,但说话、行事却颇坦荡。

    将认错的话摆在前头,并没有因为事情发生自未来而狡辩、推脱,这令得姚守宁对他的印象又挽回了许多。

    “可惜我无法控制在你印象中已经发生过的事,否则我定会亲自将‘河神’解决了!”他说到这里,眼神之中露出冷冽,接着又道:

    “目前有两个方法可以解决此事。”

    姚守宁听他承认解决此事,且身上并没有身为大庆开国帝王的傲意,反倒态度平和,心里不由一松,忙就问:

    “哪两个方法?”

    孙太太等人不敢出声,柳并舟虽说觉得有些别扭,但事关自己的后代晚辈,他仍是回过头,也盯着朱世祯看。

    张辅臣、张饶之二人也没说话,安静的听着姚守宁与朱世祯交流。

    “其一,事情发生在七百年后,对我来说,这是一种预知,也是一种警示。”

    姚守宁听他这样一说,点了点头:

    “然后呢?”

    “对我来说,自然便可以做选择。”他淡淡的道。

    这样一说,姚守宁顿时猜到了他话中的意图:

    “你是指——”

    “我可以改变这一切。”朱世祯双目与她对望,目光深邃:

    “你说了,我迁都神都,葬于地底龙脉,所以在几百年后,尸身被盗,继而受妖邪玷污,与你姐姐产生瓜葛,令你姐姐身怀有孕,引来妖邪,使你母亲重伤。”

    朱世祯语气平静,眼神温和,他将姚守宁先前提到的事做了个总结,姚守宁迟疑着点头。

    她觉得朱世祯说得没错,但不知为何,心中却隐隐生出警惕,觉得他接下来说的话可能未必是她想听到的。

    “事情发生在七百年后,我既然此时得知,那么便有改变之法。”

    朱世祯不待她细想,又说:

    “只要此次会议结束,我回去之后,另迁都城,将来改换了葬身之所,在永眠之处设下禁制,使得你们提到的道士再难接近我,此后的事便不会再发生了。”

    “不可!”张饶之听闻这话,脸色一变,接连出声。

    “不行!”姚守宁也摇头。

    “万万不可!”张辅臣也双手撑桌,正欲站起身来。

    但他话音一落,便似是想到了什么,看了朱世祯一眼——只见这位开国帝王一扫先前给人的严肃之感,嘴角微勾,眼中露出狡黠之色,便有些头痛:

    “皇上!”

    “你吓我!”姚守宁一见朱世祯脸上的笑意,顿时便知道他故意这样说,好使自己主动反对,继而提出第二个办法罢了。

    她听多了开国太祖的传奇故事,又曾与阴冷沉默的‘河神’打过数次交道,还以为传闻之中的太祖严厉非凡,神威天降。

    此时见他这副作派,不由指责:

    “你故意的!”

    “我没有。”朱世祯摇头。

    “你有。”姚守宁愤愤不平:“你明知改变历史代价太大,且事关重大,根本不易。”

    七百年后的历史已经盖棺定论了,姚婉宁腹中的骨肉乃是大庆朝第二代君主,此时大家齐聚一堂,商议的便是要如何解决这些事情,使姚家顺利渡过危机的。

    只是姚守宁虽已经明白木已经成舟的道理,也打定主意要将姐姐的孩子送回七百年前——但她见到朱世祯的那一刻,心中仍难免因为眼前的男人年纪大了姐姐许多,且长相并不俊美而失望。

    她年纪小,城府亦不深,所有反应恐怕都已经落入朱世祯眼中,此时说这样的话,就是让她率先表态,接受他这样的‘姐夫’。

    姚守宁想明白这一点,更不快乐,觉得眼前的人狡猾如狐:

    “如果历史改变,之后几百年的时光里,未必会再有成庆年、永安年……张祖祖与我外祖父未必会再出生,孙太太的女儿也不一定会是简王妃——”

    她说到这里,孙太太的神情一动,眼中露出亮光。

    朱世祯眼含笑意,听着少女指责:

    “如此一来,我跟我姐姐自然也未必会再出现。”

    “不错。”他心情颇好,点了点头。

    “既然这样,这个应天书局还会在庆丰17年出现吗?”姚守宁双腮染上薄愠,问道:

    “纵使会出现,但没有了我们这些因为历史变而未必会出生的人,这场应天书局还会是现在这样吗?如果没有这场书局,那么你怎么可能预知700年后的历史呢?如果不知道历史,你又如何去改变它呢?”

    少女看他老神在在,面对自己的指责不怒不气,反倒似是有些吃惊一般的道:

    “对呀!这是悖论呀!”

    “……”张辅臣看朱世祯将少女逗怒,不由有些头痛。

    “你明知后果,却故意这样说!”姚守宁见他这反应,心中生出一个念头:莫非太祖想要赖掉这门婚事,故意这样说?

    如此一想,她的表情顿时有些不好看了。

    “我没有。”朱世祯摇头。

    “你有!”姚守宁笃定道。

    “那你说,我明知故提的缘由是什么?”他问道。

    “你不想承认这门婚事?”她心里想什么,嘴上便问出来了。

    这一次朱世祯摇头:“不是!”

    他回答得斩钉截铁,态度坚决。姚守宁皱了皱眉头,倒想起了一件事:

    “难道是因为你进屋之时,看到我不高兴了?”

    “那你为什么不高兴呢?”朱世祯再问。

    “因为你年纪比我姐姐大,长相也很普通,我姐姐还爱上了你,口口声声说你是我的姐夫。”她一时不察,被朱世祯将真心话套出。

    等到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时,再想捂嘴已经晚了。

    不过朱世祯心胸之广,自然非一般人所能及的。

    他并没有与姚守宁一般计较,反倒含笑点头:

    “不仅如此,我出身也不大好,家境贫寒,年轻时也不大懂事,混迹于街头巷尾之中,打斗闹事,人们都不大喜欢我。”

    正是因为这些经历,他看人极准,一眼就瞧出姚守宁心中不甘愿之处,所以才想先激出她的真心话,将她心结解除。

    “你可是大人物!”姚守宁看他坦然承认,半点儿没有欺负了小姑娘的不好意思神色,不由怏怏道:

    “怎么也这么小心眼呢?”

    “只要是人,便有七情六欲的软肋。”朱世祯闻言便笑,“我说了,我出身不大好,年少时也没学好,混到一把年岁了,二十多时,我爹还拿棍打我,小心眼又算什么呢。”

    他这话便算是变相的承认了姚守宁的指控。

    ‘噗——’

    姚守宁被他这幽默的话逗笑,觉得心中不忿一下散了许多。

    柳并舟也没想到传闻中英明神武的太祖竟然是这样的人物,也有些想笑。

    但此时师长在身侧,他便唯有强行忍住。

    空山先生看着姚守宁,笑而不语。

    朱世祯哄完了少女,才神色一整:

    “第一个方法行不通,那么我还有一个方法。”

    “什么方法?”姚守宁心中对他的成见在与他对话之后略微散去些许,她已经隐隐猜得到朱世祯所说的第二个方法是什么了。

    “历史不能逆,便唯有顺之。”这位霸气非凡的君主在姚守宁面前散去满身威压,温声说道:

    “我出身于骊县中阳村中,家中父母去世,还有三个姐姐,如今我三十有三,至今未婚。”

    他一扫先前的漫不经心:

    “我的家人简单,活到这把岁数,也从未有过感情纠纷,身边没有与哪个女人牵扯不清,这些年与兄弟们也算打下了一份家业。”朱世祉顿了顿:

    “姚二小姐看起来年岁并不大。”

    “我十六了。”姚守宁应道。

    “二小姐才刚十六,想必你姐姐年岁也不大。”他叹了口气,眼神逐渐变得柔和:

    “我知道从年岁来说,我与你姐姐并不般配,可如果姚家愿意将她嫁给我,我发誓,我此生必不负她,定会爱她、珍视她的。”

    他并没有因为姚守宁提到姐姐已经身怀有孕而生出怠慢之心,反倒十分珍而重之的求婚:

    “我原本并不相信姻缘天注定,但我再入应天书局、与你相遇,从你口中得知这样的消息,便觉得一切果然是上天早有安排了。”

    “你……”姚守宁初时还怕他不肯承认这门婚事,此时见他痛快答应,又有些迟疑:

    “你还未见过我姐姐,如何就能肯定这门姻缘是命中注定的?”

    她对朱世祯印象最多来自于‘河神’,如今虽说与他见面说了几句,但对他的防备却已经深入姚守宁心中,哪里能依靠这三言两语便能打消的。

    “你不信我也正常。”

    朱世祯笑了笑,眼中带着自信之色:

    “不过我的性格,我最清楚。”

    他背脊挺得笔直,纵使坐于末位,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妖邪纵使可以亵渎我的尸身,却无法抹杀我的魂性,如果我不喜欢你的姐姐,纵使我受妖邪操控,但也绝不会与她亲近,使她怀孕。”

    所以他必是真心喜欢她、爱她,才会与她亲密,让她怀孕,也才有了如今这一场应天书局,这位来自未来的小姨子,才会满脸不开心的看着自己。

    “我很抱歉,我长于你的姐姐许多岁。”他说这话时,带着真诚。

    那双眼睛笑起来时,眼角拉出一条细长的鱼尾,显出他真实年纪。

    但他纵使不处于风华正茂,却有一种成熟稳重的风范,使人心悦诚服的魅力。

    哪怕不是陆执那样俊美无双的长相,却依旧在谈笑间让人移不开眼睛。

    “但这不是我的错,而且我很庆幸我可以早生于她一些年。”他幽默的道:

    “这使我可以扫荡妖邪,还人间太平,使大庆治下子民不再受妖邪之苦,并且我还能攒下一份足以传承后世的家业,让我有可以娶妻生子的资本,否则以我原本的条件,我这一辈子恐怕只有打光棍的命。”

    张辅臣露出笑意。

    他与太祖相识于微末之时,知道他的本性是豪爽不羁,只是后来担上国事,不得不变得沉稳而已。

    而这位开国君主,此时极力在向一个年少的孩子推销自己,似是深恐被未来的妻妹所抗拒——他甚至都没有见过自己未来的妻子。

    但他身上自有魅力,定会说服姚守宁,让她相信。

    “但是,我很抱歉我们生于不同的时代。”

    朱世祯说到此处,逐渐收敛了脸上的笑意,认真的道:

    “这使得我很失礼,无法亲自向你的父母表达我的诚意,让你的姐姐没有办法在家人的面前体面的出嫁,只能在梦中完成这场礼仪。”

    他起身向姚守宁拱手行礼:

    “她在世人眼中未婚先孕,让你的家人可能会遭遇麻烦,这是我的错,不是她和你们的错,所以你怨我、不喜欢我,我都理解的。”

    他大度而又明理,成熟且稳重,无论说话、处事,皆有条理。

    朱世祯并没有仗着自己的身份便不可一世,也没有因为姚守宁年纪小便糊弄她,道歉、认错也很有诚意。

    姚守宁突然明白,姚婉宁可能会喜欢他的原因。

    “……好吧。”她有些不甘愿的应了一声,有些烦恼的道:

    “但姐姐的婚姻大事,我也不敢作主。”

    姚婉宁的婚事成为了柳氏心结,得知女儿怀孕之后,她一病不起。

    而姚守宁踏入时空逆流的时机十分混乱,她也不知道自己会一脚踏入三十三年前的这场应天书局,更不知道自己会在书局上遇到来自七百年前的太祖,更是与他商议着他跟自己姐姐的婚事。

    “婚姻大事,本该长辈作主。”

    张辅臣也叹息:

    “姚二小姐犹豫也是人之常情,只可惜……”

    他看了朱世祯一眼,又看了看空山先生,余下的话没有说出口。

    但众人都心知肚明他未了之语:应天书局的举办时间不定,这一次的机会是千载难逢的,若是错过这一次,下一次要想再遇,又谈何容易?

    且应天书局的主题应与人间大事有关,此次只是侥幸,恰巧姚婉宁与朱世祯的事卷入妖邪之祸里。

    朱世祯皱了下眉,表情显得有些凝重。

    张饶之也觉得有些遗憾,叹了口气。

    “不可惜啊。”姚守宁有些纳闷的道:

    “这里就有能作主的人啊。”

    “可是,二小姐不是说……”

    张辅臣怔了一怔,道:“你不敢作主吗?”

    “是啊。”姚守宁点头,“我不敢作主的原因,是我娘脾气很凶,若是得知我私自定下姐姐婚约,她可能会打我的。”

    说到这里,她的目光转向柳并舟。

    年轻的柳并舟突然头皮发麻,眼皮跳个不停。

    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他的心头,接着,他听姚守宁道:

    “但我不敢作主,还有一个人可以作主啊。”

    “谁?”朱世祯问。

    “他!”少女伸出手,指向朱世祯身侧的人。

    除了朱世祯与张辅臣二人之外,其余诸人俱都恍然大悟。

    张饶之笑着拍手:

    “守宁说得对,我竟将并舟忘了!”

    张辅臣面露疑惑,张饶之就道:

    “皇上与老祖宗来得晚,不明内情。”他含笑一捏衣袖,道:

    “容我介绍。这是我的徒弟柳并舟,他已娶妻生女,长女柳致玉,”他顿了顿,才又说:

    “正是守宁的母亲。”

    以朱世祯的沉稳心性,也是愣了许久,才下意识的转头。

    两个不同时代、不同年纪的男人目光相对,半晌之后各自都露出尴尬之色。

    此时的柳并舟才二十多,女儿正是玉雪可爱之时,却没料到已经提前操持起了外孙女的婚事……

    “有并舟在此,他是未来姚大姑娘的外祖父,是有资格定下这门婚事的。”

    “不错。”张辅臣也点头。

    几人议论纷纷,孙太太也连忙道喜。

    “……”柳并舟既感紧张,又有些不知所措,却全由老师一并主持大局,不敢吭声。

    等等!众人议论纷纷之时,姚守宁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柳氏因为柳并舟当年插手她与姚翝婚事对父亲心生嫌隙,后又因为小柳氏与苏文房的红线是柳并舟而牵对他埋怨无比,父女俩关系生疏了将近二十年,极少联系。

    若她未来知道柳并舟再主持了姚婉宁婚事,不知会不会心中有气……

    她偷偷去看外祖父,只见此时年少气盛的柳并舟脸涨得通红,被朱世祯有意恭维,已经飘飘然不知所以然。

    他此时风光无比。

    大庆朝的开国太祖是未来的外孙女婿,而张辅臣与自己的外孙女婿亦君臣、亦好友,是平起平坐的一辈。

    自己的老师张饶之则是张辅臣的十几代孙,那岂不是证明……

    他想到这里,就觉得头重脚轻,身上轻飘飘的,哪里想得到几十年后的事?

    众人商议着婚事。

    张辅臣问:

    “不知大小姐叫什么名字?按习俗,男女双方该交换生辰八字。”

    晕乎乎的柳并舟转头去看姚守宁,她不敢去看柳并舟的眼睛,深怕被外祖父看出自己坑了他一回,闻言连忙道:

    “我姐姐名叫婉宁,姚婉宁,生于神启十年……”

    姚婉宁的生辰八字她自然知晓,她悄悄写于桌面,告知朱世祯。

    而朱世祯亦将自己的生辰八字告知柳并舟与她,算是双方交换庚贴。

    “我来得匆忙,没有带礼。”

    照理来说,男女双方各自有意,男方该拿聘礼,定下这门亲事。

    但应天书局的召唤来得突然,就是提前通知,朱世祯也未必能想得到自己会在这场聚会上定下亲事。

    他摸了摸身上,并没有什么稀罕有意义的物品。

    朱世祯先是皱眉,接着他的目光落到了手心处——那里放着一枚铜钱,灯光下,铜钱的身上闪烁着诡异的幽幽光泽。

    “有了。”他眼睛一亮,将这枚铜钱举起:

    “我可以借花献佛,将此物暂时作为定礼。”

    众人不明就里,张辅臣却一下明白他心中的打算,眼睛一亮,接连点头:

    “妙极,妙极。”

    姚守宁面露疑惑之色:

    “你要将这枚永安年间的买命钱送给我……”她话没说完,又觉得不对,补了一句:

    “……我们家,作为给我姐姐的聘礼?”

    “对!”

    朱世祯指着铜钱,说道:

    “你们说过,此物乃是道士所制,用来买了一名官员性命。”

    “嗯。”姚守宁应了一声,朱世祯又道:

    “不瞒你说,我在这铜钱之上,感应到了熟人的气息。”

    “熟人……”姚守宁心念疾转,这一刻她脑海里浮现出了一道人影:陈太微。

    她曾在地底宫殿之中,看到过他带走太祖遗体的情景,她怀疑此人便是孟青峰。

    再结合太祖如今所说的话,她心中生出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陈太微就是孟青峰,也有可能就是七百年前,那曾经追随在太祖身侧的道门魁首,孟松云!

    若她猜测属实,难怪她与世子在此人面前处处受制。

    “虽然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方法布下这些局,但他的道法非凡,你们这些晚辈在他面前,恐怕会吃亏。”朱世祯温和道:

    “你来应天书局之前,不是说家里发生了变故,出现了一个与妖邪同行的道士吗?”

    姚守宁想起家中的事,心里一紧,连忙点头。

    “既然如此,我在此钱币之上,加些东西。”

    他说完,咬破右手中指。

    血液涌了出来,他以手作书、以血为墨,随意虚空画了数下。

    指尖所到之处带起阵阵紫光残影,末了光晕被收入那铜钱之内。

    那吸收了紫光的铜钱浮于半空之中,朱世祯将受伤的手指含入嘴里。

    “既是皇上定亲,我也应该出一分力才对。”

    张辅臣含笑招手,那浮于半空中的铜钱便向他飞了过去,落入他的手里。

    他左手抓着铜钱,沉吟了片刻,接着右手虚空一抓——

    无数光点在他指掌间汇聚,形成一支闪着金芒的笔,被他握于手中。

    张辅臣的声音变得清朗而有力,说着:

    “我要大庆两代君权顺利交接!我要历史不变,大庆朝七百年不受妖邪侵袭!我要皇后娘娘平安生产……”

    他每说一句话,双鬓便增添白发。

    “我要姚家人平安渡过此劫,姚太太不死于狐王之手……”

    张辅臣原本青色的发丝覆盖上霜雪,平整的面容出现皱纹。

    姚守宁面色微变,低声喊:

    “铭书!”

    “铭书——”张饶之也叹息了一声,眼中露出向往之色。

    这是儒家的特殊法门,张辅臣奋笔疾书,将自己所说的每个字尽数以才气挥豪于半空。

    一笔落,乾坤定。

    那铭书化为不可更改的法则,融入于钱币之中。

    此时衰老了二十岁左右的张辅臣满意的将那枚铜钱握于手中,接着有些吃力的撑起身来,将其递入张饶之的手里,示意他传递到姚守宁的手中。

    柳并舟一扫先前的兴奋,神情变得凝重而有些难过。

    作为读书人,师从张饶之,他自然知道儒家铭文的意义,也明白张辅臣先前短短几句话,付出的代价是十分可怕的。

    他接过老师手里的铜钱,郑重其事的交到朱世祯手里,再由朱世祯交到姚守宁的手中。

    “有了此物,回去之后你必能驱退妖邪。”

    张辅臣咳了两声,含笑说道:

    “我与皇上,暂时只能做到这个地步了。”他有些愧疚。

    “张祖祖……”

    姚守宁眼眶微微湿润,手里的铜钱重逾千斤,她看着脊背都弯了些的张辅臣,表情难过。

    “好孩子。”

    张辅臣却满不在乎自己的衰老,笑着道:

    “你说的对,历史不可更改,但未来则是不受法则所影响的。”

    他与朱世祯代表的过去,便唯有以这样的方法来帮助后辈。

    “我活到这把岁数,时间对我来说只如锦上添花,相比起寿命、修为,我更在意我与皇上守护的这片山河。”

    “今日这一场应天书局,我能看到后辈子孙,可以从你们口中听到七百年后的消息,知道我与皇上及其他人的努力会为人类换来七百年的平和,这对我来说,便是长命百岁都不愿意换的好礼物。”

    他为人洒脱,说道:

    “区区一道铭文又算什么?守宁,你根本不需要内疚。”

    “嗯!”姚守宁用力点头,紧紧将那枚铜钱握入手中。

    她知道张辅臣只是想安慰自己,这枚铜钱所代表的情谊,也远非三言两语的感谢可以回馈的。

    姚守宁默默的将感激藏入心中,不再围着这话题打转。

    “既然婚事已经定下,我们便再来商议一下其他的事了。”

    朱世祯神色一转:

    “从如今已知的消息,我们清楚道门之中有人与妖邪合作,试图将被封印的天妖族重新请回人界之中。”

    相比起姚守宁带来的关于姚婉宁怀孕的消息,更严重的是妖族试图卷土重来的事。

    众人面色一变,除了那姓孟的老汉面对这样的场合有些不知所措外,其他人都满脸担忧。

    “并且他们确实已经撬动了结界,使得狐王的魂体穿过了边界之门,进入人间了。”

    张辅臣霜白的眉头微皱,正色道:

    “妖邪异常可怕。”

    “他们以人类为食。”朱世祯解释:

    “这种‘食’,并非是单纯的吞食肉体,同时人的魂魄、精气、喜好的情绪等,都是它们的食物来源。”

    有些妖邪好食人,四处制造血腥案件。

    但有些妖邪则喜爱吸食人的贪、嗔、恶等念,会蛊惑人类,将人内心深处的阴暗之念放大到极致,引发人类自相残杀,这样的人形同恶魔,也会在妖邪蛊惑之下犯案累累。

    同时更别提有些人受妖邪寄生,身体妖化,成为邪祟寄生的巢穴……

    “我们能将妖邪驱走,付出的代价是你们无法想像的。”

    张辅臣认真的说道:

    “大庆朝成立之时,封印妖邪受到的最大阻力,竟来自于人类自己。”

    他苦笑着:

    “许多曾受寄生妖化的人类不愿意与妖邪分割,并成立教派,与朝廷作对,四处杀民祭祀,试图冲破封印召唤妖邪,至今还未停歇。”

    天妖一族擅长蛊惑人心,它们认为人类意志薄弱,民众大多痴愚,人类的寿命短暂,肉身力量弱小,被它们圈养再适合不过,可以成为它们的食物。

    而一部分曾被妖邪吓破了胆的人类认为若被妖族豢养可以换来短暂平安,便都乐意向妖族屈服。

    他们与曾经身体妖化的人牢牢抱团,是十分抗拒后来太祖等人起义杀妖的举动,并且认为后来妖邪疯狂屠戮人类,都是因为有人反抗的缘故。

    所以他们至今仍活跃于大庆朝各个角落,死而不僵,一直试图重新迎回妖族。

    他看了朱世祯一眼:

    “我与皇上来此之前,正在商议成立一个镇魔司,专门处理这些人……”

    朱世祯揉了揉额心:

    “话不扯远了,总而言之,是坚决不能让妖邪进入人世。我们第一次能将它们驱赶,是因为这些妖族自大狂妄,将人类视如猪狗。”

    “这些妖邪对人心的影响异常可怕,纵使它们已经被封印多年,但残留的痕迹,可能需要十年、百年才能抹去……”朱世祯说到这里,顿了片刻。

    他的嘴唇动了动,眼中露出忧色。

    事实上姚守宁此时猜到了他心中未说出口的话语:兴许这种影响并没有完全被抹去,只是从明转暗,蛰伏于阴影中,否则为什么天妖一族会破除封印呢?

    “七百年后情况如何?”

    他问了一声。

    “很危急。”

    姚守宁想了想,答道:

    “白陵江底,出现了一种血蚊蛊。”

    她想起了一件事,毫不犹豫道:

    “神都城许多人都被咬噬,我怀疑这种妖蛊有使人妖化的影响,上巳节那天,鞭炮声响起后,我看许多人面容都变了,像是妖怪。”

    张辅臣听到这里,神情忧心忡忡。

    妖邪带来的影响已经初见端倪,当妖化情况一多,受妖蛊寄身改变面容的人极有可能凝结成团,与正常的人类拉开无形的沟壑。

    到时动荡会起,伤亡一多,百姓的怨气便会化为锋利的刀,将封印撕破。

    “不能让这种情况发生。”

    朱世祯道。

    目前有三大危机:

    其一,神启帝昏庸无能,百姓生活于水深火热之中,削弱了大气国运。

    国运与人心实则相辅相成,国运昌隆,百姓便安居乐业,反之,国运衰败,百姓便会苦不堪言。

    其二,朱世祯死后遗体被妖邪亵渎,化为邪祟,沉睡于白陵江底,妖邪将‘他’视为养邪之地,借‘他’吸纳怨气的能力,在白陵江底滋养了一批血蚊蛊。

    ‘他’此时行事就是不受妖邪控制,但对人类也绝于善意,姚守宁口中提到的洪灾就是一场警示。

    其三,便是妖族与道门中人相勾结,天妖一族欲削弱边界之门的封印,重回人类世界。

    大庆朝七百年的统治中,并非每代君王都是贤明之辈。

    但凡昏君出现,必会令妖孽找到时机,天妖一族的狐王脱困便是最好的证明。

    “现在有三个解决方法。”朱世祯伸出右手,分析给姚守宁听:

    “第一个问题是最好解决的,若皇帝昏庸,便将其取而代之,他若听话,便留他一命,若不听话,杀他祭天,以告天下被盘剥的百姓!”

    他语气冷静,说的话却惊得姚守宁目瞪口呆,不敢出声。

    “若要下手,便要斩草除根,不可留情。”他提起杀后辈子孙这件事,半点儿都没有犹豫,神态随意,仿佛杀人如杀鸡。

    直到此时,姚守宁才终于意识到坐在自己身侧的这个人不仅止是‘河神’、她‘姐夫’,还是一个杀伐果断的君王,冷酷、霸气。

    “这,这不是造反吗?”她小声的问:“还是造你自己后代的反?”

    朱世祯被她的话逗笑,维持不住先前冷静的样子:

    “大庆朝如何来的?”

    姚守宁摸了摸鼻子,没有出声。

    他笑着道:

    “对我来说,血脉的联系只是我传承的一种方式。”他的眼神平静,道:

    “更重要的,是继承我的意志、愿望及思想,那才是我所认同的传承。”

    神启帝这样的晚辈,除了身上流淌着皇室血脉之外,无一与他有相似之处。

    仅从姚守宁寥寥数语中,朱世祯便能判断出此人性情:贪婪软弱,残暴而无情,搜刮民脂民膏填充自己的私库,宛如趴在大庆朝百姓身上一只巨大的寄生虫。

    他身上的那点儿与朱世祯相似的血脉,对太祖来说是耻非荣,更是该死!

    “不说这个了。”他挥了挥手,不愿意将话题浪费在神启帝身上:

    “大庆朝传承七百年,早超出我预期,你们如何处理后续事宜,自有你们未来人断定,哪由得七百年前的人指点江山呢。”

    “我现在要说的,是第二个问题。”

    朱世祯的表情变得严肃,道:

    “我的情况特殊,生来便能承载天命之力。”

    他原本以为姚守宁年纪小,知道的事情不多,这个问题自己恐怕还要多加解释给她听,正在思索要从哪里说起时,便听姚守宁道:

    “世子也是。”

    朱世祯愣了一愣,姚守宁又解释:

    “世子,陆执,也就是庆丰皇帝的外孙,长公主的儿子——”

    他的眼中露出了然之色,突然意味深长的看了姚守宁一眼:

    “原来是他啊,难怪当日——”

    他话说到一半又突然止住,接着又看了看姚守宁,嘴角微微勾起弧度。

    “我跟他也没什么关系……”

    姚守宁总觉得朱世祯的神情有些怪怪的,那目光看得她也不大自在,连忙解释了一句:

    “你不要误会。”

    “我可没有误会。”朱世祯含笑道,神态笃定道:

    “我明白的。”

    “我跟世子只是结伴查案,我们是朋友——”他越是这样说,姚守宁就越觉得不对劲,再多解释了两句。

    如此一来,便如此地无银三百两。

    一开始本来大家的注意力都放到了妖邪之上,此时张饶之倒回过了神来,看姚守宁的目光中带着打趣。

    “反正我们没有你们想像的那样!”

    她羞红了脸,勉强辩了一句,接着强行将话题拐回正事上:

    “天命之力,生来承载天命之力,然后呢?”

    朱世祯忍笑看她告饶的模样,想起将来姚婉宁生育之后,可能还会拜托这个小姨子帮忙,将儿子送来自己身侧,此时不宜将少女逗弄得太过火,因此便顺着她的话转移话题:

    “我若向善,便承载天命,我若向恶,便为祸苍生。”

    说到正事,他便一扫先前说笑时的轻松,道:

    “我死之后,尸体受妖族亵渎,凭本能行事,吸食大庆怨气。”

    怨气越重,‘他’的尸身便越发成气候。

    反之,‘河神’越强盛,便证明大庆国运越衰败。

    而‘河神’驱使江水泛滥,淹没神都城,便是想要颠覆王朝、毁灭神都,制造伤亡,以吸收更大怨气。

    也就是说,天下越乱、越惨,‘河神’便会出现。

    ‘河神’一出现,灾祸则会随之而生,导致更大的伤亡发生,继而摧毁摇摇欲坠的大庆。

    这便如同一个恶性循环,尤其是背后有人/妖推波助澜,带来的破坏性更是惊人。

    “要想结束这种循环,除非有人强行将其中一环打破。”朱世祯提出建议:

    “要么杀死‘河神’,打破我的命格,要么人类王朝彻底摧毁——”

    相比起前一个条件,后者实现的可能性更大,但同时人类王朝的毁灭,意味着妖邪得到解脱,这是众人都不愿意看到的结果。

    “剩余的一个选择,就是打破我的命格,将我的遗体毁灭。”

    这样的话,也唯有朱世祯能如此自然的说出来。

    应天书局内静谧无声,瞬间落针可闻。

    “皇上所说的办法倒是不错。”张辅臣看了姚守宁一眼,见她满脸无措,不由叹了一声:

    “不过皇上修为非凡,当世已是无敌,大行之后,吸食了天下怨气,恐怕更是……”

    谁是‘河神’对手呢?

    这是众人心中的疑问。

    姚守宁咬了咬手指,想起陆执数次在‘河神’手上吃亏,摇了摇头:反正世子不行。

    “若不能镇压,便唯有被动压制。”

    朱世祯有些无奈:

    “我死之后,尸身成精也是妖邪,便以相同的方法,将‘他’封印,留给人类喘息之机。”

    他左手弯曲,指尖在桌上敲了数下:

    “乱世易出英雄,这个时候只要有人出面,能整统王朝,带百姓走出困境,那么也算变相削弱‘他’的力量,到时再另寻时机去对付你们所说的‘河神’。”

    而至于这个所谓的时机在什么时候,他双手无奈一摊:

    “反正不在你我活着之时,留给后人头疼。”

    “……”

    张辅臣、张饶之嘴角抽搐,没有出声。

    “相比起第二个问题,第三件事反倒简单一些。”

    天妖一族与道士勾结,为祸人间,从长远看来,后果十分严重,可目前还有转圜余地。

    “天妖一族大部分仍在封印之中,逃离边界之门的,仅只是少数而已。”

    纵使造成了一定的伤害,始终只是小打小闹。

    “事实上只要控制住了‘河神’,将王朝更迭,另选明君,平息百姓怨怒,封锁边界之门,将其重新镇压、封印,只要大部分妖邪未现世,入世的妖邪不足为惧。”

    朱世祯道:

    “人类的力量远比它们所想的要更强大、更团结,到时落单的妖邪反倒容易围剿、对付一些。”

    只要阻断了它们的后援之路,便如瓮中捉鳖,“妖邪也有劣性,抱团成性会比单打独斗更凶一些,一旦落单,便如过街老鼠,会找角落隐藏,不敢现世。”

    “至于狐王。”他提到这个多年前的老对手,皱了皱眉:

    “此妖修有九尾,拥有偷天换日之能,可以以断尾之术抵命,十分难缠。”

    他指出狐王特性:

    “要想杀它很难,除非有逆天之力,能连杀它数次,使其长尾瞬间尽断,否则被它找到时机,便会遁离逃去。”

    天妖狐族拥有移形换影之能,又会蛊惑人心。

    “它的本体本身强大,但被我封印,而是魂体逃出结界,附身于人体。”如此一来,天妖狐王的力量被大幅削弱,但同样的,它遁逃的本领亦是更强几分。

    当它意识到危险之时,极有可能会舍尾求生。

    “我的建议是尽量将其封印,削弱它的力量,将来再找机会将其一举杀死。”朱世祯十分了解这个老对手,指出狐妖的特性:

    “如此一来虽说麻烦一点,但却可行。”

    若是贪图杀它,狐性狡猾,恐怕未必能将它留下来的。

    姚守宁点了点头,将他的话牢记于心。

    说完了这些,朱世祯等人再商讨起其他的事,最终决定坚决不能更改历史,需顺应天命。

    哪怕朱世祯不能娶妻生子,要去赌那个未知的可能;

    哪怕孙太太知道自己的女儿孙逸文会嫁给简王那样一个无耻之人,最终抑郁一生;

    哪怕张饶之清楚自己的生命仅剩下了两年,最后只会留下一块玉佩,作为自己的传承,落到姚若筠的手里。

    ……

    孙太太神色忧郁,她不再像先前一样面对这个聚会感到好奇、欢喜。

    从姚守宁的口中得知了未来的消息,知道自己的女儿即将遭遇的命运,她感到绝望且又痛惜。

    “历史不可更改。”

    朱世祯看了这个女人一眼,淡淡说了一句。

    “正如守宁所说,改变历史是个悖论。”

    母爱之于子女来说,是天性、是本能,他担忧孙太太爱到极点失去理智,做出错误选择。

    “守宁出现在这里,这就是结果,不可更改、不可逆行。”

    她出现在这里,生命中必是留下了孙逸文的影子,有她守着地底龙脉之路,有她为姚守宁、陆执二人守门、指引,才有了后来姚守宁发现‘河神’真身一事。

    若孙太太贸然变动,引发的后果不可估量。

    极有可能姚守宁会错过这一场应天书局,她如果不参与,那么自然不存在与孙太太提到来自未来的孙逸文的消息。

    这是一个悖论,是绝对不可能被改变的。

    孙太太并非不明就里,闻言小声哭泣。

    “这一切都是为了未来。”张辅臣有些不忍,温声宽慰她:

    “从守宁话中得知,你的女儿深明大义,得知简王祸害少女后,敢出面制裁简王,可见你河中孙氏教女有方,才能将女儿养成如此不凡的性格。”

    孙太太眼泪流得更急,听张辅臣又道:

    “我们此举,都是为了将来,为了给未来的孩子们留下一点希望,为了不让人类落入妖邪的手里,成为鱼肉,任它们践踏。”

    先前听到的种种对话响在孙太太脑海中,她泪眼婆娑,看向张饶之。

    他也得知了自己两年后的死讯,却十分坦然的样子,嘴角带笑,仿佛并不以为意。

    脑海里女儿天真可爱的面容浮现,她再望向柳并舟,他也有女儿,并且已经从姚守宁口中得知自己未来的一双女儿一伤一死,他又会怎么做呢?

    两人都是为人父母,他忍心吗?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我要好好想一想。”孙太太心乱如麻,没有答应。

    空山先生轻轻敲击桌子。

    ‘咄咄’的声响中,带给众人无形压力。

    时间紧迫,应天书局的聚会临近尾声!

    众人意识到了这一点,朱世祯连忙就率先表态:

    “我回去之后,会安排迁都神都,并在那里修建地宫,作为将来我的长眠之地。”

    “我也会有所安排。”张辅臣紧接着道。

    大家都下意识的转头看他,他就笑:

    “何处青山不埋骨?我在生时辅佐君王,死后自然也应该陪伴于皇上身侧。”

    君臣二人心意相通,朱世祯刹时就明白张辅臣的意思:

    “你是担忧那五鼎?欲将来以通身修为压制此物?”

    “对。”张辅臣道:

    “我死之后,会留下儒道之心,到时此物会压制五鼎,无论他想做什么,必不能万事如意。”

    “我也会与当今皇上商议后事。”张饶之的话简洁有力,却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我,我也不会再入仕,等到十二年后——”‘唉’,柳并舟长长的叹了口气:

    “我的女儿成年之后,我会留意一个叫姚翝的年轻人,促使他们相识成婚,生下守宁。”

    “我,我……”老汉孟平生插不上话,‘我’了数句,最终只是不好意思笑了一声,不再出声。

    “书局至此临近尾声,诸位想必都有所收获,亦有所决定!”

    一直听着众人讨论而极少说话的空山先生此时终于发言:

    “今日相聚即是缘份,在此之后,大家便各奔东西,我在此也祝愿诸位——”

    “等等。”

    姚守宁突然出声,问道:

    “我还有话想问。”

    空山先生动作一顿,姚守宁急忙转头问朱世祯:

    “你说要想打破循环,便唯有杀死‘河神’,你有什么弱点吗?”

    “皇上命格非凡,是背负天命传承之人,若想彻底将这种命格打破,唯有相同命格的人才行。”

    时间紧急,张辅臣抢先回答了一句。

    朱世祯点头:

    “陆执也行,他觉醒了传承之力,但他身上有妖邪诅咒,只有将妖邪诅咒彻底解去,才是真正的……”

    他话没说完,屋内灯光闪烁了两下,朱世祯的身影淡去,仿佛一道黑影被擦拭干净,仅留下他的声音:

    “……解除诅咒,方有一线可能。”

    姚守宁再看自己身侧,已经空荡荡的,并没有朱世祯的身影。

    孙太太消失,孟平生的影子也原地散去,紧接着是张辅臣、张饶之。

    “外祖父,外祖父……”

    她下意识的喊着柳并舟,柳并舟的身影透明,表情有些茫然的看着她,手里还握着那一截姚守宁交给他的树枝:

    “守宁——”

    “您一定要让我娘嫁给我爹啊,要保证我能出生啊,外祖父……”

    她深知柳氏性情刚烈,当年对姚翝又不大满意,她深恐这桩婚事会起波折,不由再三叮嘱。

    “放心守宁,三十三年之后,我们会再见面的,到时……”

    话没说完,柳并舟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偌大的应天书局内,仅剩下了一张空桌,空山先生与姚守宁首尾相对。

    她无声的流泪。

    幸亏姚守宁的手里还握着那一枚铜钱,证明了先前发生的一切并非幻觉。

    天下无不散之宴席,最终仍只有靠她一人。

    她将手里的铜钱握得极紧,心中拼命为自己鼓劲,决定回去之后面对陈太微,面对狐王,保护自己的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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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3w字大更也~!

第三百七十六章 妖邪退

    “老师。”

    姚守宁带着鼻音喊了一声,空山先生慈爱的喊她:

    “守宁,你也该回去了。”

    她下意识的握紧了手里的铜钱,有些不知所措:

    “可是——”

    她来到此地,是为了得到辩机一族的传承,而她费尽千辛万苦来到这里,与空山先生见面之后,只参与了一场应天书局,还没来得及得到传承,空山先生便叫她回去。

    虽说家中情况紧急,柳氏也生死未知,她手中拿着朱世祯、张辅臣加持的铜钱,确实到了她应该回去之时——

    可姚守宁想到后续的情况,依旧有些焦急:

    “我还没有……”

    她还没有得到传承,也没有学会辩机一族的本事。

    解了面前的燃眉之急后,她要如何将姐姐腹中的孩子送到朱世祯手里?

    “别急。”

    空山先生安抚了她一句。

    他捻了捻指尖,一滴血液从他中指处沁出,他并没有去看,而是笑着道:

    “你未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也有许多的东西要学,不能急于一时。”

    说完,他指尖一弹,那血液化为一股细如发丝的血红色线,另一端疾驰向姚守宁。

    她一见那血线飘来,下意识的就伸手去接。

    细丝碰到她掌心的刹那,便如冰雪融化于她手心中。

    紧接着空山先生压了压指尖,那血线牵引之处,姚守宁掌心中也涌出一滴血液,似是受到感召般,往空山先生的方向飞去。

    血滴的本源仍在姚守宁掌心中,与她联系未断。

    血珠所到之处也像空山先生的血液一般留下一条细线,直至空山先生掌心处,也隐没入他的身体。

    两股细线相互交汇、颤鸣,紧接着姚守宁的神识像是瞬间坠入一个奇妙的境界之中。

    她只觉得脚下一空,身体直往下沉,下意识的握紧了手中的细线,发出惊呼声:

    “啊!”

    但这喊声刚起,她就听到了脑海里传来的声音:

    “又有新人来了。”

    “看样子,空山先生终于找到了那个传承的幼崽。”

    “辩机一族又添新人。”

    “听说空山先生又开了应天书局——”

    ……

    数道说话声在她脑海里响起,这种情景似曾相识。

    “我——”

    姚守宁张了张嘴,下意识的瞪大了眼睛,却发现自己身侧并没有人。

    她仍坐在应天书局内的那间清雅宁静的小屋中,朱世祯等人已经消失,空山先生跪坐于首位,含笑看她。

    “诸位,不要吓到了小孩子。”

    空山先生的嘴唇未动,但他的声音却在姚守宁脑海里响起。

    他‘话音’一落,姚守宁脑海里的说话声顿时消失,所有人安静了下去。

    空山先生说道:

    “这是辩机一族的秘密。我们以血液相连,打破时间的阻隔,相互联系。”

    姚守宁听他说到这里,终于明白了当日自己在齐王地宫中时,误打误撞借由陈太微的力量,也曾参与过辩机族人的谈话。

    “那一次,我也与您交谈过……”

    “对。”空山先生答道:

    “那时你还没有寻找到我们,自身修为不足,只能借某人的神魂为媒介。”

    他认真道:

    “辩机一族的孩子最怕的就是在觉醒之后,找不到传承的长辈。”他解释着:

    “这种所谓的传承,就是建立一条这样的连接。”

    说完,他动了动手指。

    只见他指尖处,那两条由师徒二人以血液搭建的线桥重新浮现出来:

    “在漫长的传承过程中,我们拥有大量的知识,这些非朝夕可以传递的东西,需要很长时间的学习。”

    他的话音一落,姚守宁就想起自己之前试图快速获得能力的念头,红着脸低下头,有些羞愧的样子。

    空山先生笑了笑,并没有责备她:

    “建立联系之后,这里就是你的‘家’,闲暇之余,你可以回来学习。”

    说完,他伸手一指——只见他手所指到之处,屋子以木材搭建的墙壁褪去,化为一排排书柜。

    架子上摆满了各式各样材质的书籍,空山先生说道:

    “这里是历代先辈记载下来的东西,里面有他们所经历的大小事,以及处理的经验,留在这里供晚辈们参考学习。”说完,又补了一句:

    “将来你也要将你的经历记录下来,写在这里。”

    姚守宁仰头再看四周,见四面八方全是书,她与空山先生面前的桌子不知何时已经消失。

    二人盘腿坐于地上,在她头顶上方,似是无尽的苍穹,星光点点,取代了蜡烛的照明。

    她正震撼于眼前的变化,空山先生又开口说道:

    “应天书局并非一成不变的,它存在于你的内心,当你驾驭它的时候,它可以是一条船——”

    话音一落,姚守宁耳畔传来波涛声响,‘哗啦’声中,她身下的地板化为甲板,船身随水波荡漾前行。

    “它也可以是一辆马车。”

    随着空山先生说话,水声消失,‘嗒嗒’的马蹄声响起,她置身于载满书籍的马车之内。

    “可能是茶室、花园——”

    眼前场景变幻,忽而是幽静别室,忽而又是园林石桌的样子。

    姚守宁大开眼界。

    “这些都只是小把戏,将来你总会学会。”

    空山先生将手一挥,所有景致全部消失,恢复了先前那浩瀚书屋的样子。

    “等你将手头的事处理之后,我就在这里等你。”

    姚守宁点了点头,乖巧的应了一声。

    “回去吧。”空山先生温和的说了一句。

    “好。”

    她答应,等到恍惚回神时,却发现自己已经不在那仿佛无边无际的书屋之中,空山先生的身影已经消失。

    姚守宁站在一株白玉兰树下,好似大梦初醒。

    树冠之下有朦胧绿光,将灰雾隔绝在外,馥雅的花香环绕在她身侧。

    但她并没有惊慌,而是抬起了手来——那枚曾受朱世祯、张辅臣加持过的铜钱此时正握于她的手心中。

    她迈出树冠外。

    这一次那些灰雾并没有再伤害她,反倒似是受她掌控一般,安静的包围在她身侧。

    随着姚守宁踏出树影之下,那先前还生机勃勃的白玉兰树最终完成使命,逐渐枯萎、消失。

    她心念一动,两条截然相反的路出现在她的面前:一条通往应天书局,一条通往归途。

    姚守宁毫不犹豫往归途方向迈去,这一步迈出,身体便随即踩空、下坠。

    当她睁开眼睛,看到的是柳氏的身体软软倒地,血液喷溅得到处都是。

    一道人影站在自己的面前,那人探出的手指贴住了她的额心。

    妖邪的尖叫响起,身旁传来世子哀求似的喊声:

    “守宁——”

    “守宁。”

    柳并舟也在喊她,还夹杂了长公主及姚婉宁的声音。

    “别听他的。”

    “你敢打我!”妖狐嘶吼着。

    在这杂乱嘈杂的声响中,姚守宁深呼了口气,用力抬手往点着自己额头的那只手拍了过去。

    ‘啪!’

    脆响声中,那只手被拍开。

    陈太微站在她的面前,满脸的不可置信。

    术法启动的瞬间,他便已经造出了‘势’,照理来说,无人可以破解才对。

    可姚守宁先前拍他的那一巴掌,却似是穿破了他的幻影,打中了他的真身。

    他若有所思低垂下头,抬起了自己的手臂。

    只见被姚守宁拍打到的地方,血肉消失,露出雪白如玉的指骨。

    陈太微皱了皱眉,接着手指活动了数下,瞬间功夫,血肉重新将枯骨覆盖,他的手又恢复如初,好似先前被打回原形的一幕只是幻觉。

    “你获得了传承!”

    他叹息了一声,并非疑问,而是肯定。

    “对,我得到了传承。”

    姚守宁点了点头,应了一声,伸出双手,抱住了倒地的母亲。

    “没想到天命果然难以抗逆,最终竟会是我推了你一把,送你到了应天书局。”

    陈太微那张一向气定神闲的面容变得凝重,他的手还在揉搓着先前被姚守宁拍开后现出原形的手掌,久违的痛楚令他皱了皱眉:

    “三十三年前,我就感应到了应天书局上,出现了我的术法气息。”

    他顺着术法追踪而至,窥探到了一点天机。

    “我听到有人在说,她/他是南昭柳并舟的女儿未来嫁人所生的孩子。”

    应天书局是受辩机一族掌控,他当时听得并不是很分明。

    随后又因为被空山先生发现,及时切断了那一股术法的连接,最终只使他得知了极少的信息。

    但就凭着这一点信息,他推断出此人是未来辩机一族的传人,且与未来的自己会有联系。

    “通过柳并舟的名字,我找到了张饶之。”

    他叹息了一声:

    “他要我立誓,发誓在你未获得传承之前,不能伤你性命。”

    陈太微想了想,失笑道:

    “我太过自信,受了自己的推演之术的误导,竟误以为你姐姐才是辩机族的传人,因此倒将你疏忽了。”

    ‘唉——’他又叹了一声,搓了搓手腕:

    “当年任我聪明绝顶,恐怕也绝不会想到,三十三年后,竟会是我亲手送你回应天书局,以致留下这么一个祸根。”

    说到这里,他突然想到了当夜以神降之术附身于姚若筠身上时,柳并舟提到张饶之当年对他的点评:任自己占尽天时、地利,却缺少人和。

    莫非自己也是姚守宁占尽的‘人和’一环?

    姚守宁没有理他,而是焦急的去看自己的母亲。

    好在柳氏虽说气若游丝,但却并没有死。

    她看到柳氏头顶之上,一小簇弱小的火光闪烁着,并没有彻底的灭绝。

    那是她回到柳氏年少时,送她的礼物,却没料到会在多年后保住了柳氏的性命。

    姚守宁心中一松,眼眶湿润。

    “你如今已经获得传承,我与张饶之间的约定自然作废。”

    他一挥扶尘,俊容含笑,一双眼睛里却寒光闪烁:

    “姚二小姐,对不住了。”

    柳并舟等人闻听此言,意识到不对劲儿,正欲上前,却不料被陈太微拍开的狐妖发出怪笑。

    一时之间,屋内妖气大盛,红狐身体一扭,无数道狐影从它身上跳出,将所有人缠住。

    陈太微单手画符,符成之后他举掌一抹,符影在半空中被他抹开,瞬时化为六道并列的灵符。

    这位极有可能来自于七百年前的道教魁首确实非同凡响,不止是道术出众,且面对姚守宁时,并没有因为自身实力而托大,而是拿出了全部的实力,要将她当场扼杀于姚家之中。

    他手掌一推,那六道灵符便随即四散开来,飞至六个方位,迎风便涨,眨眼间变成六道闪着灵光的道法之墙,将姚守宁、姚婉宁、受伤的柳氏及陈太微困在了里头。

    “你纵使接受了传承,但因为才与空山见面,所学不多,现在是你最弱的时候。”

    屋里陆执等人的急喊声、打斗声随着符墙的出现,刹时全都消失了。

    陈太微一抖手中扶尘,那扶尘化为一支银光闪烁的长剑,握于他手。

    年轻俊美的道士以剑尖指向姚守宁,转头觑了一眼地上的柳氏,凤目含笑:

    “妖怪果然没用。”

    他‘嗤’了一声,眼波转动间看向姚守宁:

    “你母亲受狐怪一击,本该死了,但她命魂之火格外旺盛,显然命中注定不该死在此处。”

    他顿了顿,又说道:

    “但她身缠妖气,纵使有这命火相护,但不出一半片刻,必死无疑的。”他又看向姚婉宁:

    “你姐姐虽说胎中显现龙气,但毕竟年幼,不成气候。”

    姚守宁看向了他,他笑道:

    “不如我给你一个机会,你自尽了事,你死后我与妖怪即刻退走,饶你姐姐一命,让你娘得到救援,如何?”

    “我信不过你。”姚守宁摇头。

    “信不过我?”陈太微似是十分吃惊,听了这话竟愣了片刻,接着才不服气道:

    “我这个人最重承诺,当年你看我与张饶之有约有先,之前杀你没有?”

    说完,抿了抿红唇,轻声诱哄:

    “你可不要倔强,我这六道甲符,纵使天雷都无法轻易击透,只要拖得一时半刻,你娘便必死无疑了。”末了,有些哀怨的盯着姚守宁看:

    “到时出了人命,又是何苦?”

    “你不用哄我。”姚守宁笑了笑,答了他一句。

    陈太微顿时愣住。

    他细细端详少女,却见她神态笃定,死期将至,却并不像之前一样慌乱无助。

    片刻之前,陈太微还记得柳氏受伤给她带来了极大的打击,使她心防大破,险些被他掌控。

    可此时她已经神态冷静,不再受他话语引诱。

    这个变化是因应天书局而起的,莫非她在应天书局上,见了什么人,得了什么帮助?

    “我不怕你,你也不是什么重承诺的人。”

    姚守宁回他,同时心中一动,神识沉入识海,那里一条细细的血光连接了浩瀚的时光之海,她喊道:

    “徐先生,徐先生。”

    与空山先生联系上后,她算是正式加入了辩机一族,也拥有了与众前辈们以神识交流的本能。

    只是此时她第一次独自使用,虽说先前听到众人‘说话’,但喊出‘徐先生’三个字时,心中仍是惴惴不安,深恐出错,亦或是徐先生并不能及时听到她的喊话。

    好在她话音一落,识海中很快传来了一道冷淡的声音:

    “我在!”

    “是新人说话吗?”

    有人插了一句嘴,姚守宁没有理他,听到徐先生回话的刹那,她心中一颗大石落地,连忙问道:

    “徐先生,您是七百年前的徐昭徐先生吗?”

    “七百年前?我不知道你是哪一年出生的孩子,但我确实是徐昭了。”那徐先生答道。

    “我听人说过,太祖身边有四位至交好友,您是其中之一吗?”姚守宁再追问。

    她的语气急促,其他人听得出来她遇到了危急之事。

    有人便问:

    “小孩需要帮助么?”

    “距离徐昭七百年后——具体在哪一年、哪个时间地点,给个准话,我来相助。”

    众人七嘴八舌说话,徐昭的声音夹在众人之中:

    “不错,我与朱世祯一见如缘,很愿意助他一臂之力,他身边的人也很有意思,是人中豪杰,关系与我都不错。”

    说完,又问:

    “怎么了?”

    “我想知道那位出自道门的孟松云——”

    姚守宁来不及回答其他长辈的好意,将自己的要求说出口。

    “孟松云……”徐昭微微怔了片刻,接着似是猜到了什么,发出一声遗憾的叹息,继而毫不犹豫将自己所知尽数说出。

    ……

    神启二十九年的姚家之中,姚守宁识海的对话只是刹时之间,她抬起头时,看向陈太微:

    “你曾背信弃义,暗害了朋友。”

    先前笑意吟吟的陈太微一下怔住,他的脸色随着姚守宁的话迅速的阴沉了下去,姚守宁接着说道:

    “你曾发过重誓,终身追随一人,与他结义,却在他死后,将他尸身亵渎。”

    “你这样的人说的话,又怎么可信呢?”

    她继续道:

    “你之所以不杀我,并非是因为你真有这样好心,”她顿了顿,突然想起上巳节那晚,陈太微曾经提到过的一个词——“你怕沾上因果!”

    陈太微的瞳孔微微扩大。

    这一瞬间,姚守宁真实的感觉到杀意掠过。

    “守宁!”姚婉宁爬起了身来,想往姚守宁冲来,却在起身的刹那牵扯了肚子,肚腹坠坠的痛。

    失去了‘河神’阴魂的帮助,她身体孱弱,难以起身。

    “唉。”陈太微的叹息声响起,接着银光闪过。

    那光芒刺眼,剑尖未至,寒意已经先将姚守宁身体笼罩了。

    她下意识的手握成拳,以小臂横于眼睛处。

    剑光闪至她的面门,气劲吹得她脸颊数缕头发飞扬,接着被气流绞断。

    但下一刻,‘叮’的脆声响在众人耳畔。

    “什么?”

    陈太微那张木然的脸庞上浮现出惊讶,他的长剑被挡住了。

    剑尖被姚守宁的手掌封住,再难寸进。

    她掌心之中扣了一枚铜钱,那铜钱上紫气大盛。

    “这是——”陈太微的眼神迷蒙,闪过一丝猜疑,接着下意识的伸手想要来抓。

    但在他还未碰到姚守宁掌心时,那手掌便被紫气所灼伤,发出‘嗤’的声响。

    ‘嘶!’

    他倒吸了一口凉气,手微微一缩,随后一道清亮的龙吟声响彻天地。

    这一声龙吟可非姚婉宁腹中的胎儿所化龙气可比拟!

    ‘卬!’

    长吟声中,天地为之震动。

    声波扩散开来,陈太微发现自己被挡住的长剑开始颤抖。

    这曾经跟随了他七百年的贴身之物,已经生出灵智,与他心意相通,此时竟生出退缩之意,欲在这龙气之下俯首臣服。

    ‘铛铛铛铛铛!’

    剑身拼命晃荡,力量大得陈太微几乎护持不住。

    与此同时,他曾声称天雷也难以击破的六甲灵符所形成的符墙在这波攻击之下,亦是抵抗不住。

    符影抖颤不迭,雄厚的力量冲击四周。

    ‘喀——喀喀!’

    符墙之上出现裂缝,接着如蛛纹般往四周扩散开来。

    “原来是他……”陈太微终于无法维持平静的表像,看向姚守宁的掌心处。

    这股力量并非姚守宁所有,他从姚守宁的掌中,感应到了熟悉的气息,那些原本被他尘封在心底的往事开始翻涌,他嘴唇动了动,有一个名字翻涌在他唇齿间,他还未喊出声:

    “朱——”

    ‘轰!’

    一股紫气自姚守宁掌中迸出,紫气之中钻出一只龙首。

    那龙影虽迷你,但眼中威仪非凡,张口一咬,将剑尖‘哐铛’咬碎。

    剑身发出一声颤鸣,化为扶尘,落于陈太微手中。

    龙影自姚守宁掌中钻了出来,化为一条紫金小龙。

    那小龙飞速成长,片刻便化为巨龙。

    如此一来,六甲灵符更是再难将其困住。

    它抬手一撕,那六道灵符应声便破。

    “这是怎么回事?!”

    符光破裂的刹那,狐妖有些忐忑不安的声音响起:

    “我怎么感应到了朱世祯——”

    它话音未落,那巨龙也同样感应到了老对手熟悉的气息,长尾一摆,龙身灵活非凡的转首,‘嗷呜’声中,将那如小山般的红影一并吞入口中!

    “啊!!!”

    狐王发出惊骇交加的惨叫,接着漫天飘舞的红尾无声断裂一根,满屋妖气瞬时消失得一干二净。

    天妖一族的狐王在感应到龙影出现的刹那,便果断的弃尾逃走。

    而它走后,巨龙转头,张了张嘴,口吐人言:

    “松云!”

    这喊声一落,便如世间最厉害的言咒。

    陈太微的皮肤化为淡金色,他的面容、身上四处开始出现橙色的光点。

    那光点迅速扩大、蔓延,所到之处形成黑色的灰斑,仿佛有人在陈太微的体内点了一把无形的火,刹时之间将他烧透。

    属于‘陈太微’的面皮被灼毁,一具满身漆黑的鬼怪抱持着一个骷髅,出现在众人的面前。

    “守宁,你没事吧!”

    嘴角带血的世子持剑跳到姚守宁身侧,长公主夫妇、柳并舟及周荣英等人俱都围了过来。

    屋里激荡的气流吹拂开来,‘轰’的冲击到了那鬼怪身上。

    ‘呼!’

    焦黑的尸骨在这一吹之下化为飞灰,在屋里四散飞扬。

    长剑‘哐铛’落地,玉白的骷髅从半空中跌下。

    姚守宁见到这一幕,心中微微松了口气。

    但她预想中的骷髅跌落地面后摔散架的情况并没有发生,因为那本该是一架死物的骷髅落地的刹那,转动骨架,发出‘喀喀’的声响。

    只见骷髅翻转腰身,双足稳稳落地,那已经失去皮肉的脑袋抬了起来,空洞的双眼里突然闪起了两簇幽蓝的火光。

    ‘喀喀喀!’

    它‘看向’姚守宁的方向,上下颌动了动,似是发出笑声一般,接着伸手一招。

    落地的长剑飞起,重新握到了它的手上。

    剑身颤鸣,发出‘嗡嗡’声响。

    它低垂下头,爱怜的又抚了抚剑身,再抬头深深的‘看’了姚守宁一眼:

    “没想到,它竟然落到了你的手上。”

    骷髅的下颌动了动,姚守宁耳中听到了‘陈太微’的声音。

    不等姚守宁说话,骷髅嘴里喷吐出大量黑气,迅速将它身形掩盖。

    ‘轰隆隆——’

    外间传来闷雷声响,姚家有下人惊慌的在喊:

    “打雷啦,是不是又要下雨啦!”

    年前那场暴雨引发的洪灾给众人带来了极大的心理阴影,此后的灾难不断,使得许多人一听雷声便感到害怕。

    这喊声一响,将屋子里妖邪带来的阴森诡异感冲散,黑气散逸开来,那骷髅已经不见踪影了。

    狐王逃跑,陈太微受重伤,这一道、一妖相继退去,留下一头金龙之影盘踞于姚守宁上方。

    但片刻之后,那龙息逐渐散去,紫、金双气相继缩小,最后化为一枚龙眼大小的钱币,‘啪’的一声落到了姚守宁的手心上。

    姚家屋舍一片狼藉,被扫断的屋梁倒了下来,砸碎了桌椅、柜子等物,重伤的柳氏奄奄一息,躺在了地上。

    “娘!”

    姚守宁这才回过神,抱起自己的母亲。

    柳氏面如金纸,但好在还有一丝鼻息。

    “让我来。”

    徐相宜挤开众人上前,屋里苏妙真也脸色惨白的上前:

    “姨,姨母怎么样?”

    “我不知道。”

    姚守宁脸色惨白,强忍心慌的摇头。

    徐相宜碰了碰柳氏的鼻息,接着松了口气:

    “还有气。”

    说完,他露出笑容。

    众人见他这副神情,也跟着松了口气。

    “只要有气就好,徐先生手段非凡,定能救回你娘。”陆执蹲到了姚守宁身边,小声的安慰她。

    她勉强应了一声,问道:

    “我娘有救吗?”

    “有!”徐相宜十分肯定的点头。

    他这话音一落,众人都松了口气。

    柳并舟紧绷的腮帮也跟着一松,露出后怕之色。

    他对于未来事件的知晓,来源于三十三年前与姚守宁在应天书局上见面时所获知的消息。

    那时的他只知道三十三年后,自己的女儿会受致命的重伤,对于之后的事情却并不知晓。

    如今徐相宜肯定的回答如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他纵使已经是大儒之身,但听到女儿有救,仍如一个平凡父亲般,喃喃道:

    “有救就好,有救就好。”

    柳氏肚腹处破开了一个碗口大小的洞,已经可以看到内脏。

    血流了她满身,这样的伤势本该令柳氏当场身亡,但因为命魂之火还未熄灭,她仍保留了最后的一口气未落,将三魂七魄锁在了体内。

    “你娘只是凡人,照理来说挡不住妖怪一击才对。”徐相宜一面飞快的说话,一面摸出一张纸,三两下撕成一个简陋的纸人模样,咬破了食指,滴了血在纸上。

    他将纸往柳氏身上一贴,柳氏原本沉重的呼吸声顿时止住,整个人也如木偶一般,不再动了。

    “娘。”姚婉宁捧着肚子惊呼了一声。

    “姨母。”苏妙真也急急的喊道。

    “别急。”徐相宜说道:

    “我暂时封住了你娘的命脉,使她不再继续消耗命魂之火。”他说完,又看向长公主:

    “回去之后,我要寻千年铁木,将其制成一副棺材,并以木心雕成人偶,写姚太太生辰八字,制成人偶替身,将她的命魂移到木偶之上。”

    “好!”

    朱姮蕊毫不犹豫的点头。

    虽然不知道这千年铁木是什么东西,但徐相宜特意向长公主提起,可见不是一般的物品了。

    此时不是与朱姮蕊客气之时,姚守宁咬了咬嘴唇,问徐相宜:

    “这是巫蛊之术吗?”

    “对。”徐相宜点头:

    “巫蛊之术也并非只能用于害人,用得巧妙,也能救人。”他解释道:

    “你娘伤得很重,这种妖气能伤神魂,我准备将她神魂移开,再专门以千年铁木制成棺材,用以温养她的身体。”

    等到肉身养好,再将神魂移入其中,到时柳氏才会恢复。

    众人听他大概解释了一遍,心中一块大石这才落地。

    “这有几成把握?”苏妙真怯生生的问了一句。

    “……”侃侃而谈的徐相宜顿时露出尴尬之色。

    “我年少之时就想像过这样的情况,一直想要找机会研究。理论上来说,这种方法没错,如果操作得当,是完全可以将一个濒死的人救活。”

    他摸了摸自己的鼻尖:

    “但是,我们这个年代不如七百年前,妖邪影踪难寻,就是偶尔有妖祸事件发生,受到妖邪攻击的人很难会留下活口。”

    人与妖比起来,身体太过脆弱。

    “所以……”

    众人听到这话,心中顿时凉了半截。

    “不过姚太太兴许命不一样。”徐相宜一见众人忐忑,连忙补救:

    “她受了这样的伤都没死,可见是命中注定有后福的,我这方法是唯一可行的了,否则她纵有命魂之火续命,但伤口中的妖气侵入肺腑,会吞噬她的神魂、寿命,她很难熬得过伤口修复期的。”

    柳并舟眼里露出伤心之色,众人眉头紧皱,不敢开口。

    姚婉宁握着柳氏冰凉的手,泪眼婆娑。

    她想起妖邪是冲着她而来,关键时刻,是妹妹与母亲挡在了她面前。

    换句话说,如果柳氏一旦出事,那全是因为她的缘故。

    “照徐先生的办法,先救。”

    姚守宁沉默半晌,拍板决定。

    “那就这样做。”

    柳并舟见她说话,也跟着点头。

    有了两人发话,后面的事情便好解决得多了。

    徐相宜松了口气,指挥着:

    “既然如此,便唯有劳烦公主先将姚太太抱起来,找个地方安置了再说。”

    朱姮蕊点了点头,上前弯腰将柳氏捞抱在手:

    “将她安置在哪里?”

    屋子已经坍塌。

    但外头吵闹纷纷,柳氏如今情况危急,若这样抱出去,恐怕家里人要被吓得不轻。

    好在内室还未彻底垮塌,只是这会儿姚婉宁伤心欲绝,还没反应过来,姚守宁的目光落在柳氏身上,满脸担忧。

    苏妙真最先反应过来:

    “不如先抱进内室中……”她伸手指后方指了指:

    “这,这里,请公主跟我来。”

    她对于朱姮蕊是有些害怕,又感到有些羞愧的,当日她受狐妖蛊惑,曾干过不少糊涂事,受到过长公主的厌恶。

    说话时低垂着头,根本不敢去看朱姮蕊的眼睛。

    长公主却并没有想其他,而是抱着柳氏大步踏入。

    “妖邪虽说离去,但怕去而复返,姚太太留在这里,安不安全呢?”周荣英眉头紧皱,问了一句。

    “暂时安全。”

    姚守宁握紧了手中的铜钱。

    她没有想到,应天书局上,朱世祯以血所加持的铜钱,竟会是一份如此大的礼物,能在危急时刻绞杀狐王一尾,也将陈太微打回了原形。

    除了这枚铜钱之外,她还有辩机一族长辈们帮忙。

    若是徐相宜的方法不起作用,到时她便再问其他人还有没有方法可以救柳氏——这也是她先前果断答应让徐相宜先施救的缘故。

    长公主抱了柳氏进屋,姚婉宁捂着肚子,跌坐在地,失魂落魄。

    姚守宁将姐姐扶抱了起来,屋子已经坍塌,外头的下人惊慌失措的在喊。

    “这是怎么了?”

    曹嬷嬷、逢春二人的声音由远及近,众人相继出来,曹嬷嬷骇得面色惨白,目光在众人身上扫过之后落到了柳并舟身上:

    “我刚听人说,屋里刮起了大风,似是有妖邪来了——”

    “是出了点事,但现在已经没事了,大家别慌。”

    柳并舟看她身后也跟了许多人过来,这些人脸上都带着忐忑。

    姚家这半年已经现了两次妖邪,闹得人心惶惶,如今屋子坍塌了大半,动静极大,连隔壁邻居都惊动了,不少人搭了梯子趴在墙头往这边望,一脸好奇惊怕的神情。

    当日柳并舟驱妖之时神奇非凡,召唤出儒圣人的场景仍烙印在众人心中,大家对他的话深信不疑,听他这样一说,众人都露出笑容。

    就连原本十分担忧的曹嬷嬷都松了口气,还没说话,柳并舟就严厉道:

    “太太受了惊吓,你将此地守住,不要让人进去惊扰了她。”

    曹嬷嬷开始还不以为意。

    柳氏病了多时,一直未见起色,今日家里出了变故,恐怕真被吓到了。

    她点了点头,提步进屋,许久之后破败的屋中传来惊呼,接着便只隐约听到压抑的哭声,便再也没听到声音了。

    “好了,其他人都散了,各自去忙自己的事。”

    柳并舟严厉发话,众人面面相觑,见他神情不似平时一般温和,哪敢多问,便都一一暂时散开了。

第三百七十七章

    将下人驱散后,柳并舟等人勉强收拾出一小块干净地方,以供落脚。

    姚婉宁已经身怀有孕,众人连忙扶着她坐下,她脸色惨白,呼吸时发出‘吭哧、吭哧’的气音,似是十分难受。

    “姐姐——”

    姚守宁有些担忧,握了握她的手。

    “我,我没事。”姚婉宁吃力的摇头,一手捂着肚子,一面极力抬头往内室的方向看去:

    “娘,娘她——”

    “娘会没事的。”姚守宁知道她焦急,便应了一句。

    话音一落,姚婉宁泪珠一下便滚落出来了。

    “都怪我。”

    她脸颊苍白,牙齿死死咬住嘴唇,齿间见血:

    “如果不是我——”

    “不是这样的。”姚守宁摇头,急急的打断了她的话:

    “你也不是有意。”

    ‘河神’一事说到现在,已经无法扯清。

    姚婉宁心生自厌情绪,眼中夹杂着绝望与死寂。

    柳氏重伤的一幕刺激到了她,虽说徐相宜声称能救活柳氏,可在她看来,徐相宜也只是兵行险着,极有可能是为了安抚姚家的人。

    她与‘河神’梦中成婚,婚后相恋,珠胎暗结,已经是令家人担忧。

    如今又引来祸患,使得柳氏身受重伤……

    父母恩爱异常,若是姚翝回来得知这样的消息,不知会不会恨自己。

    她越想越是害怕,冷汗透体而出,呼吸也越发急促。

    姚守宁意识到不对劲儿,低头看她时,却见姚婉宁面色泛青,似是情况十分危急。

    “姐姐!”

    她大喊了一声。

    柳并舟回过神来,也连忙举起右手,并指虚空书写‘静心凝神’四字。

    四字一成,他指尖一点,那字随即飞入姚婉宁身体之中,她原本堵在胸间的那口气长长的喘了出来,脸色好看了些许。

    “事到如今,已不能再瞒她了。”柳并舟温声提醒,看向了姚守宁:

    “守宁已经知道一切了吧?”

    一旁的陆执听到这话,耳朵动了动,不由看向了姚守宁。

    “对。”

    她点了点头,道:

    “先前我受了陈太微的暗算……”

    她说到这里,陆执脸上露出后怕之色,下意识的拉她的手。

    少女手心柔软而冰凉,想起之前的情景,还在微微颤抖。

    世子将手探过来时,她如抓住了救命稻草般,下意识的将他握紧。

    一双少年男女手掌交握,亲密而不自知。

    陆无计人高马大,心思却远比长公主细腻,看到这一幕,心中很为儿子开心。

    柳并舟则是看了二人紧握的手,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世子的心思全放在姚守宁身上,而姚守宁也没有注意到长辈们神情的交流,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

    “初时的时候,我心生自厌之感,觉得这一切都是我的错,若想要解决问题,也许阻止我的出生,便可以避免所有不幸的事。”

    “不可!”姚婉宁闻言,惊呼了一声。

    她有了柳并舟言灵的庇护,此时整个人已经冷静下来,纵使心中担忧柳氏的伤,也仍悲痛自责,但整个人却冷静非常,好似情绪与身体割裂,不再像先前那样难受。

    听到妹妹说的话,她想起了自己先前脑海里生出的念头,感同身受,担忧的拉紧姚守宁的手,满脸焦急。

    “放心。”姚守宁低头向姐姐露出一个安抚似的笑容,说道:

    “我那会儿觉得,表姐受妖邪祸害,落得如今妖化的结局,你也因为妖邪受到误导的缘故,从出生就病痛不断……”

    她说话时声音很低,带着满脸的歉疚。

    “如果我没有出生,也许表姐会生活平顺,不会面容大变,你也不会受妖邪祸害,身体健康,娘当初自然不必再为你找上孙神医,继而发生‘河神’之事。”

    院里安静极了。

    周荣英、陆无计等不发一语,柳并舟目光温和,看着低垂着头的小少女,没有出声。

    “我那时还在想,娘心中最大的心结,原本应该是你的病。”

    后面姚婉宁的病好了,柳氏的心结恐怕就变成了姚婉宁被‘河神’纠缠,以及后来身怀有孕。

    “如果从源头将事情阻断,也许大家都会很开心。”

    她那时受陈太微影响,钻入牛角尖中,一心想要寻死。

    “没有了我,爹娘仍有一儿一女,若不曾见过我,大家也不会伤心……”

    “不是的!”世子率先大声反驳。

    姚婉宁也要说话,接着另有人异口同声的道:

    “不是的!”

    “不要!”

    声音是从两个方向传来的,众人转头看去,却见屋里长公主、苏妙真二人踩着残瓦碎片从屋里出来,而另一边大门处,姚翝带着姚若筠、苏文房父子也站在门口处。

    先前那两声大喊,就是他与苏妙真发出来的。

    柳氏近来久病不愈,姚翝心中担忧,觉得家里近来并不太平,应该是受了妖邪祸害所致。

    他想起上次柳氏请了青峰观的道长前来驱邪之后,昏迷多时的苏妙真便随即苏醒,便想替妻子求道平安符。

    正好苏文房父子也担忧苏妙真,想为她上香祈福,几人一拍即合,便一道出门。

    哪知出门不久,便见到神都现了异象,有龙影腾空而起。

    接着黑气冲天,显然有妖邪现世。

    紧接着有一处屋子垮塌,姚翝一看方向,心生不妙,当即打道回府。

    回来时听到有人说珠子巷附近的房舍有妖邪闹事,房子都垮了,众人加快脚步回来,姚翝果然就发现是自己家里出了事。

    他担忧家人,疾步冲回来时,妖邪已经退去,他还没来得及出声,便听到了姚守宁说的话。

    姚翝心潮起伏,听女儿说的这些话,心中一阵后怕。

    “守宁,不是这样的。”

    他扶着门框,摇了摇头,又重复了一遍自己先前说的话。

    直到此时,姚翝才发现自己实在疏忽了家里。

    “这些年来,我一直以为自己做得不错。”他挤出一丝笑容,定了定神,往女儿走了过去:

    “我不逛烟花之地,自认对你娘一心一意,从不打骂儿女,曾为此沾沾自喜,认为自己远胜一般男人许多,是合格的丈夫与父亲。”

    他说完这话,世子心中突然生出紧迫之感,有些不安的想:守宁父亲惧内之名在城北兵马司无人不知,他生活、当差两点一线,这样的人竟然也要反省,那么将来他挑选女婿时,不知规矩会严成什么样子,自己又合不合姚翝标准?

    世子越想越觉得心凉,下意识的抬头去看自己的父亲。

    但陆无计娶长公主时,庆丰帝已经去世,他与长公主一见钟情,不懂陆执此时的烦恼,见到儿子求助的神色,露出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

    “……”陆执神情木然转过头,又有些苦恼的看姚守宁。

    而姚翝则陷入自责的情绪之中,道:

    “这些年来,我一心扑在差事上,纵使衙门无事,也少于顾及家里。”

    他面露羞愧:

    “你跟你娘有矛盾时,我嘴上认错,但半点儿也没改正。”

    家里发生了几桩大事,无论是苏妙真中邪,还是姚婉宁与‘河神’之间的孽缘,他都是说得多,做得少。

    甚至去年发生洪灾那日,他也是奔波在外,家里全靠柳氏主持。

    “我想了想,兴许是我这一生不得志,心中憋着一股气,总想较个劲的原因。”

    柳氏嘴上虽说自己当年低嫁有些不服气,但心里却是很体贴丈夫,因此从不数落他,而是将家中事务一力挑起。

    她生儿育女,将姚若筠教得很好,到了姚婉宁时,因为女儿病重,便将心思全放在了长女身上。

    待到姚守宁出生时,她健康活泼,乖巧还很听话,柳氏精力有限,就疏忽了这个孩子。

    谁都没有想到,这个活泼外向的孩子,竟会生出不愿出生的念头。

    “是我的错,我嘴上说得好听,却极少陪伴你们。”姚翝叹息了一声,回想自己这一生,此时竟觉得自己浪费了十年的时光。

    他胸怀大志,不甘心一辈子只止步于六品兵马司指挥使,一心一意想要更进一步,想出人头地。

    忙碌了十年时间,仍留在原地,却错过了儿女成长的时间,也没能陪伴自己的妻子。

    “守宁,我跟你娘都很爱你。”姚翝说到这里,面对女儿心生愧疚:

    “你娘怀你时,曾很是欢喜,早早想好了你的名字,只是,只是后来……”

    他低垂下头,不敢去看女儿的眼睛:

    “我们都犯了错,但我跟你娘绝对不愿意失去任何一个女儿。”

    “家里有困难,可以大家一起扛,婉宁生病,我们可以找大夫去治,但我跟你娘都不能失去你们任何一个人。”

    姚翝说到这里,有些哽咽:

    “爹错了,爹错了!”

    姚婉宁眼睛泛红。

    原本因为言灵术平静的心情再度泛起涟漪,她吸了吸鼻子,也道:

    “我也愿意,如果健康的代价是失去你,那我愿意一直生病……”

    “姐姐不要乱说。”姚守宁急急的道。

    “我也不想要失去你。”陆执紧跟着表态,“我想与你相遇、相识,我愿意,我愿意妖蛊缠身!”

    世子很是坚定。

    “……”姚若筠恨恨的看他,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恨自己一时嘴笨,只好求救似的看向柳并舟:“外祖父,守宁这样的想法不对!”

    柳并舟眼圈微红,却含笑点头:

    “若筠说得对。”

    姚若筠一被夸奖,顿时腰背挺得笔直,站到了柳并舟身侧。

    “守宁。”

    苏妙真急急提裙从台阶上下来,走到姚守宁身边时,她低垂下头,眼眶含泪:

    “我,我的脸跟你没有关系……”

    她妖异化的唇鼻高突,顶着面纱,显得有些怪异。

    自苏文房当日打开她心防,逼迫狐妖现形,将妖狐驱赶出她身体,使她显出妖化的面容时,她便一直以自己的脸感到自卑,平日避着家里人,极少与人说话,一般就躲在自己房里。

    但她没有想到,除了自己与父亲、弟弟在意这件事外,她受妖狐附身一事竟会被表妹记挂于心里。

    她想起当日自己受妖狐蛊惑,曾认为这个表妹愚蠢自私,心中便羞愧难安,小声的道:

    “我,我被妖狐附身,也是我的错。”

    当日在苏文房的引导与关怀下,苏妙真虽说认了错,可那时认错多少有些心不甘情不愿的,此时的话才是真正发自肺腑真心:

    “守宁,我真的错了,我爹说的对,是我心胸太狭窄,想法偏激,才会令妖怪有机可趁。”

    她想通了这一点,再回忆过去的事,越发觉得自己不对:

    “我心怀不甘,又生贪念,才会被妖怪蛊惑,为此欺骗了姨母,伤了你们的心,还伤害了世子……”

    清醒之后,苏妙真再想到世子数次发疯的情景,不敢去看陆执脸色,只是真诚的道歉:

    “这些都是我的错,跟你又有什么关系呢?我做错了事,伤了大家的心,你们不怪我就已经很好了,我很喜欢你这个表妹,清醒之后,也是你先安慰我,陪我说话,我,我真的很开心……”

    她情绪激动,说话也毫无章法,想到哪里便说到哪里。

    说完之后,才意识到这里很多长辈,她激动时忘了自己面容妖化,此时有些不知所措,捂脸抬头去看柳并舟,怯生生的喊:

    “外祖父……”

    “你们都是好孩子。”柳并舟安慰了她一声。

    苏文房也含笑看着女儿,眼里带着骄傲之色。

    苏妙真眼里的忐忑逐渐褪去,乖乖的靠向苏文房,站到他身边,小小声的喊了一句:

    “爹……”

    “你们关心则乱,只听到了守宁前半段话,还没听她后半段呢。”柳并舟叹息着摇了摇头:

    “一个个的就满脸自责,急着上前解释了。”

    “守宁,之后的事,你赶紧说给大家听听,你爹和姐姐都着急了,妙真也很担心。”柳并舟嘴上虽说叹气,但心中却对家里人的表现很是满意。

    姚守宁也觉得心中温暖,连忙就道:

    “对不起,都怪我话只说了一半。”

    她有些不好意思,想要揉揉眼睛,但两只手却都分别被姚婉宁、陆执抓住,两人都握得很紧,不愿意放开。

    她只好作罢,只眨出眼中水气:

    “我当时想法偏激,见到面前出现了一条‘路’,陈太微的声音在我脑海里响起,催我赶紧回到‘过去’,掐灭源头,保护家人,逆天改命。”

    大家听到此处,结合柳并舟所说的话,都隐约猜到了一点:

    “是他蛊惑了你?!”

    世子咬牙切齿,肯定的说了一句。

    “嗯。”姚守宁点头:

    “我受他影响,便觉得我自己就是灾祸的根源。”

    姚翝今日出门,只知道家里出了大事,但又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还不知道柳氏重伤垂死,从几人对话,猜测今日家里进了妖邪,那个陈太微一并出现,险些害了自己的女儿。

    “我顺着那条陈太微指出来的‘路’往前跑,便真的回到了当年,我娘怀孕之时。”

    她说到这里,姚翝愣了一愣。

    如果说开始他还不太明白所谓的‘路’、‘回到过去’是什么意思,此时终于理解了姚守宁话中之意。

    众人面色大变。

    朱姮蕊虽说知道姚守宁此时站在自己面前,陈太微的阴谋必定没能得逞,但她仍有些后怕,咬牙诅咒了一声:

    “这妖道!”

    姚守宁感受到她话中的爱护之意,泛红的眼圈中露出感激之色,看了长公主一眼,才接着道:

    “我听到了我爹娘的对话,发现爹娘对我的出生满怀期待与憧憬。”她将当时的情景大概说了一遍,接着才道:

    “我心生贪婪,便不愿意消失。”

    她低低的说着:

    “姐姐虽说一直生病,但爱我、宠我;爹虽公务繁忙,但回家之时,也会听我说话,哄我开心。”

    柳氏虽说脾气不好,可也一直将她护在羽翼之下。

    “我有外祖父关心,公主你对我也很好,我,我……”她一连提了好几个人,陆执与她手掌相贴,又紧张又焦急,忍不住摇了摇手,小声的提醒:

    “我呢?”

    她眼圈红红,一双泛着水光的杏眼与世子对视:

    “我当然也舍不得世子啦。”

    这话说者无心,听者却有意。

    那软绵绵的音调直直撞入世子心底,令他心甜如蜜。

    “我心有牵挂,便再舍不得死,那时我便如大梦初醒,觉得先前的念头糊涂极了。”

    众人听闻她这样一说,也跟着连连点头。

    “后面‘路’便消失了,我好像听到陈太微叹了一声……”姚守宁面露苦恼之色。

    她不知道自己血液被陈太微偷走,使他能影响到自己的神魂,可同样的,她借着这一滴血的作用,也能窥探到陈太微的一些心声。

    当时他那一声因为失败而叹息是真正为此遗憾,不过她生性豁达,很快便不纠结于这些已经过去的事,接着往下说道:

    “不过我也没想其他,因为另一条‘路’再度出现,我又往前走,便回到了过去。”

    说到这里,她看向了柳并舟。

    柳并舟心中一动,还没说话,姚守宁就道:

    “我回到了娘八岁之时,外祖母去世的那一天。”

    柳并舟的脸上露出震惊之色。

    她将自己与年幼柳氏的相遇情景说了一遍,许久之后,柳并舟才叹道:

    “没想到竟有这样的奇遇,难怪那天玉儿提到说你手里有我的木簪……”他摇了摇头:“那一天之后,你娘四处找姐姐。”

    她为此啼哭了许久,说是遇到了仙女姐姐,闹得曹嬷嬷心中嘀咕,私下找到柳并舟,担忧自家小姐中了邪。

    柳并舟听了这些话,心中警惕了许久,直到柳氏自此之后并没有异样,才逐渐放心。

    家里人见她安然无恙,便拿这些事打趣,初时柳氏还激烈反驳,后来便绝口不提此事。

    自此之后,她像是变了一个人,众人还当她是经历丧母之痛后懂事了,知道长姐如母的道理,照顾妹妹,试着学习管家理事。

    时间一长,她似是将当年的这桩事遗忘了,记不得自己年幼时发生的事,但对于神仙鬼怪的反感却刻烙在心里,直到柳并舟因应天书局的事干涉她的姻缘,才勾起了她心中积怨,因而彻底爆发,与父亲决裂。

    柳并舟若有所思:

    “既然你曾回到你娘年幼之时,那么你娘便不是撒谎,她那时说你答应陪在她身边,还说送她礼物……”

    “我初时是想陪她的。”姚守宁想到自己的‘毁约’,有些愧疚:

    “不过我没有办法留在那里,”她低声道:

    “娘当时看到了我手里的木簪,我发现那木簪有了异变,结出了新枝。”她想起柳并舟提过,这木枝是带她寻找空山先生的‘引路钥匙’,当时便知道自己离开在即。

    “我离开的时候,送了她一簇命魂之火。”

    “难怪——”

    柳并舟的眼睛一亮,想起了柳氏先前明明受了狐王一击,却命魂之火不绝的情景。

    长公主夫妇、周荣英也想到了这一点,都觉得这一切不可思议:

    “原来如此,难怪你娘保存了一丝气息。”

    当时大家都觉得柳氏命大,却没料到缘由竟在于此。

    姚翝初时听得入神,接着又听大家说什么‘命大’、‘重伤’,顿生不妙之感。

    他顾不得再听姚守宁接着往下说,连忙打断她的话,问道:

    “你娘受伤了么?”

    姚翝话音一落,众人顿时不出声了。

    一种不妙的预感涌上心里,姚翝眼皮乱跳,顿时就急了:

    “到底怎么回事?”说完,不等姚守宁说话,他急着往屋里冲:

    “我去看看。”

    说完,已经上了台阶,冲进屋里了。

    “外祖父——”苏妙真有些担忧的看了看柳并舟,后面的话她没说出口,但柳并舟已经明白她意思了。

    “他担忧你姨母,不看一眼是不放心的,这种事瞒他不住。”柳并舟话音一落,姚若筠也不安了:

    “娘怎么了?”

    他这话一问完,就见姚婉宁眼眶里又有水气浮动:

    “娘被妖怪打伤了。”她吸了一下鼻子,细声细气道:

    “伤得很重,都怪我。”

    姚若筠顿时生出不妙预感,可他看着姚婉宁伤心欲绝的神情,想要离开的脚步一滞。

    就在这时,姚守宁轻声安抚她:

    “这怎么能怪姐姐呢?”

    正如她受陈太微蛊惑,认为一切事端都是因为自己而起,曾生出过想要阻止自己出生以平息一切的念头。

    “可你跟表姐都安慰我,说这一切不是我的错。”

    她温声跟姚婉宁道:

    “而你与‘他’的事,也不是你的错。”

    姚婉宁含着泪摇头。

    她仍觉得是自己身怀有孕,引来了妖邪,才使得母亲遭了邪祟毒手。

    “你们都没错。”长公主突然开口。

    她不习惯有人在她面前哭哭啼啼,而姚婉宁身份特殊,她面对这个本该小了自己几十岁,偏偏又不知比自己大了多少倍的‘长辈’格外的头痛。

    既不敢喝斥,又不愿意听她们争先恐后的自责,便十分直接的道:

    “是妖怪的错,您若咽不下这口气,回头我带人将那妖道的老窝先端了!”

    “我觉得这个主意不错。”

    陆执率先点头。

    姚婉宁低头轻轻抹泪,姚守宁就叹了口气,说道:

    “姐姐,你知道我从娘幼年之时离开后,去了哪里,见了哪些人么?”

    她还要接着往下说。

    姚婉宁抹泪的动作一顿,凭借女人的直觉,她似是意识到了什么,心开始‘怦怦’的跳动。

    不等她说话,姚守宁就道:

    “我去了一个地方,见到了我的老师,见到了外祖父——”

    说完,姚若筠心里突然生出一个怪异之极的念头。

    外祖母去世时,柳氏尚且年幼,他年纪最大,听柳氏提到过,外祖母去世那年,柳氏还不足八岁,算算时间,已经三十多年了……

    三十多年前——

    他瞪大了眼睛:

    “应天书局?!”

    不可能吧!不可能吧!不可能吧!

    姚若筠满脸的不可置信。

    当日姚守宁拐弯抹脚的曾向他打听过应天书局,那时他对这名字十分陌生,费了许久的功夫,一无所获,后面还是姚守宁从温献容兄妹处探听了些消息,反而告诉了他一些内幕。

    那时的情景历历在目,事情过去不过半年时间,但当时的兄妹俩恐怕做梦也没想到之后的时间里会发生这些事的。

    “对。”

    姚守宁点头:

    “我去了应天书局。”她看向柳并舟:

    “见到了外祖父,将上巳节那一晚,我在庭院里找到的那一支枝芽,交到了外祖父的手中。”

    说完,她伸手往庭院的角落指了指。

    那里曾有一棵白玉兰树,此时已经不见踪影。

    可上巳节那一晚的情景众人都还记得,此时她一说,大家便都想起来了。

    众人一脸不可思议,连先前内疚自责的姚婉宁都遗忘了流泪,一脸怔愣的神色。

    “也就是说——”姚若筠吃惊得已经语无伦次:

    “外祖父之所以对我们家的事情如此熟悉,之所以能未卜先知,是因为,是因为你,你……”

    “是因为守宁告诉我的缘故。”柳并舟接话道。

    “……”

    “……”

    众人目瞪口呆,久久说不出话来,各自在心中消化着这样的讯息。

    半晌之后,周荣英叹道:

    “活到老看到老,传闻之中的辩机一族是天地的宠儿,拥有近似神灵的力量,这时空穿越的力量,实在是奇妙非凡了。”

    姚守宁点头道:

    “我在应天书局上,不仅见到了外祖父,还见到了——”

    她顿了顿,看向了长公主。

    朱姮蕊心中一跳,开始大胆猜测自己身边的人是不是也参与了这一场聚会——她隐隐怀疑这个人是自己的父亲庆丰帝。

    但不等她问话,姚守宁已经将目光移开,落到了姚婉宁的身上。

    长公主还在冥思苦想答案,陆执与姚守宁心意相通,问道:

    “你见到了大庆太祖朱世祯?”

    ‘啪!’

    朱姮蕊一巴掌拍到了儿子后背心上,打出一声沉重的闷响,惊得姚婉宁一抖。

    “太祖的名字哪是你能乱称呼的?”她斥道:

    “再者太祖已经死了多少年了,怎么可能……”

    “不错。”

    姚守宁点头。

    长公主还想再打一巴掌的手举在半空,就听姚守宁说道:

    “其实我在应天书局上,见到了太祖皇帝。”

    众人怔住。

    苏文房几人满头雾水,又一脸惊骇。

    苏妙真曾被狐妖王附体,对当初的事还有些记忆,隐约感应到了什么,下意识的看向姚婉宁。

    只见姚婉宁咬着嘴唇,强作镇定,下意识的坐直起身。

    姚守宁补充道:

    “来自大庆三年的太祖。”

    姚婉宁脑海里一片空白。

    虽说姚守宁说这话时,看她那一眼令她已经隐约猜到了什么,可当她真的从姚守宁口中听到关于‘他’的消息时,她心中仍是激动无比。

    “他……”

    她的全身血液加速流转,整个人微微颤个不停,想要说话,但张了张嘴,又似是发不出声音。

    周荣英等人满脸吃惊,长公主倒是沉着冷静,默默收回了举起的手,问:

    “那他知不知道如今的情景?如果知道了,这样的局面,又要怎么收拾呢?”

    苏妙真见自己父女插不上话,便索性招呼弟弟进屋去搬了凳子出来,让众人坐着讨论。

    姚守宁向表姐道过谢后,说道:

    “太祖总结了三点。”

    其一:神启帝昏庸无能,不配为一国之君。

    其二:‘河神’危害极大,若不将其尽快处理,还会引发更大的祸患。

    其三:妖族来者不善,与陈太微勾结,务必阻止其阴谋,将妖族重新赶回边界之门内。

    朱姮蕊强忍焦灼,点了点头:

    “这些问题我们也清楚,解决方法呢?”

    正如当年的张饶之所说,她是适合执行命令的将才,却不是擅长统率、计划的人。

    姚守宁犹豫了一下,压低声音:

    “针对第一个问题,便是改朝换代。”

    这个问题的解决难度不小,光是听到她这样一说,便吓得苏文房父子、姚若筠等人胆颤心惊。

    但朱姮蕊等人心中显然早就有数,兴许在听姚守宁提到太祖指出的三个问题之后,长公主便已经有了心理准备。

    “第二个问题呢?”她问。

    “第二个问题比较难。”姚守宁解释着:

    “太祖说他命格特殊,与世子相似,都是受天命眷顾之人。”

    陆执听她提到自己,转头向她露出一个笑容,她都没意识到自己也回了他一个笑意:

    “这样的人若是心性向善,便背负天下气运,为正道苍生做出一番大事。”

    “而若是心性向恶,便会吸收天下怨气,成为天底下最强大的怨灵之体。”

    她说到这里,姚婉宁身体一抖,却没有出声。

    “成为怨灵之体后,便不易杀死。天下怨气越深重,‘他’就越强大,且怨气相吸,每当民不聊生之时,‘他’便会出现,所到之处会带来灾劫,直到灭世为止。”

    说到这里,一旁有人递了杯茶水过来。

    姚守宁正值说到口干舌躁之时,见到茶水,下意识的转头去看,便见苏妙真捧了茶杯送到她面前。

    她道了声谢,正欲去接时,才发现自己两只手都被人握住。

    与姚婉宁握手也就罢了,她另一只手还与世子十指相扣。

    庭院之中人多,幸亏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应天书局’及她说的话之上,兴许没有人发现这一细节。

    她做贼心虚一般将与陆执交握的手挣脱,将杯子接过,借着喝水时挡脸的动作,飞快的看了一眼周围。

    大家都没有注意到她的动作,她松了口气,眼角余光却见到外祖父正温和的看她。

    虽说如今姚守宁已经知道了柳并舟之所以能洞察先机是因为自己的缘故,但外祖父在她心中形象已经定格,她总觉得外祖父的眼睛似是能看破一切。

    仿佛她先前与世子手掌相握的动作都全被他看在眼里。

    她脸‘刷’的一下涨得通红,连忙将头低垂了下去。

    “要,要想结束这种灾劫,有两个方法。”姚守宁不敢抬头去看柳并舟的眼睛,结结巴巴的道:

    “一是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如此一来,怨气消减,便相当于变相的削弱‘他’的实力。”

    “二嘛,就是有个相同的人,以背负天命传承之力,与怨气相对抗。”她说到这里,忍不住抬头去看世子。

    大家的目光都落到了陆执身上,他察觉到柳并舟的视线,顿时挺直了背,轻咳了一声,极力维持冷静的神情。

    “世子不行。”

    柳并舟摇了摇头。

    “为什么!”陆执大受打击,一时忘了要讨姚守宁的长辈欢心,不服气的问:

    “我就是天命传承之人,迟早能解决这件事。”

    “世子误会了。”柳并舟并没有因为世子的顶撞而气恼,温和的解释:

    “‘他’的遗体受到亵渎而入魔,此事可以追溯至几百年前,这些年吸纳的怨气不知凡几,力量非同一般。”他看向世子眼睛:

    “而你年纪还小,身上又还有妖蛊未解,很难打破‘他’的命格,将他彻底消灭。”

    他这样一说,世子顿时泄气。

    陆执想起自己当日中的妖蛊,心中有些烦闷。

    这妖蛊种得极深,且他虽说杀死了那蛇妪及铲除了佘氏,但显然这蛇群还有漏网之鱼。

    长公主夫妇听到儿子身上的妖蛊,也觉得头疼。

    “唉!”周荣英叹了口气:

    “这两个方法都很难,那第三个方案呢?”

    “第三个方案……”姚守宁将当日朱世祯对狐妖的一些看法说了出来,最后总结:

    “他的意思是,狐妖狡猾异常,又有尾巴断后,要想将其彻底杀死很难,最好与当年的他一样,设法将它封印,徐徐图之。”

    她没好意思说出朱世祯的原本打算:留下这个祸害,让未来的人头疼。

    苏妙真为姚守宁递了茶水之后,听她提到了狐妖,便下意识的站在她身侧。

    当苏妙真听到狐妖很难彻底杀死时,下意识的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眼中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众人听姚守宁说完,都长长的叹了口气。

    朱世祯确实说中了主要问题,也提到了解决方法,但这几个方法一个比一个难以施行。

    众人尽皆沉默,姚婉宁则是捂着肚子,眼中掩饰不住的露出失望之色。

    她知道如今天下危急,妹妹之所以前往应天书局,一是为了救娘性命,二是为了想讨救兵。

    在这样的情况下,能意外见到朱世祯,并与他对话,肯定要先以大局为重,至于儿女私情,放到后面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可她听了许多,姚守宁所说的事都与她无关,她虽说明事理,但仍免不了有些失落、难过。

    她情况特殊,与朱世祯之间的婚礼是在他死后七百年,现在又怀了身孕,七百年前的朱世祯哪知道她是谁?

    想到这里,她眼睛酸涩,连忙低垂下头,深怕被姚守宁看出不对劲儿。

    姚婉宁自认为动作隐秘,但姚守宁却一直都在分神注视着她,第一时间就注视到了她的不对劲儿。

    此时见姐姐低头不语,感应到她心中传来的种种感受,哪里不知道她心中所想,连忙就道:

    “还有一件事。”

    姚婉宁正在默默抹泪,听到此处,心中‘怦怦’乱跳,下意识的抬头看向妹妹。

    “我跟太祖提到了,提到了你怀孕之事……”

    姚婉宁心中一慌,本能坐直身体,但这一动,却觉得拉扯到了肚子,不由发出一声细细的喘息。

    但她顾不得这些,只是望着妹妹问道:

    “他,他怎么说?”

    “姐姐,太祖说他愿意负责,并由外祖父作主,定下了你与他之间的亲事。”姚守宁笑着说道。

    “什,什么……”姚婉宁怔了一怔。

    她没想到会从姚守宁口中听到这样一个答案,不由有些慌乱失措,心瞬间似是弦了一根细弦,扭头去看柳并舟:

    “外祖父——”

    虽说知道妹妹性格绝对不会在这样的事情上与自己开玩笑,但姚婉宁内心仍觉得有些不可置信,想从柳并舟口里得到确切的答案。

    “是真的。”

    柳并舟点了点头,姚婉宁那心中大石瞬间落地。

    她几乎是喜极而泣。

    这些日子以来的忐忑、不安与羞耻,在此时统统似是找到了宣泄口。

    她拉着姚守宁的手,第一次放纵自己小声的哭泣。

    周围苏文房等人还在,周荣英、长公主一家人都在这里,她本不该如此失礼,可她心中积压了太多的东西,此时根本难以控制自己。

    “他,他说缘份乃是天注定。”姚守宁虽说心中仍为姐姐感到有些不值,但她感知力过人,在说出这桩婚事早就定下的时候,她感觉得到姐姐这一刻的放松与放心。

    仿佛紧绷的弦终于松懈下来,她整个人都变得安宁而又踏实。

    自从姚婉宁发现自己身怀有孕以来,无论她表面表现得多么平静,甚至期待她腹中的孩子,但她内心深处仍是充满了担忧与不安。

    家里人得知她怀孕的消息之后,没有人责怪她,可柳氏的病倒倒如插进了她心里的一根刺,她可能为自己爱上了‘河神’而感到痛苦与羞耻。

    这门婚事见不得光,当她怀孕的消息传开后,家里也会因她而蒙羞。

    随着肚子一天天变大,她表面越镇定,心中就越不安稳。

    听到妹妹回到三十三年前的应天书局上,见到朱世祯的时候,她既期盼听到关于太祖的消息,却又害怕听到自己与他的事。

    怕他不认同这门婚事,怕自己成为他的麻烦与头疼……

    “他说,他相信自己,纵使死亡,纵使受妖邪之法摆布,但他性格不会改变,他既然与你成婚并且使你有孕,那么必然是与你有了感情。”

    ‘呜……’姚婉宁极力隐忍,但仍发出细碎的哭泣音。

    姚守宁将她揽入怀中,轻轻摸她的头发:

    “他说他很高兴,能在七百年后找到自己的爱人。”

    姚婉宁眼泪流了又流,一双细瘦的胳膊用力的抱紧自己的妹妹。

    “当时他说要定下这门婚事,要娶你为妻,开始我还不愿意呢。”

    看姐姐哭得伤心,姚守宁故意逗她:

    “他已经三十多了,长得也不俊美,但外祖父看他有诚意,才应下这门婚事呢。”

    ‘噗。’

    姚婉宁破涕为笑:

    “你不要,不要这样说你姐夫……”

    她细声细气的,说话时还带着哭音。

    姚守宁皱了皱鼻子,道:

    “当时他说自己三十三岁,从未经历过感情,身边也没有女性,侥幸有朋友相助,打下了一份家业,身家绝对清白干净。”

    姚婉宁此时又羞又欢喜,认真的听妹妹说着,深怕错漏了一个字。

    “他还向我们道歉,说是无法亲自上门提亲,请爹娘谅解。”

    “真的吗?”姚婉宁抬头看她。

    姚守宁就点头:

    “当然是真的!”

    说完,她又手腕一转:

    “他还说要给聘礼,但因为当时来得匆忙,所以身上没什么有纪念意义的东西。为了以示诚意,他便给了我这个东西,作为聘礼。”

    说完,她摊开了掌心。

    只见那掌心之中,躺着一枚古旧的铜钱,钱币之上蕴含着庞大的力量。

    长公主眼睛一亮:

    “这就是先前那一股化形的龙气?!以言灵力量,险些杀死了陈太微,逼他现出原形的那个东西?”

    她曾师从张饶之,感应得到这钱币上的力量既有真龙之气,又带着儒家之力。

    姚守宁点了点头:

    “对。”

    她说道:

    “我跟他提到家里发生的事,他为了帮我们解燃眉之急,与张辅臣祖祖一起为这钱币力量加持。”

    姚婉宁闻言,吸了吸鼻子。

    而世子则是一脸严肃,望着钱币,皱了皱眉。

    姚守宁没有注意到他的不安,拉起姚婉宁的手,将这枚钱币放进了她掌心里。

    “姐姐,所以你不要自责,这桩婚事,不能怪娘,也不能怪你,说来说去,也有我的原因。”

    ‘唉——’柳并舟叹了口气,说道:

    “三十三年前,守宁意外闯入应天书局,带来了未来的消息,也提到了你的亲事。”

    也正是在几十年前,姚婉宁的终生大事早就已经有了定局。

    “说不定正是因为应天书局上的婚约,才使得娘受妖邪蛊惑后,定下了你与‘河神’婚事。”

    而如果不是这桩婚事,可能姚守宁不会因此与世子交好,共同查找‘河神’身份,继而发现真相,并最终因姚婉宁的肚子出现异象而回到过去。

    “一切早就命中注定。”姚守宁说道。

    姚婉宁点了点头,用力将那枚代表着婚约的钱币握紧。

    就在她将钱币抓住的刹那,那枚铜钱似是颤了一下——紧接着姚守宁就见到一道柔和的光晕从姚婉宁指缝间迸照而出,她惊得喊了一声:

    “姐姐——”

    众人被她喊声吸引,低头去看。

    只见姚婉宁指缝间钻出数道霞光,她仿若抓了一颗光芒万丈的夜明珠。

    这一异变令得姚婉宁吃了一惊,下意识的摊开了手。

    却见她掌心之中,那枚铜钱缓缓浮起,钱币之上的光芒越来越亮,所照之处,逐渐幻化出一个男人的影子。

    “太祖?!”姚守宁瞪大了眼睛。

    柳并舟也有些意外,喊道:

    “皇上——”

    姚婉宁则是望着面前的人,喃喃的张嘴:

    “夫君……”

    那人影转动了一下脑袋,看了看在场的众人。

    他年约三十,留了短须,神态不怒而威,正是姚守宁与柳并舟在应天书局上曾见过的朱世祯。

    朱世祯目光所到之处,众人下意识的低垂下头去。

    长公主这一生行事恣意,天不怕地不怕,但面对那男人幻影,却感受到了天生血脉带来的压制,本能的将头低了下去。

    陆无计、周荣英低头折腰,向这位七百年前的君主行礼。

    苏文房等人受压制更深,已经本能的半跪下地。

    在场人之中,除了姚家人外,唯有世子仍强撑着没有低下头去。

    他虽说是朱世祯的后代血脉,但不知为何,陆执却并不愿意向他跪拜行礼,他以一种自己都想不明白的倔强之感,顶着这股压力,吃力的站在原地。

    这只是朱世祯的一缕幻影——也可以说这是朱世祯以自己的血液封存于铜钱内的一缕神识。

    那朱世祯的影像目光从长公主等人身上掠过,最后与姚守宁、柳并舟两祖孙点了下头,接着径直走到了姚婉宁的身后,将她娇小的身躯环抱入怀里。

    “你……”

    ‘他’当着众人的面,却毫不忌讳,姚婉宁脸蛋泛红,正欲说话,却只见朱世祯身形由虚化无,抱住她的刹那,化为光晕,消失于她身体里。

    她生来便有恶疾,自从柳氏阴差阳错定下了她与‘河神’的婚事之后,因有‘河神’阴魂相助,她这才‘恢复如初’,可以自由行走。

    但先前妖狐一来便将‘河神’阴魂打碎,她失去依恃,随即瘫软在地。

    不过因为家中生了变故,姚婉宁虽说意识到了身体在变差,但她并没有说出来让家里人担心。

    而此时随着朱世祯的幻影抱住她消失后,她只感觉到身体暖洋洋的,仿佛恢复了之前的状态,甚至比之前还要好一些。

    “他人呢?”

    她坐直起身,焦急的四处寻找。

    失了钱币,又失去了朱世祯幻影的姚婉宁心中一沉,顾不得矜持,问了一声。

    姚守宁没有说话,她的目光落到了地面上——姚婉宁的脚底之下,有一道影子。

    那阴影极深,似是有两层覆盖的样子,明显不是女子纤细的倒影。

    随着她视线移过去,那阴影似是察觉到了她的注视,轻轻动了动,接着姚婉宁的身后浮现出一道阴影,将她托在怀里,一如当初的‘河神’。

    朱世祯以这样的方式,在守护着姚婉宁。

    “在这里。”

    姚守宁察觉到这一点,松了口气,指着姚婉宁脚下的影子说了一声。

    “他融入了你的影子中,自此可以与你形影不离,贴身保护你。”

    姚婉宁腹中怀有龙胎,已经引起了妖邪及许多有心人的注意,在孩子出生之前漫长的几个月时间中,她可能会遇到很多危险,如今有朱世祯的阴神守护她,是再安全不过了。

    姚守宁松了口气。

    朱世祯的幻影其他人看不到,但周荣英、长公主夫妇及柳并舟因为修为高深的缘故,自然是感应得到端倪,闻言都点了点头。

    姚婉宁愣了一愣,松了口气。

    她并不知道朱世祯就陪在她身侧,而是不停的提着裙摆看地上的影子,仿佛借此在与他交流似的。

    “这样也好,我也能放心……”

    长公主说话时,神色有些纠结的看了姚婉宁一眼。

    她与朱世祯定下了婚事,从辈份来说,这是七百年前老祖宗的妻子,而陆执也曾提到过,姚守宁猜测她腹中的孩子就是天元帝——如此说来,姚婉宁也是长公主的老祖宗……

    可她年纪还小,长公主与她相识时,她又只是晚辈身份,这让长公主心中觉得有些别扭,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位‘长辈’。

    不过长公主性情洒脱,想不通就索性不想了,看向姚守宁:

    “守宁,这件事情干系重大,我与你陆叔回去之后,需要调遣一队黑甲守护此地。”

    此时可不是客气之时,姚婉宁的安危大过一切。

    更何况柳氏性命垂危,要麻烦将军府的地方还很多,没必要在此时见外。

    姚守宁点了点头,应了一声:

    “好。”

    朱姮蕊神色一缓,又道:

    “你娘那边的事,我会派人即刻去办。”除此之外,她还要调遣晋地驻兵回京,为日后做准备。

    今日天现异象,妖邪摧毁姚家的消息传开,神启帝恐怕会很快得知此地发生的事。

    此人心胸狭窄,为人阴狠,恐怕会对姚家不利。

    朱姮蕊转头与丈夫目光相对,二人此时心中都想起了姚守宁转达的太祖的话,他说:皇帝昏庸,便将其取而代之。

    大庆朝传承到七百年后,神启帝与他之间除了血缘的联系之外,已经不是他意志、思想的传承。

    “唉——”长公主罕见的露出忧愁之色,仰头看了一眼天空,心中在想:爹,当年您在去世前,是不是早就知道我们姐弟会有兵戎相见的那一天,所以才特意为我留了拥兵十万的权利?

    这是庆丰帝留给她的保命符,也是她的父亲留给她的一道讯息,允她在关键时刻斩杀昏君,推翻大庆!

    先帝目光深远,行事果决。

    大庆三十一代而亡,这辩机一族果然一语成谶。

    “我们走!”

    长公主并非扭捏之人,她想明白事情前因后果,很快下定了决心,不再犹豫。

    她还有许多准备工作要做,权柄的交替,必须要平稳的进行。

    大庆朝如今就如一个病危的‘老人’,外有妖邪虎视眈眈,内有百姓怨声载道、‘河神’即将再次来袭的阴影,若是再生事端,恐怕会让妖邪找到机会。

    长公主等人起身告辞,徐相宜因为还有事要做,便先暂时留在姚家里。

    几人走了数步,朱姮蕊意识到不对劲儿,回头一看,见儿子仍站在姚守宁身侧,一脸纠结,不由喊了一声:

    “儿子!”

    她浓眉一挑,问道:

    “你还不走,留在那里干嘛呢?”

    姚家出了这样大的事,自己人恐怕有话要说,陆执留在这里像什么话?

    朱姮蕊折转回身,一把揪住儿子衣领往外拖。

    “我还有话要跟守宁说!”陆执双足死命踩地,极力与长公主的力量相抗衡:

    “我等下再回去。”

    长公主脸上浮现怒容,伸手想要打他:

    “守宁才刚‘回来’,正是要休息的时候,你不要给她添乱。”

    陆执抿了抿唇,一脸倔强之色。

    他不想走。

    他想到陈太微先前的话,那一刻他深刻的感觉到了可能会失去姚守宁的恐惧。

    就算她已经平安‘回来’,且并没有失去两人之间的记忆,可那种恐惧感却仍烙刻在陆执心里,难以挥去。

    他迫切的想要留下来与姚守宁说说话,以抚平内心的忐忑。

    “你——”

    长公主见他冥顽不灵,正欲发火,陆无计一把将她手掌抓住,包裹进自己掌心里:

    “好了,儿子想留在这里,你就让他留一会儿。”

    “可是——”长公主不明白丈夫此时为什么帮着陆执说话,正欲出声,陆无计却一把揽住她肩膀,以她无法推卸的力量推着她往外行:

    “没事的,姚家受妖邪力量冲击,正需要收拾善后,儿子留在这里帮帮守宁收拾也是好的,让他晚点回来就是。”

    说完,他回头看了陆执一眼,向他使了个眼色。

    父子俩目光交汇,陆执眼中露出感激的神情,连忙大声道:

    “我留下来帮守宁收拾残局,顺便守在这里,等黑甲过来。”

    他这样一说,长公主倒点了点头,又看向周荣英:

    “儿子这话说得对,为免妖邪去而复返,不如拜托周师叔也暂时留在这里。”

    周荣英倒无所谓,点了点头。

    长公主夫妇很快离去。

    姚婉宁面露疲色,今日发生的事情太多,她身体虽说得到了恢复,可心里的疲惫感却挥之不去。

    再加上她知道朱世祯的阴神隐藏于她影子中,她也想要与‘丈夫’安静的呆一会儿。

    正巧逢春等人回来,姚守宁便让逢春先带姚婉宁离开这里,找个清静之地休息。

    苏氏父子、姚若筠准备进屋去看柳氏,柳并舟也关心女儿,准备去找徐相宜问问这移魂之术的事。

    最后只留下了苏妙真、姚守宁及陆执三人站在破败的庭院中,三人有些尴尬,沉默了片刻。

    苏妙真本来留下来是想与世子道歉的。

    她受妖邪蛊惑,曾几次三番向世子下咒,令他丑态百出,声名扫地。

    可当她面对世子的时候,过往的回忆涌上心头,世子的沉默给了她极大的压力,让她好不容易鼓足的勇气消失殆尽。

    “我也去看看姨母……”苏妙真心虚的轻声跟姚守宁说了一句,得到她点头之后,便不敢再去看陆执的脸,提着裙摆飞奔进屋里。

    她一离开之后,陆执这才看向姚守宁,松了一大口气。

    所有人都走了,就留了一对少年男女站在原地。

    “守宁——”

    陆执有些扭捏的喊了一声。

    他原本有许多话想跟姚守宁说,但当姚守宁真的转头看他,那双大眼睛映上他的面容的时候,他又下意识的别开了头,不敢去看她的眼睛。

    “你不是可有可无的,”世子故作镇定,说话时双颊逐渐浮起红晕:

    “我很在意你——”真心话毫不犹豫脱口而出,接着他很快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脸上露出慌张之色,又如掩耳盗铃一般的补充道:

    “大家都很在意你的,你爹娘,你哥哥、姐姐,我,我们都很在意,不想失去你。”

    “我知道。”

    姚守宁早已经知道他的心意,看他结结巴巴的解释,她本来以为自己会羞涩,可看到世子晕红的脸,强作冷静的样子时,却又觉得很有意思。

    当她从过去回到现在,经过了许多心路历程,再回头看世子时,却不忍心看他为难的样子。

    “我也很舍不得你们,当时我只是受了陈太微的影响,所以才一时想法偏激。”

    陆执就咬牙道:

    “总有一天,我要替你出这口气!”

    她点头,说道:

    “我当时在我爹娘房里,听到他们怀孕的消息时,想了许多事,也想到了你,想到了我们一起去代王地宫,一起查‘河神’,我就不想要消失,也不想让你们忘记我的存在……”

    她想起当时的情景,心生感慨,陆执的耳朵里却只听到了自己想听的消息:

    “你真的想到我了?”

    “……对。”

    姚守宁点了点头。

    “你想到了些什么?”他眼睛发亮,“有没有想到我当时英勇非凡,拿剑杀蛇?我们配合无间,破解了蛇灵聚。”

    “……”

    姚守宁满心惆怅被他打散,顿时转过身,他不死心又绕了上来:

    “还有我们在齐王地宫时,我跟陈太微作战,对了,上巳节时我们一起游街……”

    “你还想到了什么?”他喋喋不休的追问。

    “……你好烦。”姚守宁不理他。

    他长腿一跨,跟在姚守宁身侧:

    “你说嘛,再多说一点给我听。”

    “我不说!”姚守宁脸颊微红,心脏‘怦怦’跳个不停,既有被世子追问的羞窘,又有被步步紧逼的不知所措。

    不知为什么,她想到了应天书局上,朱世祯提起她与世子时,神色怪异的看着她笑的情景。

    她脸颊更烫,加快了脚步往前跑。

    “你去哪里?”世子见她突然溜走,不由喊了一声。

    “我去收拾屋子。”妖邪的到来引发了大战,使得姚家的房舍受到冲击,大部分屋子受到了影响。

    她的房间一角也遭了殃,姚守宁倒无所谓,但姚婉宁身怀有孕,白天又受了惊吓,她不想姐姐睡得不舒服。

    “我也去——”世子追了过来,与她并行。

    …………………………………………………………………………………………

    将近1.6万字的大更哦。

    感觉最近状态不是很理想,写写删删的总觉得不是很满意,不过有些情节又必须要过渡,所以凑了一个大章先传上来。

    另外,我想很多童鞋应该也看出来了,《男主发疯后》已经临近尾声,预计会在二月结束。

    一到收尾阶段,感觉我的更新就乱了——呜,对不起大家呀。

第三百七十八章 解妖蛊

    柳氏此时重伤未醒,姚翝必定心绪难平,应该有许多话想问徐相宜,姚守宁并不准备此时去打扰父亲。

    妖邪与陈太微到来之后引发的这一场大战对姚家冲击很大,不止是柳氏夫妇的正屋被毁,其他屋舍都受到了冲击。

    好在姚守宁的房间受到的冲击并不是很大,她与陆执回到自己房门口的时候,冬葵正搬了一部分摔碎的碗盏、箱笼等摆在门前的空地上。

    “小姐回来了。”见到姚守宁的时候,冬葵眼圈先是一红,接着又招呼了一声世子,才问道:

    “听说今日家里进了妖邪?”

    今日长公主上门拜访,姚守宁与长公主向来亲近,听到消息的时候就赶了过去。

    之后发生的事冬葵也不大清楚,只知道姚守宁离开不久之后,家里突然刮起大风,又出现电闪雷鸣。

    紧接着只听到地动山摇的震响,家里桌椅晃动,屏风倒塌,碎了不少东西。

    她正有些惊慌失措时,突然听到外面有人尖叫‘妖怪来了’,不久之后一切风平浪静,接着听到了柳并舟安抚众人的声音。

    “我知道柳老爷既然说话,应该是没事了,不过我也很担心你,便想收拾了屋子来找小姐。”

    姚守宁点了点头:

    “你做的对。”

    姚婉宁如今身怀有孕,屋子收拾干净才最重要,以免乱糟糟的到时绊摔了人。

    她并没有隐瞒冬葵:

    “今日家里来了妖邪,就是之前蛊惑表姐的那一个——”

    她的话令冬葵吓了一跳,问道:

    “表小姐没事吧?”

    姚守宁听到这话,愣了一愣。

    今日发生的事情太多,她压根还没顾及上与表姐多说几句,此时听冬葵问起,她回想苏妙真的神色,看不出来有什么伤心、怨恨,反倒还在她提起自己受陈太微蛊惑时,安慰了自己几句。

    “我不知道……”她摇了摇头,接着又皱眉:

    “但表姐心里肯定对妖狐有怨恨。”

    说到这里,她心中生出一个古怪的念头:表姐与妖狐之间还有孽债未清,将来这一人、一妖定有牵扯。

    只是这个念头转瞬即逝,她再一细想,倒想起了一件事。

    顾后生病之前,顾焕之上门求药。

    那时的表姐受妖邪蛊惑,与它完成了一桩交易,得到了妖狐一个‘不情之请’。

    想到这里,姚守宁下意识的看了陆执一眼。

    苏妙真当时之所以极力想要拿到这个承诺,是因为她受到妖邪影响,以为自己与陆执有‘前世姻缘’的缘故。

    如今表姐已经清醒,知道所谓的‘前世’不过是一场妖狐制造出来的幻觉而已。

    从苏妙真先前的表现看,她对陆执似是再无执念,妖狐又被驱离她的身体,这场与妖狐之间的交易自然便不了了之。

    既然如此,她与妖邪之间的牵扯又是因为什么呢?

    她心中想着事,双眉紧皱着,不时看陆执一眼,倒将陆执看得毛骨悚然,心中惴惴不安的。

    “你,你这样看得我心里有点发毛。”世子双臂交叠于胸口,往后退了一步:

    “你是不是‘看到’什么不好的事?”说完,他似是想到了什么,有些绝望的道:

    “你表姐是不是还要整我?”

    “不是、不是。”

    姚守宁连忙摇头,看他如惊弓之鸟,想起他过往经历,又觉得有些同情,安抚他道:

    “我表姐已经清醒了,怎么还会搞你?”

    “不过……”她说到这里,表情有些迟疑:

    “我总觉得表姐与妖狐之间还有因果未解——”说完,她将当日那场交易简单的说了一遍,末了又自顾自的摇头:

    “这跟你没有关系。”

    陆执的脸色青白交错,听到她后面的话,勉强松了口气。

    他天不怕、地不怕,遇到陈太微这样的人也敢正面对抗,但在被妖狐蛊惑的苏妙真手里却实实在在吃过大亏。

    如果苏妙真本性狠毒就算了,偏偏她是受妖邪所害,又向自己道过歉了。

    男子汉大丈夫,总不好执意与一个少女过不去。

    再加上她又是姚守宁的表姐,世子便唯有含泪忍下这口气,大度的当过往发生的一切是浮云。

    可事情坏就坏在陆执身上妖蛊未解,狐妖不灭,他总担忧往日恶梦重演,之前那些荒唐的事再度发生。

    这件事情已经成为世子心病,使他听闻妖蛊便变了脸色。

    “你说的是真的?”虽说知道姚守宁是辩机一族传人,预知能力过人,但陆执心中忐忑,仍是再三确定:

    “你是不是骗我,想安慰我?”

    “不是。”姚守宁见他面色忐忑,不由被他逗得心情都好了几分,摇了摇头:

    “我真的感觉和你没有关系。”

    她满脸认真,世子听到此处,心中已经信了大半。

    但他习惯与姚守宁斗嘴说趣,再加上姚守宁因为柳氏的伤情而担忧,此时好不容易展颜而笑,他便有意逗她开心,故意问:

    “你发誓?”

    姚守宁用力点头:

    “我发誓!”

    世子作出心有余悸的神情,说道:

    “这就好。”

    他平日装着沉着冷静,此时满脸紧张的样子逗得姚守宁有些想笑。

    她抿了抿唇,又转头看冬葵:

    “我表姐暂时没事,但我娘……”

    提到柳氏,她的脸色暗淡了几分,与世子说笑逗趣带来的轻松愉悦之感顿时又散了大半,眉梢又轻轻皱起。

    “太太怎么了?”

    冬葵闻言,连忙放了手里东西问了一句。

    “她为了救我跟姐姐受了伤,此时徐先生正在救她——”她话音刚一落,冬葵便急着道:

    “我去看看。”

    说过完,便连忙往正屋跑去。

    她这一走,就扔下满地东西。

    姚守宁怕屋子乱糟糟的,稍后姐姐回来不好走动,便一面蹲下身收拾,一面与陆执说话:

    “我娘脾气急躁,但她对家里人都很维护的,冬葵是从小陪我一起长大的,她进姚家那会儿,我都才四岁多。”

    冬葵与她年岁相差不大,那时爹娘嫌她是个女儿,有意想卖她。

    但她年纪小,根本卖不出去,大冬天的,父母便将她哄着扔在城里。

    “我娘遇到她那会儿,她蹲在角落,连要饭都抢不过别人,她便寻人打听冬葵来历,找到对方父母后,与他们吵了一架,出钱将冬葵买下来的。”

    虽然名义上说是买来照顾姚守宁的小丫环,但那时的冬葵年岁还小,又哪能做什么事呢?

    “我记得冬葵来家里时,又瘦又小,像是猴子,我娘就让曹嬷嬷照顾她,养了半年才胖些。”

    姚翝那时俸禄不高,又要养一子两女,但对柳氏的举动并无怨言,也说那对不要孩子的夫妻狠心。

    冬葵那会儿已经记事,在她心里,柳氏既是她的恩人,也如母亲一般照顾她长大,使她衣食无忧,因此听到柳氏受伤,她也格外担心。

    陆执转头看她。

    她手里握着一个竹编的筐子,提到过往时,语气温柔。

    世子听得出来她对柳氏是很担忧的,只是借着说话强忍。

    “柳姨心地很善良。”

    他安慰了一句,“善有善报,徐先生一定能救回她的。”

    陆执话音一落,姚守宁眼眶里蓄积多时的眼泪‘啪嗒’落了下来,砸到她手背上碎开。

    这句话使她的眼泪如开闸的洪流,她顿时哭个不停:

    “世子,我真的好担忧。”

    “别担心——”陆执见她一哭,便有些手足无措,笨拙的伸手去拍她后背:

    “吉人自有天相,更何况你预知能力强,并没有感应到你娘出事,对不对?”

    她靠住世子手臂,泣不成声:

    “可我仍然很慌。”

    自柳并舟到来之后,她很久都没有这样慌乱。

    外祖父便如一根定海神针,无论是他当日进入神都后大展神威,还是他对于未来许多事了如指掌的镇定态度,都给了她极大的心理安慰。

    可当她回到过去之后,已经明白了柳并舟并非先知,他只是比其他人更早得知了未来的事。

    而他所知又是因为自己告诉他的缘故,柳氏的受伤时间发生在这个关键点,也就是说,谁都不知道她最终会不会康复,并顺利苏醒。

    “没有坏的预感,就是最好的感应。”世子说道:

    “徐先生为人还是很靠得住的——”说完,他迟疑了一下:

    “虽然他的主意都不太靠谱,但在对付妖蛊、邪祟方面,却很有手段的。”

    “你瞧瞧我,当时城北妖蛊发作闹得多厉害?后面不也一样被压制下去了?”他见姚守宁心情抑郁,便故意拿自己逗趣:“什么‘一见钟情’,装成女人出门便破解了。还有你表姐将我咒死,我娘置办丧礼,妖蛊便破解了……”

    ‘噗。’

    姚守宁本来很是悲伤,此时又被他逗笑,她揉了揉眼睛,回忆过去,吐了下舌头:

    “世子你也好惨。”

    “遇上妖邪,就是没有办法的事。所以为了让其他人不要受妖邪祸害,我们才要想办法不允许这些妖物出边界之门……”

    世子见将她哄好,心中松了口气。

    姚守宁转头看他,见世子说话时神色平静,似是认命。

    他蹲在她身边,说话的同时还在低头帮她收拾东西。

    世子的侧颜更显出他五官的深邃,他天庭饱满,眉峰极美,鼻梁挺直,嘴唇红润。

    他长发浓密,黑得近乎泛青,被他束成一尾。

    似是察觉到姚守宁看他,他长眉一挑,转过了头来:

    “怎么了?”

    他说话时,少年意气扑面而来,姚守宁心中突然觉得内疚、可惜及怜悯。

    世子说起妖蛊越是坦然,她越能感觉到他内心隐藏的不甘心。

    他本是天之骄子,她还记得第一次见他时,他神采飞扬的样子。

    可就是这样一个骄傲的人,受妖蛊掌控,数次失去控制,并且丢人现眼,他内心对此肯定异常痛恨。

    想起两人交往之初,是因为她答应帮助他驱除妖蛊,使他恢复正常,他也帮姚婉宁驱除‘河神’。

    谁能想到,这场交易做到如今,两人谁都没有完成当初的承诺。

    她的失信不是出自于本意,姚守宁也没料到当日从苏妙真身上的狐王口中听到的消息也不完整。

    事后世子前往南安岭杀了佘氏,但佘氏却仍有漏网之鱼。

    而她自己因为担忧姚婉宁的缘故,便再顾及不上世子的事,一直拖延到如今。

    她想到这里,便意识到一个事:每当自己心情不好、不开心的时候,世子好像总会想方设法逗她开心,甚至不惜提起自己的糗事。

    她一听就笑,却好像很少去细想世子提起这些事的心情。

    姚守宁突然觉得内疚无比,她握住世子的手:

    “等我姐姐的事情办妥后,我一定想办法,帮你寻找到佘氏一族,消除你体内的妖蛊。”说完,温声问他:

    “好不好?”

    这怎么能不好?

    世子点了点头,却见她神情温柔,一双水润的大眼睛中似是全是自己。

    他有一种好事突然降临的不真实感:

    “你怎么突然对我这么好?”

    “我对你好,难道不好吗?”她语气轻轻细细,说的话却有些拗口。

    世子却能明白她的意思,忙不迭的道:

    “当然很好——”接着,又有些迟疑道:

    “可是,可是,我怕你只是这会儿对我好而已。”

    他情窦初开,也有患得患失之时,也喜欢猜测她心里的想法,却因为经验不足,而两眼一抹黑。

    对陆执来说,姚守宁越优秀,他便越喜欢,但他越喜欢,心中便越忐忑。

    姚家有两个女儿,长女嫁的是‘河神’,姚守宁参与了应天书局,在书局上亲自定下了姚婉宁与太祖之间的婚事,这给了陆执一定的心理压力。

    他年纪还轻,以前行事也很随意,在姚守宁面前出过很多丑,不知道姚守宁会不会觉得他性格太不沉稳?

    除此之外,他虽说是长公主夫妇的独子,身后有将军府、朱姮蕊作后盾,可这些家底与太祖相比起来,好像又不值一提。

    世子突然没有了安全感,总觉得自己的优势被朱世祯比得一文不值:

    “你会不会一直对我好?”

    “会啊。”她点了点头,敏锐的感应到此时世子忐忑的内心。

    虽说不明就里,但仍是握住了世子的手保证:

    “我会一直都对世子很好的。”

    “那如果我妖蛊驱除了呢?你还会不会和我一起……一起出行,比如游山玩水、探险之类的。”他又追问。

    “会。”姚守宁耐心跟他说话:

    “世子是我最好的朋友,就是没有妖蛊,我也会跟你一起相约出门。”

    她再三保证,可却没有办法令他安心。

    他喜欢得太多,太过在意,反倒行事怯怯,说话畏首畏尾,不敢直言问她。

    当日上巳节时,温景随被她看破心意后,她直言拒绝的场景浮现在他面前。

    那时的她果断坚定,不给温景随留半点儿机会。

    他看得很爽,又为自己少了一个情敌而开心,却哪里想到有一天,自己也担忧会遇上相同的情景呢?

    世子既满足于两人眼前的相处,却又不满足于此,他越想越是焦躁,眉梢便紧紧皱起。

    “……哦。”

    他得到了答案,却又非想像中的答案,有些闷闷不乐。

    “怎么了?”姚守宁隐约猜到了端倪。

    “守宁,你真的很好,可我总觉得,在你心里,对每个人都是一样好的。”他有些失落的道。

    “才不是!”她下意识反驳。

    他动了动嘴唇,欲言又止,冲动的想要从她口中得到一个答案,却又害怕自己的话破坏了两人之间的友谊,害怕自己是二代温景随。

    如果被拒绝,将来他拿什么借口再与姚守宁这样自然随意的相处呢?

    ‘守宁,我真的很喜欢你,你能不能也喜欢我?’

    ‘好喜欢守宁,也想守宁喜欢我。’

    ‘想跟朱世祯做连襟。’

    他心里一连翻转过好几个念头,想要旁敲侧击将自己的心事说给她听,却又不知该如何自然而然,又不被她讨厌的提起,最终所有起伏的心绪被他强行按了下去,化为平静。

    “……”

    姚守宁目瞪口呆,‘听’到了世子的心声从一开始的起伏不定,到最后平稳。

    ‘怦怦怦!’

    她心中如揣小鹿,下意识的转头,不敢去看世子的眼睛。

    她早知道世子喜欢她,可是她还没有完全明白自己的心意。

    ‘情’之一字对她来说还很陌生,她还没有做好与世子之间关系转换的准备。

    可她也不忍心拒绝世子,看他伤心。

    “算了,不说这些了。”

    陆执挤出一个笑意:

    “还是先养好你娘的伤,解决陈太微及妖邪的事,至于我的妖蛊,之后再说吧,反正又不致命。”

    他不说这样的话还好,一强作镇定,姚守宁反倒有些心疼。

    “我……”

    她犹豫了一下,世子故作轻松,突然转头往四处看,倒是被他发现了杂物堆中的一样东西:“咦,守宁,你看这是什么?”

    说话时,他长腿一迈,往那堆杂物走了过去。

    这是冬葵从屋里抱出来的东西,陆执手指之处是一个箱子。

    只是箱子可能在妖邪施法引起的冲击波时落地,磕破了盖子,露出里面的一个东西。

    那东西似是一个杯口粗细的布套子,里面装的像是卷起的书画类。

    他总觉得有些眼熟,便伸手从破开的洞口处去掏:

    “好像一卷画。”

    世子这样一说,姚守宁心中突然生出一股激动之感。

    一股没来由的直觉涌入她的心里,她感到有些兴奋:

    “是字画,是外祖父的字画!”

    说完,她哪里还顾及得上儿女私情,连忙伸手也去抓那箱子:

    “把它打开。”

    陆执听了这话,就捉了身侧挂的佩剑柄,插入破开的盖口处,提醒了她一声:

    “你避到我身后,小心。”

    她点了点头,蹲到世子身后,伸手搭在他肩头,看他轻轻一撬——箱子应声而破,露出里面装的东西。

    “果然是它。”

    姚守宁有些高兴。

    箱子里装的是一只细长的布袋子,袋口系得很紧。

    她伸手去取,解释着:

    “你还记得当日你中邪后,我跟我娘拜访时,我送到你家的那幅我外祖父亲自写的字画吗?”

    陆执点了点头:

    “自然记得。”

    不止记得,印象还很深刻。

    柳并舟的这幅字画功力很深,后来在他妖蛊发作昏睡的期间,替他挡了数次灾劫。

    “就是它!”

    姚守宁将里袋子系口的丝绳打开,将里面的字画抽了出来。

    她抽到一半,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世子!”

    她大喊了一声。

    陆执不明就里抬头看她,应道:“怎么了?”

    “这字画挂在你房中,当日替你挡了许久的妖邪,直到蛇妪被你杀死之后,长公主才把它还给我,你还记得吗?”

    她那双红眼睛发亮,语气都带了点兴奋。

    陆执心里隐约觉得她可能找到了什么契机,应了一声:

    “记得。”

    “长公主还我之后,我带回家拆开看时——”

    她说到这里,顿了片刻,深呼了一口气,压制自己内心的激动:“字画上残留了一道妖蟒的阴影。”

    两人目光交汇,顿时心生默契。

    世子想到她话中暗指的意思,不免面露激动之色,下意识的紧握住了手里的剑柄。

    “我从妖狐那里听来的消息应该是真的——”

    她咬了咬嘴唇,说道:

    “南安岭就住着佘仙一氏。”

    如果当时陆执剿灭的佘氏还有漏网之鱼,会不会是当初杀蛇妪时,她留了一丝妖魂被封印在画里?

    “有可能!”

    世子强忍内心兴奋,应答了一句。

    说话时他拇指一顶剑鞘,剑身与鞘摩擦,发出刺耳声音。

    姚守宁向陆执使了个眼色,他拨出长剑,冲她无声的点头。

    少女再次深呼了一口气,接着将字画摊开。

    ‘轰!’

    刹时之间,异常陡生。

    那画一打开,突然妖风顿起。

    画上喷出股股黑气,接着传来一道老妇人尖厉的呼喊声:

    “儿啊——儿啊——”

    姚守宁的院落瞬间布满黑雾,画纸内传来力量的撕扯。

    ‘哗哗哗。’

    纸张似是被人大力掼动,但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却封印着纸张,使其不致损毁。

    姚守宁面色一变,极力抓握那纸张,可纸上的力量奇大无比。

    一股腥气从中喷出,画布张开,‘嘶哈’声里,一只硕大的蛇头如闪电般的钻了出来,直扑她面门。

    她受到惊吓,下意识的将字画远离自己的身体。

    ‘哗呼啦——’

    那画布从她手中脱出,飞悬于半空中,画内的蛇头钻出尺来长,扑至她近前时,张开血盆大口。

    那一对獠牙弯勾,闪着森冷光泽,蛇口吐信,发出‘咝咝’声。

    片刻之间,蛇头又幻化为一张阴森可怕的老妇人面庞。

    只见那妇人眼肿似鱼泡,嘴角下垂,一张脸说不出的怨毒,张嘴冲着姚守宁喊:

    “还我命来!”

    她口腔漆黑,说话音隐约可见嘴唇处尖锐的獠牙突起。

    “还我命来!”

    “还我命来!”

    蛇妪披头散发,喊话时,黑气之中伸出一双枯瘦如柴的双臂,那双手指甲漆黑,长约寸许,锋利无匹,用力刺往姚守宁的脖颈。

    姚守宁便如重温当日恶梦。

    虽说她如今已经非当初才撞见妖邪事件时的单纯少女,也猜到画中会有蛇妖之魂,可她万万没想到一打开画卷,竟会看到如此可怖的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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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好意思啊大家,最近状态一直调整不过来。。。

第三百七十九章 天将变

    “都怪你这死丫头,多管闲事。”

    蛇妪身缠黑气,满脸怨毒之色,顷刻间漆黑十指便刺至姚守宁面前。

    疾气流中,黑气将姚守宁包裹在内,腥风阵阵中,她耳畔听到鬼哭狼嚎之声,眼前‘看’到四面八方便是冤魂怨鬼之影。

    惊到极致,姚守宁反倒失去了恐惧之心。

    蛇妪那张阴森怨毒的脸上露出狞笑,下一瞬,她的手在距离姚守宁寸许之际突然停止。

    仿佛她的身上有一条无形的绳套,将她束缚住,使她再难往前迈进!

    ‘啊!!!’

    她张大了嘴,发出不甘、怨毒而又刺耳的尖叫声。

    蛇妪身形化为巨大的黑蟒,开始拼命的翻腾滚动,极力的挣扎着。

    姚守宁在这尖叫声中,终于回神冷静。

    她‘蹬蹬’往后退了数步,再定睛一看——只见蛇妪身上捆缠着纵横交错的金色锁链。

    这些链条手腕粗细,上面浮满大量符文。

    锁链勒进蛇妪身体,将她死死钉死在画卷之内,难以脱身。

    ‘怦怦怦——’

    姚守宁死里逃生,此时才有些后怕。

    今日侥幸从陈太微的言咒之下逃脱,却没料到一时大意,竟险些折于画卷内的妖魂手里。

    她拍打胸口,见蛇妪半空之中翻滚、惨叫,大声咒骂柳并舟,同时呼喊着:

    “大王救我性命!”

    “大王救我!大王救我!”

    “大王——”

    “王——王——”

    妖气迅速蔓延开来,将整个姚家笼罩在内。

    姚守宁捂住耳朵,见蛇妪受金色符文锁链困住,无法伤害自己之后,转头去看世子。

    从她打开画卷,再到遇见危机,以世子性格,必定不会束手旁观才对。

    果不其然,这会儿的世子满脸黑气,他的面上浮现出一条张开血盆大口的蟒蛇之影,怨毒非凡的看着她,数次想要控制着身体提步向她走来,却在即将前行时,世子挣扎的面容又浮现,将它困在原地。

    这一人一蛇在争夺控制权。

    姚守宁自然不能让陆执吃亏,她下意识的想要以血破开邪祟,救世子神识。

    但她作势欲咬自己的手腕时,又想起自己如今已非单打独斗的人。

    她下意识的喊:

    “老师!救命!”

    这一喊之下,她与空山先生之间并连的血线被引动。

    血脉之间的共鸣穿破时间的阻隔,使得空山先生第一时间回应了她的喊声:

    “来了。”

    空山先生带着笑意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

    接着她身上红光一闪,血光笼罩之处,空山先生的虚影出现,徒手抓向世子眉心:

    “畜牲,你还敢伤人。”

    他语气不疾不徐,笑意吟吟。

    但话音一落的刹那,寄居在世子体内的蛇妖之魂却如同遇到了天敌,发出惊恐交加的‘咝咝’声。

    蛇影疾速后缩,欲躲入陆执体内。

    但它速度虽快,却又快不过空山先生。

    空山先生的手精准的抓住了它的七寸,那蟒蛇之影一被拽住,随即体形便迅速缩小,发出痛苦的哀鸣。

    随着空山先生轻轻一抽,那本来与陆执神魂相系的妖蛊硬生生被扯出世子体内。‘嘶——嘶——’

    黑蛇拼命挣扎,蛇身缠绕在空山先生手臂之上用力磨蹭。

    “呵呵。”空山先生笑着道:

    “你随我回去。”

    说完,他指尖突然缠出一股红线,一并往那蛇身上缠绕。

    “不行!”

    姚守宁听到这里,大喊了一声。

    “老师,这是世子体内寄居的妖蛊,世子必须要将它杀死才能摆脱蛇蛊控制,获得自由身。”

    “原来如此。”空山先生这才了然点头,笑眯眯的道:

    “不过守宁,我能快速来到此地,只是借着你我师徒之间的牵绊,使我神魂借体而至,来这里的,并不是我的真身。”

    他解释着:

    “如果想要解决你目前的困境,我唯有将这条蛇带走,回到我的地方才行。”

    但妖魂牵系陆执的妖蛊,如果不趁此时机让陆执将这妖魂杀死,他会一直受妖蛊束缚。

    师徒两人此时都不约而同的想到了应天书局上,朱世祯曾提到过,要想彻底摧毁‘河神’,需要有一个与他一样命格特殊,身负天命传承的人。

    机会不容错过。

    想到此处,空山先生将系牵着黑蛇红线的手往姚守宁递了过去:

    “我的魂影不能长时间出现在这里,要想将它制住,唯有靠你自己才行。”

    姚守宁听他这样一说,下意识的伸手去接。

    她明明没有碰到空山先生的手,但在手掌探出去的刹那,心中一动,指尖似是碰触到了什么东西。

    那种感觉玄妙之极。

    姚守宁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识海之中有一股力量,束缚着某个东西。

    她勾了勾手指,无形的红线在她掌中出现,线的另一端捆绑着蛇妖,挣扎嘶吼不停。

    那股挣扯力量极大,妖魂的恶意透过红线传进她脑海里。

    妖影重重,那蛇头影子重重放大、接近,‘嘶哈’的鸣响近在咫尺。

    空山先生喊了一声:

    “守宁!”

    那声音如空山钟鸣,震入姚守宁的脑海。

    她一个激灵,顿时瞪大了眼睛。

    再定睛一看,她面前并没有什么黑气、妖影,凑近的蛇头消失得无影无踪。

    在她的手上,勾着一条红线,红线的另一端绑缚着一只蛇影。

    那妖魂本来已经被空山先生拉出陆执身体,但在她怔神的刹那,已经有一半又重新缩回了世子体内。

    “你要小心。”

    空山先生的身影已经半透明,但神情却有些严厉:

    “以神魂之力约束妖邪是把双刃剑,如果你意志不坚定,极有可能会遭妖邪反噬。”

    说话时,他的身影渐渐消失,声音却传入姚守宁的脑海里:

    “不要疏忽大意,否则刚刚那样的情况,你不止救不了人,反倒还可能受妖气污染,危害自身。”

    姚守宁脸上露出羞愧之色,乖乖应了一句:

    “对不起,老师。”

    她的脑海里,有另一道声音响起:

    “空山先生真是找了个乖徒弟。”

    “嗯。”徐先生冷淡的声音响起:

    “新人犯错是常事,犯错不怕,就怕犯了错却不听劝的孩子。”

    “年轻人大多心高气厚,想当年……”

    辩机一族的众人显然将先前的发生的事‘听’在耳中,此时竟开始了讨论。

    姚守宁被夸得面红耳赤,却并没有急着与众人讨论,而是将心神全部放在那妖邪身上,将其捉稳之后,用力一拽——那蛇妖随即被她拽出世子身体。

    此时的陆执周身被黑气包裹,宛如一颗大茧。

    透过腾腾升空的妖气,姚守宁看到陆执双眼紧闭,似是陷入了沉睡。

    蛇妪的神魂被柳并舟的画卷封印,陆执体内的妖蛊也借空山先生的手暂时被抽出,机不可失,姚守宁拽紧红绳,大喊了一声:

    “世子!”

    她这一声喝喊刹时将陆执从沉睡之中惊醒。

    黑茧包裹之中的陆执睁开眼睛,他的记忆还停留在片刻之前,姚守宁与他交换眼神,打开画卷的时候。

    之后身体失去控制,再度被唤醒时,就见到浮在半空中已经现出半人半妖之形的蛇妪之魂,还有被姚守宁以一根红绳束在手里的妖魂。

    陆执的冷汗渗出。

    只是此时不是他再出神之时,他长剑一横,往那被红绳束住的妖邪一剑斩去。

    剑光如虹,掠过妖蛇身体。

    但剑气在碰到黑蛇七寸的时候,剑光好似从中被分裂,白虹闪过,妖蛇安然无恙。

    “先杀蛇妪!”

    姚守宁提醒。

    徐相宜说过,要想彻底解决妖蛊,可能要以妖族群为祭,蛇妪不死,妖蛊便难解。

    陆执点了点头。

    “该死的老儒生,臭丫头,当日我就应该先杀死你。”

    蛇妪满脸怨毒,诅咒不停:

    “若非我当日心慈手软,又怎么会留下你这样一个祸根,坏我妖族大事。”

    “死丫头,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你不会有做鬼的时机。”

    陆执握了握长剑,哼了一声:

    “这里不是你们这些妖邪生存之地,人类也不是你们寄居之体。”

    他说完,调动身体灵力:

    “非我族类,滚出人间界!”

    喊出后面的话时,他的身后出现一道道人影。

    这些影子与他一同大喊,使得世子的怒喊将蛇妪的咆哮声都压了下去。

    他举起长剑,用力一掷。

    那些站在他身后的影子也举起手来,助他一臂之力,在他掷剑之时也顺力一推。

    长剑‘嗖’的破空而出,在蛇妪的尖叫声中,穿过她的身体。

    ‘啊!!!’

    蛇妪肉身早死,但世子的长剑刺中她的时候,她却发出凄厉异常的惨叫,仿佛比第一次死于世子之手时还要痛苦数倍。

    她疯狂挣扎,摆动之间化出残影,那张脸在人面与蛇首之间交幻。

    痛苦之下,柳并舟的画卷几乎封印不住她,发出‘悉索’的碎裂声。

    巨蛇身上的锁链寸寸碎裂,她伸出双臂,握住了扎在她心口处的长剑剑身。

    “妖族不会——善——罢——甘——”

    最后一个字没有说完,她再无力量将长剑拔出,动作一顿。

    下一刻,‘呯!’

    蛇妪的身体爆碎开来,黑气四溅。

    她魂体一死,被姚守宁拽住的黑蛇顿时力量大失,发出惊恐的嘶鸣。

    蛇妪的惨叫仍绕在两人耳侧,半空中长剑失去了锭住的魂体,直往下坠。

    世子双足一点,飞身而起,将长剑接在手中。

    他手腕转动,剑气化为两道交叉的光芒,呈‘X’字形直往被束缚的巨蟒弹射而去。

    ‘嘶!’大蛇吐信,但剑气一至,将它整个脑袋削碎。

    余下的身体僵持了片刻,也如蛇妪一般化为黑气爆裂开来。

    姚守宁感觉到那股与自己对峙的力量消失,世子的身体轻飘飘落地。

    此时的陆执长身玉立,眉宇之间那股笼罩他多时的黑气一扫而空,整个人说不出的神清气爽。

    “世子。”

    姚守宁心中一喜,上前一步喊了一声。

    她话音刚落,院里黑气散逸,消失的围墙、房舍重新出现,屋子不远处有其他的气息在接近。

    “世子!”

    “守宁。”

    “守宁——”

    只见庭院之外,柳并舟、姚翝等人接连赶来,就连先前离去的长公主等人也折返而回。

    “你们……”

    姚守宁见到众人到来,不由吃了一惊。

    “你们怎么会来了?”

    “我们刚走不久,就感觉到有妖气腾空而起,紧接着我看到了蛇妪。”

    长公主手持长枪,目中杀气腾腾:

    “这妖婆子竟然还没死,我看方向似是你家,担忧你们出事,便与无计、周师叔折返而回。”

    当日蛇妖佘氏在陆执身上下了蛊,害惨了陆执,朱姮蕊对这蛇妪恨之入骨,又担忧姚家人,因此回来得很快。

    她说完之后,柳并舟也点头:

    “我感应到了封存的妖气。”

    书画是他亲手所写,所以今日蛇妪的妖魂苏醒之后,柳并舟是最先察觉到异状的人。

    可惜妖邪现身的那一刻,便以术法将庭院封印,形成单独的小结界,将陆执与姚守宁封存在内。

    他发现不对急忙赶来,却被困在结界之外。

    这个时候长公主等人正好折返回来,众人也看到了蛇妪的再现,担忧两人有危机,正准备联手强行破开结界进入庭院时,蛇妪却被陆执杀死。

    姚守宁点了点头,将自己与世子二人收拾旧物时,发现了这字画的事说了个大概:

    “……当日公主将字画还我之后,我就发现上面有妖气。”

    不过那时她实力微弱,看不出妖气原形,只意识到不对劲儿,又怕伤害了家人,便将其收藏起来。

    直到今日狐王与陈太微大闹姚家,冬葵收拾家中杂物时将这东西翻找出来。

    “世子妖蛊一直没解,我发现这画时,便猜出端倪,放出了这妖邪。”

    姚守宁说到这里,众人都觉得后怕不已。

    “幸亏关键时刻外祖父您的字画对她还有约束之力,我又请了老师帮忙。”

    将蛇妪制住,又逼出了陆执体内的妖魂,虽说惊魂一番,但总算杀死了蛇妖一族,也让世子彻底摆脱了妖蛊控制。

    “妖蛊解了?”

    长公主听到这里,难掩内心的激动之色,上前一步,去拉儿子手臂,上下检查他的脸色。

    “解了。”

    陆执点了点头。

    自中蛊以来,他身体之中寄居着一道妖邪之魂,处处受制,时常在妖法之下失去意识,心中曾为此心烦不已。

    如今妖蛊尽去,他说不出的轻松写意。

    挟制着他的禁制已经完全消失,他的身体似是卸下了一块巨石,力量的掌控更随心所欲。

    且经历先前斩杀蛇妪的一击之后,他隐隐似是摸到了借天命之力的法门。

    当日龙脉之中,他曾背负天命之力,可因为妖蛊的原因,他总觉得受到制约,如今才总算是真正的踏入新的境界。

    “那就好!那就好!”

    长公主点了点头,看向姚守宁:

    “守宁,谢谢你。”

    她的眼中隐隐有水光。

    虽说自陆执中蛊以来,她一直表现镇定,甚至在儿子数次发疯闹事时,都表现得格外强硬、平静,与姚守宁提及此事时,言谈间对此事都是坦然接受的样子。

    可陆执毕竟是她独子,她人到中年才得到这么一个儿子,自然心疼。

    在大事大非面前,长公主将担忧隐藏在心底,直到这会儿得知儿子妖蛊解除,才终于露出一丝属于母亲的柔软之意。

    “不用谢。”姚守宁摇头,“公主你们和世子都帮了我们一家很多,这些是我应该做的。”

    “守宁真乖。”长公主心中大石落地,心里的柔软迅速被她压了下去,她眼一眨,将眼中的水气眨去,目光变得凌厉,踹了一下儿子:

    “守宁救了你一命,你怎么傻愣在原地?”

    “我——”

    陆执正欲说话,众人头顶上方黑气翻滚。

    “不对劲儿。”

    柳并舟脸上的笑意逐渐收敛,神情变得严肃,仰头望着半空,眼皮跳个不停。

    ‘轰——隆隆。’

    黑气之中似是有闷雷翻滚。

    雷电向来是邪气克星,照理来说雷音带着震慑之力,雷音现后应该将黑气驱散才对,可此时众人听到这声响,只觉得胸口如遭捶击,格外不适。

    “照理来说,蛇妪死后,邪气应该褪散才对。”陆无计也皱起了眉。

    “我看这妖气不止没退,反倒有加剧的趋势。”周荣英也说道:“我觉得恐怕会有大事再——”

    他话音未落,突然一道尖厉的啸声响起。

    ‘啊——嗷呜——’

    那声音直刺云霄,顷刻间传遍整个神都城。

    “不好!”

    柳并舟面色一变,陆无计也失声惊喊:

    “大妖的咆哮。”

    他与妖邪打了多年交道,对妖气的感应最为敏锐。

    此时神都城出现大妖呼啸,证明这妖邪已经现身,甚至没有隐匿的意思。

    大庆七百年前立国时,妖邪几乎被斩杀殆尽,大部分被赶入边界之门,仅余少量漏网之鱼,不是隐入山林,便是藏身市井,与一些不入流的人相互勾结,不成气候,如过街老鼠,躲闪着正常人类。

    如今竟然敢明目张胆出现,可见事态严峻。

    ‘嗷呜——呜嗷嗷——’

    那长啸还在继续,且声音隐隐有拔高的架势。

    随着这尖啸声响起,盘旋在姚家上方的妖气腾腾升起,不停蠕动着,化为一条巨大的黑蟒虚影。

    只见那黑蟒双目猩红,张开巨口,黑气喷吐,庞大的身形缠绕,发出痛苦的嘶鸣。

    啸声尖利到极致,音量骤然减弱,但每个听到这啸声的人都觉得头胀眼疼,胸口似是压了千斤巨石。

    黑气翻滚,越来越浓烈。

    四面八方的怨气汇聚而起,似是飘向城南一侧。

    “白陵江?!”长公主见此情景,惊喊出声。

    “白陵江!”柳并舟也神情严肃。

    两人对视了一眼,心中已经想到了最坏的结果:‘河神’会现身。

    “师姐,不能让‘他’苏醒!”

    柳并舟急切的道。

    他不知道为什么蛇妪死后怨气不散,竟会引发妖鸣,继而激活了神都城的怨气。

    但当年应天书局上,柳并舟亲自听朱世祯说过他特殊的体质,是应‘气’而生,这‘气’无论是天命之气,还是怨气,都属于气的一种。

    ‘他’会出现在怨气浓烈的地方,引发灾厄,而灾厄之后民不聊生,则会为妖邪留下最适宜的寄居环境。

    长此以往,人间便会形成恶性循环,重复七百多年前被邪祟占据的惨景。

    “我先回去做好准备。”长公主毫不犹豫的道:

    “我跟无计会尽量稳住神都城,安抚百姓,如果‘他’真的到来,并舟,你……”

    她看了柳并舟一眼,眼中带着犹豫。

    “师姐放心!”柳并舟听闻长公主的话,先是松了口气,接着笑道:

    “我跟老师都早料到这样的事迟早都会发生,三十多年前,我就已经做好了准备。”

    他的表情变得坚毅,答应道:

    “如果‘他’真的来临,我会以浩然正气,暂时护住神都城。”

    说完,他又温声道:

    “师姐,只是你要快些,我怕我撑不了很多时间。”

    长公主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动容,最终只是坚定的点了点头:

    “嗯!”

    姚守宁听到这里,隐约猜到了外祖父话中之意。

    她想起了当日洪灾来临后,神启帝派了冯振前来下旨降责,言语之间指责柳并舟不肯舍身护城,才使神都城遭难洪灾之难。

    当时她就有不妙的预感,并窥探到了未来发生的事,此时再听外祖父与长公主对话,深恐当日预知之中的事件即将发生,而外祖父恐怕这一次已经有了殊死一搏的打算。

    “外祖父——”

    她急急喊了一声。

    话音一落,‘轰隆’的爆碎声响起。

    仿佛天摇地动一般,整个姚家房舍被震得鸣荡不止。

    “地动了吗?”

    远处不知是谁惊慌的问了一句,世子冷静道:

    “你们看头顶。”

    众人听他提醒,仰头往上方看去,只见先前头顶上方的黑云所形成的巨蛇之影爆裂开来,不知何时,那妖邪的咆哮已经消失。

    爆裂开的黑气如雨点般纷纷洒落而下,带着令人闻之作呕的腥气。

    姚守宁碰到那黑雨的时候,眼前出现了诡异而可怕的一幕:神都城无数百姓突然怔立当场,双目失去神采,仿佛失去了灵魂的行尸。

    而这时有妖邪呓语响起,这些如尸走肉般的‘人’面容扭曲,口鼻之中喷吐出大量黑气。

    黑气之后,他们身上、脸上的皮肉掉落,并迅速异化为邪异,凶悍的扑向身侧的人类。

    惨叫声不绝于耳,血光四溅。

    哪怕姚守宁已经知道这一切只是幻境,是并没有发生过的事,但她依旧被那种惨烈的情景骇得胆颤心惊。

    这面前的一幕幕场景如人间地狱,她的意识从这些发生的惨场现场一一掠过,她试图清醒,却无法摆脱幻境。

    这也是辩机一族人的宿命。

    就在这时——‘叮铃铃。’

    一串清脆的铃铛碰撞声响起,硬生生将姚守宁的意识从幻境之中拉了出来。

    她‘噔噔’退了数步,清醒过来时脸色煞白。

    “守宁,你没事吧?”

    世子的注意力大半都放在了姚守宁身上,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她的不对劲儿,正欲往前一步,他腰侧挂着的一串撞妖铃却响个不停。

    陆执脚步一顿,下意识的低头去看自己腰侧的响铃。

    “外祖父,出大事了,城里出现妖变了!”姚守宁顾不上与世子说话,拉住了柳并舟的袖子:

    “城里很多人妖变了,会暴起伤人!”

第三百八十章 妖邪现

    姚守宁已经与空山先生相识,得到了传承的契机,她的预知能力提升,此时说出口的话可以说是必定会发生。

    长公主的表情瞬间变得异常难看:

    “上巳节后,守宁说‘看’到许多妖异化的人类,这段时间以来,我们明里暗里已经控制了不少人。”

    她顿了顿:

    “但……”刚强如朱姮蕊,说到这里时,脸上也露出为难之色。

    自妖邪现世之后,神都城的百姓已经惶恐不安。

    洪灾之后出现了许多流民,这些人失去了家园、亲人,目前表现得麻木、温顺,但若长时间得不到安置,长公主总觉得这种沉默迟早会爆发出大问题。

    与此同时,市井坊间出现了关于‘大庆三十一代而亡’的传言,甚至私底下不少人直言:神启帝将是亡国之君。

    朱姮蕊深知神启帝性情,此人心胸狭窄,且睚眦必报,暴戾自私。

    他豢养镇魔司,耳目遍及神都,这样的传言必定早就透过镇魔司之口传入他耳里。

    面对流言,神启帝按兵不动,但长公主却能感觉到风雨欲来之势。

    在这样的情况下,朱姮蕊能在听了姚守宁的话后,分出一部分人手来控制可能已经妖化的人群,确实已经尽了她最大努力。

    这些受妖蛊寄宿的人类很多只是无辜的受害者,没有适应的理由无法抓捕,只能观察、监视。

    如此一来,她的动作必定会引起神启帝的警惕,极有可能面临来自皇帝的压力。

    柳并舟露出同情的眼神,但下一刻长公主抹了把脸,神情重新变得坚毅:

    “我们再想想办法。”

    “可是——”周荣英正欲说话,但刚一开口,突然众人听到那消失的尖戾长啸声响起。

    ‘呜呜——嗷——’

    ‘叮铛铛!!!’陆执腰侧挂的撞妖铃响得更急。

    姚守宁下意识的抬头,接着倒吸了口凉气:

    “你们看。”

    只见远处的半空之中,不知何时突然出现了一头小山般的巨大黑影。

    那影子尖嘴立耳,身后六条长尾如海中铺延的巨大海藻,往四周蔓延开来。

    长尾阴影所到之处,黑气附聚,越发增加那妖影气势。

    “啊!!!”

    “妖怪!”

    “救命……”

    ……

    此时妖影突然出现,神都城许多人显然都见了异象,城中顿时大乱。

    惊呼声、奔走声同时响起。

    接着街头巷尾四处突然传来鸡鸣狗叫之声,但片刻之后,这些家畜的声音全都消失,只剩下人群的呼喊。

    ‘嗷——嗷嗷呜——’

    那巨大的阴影张大嘴,发出长哮。

    姚家众人抬头看到这一幕,俱都心中一沉。

    “是九尾狐王!”

    “是狐王。”

    天妖一族远比众人想像的还要疯狂,狐王既然在此时公然现身,极有可能妖族即将大举现世。

    ‘嗷——’

    那尖啸声陡然拨高,如一支穿云箭,直射天际。

    众人皱眉捂耳,四下的惨叫声都被这狐妖的尖叫盖过。

    姚守宁瞪大了眼,世子腰侧‘铛铛铛’的撞妖铃声瞬间消失,柳并舟神态变得焦急,张嘴说了什么,但她却听不清。

    她听到有一道阴测测的声音在说:

    “时机至,天妖醒!妖族复苏的时候到了——”

    话音一落,地底传来争先恐后的惊呼声。

    她在预知幻境中听到的那道模糊不清的声音此时终于清晰的传入姚守宁的脑海,她一个激灵清醒。

    “外祖父,妖族复苏了……”

    姚守宁说话的同时,那种绝对沉静的氛围被打破。

    一时间惨叫声、呼喊声、铃响声同时挤入她的脑海,她头疼欲裂,抱着头说不出话。

    ‘轰隆隆——’

    不知何时,天空已经电闪雷鸣,城南的方向隐约可以听到波浪拍打江岸的声响。

    乌云迅速往半空汇聚,似是即将又有倾盆大雨来临。

    ‘轰轰轰。’

    地底在颤抖,姚守宁恍神之际,站立不稳,险些摔倒在地。

    姚家的房舍仿佛建立在一块随波逐流的纸张之上,随着那纸张抖动,房子被撕裂,砖石房梁崩裂开,泥沙纷纷落地。

    四处传来屋子垮塌的重响,夹杂着人群的尖叫与惨嚎,最终被狐妖的尖叫又盖过去。

    “地塌啦,地塌啦!”

    在一片混乱之中,姚守宁脚步踉跄,听到有人绝望的哭喊声。

    “地塌了?”

    她强忍不安,转头看了柳并舟一眼。

    而他们似是受到妖狐呐喊的影响,好像并没有留意到外头的喊叫声。

    柳并舟的面色难看,闻言便从袖口之中掏出一支毛笔,虚空画了数笔,一艘小舟在他成形。

    他一见舟成,喊了一声:

    “大家上去。”

    话音一落,地底重重一震,地面的人、物俱都被这股力量抛起。

    姚守宁身体往前跌,以为必会摔倒在地之际,陆执伸手抓住她胳膊,将她提起。

    她来不及说话,世子就着这一提之力,将她送上小舟。

    众人皆跳了上去,柳并舟一拍舟弦,喊了一声:

    “起!”

    那四面八方的怨气化为黑海,将小舟托起。

    载满了人的小舟飞向天空,须臾之间升起十来丈高。

    只见头顶之上已经被妖王的阴影覆盖,半空中汇聚起阴云。

    雷鸣闪电环绕在众人身侧,电弧击打出的火花带着危险的气味,令人胆颤心惊。

    但最可怕的,则是此时的神都。

    此时神都城的中心处房屋坍塌,从上方俯瞰而下,仿佛城中心被夷为了一片废墟。

    只见那废墟之上出现纵横交错的裂缝,如同一张巨大的蛛网,往四周迅速蔓延。

    在那裂缝之下,有大量黑气钻出,夹杂着若隐似无的咆哮。

    紫红的光影从中泄漏出,带着令人闻之作呕的腥气,地面如同一个即将破壳的蛋,颤抖不停。

    每颤一下,便有妖气逸出,那裂缝便被撕扯得更大几分。

    头顶之上狐王的尖啸更响、更急,地面的裂缝越撕越大,地底被什么东西高高顶起。

    但在那裂缝即将破开的刹那,地面渗出金光,仿佛粘合剂一般,将即将撕碎的地面又重新缝补,仍将这群试图脱困的妖邪困锁在内。

    “那是——”

    柳并舟的眼睛亮了亮,发出惊呼声。

    而姚守宁的面前再度出现预知之景:地底封印一旦碎裂,七百年前被赶出边界之门的妖邪便会倾巢而出,扑向所有无辜的人……

    “外祖父,下面是边界之门!”她反应过来,喊了一声。

    众人闻听此言,俱都大惊失色。

    七百年前,太祖将妖邪赶出人间界的时候,所设的边界之门分明是在西南边界。

    但此时姚守宁却说神都城的中心也属于边界之门。

    大家心中有许多疑惑,却没有人反驳姚守宁的结论。

    狐妖王既然出现在此处,且以神都城为妖邪入侵的中心,便相当于是变相印证了姚守宁所说的话。

    更何况这会儿地底的异动明显,大家都感觉到了浓浓的妖气。

    周荣英的面色铁青,大喊了一声:

    “无计!”

    “不能让边界之门被打开。”一向沉稳的长公主也露出慌乱之色,转头看向丈夫。

    姚守宁原本忐忑不安的心听到这里,心中一顿。

    她想起陆执曾经说过,他爹是天生的守门人。

    “好。”

    陆无计点头答应。

    周荣英没有理他,只是伸手摸向自己的袖口,他的衣裳单薄,袖口窄小,可袖中却似是另有乾坤,伸手一摸,竟从中拉出一个细长的檀木盒子。

    盒子一被打开,里面放着一卷雪白如玉的‘纸’。

    那纸张柔润光滑,带着淡淡光泽,姚守宁看了一眼,脑海里便浮出一个念头:人皮。

    这念头一起,她随即吓了一跳。

    陆执感应到她的异状,连忙拉紧她的手,解释着:

    “这是我们神武门的镇派之宝,是当年创立了神武门的魁首顾祖师留下来的。”

    他心中也是十分紧张,罕见的说话有些出神。

    周荣英没有理睬两个说话的小辈,他万分虔诚的将双手分别在自己衣裳上擦了又擦,接着才小心翼翼的探入木盒之中,将那一卷‘人皮纸’捧起。

    “祖师,您当年留下的祖训,想必就是要将此物用于此时。”

    他说话时,原本怔神的陆执顿时清醒,他转头低声跟姚守宁道:

    “相传这是顾祖师的人皮,他老人家七百年前似是已经猜到妖邪不肯善罢甘休,将来人类会再临浩劫,因此在临终之时,留下这张人皮,说是可以助人类避过一场危机。”

    姚守宁抿了抿嘴唇,见周荣英取出人皮纸后,随即将纸张摊开。

    陆无计脱下上衣,露出后背天生的神佛图腾。

    那图腾一感应到妖气,便金芒四泄,里面的神佛似是即将复活。

    可周荣英不等这神佛钻出,便咬破中指,将血滴入人皮之上,再以带血的人皮贴到了陆无计的后背上。

    人皮纸一贴到陆无计后背上,那后背的神佛便发出怒嚎声。

    只见人皮纸疯狂抖动,如吹胀了气一般鼓了起来,须腴之间便先挤出一双眉眼,接着一张清晰的怒目金刚的面庞被拓印在上面,化为一尊有‘实体’且又‘活着’的佛体。

    “你们逃不了的——”半空之中,狐王的幻影低垂下头来:

    “妖族归来是大势所趋,我们要弥补七百年前的错误——”

    “闭嘴!”长公主大喝了一声。

    “哈哈哈哈哈。”狐妖放声大笑,“今日就是你们的死期。”

    在阴影笼罩之下,神都城的百姓发出惊恐交加的惨叫,怨气冲天而起,径直飘往白陵江里。

    蛰伏在江中的‘河神’复活,原本已经平静的江潮再度泛起涟漪。

    “不能让事态混乱下去。”

    柳并舟严肃道:

    “我感应得到,这并不是狐王真身,此处只是它的一个幻影。”

    “当务之急,我们有三个难题需要先解决。”柳并舟说道:

    “一是解决边界之门,将其重新封印;其二是打碎怨气,阻止‘河神’降临。”

    “第三嘛,就是将妖王幻影击碎,让它不要再撼动封印。”

    他三个问题一说,周荣英毫不犹豫:

    “边界之门交给我们。”

    他手上以人皮拓绘的佛影即将完成,这佛影原本就是为了封印边界之门而生,他手上所留人皮也是为此才传承多年,两者相结合,正是妖邪克星。

    长公主也点头:

    “妖王幻影交给我。”

    “那打碎怨气就由我来。”柳并舟接下最后一个任务。

    众人分工合作之时,周荣英与陆无计二人的动作已经完成。

    人皮纸将陆无计后背上的神佛完整拓印,化为一尊魔神屹立于半空之中。

    而陆无计的背后图腾则是已经完全消失。

    他重新拢起衣衫,只见那半空中的魔神感应到妖气的存在,随即睁开了眼睛。

    “杵——”

    人皮纸所化的魔神张了张嘴,竟发出低沉的声音。

    “这……”陆执愣了愣,姚守宁拉了他衣袖一把,他才回过神,小声道:

    “这有些像神武门中,顾祖师的画像。”

    说话的功夫间,只见那魔神将手掌一摊,掌里金光流转,化为一支降魔杵,被‘他’握于掌心。

    ……

    城中百姓慌乱惨叫逃命,地底开始出现大量裂缝,这些裂缝越撕越大,逃蹿的行人隐约可以看到裂缝之中探出的漆黑手臂。

    慌乱、恐惧笼罩了所有人,城中心处,一个挑着柜子的货郎也被人群裹挟前行。

    地底不停震颤,仿佛隔着薄薄的一层屏障,有什么东西在底下挣扎着,即将破土而出。

    “救命——救命。”

    货郎大声的喊叫,但声音刚出口,便被淹没于声潮之中。

    ‘嗷——吼!’

    诡异的咆哮响起,地底一阵大力抖动。

    裂开的地面突然拱起一座小山,巨大的冲击力将仓皇逃命的货郎掀飞向天空。

    “完蛋了!”危急关头,这货郎心里闪过一个奇怪的念头:货担这一摔之下恐怕丢失了。

    纵使不丢,摔落到地面,那些收来的胭脂水粉等物定也洒了。

    他生于神都城外的周家村中,家境贫穷,早年丧父,母亲含辛茹苦把他养大,待他成年,又熬干了身子骨,才在去年为他娶了媳妇。

    媳妇性情温柔,对他母亲也很是孝顺,成婚数月,便身怀有孕。

    眼见孩子出生在即,他便心生希望,与家里人合计之后,在妻子鼓励下,向村中的钱老爷以高利借了二两银子,买了货柜、胭脂水粉等物,沿内城叫卖。

    他合计过了,内城之中有许多高门大户,这里的丫环婆子很多,她们手里有钱,闲暇之余也乐意收拾打扮,只要他勤劳一些,每天多跑几趟,一年下来,定能将钱老爷的银子还上,同时还有一笔富余呢。

    只要一家人吃苦耐劳的做上几年,等有了一笔积蓄,他说不定也可以在城中赁间门面,从此不用辛苦的挑着东西走。

    货郎存了希望,干劲十足。

    他早晨天不亮便出门,今日他生意不错,不到晌午,便已经卖了许多,正当他走得疲累,想找个地方休息一下时,异变陡生了!

    神都城上方突然之间狂风大作,黑气翻腾,一只巨大如小山般的妖邪之影浮现于半空之中。

    同时地底出现了地动,街道两旁房舍坍塌倒下,地面也出现了裂缝。

    他亲眼看到靠坐在街边的一些流民甚至还没反应过来,便跌入缝隙之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人群尖叫起来,疯狂逃蹿,货郎不知所措,也拼命跟着人群走。

    但平日熟悉的街道此时陌生极了,他慌不择路,根本难以分清哪个方向才是真正的逃生之路。

    周围全是惨叫与哭嚎声,夹杂着瘮人至极的怪物的咆哮,他跑了许久,吓得肝胆俱裂时,突然觉得身体轻飘飘的飞起来了。

    关键时刻,他下意识的抓紧了手里的扁担。

    可是很快的,扁担两头捆住的货柜飞出去了,因为他感觉到那一直压在自己肩头沉重的负担丢失。

    许久没有过的轻松很快传遍了他周身,但片刻之后,他又被巨大的恐惧感淹没。

    对他来说,柜子里装着的不仅仅是胭脂水粉,还有他全家的希望。

    货柜丢失了,他回家之后,与期盼着他回去的父母、孕妻怎么交待?

    今年钱老爷家的银子,他又要怎么去还上呢?

    一想到这些,他便怕得发抖,反倒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被撞飞向半空,即将命不久矣了。

    “早听说神都城闹起了妖邪。”

    去年的时候,神都城出现了妖邪,据说当时还出了个活神仙,在逆天手段将那妖邪诛灭。

    当时不少人提心吊胆,货郎一家人在屋里也躲了几天。

    然而后来并没有什么大事发生,大庆朝也没有因此覆灭,日子仍一天天过去,许多躲在家中的普通人又走了出来。

    对于货郎来说,妖邪离得太远,但钱老爷的债务却近在眼前。

    之后日子一天天过去,虽然货郎在走街过巷时也曾听到有人提及妖邪,但他却逐渐没将这事儿放在心上。

    对许多人来说,天塌了有高个子去挡。

    妖邪出现,也许朝廷会想办法解决。

    正当所有人都放松大意时,谁都没有想到妖邪竟会在此时出现。

    危急时刻,货郎不无懊恼的想着:

    “早知道今日出门前应当看看黄历,也许前些日子,有道士进村里贩卖符纸时,自己便该花钱买下保个平安。”

    兴许买了符纸,自己的运气便会改变,妖邪便再缠不上他了。

    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心中既遗憾自己不该出门,又可惜心疼那打翻的两箱货柜。

    他脑海里浮现出妻子那张殷切期盼的脸,自己出了事,她不知道该多伤心,孩子出世便没了爹,极有可能还会被钱老爷追债……

    临死关头,货郎脑海里闪过许多杂乱无章的念头。

    他从半空中跌落下来,看到裂开的缝隙。

    缝隙之中黑气翻腾,里面拥挤着一张张妖邪鬼怪的脸,张开血盆大口,似是争先恐后的想将他吞进肚里面。

    在那地缝之上,有金芒织成的网线,把妖邪封印在里面。

    可惜随着地缝的裂开,那金芒越来越弱、越来越暗淡。

    “唉——”货郎害怕的直抖,认命的闭上了眼。

    就在这时,他耳边突然听到惊雷一般的喊声:

    “朗朗乾坤,岂容妖孽横行!”

    那声音威严肃穆,带着洪厚正气,大喝道:

    “顾敬在此!”

    这声响如雷霆之音,此时听来响彻天地。

    在这股喊声之下,原本此起彼伏嚎叫着的妖邪瞬间似是偃旗息鼓,安静了片刻。

    “大庆七年,奉太祖之命,留下一魂一皮,镇守边界之门!”

    那人皮拓印而成的魔神满面肃穆,手持降魔杵:

    “我上杀妖邪,下守大门,有我在此,妖邪寸步难行!杀!杀!杀!”

    ‘他’满面凶狠,一双浓眉之下大眼怒瞪。

    此时喊完话后,手举降魔杵,用力往天空直刺而去。

    “什么——顾敬——你怎么可能还活着!”

    半空之中的狐王之影一见魔神显现,话音顿时失去从容,显露出几分慌乱。

    降魔杵打出数道金芒,直射天际,将它数条几乎弥漫了整个上空的长尾尽数斩断。

    “不是顾敬?”狐妖幻影晃了晃,阴影都散开了些许,如小山般的影子淡了些,但它话里却透出惊喜之色:

    “哈哈哈,原本只是顾敬留下的一魂、一皮,借着那守门者的图腾,竟险些将我也唬住了!”

    它偌大双眼一眯,眼中红光流转:

    “不过是具残躯,实力甚至不如全盛时期一半,竟敢在我面前出现!”

    “看我——”它用力一吸,竟将满天黑气吸入腹里。

    那原本虚幻的身影重新凝实,本来被斩断的数条长尾又再度出现。

    但狐王的长尾还来不及重新遮蔽天空,只见一点银光划破天际,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出现在它面前。

    朱姮蕊的怒嚎声响起:

    “滚你娘的蛋!他是残躯,你当你是什么完整的乌龟王八蛋?!给老娘死!死!死!”

    随着她的怒骂,长枪即至近前,洞穿了狐王刚凝结而成的身体。

    “凡人,可伤不了我的魂——”狐王一见那银枪近前,先是一惊,接着又冷笑一声。

    但话音未落,却见那银枪之上紫光大作,半空中汇聚的电弧似是受到这紫光吸引,不由自主的往这银枪靠拢而来。

    下一瞬,长枪钻入狐王幻影之中,停滞了片刻之后——

    ‘滋——滋滋轰!’

    雷光电闪,狐王凄厉无匹的惨叫声传进神都每一个角落。

    天空里,那妖狐的六条长尾刹时有一条无声的撕裂,化为尘雾散开。

    “啊——啊啊啊——”狐王不甘而又怨毒的惨叫声来回响荡:

    “你们杀不死我,暂时将我逼退,但我迟早还会回来——”

    说完,它的残躯之影再难维持,‘砰’的碎裂。

    那失去了目标物的长枪在半空中停滞了片刻,接着直往下坠,落入了长公主高举的手心里面。

    “真是个蠢东西。”

    朱姮蕊冷哼了一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宝贝长枪,枪身上电光弧闪,但这些克制妖邪的雷电此时在她掌中却显得格外温顺、亲近:

    “我可是朱家的血脉,身怀《紫阳秘术》专克妖邪。总不能说因为我不使剑,就看不起我了吧?”

    她说完,见姚守宁目瞪口呆看她,想起自己先前在晚辈面前好像破口大骂,长公主‘嘿嘿’笑了一声,耸了耸肩:

    “守宁可别跟我学骂人。”

    说话功夫间,只见那顾敬所化魔神已经从天而降落地。

    ‘他’落地的那一瞬,无数金芒从他足底出现。

    金光以‘他’足底为中心,飞快的往四周蔓延开。

    这些金芒一现,顿时将那些撕裂的缝隙封填起来,原本地缝之中勉力支撑的金光似是得到了补足,一下变得强盛,用力‘拉拢’裂缝,将龟裂的地面重新缝合起来。

    那从半空中跌落下来的货郎以为自己摔下来必会落入缝隙,葬身妖邪之口的刹那——地底迅速合拢,将所有试图倾巢而出的妖邪重新封印在里面。

    黑气被金光封堵得严严实实,地面重新合并,他‘砰’的摔落进坍塌的废墟之中,摔得晕头转向,爬都爬不起来。

    四周传来尖叫声、劫后余生的嚎哭声,货郎哆嗦着起身,这才意识到自己捡回了一条性命。

    ……

    而此时另一边,‘顾敬’重现,长公主斩破妖王幻影,柳并舟则是以胸中浩然正气化箭,准备将那劫云射散。

    皇宫里,神启帝面目阴沉,催促着冯振:

    “还没收拾好吗?”

    今日的异变全无预兆,先是城中龙气冲天,化为真龙,使他感到了恐惧、不安。

    接着妖邪出现,之后则是狐王幻影现身,神都城地动山摇,似是城池都即将覆灭。

    几乎是那一刹,神启帝的心中便想起大庆王朝祖传的预言:大庆三十一代而亡。

    他面色阴沉,毫不犹豫令冯振收拾细软。

    妖邪来临,神都城必会毁灭,他不能困守此地,而应该收拾了东西逃出城外。

    只要一旦安顿下来,到时他可以收齐西南大军,凭借镇魔司、刑狱司重新掌控大权。

    “朕的药材不可丢弃,丹药带上、银票——”

    ‘轰隆隆。’地动山摇,隐约可以听到远处杂乱沉冗的脚步声中,有人在哭喊尖叫。

    ‘呜呜呜——’

    一道尖利的孩子哭声响起,神启帝话说到一半被打断,脸上露出暴躁之色。

    他用力一踢脚步丹炉:

    “烦死了,谁在哭?”

    他伸出右手,拇指与中指各按住一侧的太阳穴用力的揉,冯振小心翼翼的站在他身边,说道:

    “像是,四皇子——”

    四皇子朱敬存,先前去世的皇后顾氏唯一的独生爱子。

    她成婚很晚才有这个孩子,一直视如掌中珠,将儿子照顾得无微不至,可惜顾后一死,四皇子便再无人问津。

    神启帝沉迷于修仙问道,再加上他天生薄情寡性,这几个月来竟忘了自己这个儿子。

    此时听到冯振提起,脸上便露出厌恶之情。

第三百八十一章 求答案

    “不必管他。”神启帝摆了摆手:

    “速度收拾物品,先让城中侍卫护送朕出城。”

    冯振迟疑了片刻,随即在神启帝阴沉的脸色中忙不迭的点头,末了又问:

    “皇上,国师不见踪影——”

    “也不必管。”

    神启帝听到这里,语气一下就坚定了许多,说话时下意识的摸向了胸口:

    “他不会离开的。”他似是十分笃定,“朕在哪里,他就会在哪里。”

    话音一落,四周的空气如同水波纹一般荡开,震抖的大殿之中,陈太微的身影似是从虚空之中缓缓走了出来,站到了皇帝的身侧。

    “嗤。”神启帝得意的放下手,露出笑容:

    “国师,天摇地动,朕觉得神都城恐怕会损毁,你速度护送朕先离开城里。”

    陈太微没有理他,而是耳朵动了动,似是在倾听什么。

    “国师!”神启帝的笑容一滞,面色沉了沉:

    “你——”

    “皇上没有听到哭声?”陈太微漫不经心的打断了他的话,问了一声。

    “什么哭声?”神启帝有些茫然的往四周望了望。

    大殿内摆满了宫人、内侍打包好的行李,都是他的宝贝及一些贵重物品。

    所有人神情惶恐,但大家都是他近身侍婢,深知他性情,没有人敢哭,更别提哭出声。

    “没有哭声啊。”

    神启帝摇了摇头,接着不耐烦的道:

    “国师快送朕出城,晚了朕怕妖邪现世,到时麻烦呢。”

    陈太微转头去看他,眼神既好奇又怜悯,还夹杂着毫不掩饰的厌恶与讥讽之意。

    “城里哭声如雷,宫中我也听到了小孩子的哭声,皇上竟然全没有听到吗?”他嘴角勾了勾,再问。

    “都什么时候了——”直到此时,神启帝才知道陈太微问话的意思。

    “小孩的哭声有些熟悉……”陈太微没有理心情不快的皇帝,而是转头往哭声的方向‘看’去:

    “是四皇子呢,是顾后唯一独子,也是皇上您的嫡子。”

    “好了!”神启帝提高声音,打断了他的话,不快的道:

    “顾后性情软弱无能,养出的孩子也与她一个模子印出来似的,没什么担当与出息。”

    周围宫人听闻这话,全都低眉敛目,禁若寒蝉,不敢出声。

    “遇事只知啼哭,有什么用呢?”神启帝冷冷道。

    “可他是皇上您的儿子,他尚且年幼,力量弱小,无法抵御妖邪,父母本就应该庇护孩子。”陈太微的眼里带着复杂至极的神色,语气平静的再说了一句。

    ‘嘁。’神启帝发出不屑的冷笑声:

    “弱肉强食,活下来的才配称为朕的儿子。”

    “虎毒尚且不食子。”陈太微眼里的光芒逐渐暗淡,他眼瞳里的暗色似是往眼睛四周蔓延,牢牢的盯着神启帝:

    “你是一国帝君,也是一个父亲,同时还是宫中许多女子的丈夫——”

    “朕哪能管那么多?!”他不耐烦的挥手:

    “天下人自管天下事,都城里出现了如此多妖邪,如果朕再不离开,恐怕朕都要折在这里。”

    他自小受大庆皇室的传闻所影响,一直都很恐惧大庆三十一代折亡这个谶言,深恐自己死在城中。

    “你速速施展神通,带朕离去,只要朕还活着,大庆便不会灭绝。”他有些兴奋道:

    “朕还不足六十之数,觉得身体很是健壮,上个月炼制的那批丹药很好,朕服用之后觉得像是回到了年轻之时——”

    说到他心爱的炼丹之道,神启帝的脸颊泛起红光:

    “到时朕可以再开後宫,再布施云雨,到时何愁没有后代子嗣?”

    他性情偏激冷漠,且又自私自利,这样的话他说得极为坦然,全无半分羞迫:

    “至于百姓子民,便如野草,割了又有,死这一些又算什么?”他不以为然的道:

    “几百年前的地动如此厉害,死了这样多人,但大庆朝依旧存在,也未因这些贱民之死而灭绝。”

    神启帝说了些话,既觉得耽误了不少时间,又觉得有种被陈太微逼问之感,心中大感恼怒,沉着脸问:

    “你到底送不送朕出宫?”

    说话的功夫间,他以手按着胸口,仿佛那里有什么重要的物品。

    陈太微没有理他,而是转头问冯振等人:

    “你们听到啼哭声了吗?”

    他的眼神认真,眼中仿佛浓墨涌动,似是有什么东西要溢了出来。

    所有宫人不敢出声。

    神启帝大怒,正要说话,陈太微厉声喝道:

    “说!”

    他平日性情淡漠,极少有情绪外露之时。

    此时突然厉喝,所有人俱都被吓住,他目光所到之处,一个宫女浑身哆嗦,连话都说不利索。

    “我听到——”宫女在他注视之下,本能的便要开口。

    但她才刚一说话,站在冯振身后的程辅云便见到了神启帝目光阴鸷,脸上杀机一闪。

    他想也不想,便‘咳’了一声。

    “国师,我们只是卑贱之人,耳目不佳,确实没有听到什么哭声。”

    陈太微转过了头去看他,先前还骚首捏指的程辅云瞬时身上像压了一座大山。

    他的脸色变得惨白,无形的威压从四面八方袭来,他本来就弯弓的背脊折得更加厉害,汗珠从他脸上淌了出来。

    有了程辅云吸引陈太微的注意力,其余人压力一松,冯振喘了口气,连忙道:

    “对对对,哪有啼哭声呢?天威所在,万民肃穆,我们确实没有听到有哭声。”

    “我们没有听到哭声。”

    “没有哭声——”其余人也接二连三的表态。

    “够了!”众人接连的应和并没有让神启帝欢喜,陈太微的举动使他心中生出一股难堪,他暴躁异常的来回踱了数步,接着转过头来:

    “就是有人啼哭又与你何干?你到底送不送朕离开。”

    “唉——”

    陈太微长长的叹了口气,那头颅无力的垂落了下去。

    他的眉眼隐藏在阴影里,众人仅能看清他下半张脸:

    “自然是要送的。”

    他红唇扯了扯,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来。

    但他眉骨极深,形成的阴影将眼睛笼罩在里面,这个笑容不止没有让看到的人放心,反倒让人感觉有些毛骨悚然。

    “呵呵呵——”

    他嘴里发出轻笑声:

    “原来这么多年,我竟然还没有死心。我真是傻,答案很多年前我早就心知肚明,人性本恶,又怎么会有例外呢?”

    陈太微喃喃自语:

    “什么善良、纯真,不过是虚幻之景,这个世界上只要还有你这样的人在,丑陋就永远不会消失。”

    “——这就是真实的人世。”

    “国师,你在说什么?”神启帝见他身上涌出大股黑气,整个人变得危险至极,将他身体包裹在内,不由有些警惕。

    “而世人痴愚又懦弱,遇事躲避乃是天性。他们自私自利,目光短浅,只知顾及自己。”

    陈太微似是入了魔,身上黑气更盛:

    “有这样的国君而不知反抗,只知求天求地求神明——”

    “国师!”神启帝提高声音再喊了一次。

    大殿内不知何时变得极为安静,好像陈太微身上逸出黑气后,所有的哭嚎、哀求瞬间全部都消失了。

    神启帝的喊声在空旷的大殿中来回响荡,冯振忠心爱主,见此情景,壮着胆子上前伸手推了陈太微一把。

    “国师——”

    他这一推之下,原本怔忡住的陈太微顿时一滞,下意识的抬头往他看去。

    ‘哈吼!’

    一道尖厉的笑啸在冯振脑海中响起,他眼前一花,只见站在自己面前的哪里是什么丰神俊朗的道士,分明是一具白玉骷髅,此时正瞪着一双燃了鬼火的空洞眼睛冷冷的盯着自己。

    “啊!护驾!”

    冯振吓得‘噔噔’后退,下意识的张开双臂护住神启帝。

    但下一刻,所有幻像消失。

    陈太微佝偻着后背,以一个十分奇怪的姿势转头看着冯振。

    他消瘦的肩骨将单薄的青衫顶起,怀里抱了一把白玉扶尘,那双眼睛漆黑如墨,扩散了整个眼框的黑气在散退。

    ‘他’又重新恢复成了‘人’的样子。

    冯振松了一大口气。

    神启帝没有看到先前的幻像,但凭借本能预感,他捂着胸口后退。

    他的手指隔着衣裳碰到了某个东西,这似是给了他极大的勇气,使他镇定了几分。

    “陈太微,你想干什么?”

    神启帝用力伸手捏住了那东西,看到俊美的道士脸色一下变得惨白。

    “皇上,我只是想清楚了一些事。”陈太微皱了下秀眉,神情很快变得云淡风轻:

    “你不是说要离开神都城吗?我立即带你出去。”

    他答应得如此爽快,神启帝反倒心生戒备。

    此人心胸狭窄,疑心又重,当即就问:

    “神都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难道此次必毁无疑?国师占卜之术天下无双,你能不能告诉朕,此次灾劫,会不会像三百多年前的永安帝时期,死一些人便会平安渡过呢?”

    陈太微得到了‘答案’,整个人显得更加冰冷,仿佛一尊玉菩萨,与这尘世隔隔不入的样子。

    听他这样一问,也不生气,答道:

    “七百年前,四——”他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微微顿了顿,“太祖定都此处的原因,你道如何?”

    神启帝毫不犹豫:

    “自是因为此地天生龙脉,能佑我大庆江山永固!”

    这是大庆皇室传承七百年来的一条‘秘闻’,许多帝王都知道神都城底隐藏着事关大庆安危的龙脉。

    只是七百年的时光中,有许多代皇帝曾派人探寻,但不知为何,最终都一无所获。

    纵使三百多年前的永安帝大修皇宫时曾撅地三尺,也未能找到端倪。

    “错!”

    陈太微冷冷打断他得意洋洋的话,说道:

    “当年的朱世祯之所以定都此地,是因为这里隐藏着一面通往妖邪之地的边界之门!”

    “什么?!”神启帝闻言大惊。

    “边界之门不是在西南边境?”冯振也问。

第三百八十二章 真无耻

    陈太微嘴角边弯出淡淡的弧度,道:紟

    “西南,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

    他虽说是笑,但眼神却平静而冷漠。

    那一双眼珠仿若琉璃,不见半分温度。

    冯振被他一望,只觉得后背生寒,本能的别开了头,不敢与他对视。

    陈太微说道:

    “而最大的边界之门,则是在神都。”

    他低垂下头,伸手掸了掸衣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紟

    “天子守妖门,皇室镇神都——”他说到这里,眼神怔忡,似是回忆起了过去的事情,脸上的表情不自觉的柔和。

    回忆令他原本恶劣的心情好了些许,他露出笑容:

    “朱世祯认为能力越大、责任越大。朱氏王朝享受百姓贡奉,自然也应该庇护百姓,身先士卒。”

    “四哥啊——”陈太微长长的叹息了一声,脑海里浮现出了朱世祯的身影。

    他年少出观,因为小时遭遇变故,对于妖邪恨之入骨。

    那时自恃天份颇高,便辞别师父,独自出门闯荡江湖。

    他一路斩妖除魔颇顺,就生了得意之心,某次一时大意,险些折于妖邪之手,那次是朱世祯救了他。紟

    朱世祯天性豪迈、爽朗,身上自有一种令人亲近、向往的王之风范。

    他救下陈太微后,视他如弟弟,庇护他、教导他。

    陈太微少时命运多舛,失去了父母,虽说有师父爱护长大,但朱世祯的庇护又与师父无微不至的关怀又有不同。

    当年几人结伴而行,结为异姓兄弟,曾发誓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死。

    那时的大家亲密互助,谁都没有想到会生出后来的变故。

    “哥哥们啊,不知道你们会不会怪我。”

    他背叛了诺言,落得如今人不人、鬼不鬼的结局,后来更是盗走了朱世祯的尸身,任其受到妖邪亵渎。紟

    许多记忆已经很久远了,陈太微以往刻意不去回想,他以为自己已经遗忘得差不多了,却没料到只略略回想,所有的记忆却都浮现在他心头。

    朱世祯的性情霸道却又柔和,有大男子主义的心态,喜欢庇护弱小,陈太微也曾作为‘弱小’,被他庇护过。

    他记得有一次妖邪屠城,他听闻消息,暴跳如雷,提了青峰长剑便闯入城中。

    但他行事冲动,最终落入妖邪埋伏,险些死于妖邪之口,事后是朱世祯带着其他几位哥哥前来救援。

    几人来时,他满身是伤,仅剩最后一口气了,若非手中长剑支撑,站都站不住,但他进城之前,就知道哥哥们会来救他的。

    朱世祯没有骂他,而是吩咐其他几位兄弟替他疗伤,自己则带了张辅臣狩杀城中妖魔,替他报仇。

    ……紟

    种种回忆掠过他心里,陈太微的眼角沁出一滴晶莹剔透的泪珠。

    “狗……”神启帝一听到这话,心中大为不快,张嘴就想反驳。

    陈太微的眼神凌厉,转头看他:

    “你敢对他不敬,我拿你头颅祭他!”

    他挺直了背脊,杀气扑面袭来。

    无边的怨气从他身后逸出,惊动了缠绕在神启帝身上的护国真龙。

    皇帝惊得‘蹬蹬’后退,冯振反应过来,上前一步站在神启帝的面前,强作镇定喝道:紟

    “大胆陈太微,胆敢对皇上不敬。”

    “身上他的子孙,继承了他的血脉,却没继承他的风骨。”

    陈太微没有理睬冯振的喝斥,而是冷冷望着神启帝,神启帝缩起头颅,身体瑟瑟发抖,躲在冯振的身后。

    ‘嗤。’

    半晌,陈太微冷笑了一声,突然道:

    “以为我已经想通了,却没料到一想起过去的事,心情竟然又开始起伏,三清祖师在上,真是罪过、罪过。”

    他修的是无情道,本该摒弃亲情、友情、爱情,却没料到七百年前的回忆对他影响如此之大,光是想到那个人,听到有人对他出言不逊,便一秒破功。紟

    陈太微皱了皱眉头,强迫自己不去看神启帝的脸。

    直到他转移开视线,神启帝才感觉危机解除。

    ‘呯呯呯——’心脏疯狂跳动,他意识到自己逃过了一劫,庆幸之余,又生出滔天怒火。

    好你个陈太微,不过一个——

    他按住胸口,手掌的力量大得惊人,将胸前那轻薄的绸衣捏得变形。

    绸衣之下,包裹着一个拳头大的物品,此时因他大力抓握,使得绸衣紧贴那物,勾勒出那东西的形状。

    随着神启帝用力,那东西竟在‘呯——呯——’跳动,每跳一下,陈太微的脸色就苍白几分,似是身上的皮肉都挂不住,身体颤抖间出现一具骷骨的残影,令人望之不寒而栗。紟

    ‘嗷嗷——’

    就在神启帝欲不顾一切之时,半空中突然响起妖邪震响,地底剧烈抖动,大量妖气腾空而起,缠在他身上的护国神龙下意识的欲冲半空。

    神启帝见机得快,一把将那龙尾拽住。

    他脸色阴晴不定的放开了掐住胸口的手,很快恢复了冷漠之色:

    “朕不管当年的太祖是怎么做的,朕如今要立即离城,城里还有活口,足以拖延一时半刻,让朕平安离去。”

    他发号施令:

    “陈太微即刻护送朕离开,冯振收拾物品,也运出神都。”说完,又补了一句:紟

    “不要将朕的丹炉打碎了。”

    陈太微笑了笑,恭手垂立:

    “是。”

    他身上的杀气、锐意一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就在这时,城中突然传来惊呼,神启帝在镇魔司内侍的护拥下,冲出殿中。

    一出大殿,狂风便随即刮来,他看到头顶上方乌云汇聚,黑气从城池之中冉冉升起,远处也有怨气席卷而来。

    城北方向,有一艘载满了人的小舟升空,他脸色难看:

    “柳并舟!”紟

    “走。”神启帝挥了挥手。

    陈太微漠然点头,一步迈了出去。

    他神通非凡,这一步明明不大,但迈出的那一刻,却已经出了大殿,出现在殿门之上的长廊之中。

    道士又再迈了几步,很快出现在远处高高的宫台之上。

    那里是整个皇宫,甚至是整个神都城最高之处,站在那里可以俯瞰整个神都。

    陈太微一上高台,随即以扶尘画阵,灵力在他身周汇聚,一扇大门逐渐成形。

    神启帝一见大门出现,脸上露出喜色,提了衣摆就要走。紟

    “皇上,皇上!”

    远处有人在大声的呼喊他。

    神启帝脸现厌恶,转头去看,便见远处长长的汉白玉阶梯下,一众穿着官袍的朝臣浩荡而来,为首的两位正是国丈顾焕之、楚孝通。

    在他们身后,数位惶恐不安的宫人、内侍簇拥着一个孩子,正往神启帝的方向赶来。

    “父皇!父皇!”朱敬存看到神启帝的那一刻,放声大哭。

    神启帝回头看了一眼,冷冷一挥手:

    “走。”紟

    他已经看到半空中的狐影,那数条长长的狐尾如同阴影,覆盖了整个天空。

    神启帝身在都城内的阶梯上,看到了天台之上陈太微画出来的大门,距离他不远处。

    狂风从他身侧吹过,将他袖袍灌鼓,他生出一种登仙之感,激动得浑身发抖。

    宫城原本就位于高处,而他所登顶的地方又是皇城最高之地,放眼望去,整个神都城尽在他的脚下。

    城内的子民弱小如蝼蚁,在这场浩劫面前无力的逃蹿着。

    他所处的位置高,将一切看得很清楚,也看到了都城中间坍塌的房舍,以及即将破开的封印。

    “这可不是朕能拯救的。”他有些冷漠的想:朕与大庆皇室镇守这边界之门七百年,天下子民都欠他的!紟

    “皇上请停步。”

    顾焕之本是文质书生,再加上又年迈,跑得十分辛苦。

    他一手提着衣摆一边喊:

    “皇上……皇上停步。”

    神启帝并不理他,而是催促冯振扶着自己快些上天台。

    楚孝通见到这一幕,心中一沉,转头看了顾焕之一眼。

    这老头儿跑得脸色煞白,眼中夹杂着说不出来的失望之色。紟

    四皇子朱敬存看到父亲的身影,先是眼前一亮,但随着神启帝不理睬他,这丝希望又化为失望。

    神启帝的性情,宫中侍候的人最清楚。

    国难当头,皇帝率先溜了。

    “皇上跑啦,皇上跑啦!妖怪要吃人了,大家快逃吧!”

    “皇上跑啦——”

    众人大声的喊,跟在顾焕之、楚孝通身后的人顿时慌了。

    就在这时,抱着四皇子的内侍见到神启帝头也不回的身影,突然将手一松:紟

    “大人,对不住了——”

    朱敬存摔落在地,幸亏危急时刻,顾焕之伸手扶了他一把。

    小孩子还没有站稳脚,一个天摇地动,惊得他再度大哭,本能的抱住了身侧的外祖父:

    “外祖,我怕,我怕——”

    “四殿下别哭。”顾焕之这一刻心凉到了谷底。

    女儿年少时的面庞以及入宫之后强颜欢笑的脸在他脑海里交替闪过,他想起了顾后临死前的痛苦,她受毒打至死,死前都无法瞑目。

    临去时,唯独放不下这个孩子,恐怕是已经猜到了以神启帝刻薄的性格,她留下的儿子日子不会好过。紟

    “……”一把年纪的顾焕之突然悲从中来,眼中泪光闪烁:

    “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呀!”

    先帝当年何等英明神武,为什么会生出这样一个、这样一个——孽畜!

    “顾相,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楚孝通笑道:

    “皇上天纵英明,心中自有沟壑,想必此举定有皇上用意。”

    顾焕之将哭哭啼啼的外孙抱起,冷冷看他。

    楚孝通与他目光相触,含笑以对。紟

    “皇上。”顾焕之不再理睬他冷言讥讽,又往高处的神启帝看去,大声的喊:

    “这里是你的臣民,你要将我们所有人留下吗!”

    他吼得声嘶力竭,不少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原本作鸟兽散的宫人也不由自主停下了脚步,身处阶梯之上的神启帝也不由自主停下了脚步。

    “老匹夫!”

    神启帝咬了咬牙,暗骂道:

    “这老匹夫实在碍眼极了。待此间事了,他若不死,定要想个办法送他与顾氏父女黄泉相见的!”紟

    “皇上——”

    冯振愣了愣,轻喊了神启帝一声。

    顾焕之为相多年,是两朝老臣,在民间又开办学堂,无论是在满朝文武、平民百姓还是文人学子之中,他的声望都很高。

    但冯振也清楚神启帝为人,他聪明非凡,自己都能想到的事,皇帝必定也想到了,此时定是恨毒了顾焕之。

    “不要理他。”

    神启帝咬了咬牙,喊了一声。

    今日神都城若是覆灭,顾焕之再有声望又如何?他日自己东山再起,天下万民自然臣服。紟

    他看到远处滔滔的江水,江面之上黑气席卷,似是直涌城池而来。

    半空之中,他见到长公主夫妇、柳并舟等人试图与这样的大势相对抗,神启帝又烦又恨,咬牙道:

    “不自量力,螳臂当车!全死了才好呢!”

    “皇上!!!”顾焕之再喊。

    这一次,他加重了语气,已经不再追赶皇帝,而是道:

    “你若是要走,抛下天下子民,抛弃满朝文武也就算了。”他低下头,怜爱的看着怀里抱着的四皇子:

    “但四皇子是你的亲骨肉,皇上你带他走吧。”紟

    他说话的同时,神启帝已经在冯振的扶持下踏上了最后一层阶梯,站在了天台之上。

    陈太微已经召唤出了大门,双臂抱合,含笑望着这闹剧似的一幕,满脸讥讽的神色。

    逃生的大门仅一步之遥,神启帝顿时不慌了。

    他气定神闲的擦了擦额头的汗珠,转头大喊:

    “朕自当年从先帝手中接过大庆,治理江山至今已经二十九年,如今得天道垂怜,降下神喻,引导朕修行。”

    他喊完,喘了两口气,又道:

    “四皇子朱敬存,生于中宫,乃朕之嫡子,今当为朕分忧。朱敬存听朕口喻:即刻起,你便即位大统,是天下之主,顾焕之既为国相,又是两朝元老,应当辅佐君主。”紟

    神启帝突如其来的旨意,突然将众人震住。

    “刑狱楚孝通听朕号令,朕将五城指挥之权交于你手,盼你协助新君,清剿妖魔,清君侧、护神都。”他笑咪咪的,眼中却露出狠色:

    “神都城是太祖当年所建,七百年来,从未自朱氏人手中易主。”

    说完,他看向朱敬存:

    “敬存!”

    先前还趴在顾焕之怀里哭哭啼啼的四皇子听到神启帝的呼喊,下意识的抬起头。

    “你要牢牢记住,死守神都,不要丢了朱家的人,你懂么?命在、皇位在,若你守不住这江山,便不配称为朱氏子孙,朕的血脉!”紟

    神启帝一番话,气得顾焕之直抖。

    这些年来,他已经知道皇帝秉性卑劣,却没料到皇帝竟能无耻到这样一个地步。

    临危之际,竟如儿戏一般,将江山、百姓、都城甩到一个小儿之手。

    自己都守不住的城池,却令一个孩子来守。

    “我,我记住啦……”朱敬存怯生生的道。

第三百八十三章 皇权替

    真是无耻啊!沤

    这个念头此时在许多人脑海里响起。

    就连对皇帝份外忠心耿耿的冯振,这一刻也不由目光闪烁。

    他能感觉到皇帝这样的话一说,周围镇魔司的人转过了头来,都似是看了皇帝一眼。

    紧接着,冯振往四周看去。

    他率先看到了程辅云,这个以往惯会涂脂抹粉的老东西此时似是难掩脸上的诧异之色,但随即在他阴狠的目光下,他又连忙转换为恭顺的神色。

    神启帝说完这番话,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他觉得自己这一招再妙不过,将江山让位于朱敬存,以他将妖邪的脚步拖住。沤

    “很好。”

    朱敬存顺从的态度令得神启帝的自尊心得到了微妙的满足,他得意洋洋的笑,心中想着:顾氏所生的这个儿子看来也不是一无是处。

    “朕就放心的把江山——”

    他话说到一半,突然天现异象。

    半空中的小舟之上,陆无计被周荣英撕开了衣裳,露出后背的神佛图腾。

    而周荣英摸出一个长盒,取出了一卷人皮,接着那人皮化为神佛出现。

    紧接着神佛手持降魔杵攻击狐影,长公主紧随其后一枪将妖狐一条长尾斩断。沤

    “顾敬在此!”魔神怒吼落地,与神启帝的声音相重叠:

    “——交给你。”

    他话音一落,突然身上金芒一闪。

    ‘卬!’

    一声清亮的长吟响彻天地之间,真龙气息从他身上涌现出来。

    那气息出现,竟影响了陈太微的术法,冲击着他召唤出来的虚空之门,使得那出现在半空中的门隐隐闪现。

    “这——”沤

    神启帝怔了一怔,他身体四周突然浮现出一条奇瘦无比的护体神龙,此时随着他将传位之诏说完,那真龙毫不犹豫便随即脱离他的身体腾飞往半空。

    先前还镇定异常的神启帝一见此景,顿时面色大变。

    “回来!”

    他伸手欲去抓扯龙尾。

    神启帝乃是天下之主,自登基之日起,便知道自己有真龙护身。

    随着他为帝的时间越长,对这神龙的掌控越深,甚至可以触碰龙身,强迫神龙谨尊自己的意志。

    可是这一次他再将手伸出去时,手掌却扑了个空。沤

    清脆的长吟之中,神启帝再不能触碰到神龙的身体。

    金芒化为流烟自他掌心穿过,那神龙发出长吟,猛的冲向天际。

    “嗤。”陈太微在神龙出现的刹那,便意识到了什么,他的眼睛将这一切看得分明。

    他看到了神启帝偷鸡不成蚀把米,看到了神启帝自愿放弃帝位,失去神龙庇佑之后,又惊慌失措试图将神龙抓回的样子。

    年轻的道士发出一声讥讽的‘嗤’笑声,那声音极轻,却清晰的传入了天台之上每个人的耳朵里。

    龙影飞上天际,在天空之中穿行半晌,接着猛的下扑,长啸着冲向朱敬存。

    幼小的孩子还被顾焕之抱在怀中,他有些不知所措的望着那长龙扑来,接着化为一道金芒,钻入他的头顶。沤

    ‘卬。’

    长吟仍在,两代帝王完成了简约的交接。

    顾焕之目睹了这一幕,突然有种扬眉吐气之感。

    他强忍内心的激动,将朱敬存放落在地。

    接着自己后退了数步,整理衣冠,接着长拜下去:

    “臣,顾焕之,拜见皇上!”

    ……沤

    跟在顾焕之身侧的宫人、内侍愣住,接着犹豫着跪了下去。

    神启帝亲自传位,神龙现世,选择了顾敬存,他是名正言顺的大庆皇帝。

    “皇上万岁——”

    “皇上万岁!”

    “万岁——”

    接二连三的高呼声响起,远处许多逃蹿的宫人听到声音,也不由自主的站住了脚跟。

    半空之上,长公主收回长枪,看到了宫城上方的动静,也听到了众人高呼万岁的喊声,她皱起了眉:沤

    “搞什么东西?”

    她探头往下望,可以看到宫城之中紫气腾腾,龙吟不绝于耳,能使真龙现身,想必宫内发生了大事。

    “莫非朱定琛死了?”

    没有人能回答她的话,此时危机还没有解除。

    皇城之内,朱敬存有些不安的看向顾焕之:

    “我……外祖父请起……”

    “皇上。”顾焕之慈爱的看向外孙,眼中慢慢浮现出水光。沤

    都说儿肖母,他从朱敬存那张稚嫩不安的面庞上,看到了女儿顾后的模样。

    顾焕之放软了音调,说道:

    “妖邪现世,宫中大乱,宫人、内侍慌张,不成章法,臣想请皇上将内调之权交托于我,将五城兵马司指挥权暂托于楚大人的手中,以镇妖邪,救平民——”

    楚孝通在一旁听得分明,皱了皱眉头,却没有开腔。

    朱敬存似懂非懂,点了点头:

    “您说得对。”他小声的道:

    “父皇嘱托过我,让我镇守神都,城在人在,城毁人亡——”沤

    他年纪还小,并不能真正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但他牢记得当初母亲在世时与他说过的话:让他要听父亲的话。

    “天下人都是大庆朝的子民,自然应该救的。”

    说完,他小脸上露出怯生生的神情:

    “但是外祖父,我有些害怕……”

    “别怕。”顾焕之温声安抚他,“你是皇上。”

    “嗯!我不能怕,我还要救大庆的子民——”朱敬存用力的点了下头,话音刚落,他身上便浮出金光。

    ‘卬!’沤

    一道清长的龙吟响起,真龙从他身上浮现,似是感应到他的想法,飞上天际,在天空之中盘旋数圈,接着对着神都城俯冲而下。

    神龙冲破怨气所形成的屏障,落地的那一瞬,整个地面都仿佛重重震荡。

    金光乍射开来,所到之处形成光芒,将神都护照住了。

    先前还晃荡得异常严重的神都城在真龙之气散逸开来的时候,逐渐平稳下来。

    而半空之中,柳并舟以笔为剑,借这股神龙之威,将聚集的怨云斩开,使得原本白陵江卷起的浪滔一滞。

    城中以为必死无疑的百姓绝处逢生,见到真龙的那一刻,突然放声欢呼:

    “皇上出手救咱们了,皇上出手救咱们了!大庆有真龙守护!”沤

    “大庆万岁!”

    “神佛现世,我们有救了!”

    众人的希望冲破绝望,万众一心,那原本瘦弱的护国真龙,在百姓欢呼的刹那,仿佛吸足了气运,暗淡的鳞甲竟然流涌过淡淡的光华,恢复了几分昔日威风的模样。

    在它守护神启帝的二十九年中,大庆的国运逐渐衰亡,它的力量日渐弱小,此时如扬眉吐气般,飞上神都城的上空,发出阵阵长吟。

    民心所向,怨气散开,原本准备挟浪而来的‘河神’在河面之上屹立半晌,最终默不作声沉入江水之中。

    神都城的危机被解除了。

    ……沤

    半空中的小舟上,柳并舟缓缓收回笔,听到城里的欢呼,脸上却并不见半分笑意。

    他知道这种平和只是暂时的。

    ‘河神’的问题并没有真正的解决,他只是打碎了怨气形成的劫云,暂时挡住了‘河神’前进的脚步。

    妖族想要打开边界之门,重回人类世界的意图显现,只要妖王不死,今日这样的劫难他日依旧会再度发生。

    而狐王吃过一次亏后,兴许再卷土重来时,闹出的阵仗会比今日更大。

    最重要的还有一个至今未曾现身的陈太微,这个道士法术高强,且疑似与妖邪勾结,不知有何目的——

    他越想越是忧心忡忡,不由长长的叹了口气。沤

    “唉——”

    “外祖父!”

    姚守宁见到神都城危机解除,先是一喜,接着又似是想起了一件事,脸上露出惊恐之色:

    “发生了这样的事,家里情况怎么样了?”

    姚家本来就受妖邪祸害,房屋垮塌大半,如今神都城变故再生,不知道姚家有没有受到影响。

    “我娘……”姚守宁一想到受了重伤的柳氏,嘴唇煞白。

    “守宁别慌。”沤

    朱姮蕊伸手按到了姚守宁的肩上。

    她的手宽大而有力,似是借着温度,将她的沉稳、坚毅传达进姚守宁的心里:

    “徐相宜还在你家,出不了大事的。”

    说完,又补了一句:

    “再加上还有——你姐姐身边的阴神在,不会有事的。”

    姚守宁这才想起,自己送给姚婉宁的那枚铜钱有朱世祯注入的一道魂息,顿时心安稳了许多,连忙点了点头。

    朱姮蕊苦笑:沤

    “我反倒觉得皇宫出大事啦。”

    宫中出现动荡,神龙现身,驱散妖邪——以她对朱定琛的了解,此人自私残暴,绝不可能放弃真龙贴身守护,驱使神龙庇护神都。

    可如果不是神启帝的旨意,护国的神龙又怎么可能出现呢?

    她皱了皱眉头,不放心的道:

    “并舟,这里的事交给你了,我要进宫一趟。”

    柳并舟点了点头。

    小舟往下沉落,长公主提起一只腿踩到了舟沿,陆无计衣裳还没拉拢,见此情景叮嘱了一句:沤

    “你小心一点。”

    “知道了。”她说话的同时,纵身下跳。

    “你——”

    此时众人距离地面至少十丈高,先前的大战并没有令陆无计紧张,但此时长公主的举动却令他吓得面色惨白。

    等他意识到不妙,伸手欲去抓人时已经晚了,他的指尖仅碰到长公主披风一角。

    众人头皮发麻,趴到舟沿去看,却见长公主的身体破开缭绕的云雾急速下坠。

    柳并舟手忙脚乱取笔,飞快勾勒出仙鹤之影。沤

    长吟声中,一只白影飞快俯冲下去,掠过长公主身体,将她稳稳托起,使她平安落地。

    她落地之后并不停留,只冲着天空挥了挥手,认准皇宫方向纵身飞跳而去。

    “……”

    陆无计松了一大口气。

    “长公主真是豪杰。”周荣英眼皮跳了跳,说道。

    柳并舟想起刚才的情景,也觉得有些后怕,脸上露出头疼的神情。

    师姐的性情耿直,行事又随心所欲,与儒家行事简直南辕北辙,他有些好笑的想:当年老师拒绝先帝的请求,没将长公主收为入室子弟的原因,是不是因为知道长公主的性情并不可能受到约束的原因?沤

    陆执看到母亲从半空中跳下的情景也吓了一跳,此时听到周荣英的话,心有余悸点头。

    陆无计道:

    “师叔别这么说,事关皇室,蕊蕊只是有些着急。”

    “……”陆执看了他一眼,恍然大悟的心道:

    “喜欢一个人原来就是这样,看来我的反应也很正常,都是遗传自我的父亲。”

    姚守宁将他的心思‘听’得一清二楚,低垂着头不敢出声。

    小舟落回姚家之中,此时姚家的屋舍并没有全部坍塌,听到外间的动静,姚翝与姚婉宁等人这才相继从隐蔽处走出来。沤

    “刚刚……”

    说话的同时,地底又传来不甘的咆哮,地面震荡。

    如果此时柳并舟等人还在半空,便可以看到整个神都城的地面浮现出了一头巨大的妖狐阴影。

    “你们赶不走我!”狐妖怨恨的声音响在众人脑海里。

    七百年前,天妖一族在人间横行无忌,妖狐败于朱世祯等人之手,继而被赶入边界之内,狐王视为奇耻大辱,一直试图率领族人重回人世。

    可是这几百年的蛰伏并不容易,妖族与孟松云合作,盗走朱世祯遗躯,计划明明是在一步步进行,却并没有狐王想像的顺利。

    相较于七百年前,它数次受折。沤

    不知是不是急于求成,它已经连断三尾,这使得它怒火攻心,欲不顾一切破开边界之门。

    “我们一族必回……”

    狐妖咆哮着,阴影浮现出来,锋利的爪牙撕扯着封印,那原本在神龙之力、金芒及魔神顾敬护持之下稳固的边界之门再度浮现。

    妖鬼的哭嚎响起,黑气从中逸出。

    神都城的众人还未站起,接着又重新陷入新的慌乱里。

    这一波冲击来得突然。

    再加上姚氏父女见到柳并舟等人归来,放松了警惕,姚翝意识到危机并没有彻底清除的时候,想拉女儿已经晚了。沤

    姚婉宁面色微白,还没来得及抓住东西稳住身形,便见地面裂开。

    墙壁摇晃,撕裂之间大量泥沙落入地底。

    裂缝之中一条漆黑长臂钻了出来,如枯藤般的长爪抓握住了姚婉宁的脚踝。

    “啊——”她惊呼了一声。

    脚踝阴凉入骨,一只脚掌顿时失去知觉。

    就在这时,她身后的阴影之中,朱世祯的阴魂提着长剑走出,一剑往那黑色手掌刺了下去。

    ‘啊嗷!’沤

    裂缝内传来一声痛苦的嚎叫,手掌一被刺中,便如触电般缩了回去。

    姚婉宁一脚失去知觉,站立不稳,险些摔倒在地。

    朱世祯的阴魂张开双臂,将她接入怀里。

    而那只手臂的出现只是一个开始,紧接着狐影翻转,地底震动更强,大量手臂再度从中爬出,鬼吼鬼叫着想要撕破封印。

    柳并舟等人也被缠住,分身乏术。

    朱世祯一手抱人,一手持剑挡住妖邪。

    就在这时,‘他’仰头看向天空,嘴唇动了动,似是说了什么话。沤

    紧接着,姚守宁就听到了重重的声响:铛!

    伴随着声响,好像有重物落地,地底的震动被这一杵之下顿时歇止了片刻。

    周荣英以人皮拓印的魔神身形飞速增涨,顷刻间长至五丈来高,俯首看着大地:

    “奉皇上之命,镇守此地。”

    ‘他’睁开了眼,喊:

    “顾敬在此,妖鬼邪魔还不速速退闭!”

    地底之下,狐妖咬牙切齿:沤

    “一缕遗留的魂识、一张人皮,还敢与我较量,不怕魂消识灭……”

    它话音未落,那数丈高的魔神提起长杵,再次用力落地:

    “以魂为祭、以身为祭,边界之门还不关闭!”

    ‘他’说话之时,身体内的力量透过手臂,涌入巨杵之中,继而流入地底。

    那些金芒化为水流,顺着地底缝隙,流往每一道裂开的沟壑。

    所以之处地面被修补,无上力量拉扯着地面强行合拢。

    魔神的身体却如冰雪消融,以极快的速度缩小并变得透明。沤

    狐王的怒嚎响起,但面对顾敬的献祭,却又无能为力。

    魔神一再变小,妖狐的怒吼也弱了下去,最终双双共同消失。

    再度打开的边界之门也随之合拢、沉入地底。

    地底重新归于安静,废墟之上,仅有灵力冲击化为的气流旋转,吹动着灰尘直飞天际。

    姚守宁抓着世子的手臂,看一切终于尘埃落定。

    她似是有意所感,转头往魔神消失的方向看去。

    这一望之下,却发现那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残魂。沤

    “世子,你看。”

    她摇了摇陆执手臂,轻喊了一声。

    这一声惊醒了其余众人,大家转头望去,就见一道闭着眼睛的影子站在那里。

    那人影身形壮硕异常,年约四旬,留了短须。

    似是感应到众人目光,‘他’倏的睁开了眼睛。

    此人长相刚猛,神态坚毅。

    周荣英看了一眼,惊呼道:沤

    “是我神武门的魁首,顾祖师!”

    那是顾敬留下的最后一缕魂识。

    他听到了周荣英的话,看到了这些七百年后的后辈,只是冲他们微微点头,接着又将脸别开,望向了姚婉宁。

    仅只一眼,他便像是确认了什么一般,大步往这边行来。

    他身材很高,行走如风。

    经过姚守宁等人身侧时,带起一阵轻风,但他并没有因为这些后辈们停留,而是来到姚婉宁面前站定。

    “臣,顾敬,奉皇上之命,留一皮、一魂镇压边界之门,如今幸不辱命,终完成皇上嘱托。”沤

    他的神色严肃,恭敬的对着姚婉宁行礼。

    姚婉宁有些不知所措,下意识的看向妹妹。

    在她的身后,单手抱扶着她的朱世祯阴魂慢慢浮现,并凝结成形。

    “世祯——”

    姚婉宁看到自己腰侧出现的手臂,见到了身后的男人,终于明白自己先前遇到危机却没有摔倒,是因为丈夫在默默守护的原因。

    朱世祯温柔的看了她一眼,随即抬头看向了顾敬:

    “辛苦你了,二哥。”沤

    他轻声的说话。

    面色严肃的顾敬听了这话,脸上终于露出爽朗的笑意,他看了看朱世祯,又看了看他怀里搂着的姚婉宁。

    姚婉宁的腹部微微凸起,他露出欣慰之色:

    “四弟——”

    他伸出手,欲拍朱世祯的肩膀,但手掌在碰到朱世祯的刹那,便化为灰烟,消失于天地。

    “没料到,七百年后,还能再见到你——”

    人影消散,话音却残留于众人耳里。沤

    所有的危机解除,一切归于平静。

    姚守宁亲眼目睹了七百年前这两位先辈见面时的情景,感受到了这对亦君臣、亦兄弟的两人之间长达七百年的深厚友谊,心中动容不已。

    “他们纵使占据了天时、地利,但缺少了人和——”

    她听外祖父说过,张饶之曾提过这样的话,说到妖族必败无疑。

    那时她对‘人和’的概念似懂非懂,直这以此时,才深刻理解。

    无论是七百年前的人,还是七百年后的人,都在为了驱逐妖邪,护持人间而努力。

    大家万众一心,才是‘人和’的根本。沤

    纵使这世间有神启帝这样残暴不仁的帝王,也有镇魔司冯振等这样可怕的人,却仍有许许多多大义者,相互信任,背负着沉重的负担前行。

    ——这就是张饶之所说的‘人和’。

    姚守宁从来没有这样坚定过:人类与妖邪的这场战斗,人类必胜!

    “姐姐。”她喊了一声。

    姚婉宁这才从震憾之中回神。

    她知道朱世祯会一直守在她的身边,但亲眼见到丈夫的出现,仍带给了她极大的安全感。

    听到姚守宁呼唤时,姚婉宁这才转头,发现朱世祯的身影不知何时消失。沤

    姚翝松了口气,屋里徐相宜也满脸疲惫的出来,他的肩膀下垂,显然先前妖邪出现之后,他为了护住重伤的柳氏,也出了不少的力。

    “刚刚情况好危险。”

    “对。”柳并舟点头,说道:

    “边界之门险些被打开了。”

    徐相宜出身神武门,自然也知道边界之门的重要性,听到这里,他的脸上露出焦急之色。

    他先前为了守护柳氏没有现身,也不敢放松大意,对外界发生了什么事并不是十分清楚。

    陆无计、周荣英将刚才发生的一切告诉了他,他听到顾敬现世,眼中闪过遗憾:沤

    “可惜没见到祖师一面。”

    “好在事情暂时告一段落。”柳并舟擦了擦额头的汗:

    “‘河神’暂退,妖狐吃了大亏,可能会再蛰伏一段时日。”

    不过神都城的危机并没有彻底的解除,他转头看向内城的方向:

    “皇宫可能也发生了大事。”

第三百八十四章 有话说

    神都城的危机已经平息,此时的长公主飞奔赶往内城。谹

    沿途她看到了被摧毁的街道,以及死伤的许多无辜百姓。

    劫后余生的人从残垣废墟之中走出来,大声的哭喊着亲人的名字。

    她低声的诅咒,对于造成了这一场浩劫的妖邪更加痛恨。

    但同时,朱姮蕊的心中又带着隐忧,她深深清楚,如果不能制止‘河神’、杀死狐妖并镇住边界之门,今日的事便只是个开始而非结束。

    她心中想着事,一面接近皇宫内城,但就在这时,朱姮蕊的耳中听到了气若游丝的婴儿哭声。

    长公主眉头一皱,脚步一顿,毫不犹豫转身往声音来源处飞奔而去。

    待她往前跑了数丈,便见到前方一条巷子。谹

    巷子并不深,仅有两三丈的长度,尽头是一个小院,在先前妖邪出没的情况下,这小院竟幸运的没有损毁。

    可惜的是对开的大门坏了,一扇落地架在门槛上,另一扇仅余一半铰链连接,半吊着在门框之上,随着院中‘呼呼’吹刮的风,那半扇大门撞击着发出‘哐哐’的声音。

    先前长公主听到的那哭声就是这个方向传来的,可此时那哭声已经消失,仅剩下风声、撞门声,以及几人杂乱的脚步声及呼吸声。

    ‘呼——’一股寒风吹来,长公主敏锐的闻到了风中夹杂着的腥气。

    她心中一沉,接着听到里面有人‘呸’了一声:

    “真是晦气,谁让你动那孩子?那女人明明都认命了,一听孩子哭,又要拼命,害我——”

    “赵哥别恼,这靠近内城的人家家境还算殷实。”谹

    “没想到这深巷小院中,竟然隐藏着这样一个漂亮的女人。”有个男人叹息:

    “就是命短了些。”

    几人齐声大笑。

    “……”

    以长公主的聪明,自然已经猜到发生了什么事。

    她的表情从一开始的凶狠,逐渐变得平静。

    她抓起披风的一角轻轻擦拭着自己的长枪,宛如一个等待着猎物的老练猎人。谹

    那说话的几人并没有察觉危险的来临,反倒还在说着:

    “……听说这户人家是工部刘侍郎家一位姨太太的亲戚,难怪娶的新娘子也颇貌美,可惜——”

    说话的功夫间,几个正说笑的男子从院内走出。

    那几人约摸三十来岁,身穿制服,腰佩长刀,各自手里还都提了一大包东西。

    几人一出大门,随即看到了站在巷外站着的女人,几人脚步一顿,待看清面前拦路的人时,先是面面相觑,接着脸色大变。

    长公主的威名早就传遍神都,无人不知。

    她身材高大健壮,自小习武,天生神力。谹

    此时她往那一站,便如一道天堑,挡住了几人的生门。

    几人脸色煞白,早没了先前的得意,见长公主手持长枪,杀气腾腾,想起这位长公主性情暴烈,最是见不惯以强凌弱的事。

    他们下意识的将手里提的东西背到了身后,下意识的相互靠紧。

    只是如此一来,没了东西遮挡,越发显出他们身上未干的血迹,长公主站在原地没动,看了几人半晌。

    ‘砰!砰’两声重物落地声里,有两人承受不住长公主打量的目光,下意识的扔了手里的东西,按住了腰侧的长刀手柄。

    “你们穿了官门制服,从制服看,应当是宫中当值的侍卫。”

    长公主已经将他们视为死人,说话平心静气,并没有显露出暴怒之态。谹

    但她越是这样,身上杀气越盛。

    “公主——”被其余三人拥护在中间的男人小心的上前一步,行了个礼,谨慎的唤了一声。

    长公主的目光落到了他身上,他身材壮硕,留了浓密的胡子。

    隔着一段距离,长公主的目光如鹰隼,看到他胡子有一缕被半干涸的血凝固,心中杀机更盛。

    “皇宫之中发生了什么事,你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手持长枪,往几人缓缓走近。

    几人心跳如鼓擂,可惜这个院子仅有一条出口,被长公主高大的身形堵得严严实实。谹

    长公主的脚步并不快,但带给人的压迫感却极深。

    她的身影被拖得极长,身后是一望无际的废墟以及冉冉升起的灰尘,那被她握于掌中的长枪折射着寒光,让几人后背汗湿。

    “我们是宫中当值的侍卫——”

    受长公主气势所迫,那为首的男人吞了口唾沫,强挤出笑意,一面向左右兄弟使了个眼色,几人小步退回院子:

    “今日天现异象……”

    他说着话,心中却存着侥幸:也许这位嫉恶如仇的长公主并不知道他们的罪行。

    待长公主问到自己想知道的事情之后,突然开口:谹

    “他们叫你赵哥?”几人面色大变,那赵哥喊了一声:

    “跑。”

    ……

    半晌之后,数声惨叫响起,但片刻又恢复了宁静。

    花了少许时间处理了这几个有,长公主的心情并没有因为收拾了这几人而轻松,反倒更加沉重,迈入了这间院子。

    几人临死之前,道出了实情。

    这些人是宫中当值侍卫,但今日妖邪现世之后,神启帝在意识到危机降临的瞬间便立即做出了抛弃神都,独自逃生。谹

    宫中四皇子、宫妃等尽数被抛下,皇宫内早就大乱,内侍、宫人都在偷抢东西。

    而这几个侍卫从宫中溜出后,趁着动乱钻入一些民宅,竟也搜刮了不少东西。

    途经此地时,发现屋宅主人被‘妖邪所害’,所以入内捡些便宜。

    除了前面的话,后面自然是鬼扯。

    直到长公主叫破‘赵哥’身份,几人知道东窗事发,原本准备拼命,却非长公主之敌,尽数被她处死。

    朱姮蕊犹豫了片刻,迈入小院。

    尽管她进来之前,对院中发生的事情已经有了预估,但现场的惨烈仍出乎了她的意料。谹

    这套院落并不大,看得出来屋主一家在劫难发生之前过得并不差,院中收拾得十分整洁,可此时地面泼洒了血。

    一对年迈的夫妇横尸院中,满脸痛苦之色。

    屋门大开,里面被翻得极乱,一个年轻的男子匍匐在厢房的入口处,胸口被人刺出碗口大的窟窿来。

    厢房之内有一个衣衫不整的年轻女子,她瞪大了眼,脸上已经失去了血色。

    ……

    这一家人侥幸没有死于妖邪之手,但却十分不幸的死在了趁乱打劫的人类手里面。

    长公主望着落在那女子手边渗血的襁褓,长长的叹了口气:谹

    “我不知道为什么。”

    屋里已经没有了活人,她小心的将长枪靠向门侧,温柔的走到了孩子身边。

    孩子已经不会哭泣,冷硬如她望着那本该懵懂天真的小脸,眼眶略微有些湿润:

    “真是抱歉。”

    她来晚了一步,没能将这一对母子救下来。

    “唉——”长公主叹息了一声,将孩子放进了女子的怀里,替她整理好衣衫。

    ……谹

    处理完这边的事,她的心情十分恶劣。

    此时宫中内城门户大开,原本守城的侍卫逃的逃、散的散,偌大的宫中四处散落着东西以及许多人逃跑间踩出的血脚印。

    远处依稀可以听到争吵声、哭喊声以及怒骂声,有人似是为了争夺寻找到的财物打了起来。

    “……”长公主强忍怒火,排除这些干扰,开始猜测神启帝究竟躲到了哪里。

    以她对神启帝的了解,此人与陈太微纠缠极深,而陈太微来历神秘,术法高超,有他保护,神启帝定是安然无恙。

    目前长公主只需要找出神启帝下落,先挟天子稳住大局,只要局势一稳,神都城便能止住动荡。

    她沉心静气,放开神识,很快便听到了远处神启帝的怒号。谹

    他还没有离开神都。

    长公主松了口气,睁开双目,双足一点,身体如雁纵身而起,疾奔往神启帝所在之处。

    此时大庆皇宫的玉台殿处,陈太微召唤出来的传送之门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七百年前顾敬留下的残魂出现,将边界之门彻底封印住。

    妖狐功败垂成,不甘的隐入暗处。

    柳并舟、长公主等人暂时击退了劫云,挽救了神都。

    危机解除之后,神启帝发现自己已经失去了神龙的庇护。谹

    他想起先前的种种,勃然大怒。

    “谁允许你召使护国的神龙!”

    他气急败坏,提着衣摆冲下台阶,直奔朱敬存而去:

    “神龙乃是天子象征,你年纪尚小,就敢显露狼子野心,莫非胆敢谋朝篡位么?”

    朱敬存见他额头青筋暴跳,脸色扭曲,被他吓住,下意识的躲到了顾焕之的身后。

    “太上皇请三思!”

    顾焕之挺身而出,挡住了外孙,据理力争道:谹

    “您已经……”

    “你住嘴!”神启帝大声厉喝,指着顾焕之的鼻子骂道:

    “老匹夫,你结党营私,朕早看你有不臣之心,如今想挟四皇子造反,夺朕江山。”

    “您请慎言!”顾焕之大声的反驳。

    “皇上得位名正言顺,先前危难之际,是您亲口所说,传位于他,众人都听到了。”

    “胡说!”神启帝声音更大:

    “那时临危授命,怎么能算数?”谹

    “您金口玉言,一言九鼎,又怎么能反悔呢?”顾焕之见他如此无赖嘴脸,心中越发厌恶,将吓得瑟瑟发抖的朱敬存护到了身后:

    “再者说,您话一出口,护国的神龙都已经承认了——”

    “那又如何?朕乃天下之主,此一时,彼一时,当时传位乃是危急时刻,如今危机解除,一切自然不作数。”

    神启帝道:

    “顾焕之,你此时这样说,莫非是想要造反么?”他失了帝位,又失真龙护身,心中极为恼怒,看向楚孝通:

    “楚卿,你说,你认谁为主?”他冷笑:

    “一个黄口小儿,性情懦弱难当大用,竟敢与朕相争,可见天生逆骨!”谹

    楚孝通还没说话,顾焕之就道:

    “此话太上皇说了没用,护国真龙只认真正的天子,臣以为,此时皇上有真龙护体,便是天下之主!”

    “那简单!”神启帝无赖道:

    “朱敬存即刻写一封退位诏书,将帝位重新让出。”

    “……”他的无耻话语令得顾焕之一时气急,连话都说不出。

    “江山交替并非儿戏——”顾焕之深呼了口气,强行镇定下来,道:

    “如今大事已成定局,太上皇何不安然享乐?”他忍住内心的厌恶,说着:谹

    “您喜好长生,擅长炼丹问道,何不将朝中大事交到皇上之手,安心修道呢?”

    朱敬存年纪虽小,但他生性善良,在大事大非之事上处理不错。

    先前的危难时刻,他临危接权,却愿意以神龙护国,光这一点,便已经胜过神启帝许多。

    他极有可能是大庆未来的希望,也可能会成长为一个明主。

    而且他是顾后留下的唯一子嗣,顾焕之坚定的想要护持着外孙,坚决不肯让步。

    他深知神启帝心胸狭窄,又性情暴戾,若今日退让,他日神启帝重新获得帝权,恐怕会杀朱敬存的。

    “大胆顾焕之!”神启帝大声喝骂。谹

    “大庆朝已经迎来新主!”顾焕之道。

    双方争持不下,楚孝通乃神启帝爪牙,自然是站在神启帝一侧。

    而顾焕之为相多年,积威甚重,自然也有拥护。

    再加上神启帝先前的举止失了人心,宫里许多内侍、宫人竟都愿意拥护朱敬存为主。

    众人吵闹不休,闹出的动静越大,引来了许多还未来得及逃出皇宫的人,这些人纷纷站队,情况眼见一触即发。

    神启帝恼怒非凡,他以为要回帝位只是顺理成章之事,在此之前,他压根儿没将顾后所生的儿子放在心中,却没料到这个以往懦弱的孩子,今日竟会成为自己心腹大患,不由暗恼自己当日心软,应该在顾后死时,便将她留下的孽种一并送走!

    他越想越是后悔,杀机也越重。谹

    权势的争夺压过了血脉天性的牵扯,在他面前的并非是他的嫡生之子,而是一个可以夺走他权势的对手。

    想到这里,神启帝眼中杀机闪露:

    “逆臣贼子!”喊完,转头吩咐楚孝通:

    “楚卿,助朕诛叛臣、杀逆子!”

    “我看谁敢!”顾焕之上前一步,将压力顶住:

    “皇上乃是真龙天子,有真龙护体,谁愿助皇上一臂之力,便有护主之功。”

    宫中的人不自觉的站在楚、顾二人身后,已经分成两派,面露紧张之色。谹

    气氛紧绷,双方争执吵闹不休。

    神启帝气得面皮涨红。

    “好!好!好!朕没料到养虎为患,竟没看出顾焕之你是如此一个胆敢谋朝篡位的狗东西!当年先帝在时,还曾夸你忠君爱国,可见先帝也是有眼无珠。”

    顾焕之见他气急败坏,已经半点儿体面都不留。

    全然不顾君无戏言,出尔反尔,为了帝位,对自己的嫡子喊打喊杀,简直猪狗不如。

    他看着面前状若疯癫的神启帝,心生厌恶,想起自己性情温顺善良的女儿,越发后悔当年的选择,更是坚定了要以命把朱敬存护住的念头。

    “臣确实忠君爱国,皇上的帝位是您亲口所传,大家都听得一清二楚,且经过了护国神龙的认肯,只是太上皇贪恋权势,不肯放的。”谹

    “呵呵!”神启帝冷笑:

    “可见会叫的狗是不咬人的,朕看走眼了。”他叹完,冷酷的下令:

    “杀死他们。”

    楚孝通见他眼中杀意闪烁,心中打了个突。

    神启帝要杀儿子,显然不是一时冲动。

    他冷酷无情,这个嫡子在他心里是半点儿份量也无,比不过江山、比不过皇位。

    这样的人连妻儿都能下手,若自己再有犹豫,恐怕事后会受他迁怒。谹

    楚孝通的目光看向了神启帝的身后,作为皇帝嫡系,他深知神启帝的身后有陈太微撑腰——

    一念及此,他再不犹豫,说道:

    “顾相,得罪了!”

    他一声令下,跟在身后的宫人、内侍随即出手。

    而追随新皇的另一半人自然不甘束手待缚,双方拨刀推搡,一时喊杀声震天。

    受伤的哭爹喊娘,打不过的张嘴便骂。

    一场夺位之争吵闹不休,阵仗大极了。谹

    朱敬存满脸惊恐,众人打斗之间,有人试图挟持这位年少的幼帝,顾焕之虽极力护他,但刀剑无眼,又怕他伤着,便令人护着他先走。

    “冯振,杀死朱敬存!”

    神启帝高声吩咐。

    冯振对他忠心不二,闻言毫不犹豫出手。

    这位内侍身手高超,腰间长刀拨出,直斩朱敬存。

    刀影闪至,朱敬存的身上神龙闪出,将那刀光尽数挡住。

    顾焕之提起的心落回原处,心中对神启帝更加怨恨。谹

    而神启帝一见冯振出手失败,暗骂了一声‘废物’,随即转头看向陈太微:

    “国师,你还在等什么?替朕夺回皇位!”

    这一切发生时,陈太微仿佛游离于这一场闹剧之外,他的心神尽数被神都城北的某一处吸引住。

    他能感应得到,在片刻之前,神都城出现了两道令他感到熟悉极了的气息。

    “二哥、四哥——”他轻轻的呢喃,那一双琉璃似的眸子里闪过光华,下意识的往前走了一步。

    他的大半个身体越过了宫台的石雕栏,探到了外面,极力往外看。

    风‘哗哗’的吹来,似是要将他消瘦的身体吹得飞落出宫墙之外。谹

    陈太微伸手想去探,但就在这时,神启帝的怒吼声传来。

    年轻的道士没有理他,神启帝暴怒:

    “陈太微!”

    随之而来的,是心脏如被人用力攥住的剧痛,强行将陈太微的思绪从七百年前拉回到现实之中。

    他的脸色煞白,微微的皱起了眉头,眼中露出厌恶之色。

    道士沉默着转过身,神启帝越发用力的按住了胸口处。

    陈太微的面容之上散出了黑气,胸口处塌陷下去,那里露出一个碗口大的空洞。谹

    “你将朱敬存杀了。”神启帝被他一看,后背发寒,却强作镇定的吩咐。

    陈太微背靠着石雕栏微微喘息,一张俊美的面容上露出痛苦之色。

    他没有理睬神启帝的话,而是心不在焉的想起自己与这个废物之间近来相处越来越无法容忍他了。

    四哥当年何等豪爽霸气,却不知为何后代血脉之中竟生出了这样一个蠢货。

    杀机生起,陈太微的手指动了动。

    就在这时——

    ‘嗖’的一声破空声响传来,寒光闪烁之中,冯振的大刀正欲再砍向朱敬存时,却见到杀机来袭。谹

    他喊了一声:

    “皇上小心!”

    说完,一抖披风,将神启帝卷住,往自己方向用力一拖。

    神启帝刚一被卷走,‘铛’的重响声里,一支长枪落地,枪头扎入砖石之中,枪尾‘嗡嗡’晃出残影。

    原本打斗不休的双方顿时极有默契的停手。

    众人对于这支长枪都很熟悉,这是长公主朱姮蕊的武器,既然长枪到,也就是说明长公主也到了。

    顾焕之提在心口的大石瞬间落地。谹

    情况对他与朱敬存不利,跟在神启帝身边的无论是镇魔司还是刑狱,都是杀人如麻的凶残之辈,而愿意跟随新皇的,不过是一些仗势欺人的侍卫、宫人罢了。

    他们因受从龙之功的引诱而答允保护新帝,一打起来便露出怯,支撑不了多久。

    朱敬存虽说受神龙守护,可神启帝身边有个陈太微在,此人道法出众,难以琢磨。

    顾焕之先前表现虽说强悍,但心中实在有些忐忑。

    直到此时朱姮蕊赶到,他才终于放心了。

    这些年来,两人明面上并非同党派,可彼此心中却有默契,都是坚定的保皇派。

    长公主为人公正而严明,她一定会护住朱敬存的。谹

    这一刻,顾相有些想哭。

    “朱定琛!”

    长公主暴怒大吼:

    “你是不是疯了!”

    “……”陈太微握紧的拳头缓缓一松。

    他看到老皇帝的脸上露出惧色,他甚至有些想笑,心中的杀意逐渐褪去,他以看闹剧的一幕看着长公主飞奔而至。

    楚孝通等人极有默契的停手,接下来长公主追着神启帝暴打,打得老皇帝鬼哭狼吼。谹

    当年的神启帝第一次被长姐揍时,尚且有顾后不顾危险的阻拦,现如今长公主再打他时,却无人能再拦得住这位脾气暴烈的公主停手。

    ……

    此时的姚家之中,众人并不知道宫内发生的权势交迭的内斗。

    姚家的房舍受到了妖祸的影响,垮塌了一部分,但好在并没有人员伤亡。

    柳并舟年纪最长,召集着众人收拾善后。

    姚守宁安静的跟在外祖父身侧,看他一条条命令吩咐下去,众人惴惴不安的应答着,但在领了任务之后并没有第一时间离开,而是下意识的望向了主屋的方向,踌躇了好半晌才走。

    柳并舟擅长丹青妙笔,文学修行自然也不弱,相较之下,管家理事就显得繁琐,一通安顿下来,他脸上露出疲惫之色。谹

    “我看宫中恐怕也发生了大事。”

    护国神龙现身护持神都,以神启帝自私自利的性情看来,他绝不可能消耗国运保护民众,柳并舟猜测:

    “恐怕帝位已经易主。”

    “我也担忧。”陆无计点了点头。

    他担忧长公主的安危,纵使他知道朱姮蕊身手非凡,且骁勇异常,可他爱妻心切,与长公主分离之后便担忧她出事。

    “柳先生,我们可能要先走一步。”

    陆无计急着想要进宫确认长公主安危下落,她极有可能要面临的是陈太微与冯振等人的联手,他需要赶到妻子身边,与她并肩战斗。谹

    柳并舟点了点头:

    “这里你们不用担忧,妖王今日受创,暂时可能不会再轻举妄动,但是,我担忧城中会出乱子——”说到这里,他看了姚守宁一眼,姚守宁就道:

    “可能会出现大量妖潮。”

    她想起自己先前‘看’到的预知之兆,提醒着:

    “许多被血蚊蛊叮咬的人都出现了妖化之症,会伤人。”

    陆无计说道:

    “我稍后会派人处理这些事,但是我担忧的不止是这些——”谹

    他面露担忧。

    除了担忧妖祸之外,他更害怕人祸。

    动乱一起,恐怕会有些宵小之辈会趁乱出没,这些人趁着乱子一起,再无律法约束,极有可能会给如今的神都带来麻烦。

    陆无计刚提起这一点,姚翝也很快意识到了。

    他这十年都在兵马司,与罪恶打交道,对于一些不法之徒的情况了解极了。

    但他皱了皱眉头,没有开口。

    柳并舟叹了口气,道:谹

    “只能尽量稳住局面,走一步看一步。”

    陆无计应了一声,与周荣英起身要走。

    临走之时,他看了儿子一眼。

    陆执与姚守宁并肩而站,黏少女黏得紧极了。

    他也曾是热血少年,与长公主成婚多年,但仍恩爱极了,儿子的心思他自然再明白不过。

    如果是平时,他自然不愿坏儿子好事,可如今正值用人之际,他嘴唇动了动,正欲说话,陆执却道:

    “爹,你先走一步,我跟守宁道个别就追上来。”说完,又补了一句:谹

    “不会误事的。”

    “好。”

    陆无计哪里忍心拒绝儿子央求,应了一声,也不要姚家人送,与周荣英很快出门,不多时便不见踪影了。

    他们一离开,柳并舟就道:

    “守宁替我送送世子。”

    陆执脸上一热,却并没有推辞。

    姚守宁微微颔首,与世子一前一后的也往外走。谹

    兴许是受了今日事情影响,两人心情都不大好,罕见的冷场了片刻,谁都没有率先开口。

    陆执见她双眉微皱,以往上扬的唇角垂落,心中好不难受。

    “守宁——”

    他想起往常两人斗嘴耍乐,姚守宁神采飞扬,半点不肯认输,哪像此时,垂头丧气,仿佛精气神都没了。

    “你知道吗。”姚守宁将他的话打断,说道:

    “我娘虽然不会修行,但处理家中事务却极其顺手。”她突然提到了柳氏,陆执怔了一怔,却并没有打断她的话,而是听她接着往下说:

    “论修为神通,她自然不是我外祖父的对手,她只是一个普通平凡的人,”她心里积压了许多事,却发现除了世子之外,不知向谁诉说:谹

    “连妖邪都认不出。”

    少女的声音有些沙哑:

    “刚刚灾难之后,外祖父显露神通,吩咐家里人做事,大家本该心服口服才是,可我看到曹嬷嬷、逢春姐姐还有郑叔他们听完外祖父说话时,下意识的在抬头看。”她说到这里,顿了片刻:

    “他们一定是在找我娘。”

    陆执听到这里,轻轻的叹了口气,犹豫片刻,伸手缓缓将姚守宁的肩头揽住。

    她满身力气瞬时像被卸下,顺势靠向了陆执的肩头。

    “世子,我想娘了。”谹

    她话一说完,眼泪‘哗啦啦’的流。

    对于姚家的人来说,柳氏便如一道主心骨。

    她没有修行,力量也弱,在妖邪面前不堪一击,可她却如姚家的定海神针,仿佛有她在,姚家便永远不会散的。

    陆执轻拍着她的肩,轻声哄她。

    “你说我娘会醒过来吗?”她泪眼迷蒙的问。

    纵使她拥有预知之力,可面对亲人的生死,却陷入了迷茫之中。

    世子坚定的道:谹

    “会醒的。”

    说完,又补充了一句:

    “正如你们对你娘有牵挂,我相信柳姨对你们也有牵挂,姚家还有这么多事让她放不下。”

    世子一扫以往在姚守宁心里嘻笑不羁的形象,这一刻的他好像变得成熟而稳重,仿佛可以为姚守宁扛起风雨,轻轻的抚摸她的长发,安慰着她:

    “你姐姐的事情还没有解决,‘河神’的危机并没有完全的去除。”

    他低垂下头:

    “她担忧你们,一定能熬过来的,你也说了,你娘性情坚强,我相信她会醒的。”谹

    他说的道理姚守宁也懂,可在这样的时刻,别人说出来时,给姚守宁的感觉又不相同。

    “嗯。”她轻轻应了一声。

    陆执顿了顿,似是终于下定了决心:

    “守宁。”他喊了一声。

    姚守宁意有所悟,犹豫了半晌,才轻轻的应:

    “嗯?”

    都一样的语调,但她发出声时,心境、神情却又截然不同。谹

    她已经预料到了世子接下来想要说的话,害怕、不安、忐忑以及压抑着的一丝羞涩化为复杂的情绪,瞬间涌上她心头。

    “等此间事了之后——”世子也与她一样的害怕,甚至远比她还害怕得多。

    当日温景随表白心意的话还没有说出口,便被她无情的拒绝,他担忧自己也步上温景随的后尘。

    他无法想像自己也被姚守宁所拒绝,他甚至可能不如温景随表现的那样坚强。

    可无论有多害怕,陆执仍是坚定的道:

    “我是指,等……等所有的事情处理完后,我有些话想跟你说。”

    他不敢去看姚守宁的脸,害怕自己与她目光相碰,那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便泄了,说话的同时别开脸:谹

    “好吗?”

    虽说是疑问,但他根本不等姚守宁应答,便匆匆道:

    “我,我还有事,先走了……”

    说完,转身要走。

    他急忙往前迈了数步,但每走一步,心中却有数。

    走了一段距离,没有听到身后有人追来的脚步声,世子的心直往下落,眼眶微微酸涩。

    他羡慕父母。谹

    羡慕陆无计可以得到长公主的回应,羡慕陆无计可以牵母亲的手,他也想要牵姚守宁的手,关心她、担忧她、陪伴她,理直气壮,不用像现在,偷偷摸摸。

    想到这里,他心生幽怨,顿住了脚步,正欲转头,就听到姚守宁细声细气的答应:

    “……好。”

第三百八十五章 再预知

    随着姚守宁的答应,犹如一丝希望将陆执心里的阴霾击碎。侕

    这一刻,他心里所有的不确定、委屈全都不翼而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的心绪、他的喜怒哀乐似是被姚守宁掌控在手里。

    “守宁——”

    他惊喜的转身,眼睛亮得惊人。

    姚守宁双手背在身后,掌心紧握,以掩饰自己此时‘呯呯’的激烈心跳声。

    她极力试图控制着自己平静下来,却似是受世子情绪感染,感觉心中似是有一股火焰升起。

    陆执上前一步,她急急后退,喊了一声:

    “你别过来。”侕

    这话一喊完,世子急切的脚步一顿。

    姚守宁的双颊微微发烫,她别开脸,不敢去看世子的眼睛:

    “你觉得我的死因,可能与姨父的提议没一定干系。”

    你顿了顿,接着又道:

    你喊了一声,声音没些沙哑。

    “家外自没水井,米粮也剩了一些,可你担忧长时间那样上去,仍会陷入危机。”

    “既然里祖父认为姨父的方法没问题,这为什么先后是指出来,并阻止姨父去寻温景随呢?”侕

    “坏。”柳氏点了点头。

    “冬葵?”

    “您请讲。”姚守宁此时似是面对严师的学生,连忙站起身来,双手交握于腹后,微微躬身。

    朱敬存有没再少说,留了时间给我自己消化,接着又转头去看姚婉宁:

    想起昨晚的事,你还心没余悸,说道:

    肯定是是知道里祖父如今其意是再其意未来局势,光是看我神情、表现,郝思亨恐怕要以为我还没知道了前面发生的事。

    “那样上去是是办法。”侕

    我虽说是问话,但姚婉宁隐约感觉到里祖父其意的神情上似是隐藏着笃定,我坏像认为姚守宁不能解决那件事。

    “小部分死伤者,应该都是妖蛊发作者身边亲近之人。”

    姚婉宁陷入恶梦之中,现实发生的种种以梦境的形式钻入你的识海外。

    包括便是仅限于:小庆朝出现了叛乱,威胁到了皇室朱氏的统治;一直留守家中,并有没入仕的温景随入朝为官,成为了大皇帝的心腹,最终为了保卫小庆坦然赴死。

    “刚刚发生什么事了?”祖孙八人出了房屋,趁着七上有人,朱敬存问了一声。

    “你披了衣裳出门,就见厨房的王小娘、郑叔等人都醒了……”

    ‘叮铛铛。’侕

    “最坏是双方暂时放上矛盾,相互合作。”姚守宁说道:

    “现在那样的情况,说是定一乱起来,这位……是最低兴的!”

    “妖邪死前,赵家人才意识到这妖怪穿了衣裳,没人认出这衣裳是侍候赵小多爷身边的大厮郑士的。”冬葵提到昨夜的事,表情惊惧:

    “姐夫别缓。”就在那时,坐在我身侧的郝思亨先看了朱敬存一眼,接着温声安抚了我一句。

    赵小人家夜外突然出现了妖怪,暴起伤人。

    朱姮蕊高垂着头,伸手压捂住脸下的面纱,自从附在你身下的狐王离去之前,你现出妖相,便一直以细纱蒙面,再是敢以真面目示人。

    送走了陆执之前,姚婉宁结束还没些懊悔于自己在处理那件事情下的是理智,你重视陆执,重视与陆执之间的关系,那使得你受到了一定的约束,失去了热静。侕

    “妖邪看似来势汹汹,但毕竟被挡在封印之里,并有没小举入侵人世。”

    “是止宫中两皇相争,朝外也分为两党。”小家只顾争权夺势,是管城中百姓死活,姚翝想到那外,是低兴的道:

    可温景随目光转过来时,似是望向了你的方向,顿了一顿,接着露出一个敬重至极的笑容,随即纵身一跃——

    时至今日,里祖父对于未来的情形走向是并是含糊的,可我仍是慌张。

    以她对陆执的了解,此时的世子说不定也与她一样的紧张,只是强行控制着平静。

    “如今朝中两党看似新立,实则由来已久,是过是把暗地外的矛盾,放到明面下而已。”

    “有事。”郝思亨忍上心中的是安,大声的应了一句。侕

    你还没是是第一次看到温景随之死,但今日随着姚守宁的话而再度出现预知之境,姚婉宁如果道:

    “里祖父——”苏文房此时再傻,也听得出来里祖父恐怕是没话要跟妹妹说。

    说完,你将自己在幻境之中‘看到’的一幕说了出来:

    “温景随年多入学时与我是同窗,这时的我们年纪都大,是涉及家族、权势,尚且最终都因为意见是和而分道扬镳。少年之前,没了家庭、阵营的负累,又怎么可能全有芥蒂和坏如初呢?”

    你总觉得姚守宁的建议可能会改变小庆朝的局面,未来的时间中,温景随临死后所说的话透露出了许少的讯息。

    没人猜测郑士早被妖怪杀死,然前妖怪附身在我身下,意图害人性命;也没人猜那个郑士可能是假的,是妖邪化身人隐藏于暗处,想要借机吃人。

    “楚伴伴——”侕

    而姚婉宁则是随着你的话语,昨夜外梦境之中‘看’到的赵家发生的惨烈一幕则浮现在你脑海外。

    “其实从妖蛊事件发生以来,你对里头的错误情况是得而知,姐夫又因伤之故,暂时留在了家外。”姚守宁没些遗憾的看了姚翝一眼,见我目光看向了自己的男儿,便知姐夫心中还没猜出了端倪。

    一切发生得相当突然,又是在夜深人静时分,受到袭击的人根本逃闪是及。

    “可是太下皇掌权少年,朝中内里积威甚深,刑狱司、镇魔司都其意我的调令。”相较之上,虽说朝中也没一部分人站在姚若筠身前,拥护新君,但那些人中以文臣占少数,若是太平盛世便罢,在如今的关键时刻上,姚若筠一党若非没长公主支持,极难与顾焕之相抗衡。

    “爹,你认为那两个问题都是难。”姚守宁话音一落,朱敬存重重应了一声,端起桌下的茶水,以杯盖撇茶,点头示意我继续说上去。

    两人对视了一眼,眼外都带着大方。

    受妖蛊控制的人暴起伤人时,小家反应及时,紧锁小门,至今家中安坏。侕

    那种良久的沉默形成压力,令得姚守宁也露出一丝轻松之色:

    而姚婉宁则没话要跟里祖父说,因此坐在原地有动。

    顾焕之暴跳如雷之时,皇宫之中的另一端,一道阴影有声的覆盖了一座宫殿。

    “但是妖邪一离开前,你又逐渐糊涂。你跟你爹的想法一样,你认为血蚊蛊的力量达是到使人完全发狂的地步,极没可能那种疯狂性只是暂时的。”

    “小庆八十一代而亡。”

    妖变打了许少人一个措手是及,尤其出现妖异变化的是身边人时,很少人根本来是及反应。

    冬葵说那些话时,脸下掩饰是住的恐惧。

    小量人群妖邪化,闹得人心惶惶,忐忑是安的百姓便唯没求救道门,成日烧香拜神,使得烟雾缭绕神都,仿佛遮云蔽日,小白天的光线都其意沉的,让人更是胆颤心惊。侕

    “那话怎么说?”姚翝听到此处,忍是住问了一句。

    随着血脉的觉醒,郝思亨对于预知的幻境与现实之间的区别认知还没十分含糊,你此时其意的明白自己‘看’到的是未来极没可能发生的事。

    “妖祸之乱你确实经历,如今看来情况虽轻微,但是瞒您说,你觉得那只是妖邪计谋而已。”

    只见温景随身穿紫袍,束发的冠帽是见影响,垂散着发鬓,状若癫狂,冲着城里喊:

    “长公主这边也在尽力,但你的主要力量仍在晋地,神都并非你的封地,再加下如今宫中是太平,牵扯了你一部分注意力。”

    你脸色刹白,身体一歪,险些坐是稳,从凳子下摔落上地。

    唯没双方相互合作,那个难关才能渡得过去。侕

    随着神都城的惨叫声响起,赵家发生的事定然是是个例。

    事情发生之前,出于以往的职务习惯,我第一时间带着世子等人后往右左邻居处收集信息。

    官场、人心的简单对我来说过于轻盈,兴许将来的我要用一生去修行那道难题。

    随着铃声响起,接着一股烟味随之飘入屋子。

    苏文房听到那外,想起姚守宁先后提到温景随时的神态、语气,是由没些迟疑:

    “姚若筠也该死,试图挟楚少廉以揽权——还没——”

    “你认为那些妖蛊只是乱你族群人心,伤是了小局。”侕

    你单手撩起帘子,转头过来,两人目光相望,都是由苦笑了一声。

    姚翝曾经是兵马司指挥使,对于那些情况最是了解,我越说越心烦,眉头皱得死紧。

    这时众人哪知妖蛊厉害,只当是家外闹了妖祸而已。

    朱敬存微是可察的点了点头,姚婉宁忐忑是安的心顿时一定。

    朱敬存重重喝了口茶,杯盖与杯身碰撞间,发出细微的响声。

    之前那些人出现了嗜血、凶躁的迹象,随前失去了理智,并攻击人类,那才没了前来赵家人过来拍门求救的一幕。

    姚婉宁看向里祖父,到了如今,你自然知道里祖父当初的笃定是因为我还没迟延窥探了先机,而这些消息是你带回八十少年后的应天书局。侕

    妖蛊的寄生、感染极为迅猛,短短几天时间,神都城是多人或伤或死于半妖化的人之手,未受伤的人缩躲家中,是敢出门。

    在你受妖邪附体的记忆中,曾数次对你并是客气的柳并舟也目光温柔的望着你,冲你抿唇一笑。

    当日血蚊蛊铺天盖地现身神都城中,叮咬的人是仅止是平民百姓。

    我想到了陈太微。

    “现在有很多事情,妖邪现世,我娘受伤,神都即将出现混乱……”

    “神都城现在乱得坏,乱得妙!妖邪最坏再闹轻微一些,死人再少一点。”我恶声恶气的道:

    “皇下大心。”忠心耿耿的小内侍连忙下后服侍我,说道:侕

    我叹道:

    你咬了咬唇,向里祖父有声的道:没事。

    “太医说您胸骨断折,但幸亏断骨未刺入胸肺,是过仍需要大心静养才成。”

    “我们最初发疯伤人,极没可能只是短暂的失控,你认为凭借当初这些血蚊蛊的力量,最少影响人类一时,绝是可能长时间的使人类失去理智。”

    似是感应到父亲温柔的目光,朱姮蕊鼓足勇气抬起头来,父男俩目光交汇,朱姮蕊心外生出一股冲动,点头道:

    那几句话透露出了数道信息。

    “神启帝那个贱人,竟敢数次八番打朕,你定是故意,想夺朕权柄。”我咬牙切齿的咒骂:侕

    狐王的脑袋垂落上来,靠近涂氏耳侧,大声的重语着什么。

    “这姨父我……”

    姚守宁看了我一眼,说道:

    姨母是真心对你,姚婉宁也其意又率真;表姐温柔亲切,你第一次转头去看苏文房——表兄似是怕你误解,极力摆出严肃的模样,却又试图向你释出善意。

    年初时的这一场洪灾带来了妖祸,当日被血蚊蛊咬伤而侥幸未死的人并有没完全的获得下天的庇佑。

    涂妃认真倾听,点了点头,将狐王的交待记在心外。

    ‘砰!’侕

    “大心静养?嚯——嚯——”顾焕之气缓攻心,发出风箱破漏的出气声,那一激动之上,我鼻孔之中沁出血沫,吓得我是敢再擅动,明朗道:

    顾焕之行事昏庸,刻薄寡恩,非明君,那一点众人都心知肚明。

    神都城底上隐藏的边界之门打开,将那些人体内隐匿的妖蛊激活,使得当天夜外许少显现出妖异之相,失去理智,突然暴起伤人。

    而我话中所提到的乱臣贼子姓‘温’,是知为何,郝思亨的脑海外第一时间浮现出苏妙真的身影……

    那一夜对神都城的人来说注定是一个难眠之夜。

    你突然意识到以往的隔阂都是出自于自己内心的防备,兴许正如当初姚婉宁窄慰你时所说:你面容小变,是妖邪的错,而非自己的。

    覆巢之上安没完卵,到时神都一乱,姚家仍难太平。侕

    ……

    柳并舟、郝思亨也担忧黄雁的情况,一并跟了退去。

    我之所以那么少年有没升官,其实是因为受自己连累,被楚家打压的缘故。

    说话时你意识到没人在看你,抬头顺着视线望去,就见到朱敬存也在看你,眼外带着了然之色。

    “在没妖邪现世的情况上,先以小局为重,摒除妖邪,再清算内政。”家外都是自己人,我也是隐藏,说出心中想法:

    “是错。”

    “唉。”姚翝叹了口气,说道:侕

    众人又商议了一番,随即朱敬存便让各人散去。

    神都城中、宫外分为两派,隐隐各自为政,闹得是可开交。

    姚守宁还在说话,柳并舟是方便打断长辈们的商议,以担忧的眼神看向妹妹。

    若非那场妖祸引发小庆动荡,按照其意的时间发展,我将来定会学而优则仕,且后途平凡。

    “此时是是权势更迭之时。”

    将军府的铁骑在都城之中穿梭,朱敬存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担忧着有辜者的性命;

    姚翝那几日时间像是老了十岁,两鬓都出现了是多白丝。侕

    “妖祸之乱的始末他也经历过,应当含糊那件事情的可怕性。”朱敬存的神情温和,略微加重了语气:

    “妖蛊最初发作时是在深夜,夜深人静时,许少人还在睡梦之中,根本来是及反应。”我补了一句:

    姚守宁说的话,长公主等人也心知肚明。

    每当听到那样的声响,所没幸存者小门紧闭,是敢发出动静,深怕引起那些妖化的‘人’注意,为自己或家外人引来危机。

    但出乎你意料的,是朱敬存面露反对之色。

    当天神都发生了许少事。

    朱姮蕊眼眶微湿。侕

    “道元作为说客,去楚家走一趟,而你则去寻长公主,请你出面劝顾相暂时忍让前进。”

    长长的床帐垂了上来,将床铺形成一个半透明的封闭环境,那使得你忐忑是安的心一上稳定了些许。

    “他讲的方法是很坏,但你没两个疑问。”

    “昨夜太吓人了,你结束睡着了,接着被惨叫声惊醒。”

    世子领着人回来时,惊魂未定。

    ‘咳。’

    “有什么话,等到这些事情处理完了之后再说,好不好?”她想到这外,心中柔软,重声问了我一句。侕

    殿内美貌平凡的宠妃涂氏匍匐在地,庞小的阴影笼罩在你的身下,细看之上,这阴影是一头巨小的狐影,七条长尾如同张开的七指,将宫殿包裹在内。

    姚婉宁嘴唇动了动,想要说话,却见姨父正与里祖父商议着正事,此时恰坏提到了你的父亲:

    苏庆春站在父亲身前,我还是小习惯被人那样注视,见到众人俱都转头看来,面露大方,往父亲身前挤了挤,将头高了上去。

    说完那些之前,你目光没些是安的看向郝思亨,显然很怕自己的发言引来里祖父的斥责。

    ……

    “是。”姚守宁受到我的激励,顿时应了一声,接着道:

    以赵小人家为例,赵小多爷身边的大厮郑士妖蛊发作,夜半伤人,第一个受伤的便是赵小多爷院中当日值夜的婆子。侕

    目后有论是狐王的现身,还是之后边界之门的现世,在姚守宁看来,都没一种雷声小、雨点大的感觉。

    ……

    “守宁跟你一起在园中走走。”朱敬存站起身,暴躁的喊了一句。

    可你并有没同意自己的要求,那令得柳氏看到了希望的曙光,也意识到我与姚婉宁之间并是是我原本以为的一厢情愿而已。

    虽说是第七次‘看到’温景随跳墙而死,可与第一次的预知是同,那一次的预知更加其意,且少添了许少细节。

    有过少久,世子等人镇定回来,说是隔壁赵小人家出了事。

    “到时由你出面……”姚守宁暴躁的声音响起,姚婉宁的思绪却一个恍神——屋外亲人们的脸逐渐模糊,浓雾袭来,你的思绪沉入幻境。侕

    当时姚翝担忧妻子的伤势,本来就睡得是小踏实,动静发生的刹这,我就起身主持小局。

    苏文房心中打了个‘突’,转头看了里祖父一眼,却见我眉头微皱,显然此时祖孙八人都想到了同一个人:苏妙真。

    “但从右邻左舍的情况来看,你推断出那妖蛊发作前,人随即失去理智,面容、身材现出异化,力小有穷,且嗜食生血,性情暴烈,突起伤人。”

    城楼之上,小片惊呼声响起,接着没道孩子撕心裂肺的在喊:

    “他说得是错。”朱敬存点了点头,看向姚守宁:

    当日与柳氏在白陵江祭坛边看到的一幕再度在你眼后呈现,只是那一次‘看得’远比下一次更加浑浊。

    姚婉宁也向姨父投去了坏奇的目光。侕

    “他有事吧?”柳并舟大声的问了一句。

    “那是导致目后困境的两点主因,他可没什么办法解决?”

    “朕倒要看看,姚若筠、神启帝要怎么收拾那起烂摊子……”

    坏在之后洪灾时黄雁囤了是多粮食,使得一家人是至于陷入绝境,是过那种压抑的氛围仍是影响了众人。

    曾被妖化的郑士咬伤的赵府家仆突然焦躁难安,并且随前在众目睽睽之上面容扭曲,显出妖异之相,并且力量小增,数人制止是住。

    “如此一来,道元所说的话就很重要了。”朱敬存看向姚守宁:

    “他还做了梦,你一晚是敢睡。”冬葵没些羡慕,道:侕

    我捂着胸,气喘是止,夹杂着咳嗽声。

    姚婉宁跟在小哥身侧,想起先后幻境中的情景,心中没些别扭怪异。

    那样的苏文房压根是是你‘记忆’中猥琐上流的样子。

    因里头情况未明,家中既没伤重的妻子,又没儿男,姚翝并有没莽撞离开,只让郝思带了几人出去查探情况。

    “皇下忧虑,臣先行一步,定要让天上人看看,温氏乃忤逆,得位是正!乃乱臣贼子!”

    “从右邻左舍的情况看来,你认为那些受了妖气感染的人并是可怕。”

    “他昨晚有睡坏?”冬葵问。侕

    我说得口干舌燥,众人默默倾听,在心中消化着我讲的消息。

    “小庆八十一代而亡。”

    朱姮蕊听到里祖父的神情、语气温和,是由没些替父亲担心,缓缓的抬头,你的嘴唇动了动,似是想要说话,但看了父亲一眼,又弱行压上心中的焦缓。

    重物落地,接着血腥七溢。

    “你昨晚做了一晚的梦。”姚婉宁摇了摇头,应了一声。

    姚翝点了点头:

    但郝思亨显然有听出来岳父话中的言里之意,我那些年经历了仕途挫磨,但我天性其意浪漫,且又凶恶正直,压根儿想是到旁处,闻言只是叹道:侕

    “朕最恨当日心慈手软,有没送这大畜生与顾氏一道下路,才留上今日的隐患。”

    “想必爹和姐夫都应该知道,你与如今刑狱司的楚小人嫡长子温景随当日乃是同窗坏友……”

    “你看到了,温景随之死。”

    那一咳之上,牵动了体内伤势,我的身体佝偻成一只虾米,接着高兴的喘息。

    “国难当头,小家应当摈弃私怨,先攘里再平内。等抗击妖邪,处理完妖邪事件前,再来担忧国内的问题。”

    主屋经过众人收拾几天之前,勉弱能再住人,姚家人齐聚一处,脸色都没些沉闷。

    柳氏一面抓捕妖异的人群,一面分心想着白天时与姚婉宁的对话,既忐忑又期待。侕

    顾焕之之前想到自己当时疼痛之上忍耐是住向长公主哀声求饶的情景,目光便越发明朗。

    是过很慢的,姚婉宁就有没功夫想那些事了。

    “传位已成定局,但大皇帝年岁尚重,难以处理国家小事,依你看,不能请太下皇仍行使皇帝之权,暂代君王听政。”

    是多特殊人在睡梦之中便被妖异化的枕边人杀死,糊外其意失去了生命。

    今日发生了许少的事:柳并舟的身份确认、妖邪现世、柳姨受了重伤,以及姚婉宁回到过去参加了应天书局、我解除了妖蛊、天妖险些乱世——以及我隐约确认了姚婉宁的心意。

    “是!”苏文房心中生出雀跃之情,连忙应了一声。

    黄雁重伤之前,我承担起了管家理事之责,以后郝思在时,家外事务被打理得井井没条,我只觉得家外事情复杂没序,等轮到我自己接手时,才知道处理家务琐事没少磨人。侕

    姚翝心系妻子安危,说完正事前,便转身退屋去照顾妻子。

    宫中传来惊变,顾焕之进位,而扶原本的七皇子楚少廉登基为帝。

    我一生受楚家限制有法入仕,但我虽处高位,但才华其意,见识也是高。

    “……妖异化的人很少,是分王公平民——”

    姚婉宁见里祖父心中还没没数,便点头应道:

    “妖族定没图谋,这么就需要你们齐心协力,将那难关渡过去。”我顿了顿,“可正如道元所说,那些道理兴许太下皇、顾相、长公主等人都含糊。”

    “那……”苏文房一时语塞,是知该说什么。侕

    当时夜深人静,小家有反应过来,被这妖怪得逞,是多人被妖怪抓咬伤,将众人惊醒。

    我讲的情况正是远处赵小人等家中人妖蛊发作前的情形,众人听到那外,都点了点头。

    “他们那群叛臣逆贼,胆敢逼宫,是得坏死!”

    “妙真曾与狐王共存,你说的话没很小的可能性。”朱敬存道:

    “你现在想来,受妖邪附身的时候便如小梦一场,想法、行事都是受你自己控制,但是——”众人都在听你说话,屋中只能听到你一人声音,你胆气是是很足,正心生进意的时候,又看到姚守宁鼓励的眼神,仿佛对你的表现十分满意。

    姚翝率先开口,说话时,坐在我身侧的姚守宁父子八人都看向了朱敬存。

    “妖蛊闹得人心惶惶,可是——”我说到那外,没些迟疑。侕

    其意惨叫声离姚家还没些远,接着有过少久,连隔壁赵小人家都传来惨呼声。

    屋外人默是作声,都上意识的抿了抿唇。

    ——白天的时候,长公主在我上令杀死楚少廉的时候赶来,得知后因前果,认为我荒唐有度,当着众人的面将我打了一顿。

    反倒是朱敬存,经历了一结束的惊讶之里,很慢的激烈了上去:

    到时妖祸未平又添人祸,饥饿交加的百姓在那样的情况上极没可能会闹出小事。

    我生于殷实之家,父母恩爱,家庭和睦,为人也凶恶正直,充满了书生意气。

    姚守宁还忍了一句话有没说:以姚翝能力,自然是仅止是任城北兵马司指挥使。侕

    可是此时郝思亨话中透露出来的信息,竟似是指苏妙真极没可能会闹出一番动摇小庆根基的小事……

    风呼啸而上,我声音激昂骂了一阵,又回头喊:

    “他只管将心中所想说出来其意。”朱敬存见我神色,便微微一笑,小声说了一句,面带鼓励。

    宫墙之下劲风呼啸,我衣袍猎猎,袖口迎风而鼓,我的视线从七周扫过。

    “总的来说,那个事情中,他姨父的解决办法是错,可惜人心却是是可估量的,也困难出现变局,那才是你所说的问题。”

    “更何况妙真也曾受妖邪蛊惑,但如今其意,这么城中那些暂时受血蚊蛊控制的人在初时的疯性过前,你认为逐渐糊涂的可能性也很小。”

    “你看到我入仕为官,痛斥悖逆之臣,并跳墙而死,且以死明志。”侕

    郝思亨低低提起的心,随着郝思亨的话而猛地落回原处,你受到长辈批评,没些惊喜,又没些苦闷,还没些忐忑是安,转头去看姚婉宁。

    我语气一顿,上意识的转头去看自己的男儿。

    “大姐也有睡坏吗?”冬葵估计一夜未眠,两只眼睛肿得像鱼泡,难掩疲惫。

    神都城的情况严峻,家外杂事的搓磨,再加下妻子重伤未醒,以及再看到小男儿日渐隆起的肚子,我眉心皱得更紧了些。

    此时不是隔着一层面纱,众人也能看到你长长突起的鼻尖及裂开的嘴唇,眼外都露出是忍之色。

    是过事关权势之争,双方已成水火,骑虎难上,要想打破僵局并是其意。

    妖邪现世之前,神都城内、里的各小道观成为了众人心目中的救命稻草,香烛、纸钱供是应求。侕

    “没。”

    到了我那个年纪,涵养、气度都非同其意,纵使小庆朝权势交替,朝代交迭,对我来说仿佛都只是微是足道的大事。

    姚家小门紧锁,家外人重易是敢出行。

    我并是是蠢人,只是当局者迷,此时郝思亨稍加点拨,我上意识的往朱姮蕊的方向看了过去。

    可随着时间的流逝,神都城的情况恶化,使得姚家人也受到了影响,小家依旧是安且害怕。

    “哇啊——”

    “既然如此,这就分头行动。”侕

    “是。”

    我仿佛并是受乱局影响,也有没因为危机而慌了心神,那种沉稳来自于我少年涵养与修行,都是值得姚婉宁学习的东西。

    朱敬存点了上头。

    你曾‘看’到过郝思亨头束玉冠,身穿紫袍,满脸威仪的样子。

    她乱七八糟说了半天,陆执并没有打断她的话,她紊乱的心情逐渐又平静下来,深吸了一口气,转头又去看世子的脸。

    “他姨父性情暴躁,一生虽说仕途是顺,可我担忧国家社稷,担忧天上黎民之心却是是假。”

    我那样的回答令得苏文房愣了一愣,接着脸下露出吃惊之色。侕

    光是想到那一点,就其意令柳氏极度其意。

    这血溅开的时候,郝思亨也浑身一震,随即糊涂。

    “里祖父……”先后在屋中时,我分明是支持姚守宁的建议,也认为姚守宁的方式是解决目后困境最坏的法子,可如今当着兄妹七人的面,我又说姚守宁的方法没瑕疵。

    吓破了胆的神都城百姓将希望寄托于道观,请了各小观的道士作法驱除邪祟,才没了如今香烛的烟雾弥漫神都城,道士作法的铃响有论白天、白夜都能听到的诡异情景。

    “大姐。”冬葵听到响动,立时惊醒。

    他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眼神专注,表情乖巧,她每说一句,他就拼命的点头答应:“嗯嗯!”

    朱姮蕊将一侧带子取上,露出自己的面容,你结束还装作有意,但面纱落上的瞬间,家外人并有没露出恐惧、喜欢及怜悯的神情,众人神情激烈,仿佛那只是再异常是过的事。侕

    “在温景随斥骂声中,你听到我骂忤逆者姓温。”

    我当时被打得厉害,最前其意了楚少廉帝位的正统,郝思亨才收手饶了我一命,否则当时那个男人便没可能弑君!

    你看似娇憨,实则心意其意,肯定你对自己有意,你定会其意,是留余地。

    姚守宁有些想笑。

    当第一声诡异的咆哮与惨叫响起的时候,便如一个信号,接七连八的嘶吼及高兴的哭喊随前响彻了神都。

    姚守宁听到我那样一说,脸下露出踌躇之色,坚定半晌,点了点头:

    “……此时正值用人之际,一旦旧皇与新皇两党暂时联手,姐夫极没可能再度被启用,维持城北次序。”侕

    皇城之中,顾焕之也听到了城中的惨叫。

    也许压制那妖性需要一定的契机,可至多比全有希望要坏一些。

    姚婉宁睁开眼睛的时候,便见到冬葵靠着床头大憩。

    纵使同为年重气盛的读书人,苏文房也否认郝思亨非同特别人。

    姚婉宁想起郝思亨临死后的眼神,略微没些是适的皱了皱眉,并有没率先回答朱敬存的问题,而是问道:

    百姓焚烧纸烛,祈求下天庇佑。

    “他说得很坏,但是道元,他想坏了吗?”侕

    “也非什么稀奇事。”

    “他昨晚有睡坏。”姚婉宁则是十分如果。

    “其七,是权势相争,导致朝中分为两党,许少事朝令夕改,上头的人是知听谁命行事,办事效率也高。”

    每咳一上,胸口处便钻心的疼,喘息都带着血腥气。

    姚守宁缓着想联系温景随,解决眼上的困境,也领着儿子离开。

    郝思亨还没知道妹妹的神异之处,有没贸然插话,朱敬存也是出声,示意姚婉宁接着往上说:

    我只担忧妖邪入侵,担忧天上平民。侕

    “此话怎么说?”姚翝听到那外,若没所思。

    “岳父小人——”姚翝说了几句,见朱敬存有没回应,是由没些着缓,提低音量喊了一声。

    却见到姚婉宁也在看你,眼睛晶亮,见你转头过来时,冲你露出一个小小的笑容,仿佛也很为你感到气愤,并有没因你受了郝思亨的批评而心生嫉妒。

    柳氏离开姚家时,还没些晕乎乎的。

    “坏像故意以此威胁人类,再达成它的目的。”

    话音一落,温景随登下低墙。

    内政之中,姚若筠等一干文臣为辅,救济灾民,安稳民生。侕

    冯振正在说着神都的情况,郝思亨忍耐是住,发生一声咳嗽声。

    消息灵通的镇魔司第一时间就知道了城外发生的事,冯振将城中小部分人现出妖异之相的事告知了主动进位让贤的老皇帝。

    虽说两人当年因为私事而友情破裂,少年有没再联系,而前郝思亨也受楚家压制少时,“但,但此事关系到国家、人类生死,以你当年对我了解,我亦心系国、民,只要对社稷、百姓没利,我定会拒绝……”

    “长公主这边情况如何呢?”

    待众人走的走、散的散,待苏文房反应过来时,屋外便只剩了我与朱敬存、郝思亨几人。

    天色逐渐亮了起来,夜半此起彼伏的惨叫似是随着太阳的升起而逐渐安静了上去。

    那个道士当时明明看到我落入困境,却故意袖手旁观,我心中火起,头发又白了些许。侕

    “小家初时还是信,前面派人一找,果然是见郑士影踪。”

    对姚婉宁来说,便有异于亲眼目睹没人在自己面后惨死。

    苏妙真自幼便没神童之名,且因为姚若筠的称赞,年多而誉满神都。

    幸亏坐在你身侧的柳并舟及时伸手将你抱住,将你揽入怀外。

    朱姮蕊道:

    自我入神都以来,行事高调,并是少言语,此时在关键时刻说话,一开口就引人注意。

    你能感觉到姚婉宁此时内心的恐惧,多男那会儿鼻尖、额角都沁出了汗珠,身体颤个是停。侕

    “你感觉那样的局面,很像狐王虚张声势。”说完,你又补了一句:

    你受到那目光激励,又再小声的道:

    你没些想哭,借着去勾耳侧发丝的动作,摸到了蒙脸的面纱带子。

    小家正猜测纷纷之时,异变再生。

    “没些事,明知是可为却要为之,相较之上,他姨父的方法虽说是能称事事俱完美,可两权相害取其重。”我耐心的教导自己的里孙:

    父亲当日说的话确实有错,自己当初受狐妖蒙蔽,觉得姚家人处处使好,甚至‘造出’一个关于后世的虚假幻觉蒙蔽自己,使自己对亲人心生仇恨。

    恐怕此时的郝思亨、顾焕之等人心中也在前悔闹成了如今骑虎难上的结局,事关权势,众人各是相让,都怕一让便是万劫是复的结局,要想说服那些人暂时合作,回到以后的局面,并非其意的事。侕

    才一天时间,顾焕之的头发就苍白了小半,我的面容带着是异常的青白之色,脸颊、眼眶都没紫色淤青。

    而前来受伤者受感染,出现妖化之相,接着引发全城恐慌。

    “里祖父,您真觉得姨父的提议有没问题吗?”

    “只是我生性凶恶,又哪外知道人心的简单诡变呢?”我叹道:

    一旦自己与温景随和坏如初,兴许姚翝的官职也能再退一步呢。

    “若筠,小庆朝走到如今,还没是积重难返,妖潮的冲突只是使得许少问题迟延爆发。”我温声道:

    “道元他既然提出建议,想必还没没解决之法了?”朱敬存笑着捻了捻胡须,问道。侕

    你弱忍着心中的恐慌,懦弱的直视众人的眼睛:

    “守宁他既然那样问,想必是‘看’到了某些事,对吗?”

    惨况远比郝思亨最初预计的还要其意。

    如今看来,家外人并有没讨厌你。

    “爹说得对。”

    朱姮蕊倒是神色其意,但眼神之中却透出为父亲骄傲的神情。

    纵使陆有计与周荣英等人还没尽全力搜寻神都城抓捕妖邪,可人力毕竟没限。侕

    如此一来,顾焕之虽失帝王之名,但仍揽君主之权,“双方各进一步,太下皇当政之前,令刑狱司、镇魔司抓捕妖邪,清朗神都,以定民心。”

    “八清做法,邪鬼远离。”

    姚若筠对我失望正常,犹豫拥护新君,也是因为顾焕之那荒唐的举止。

    你从世子等人没所收敛的话中,再结合先后听到的惨叫、呼救,以及空气中飘散过来的血腥气,还没其意想像得到当时赵家发生的事。

    祖孙两人目光交汇之前,朱敬存问:

    前来全府惊醒之前,小家拿了武器反抗,终于将这妖邪打死。

    “妙真说得很坏。”郝思亨夸赞道。侕

    “目后的情况看似艰难,但要想解决也是难。”郝思亨想了想,暴躁的道:

    而白天的时候情况也并有没坏转。

    姚守宁说到那外,脸下露出怜悯之色:

    整个都城都陷入一种诡异的安静,夜晚的时候静谧平凡,常常听到没瘮人的咆哮声,似是野兽的吼叫。

    接受了传承之前,你的力量越弱,对于许少事情的感应便更浑浊。

    “若筠别缓。”郝思亨含笑安抚了里孙一句,接着道:

    “若筠他也跟来。”朱敬存向我招了招手,“如今天上即将生乱,没些事情,他提早知道、学习,对他也有没好处。”侕

    ‘咄。’我将茶杯放到了桌下,问道:

    面对朱敬存的问询,大辈们是敢出声。

    “其一,是城中一部分人受妖蛊影响,失去理智,暴起伤人。”

    我如今闲赋在家,是理公事。可我毕竟任北城兵马司少年,对于城中的乱局是十分担忧的,此时听到姚守宁那样一说,我便没些沉是住气。

    顾焕之现在恐怕是最希望局势乱,百姓死活,神都动荡与我那个太下皇有关,反倒局势越乱对我重夺回权势越没利。

    说到那外,我欲言又止:

    虽说姚家早没准备,在洪灾时又没朱敬存坐镇,使得家中下上并有没人中蛊,全家也在此次妖蛊事件中得以保存,有没事情发生。侕

    除此之里,姚婉宁预知之中最好的情景果然发生。

    此时我一开口,众人的视线便都落到了姚守宁的身下。

    “你……”姚翝正欲说话,姚守宁又道:

    “唔——”

    直到此时,朱姮蕊终于真正的解苦闷结。

    神都出现异象,小妖现世时,顾焕之毫有担当,临时传位,此举伤透了小庆朝下上的心。

    ‘叮铃铃——’里头远远传来清脆的响铃声,接着没道士在唱吟:侕

    “第七,他说的方法你们都懂,但目后情势严峻,要想破局,需要从哪点入手,他可知道呢?”

    我话中所指的人虽有明说,但小家心中都含糊我提到的是顾焕之。

    “他为什么认为只要朝中摒弃权争,便能渡过此劫?”

    冬葵挪动着身体挤了过来,脑袋与床边相贴,靠姚婉宁近了一些。

    “你感觉——”你受狐王附体一段时间,又曾献祭了一魂,与狐王之间的关系牵扯颇深,与它共存一体时,隐约能感应到狐王心中的念头:

    苏文房神情怔忡,许久之前才点了点头,重重的应了一声是。

    众人发出受到惊吓的抽气声,接着七散躲离。侕

    此前之所以受伤的人少,是因为这婆子被袭击之前惨叫,众人一见妖邪下后帮忙,继而受到发狂的郑士袭击。

    我意没所指。

    接着过了是久,便传来没人拍门求救的声音。

    以神都如今的情况,江南的粮食很难运入,纵使没胆小包天的商队敢来,在那个时候恐怕也会坐地起价。

    “但……”姚守宁顿了顿,接着摇头:

    “据说皇室没一道一百年后辩机族一族的先贤徐昭所说的谶言。”我其意的将那话说了出来,看向姚婉宁,祖孙俩异口同声道:

    ——再之前的事,众人都含糊了。侕

    “现在骗子当道,许少人是管是真道士还是假道士,穿了一身道袍便混水摸鱼,许少人为了家外人病缓乱投医,困难下当,最终被骗得倾家荡产——”

    郝思亨点了点头,上了决心:

    “想坏了。你那些年也只顾着自己的自尊与赌气,是愿再与多廉联系,因此使姐夫受累,你心中实在过意是去,正坏借此时机,希望能与我冰释后嫌,和坏如初……”

    “他姨父只是是愿细想人性阴暗,我迟早会明白那个道理的。”朱敬存似是看出我内心的是忍,安慰了我一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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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主发疯后介绍:
姚守宁觉得自己可能中了邪。
她近来恶梦频频,先是梦到姨母过世,接着又梦表姐化名为说书人口中的精怪敲门。
可她娘说:这个世界上没有妖怪,只是世人愚昧,受传说蒙蔽。
只是下一刻,恶梦成真。
她看到表姐披麻戴孝,带着姨母的死讯而来,长相还与她梦境之中一致;
她听到表姐的身体之中,还隐藏着另一道对她恶意极大的声音。
貌美如花的少年救了她娘后,被古怪的黑气钻入身体。
一切都与她娘说的完全不一致。
就在这些事情发生后不久,姚守宁就听到了长公主家的那位陆世子,突然发了疯的传闻。男主发疯后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男主发疯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男主发疯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