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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莞尔wr     男主发疯后txt下载     男主发疯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七十章 骷髅人

    出了城门之后,罗子文便与陆执交换马车。

    姚守宁被世子举上马时,下意识的回头往城墙的方向看去。

    城门处有不少人正往这边畏缩的看,远处可以听到镇魔司人正疾速赶来的身影。

    但她的目光越过了这些,落到了城墙的顶上。

    只见高达三丈的巍峨城头上方,有一道黑影正站在那里。

    夜风之中,他衣袍猎猎。

    今夜云层本来就厚,月光被挡了大半,看不清他的身影,只能依稀辨认得出是个清瘦高挑的人影。

    可是那种带着危险的压迫感,哪怕相隔着很远的距离,依旧是传递了过来,令姚守宁心生颤栗。

    “陈太微。”

    她嘴唇动了动,心中念及这个名字。

    “怎么了?”

    陆执扶她坐稳之后,察觉到她转头的动作,似是有些心神不定,不由问了她一声。

    姚守宁没有说话,而是强迫自己不能退缩、不能逃避。

    陈太微今夜追踪而来,又以妖邪恐吓她,此时没道理害人的理直气壮,被威胁的反倒畏首畏尾。

    她瞪大了眼,极力想要辨认此人身份。

    兴许是她的意念太过强烈,亦或是时机、运道流转向她这一侧。

    姚守宁心念所想之下,那遮挡月光的浓雾移开,月亮露出完整的轮廓,月光之下,那人影显现。

    出现在姚守宁眼前的,是一尊套着青袍的玉白骨架!

    而骨架之后,是一个高大的男人之影。

    那男人穿着宽袖青袍,头发束成道士发髻,以一支细长的杨柳枝固定。

    似是感应到了姚守宁的目光,那道士抬起了头来,露出一张细眼红唇的秀美面容。

    “啊!”

    姚守宁见到此景,不可谓不惊。

    她死死咬住嘴唇,才仅发出一声细小的轻呼。

    此时狂风突起,搅动乌云。

    云层重新遮蔽月亮,世子听到她的呼声,又察觉到风云涌动,也下意识的转头随她视线看去——

    只见高高的城墙之上一片漆黑,那里空荡荡的,没有什么异样之处。

    先前站立在那的白骨骷髅人,已经消失不见踪影。

    “是不是有什么不对劲儿?”

    世子警惕的问了一句。

    姚守宁犹豫了一下,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到身后传来镇魔司追逐的声音。

    “先离开这里!”

    世子翻身上马,二话不说一夹马腹,马儿扬蹄而走。

    队伍大部分人作鸟兽散,仅留了数人守在马车四周,与罗子文一道停留原地,以截留镇魔司的人。

    陆执带着姚守宁离城数里之后,才逐渐放慢了速度,姚守宁滑下马背,靠着棵树干呕不止。

    世子牵马跟在她身后,她吐了好一阵,才缓过了气来。

    “好些了吗?”陆执递了水袋给她,她喝了两口漱嘴,有气无力的点头:

    “嗯。”

    说完,又想起先前城门口处,世子的问话,犹豫了一下,说道:

    “我好像看到了鬼。”

    她说到这里,又觉得自己形容的不太准确,接着叹了口气:

    “我看到了一个附身在白骨架身上的鬼。”

    “……”

    世子的神色怔忡,皱眉沉思,没有出声。

    姚守宁就道:

    “我力量恢复后,好像可以看到更多东西。”

    她想起先前那尊骷髅,心乱如麻,先是提了一下看到的人身后火光之后,接着重点说到许多人身后的影子。

    “我能看到外祖父的影子‘离体出游’。”她怕陆执不明白自己的意思,补充解释:

    “长公主的身后,有尊手持长枪的影子,而陆将军的身后,则是一尊三头六臂,青面獠牙的凶神之影。”

    “嗯。”陆执微微颔首,道:

    “人有三昧真火,以保邪灵无法入侵,至于你说的影子,则应该是每个人所修的‘神元’。”

    传说之中,有修行的人可以修出自己的神识,形成护体的影子。

    等到力量强大时,便可以脱离自身,遨游天地。

    有时一些身体弱、阳气不足的人无意撞到,便称这种影子为夜游神。

    陆执若有所思:

    “你的力量应该使你开了天眼,所以能看到许多人修出来的‘灵’。”

    这样的力量非同小可,哪怕再是擅长隐瞒身份、修为的人,在姚守宁面前,也如毫无遮蔽。

    “当年大儒张饶之说我娘是战神转世,可见大儒眼力果然惊人。”

    世子接着说道:

    “至于我爹,他生来就是守门人的体质,据说当年出身,便受金刚庇佑护体,使得邪祟难近身。”

    他说的话与姚守宁先前猜测也相差不多,她点了下头,就听世子又开口:

    “至于你见到的那人——”

    “鬼!”

    姚守宁坚持自己的看法,又强调了一句:

    “那是鬼!”

    一个容貌出众的艳鬼,抱了一具玉白的骷髅骨架,当时站在高城之上盯着众人。

    若非她转头看去,不知道这抱骷髅的鬼魂看了他们多久。

    想到此处,姚守宁只觉得浑身鸡皮疙瘩直冒,她目光转向四周,看到的是阴森森的树林。

    周围罕有人烟,也听不到什么动静。

    入冬之后,蛇虫鼠蚁等已经消声匿迹,追赶众人的镇魔司的人早被拦截,四周静得落针可闻,令她越发恐惧。

    “世子。”

    她近来经历的事情不少,可毕竟年纪还小,这会儿一害怕了,就连忙揪住了陆执的衣袖不放,离他更近了一些。

    “一个抱着骷髅的鬼,在跟踪着我们。”

    陆执的脑海中也浮现出了‘陈太微’的名字,可姚守宁既然没提‘他’,恐怕她看到的就并不是陈太微。

    想到这里,他问道:

    “你看清那鬼的脸了吗?”

    “不是‘他’。”姚守宁一下就明白他话中的意思。

    两人俱都沉默了一瞬,接着姚守宁又有些迟疑:

    “长相不是——”她的语调犹豫,仿佛有未尽之语:“可我总觉得——”

    “那就是他!”

    陆执十分笃定的点头,“相信你的直觉。”

    辩机一族本来就是以预测天机而名闻于世,姚守宁既有这样的预感,哪怕看到的不是陈太微的模样,那必定这个人就是陈太微!

    兴许‘他’原本不是叫这个名字,但这个人的本质是不会改变。

    蛊惑神启帝修道、与妖族似是搅合到了一起、今夜驱使妖邪袭击两人的,必定与这人脱不了干系。

    只是没想到这位令神启帝言听计从的国师,其真身竟会是一个抱着骷髅的男鬼。

    “那就是他!”姚守宁得到陆执肯定,顿时信念更加坚定,说出自己的怀疑:

    “当日你大殓之时,我听我外祖父与他对话,两人是旧相识。”

    “……”明明二人说的是正经事,可陆执听到自己的‘大殓’,却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儿。

    “事后我问过我外祖父,我外祖父只说早年确实见过,双方却不是朋友,只是跟在大儒张先生的身边,与‘他’有过一面之缘而已。”

    这话一说完,两人都又是一阵沉默。

    “可惜后面我再问外祖父,外祖父也说不清楚‘他’的来历。”

    不知柳并舟是真的不清楚,还是不愿意多说——不过姚守宁倾向于前者。

    但就算如此,她也能从仅有的信息之中,推断出许多的东西。

    “我看他外表年纪也就二十多岁,比你多大不了多少。”

    而传闻之中,他二十年前就已经入神都,跟在了神启帝的身边。

    更有甚者,此人当年与大儒张饶之乃是旧识,张饶之可死了将近三十年了,能与张饶之做朋友,且他与柳并舟说话时,态度是以长辈自居。

    那种语气神态十分轻松随意,不似作伪,姚守宁便推断陈太微的真实年纪最少已经五十以上,至少不可能比柳并舟的年纪更轻。

    这样一来,才更符合他出现的时间。

    可是、可是他真的才五六十岁吗?姚守宁想到与他第一次见面时,仿佛透过他的眼睛,看到了时光如梭,岁月流逝,许多场景如走马灯似的闪过。

    当时她头疼欲裂,以为是陈太微的术法手段,此时说到年纪,却又对陈太微身份心中生疑。

    “这妖——人!”

    陆执低声嘀咕了一句,接着踢了踢草地。

    ‘哗啪——’

    这动静不止是惊动了姚守宁,还似是惊醒了蛰伏于草丛之中的鸟雀,只听有拍翅声从草丛振翅飞起,令得姚守宁一个激灵,险些惊叫出声。

    她这才回悟过来两人还留在荒效野外之中,先前被众妖围攻之前,有黑鸦出现在屋顶鸣叫的情景使她生出了心理阴影。

    这会儿再听鸟儿拍翅的声响,勾起她的回忆,她顿时害怕,拉了下陆执袖子:“我们先离开这里再说,好吗?”

    反正陈太微的身份一时半会儿是想不出来的,但此人对她好像十分在意,数次试探仍不罢休,仿佛有什么目的。

    她总感觉陈太微迟早可能还会再缠上自己,只要他还要纠缠不休,便总有一天会露出马脚的。

    陆执见她小脸惨白,一脸警惕的左右观望,不由点了点头:

    “好是好,可你还能骑马吗?”

    她平日没有坐过马,两人一路疾驰过来把她颠簸得不轻。

    姚守宁一听到‘骑马’二字,脸色微微一变,戴上痛苦面具。

    但此时林中又不知何处传来鸟儿‘咕咕’的鸣响,夜空之中这叫声显得格外诡异。

    “能能能!”她吓得一抖,连抖世子衣袖,催他:

    “我们快离开这里。”

    两人重新上马,世子双腿一夹马腹,马儿感应到主人心意,缓缓前行。

    此时不用逃跑之后,两人再同乘一骑,姚守宁就觉得有些不大对劲儿。

    她坐在前面,被陆执困于怀中,虽说安全是安全了,可两人这样,实在是有些太过亲近。

    世子的身体似是源源不绝散发着热量的源头,烫灼着她的后背。

    他的呼吸吹拂在她的头顶,又痒又过于亲密。

    少女缩了缩肩膀,极力压低自己的上半身,想要拉开距离。

    她这样一动,陆执也意识到了别扭。

    可当时为了出城躲开镇魔司的追逐,他与罗子文已经交换了马车,仅有一匹马,只能两人同乘。

    他像抱了个烫手的山芋,意识到姚守宁的躲闪,也不敢去拉,只得调整自己的手势,极力拉长手臂,以避免她不要落下马去。

    “我们要去哪里?”

    尴尬之中,姚守宁打破了沉默,试图恢复两人之前的相处模式。

    “我原本准备再去一次代王地宫。”

    陆执见她说话,不由松了口气,回答她的问题:

    “上次我们离开的时候,我不是察觉到墓穴下方的通道处,另一方泥壁不对劲吗?”

    他看姚守宁点了点头,才说出自己的推测:

    “我怀疑是另一条通道,想去看看究竟通往哪里。”

    说到正事之后,那种怪异的尴尬感果然消退了大半。

    姚守宁重新坐直身体,想要转头看他,陆执却双臂一夹,使她无法回身:

    “别乱动,小心摔下去。”

    她果然坐着不敢再回头,陆执又道:“大庆皇室的坟墓,可能都出了大问题。”

    说完,顿了片刻:

    “如今皇上召回各地藩王,有意重开墓穴检查此事。”

    但神启帝的身后可是陈太微,这个道士目前表现出来的可不是善意,陆执很难不将皇帝的旨意与这位来历不明的道士拉扯上关系。

    “——我总觉得,皇上要开墓的名单,可能只是公布出来的以善后的。”

    也就是说,这些名单兴许是得到了陈太微的示意与首恳。

    如果他与妖族有瓜葛,这些历代藩王之墓中,可能查不出来什么有用的东西。

    “但如果去挖没有名单上的那些王公的大墓——”姚守宁也一下明白了陆执未尽之意,补充说明道:

    “可能会落入妖族的陷阱。”

    “对!”

    陆执这才点了下头,肯定她的猜测。

    “不过我有一个想法。”

    他很快又道:

    “你不是提到过,‘河神’的来历极有可能与太祖有关,说不定是他身边之人吗?”

    “嗯。”姚守宁压着心中的激动,应了一声。

    接着就听陆执说道:

    “那我们就先从大庆前三十年入葬的墓地查起。”

    如此一来,许多名单就会被排除。

    虽说这样也有可能落入妖族的围攻,有一定的危机,但在无法避免的情况下,这样目的性强的搜查比拿着一叠名单乱钻要更稳当一些。

    姚守宁虽说早有预感他会说这样的话,但真正听到他这样说的时候,却仍是心情激荡,说不出的感激。

第二百七十一章 路不通

    “可是,可是这事毕竟与皇族相关——”

    姚守宁也不傻,知道世子最初趟自家的浑水,绝对不是单纯为了那一声两人当时打闹时口中占的便宜。

    查验‘河神’身份,除了是帮姚婉宁解决麻烦之外,还有世子怀疑‘河神’生前身份乃是大庆皇室的原因。

    所以自他提出挖墓查看之后,姚守宁虽说害怕,却仍答应随同,也有一种‘世子帮了她,她也应该回报世子’的念头在内。

    “都与皇族有关。”

    陆执谨慎的抓着缰绳,回了她一句:

    “从哪里先查都是一样的。”

    虽说都是查墓,但陆执愿意先从大庆开国前三十年的时间查探起,显然是为了帮助姚婉宁,姚守宁自然要领他这一份情。

    马儿缓缓前行,足蹄踩落地面,发出‘嗒嗒’的有节奏的响声。

    姚守宁总觉得有些别扭,她好像被陆执的气息包围。

    他没说话的时候,似是有些冷,可是他的存在感却使姚守宁无法忽视。

    哪怕她极力挺直背脊,但偶尔身体颠簸后仰,仍会碰上。

    陆执身体的热度透过衣物似是印染上她的后背,令她有种手足无措之感。

    姚守宁破天荒的生出荒乱、羞涩之感,好似少女意识瞬间觉醒,她极力缩紧自己的四肢,避免与他接近。

    这种尴尬的氛围感染了陆执,使他心脏‘砰砰’乱跳,却又强作镇定。

    沉默良久,陆执轻轻咳了一声,试探着问:

    “那我们今夜就仍旧前往代王地宫?”

    他说话时,胸膛有轻微的颤动感,姚守宁将头垂低,耳朵略烫,点了下头。

    但随即又意识到此时是在黑夜之中,他可能无法看到自己的动作,因此又应:

    “嗯。”

    她的声音细如蚊蝇,可好歹两人说了话,气氛便比先前好些。

    陆执辨识方向,接着一打马腹,才转头往代王地宫而去。

    两人出城的时间早,中间虽说耽搁了一阵,可骑马的速度却比驱赶马车更快一些。

    接近陵墓所在地的时候,陆执便已经放慢了速度。

    与上回来时相较,此时的代王地宫顶部已经被完全推平,仅剩两侧的墙体。

    四周插满了火把,将周围照得灯火通明。

    兴许是上次陵墓进了人的缘故,在皇室陵园的不远处,已经人为的搭起了一座简易的木制梯架,只是上面仅点了一锅篝火,并没有见到值夜的士兵。

    “有人守卫。”

    姚守宁一见此景,不由有些紧张。

    陆执就冷笑了一声,道:

    “放心吧。”他摇了摇头,翻身先下马,才轻声道:

    “时至今日,这些人都只是酒囊饭袋而已。”

    神启帝登位多年,对内盘剥,疯狂敛财,对军中也并不大方,时常拖欠军饷,偶尔以丝绵、米粮充饷银。

    而军中上下也贪腐严重,军队人心涣散,从上到下,早就已经腐烂,根本不堪一击。

    陆执曾见过边境守备军的模样,那些人都如此,更别提这些守皇陵的士兵。

    此时摆出的防备姿态,可能只是为了唬人交差而已。

    果不其然,陆执牵着马已经行至皇陵之下,上面也压根儿没有听到任何发现有人潜入的动静。

    他又摇了摇头,却并没有多说,而是先找了个地方将马拴上,接着才将姚守宁抱下马匹。

    两人寻找上次出墓穴的踪迹,很快找到了上次出墓时的地洞。

    “封了!”

    姚守宁一到近前,看到了那被封起的洞穴,不由失望的低呼了一声。

    当日两人逃离之后,守陵的人闯入墓穴,应该从代王的棺材底部看到了那个破开的大洞,找到了两人离去的踪迹,事后令人将洞穴堵上了。

    洞穴被封,上方又灯火通明,虽说没看到守陵的士兵,但两人若大摇大摆上去,迟早会惊动人。

    “别急。”陆执安抚了她一声,上前一步,弯腰去摸那泥土。

    只见洞口四周的杂草被清理过了,里面填满了泥土,陆执伸手去摸,那泥土有些润,还未完全干。

    他曲指敲了两下,洞里传来沉闷的回响声,陆执转头一笑:

    “空的。”

    代王地宫出事之后,宫中可能有旨意,下令封锁此处,截断进出入墓穴的通道。

    但上有旨意,下有阳奉阴为。

    干活的人明显偷工减料,填堵这通道也只是表面功夫而已。

    “你退后一点。”

    陆执招呼了一声,接着抽出腰间长剑,以剑作铲,刺入那泥层之内。

    初时进入稍显滞涩,再入其中,便能透过剑身传递的力量,感应到那泥层之后是空荡荡的。

    “果然是这样,这填的土最多不过尺来深。”

    说完,他手腕一转,掌中劲道吞吐,那封填在洞穴口的半干泥土便‘哗啦’碎裂落地。

    尘烟之中,可以看到一条漆黑的通道出现在两人面前。

    姚守宁见此情景,心中不由一喜,陆执收了长剑,先钻入其中,姚守宁紧随其后,爬行约三丈左右的距离,陆执瓮声瓮气的道:

    “到了。”

    说话时,他以剑鞘敲击头顶,顶上似是重新铺垫了木板,传来‘咄咄’的回响音。

    这一轻敲之下,上方泥土‘沙沙’滑落,可见这墓穴封填得实在随意。

    他此行目的并不在于再次入墓,而是对于上次无意中发现的通道感到好奇,因此一击之下便罢了手。

    姚守宁爬到了他的身后,一面以手掩鼻,一面问:

    “上次你发现的通道,在哪里?”

    话音一落,她的眼前刹时出现了另一波场景:那伸手不见五指的泥层掩护的另一面,是一条以砖石砌成的地下通道,与其他通道相接,纵横交错,形成一大片乱无头绪的地下迷宫!

    ‘轰!’

    一道重响声如同惊雷般,在姚守宁耳侧炸响,接着只见一块巨石出现,将原本薄薄的泥层震裂,那沉重的巨石将这条道路彻底堵死。

    有一只细白的手指探了出来,在巨石上飞快的以指代笔,书写大字:路仅止于此!

    只见那手指写完,飞快画符结印,符印一成,随即闪现诡谲的红光,铺陈到那巨石上。

    大地震颤,地宫传来沉闷的‘嗡’鸣,仿佛受到这字、符的威力影响,那鸣声久久不绝。

    这些幻象只是转瞬即止,姚守宁眼前的景像散开,一切归于安静,红光消失,四周仍是那逼仄的通道之内。

    耳畔只能听到她与世子若隐似无的呼吸声,接着陆执一动,衣物摩挲之间发出‘悉索’声响,应了她一句:

    “在这里。”说完,他正欲伸手去扣那泥层,便听姚守宁长长的叹了口气:

    “唉——”

    “我们来晚了。”

    她摇了摇头,道:

    “这里已经被人封死。”

    说到这里,姚守宁脑海里想起那一只细白的手,上面似是萦绕了一层白光,使她如雾里看花,看不大清楚,但她有种很强的直觉:那只手的主人是陈太微。

    也就是说,代王地宫的事件,陈太微也涉及其中。

    她想到了那通道另一端接连的庞大的,如同迷宫般的通道,总觉得有许多隐秘,可目前她力有未逮,哪怕窥探得零星线索,却如一团乱麻,找不出头绪。

    陆执听她这样一说,还不信邪,又以剑鞘去敲击。

    这一次传来的便不是空响了,而是实质的沉响声,而且从回震的力量看来,封死了这条通道的并不只是泥土,而是厚重的石门了。

    黑暗之中,两人相对无言,陆执心有不甘,向姚守宁低声道:

    “我试一试,看能不能用力将这石门打破。”

    今夜来都来了,若无功折返,陆执自然意难平。

    姚守宁见他不死心,说道:

    “没有用的。”

    她将自己‘看’到的情况说出:“有人以石封路,并且还在石头上画了符,以阻去路。”

    只是话虽这样说,她仍是顺应陆执的意思,跪爬着倒退而出:

    “唯一的办法,就是‘回到’封路之前,我们便可以进去一探究竟了。”

    “不行!”

    这样的方法一说出口,便遭到了陆执拒绝。

    今夜两人出城的事已经瞒不住陈太微了,他对姚守宁的身份生疑,今夜代王地宫再闹动静,一传扬开来,必定会引来四方关注。

    这个时候姚守宁的秘密绝对不能曝露。

    陆执以蛮力破门,就算引人怀疑,但姚守宁未使用能力,陈太微就是怀疑也无实证。

    但如果她一旦使用力量回到‘过去’,她的力量尚未完全觉醒,没有得到传承的辩机一族,便相当于摆在陈太微面前的肥肉。

    “不能这样做。”

    他又强调了一次,姚守宁也知道轻重,便点了点头。

    陆执听她声音,感知她已经退出丈来开外,便抽出长剑,运足力量,黑暗之中,剑身如镀上了一层璀璨的金芒,威力十足。

    接着世子持剑,以剑尖往石门上用力一送——

    ‘铛!’

    清脆的金戈交接声传来,通体泛着金光的剑尖被石门所阻。

    一股强大的反震力从门上返弹而回,只听‘嗡’的声响中,石门之上突然浮出一个巨大的红色符印!

    符身散发出可怖的威力,红光所到之处,整个地道开始剧烈颤动。

    ‘轰隆隆——’

    地底如同被大力搅动,通道四周的泥壁承受不住这股符力的反震,纷纷出现纵横交错的巨大裂缝。

    泥土‘扑漱漱’的掉落,只顷刻之间,地道瓦崩。

    姚守宁早在符光闪现的刹那,便已经退出那诡异红光笼罩之处。

    通道坍塌之时,两股冲击力形成气流,席卷入通道内,冲得她跪坐不稳,直往外滚出!

    世子的身影连同那符光红影,一并被埋在那泥堆之中。

    姚守宁摔出数丈远,直摔得头晕脑涨,还未清醒过来,就听到上方传来的惊呼声:

    “有动静!墓穴内有动静!”

    显然守陵的士兵也被此地的异动惊醒了。

    ‘砰砰砰——’姚守宁的心脏开始疯狂乱跳,用力的咬了一下自己的嘴唇,疼痛刺激下,她的意识终于回笼,想起先前发生的事了。

    世子不信邪的以剑刺石门,触发了那道家禁制,两股力量相冲,使得那条通道坍塌,世子被埋在了那泥堆中!

    这个念头一涌入脑海,姚守宁顿时慌了。

    她顾不得自己摔得浑身都痛,连滚带爬的往那洞穴的方向跑了过去,却见先前的洞穴已经被夷,露出上方悬浮的半截代王地官的地面石板。

    整个地宫有半截悬于外,仅剩一小半仍与崖壁相接,因失去一半支撑,已经有些斜倾了,看上去摇摇欲坠,十分可怖。

    而地宫中间则露出一个被挖开的大洞,正是当日她与陆执逃生之处。

    下方泥土掩埋起一个大大的土堆,尘烟飞扬而起,就是不见世子的身影。

    她一下急了,扑到土堆前,带着些哭音喊:

    “世子——”

    “世子!”

    一面喊,姚守宁一面以手去刨土:

    “世子你在哪?你别死,别吓我——”

    她声音颤抖,挖土的同时拼命试图感应,想要以预知之力,查看世子所在之处。

    但不知是她力量没有得到完全的传承的缘故,还是因为关心则乱,明明有时不经意间便能‘看’到她想看的事件,可此时任她再是心急如焚,眼前却半点儿异象都没有。

    姚守宁开始后悔。

    她明明已经知道陈太微在此设下了禁制,画过了符箓,便证明这条通道以两人目前的能力,难以用蛮力突破。

    可陆执在以剑刺门时,她为什么不极力阻止呢?

    “世子……”

    她眼睛酸涩,泪水聚涌,正夺眶而出之时——

    地底之下突然传来动静,接着有一只手从土中探了出来,一把将她挖着土的小手牢牢捉住。

    “……!!!”

    姚守宁初时被这大手一抓,惊吓得那眼泪都险些被吸回去了,但她随即意识到这是陆执。

    “世子!”

    她心中大喜,扒开泥土,下方的人也在挣扎着要脱困而出。

    两人同时努力,不多时便将砸在陆执身上的一些泥块推开许多,陆执的声音从地底传来:

    “咳,我还没死——”

    说完,一支长剑从土里钻了出来,接着大力将埋在身上的东西推开,陆执借着这股力量,从土堆之中跃出。

    “你——”

    姚守宁见他身手矫健,不似受了伤的模样,心中先是一松,接着面露喜色,正欲说话,就听到悬崖之上有人在喊:“什么人?”

    “胆敢擅闯代王地宫!”

    又被发现了。

    与上次相同的情况又一次发生,陆执来不及与她多说,只一拉她的手,喊了一声:

    “走!”

第二百七十二章 好好好

    马匹正拴在不远处。

    无论是先前两股力量冲击下使得地道坍塌的声响,还是此时守卫被惊动,都使得那马匹有些不安的转头。

    陆执拉着姚守宁冲往马匹处,皇陵上方的士兵已经发现不对劲儿,正接连相互搀扶着起身。

    世子将姚守宁推上马背,自己翻身而上,持剑将绳索斩断,接着一拉缰绳,喝了一声:

    “走!”

    马儿感知到主人心意,调头就走。

    远处崖壁上的士兵已经有人骂骂咧咧提了兵器欲追,陆执握了姚守宁的手,将缰绳放入她的掌中:

    “你将绳索拉住。”

    姚守宁不明就里,但知道他必定是有事要做,因此虽说不会驭马,但仍强忍不安,点了点头。

    她浑身僵硬,接过绳子死死握住,感知着马匹疾奔时的暴发力,透过绳索传入她的掌心中。

    身后的世子侧转回去,抽出长剑,运劲用力斩出!

    ‘轰!’

    气流划破长空,在半空形成一道银亮的长河。

    剑气直扑代王地宫的残余建筑,长驱直入,将那悬吊在山崖上方的墓穴彻底斩破。

    “啊——”

    “要塌啦!”

    ……

    接连不断的惊呼声里,石板断裂的声音响起,先是泥沙‘扑漱漱’掉落,接着下一瞬,只听惊天动地的震响传来,像是有重物狠狠砸落地面。

    尘烟飞扬而起,惊得马匹提起前蹄。

    “啊……”姚守宁几乎握不住掌中的缰绳,眼见险些飞落出去之际,陆执转过了身,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将那欲脱手而出的绳索重新捏回她的掌中。

    虚惊一场之后,马匹很快受控。

    远处有人影骑马疾速而来,姚守宁先是浑身紧绷,接着就听陆执的声音响起:

    “别慌,自己人。”

    数人骑马靠了过来,为首一人正是段长涯,领的黑甲都是陆无计的心腹。

    世子出行挖墓,带的是姚守宁,为的就是以防万一。

    两人之中,一人修习武术,身怀《紫阳秘术》,而一人乃是辩机一族的血脉,拥有莫大神通,彼此相互合作,便难有性命之忧。

    毕竟挖掘皇陵之事实在事关重大,未得确切证据,风声不宜走漏。

    再加上姚守宁身份神秘,力量处于才刚觉醒的时候,许多事情也不能让太多人知晓的。

    但陆执毕竟是朱姮蕊夫妇的独子,因此暗中仍有人随他左右,护他周全。

    姚守宁见到熟人,提起的心一松,想起上次世子中了蛇毒昏迷,事后被将军府的人带走,便心中有数了。

    几人全围将两人包围其中,趁着皇陵的守卫大乱,冲回神都。

    回来的时候,姚守宁还以为会受到刁难,但城门并没有关闭,守城的士兵并未多加盘问,似是早就受到了打点,将一行人顺利放入。

    一入城内,段长涯等人便放慢了脚步,姚守宁想起出城前的一幕,有些提心吊胆,并没有注意到这些人是何时离开的。

    只知道她即将回到姚家的时候,整条大街上便只剩她与世子两人同乘一骑了。

    “你受伤了吗?”她侧转过脸,轻声问了一句。

    “没有。”

    陆执摇了摇头:

    “我破不了那符印的力量,但那符印也无法伤我。”

    符箓出自于道家,当今世界,道家的香火遍布天下,可随着大庆王朝一样腐朽的,还有道家的法术。

    当年能搅动风云,令天下妖邪都畏惧的道家术法,随着七百年的时光过去,已经失去许多传承了。

    还能施展得出来这样防护法印的道术,陆执的脑海里浮现出‘陈太微’的名字。

    事情又与这个道士有关,仿佛处处都有他的踪影。

    但代王地宫见了妖邪,地道、墓穴都疏于防守,偏偏那另一条通道却被人以大神通堵住——仅凭这一点,已经透出许多的信息了。

    “那就好。”

    姚守宁点了下头,陆执说道:

    “我需要两天的时间去确认皇上开墓的名单,到时探墓时,再来寻你一路。”

    “嗯。”姚守宁应了一声。

    两人说话功夫间,姚家便已经到了。

    此时已经夜半三更,可出乎姚守宁意料之外的,是姚家的后门没有上拴。

    屋门半掩着,里面有灯光传出,在黑夜中格外醒目。

    “糟了!”

    她一见此景,心中涌出一股不好的念头。

    世子运气查看,感应到屋中有许多人正聚到一处,显然是有人已经知道姚守宁未在家中。

    他目光一紧,下意识的往姚守宁看去。

    却见她视线落到了那虚掩的门上,但心神显然已经飘进了屋中。

    “要我陪你进去吗?”

    陆执扶了姚守宁下马,等她踩稳落地后,才问了一声。

    “嗯?”少女先是怔忡了片刻,接着想起他的问话,连忙摇了摇头:

    “不用了。”

    世子低头在看她,昏暗的灯光下,他的面容明暗参半,深邃的眉眼下形成阴影,将他的思绪挡住。

    可是他的语气却前所未有的认真柔和,自姚守宁与他相识以来,见识过世子幼稚、不正经、小心眼儿及丢人现眼的各种模样,却唯独没有见过他这样温柔的时候。

    他的目光十分专注,夜色下闪着光芒,似是在替她担忧。

    此时的陆执看起来并不美貌,与他以往光鲜亮丽的模样是截然不同的。

    他才钻了墓洞,又险些被山体掩埋,后又疾奔回程,满脸脏污,头发也乱糟糟的,可在姚守宁心中,却又觉得他比任何时候都还要令她印象深刻得多。

    她能感应得到世子内心的关切,不知为何,此时姚守宁不敢去直视他的双眼,仿佛心中揣了头小鹿。

    “不用啦--”她又摇了摇头,轻言细语的解释:

    “有些事情,逃是逃不了的。”

    她与家人共处一室,夜半出城之事,今夜闹的动静如此之大,她总得要给家里人一个交待的。

    “我已经逃避太久了。”

    她说到这里,抬头冲陆执嫣然一笑:

    “我会跟家人说清楚。”

    少女之美灿若朝霞,尤其是她此时像是想通了一些事,烦忧尽去,少了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忧愁,便更显明媚了许多。

    陆执冷不妨被她这仰头一笑冲击到,半晌回不过神来。

    她说完,又关切的跟陆执道:“你也快回去吧。”

    “好。”他呆呆点头。

    “回去之后让徐先生看看,有没有受伤。”她殷切叮嘱。

    “好。”陆执别开脸,应了一声。

    “早点休息。”姚守宁再道。

    “……好。”他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但又不知该说什么。

    姚守宁就是再迟钝,也意识到世子这会儿的状态不对头。

    以他性格,听她再三嘱咐,恐怕早就已经将她话打断了,可能还会嫌她啰嗦。

    但他这会儿却是态度顺和,仿佛对她的话言听计从。

    不会是中邪了吧?她心生怀疑,但抬头看他,却见他目光清朗,那神态专注,显然没有受妖邪蛊惑。

    她的脸颊微微有些烫热,又提裙上了台阶,轻声道:

    “我进家门了。”

    “好——”

    世子仍是下意识的点头,等他说完,便见姚守宁果然‘吱嘎’推门进屋。

    “守宁——”他忙不迭的喊了一声,正提步想追,但脚步刚迈出去,便又收回来了。

    追到她之后要说什么呢?

    该说的话已经说清楚了,她如今回了家,有柳并舟守护,安全自是无虞的。

    世子探出去的手握成拳,收回身侧。

    不知何时,天边的云层散开,露出了头顶的明月。

    月光照洒大地,将阴暗驱走。

    明明今夜出行也不算一无所获,他本该快速回家与父母商议才对,可此时却无端感到有些孤独。

    怪事!怪事!

    姚守宁背压着门板,听到了世子唤她名字的声音,但她握掌成拳,并没有答应。

    ‘呯呯呯——’

    心跳急如鼓擂,也不知道有没有被世子注意。

    她听到陆执欲言又止,愣了半晌,接着转身上马,最终轻‘驾’了一声离去,接着身体一松,靠着门喘息。

    “二小姐。”

    良才的声音突然响起,吓得正出神的姚守宁险些惊呼出声。

    她探头看了一眼,只见不远处的门坊处,良才穿了袄子,探出头来,双手笼在袖中,冷得直跺脚,一副在那里等了许久的样子。

    先前她与陆执说话的情景,也不知他见到没有。

    姚守宁脸颊一红,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良才小心翼翼的道:

    “太太正在屋中等你,让你回来之后,便速去。”

    这话一说完,姚守宁内心所有的杂乱情绪都不翼而飞。

    今夜她与世子出城闹的动静太大,惊动了镇魔司,所以柳氏此时得知消息她半点儿都不意外。

    先前跟陆执说起不需要他帮助时,姚守宁倒信心满满,此时一想到要面对柳氏,她倒有些头疼。

    她深呼了一口气,应了一声之后往柳氏的主院行去。

    一路上她都在想自己要如何跟柳氏解释自己今夜与世子出行的事,柳氏才会不那么生气。

    只是越近柳氏房间,她就越发平静。

    柳氏的屋子此时点了灯笼,屋里似是有人说话,在这寒夜之中透出一股暖暖的气息。

    逢春这会儿正站在屋门口处,不时打了帘子出来看,见到姚守宁时,她先是一愣,接着眼睛一亮,喊了一声:

    “二小姐回来了。”

    屋中的谈话声戛然而止。

    事到临头,姚守宁反倒不再退缩,点头应了一声,提裙上了阶梯。

    逢春替她打起帘子,她进了屋中,却见到了屋里坐满了人。

    此时本应是夜深人静的时候,可是她出门前已经入睡的姚婉宁坐在柳氏身边,就连近来睡在衙门中的姚翝也回来了。

    姚若筠站在了柳并舟的身后,平时内向害羞的苏庆春则是站在了姚翝的左手侧。

    唯独缺席的,就只是一个至今中邪后还未苏醒的苏妙真。

    “外祖父——爹、娘,姐姐,大哥……”姚守宁原本酝酿的情绪一滞,“你们……”

    众人的目光落到了她的身上,只见此时的她头发散乱,脸上、手上及身上都沾满了泥尘。

    柳氏忙唤曹嬷嬷替她打热水,姚婉宁已经有过一次经验,出来前让冬葵准备了她换洗的衣服。

    “我今晚——”

    她正欲说话,柳氏却打断了她:

    “有什么话,先洗了脸,把衣服换了再说,别受凉了。”

    没有姚守宁预料中的斥责,她下意识的往姚翝看去,却见父亲冲她眨了眨眼,又看看外祖父,只见柳并舟只是捻着及胸的长须,但笑不语。

    她进了屋中重新洗漱,出来的时候柳氏已经让人为她准备了热茶,冬葵、逢春等人暂时已经离开,家中仅留了曹嬷嬷在屋子里。

    “今夜镇魔司的人上门了。”

    不等姚守宁说话,柳氏率先开口:

    “说手中查的两桩案件有了进展,要找你说话,被你外祖父打发了去。”

    她这样说,便变相的解释了今夜大家都聚在此处的原因,是被镇魔司的行为惊醒,事后发现姚守宁不在家里。

    “我今夜随世子出城了。”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姚守宁便不再隐瞒,将自己的行踪告知家里人:

    “白天的时候,世子就跟我说好了,只是不想要家里人担忧,才没说给你们听。”

    柳氏的眉梢动了动,显然有些焦急,却并没有急着发脾气。

    她吸取了先前的教训,沉住了气,想先等女儿说出原因。

    姚翝感知到她的情绪,伸手拍了拍她放在腿上的手背,以示安抚,柳氏如找到主心骨,反掌过来与他交扣到了一起。

    “你与世子相约,去了哪里?”柳氏问道。

    姚守宁没有急着答话,而是看了一眼内室,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时,苏庆春就先答道:

    “白天做完法事后,我姐姐就已经暂时搬离了。”

    柳氏这才意识到女儿的意思,闻言就点了点头:

    “对。”

    她这样一说,心中不由一动。

    姚守宁与世子相约出城,看样子不是她原本预想的两人私下幽会,反倒避着苏妙真,兴许是有什么内情。

    听到苏妙真不在此处,姚守宁内心的顾虑顿时消失了大半,接着坦然道:

    “我与世子出城,去了代王地宫。”

    她一语既出,险些将柳氏活活吓死。

    若说在此之前,柳氏兴许并不知道代王是谁,但近来代王地宫现了妖邪一事闹得沸沸扬扬,姚翝因此忙得不可开交,她自然知道一些事。

    这样危险的地方,自己的宝贝女儿不知躲远一些便罢了,还主动前往。

    “——我倒宁愿你跟世子出门幽会了。”

    柳氏喃喃的道,突然觉得眉心生疼,姚翝知她心意,连忙以手替她揉了两下额心。

    “你应该知道代王地宫出了大事吧?”姚翝见妻子面色难看,连忙问了女儿一句,意有所指:

    “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瞒着我们?”

    一听这话,姚守宁迟疑了片刻。

    她抬头往柳并舟看去,却见外祖父面带笑容,那双与她相似的狭长凤眼中,带着纵容与鼓励之色。

    在他身后,一尊黑影‘腾腾’升起,顷刻功夫长至两三丈高,穿透了屋中的脊梁,屹立在姚家宅院的上空。

    柳并舟以他的行动,表明了他维护姚守宁的态度。

    仿佛只要有他在,姚守宁便可安枕无忧。

    这个念头一起,姚守宁的内心突然生出一股冲动,她用力的点头:

    “对!”

    反正已经坦白交待了,姚守宁索性再承认得更加她彻底:

    “上次程辅云说的没错。”她看着柳氏,道:

    “代王地宫之行,就是我与世子一同前往。”她说到这里,顿了顿,给众人一点时机缓冲,末了才道:

    “蛇妖是我们发现,也是世子亲手斩杀的。”

    话音一落,屋内静得落针可闻。

第二百七十三章 心态变

    柳氏先是听姚守宁说,她与世子并非第一次出门,心中甚至觉得有些好笑:看来自己这个母亲实在失职。

    近来家里事实在多,柳氏自身心灵也是饱受冲击。

    镇魔司的上门、柳并舟的到来、自身受妖邪蒙蔽,以及姚婉宁身上的妖邪烙印、苏妙真受妖怪附身等等,使她心力憔悴,压根儿无暇顾及自己的小女儿。

    直到这会儿姚守宁亲口说她与世子两次夜半出城,柳氏才意识到自己将小女儿疏忽到了什么样的地步——女儿夜里离家,她竟一次都没有察觉。

    这一次如果不是镇魔司大张旗鼓上门,她恐怕仍未察觉。

    “我原本以为我算尽了责任,可见仍未做得到位。”她转头看向丈夫,笑着说了一声。

    但话音刚落,那眼泪便措不及防喷涌而出。

    她更是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姚守宁出门之事,不仅止是自己失职,更可怕的是她去了代王地宫,挖了皇室祖坟不说,还遇到了妖邪!

    “你……”

    柳氏眼泪猛的一收,一时之间不知该从何说起。

    “你怎么敢这样做,你怎么敢做出这样的事!”

    她来来回回念叨着这两句,姚守宁咬了下嘴唇。

    “我是因为——”

    “竟敢夜闯皇陵,你就没想过,事情若是被人得知,那可是会牵连满门的祸事!”

    这个女儿自小就古灵精怪,并不是柔顺听话的闺阁少女,但柳氏做梦都没想到,她会做出这样的事。

    “就算事情神不知鬼不觉,但你也说了,代王地宫之中有妖邪——”

    柳氏越说越气,声音逐渐大声。

    姚守宁说到遇妖时,三言两语带过。

    她是没有亲眼目睹代王地宫中的蛇妖,可她当日见过苏妙真身上钻出来的那道妖蛇之影,足以将人活活吓死过去。

    夜半三更,这一对年轻人无知无畏,一头闯了进去,遇到了蛇妖,姚守宁能保得住一条命,柳氏都觉得是三生有幸!

    “你、你你,你是要气死我!”她直喘气,觉得心中像是被人揪紧,又气又急又是担忧: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当日你在代王地宫出了事,那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柳氏斥道:

    “若你出事,我跟你爹,你大哥、你姐姐,将来该怎么办呢!”

    姚翝无声的拍着妻子后背,一时之间也觉得心乱如麻,事情不知该从何说起。

    大家不敢出声,姚若筠与苏庆春也瞪大了眼。

    唯有姚婉宁低头摆弄衣角,许久之后,缓缓抬头时,眼中含泪。

    姚守宁被训斥得眼圈红红。

    “守宁。”就在这时,柳并舟突然开口,唤了她一声。

    “外祖父。”姚守宁乖乖应答,柳并舟就温声道:

    “你去皇陵,必有缘由,你说来给你娘听听。”

    “爹!”柳氏急喊了一声,觉得自己的父亲像是在纵容孩子。

    她性情急躁,说话快如连珠炮,让人连嘴都插不上,此时又心火上升,忍不住语带埋怨的道:

    “您怎么说这样的话呢?无论什么缘由,皇陵也不该是她去的地!”

    这样一说,柳氏不由想起了自己年幼之时,自丧母之后,自己姐担母职,父亲身为大儒,每日只知习文弄墨,根本没有更多的关注两个孩子,最终却在两个女儿成年后,插手两个女儿婚事。

    她想到此处,新仇旧恨顿时齐涌上心头:

    “您又不会养孩子,就别在这添乱了!”

    “致玉!”姚翝一声大喝,顿时将柳氏喊得清醒了。

    她回过神,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又看了看父亲。

    家中几个小辈不敢吭声,柳并舟沉默半晌,最终洒脱一笑,点头承认:

    “我在养孩子上,照顾衣食住行确实没有你仔细。”

    照理来说,自母亲去世,父女之间本该是这世界上最亲近的人了,可这些年来两人心生隔阂,致使本该是有血缘关系的两人,多年来都无话可说。

    柳并舟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清雅温和,但柳氏抬头去看父亲,却见他比起自己印象中老了许多。

    因半夜起身,他的头发只是匆匆以一半挽髻,一半垂在身后,已经花白了。

    他的面容倒是不见多少衰老,可那眼睛里却露出了然、包容之色,看向自己已经年近四旬的女儿时,仿佛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孩童。

    这样的眼神令得柳氏有些别扭,有些奇怪,可心里的那丝埋怨与恨意,却又在父亲的注视下悄然化去。

    “你性情刚强,颇有你祖母当年的架势,你娘去世的时候,家里内外你都打理得很好,将你妹妹也照顾长大,没有出一丝差错。”

    “……”柳氏听到父亲夸赞,觉得一股委屈、心酸顿时涌上了心头。

    “可是致玉,”柳并舟长长的叹了口气:

    “你的性格太急、太强势了。”

    急躁、强势是她的特色。

    她过于有责任感,能将家里照顾得井井有条,可同样的她却控制欲过强,许多时候,都将自己的意志强加于别人的身上。

    “你妹妹如是,你的女儿也是这样。”

    柳并舟叹了口气,见柳氏仰头,露出不解之色。

    “有时照顾孩子,不止是照顾他们的吃喝,也得问问他们心里想些什么。”

    她的性格使她能在自己年幼之时还能将妹妹一手带大,可以让她在成婚之后,姚翝忙于公务时,她将一大家子照顾得十分稳妥,可她只注重了使孩子不冷不饿,却没想过关注她关心的人心中的想法——兴许在柳氏看来,这些并不是那么重要,她一定会将这些被她纳入羽翼下照顾的孩子一生都安排得妥妥贴贴的。

    “我——”

    柳氏隐约明白父亲的意思,但她却感到有些不服。

    正欲开口说话之时,柳并舟抬了抬手:

    “你是不是觉得,你就算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的,我也不知道,不应该这么说?”

    “对!”柳氏重重点头:

    “爹这样说对我不公平。您当年一意孤行,使致珠远嫁,如今的结果您也看到了,难道我是错的吗?”

    “……”

    姚守宁在一旁听得分明,不敢出声。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今日自己晚归,惹得柳氏恼怒,最终却是母亲与外祖父吵起来了。

    她偷偷去看姚翝,却见父亲冲她挤了下眼睛,摇了摇头。

    这对父女有多年心结,尤其是小柳氏之死,更使得这个心结缠得更紧,总要找个机会解开才对。

    “你有没有错,我不清楚。”

    柳并舟坦然道:

    “但是庆春就在这里,致珠是他的母亲,她这些年过得好不好,我们说了不算,你问问他,不就一切都清楚了?”

    他说得很有道理。

    小柳氏过得好不好,别人说了不算,苏庆春是她儿子,曾与她朝夕相对,自然比其他人更加了解。

    柳氏本来应该按照父亲的话问苏庆春,可话到嘴边,她突然感觉心生恐惧,根本难以张嘴。

    “……”

    若是以前,柳氏十分自信,认为自己一心为他人好,不可能有错,也不应该有错。

    可姚婉宁还在她的身边,纵然是受妖邪影响,但柳氏无法否认自己的原因。

    她有些不敢去看父亲的脸,下意识的往丈夫看了过去。

    姚翝只是平静的看着她,眼中带着鼓励——仿佛无论她犯了什么错,丈夫都会无条件的在她身边,支持她、陪伴她,成为她最有力的后盾。

    逃避是无用的,纵然真相会令她难以接受,但柳氏却并非懦弱、不敢承担责任的人。

    如果不将这件事说破,证明她有错,可能小柳氏之死终其一生都会成为她的心结,难以解去。

    “庆春!”想到这里,柳氏突然深呼了一口气,问:

    “你也听到了外祖父与姨母之间的对话,你觉得,你娘嫁给你爹后,快乐吗?”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苏庆春的身上,他面露慌乱无措之色,本能的转身看向了姚若筠:

    “表哥……”

    他性情懦弱、内向,平时在姚家之中就像是一个隐形的人,很少说话、也极力收敛自己,尽量不给家里人添麻烦。

    只是姚翝夫妇为他做过的事他都看在眼中,今日知道姚守宁失踪,才鼓起勇气来到这里,想确认这个表姐的安危。

    “庆春,你说就是。”

    姚婉宁冲他露出安抚的神情,温和的道:

    “我娘脾气虽急,但她不会不讲道理。”

    “就是。”姚若筠也点头,并十分讲义气:

    “若我娘骂你,我绝对会替你求情。”

    “庆春大胆的说,有些事情,你姨母也会想知道真相的。”姚翝也面带鼓励,向他点了点头。

    柳并舟含笑不语,只是哪怕他不出声,往那一坐,也给了人极大的勇气。

    这里的是他的家人!

    纵然在此之前的十几年他并没有见过,只是从母亲接到的书信中了解到几分,可这会儿众人的目光与话语却令他感受到了与父母在时截然不同的氛围——安心、舒适。

    他热血上涌,冲动之下开口道:

    “我娘,我娘过得很好,她不后悔嫁给我爹。”

    他这话一说出口,柳氏顿时一怔。

    “我娘说,我爹虽说清贫,一生无成,性情也优柔寡断,可他对她深情,眼里、心里只有她一人。”

    他尊重小柳氏,事事以她为主,“若在外看到什么新奇有趣的物品,若是无法买下,便一刻不留,立即回家,绘声绘色说给我娘听。”

    两人生活穷困,但时常一同出门访友踏青。

    夫妻俩一个天性浪漫,一个充满包容爱意,日子虽说清贫,却从未红过脸,吵过嘴。

    纵然孩子都已经到了可以说亲的年纪,但夫妇两人之间仍是恩爱非凡,外出时都是手挽着手,说不完的悄悄话的。

    柳氏听到此处,面色惨白,苏庆春还低声道:

    “我娘还说,当初若听姨母的话,兴许能嫁个比我爹有钱、有权、有地位的人。”

    少年的声音处于变声期,有些尖锐,直戳柳氏内心:

    “兴许她生活会十分安稳,不会漂泊,可她却看不到那些看过的美景,走不出家中一亩三分地,看不完大庆的河山,与这世间许多女子没有什么区别。”

    这个世道对女人总是要严格一些,未婚时生活在娘家,成婚之后便是围着丈夫、儿女打转,仿佛失去了自己。

    “她说——人活这一遭,若不能走遍这些大好河山,便是儿女双全,也没意义,死了牌位之上,也只能记个苏门柳氏而已。”

    苏庆春说完,看到了柳氏的脸色已经十分难看,他后面的话便没有再忍心说下去。

    小柳氏还说过——她改变不了女子的命运,但她可以决定自己的人生。

    纵然她依旧脱不了俗,可她仍在活着的时候,清楚的知道自己不是为了家人、子女而活,而是为她自己活的。

    柳氏的身体颤抖,苏庆春的勇气逐渐消退,小声的道:

    “我娘说她这样很自私,也对不起您,知道您是为了她好,可她仍不愿为了别人,而将就一生。”

    只是临死之前,十分任性的将一双孩子托付给了柳氏,因为她知道柳氏的性格,最是认真负责,定会将她一双儿女照顾得好好的。

    她在生时,以丈夫为主,心中只有爱情,疏忽了孩子,因一直居无定所,使得长女性情敏感偏激,小儿子则又是懦弱内敛。

    小柳氏相信这一双儿女在柳氏这里,定能得到他们原本没有得到的安逸、稳定,及长辈无微不至的关怀与爱意。

    “我娘说,她不后悔的。”

    话一说完,众人都不出声。

    姚守宁年纪还不大,不明白男女之间的爱意,可姚婉宁听了这些话,却是若有所思。

    柳氏大受刺激。

    她一直以来认为妹妹的举动只是任性妄为,兴许是一时年轻没有定力,才会被苏文房花言巧语哄骗,跟了他浪迹天涯,却没想到她认为这种生活十分艰苦,小柳氏却甘之如饴。

    “爹——爹——”

    柳氏嘴里连唤父亲,她有些惶恐,有些后悔,还有些不懂,及委屈。

    “我不明白,我错了吗?”

    “天下的女人,哪个不是这样过的?”

    找个好丈夫,辅佐丈夫封侯拜相,女人则生儿育女,照顾好家里,减少丈夫的后顾之忧——“我错了吗?”

    “你没有错。”柳并舟摇了摇头,有些怜爱的看着这个向来强势的女儿罕见的露出不安的神情:

    “只是每个人的想法都是不同的,你以家为乐,以儿女环绕身边为乐,但致珠她则是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虽说同母姐妹,但两人的追求却是截然相反的。

    一个外表强势,却是传统、求稳;

    一个看似懦弱瘦小,可却有一颗追求自由不羁的心。

    “你不能以自己的想法,强求他人。”

    “我不懂,爹,我不懂——”

    柳氏心乱如麻,今夜发生的一切好像突破了她以往的认知。

    她仍旧无法理解小柳氏的想法与举动,但不知为何,从苏庆春说起那些话时的语气、神态,她却能想像得到妹妹的神情——甚至不知为什么,她隐隐生出一丝嫉妒之心。

    仿佛她身在神都,生活无忧,丈夫乃六品兵马司指挥使,小有权势,可却比不上靠变卖嫁妆度日的小柳氏心灵的舒适。

    “我也不懂。”

    姚守宁总觉得今夜的一番谈话十分诡异,明明最初是在追问她的去向,最终却提到了小柳氏。

    从表弟的话中,她隐约像是有所顿悟,但这领悟还不深,需要有人提示。

    “外祖父,您教教我。”

    她看向柳并舟,眼中带着迷惑之色:

    “您觉得姨母这样过,幸福吗?”

    她从未真正的见过小柳氏,只在幻境之中,曾‘见’到过这位姨母临死前的样子。

    可她从苏庆春的话,却似是能拼凑出这个姨母的模样与风姿。

    “什么叫幸福?”柳并舟对她极有耐心,听闻她问话,便含笑说道:

    “有儿有女叫幸福,心想事成也叫幸福。有钱有势——男人封王拜相,醒掌权,醉卧美人膝是幸福,女人封诰命妇、穿戴珠冠翟衣也是幸福。”

    “你觉得你娘幸福吗?”柳并舟问。

    若是在此之前,姚守宁回答这个问题自然毫不犹豫。

    可这会儿她听到外祖父问时,却迟疑了片刻:

    “幸福吧——”

    她爹爱重妻子,又重视家庭、子女,每天勤奋办差,得了银钱都全数交回家里,统一归柳氏分配。

    他虽小有权势,但在外从不沾花惹草,与柳氏成婚多年,与她也有说不完的话。

    而家中三个孩子,除了自己略有些叛逆之外,大哥性情稳重,又会读书,是柳氏的骄傲。

    姐姐姚婉宁性情温柔和顺,是柳氏的心尖子。

    家里人口简单,没有什么勾心斗角,下人之间也一团和气,处得如同亲热的一家人。

    这样的人家,有什么不幸福呢?

    大家都赞同姚守宁的话,听了只是点头,连柳氏也觉得十分有理,忍下心中的感受,点了下头。

    柳并舟轻笑出声:

    “你说的对。”他满眼柔和,赞许似的看了一眼姚守宁:

    “你娘的生活只是天底下许多女人的生活,这固然没错。”他话锋一顿,接着又道:

    “但你说了,你娘的幸福,是因为你爹性情忠贞,生活干净,你们几兄妹乖巧听话,使她事事舒心。”

    “……对。”姚守宁总觉得外祖父的话有哪里怪怪的,但她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只好点头称是。

    “可你说的这些条件,全建立于你爹自身良好的品性。”

    柳并舟淡淡的说道:

    “你娘的生活不起波澜,与天下许多人一样,是因为她遇到了对的人。”

    她目前所拥有的一切,虽然与她自主经营家庭有关,但更多的却是受控于别人。

    “若你娘所遇非人,以她性格,固然不会因此而受打击一蹶不振,但却不会过得有如今这样容易。”

    “但你姨母又不一样。”柳并舟又道:

    “她想要的东西,是主动去索取,她不是道元(苏文房的字)的附属,而是牵系了你姨父的心。”

    她看似软弱,实则是在夫妻、情感之中掌控了主动,小柳氏主动给予苏文房情爱,变相掌控了自己的人生,是苏文房离不开她。

    而柳氏则是与家庭牢牢绑系,看似强悍,实则她的幸福与许多大庆朝的女子一样,都是依靠丈夫的爱意、子女的孝顺,这在柳并舟看来她其实内心之中是不如小柳氏刚强的。

    一个外强内弱,一个外弱而内强,两姐妹的性格,是截然相反的。

    两人都活了几十岁,小柳氏临死之前是找到了自己想要的幸福,所以死而无憾,而柳氏却还有些懵懂着,还未能明白其中的原因。

    “我好像明白了一些,可还有些不懂——”姚守宁的内心大受冲击,她好像明白了柳并舟的话,但又还不能完全体会。

    受到柳氏管教、影响十六年的心,一时之间还不能完全领会外祖父话中的意图,可今夜发生的事,却又像是为姚守宁打开了一扇全新的世界之门。

    “不用现在就明白,守宁儿啊,外祖父希望你再长快一些,再长快一些,有些事情,你便会懂了。”

    柳并舟的话中带着期许。

    他希望这个生来血脉有异的少女可以快点成长,接受空山先生的传承,可以走出神都,走出王朝的影响,看到更广阔的东西,成长为一个更加成熟、稳重的人——

    “到时你想要什么,你问问自己的心,你会明白的。”

    他说完这话,柳氏心乱如麻,总觉得以往的认知受到了剧烈的冲击。

    此时她内心的复杂,甚至远胜于得知这个世界上有妖邪之时。

    但她听到了父亲说的话,再想到了父亲说过的事,虽说仍是固执的不愿意相信自己错了,但她仍是沉默了许久,才小声的问姚守宁:

    “守宁,你为什么跟着世子一道前往皇陵,挖代王墓呢?”

    这样的话柳氏原本以为十分难问出口的,可真的话到嘴边的时候,却又说得十分顺畅。

    父亲教训得对,她性格刚愎自用,怒火上涌时完全听不进别人的声音,将儿女视为自己的禁脔,执意强加他们自己的意志。

    她只知小柳氏不听她的话执意嫁给苏文房,便固执的认为她过得不好,从此埋怨父亲、埋怨妹妹。

    她听到姚守宁去了代王墓,遇到妖邪,便大发雷霆,觉得她年少任性,不听自己的话,没想过后果。

    ——但她从来没有问过姚守宁去代王墓的原因。

    “因为,我跟世子查探过,在姐姐身上打下烙印的‘河神’,极有可能是皇室出身,死后尸身兴许受到了邪祟的玷污,所以才成了鬼邪。”

    她这原因一说出口,柳氏的目光之中顿时涌出水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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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四章 见故人(求月票)

    要想解决‘河神’之事,便需刨根究底,先查出‘他’的身份。

    姚守宁嘴唇动了动,看到母亲瞬间灰败的脸色,终究不忍,没将最后的这句话说出来。

    但哪怕她不说,家中其他人也能明白她话中未了之意。

    柳氏觉得自己这一瞬间身体、灵魂仿佛被一分为二。

    她僵坐原地,欲哭无泪,心中却在想:父亲说得果然对。

    自己性情急躁,又自认为自己年长,经的事情多,方方面面都胜过女儿许多。

    事实上在今日之前,若柳并舟没有说出先前那番话,其实柳氏内心是沾沾自喜的。

    她自觉自己这一生实在是十分成功的,她自小丧母,却十分能干懂事,将妹妹一手带大,嫁的丈夫虽非她原本少年时期所想像一般是人中龙凤,可却对她十分爱重。

    婚后生了一子两女,长子争气,小女儿貌美。

    若说还有什么烦心事,那便是姚婉宁的病。

    其实在此之前,她是有些瞧不上妹妹的人生,认为小柳氏困苦一生,潦倒落魄,可现下再听苏庆春、柳并舟一说,终于意识到自己被困于一方小世界中,对于事物的许多看法,便如坐井观天罢了。

    她不信妖邪,不信神鬼,对姚守宁之前数次提醒不以为意,甚至认为她年小见识浅薄,说的那些话只是因为看多了话本罢了。

    直到姚婉宁的事真相大白,直到她亲眼目睹这世间终于有妖邪,柳氏认为自己已经意识到错了——

    可今夜的一番谈话,她才明白之前的那些认为的错,只是因为得知大女儿受妖邪祸害而心生内疚。

    其实她的骨子里仍没真正意识到自己的错。

    想通了这一点后,柳氏并没有像之前听到‘妖邪’一般如五雷轰顶了。

    这一刻许多念头从她脑海里掠过,内疚、惶恐、震惊、羞愧等情绪一一涌入她心头。

    柳并舟说了许多话,有一点是对的。

    她虽强势,却不是经不起打击的人,好在她伤害的是自己的女儿,姚守宁的性格她清楚,最是心软、体贴,总会给她机会改正的。

    这样一想,柳氏心中不由更加愧疚。

    只是她遇事并不退缩,此时想通关键处,很快便收拾了心情,问道: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与世子前往代王地宫,是为了查出‘河神’身份吗?”

    她主动挑破了姚守宁隐藏的意思,直言问道:

    “是不是想要驱赶这‘河神’,需要先找到‘他’的出身来历,再想办法加以克制呢?”

    姚翝怔了怔,转头去看妻子。

    却见柳氏眼圈泛红,明明有些伤心,但整个人背脊一下挺直,一扫先前的慌乱无措,变得镇定了许多。

    他略沉默了片刻,接着露出笑容。

    “……对。”

    姚守宁犹豫了一下,仍是点了点头。

    “‘河神’身上有修习《紫阳秘术》的痕迹,只要整理皇室名单,再一一对照,总能想办法找出‘他’真实身份的。”

    她说到这里,又抬头去看姐姐。

    却见说到‘河神’时,那跟在姚婉宁身后的那高大黑影依旧沉默。

    倒是他肩头的那点小小的倒影轻轻晃了晃,‘咯咯——’

    一道轻轻细细的笑声在她耳畔响起,那声音十分稚气,仿佛幼小婴童。

    但只是转瞬间,姚守宁便十分警惕的回神。

    屋里仍坐的是她的家人,柳氏等人似是还在消化她刚刚说的话,柳并舟也双眉微皱,神色若有所思,仿佛并没有听到先前那道声音似的。

    “外祖父……”

    她突兀的唤了一声,将柳并舟的思绪打乱。

    他抬起头,目光落到姚守宁身上:

    “守宁儿?”

    “您可曾听到什么声音了吗?”

    她试探着问。

    众人听她这样一说,不由面色发懵。

    “什么声音?”

    姚若筠好奇的问了一声,众人也左右看了看。

    柳并舟的神色变得严肃,问道:

    “可是意识到不对劲儿了?”

    说完,他身后的黑影转头,似是也在探视四周。

    这个举动一出,姚守宁就知道他是没有听到先前的诡异笑声了。

    “我听到了,”她犹豫了一下,接着仍是开口:

    “小孩的声音。”

    话音一出,姚婉宁的面色顿时失去了血色。

    她的手开始轻轻的颤抖,整个人几乎站不住脚。

    只是众人的目光落到了姚守宁身上,暂时还没有人注意到她的举动。

    ‘呼——’她极力强令自己平静下来,不要露出端倪了。

    姚守宁血脉非凡,对于未来的某些事,似是有极强的预知力量。

    当日她还未被‘河神’打下烙印时,姚守宁早早就已经预感说她额心有一粒红痣。

    对妹妹的力量,姚婉宁是半点儿都不敢小觑的,因此趁着家里人慌乱不解之时,她悄悄调整自己的呼吸,逐渐平静了。

    “小孩声音?”

    姚若筠好奇的左右看,接着又道:

    “我们家哪里来的孩子呢?”

    家中人口简单,自姚守宁出生后,柳氏的肚子十几年再无动静了。

    他虽定了亲,但婚事还有一年多,两个妹妹待字闺中,又哪有孩子呢?

    再说屋里就这些人,根本没有孩子的影子。

    不过经历了这么多事,姚若筠也不傻,知道姚守宁这话若非胡言乱语,那必是有缘由,因此问道:

    “是不是有鬼?”

    “别胡说!”

    轻斥他的是柳并舟。

    他初时还没反应过来,只是听到‘小孩’声音之后,很快像是想起了什么,下意识的转过了头。

    姚守宁注意到外祖父的目光在屋里扫了一圈,在姚婉宁身上略微停留了片刻,接着又若无其事的将头别开了。

    她心中觉得有些怪异,只是一时之间还有些事未想得通。

    “先不提这事儿。”

    柳并舟摇了摇头,揭过了这个话题:

    “你与世子出行遇到了妖邪,是不是此后惹上麻烦了?”

    姚守宁越发觉得有些奇怪。

    外祖父好像有许多秘密,他似是对于‘河神’一事并不着急,包括她提到的‘小孩’声音,明明看样子外祖父是听不到这声音存在,可他却仿佛知道了什么事,却又不愿意说。

    她原本就是好奇心旺盛的人,此时只觉得抓心挠肺,恨不能让柳并舟即刻就为她解疑。

    但以柳并舟性情,他若不愿意说的话,恐怕无论她怎么追问,他都不会说的。

    只是姚守宁虽说明白这一点,但她仍不死心:

    “外祖父,您是不是知道什么事?”

    她这话一问出口,姚婉宁死死的咬住了嘴唇,心跳这一刻都似是漏了两拍。

    “我确实知道一些事。”柳并舟点了点头,直言承认:

    “但此时不是说的时候。”

    说完,他长长的叹了口气:

    “守宁儿,有些事情,自有它发展的轨迹,我不能任意出手去影响、去干预。”因为他害怕自己关心则乱,妄加干扰,可能会悖离有些事原本注定会有的结局。

    “我不能好心做坏事。”他眼神无奈,脸上带着些慈爱:

    “你快些长大,再长大一些,很多事情就明白了。”

    姚守宁似懂非懂,总觉得柳并舟的话大有深意。

    但他的话姚守宁不能全部听懂,可他话中的意思她却明白了——外祖父不肯告诉她这个秘密。

    她有些失望,柳并舟又将刚刚的话问了一次:

    “你与世子,是不是遇上麻烦了?”

    “对。”

    姚守宁也不是扭捏的人,她在柳并舟这里满足不了好奇心,便很快将心中的好奇放下,转而说起代王地宫一行之事:

    “我与世子前往代王地宫之后,在那里遇到了妖邪。”

    “那是一条由蛇灵聚而成的大妖,我跟世子在除妖的过程中,可能引起了——”她想说‘陈太微’,但今日发生的事使她提起‘陈太微’三个字时,生出了心理阴影。

    “一个道士的注意。”

    她以‘一个道士’替代陈太微的名字。

    但哪怕她没有明说,姚家众人哪里不知道她话中的意思。

    近来与姚家打了几次交道的,只有那位深受神启帝信任的国师。

    “陈——”

    柳氏话没说完,就见姚守宁与柳并舟面色一变,二人不约而同的伸手,竖起食指挡住了嘴唇:

    “嘘!”

    见此情景,柳氏愣了一愣。

    姚守宁这样大惊小怪也就罢了,连柳并舟也这样做,实在是太古怪了些。

    “不要提他的名字。”

    柳并舟正色道:

    “此人非同小可,修为很深,我的老师曾提到过,若这世间真有神明,那么他的存在,可能接近于半神!”

    “……”众人俱是吃惊,柳氏更是觉得有些荒谬——她原本以为世间道士多是招摇撞骗,就算得知有妖邪后,心中对以往观念生出几分怀疑,但今日请来的两个道士却无疑于又验证了她一些猜测。

    哪知此时柳并舟对这陈太微似是十分推崇,竟说当年的大儒张饶之曾说过陈太微的存在接近于半神。

    “!!!”

    姚守宁也一脸震惊。

    柳并舟此前不肯多说,却没料到今夜她从皇陵归来后,外祖父却肯透露出陈太微信息。

    “这世界上,真有神吗?”

    柳氏有些迟疑的问,但问完又觉得自己说了一句废话。

    这世上既有妖邪,又有鬼怪,为什么就不能有神明?

    “有没有真正的神我不清楚,但是他的力量,在许多人眼中,却已经不亚于神明。”

    柳并舟看了一眼女儿,跟姚守宁正色道:

    “他修为高深,神识感应十分强横,若提到他的名字,便如踏入他的禁区,使他第一时间便能感应到你的所在,悄无声息潜近。”说完,又补了一句:

    “可怕得很。”

    “我还以为,道士都是招摇撞骗的……”

    姚若筠听到柳并舟的话,也觉得不可思议,叹息了一声。

    “大部分的道士确实招摇撞骗,但在很多年前,道士的力量可是超凡入圣。”

    他摆了摆手,不说这些老黄历,正色盯着姚守宁:

    “三十一年前,‘应天书局’之后,我与我的老师曾见过他一面。”

    事到如今,他终于不再隐瞒,决意说出一些秘密。

    姚守宁心中激动,认真倾听。

    “那时的他便是二十五六的模样,看上去年纪还比我小些,当时找到了子观书院,说要见我老师,只道是故友上门。”

    他提起当年,眼中露出怀念之色。

    柳并舟怀念的自然并不是陈太微,而是怀念自己的青年时光,及与张饶之相处的日子。

    他的语气带了些感慨,道:

    “我那时年轻气盛。”

    那会儿的柳并舟也确实有自傲的资本,他出身南昭名门,自身资质非凡,长相也俊逸。

    当年的他年轻,娶妻得女,又曾随同师父前往参与过‘应天书局’,得见过空山先生那样一位非凡的神仙中人,更是在聚会上与那个小小少女相识,其实内心深处,自认为自己可能是天选之子……

    陈太微上门拜访的时候,两人年纪相当,都是长相俊逸之辈,柳并舟年少气盛,自然难免比较一番的。

    “……听他自称老师故友,我心中不以为然,只当是哪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辈,妄图接近大儒,故意胡编乱造。”

    “……”

    姚守宁听得新奇有趣,没想到如今看上去睿智而又沉稳的外祖父,年少时竟也这样有意思。

    柳氏等人听得啧啧生奇,今日闻听到这些东西,简直如大开了眼界,纵然心中疑惑满满,却不敢出声,怕打乱了柳并舟的思路,使得这样离奇的故事断了去。

    “我当时欲打发了他,却没料到恍惚之间,似是受他掌控,体内浩然正气竟似是不受我的控制。”

    他阻拦失败,甚至如中了邪般,规矩进屋向张饶之通传。

    “老师当时正在写字,见我进去,以笔点我额心。”

    姚若筠听到这里,心中痒痒的,恨不能继续听下去,却见柳并舟说到这里,陷入了沉思。

    众人不敢打扰他的思路,唯有姚守宁左等右等,没能等到他继续说,终于忍不住,追问道:

    “外祖父,后面发生了什么事?”

    “哦,哦!”柳并舟顿时回神,伸手捻了捻自己胡须,似是以此安抚自己的心情:

    “后来我的老师说,我当时说话的时候,面容变成了‘他’的样子。”

    ‘嘶!’

    ‘嘶——’

    姚家众人倒吸凉气。

    说起这些往事,柳并舟也觉得有些后怕,道:

    “当时‘他’前往见我老师,我拒绝之后,他神不知鬼不觉的竟似是附了我身。”

    这件事情纵然过去了几十年,张饶之已经作古,柳并舟至今也是大儒,但回忆过往,仍有种毛骨悚然之感。

    “据传,道家之中有一种修行,修到大神通之时,能唤醒自己的元神,予以修炼,修到极致,那元神强大异常,可夺舍生人。”

    他简略说了两句,姚家人听得咋舌不已,都觉得十分新奇。

    不过柳并舟的重点并不是在介绍道家修行方式上,数句带过之后,又道:

    “当时我着了道,我的老师便以笔点我额心,借老师浩然之力的帮助,我才脱困清醒。”

    张饶之的那一点,令他神魂清醒,“而就在那时,我清晰的‘看’到,‘他’从我的身体中走了出去,变成一个笑意吟吟的年轻人,站在我的身侧,冲着我的老师喊了一声——”

    “‘好久不见了。’”柳并舟补充了一句。

    纵然只是寥寥数语,但由他说来,依旧是玄妙诡异,又夹杂着一丝若隐似无的压抑恐惧。

第二百七十五章 是故友

    已经是三十一年之后,柳并舟回忆起这件事时,所有细节历历在目,清晰得仿佛发生在昨日。

    “……”

    姚家的人都觉得万分震撼,各个缄默不语。

    一个活生生的人,不知不觉附身于别人的身上,改变别人的面庞,最后受到大儒点破真身后,又从别人的身体中缓步走出——

    从柳并舟的话中听来,陈太微走出来的动作,仿佛不像是穿过了别人的身体,而是跨过了一扇门那样容易。

    实在是太不可思议!

    但除了惊奇、震撼之外,姚守宁却注意到了另一桩‘小事’,那就是时间。

    三十一年前……

    而她清晰的记得,‘应天书局’正好是发生在三十二年前。

    也就是说,陈太微拜访张饶之的时间点,恰好是在‘应天书局’事件一年之后。

    姚守宁如今已经知道,‘应天书局’每一轮的启动,或与天下局势相关。

    三十二年前的‘应天书局’上,柳并舟认识了一位身份神秘莫测的‘小友’,使他窥见到了许多未来发生的事,包括姚家受妖邪所蛊惑等。

    自此之后,他主导了两个女儿的婚事,并在两个女儿的后代之中,各有一女受到了妖邪的侵染。

    苏妙真被妖狐附体,而姐姐姚婉宁则被‘河神’打下烙印。

    种种信息汇聚于姚守宁脑海中,她当即反应过来:这一切都与‘应天书局’之后,陈太微的拜访脱不了干系。

    这个时间点太敏感,应该不是巧合!

    再一联想到陈太微的种种古怪可怕之处,及他与妖族之间若隐似无的联系……

    她张了张嘴,正欲说话,柳并舟已经控制住了自己忆起此事时的激荡心情,接着往下说道:

    “我的老师一见他,便先放笔,接着整衣行礼。”

    “他老人家当时说道:‘多年不见,您风采依旧,又何必与小辈开这样的玩笑呢?’。”柳并舟说到这里,微微一笑,看了姚守宁一眼。

    这个眼神一出,仿佛是对姚守宁内心疑惑的肯定。

    且他话中透露出强大的讯息,推翻了姚守宁最初的认知。

    她第一次接触陈太微,是在与世子出行之时,那时懵懂不知数,此后知道他的厉害之处,在将军府世子大殓再见他的时候,听他与柳并舟叙旧,其实猜测过这个道人可能是与张饶之同年代的人。

    兴许只是道家修行的某种驻颜之法,使他面容不变,所以几十年后,依旧年轻。

    可今夜在城墙之上见到的那个怀抱枯骨的艳鬼,以及此时柳并舟所说的话,又好似侧面证明了陈太微此人恐怕比她想像的年岁更长一些。

    “他到底多少岁了?”

    姚守宁终于按捺不住内心的疑惑,问了一声。

    “不知道。”

    柳并舟摇了摇头,应了一声。

    “这个问题,当年我也问过老师。”说完,他那张清隽的面容之上露出苦笑:

    “我的老师说,他也不知道。”

    这样的问题令得姚家人又齐齐说不出话来。

    如果不是讲这个事的是柳并舟,恐怕柳氏会怀疑这件事的真实性。

    因为实在是太过匪夷所思!太过不可思议!令人不敢置信!

    “我的老师年轻时就见过他一面,曾受他点评,说我的老师有儒林领袖之姿,将来必定名满天下,地位至尊!”

    那时两人萍水相逢,陈太微只是大庆之中一云游小道,看上去年轻俊美,不过二十来岁。

    当年的张饶之也还年少,却颇有才名,心气极高,一般人难以被他看在眼里。

    却在与陈太微相遇之后,惊觉这个道士谈吐不俗,见解高深,当下引为知己。

    陈太微那时评断他的这几句话,最初的时候张饶之并不以为意。

    大庆重文、重道,文儒昌盛,天下能人辈出,要想成为文人领袖,又哪有那么容易?

    不过张饶之年少成名,胸中满含抱负,意图辅佐帝皇,成就不世之名,自然将这道士的话当成一种对自己的美好祝福,及恭维。

    时隔多年之后,张饶之果然修出浩然正气,成为名闻天下的大儒。

    而他也受先帝器重,迈入朝阁,受天下文人追捧,一时风头无两。

    “但随着时间的流逝,我的老师声名越是鼎盛,夜里却时常想起年少时相识的这位‘道友’的提点。”

    说来也怪。

    这一文、一道仅在年少时期有一面之缘,当时那年轻道士说过的话,后来张饶之不知听过多少更加辞藻华丽的夸奖了。

    可却从来没有哪句话,有‘他’说的那样深刻。

    “浩然正气修行到极致,与天地之间的联系便更加紧密。”柳并舟话锋一转,又提及另一个话题。

    但屋内却没有人贸然开口打断他,因为知道他此时突然提起这事儿,必是两件事情有关联之处。

    唯有姚若筠若有所思,眼中更添坚定、狂热。

    “‘他’的话老师初时不以为意,但随着修行的增加,他却越发觉得当年见过的那人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似是透着一种神秘莫测的感觉,令他看不清楚。”

    “仿佛——”柳并舟以古怪的神情道:

    “仿佛有个人在他脑海之中下咒,让他这些年的名利地位,都是顺应着那人当年的话在走。”

    “这是什么意思?”

    柳氏听到此处,终于忍不住了:

    “一般来说,不应该是认为‘他’的话果然应验了么?”

    “确实如此。”柳并舟点了点头,叹道:

    “一般人看来,只会认为当年‘他’说的话果然应验,但我的老师却觉得,因果相反了。”

    张饶之初时也觉得自己是被那道人言中,但后面他修行越强,就越觉得自己这些年的青云路,仿佛顺应着那年轻道士的安排在走。

    “怎么可能呢?”

    姚守宁也觉得十分不可思议,道:

    “他难道有未卜先知的力量吗?”

    “我不清楚。”

    柳并舟这话是出自真心,他摇了摇头。

    “自那之后,我的老师越发觉得不安,再加上他从一个前辈的口中,得知了一个皇室的秘闻——”

    说完,他的目光落到了姚守宁的身上:

    “守宁儿应该知道了吧?”

    除了姚婉宁之外,其他人都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姚若筠心中那股‘井底之蛙’的感觉越来越浓,几乎压抑不住。

    “对。”姚守宁点头,见家里人好奇的目光,直言道:

    “皇室有传言,三十一代而亡。”

    “……”

    这话一说完,柳氏与姚翝的眼皮都疯狂抽搐。

    兴许是今夜说的话都是惊天大秘密,无论是挖皇陵、斩妖邪,还是关于陈太微的一切,桩桩件件都是大事,足以要姚家人的命了,柳氏再听到这样的话时,竟有种虱子多了不怕咬的感觉。

    姚婉宁是早就从妹妹口中得知过这样的消息,因此表情如常,其他人则都是神色各异。

    “是,有窥探天机的前辈说过,皇室三十一代而亡。”柳并舟接着说:

    “自那之后,我的老师总觉得自己的人生似是受一种无形的力量约束、掌控,仿佛有人已经窥探到他的未来,包括他的前程、命运,这让他觉得十分不舒服。”

    “……”姚守宁听他说到这里,心中生出一个大不敬的念头:这位已故的大儒听起来像是练功练得走火入魔……

    “所以他辞官卸职,抛弃富贵名利,回了南昭,担任子观书院的院长,言称为大庆培养栋梁。”

    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到无官一身轻的大儒,从明到暗,张饶之走得洒洒脱脱。

    而卸职之后,那种被人时刻窥探的感觉顿时消失了。

    “直到他回南昭十多年后,那位故友再一次上门。”

    也就是说,三十一年前,陈太微与张饶之的见面,是第二次了。

    “当时我的老师遣我离开,说是与朋友有话要说,”张饶之此举,肯定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学生,柳并舟当时隐约察觉到此人身份不凡,但又想起老师修为身手,心中虽说担忧,却仍是应了:

    “我守在门口,一步不离,约过了半个时辰,便听老师唤我。”

    他说道:

    “我推门进去,屋里客人已经离开,我的老师面上露出笑容。”

    那种笑意发自真心,仿佛恶作剧成功了。

    “张先生做了什么?”

    姚守宁福至心灵,突然一问。

    柳并舟深深看了她一眼:

    “我老师只说,纵然天时、地利,但若缺少人和,那么一切终将如水中捞月罢了。”

    这话此时听来众人都觉得满头雾水,难以弄懂。

    柳并舟也失去了再提此事的兴致,他似是有些口干,还未转头,姚若筠已经十分见机的递上一杯温热的水,他愣了一愣,接过来捧在掌中。

    “爹。”柳氏唤道:

    “您既然说这位是大儒当年的故友,您见‘他’时,他甚至比您看上去年纪似是更小了两岁,那岂不是说明,这些年来,‘他’一直面容都没变过?”

    “不错。”柳并舟喝了两口水,润了喉咙后才道:

    “不止是从三十一年前至今没有变过面容,据我老师所说,他年轻时见此人时,此人就是这般模样了!”

    “这岂非神仙中人了?”姚翝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叹了一声。

    “据传,道家之中本来就有修养、生长之术,照我老师所说,‘他’已经修炼到人中之神的地步,那驻颜有术,能活百岁便不是什么稀罕的事了。”

    不对!姚守宁的心中涌出这样一个念头。

    她总觉得,陈太微的年岁,恐怕不止是百岁而已,甚至可能比众人所猜测的还要寿数长得多。

    这个念头莫名其妙,但姚守宁如今也算是知道自己的力量,知道自己既有所悟,那么陈太微的来历便绝对有很大问题了。

    正深思之际,突然听到柳并舟唤她:

    “守宁儿,守宁儿?”

    “嗯?嗯?外祖父?”

    她倏然回神,乖巧的看向柳并舟,但见家里人神情有异,仿佛她先前的深思已经发呆了很久。

    好在柳并舟并没有计较她这一刻的失礼,而是问:

    “今夜是不是有事发生了?”

    她回来时满身狼藉,身上有若隐似无的妖气,但却不像受过伤的样子。

    柳氏听到这里,一下回神,神色紧张又有些担忧,盯着女儿看:

    “今夜有事发生了吗?”

    姚守宁犹豫了一下,遂承认道:

    “今夜我跟世子出城时,无意中提到‘他’的名字了……”

    她这话一说完,众人便想起先前她与柳并舟同时提醒的话。

    柳并舟修为高深,知道陈太微厉害,所以出言禁止柳氏提‘陈太微’的名字也就算了,姚守宁这样说的依据是什么?

    那必是她吃过大亏了!

    姚翝的面色一变,大腿肌肉紧绷,双手握拳置于腿上,上半身前倾,似是想要起身。

    姚守宁接着说道:

    “我们路途遇到妖邪围攻——”

    柳氏心脏似是被人紧紧捉住,柳并舟却是眉头皱了皱,似是已经料到姚守宁遭遇的这一场虚惊,虽说也有些后怕,却并不见太多担忧之色。

    “那些妖邪都是鬼魂、邪祟,看样子并不如何厉害,反倒像是另有图谋……”

    她想起当时发生的事,猜测陈太微是怀疑自己身份,所以驱使妖邪来恐吓自己,想逼出自己施展术法。

    家里人中,父亲、姐姐都隐约猜到了她血脉有异,柳氏当年也听柳并舟提到过,但她性情粗枝大叶,恐怕一时之间还没想到此处。

    外祖父对她的情况应该是十分清楚的,他虽没说过,但姚守宁感觉他好像一切都清楚。

    她顿了顿,便没有提陈太微目的之事,反正柳并舟知晓内情,其他人就是听说了,在知道陈太微此人有诡异的情况下,她说了这些话,也只是让家里人凭添担忧。

    姚守宁看得出来,柳氏等人听柳并舟说起当年往事,虽说觉得离奇,但不知是不是因为他们见过陈太微一面的缘故,兴许下意识的把这种事当成了故事传说,本能的弱化了陈太微的危险之处。

    她想到了自己与世子脱困之后,冲出城门时回头那一望——

    城门之上出现了一个怀抱枯骨的艳鬼,似是隔着朦胧夜色,与她遥遥相望了。

    姚守宁顿时有些不安,抬头往外祖父看去,正欲将这件事情说给他听时——

    她看到了站在柳并舟身边的姚若筠,似是注意到了妹妹的目光,他勾起嘴角,露出一个奇特的笑容也在看她。

    姚守宁感应敏锐,尤其是力量觉醒之后,更是对旁人注意万分敏感,可大哥似是看了她多时,她在此之前,竟全无察觉。

    一丝古怪的感觉涌上她的心头,寒意从她后背爬起,她双臂涌出鸡皮疙瘩。

    只见大哥的笑意有些怪异,似是饶有兴致,又似是十分好奇,却偏生带着若隐似无的疏离。

    姚若筠性格老成持重,言行举止都是十分克制,笑容也是练习多时,恰到好处,不会露出这样的神色——似是随心所欲而发,带着狂放率性,与他平日性情截然不同。

    这个念头刚一涌入姚守宁的心中,意外发生了!

    只见姚若筠的面目顷刻之间蠕动变幻,取而代之的,是梳了道士髻,凤目高鼻的陈太微,此时正面带微笑,此时手持一把雪白扶尘,正站在外祖父的身后!

第二百七十六章 驱赶他

    “……”

    惊骇到了极致,姚守宁反倒似是声音被夺走。

    外祖父故事里提到过的当年初遇陈太微的那一幕,此时活生生的发现在她眼前,给她视力、心灵造成了极大的冲击。

    寒意自她脚底升起,蔓延至她脊椎,再蹿向周身四肢百骸。

    柳并舟口中神不知鬼不觉附在他身体上‘走’向了张饶之的陈太微,此时如同三十一年前一样,悄无声息的附身在了姚若筠的身体上。

    他是何时来的?怎么屋内的众人半点儿都没有察觉。

    想到这里,姚守宁下意识的仰头。

    在她的面前,柳并舟身后的神魂之影依旧高高矗立,肃穆威严,警惕四周。

    而在这巨大的神魂之下,陈太微正站在那里,安然若素。

    似是与姚守宁的目光对上,他那张本来冷淡的眉目间露出一丝调皮之色,冲她眨了眨眼。

    “守宁、守宁?”

    柳氏最先注意到了女儿突然的呆滞,不知是不是近来妖邪之事听多了,她心中生出一股不妙的预感,接连喊了姚守宁两声。

    这一喊之下——顿时将姚守宁的神识喊回笼。

    “大、大哥——”她手足俱颤,接着又十分失态的大声喊:

    “大哥!”

    她声音里饱含惊恐。

    自遇妖以来,姚家经历了不少的事,她虽说也害怕,但从未如此失态过。

    众人意识到不对,听她喊话,下意识的转头往姚若筠所站的方向看了过去,就连柳并舟也转过了头。

    屋内加曹嬷嬷在内共有八人,姚翝夫妇并肩而坐,姚婉宁、苏庆春各在夫妻俩身侧。

    而自当日柳并舟召出了儒圣人,姚若筠便以外祖父的‘贴身弟子’般自居,有柳并舟所在的地方,他便服侍左右。

    可这会儿屋内还是八人,柳并舟身侧也仍站了人,但那个人的面容早就变了。

    灯光下,那道士含笑而立,手持扶尘,俊美不凡似神仙中人。

    只是这样的环境下,他贸然出现,留给姚家众人的印象便极其阴森可怖,如同鬼物,让人说不出的惊悚。

    “……”

    ‘喀喀喀。’

    曹嬷嬷看了过去,这一望之下只觉得自己眼睛发花,似是看到了一个不该在此处的人。

    “陈太微!”

    柳氏看到了站在柳并舟身后,手持扶尘的俊美道士,她惊慌起身,因为动作过猛,血冲头顶,险些未能站稳。

    “你怎么在此处!”

    她一喝问完这句话,所有人的脑海里顿时便响起了先前柳并舟所说的事:当时‘他’前往见我老师,我拒绝之后,他神不知鬼不觉的竟似是附了我身。

    柳并舟变成了陈太微的面容。

    这样的话存在于传闻故事之中便已经足够惊悚,可待到真正亲眼目睹时,那种刺激、诡异依旧难以用语言来形容。

    因为极度的恐惧、惊慌,柳氏的身体都在不停的抖,可是母亲的本能却令她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一件事:

    “我儿子呢?我儿子呢!”

    她不顾一切,冲上前便想撕抓陈太微。

    这样一个人物实在太危险不过,姚翝下意识的将柳氏抱住。

    姚婉宁也觉得周身发凉,抱着肚子直抖。

    无形的压力铺天盖地的蔓延开来,柳并舟的身体在这一瞬间紧绷,胡须、头发无风而动。

    “此地不是你撒野之处!”

    自他入神都以来,一贯表现得都是云淡风轻,仿佛一切事情都尽在掌握之中。

    无论是当日驱赶姚家邪祟,还是后来在将军府中斩杀那狐王妖影,都是儒雅温和,谈笑间动手。

    可这会儿的柳并舟像是被陈太微的出现激怒,他的面色凝肃,厉声喝:

    “请您离开此处!”

    他声若雷洪,气势在这一刻飙升,身后那原本俯瞰四周的黑影也低下了头,望着站在离他不远处的陈太微,已经缓缓的举起了手。

    姚家人如临大敌,苏庆春后背冷汗层层沁出,但他双手握拳,强行忍住小腿抽筋的剧痛,鼓足勇气,冲着陈太微喊:

    “你放开我表哥!”

    “子厚,何必如此大动肝火?”

    那附身于姚若筠身上的‘人’见此阵仗,不止不惧,反倒微微一笑,饶有兴致:

    “你赶不走我。”

    他说这话并非大放阙词,而只是陈述事实罢了。

    “若是你的老师仍在世,今夜兴许能将我驱赶走。”他笑了笑,这淡淡的笑容驱散了他的疏离,使得他身上那股不食人间烟火似的冷清感散去,反而多了几分真实的感觉:

    “可惜……”

    可惜张饶之已经作古多年了!

    凡人的寿命实在太过短暂,哪怕是如张饶之这样的人物,也无法打破年轮的诅咒。

    陈太微说这话时,那张俊美清瘦的面庞上显出几分缅怀之色。

    “恕我直言,”他环顾四周,最终那眼神在姚守宁身上定住,那双眼呈诡异的青蓝,带着笑意道:

    “今夜在场之人,可能无人可以将我赶走。”

    这话实在太过嚣张、太过狂妄!柳氏心中想说这简直全无王法,但想到他的身份,恐怕就是神启帝亲临,也会对他百般纵容。

    “……”柳氏想让他滚开,可随着陈太微一张口,万重大山形成的倒影似是压在众人的身上,令众人心中压力重重。

    他好像还什么都没有做,姚家众人的声音、力量及身体的控制权便像是被他全部夺走。

    普通人在他掌中柔弱如蜉蝣,任他玩耍戏弄。

    接近于半神的人类,柳并舟对他的评价浮现于众人心中。

    “你到底想干什么?”

    柳并舟也感觉到了那股恐怖的压力。

    但他毕竟已经非昔年那个年轻的自己了,见家中晚辈受控,他强压焦急,一面与陈太微说话的同时,一面手指动了动。

    他的身体受限,但并非全然被控制,手指还在书写着什么。

    陈太微将他的举动看在眼里,却似是在看一个调皮的幼童,并不将他的‘反抗’当一回事。

    “我来得正巧,来时听到了你提起当年,倒让我想起曾经的故人了。”

    他对满屋姚家人的怒视不以为意,也不将柳并舟以手书画的模样放在眼中,而是回忆起了当年的往事:

    “你的老师我见过两次,实在有趣极了,是少有的人中龙凤,不愧为儒林领袖。”

    “唉——”他叹了口气,“活到这把年纪,看到身边的朋友一个个接连离世,实在无趣极了。”

    他看向柳并舟掌中的那杯茶,含笑道:

    “听得我十分开心,还奉了杯茶给你呢。”

    说完,他凑到了柳并舟的面前,饶有兴致的问:

    “你老师说,天时、地利我有,但我缺人和,我的目的最终只会如水中捞月?”

    他话音一落,柳并舟还来不及问话,姚守宁突然开口:

    “你的目的是什么?”

    她隐约觉得,陈太微今夜是冲着她来的。

    无论是前些日子镇魔司一行前往姚家问话,还是今夜驱使妖邪围攻马车,亦或此时他夜闯姚家,视柳并舟身后镇守的神魂如无物,便可知此人已经越来越不准备掩饰自己的行踪。

    “我的目的啊?”

    陈太微听她一说,愣了一愣,接着语调轻了一些:

    “我的目的,当然是——”

    他的目光变得锐利,视线落到了姚守宁身上,纵然他后面的话没说,但众人都知道他意欲为何。

    姚守宁只觉得这一刻心弦紧绷到极致,一股无形的危机感涌上了她的心头,令她心口紧缩。

    “滚出去!”

    柳并舟面露焦急,手指划得更急了。

    他指尖处有金光隐现,陈太微眼角余光觑到,嘴角露出一个轻蔑的笑容。

    “我说了,今夜此处,可没有人能驱赶得了我!”

    “我确实驱赶不了你!”

    柳并舟闻言,并不恼怒,却只是眼睛一弯,露出笑容:

    “南昭张饶之门下不肖弟子柳并舟,有请恩师出手,驱赶陈太微!”

    “南昭张饶之门下不肖弟子柳并舟,有请恩师出手,驱赶陈太微!”

    “……有请恩师出手……”

    “驱赶陈太微!”

    “驱赶陈太微!”

    “驱赶陈太微!”

    这些话配合他的手令,顿时化为无形金芒,出现在半空之中。

    此时头顶之上,俯瞰姚府的那柳并舟的黑影也动了,嘴中厉喝,念出驱魂之经文。

    陈太微眼神平静,不为所动。

    他并不将这样的晚辈放在眼中。

    但就在这时,姚守宁注意到陈太微的腰侧之下,有一方小物突然迸发出璀璨的光芒。

    仿佛随着外祖父的喊话,一下被激活。

    “弟子柳并舟,有请恩师出手!”

    众所周知,张饶之已经去世多年。

    纵然他当年浩然正气加身,修为厉害,但毕竟已经是个死人了。

    这个念头涌入所有人眼里,但在柳并舟话音一落的刹那——

    ‘嗖!’

    轻响声中,那光芒钻破陈太微的衣袍封锁,从那青袍之处飞了出来,化为一个小巧的书本式的玉佩,漂浮于半空之中。

    那玉书散发出极强的力量,璀璨如朝阳,与柳并舟的声音相互应合。

    先前还神情镇定的陈太微此时终于失去了原本的从容,他下意识的低头,看向了自己衣摆处。

    他穿的仍是那件简单的青色道袍,可此时那件道袍的下摆被灼穿了一个约拳头大小的洞。

    只见那洞内青气逸出,洞口萦绕着不知是烟雾、亦或是妖气的青色细烟,金芒覆于洞口边沿,似是零星的火点,阻止着那被灼烂的洞口融合。

    “这是——”

    他有些惊讶,嘴唇动了动:

    “张饶之的力量……”

    当年张饶之临死前,曾亲手雕刻制作这枚书形玉佩,将自己的大半生力量倾注其中。

    哪怕他死了二十多年前,但在这一刻,两代大儒、两位师徒,隔着生与死的距离,同时联手——

    “驱赶陈太微!”

    “驱赶陈太微!”

    “滚出姚府!”

    “滚出姚府!”

    两道声音如雷霆轰顶,震遏云霄。

    与此同时,两代大儒之力相汇聚,形成一道极为可怕的力量。

    玉书上的光芒更加刺目,那书本上的金光将陈太微完全笼罩。

    “啊!”

    这一剧变,令得陈太微都觉得失了策。

    他有些惊讶的发现,事情好像失去了掌控。

    他通身修为受到了压制,以往随心所欲施展的道士在儒家的力量面前完全被压制了,仿佛他年少之时,道术还未大成,棋逢对手的时候。

    “张饶之——是张饶之——”

    陈太微的眼睛里闪现出惊喜之色,接连喊出口:

    “他死了之后竟也有如此表现,实在不错、不错——”

    说话的功夫间,他的面容在光芒照耀下,如冰雪融化。

    那细长的丹凤眼融解,高鼻、红唇逐渐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姚若筠那一张熟悉的脸。

    “哈哈哈——”

    随着陈太微面容的淡去,姚若筠的身形重新出现,他的笑声却传进每一个姚家人心中:

    “原来,这就是所谓人和——”

    话音戛然而止,金芒暗淡,陈太微的魂体彻底被驱除。

    姚若筠的面容重新出现在众人眼前,只是此时的他双眼无神,脸色苍白,等到陈太微的身影彻底隐去,接着身体一软,迳直倒落。

    就在这时,那浮漂在半空中的玉书化为一道金芒,‘嗖’的如流星般钻入他的眉心之中。

    柳并舟连忙起身,把自己的这个长外祖抱住。

    “若筠!若筠!”

    陈太微一离去,那种阴森恐怖感才如潮水般褪去。

    所有人身上的那种约束感被打破,柳氏终于夺回身体的控制权,惊慌失措的扑向了自己的儿子:

    “若筠,你醒醒——”

    她跌跌撞撞冲上前,众人也围成一团,向姚若筠靠了过去。

    他被柳并舟抱在怀里,小心翼翼的放回了椅子上坐下,接着柳并舟伸手替他把脉,感应到他脉搏有力,气息缓和。

    姚守宁注意到大哥肩头两侧各有一盏火光,头顶上的那盏光火尤其明亮,带着一种温暖舒适的感觉,令人一望便随即神清气爽,与早前是截然不同,仿佛更强了许多。

    她想起了先前那化为光芒钻入大哥额头的那一块玉书,心中若有所悟:

    “大哥没事!”

    姚若筠不止没事,恐怕还因祸得福。

    这个念头涌上她心间,她露出松了口气的神色。

    她的话的份量自然不同凡响,柳并舟听完,先是松了口气,接着又皱了皱眉头。

    “若筠、若筠。”

    柳氏听女儿说长子没事,虽说紧张的心弦一放,但姚若筠不清醒,她仍感十分担忧,又以手拍了拍大儿子的脸,连唤了数声。

    ‘呼——’

    一道长长的呼气声传来。

    “大哥——”

    “大哥!”

    “大表哥!”

    “醒了,醒了!”姚翝最先注意到儿子眼睫的抖动,不由惊喜的喊了一声。

    在众人注视之下,姚若筠缓缓睁开了双目。

第二百七十七章 真爱护

    “娘——”姚若筠一睁眼睛,便见众人尽数都围了过来,团团将他包住,不由吓了一跳。

    柳氏的脸凑得最近,他唤了一声,柳氏松了口气,脸色还是煞白,眼泪却一下就涌出来了:“你可醒了。”

    说完,又轻轻伸手拍了儿子胳膊一下:

    “可吓死我了!”

    拍完,又觉得这事儿与儿子无关,只是她想起先前那一幕,又觉得心中后怕,接连拍打自己的胸口。

    “发生什么事了?”

    姚若筠见众人神色不对,不由问了一声。

    “大哥,你刚刚被附体了。”

    姚守宁说了一句。

    姚若筠正有些摸不着头脑间,她又补充道:

    “与外祖父先前说的,当年的情形一样……”

    她这样一说,姚若筠的记忆便逐渐回笼。

    先前?先前大家好像是在说今夜姚守宁去处,并提到了——陈太微。

    而说起陈太微后,外祖父提到了三十一年前的一桩旧事,他被陈太微附体,最后被张饶之点破……

    想到这里,姚若筠再一联想到妹妹所说的‘附体’,终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险些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你是说……”

    “对!”

    姚守宁点头。

    “什么时候……”姚若筠既是后怕,又觉得懵懂:

    “我竟全无察觉。”

    “只记得,外祖父提起大儒整衣放笔……”之后的事他便没了记忆,完全不知自己是被附身了,此时再一回想,便觉得像是略微走了一下神,对于附身、驱赶竟都半点儿印象没有。

    虽说今夜姚家人已经见识过陈太微的手段,可听他说起这些话,却又更觉得胆寒,越发意识到这位皇帝身侧的国师可怕之处。

    “最后是外祖父救了我吗?”

    姚若筠想起故事里的场景,不由眼睛一亮,有些兴奋的问。

    “……”柳氏有些无语的看他。

    这个儿子倒有些心大,他对柳并舟格外崇拜,今夜发生的事,与当年发生在外祖父身上的事一样,定是让他有种宿命之感,认为自己将来说不定也有成为大儒的契机。

    “不是。”

    柳并舟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是你祖师救了你。”

    众人回忆起先前那一幕,又想起柳并舟口中喊的话,不由也被勾起了好奇之心。

    “祖师?”柳氏皱眉喃喃重复了一句,接着有些好奇:

    “爹,可是张先生不是已经去世了吗?”

    “我的老师是已经仙去。”柳并舟微微颔首,目光之中露出几分缅怀、遗憾之色,道:

    “可我也说过,当年的‘应天书局’上……”

    他再提到‘应天书局’,姚家人都要出现阴影了,姚婉宁不由急急唤了一声:

    “外祖父——”

    她害怕陈太微再度出现。

    这个人神不知、鬼不觉,实在太过恐怖。

    “无妨。”柳并舟摆了摆手,道:

    “他今夜已经被驱走,更何况恩师的残余力量仍在,短时间内,他来不了的。”

    这话并没有令众人安心,而那句‘短时间内’,仿佛一个阴影笼罩在众人心头。

    “当年的‘应天书局’上,我遇到了一位小友,告知了我们许多事——”

    他这话一说完,姚守宁的身体一震。

    冥冥之中,她似是意识到了什么,仿佛摸到了一点脉络,但最后还差薄薄一层浓雾笼罩,使得那真相仍被隐藏着。

    “——包括今夜发生的一切了!”

    ‘嘶!’

    ‘咝!’

    众人接连倒吸凉气,都觉得玄妙且极度不可思议。

    但经历过陈太微的事,已经没有人怀疑这一点了。

    只是姚守宁内心的疑惑越来越多,且有一种抓心挠肺想要知道真相的感觉。

    “自此之后,我的老师一直在准备。”说到这里,他的目光黯然:

    “他当时亲手雕刻了一块玉佩,并将自己的力量大半储蓄于其中,在临终之前,将此玉交给了我。”

    他话音一落,姚若筠心里陡然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下意识的伸手去摸自己的腰侧——

    “啊!!!”

    他发出一声惨叫,那原本挂在他腰间的玉佩此时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是,是没有了吗?是被‘他’击碎了吗?”

    姚若筠问起这话时,浑身都在抖,似是要哭了。

    柳并舟本来心中颇有几分悲伤,结果被他的表情逗笑,那种感伤的氛围便逐渐散去了。

    “没有。”

    他摇了摇头,伸手摸了摸这个外孙的脑袋:

    “若筠,你是个好孩子,这会儿应该猜出来了。”

    三十二年前,张饶之在‘应天书局’上,见到了那位来自几十年后的‘小友’,从她口中得知了未来会发生的事,心受震动。

    之后的第二年与当年的‘故友’重逢,无疑证实了那位‘小友’所说的话,他便一直在暗中部署。

    他深知人力有穷尽之时,便一直煞费苦心,要如何尽自己所能,保住天下百姓,不受妖邪之苦。

    当年与陈太微的见面,使他下了决心,玉成之后,他将那汇聚了他大半修为的玉佩交到柳并舟手中,让他在多年之后,交到姚若筠之手。

    “这块玉佩,就是当日你见了很喜欢的那块玉书了。”

    书内有张饶之毕生修为,可令姚若筠躲过今日劫难,使他不致于受祸害于陈太微之手,同时也算是留下了一个种子……

    “若筠,你要好好体悟,感受我的老师这片对晚辈的拳拳爱护。”

    这位已经死了许多年的长辈,以这样的方式在多年后护持了自己入室弟子的后世血脉。

    柳并舟没有说的是,当年老师这样做时,他便坚决反对过。

    张饶之却道:“子厚,你着相了。”

    不可逆事而行!

    在那位‘小友’口中,他以毕生修为灌注玉佩,将其交到姚若筠之手,是三十年后必定会发生的事。

    他若擅自改变历史,恐怕会引发不可估量的后果。

    张饶之虽说知道自己若是舍弃毕生修为可能会对自己造成极大的影响,但他思考多时,仍是决定不变历史,照着发生过的事情做。

    玉佩一成,修为一注,张饶之身体便如被掏空的躯壳,受了极大的损伤。

    不久之后,这位名满天下的儒林领袖便随即去世。

    所以当日柳并舟交到姚若筠手上的那块玉,不仅仅是老师的爱护,还承载着一代大儒的性命,及对未来的期盼,还将一颗极有可能再度萌芽的‘大儒之心’,种在了姚若筠的身体中。

    他渴望以这样的方式,替天下培养出第二位大儒,以抵抗即将到来的妖祸。

    他害怕大庆七百年后,妖邪会卷土重来,祸害这天下百姓,使无辜的人丧命于妖祸之手。

    临终之前,他看着泪眼迷蒙的徒弟,含笑问他:

    “七百年前,天下有英勇无双的太祖,有道、儒、武及辩机一族的四支力量跟随。”

    太祖得天时、地利与人和,最终斩杀妖邪,给天下百姓提供庇护。

    而七百年后,又有什么?

    剩余的只是一个腐朽的王朝,儒、道、武已经没落。

    好在辩机一族已经出现了新的继承人,并接受了传承,使得众人看到了希望的曙光:

    “我们儒家,不应落于人后!”

    他那时已经年近古稀,之所以看上去仍不显老,不过是因为修为之故。

    但纵然是修为已经达到张饶之这样的地步,他始终是人,并非是神,仍会遭受生老病死的轮回。

    三十年后……他等不到了。

    就算他能活到这个时候,一个垂垂老矣的大儒,仅剩虚名空壳,还不如化为种子,为天下再度哺育出另一个大儒。

    纵然只是希望,但到了危急时刻,有个希望便已经足够。

    那时的张饶之失去了力量,已经苍老了许多,须发皆白,看上去十分虚弱。

    没了浩然正气的守护,他难逃天人五衰,已经不如柳并舟印象中那般潇洒自如。

    可他眼神从容,说话时一如既往,最终话音一落,含笑而逝。

    柳并舟想起过往,眼眶又湿润了。

    “玉佩并没有真正消失,但它会隐藏在你身体中。”他眼里带着水光,面容却十分温和,带着期盼对外孙道:

    “若筠,你不是羡慕大儒的力量吗?等你有一天,感悟到这儒道之心的时候,这块玉佩会重新出现的。”

    不要辜负了我恩师的期盼呀,若筠!

    这一句话,柳并舟并没有说出口。

    同时还有一句没说出口的,是柳并舟心中的隐忧——他怕张饶之的这份心意被浪费,怕姚若筠天资不足,无法感悟大儒之心,到时张饶之毕生力量,便逐渐散去,只能保他一世安康,无法为这世间再人为的造出一个大儒。

    姚若筠神色懵懂,外祖父说话有所克制,但他并不傻,从柳并舟的神态间已经隐约猜到了许多。

    祖师的这份爱意过于厚重,他心潮起伏,用力的点头。

    说完了这些话,柳并舟眨了眨眼睛,将眼里的思绪隐去,接着面带怒容:

    “明日之后,我要进入内城,追问皇上,陈太微此举是什么意图!”

    他说这话时,愤怒只是流于表面。

    姚守宁心中浮出一个念头:外祖父此举只是想借神启帝的手,暂时约束一下这位道士罢了。

    毕竟今夜陈太微前来,像是随心所欲,不像是皇帝指使的。

    但,神启帝约束得住吗?

    她心生担忧。

    这个道士神通广大,且来历不明,且不知活了多久,如今深受皇帝信任,与妖族之间似是也有牵扯不清的瓜葛。

    姚守宁有一个预感,今夜的事情恐怕只是一个开端,而不是一个结局。

    她目光落到姚婉宁身上,接着无声的叹了口气:当务之急,还是要先将姐姐身上的麻烦解决了再说。

    值得头疼的事情那么多,总要桩桩件件慢慢解决的。

    大哥如今有张饶之的力量守护,暂时不会出事。

    经过今夜的事,外祖父肯定会提高警觉,不会让爹娘及家人出事的。

    在妖族眼里,姚婉宁已经落入‘河神’手中,说不定暂时比其他人更安全。

    最麻烦的,反倒是她了。

    陈太微是冲她来的!目前只是在试探她辩机一族的身份。

    无论是当日镇魔司来人问话,还是今夜先驱使妖邪试探,后再亲自前来附体姚若筠,所有事情的目的都是为了她。

    而她唯一值得人觊觎的,便是辩机一族的身份了。

    好在这几次试探,她都侥幸躲过,从姚若筠的话中也能听出,今夜陈太微来的时机巧妙,她前面所说的话他没听到,而后面的关键她还没来得及说,接着陈太微曝露。

第二百七十八章 答案错

    想到这里,姚守宁心中不由自主的松了一口气。

    但陈太微给她造成的心理阴影短时间内怕是难以消去了。

    以外祖父的力量,尚且制止不了他,还需要靠借皇帝之名去遏制――姚守宁心中越发渴望想要找到辩机一族的前辈,获得传承了。

    “算了。”

    正在众人皆沉默的时候,一直话都不多的姚突然出声:

    “先不说这些了。”

    他看了一眼周围,大家的脸色都不好看,显然被先前的事吓到了。

    从今夜镇魔司的人上门,再到姚守宁回来,陈太微现身,接连发生的许多事,令得众人心神俱疲。

    “大家各自回屋,有话明天再说。”

    姚心生隐忧。

    柳并舟说明日要前往内城的皇宫门前,找神启帝告陈太微一状。

    可是这样的人物,皇帝又能制得住他么?

    细想神启帝登基以来的种种,再想想今年以来发生的许多事――大雨起,白陵江决堤,神都受了两次灾,已经出现不少流民了。

    神启帝沉迷问道修仙,不理民间疾苦。

    这样一个皇帝,他能约束得了这个曾被他一手捧起来的‘国师’吗?

    “如果皇帝无法卸下,那么这天下……”姚想到此处,不敢再细想下去了。

    “对,有什么事,明天再说。”柳并舟似是知道女婿心中的担忧,也赞同的点头:

    “今日已经不早了,有些事情,急也急不来的,总得慢慢想办法去渡过。”

    他说到这里,眼里带着焦急之色,看了姚守宁一眼,道:

    “守宁儿与婉宁先回去,庆春也早些歇息了。”

    众人虽说根本睡不着,但听长辈这样吩咐,却仍都各自点了点头。

    大家心事重重的离开,姚若筠也与柳并舟离开了正屋。

    出来的时候,柳并舟望着姚守宁离去的方向怔呆了片刻。

    妖族已经出现,陈太微也逐渐忍耐不住,自己也按照当年张饶之的吩咐,将玉佩顺利的送入进姚若筠的体内。

    一切都是按照‘应天书局’上曾预言过的那些事一样在走,只希望一切顺利,坚持到那孩子回到过去,接受传承的时候。

    柳并舟虽说知道只要自己不乱说话、行事,大致发生的事件便不会出现变故,可事关家人及天下大势,他仍难免担忧。

    “外祖父?”

    姚若筠走了两步,似是意识到柳并舟没有跟上来,他回头去看,就见这位长辈独立站在那里,目光眺望远处,似是已经怔神片刻。

    他这一喊,柳并舟随即醒过了神来。

    “您在看什么?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吗?”

    “没有。”柳并舟摇了摇头。

    ……

    姚守宁与姐姐两人回了房间,冬葵还在屋子里,急得满屋打转,见到众人回来,不由满脸欢喜:

    “大小姐、小姐回来了!”

    她今晚受惊可不轻。

    镇魔司的人突然半夜上门,将姚家都惊醒了。

    醒来之后发现自家小姐夜半三更不在家里,便都想到上回的事了。

    柳氏相召时,几人商议之后,姚婉宁让她留在屋里等着,若姚守宁偷偷回来,就让她先跟妹妹通个气。

    哪知姚守宁今日打定主意摊牌,冬葵便一直留守在房间里,许多事情还不大清楚。

    “嗯。”

    姚婉宁还心有余悸,点了点头。

    清元、白玉二人为她脱去了外头的厚斗蓬,她有些话想要跟姚守宁说,但不知是不是隐瞒的秘密太过重大,

    她张了张嘴,又不知从何说起了。

    “姐姐最近要小心。”

    姚守宁接过冬葵拧来的热帕子擦脸和手,一面将今夜去了代王地宫所见所闻说给姚婉宁听,末了才道:

    “我跟世子准备过两天先探大庆朝立国三十年后左右的皇陵,等到找到‘河神’的真实身份,姐姐的问题就好解决了。”

    姚婉宁含笑点了点头,却好似并不为自己将来如何担忧。

    上次姚守宁提到过,她这一年必能活下去,只要能活得过这一年,多的事她也不敢再强求。

    “我猜测,有‘河神’在,他们反倒暂时不会对你动手。”

    姚守宁连提了两次‘河神’,但站在姚婉宁身后的那道阴影却一直都没有动。

    以她直觉,她并没有感觉到自己被窥探。

    也就是说,‘河神’因为某些事,并没有真正留在姚婉宁身侧。

    “你……”她原本想问姚婉宁近来有没有觉得好些,但看姚婉宁眉头轻笼,眼中带着若隐似无的薄愁,那话在嘴里打了个转,便又咽下去了。

    算了。姐姐如今受妖邪烙印所苦,又何必还要拿这些事去让她心烦呢?

    “早点睡吧。”

    她洗了脸和手,突然心中生出一股不服输的韧劲:

    “明日我早点起来,再去将军府,问问世子能不能查到‘他’的一些底细。”

    姚婉宁点了点头。

    第二日不需要姚守宁出门,一大早长公主便来到了姚家之中。

    与上回来时低调行事不同,此次她前来,有一队黑甲开路,她还未至,凶悍的黑甲已经先将姚家门前围绕的儒生学子驱赶离开了。

    住这一条街的人听到响动,各自偷偷打开门缝往外观看。

    只见沿街两侧各有身穿黑甲的军士镇守,长公主骑了大马,一路疾驰而入,直到接近姚家大门,才勒住缰绳停了脚步。

    姚家人早就已经得知消息,全数守在了大门口。

    因昨夜家中发生了变故,所以姚也留在了家中,此时仍未回衙门。

    长公主翻身下马,陆执及杜、史两位嬷嬷跟在了她身后。

    “听说昨夜镇魔司的那帮人上门闹事了?”

    朱蕊身穿一身戎装,身后披黑色披风。

    她身材高大健壮,走起路来时那披风迎风而扬,看上去格外英武。

    说话的时候,她将手中的马鞭往杜嬷嬷身上一扔,见到柳并舟时,便直言问了一声。

    柳并舟只是微微一笑。

    镇魔司的人虽说令一般官员、百姓闻风丧胆,但还到不了令他烦忧的地步。

    “这帮狗东西!”她低骂了一声,看向柳并舟:

    “今日我带了一队黑甲过来,就留在姚家之中。”

    她双目含威,说话时眼中煞气十足:

    “我倒要看看,谁敢欺我张氏师门!”

    朱蕊此次前来闹了如此大动静,显然是因为昨夜听到了镇魔司的举动,特意替姚家撑腰的。

    她说了要留黑甲还不算,更是大声道:

    “若镇魔司再敢上门骚扰滋事,我的黑甲便能将其直接抓捕,一个不留!”

    她语气霸道,远处被驱赶走的儒生、学子,及附近的一些左邻右舍都听得清楚。

    “好。”

    柳并舟也不跟她推辞,点了点头。

    如今姚家正值多事之秋,内有‘河神’之祸未解,外有镇魔司虎视眈眈,同时陈太微阴魂不散,如果能多一队人马保护,姚家人自然更是安全得多。

    虽说柳氏心中觉得长公主的这份人情太重,但她也知道好歹,只能心中默默将这恩情记住,却并没有不知变通的回绝。

    长公主见此情景才露出满意之色,随众人一并进了屋中。

    “其实镇魔司的事倒在其次。”

    进了屋中之后,有黑甲镇守,没有外头的人窥探的耳目,柳并舟才道:

    “我担忧的是陈太微。”

    “爹!”

    柳氏一听这个名字,便如惊弓之鸟,唤了一声。

    柳并舟看了她一眼,向她施以安抚的神色。

    昨夜不提‘陈太微’之名,是因为姚守宁有秘密要说,所以防止此人窥探。

    但今日长公主在此,又有黑甲镇守,柳并舟即将要说的话并不怕他得知,因此自然不惧将他惊动。

    父女两人的这两句对话引起了朱蕊母子的注意,两人相互看了一眼,陆执突然问道:

    “他昨夜又出现了吗?”

    一个‘又’字听得姚家众人面露无奈之色。

    柳氏点了点头,还没有说话,就听到外头有人在喊:

    “娘!外祖父!”

    屋内众人的对话被打断,陆执转过了头,见到姚守宁姐妹联袂而来。

    她的衣裳颜色有些暗沉,显得老气横秋。

    但她肤色透亮,白里透红,一双大眼睛光彩照人,为这萧索的小庭瞬间增添了几分鲜活的颜色。

    陆执自己都没意识到他紧抿的唇角一松,不自觉的露出笑容。

    他猜测昨夜姚家可能出了事,但姚守宁此时看起来精神饱满,显然没有受多大影响,他紧绷的心弦微微一松。

    “你没事吧?”

    姚守宁进屋之时,世子以眼神看她,无声的问了一句。

    自相识以来,两人之间发生了不少事,私下也共同行动,算是已经建立了一定默契。

    他的目光看过来时,姚守宁便知他心意,默不作声的摇了摇头。

    两个少年男女的互动被姚婉宁看在眼里,她抿唇一笑,并没有开口。

    而柳氏性情原本就粗枝大叶,再加上其他人的心神大部分都放在昨夜‘陈太微’的事情上,便并没有留意到二人之间的这个小举动。

    “对。”

    柳并舟没有说话,仿佛陷入了沉思,见此情景,柳氏只好点了点头。

    想起昨夜的事,她还心有余悸:

    “昨夜镇魔司的人来后,把我们全都吵醒,我便等着守宁回屋,想问清楚她出门到底做了什么――”

    她将昨夜发生的事说了出来,提到了柳并舟当年被陈太微附体,接着又说到了昨夜陈太微突然附体在姚若筠身上的事。

    长公主拳头紧握,目光中凶光闪烁:

    “我就知道这老贼来路诡异!”

    说完,又转头看姚若筠:

    “若筠没事吧?”

    她身份尊贵,身穿皮甲,往那一坐,双腿一分,霸气十足。

    可此时她却如同一个关心晚辈的长辈,姚若筠颇有些受宠若惊,正欲上前一步回话――

    但眼角余光却见外祖父镇定自若,心中又觉得自己的言行举止不大庄重,有失沉稳,不免脸颊微热,点了点头:

    “没事,外祖父说,”他看了柳并舟一眼,接着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腰侧:

    “是张先生留下的玉佩救了我。”

    他手摸过去捞了个空,又有些失落。

    想到昨夜神不知鬼不觉着了道,却因此丢失了玉佩,便觉得像是失去了心爱之物,顿时挺直的背脊都弯下去了。

    “老师留下的玉佩?”

    朱蕊看似粗枝大叶,实则精明异常,听闻这话,下意识的往柳并舟的方向看去。

    两个师姐弟目光交汇的刹那,长公主似是若有所悟,再转头看这个失魂落魄的青年时,目光便与先前截然不同,带了几分细致的打量之色。

    “不错。”柳并舟解释了一句:

    “老师当年算到若筠有此一劫,临终之际让我交了此玉佩给他,顶了昨夜灾祸。”

    他说完,又正色道:

    “不过陈太微此人身份不明,留在皇上身边多年,必有所图。”

    “他两次上姚家的门,昨夜的举动更是可怖,我准备晚些时候便请求宫人通传入宫,问问皇上,陈太微此举意欲为何!”

    “哼哼。”

    朱蕊冷笑了两声:

    “我早看他不是个好东西,这件事情何须你来出面呢?”

    她性情刚烈,且又护短,“稍后我便直接打马入宫,找朱定琛问话,让他给我个交待!”

    当着姚家众人的面,她直呼神启帝的名字,如当年皇帝还未登基时一样。

    “……”

    柳氏噤若寒蝉,不敢搭话。

    长公主今日过来就是给姚家人撑腰的,此时她心中存了事,恨不能立即冲入皇宫,与陈太微大战三百回合,杀死这个装模作样的妖道。

    说了几句之后,她顿时便坐不住了,起身要走。

    柳氏等人要送她,她摆了摆手:

    “都是自己人,将来彼此往来的时候多了,不需要每次都这样客套。”

    柳氏愣住,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回答,最后看了一眼女儿,试探着问道:

    “那不如让守宁送您出去。”

    “这倒是好!”

    长公主这下没有推辞了。

    看到姚守宁的时候,她因为听到‘陈太微’的名字而觉得晦气的神情一扫而空,露出笑容:

    “这一趟来得急,正好守宁送我出去,陪我说说话。”

    姚守宁点了点头,站到长公主身侧。

    几人出了房门,姚守宁就问:

    “公主今日原本就是要出门吗?”

    她性情直接,说话也不拐弯抹角。

    长公主本来也很喜欢她,闻言就笑眯眯的道:

    “昨夜神都现了妖邪,惊动了镇魔司与皇上。”

    陈太微昨晚任性的举动不止是令得姚守宁受惊,附近的百姓都听到了鬼哭妖啸,都份外惊骇,今日找到了镇魔司报案。

    衙门的人此时备受压力,皇帝勒令五城守卫镇压民众私下议论,以‘妖言祸众’的名义,抓捕了不少百姓。

    事情闹得大了,陆无计担忧神都安危,昨夜出事之后便一直主动领了将军府的人巡逻都城,长公主也随夫出门寻找妖邪影踪,只是听闻姚家发生的事,一大早过来送人罢了。

    柳氏见这两人有说有笑的出了庭院,觉得有些奇妙。

    她是听朱蕊说过好多次喜欢姚守宁的话了,但每次都认为长公主只是客套,却没想到长公主看起来似是真与自己的女儿相处极好,倒真是投了缘了。

    这一边姚守宁也补充说了几句昨夜姚家发生的事,又提到了姚婉宁身后的‘河神’,说到这里,她心中一动,一个莫名的冲动涌上她的心头,她问长公主:

    “公主,您知道太祖当年的儿子是哪位妃嫔所生吗?”

    这件事情姚守宁之前已经问过一次杜嬷嬷了,且杜嬷嬷承诺回去之后替她查询此事。

    可不知为何,姚守宁此时有一种直觉:她能从长公主的口中,得到线索。

    她话一问完,长公主就毫不犹豫道:

    “妃嫔?没有妃嫔啊。太祖当年,後宫空悬,一直洁身自好,”她好像还没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接着道:

    “当年立国之后,前朝宫中后妃、宗室子女、宫中女官等,全数或放还归家,或赐与有功之臣。”

    她话音一落,姚守宁脚步一顿,面色顿时就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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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九章 历史变

    “怎么了?”

    朱姮蕊说到这里,察觉到姚守宁脚步停住,不由下意识的转头,接着就看到了姚守宁面色凝重。

    杜、史两位嬷嬷都齐齐转头,陆执的目光也落到了姚守宁身上,挑了下眉角,眼中露出疑惑。

    将军府的人好像并没有意识到长公主的话有什么问题,姚守宁的心中生出一丝荒谬异常的感觉:

    “太祖,太祖後宫空悬?”

    她说这话时,转头往史嬷嬷看了过去。

    “是,是啊。”

    史嬷嬷被她看得后背发毛,总觉得她的眼神有些怪异,下意识的后退了半步,接着点了点头。

    “有什么不对吗?”

    陆执已经意识到这其中恐怕出了什么问题,他不动声色问了一声。

    “当然不对啊!”

    姚守宁用力点头。

    如果不是她知道长公主为人性格,不会在这样重要的事情上胡说八道,她都要怀疑长公主是不是在和自己开玩笑了。

    “哪里出了问题?”陆执问。

    他这样一说,姚守宁更觉得诡异了。

    她甚至有些控制不住自己,想要拿手去贴世子额头,看他是不是又中邪发疯了。

    事实上她心中这样想,手也真的抬了起来,却在还没有碰到陆执额头的时候被他将手腕握住。

    “别闹。”他轻咳了一声,以眼角余光看了长公主一眼,接着顿了顿,才将手一松,耳朵有些泛红。

    “我说真的!”姚守宁加重了语气,转头看史嬷嬷:

    “上回世子丧礼那次,嬷嬷送我回来时,我们在马车上也谈过这个问题,嬷嬷还记得吗?”

    她没料到自己随意一个问题竟会引出这样一个答案,心中不免有些嘀咕,怀疑将军府的人不知出了什么事,记忆力竟似是集体出现了偏差。

    “记得啊。”

    史嬷嬷虽说不知姚守宁为何会提起这事儿,但她仍是强忍疑惑,点了点头。

    “记得就好。”姚守宁闻言,松了口气。

    她真怕史嬷嬷连两人谈过这事儿都不记得了,此时见她还记得这事儿,便接着道:

    “当日马车上,我也问过嬷嬷同样的问题。”

    “是!”史嬷嬷不明就里,但出于本能,她已经感觉到不安了,闻言跺了两下被冻得僵疼的脚:

    “您当日问我,继承太祖基业的皇子是谁生的。”她说完,不等姚守宁出声,又道:

    “我当时就说了,太祖未曾娶妻,一生无情感缘,兴许是受当年妖祸影响的缘故。”

    “!!!”

    姚守宁听到这里,终于知道问题出自何处了。

    “不是不是。”她的脑袋摇得像拨浪鼓,纠正史嬷嬷的话:

    “嬷嬷当时确实是说太祖未曾娶妻,但继承了太祖江山的皇子,兴许是后来纳前朝後妃所生。”

    这话一出,陆执母子的脸色顿时齐齐变得严肃。

    杜嬷嬷目光锐利,盯着史嬷嬷看,直看得史嬷嬷毛骨悚然。

    “我,我有这样说过吗?”

    “说过!”姚守宁的语气变得认真,十分笃定的点头:

    “当时你说时间久远,家中传承多代,血脉稀薄,对皇室的秘闻并不大清楚,还说回头会替我询问长公主,到时告知我答案。”

    “……”

    史嬷嬷的脸色青红交错,半是迷茫,半是不安:

    “我确实记得与守宁小姐说过这样的话,事后也与长公主、大将军及世子回秉过,查证当日我说的话并无误。”

    长公主闻言,也点了点头。

    “公主,我,我是真不记得,如果事实真如这样,我不会撒谎的……”

    史嬷嬷有些惊慌,低声解释着。

    “我也相信她不会说谎。当日她回府之后,确实与我们提及过此事。”

    现在想来,长公主也觉得这件事情充满了迷惑。

    姚守宁虽说有些少女心性,天真好奇,但知分寸、懂进退,说话做事并不会惹人厌烦。

    如果她只是好奇太祖的生平,那么向史女官打听已经足够,为何还要特意嘱托她再回来询问自己呢?

    必是因为此事非同一般,所以才令她格外上心,甚至在今日又当自己面重新将这个问题问出口。

    史女官是她亲信,身份来历清白,忠心可靠,绝不可能背叛她,在这样的‘小事’上撒谎的。

    那么问题究竟是出在了何处?

    “我也相信嬷嬷不会撒谎。”姚守宁强忍不安,应了一声:

    “可公主没有觉得这个事情不对吗?”

    “哪有不对?”长公主下意识的抓了抓自己的耳廓后,问了一声:“太祖当年确实未曾娶妻,传下来的宫中史记我也翻过,并没有记载他有宠信哪位宫人的记录……”

    换句话说,太祖一生孤寡,不近女色。

    “不对!”

    听母亲这样一说,世子很快就反应过来问题的严重性了:

    “娘,我们的记忆出问题了。”

    “哪里出……”长公主初时还纳闷,但话说了个开头,她也并非傻人,很快就反应过来:

    “确实出问题了!”

    她脸色‘刷’的沉了下去,眼中寒光闪烁:

    “这是怎么办到的?”

    史女官开始还没反应过来,杜嬷嬷却很快想通了前因后果,发出一声惊呼:

    “若是照公主所说,太祖不近女色,那皇子从何而来?”

    如果皇子非太祖亲生,岂不是这大庆江山,从第二代的时候便已经传承不对了?

    纵然第二代皇上是谁所生暂时不清楚,可皇室血脉却是不会骗人的。

    太祖所修炼的《紫阳秘术》乃是仙人梦中所授,非他嫡系血脉,压根儿不会觉醒力量,也无法感悟并修行此秘术。

    所以大庆的第二代皇帝必是太祖至亲骨血,但是谁人所生,便是一个疑惑。

    朱姮蕊初时没意识到这一点,直到姚守宁提醒,她才察觉自己是着了道。

    “不知是谁如此力量通天,竟能改变我们的记忆认知。”她双眉紧皱,咬紧了牙关,显得觉得此事颇为棘手。

    “是,史嬷嬷的话没错,我的话也没错,唯独错的,就是你们的记忆。”

    好像冥冥之中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将长公主等人的记忆篡改了,且神不知、鬼不觉。

    如果不是姚守宁提醒,他们甚至全无察觉。

    一想到这里,长公主便觉得后背发毛。

    她自懂事以来,便天不怕、地不怕,面对妖邪也并不畏缩,唯独对这样的事感到憋屈,不知从何处下手去查弄清楚。

    “与陈太微有关吗?”

    长公主问了一声。

    “我觉得不是……”

    姚守宁犹豫了一下,仍是摇了摇头。

    陈太微数次的举动在她心中留下了阴影,但在太祖这件事情上,她却总觉得不是那么简单的。

    那个道士修为逆天,实力接近半神,可始终只是‘半神’,而非真正的‘神’。

    长公主等人全部记忆力出现了问题,更像是因为时空紊乱,引发了天地法则自动纠正了某些东西的缘故。

    可惜她还没有得到辩机一族的传承,许多东西只能连猜带蒙。

    “事情才过去没两天。”就在这时,陆执冷静开口:

    “是不是在这两天之内,发生了什么变故——”他说完,与姚守宁交换了一个眼神。

    显然两人都同时想起了昨夜提到过的,上次代王地宫之行,姚守宁打乱了时空,多次送陆执回到几百年前,使得时空中某些事情乱,为姚守宁引来了简王这桩坏事的恶果。

    “使得七百年前的事发生了混乱,这种变故与当年的某些记载不同,因此我们的记忆才会出现了偏差?”

    儿子这样一说,长公主顿时点头:

    “十有八九。”

    可是此时距离大庆初年已经过去了七百年的时间,什么样的人可以在七百后,影响到七百年前的事,继而造成这种时空自动‘纠错’的因果?

    能穿梭时空的,唯有辩机一族的血脉。

    “当年那位前辈倒是可以办到——”长公主苦笑了两声,‘啪啪’两声用力的拍了两下自己的额头。

    她的力量不小,这一巴掌下去听起来就很痛,但她却似是不痛不痒:

    “不过这样的前辈能见一次已经是莫大机缘,来无影、去无踪,不好找啊。”

    说完,她的目光落到了姚守宁身上:

    “莫非,他得知了守宁的身份,特意赶来了神都,想要收徒?”

    她心中暗自嘀咕:“可是已经很多年没听到他的消息,似是已经不在这人世行走了……”

    姚守宁没有理睬长公主异样的眼神,事实上她这会儿也在想着努力想着一些事。

    正如世子所言,从她与史嬷嬷提起此事,不过短短两三日功夫,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影响到了历史的变化呢?

    她面上露出迟疑之色:

    “我近来,好像听到了孩子的声音——”

    姚守宁思来想去,唯一觉得不对劲儿的,便是这个事了。

    细想起来,她近来听到孩子的声音已经是两次了,昨夜之事并非首次,第一次是在与姚婉宁说话,提到了‘河神’的时候。

    “‘河神’!”

    姚守宁说到这里,终于找到问题的症结了。

    “我怀疑这个事情恐怕与‘河神’有关。”

    据姚婉宁猜测,‘河神’的来历久远,恐怕能追溯至大庆初年的时候。

    当夜姐妹两人提及此事,姚守宁恰好听到了孩子的声音,过了不久,长公主等人的记忆随即出现偏差。

    能影响到这一点的,必是‘河神’这个曾存活于七百年前的妖邪了!

    “极有可能!”

    长公主精神一振,总觉得事情到了现在,也算有了眉目。

    “今日我进宫之后,先找朱定琛算账,再将那妖道拖住!”她说完,看了儿子一眼:

    “使他无法腾出手作妖!”

    陆执明白母亲的意思,点了点头。

    ‘河神’一事原本是陆执看出姚守宁非同一般,有意插手,与她先结个缘。

    哪知后来两人往来逐渐增多,变成了朋友。

    初时只是帮忙,事后涉及到了皇室血脉受污,继而深入调查,再到如今已经影响到了众人记忆,非查不可。

    说完了正经事,长公主话音一转:

    “可惜昨日守宁生辰,却被朱祁璧那老东西破坏了好心情。”

    她笑着道:

    “我一直思索着不知该送你什么礼物,等此间事了之后,我带你打上他家,你随意挑,看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就当替你出气了,好不好?”

    世子在一旁听得分明,也觉得长公主的主意不错,闻言就点头。

    “……”

    杜嬷嬷偷偷看了一眼世子,又看了看懵懂未知的少女,心中想起府里近来的流言:世子爱姚守宁入骨,得知上次死而复生表白错了苏小姐,醒来吓得向姚守宁下跪认错。

    当时她觉得这事儿不可能,现在看来,兴许流言也不全是假的……

    姚守宁想要点头。

    简王府的东西她不想要,但是她想到简王的举动,却又心生厌恶,若能闹他一顿,出口恶气也不错。

    只是她毕竟不是真的任性无知,再加上又经历过西城闹事,知道有些事情做出之后便会带来极其恶劣的后果。

    因此最终仍是乖巧的摇头:

    “不用了,公主能记得这个事,我就很开心了。”她笑眯眯的,已经不再受昨日的事影响心情:

    “比收了礼物还要开心呢!”

    一句话听得长公主心生怜爱,更加坚决了要教训简王这个老色鬼的念头。

    只不过她急着入宫,便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多加纠缠,闻言便点了点头,又说了几句之后,众人便准备离开了。

    姚守宁好不容易解开了一条线索,却又觉得自己像是被更多的迷雾笼罩,心中不免愁绪重重。

    她送了长公主等人上马,陆执离去之前,小声跟她说:

    “晚上我来接你。”

    这样的话他已经说过多次,姚守宁点了点头。

    世子等人离开,却留了黑甲在姚家,守护着姚家众人。

    虽说陈太微几次神出鬼没在姚守宁心中留下了阴影,但眼见家里多了这些军卫,再加上外祖父在,却又觉得安心了许多。

    白日的时候,长公主离去之前说要进宫找神启帝状告陈太微,以朱姮蕊性格,必是言出即行,但也不知皇上能不能将陈太微约束住。

    她心神有些不安,便觉得时间过得格外缓慢。

    晌午之后,宫中有内侍前来,说是神启帝听闻昨夜柳并舟受到了惊扰,特意为他送来了皇帝亲自抄写的道家经书。

第二百八十章 没退路

    柳氏听闻宫人来人,连忙让人准备案桌。

    好在自柳并舟入神都后,神启帝已经是接连数次派人上门,柳氏接待内侍都接待出经验了。

    昨日苏妙真中邪未醒,柳氏为她请了道士驱邪,那些桌案、供奉等物都还没撤,此时简略收拾一番,应付这侍人倒足够了。

    姚家人将侍人迎入屋中,侍人传达神启帝的话:

    “皇上对国师之举也颇意外,只是冤家宜解不宜结,皇上认为,这中间恐怕是有什么误会罢了。”

    姚家的正屋里,除了柳并舟之外,柳氏等人尽数跪地,听着那内侍尖声细气的说:

    “因此皇上有意设席,想请柳先生今日随咱入宫,到时有什么矛盾误会,与国师当面说清楚,如何?”

    自柳并舟入神都,请出了儒圣人,展现大儒修为以来,神启帝三番四次派人上姚家门请过他,而柳并舟一直婉拒,称自己只是一闲云野鹤,既不入官场,也不愿身染名利,推脱好多次了。

    却没料到昨夜陈太微入府一闹,今日朱姮蕊进宫,便使得皇帝再次派人来请他进宫。

    姚守宁偷偷抬头,只见外祖父坐在那里,垂下眼眸,挡住了眼中的神色,看不出他的喜怒。

    “柳先生——”

    那内侍拉长了音调,嘴角往两侧一扯,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

    “您请接旨吧?”

    他将那先前宣读的圣旨一折,躬身往柳并舟面前一递:

    “若能进宫,可解与国师之间的误解不说,皇上说不定还另有赏赐呢!”

    说完,他又道:

    “张先生去后,您乃天下文人领袖,皇上向来对儒林十分重视,您不要辜负皇上的心意啊!”说到这里,他嘴角下压,露出一个阴阳怪气的笑容,目光从屋中众人身上扫过,最后落到了姚婉宁、姚守宁两姐妹身上,又意有所指:“您就是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姚家其他人想想——”

    这侍人的话已经显出威胁,柳并舟虽身体未动,但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目光落到那内侍身上。

    他的长须无风自动,耳鬓侧的两缕长发也跟着微微晃动。

    柳并舟的眼神冰冷,双手置于腿上,往那一坐,一语不发,纵然抬头看人,但气势却迅速飙升。

    在内侍眼里,他的身影似是越来越高,顷刻间直抵屋顶,如同泰山将倾覆,欲将他砸压其中。

    那内侍捧旨的双手一抖,小腿几乎站立不稳,手中那明黄卷轴往下一落——

    ‘啪’的声响,似是沉默的咒语被打破!

    他胸口那股沉甸甸的压迫感刹时消失,那高达三丈有余的柳并舟重影一下不见了。

    内侍满头大汗,再定睛一看,只见这位柳先生一直坐在原处,先前的一幕仿佛只是他的幻觉。

    他想起满神都的传闻,顿时吓得直抖。

    当日柳并舟召唤出儒圣人的场景是神都中人人都见过的,可他是读书人,内侍来了数次,也见他并无神通,说话又客气温和,便自恃自己乃是天子近侍,心中轻了他几分。

    哪知此时读书人发怒,也给人带来这样大的压迫。

    他低头以手捏袖子擦汗,眼睛却看到掉落地面的圣旨,顿时吓得面无人色,双腿一软,跪倒在地,将那圣旨捧在了掌中。

    “既然皇上数次三番的邀请,我便今夜入宫!”

    柳并舟应了一句。

    “爹!”柳氏惊呼了一声。

    “外祖父!”姚守宁也抬起了头。

    她预感到神启帝此举不怀好意,外祖父入宫,恐怕会生变故。

    “不用担忧,皇上盛情一片,正好有些事情,我也要跟陈道长问个清楚。”

    柳并舟摇了摇头,看了柳氏一眼,但说话时却面向了姚守宁,显然是在跟她说的。

    姚守宁总觉得外祖父这话像是在暗示自己。

    她在想:外祖父似是通过‘应天书局’,知晓了不少未来之事,莫非今夜自己与世子商议要再挖皇室祖坟的事,他也提前知道了?

    柳并舟之所以特地提到了‘陈太微’的名号,难道是想替她拉扯住陈太微的注意力,好使自己与世子方便行事吗?

    她心中胡思乱想,那内侍初时惊惶,后听到柳并舟终于松口愿意入宫,不由面露喜色。

    自他入神都以来,神启帝几次派人来请,其中镇魔司的大内侍冯振都来过几回,他却每次都拒绝,没料到今日被自己请动。

    他自觉立了大功,不免自得,又想起柳并舟先前以势压他,心中怨恨,暗自决定回去之后定要向皇上告他一状,非得想办法治治这老家伙。

    这侍人心中打定了主意,接下来不动声色,收了柳氏的打赏,还来不及坐下喝碗茶,便速速离去。

    他走之后,柳氏脸上的笑容一垮,埋怨道:

    “爹,您答应他干嘛呢?”

    神启帝重权势,哪能容许儒家出现领袖,邀请柳并舟摆明了不安好意。

    但只要姚家小心谨慎,他抓不到把柄,自然也不敢妄动。

    今日那内侍阴阳怪气说了几句,忍他也就算了,何必与他赌这个气呢。

    柳并舟摇了摇头:

    “皇帝不会允许我躲太久。”

    他看了姚守宁一眼,意有所指:

    “更何况我原本就打算告陈太微一状,今日若能拉他出来,当面对峙,那便再好不过。”

    “可是,我觉得……”

    姚守宁有些迟疑,柳并舟摆了摆手:

    “我入神都,便已经入了局,该来的迟早会来,要躲的也躲不过!”

    姚守宁看了他一眼,见他目光朗朗,神情温和,那双眼睛里似是蕴含了许多东西。

    她看着看着便出了神,似是透过了柳并舟的眼睛,‘看’到了另一个年轻人的轮廓。

    一间光线昏暗、雅致的房间里,一个年轻的人影撩起草帘,进门时跌到了门槛,险些踉跄着摔倒。

    她下意识的伸手去扶,那年轻人抬起头,露出一张俊美斯文的面容。

    那人约二十五六,有些熟悉,似是在哪里见过。

    姚守宁陷入沉思,这一呆之下,时间便飞速流过。

    “守宁、守宁?”

    不知过了多久,耳畔传来呼唤声。

    “嗯嗯……”

    姚守宁先是下意识的呆呆点头,接着倏然回神:

    “啊?”

    她转头望去,只见先前屋内的人此时已经走了大半,姚若筠父子、柳并舟及苏庆春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仅剩她与姐姐、柳氏及冬葵等人还在。

    “外祖父和爹他们呢?”

    她问了一声。

    柳氏还在令曹嬷嬷取个盒子出来装那本神启帝赏赐的经书,闻言便道:

    “你发呆了许久,你外祖父离开之前让我们不要吵你,说你正是关键的时刻,你爹衙门有事,先走了。”

    姚若筠近来是柳并舟的小跟班,也跟着一并离开了。

    姚守宁听闻这话,愣了一愣,柳氏又絮絮叨叨的念:

    “你这孩子,近来时常走神……”

    说完,她有些担忧,凑了过来:

    “不会是受邪气影响吧?”

    “……不是。”

    姚守宁镇定的摇了摇头。

    她还在想自己先前幻境中‘看’到的那一幕,不由面露困惑。

    意识清醒之后,纵然只是幻境中惊鸿一瞥,但她敢肯定自己从未见过那个年轻人。

    在此之前,柳氏管她很严,她认识的陌生人不多。

    可那人真的十分熟悉,到底是谁呢?

    外祖父临走之前与柳氏说的话似是意有所指,她抓了抓脑袋,想要问什么,但却又不知从何开口。

    “娘——”

    她喊了一声,柳氏头也没抬,答应了一句。

    姚守宁凑到了柳氏身边,抱着她的胳膊,小声的说了一句:

    “世子今夜约我出门。”

    柳氏浑身一抖。

    到了现在,柳氏自然知道陆执约她出门,并非只是单纯的见面,恐怕是为了解决姚婉宁身上的‘妖咒’。

    正在这时,曹嬷嬷取了一个木匣子过来。

    那木匣子的盖子已经揭开,里面铺了绒布,柳氏握着经书的手都在抖。

    她既是为了女儿此时的亲近而感慨万分,又是对她今夜出门充满了担忧。

    想想柳并舟先前答应皇帝邀约,又说要拖住陈太微,柳氏一下就明白了缘故。

    “……”她张了张嘴唇,却觉得嗓子眼像是被堵住。

    眼眶有些酸涩,柳氏拼命眨了两下眼睛,将泪水忍住。

    “早些回来。”

    她故作平静应了一声。

    在她面前的曹嬷嬷听得清楚,面露讶异,柳氏接着又吸了下鼻子,跟曹嬷嬷说话道:

    “都一样供着,与其供书,我倒宁愿供些金银珠宝更实用。”

    曹嬷嬷心中虽说疑惑,但仍是笑着接话。

    姚守宁将今夜要出门之事在柳氏这里过了明路,听了她的交待,又见她与曹嬷嬷说话神色如常,心中不免一颗石头落地。

    有了家人的背地支持,倒不用她再偷偷摸摸出门了。

    她与姚婉宁向柳氏告辞,准备先回房间休息一阵,养好精神以应付晚上的事。

    两姐妹刚一出门,柳氏那头还在与曹嬷嬷有说有笑,但女儿一走,她笑意一垮,顿时就哭了。

    ……

    “世子今夜约你再次出门?”

    回屋之后,姚婉宁在桌前坐了下来,问了妹妹一声。

    她没有听到姚守宁与柳氏的低声对话,但从姚守宁的神态,及先前柳并舟一反常态要入宫的举动,已经猜出一些端倪了。

    “嗯。”姚守宁点了点头,加重了语气:

    “我要快些查到‘河神’的身份。”

    “……”姚婉宁听她这样一说,不由咬住了下唇。

    “其实……”她犹豫了一下,拉住了妹妹的手:

    “你能不能不查了?”

    她这样的要求出乎了姚守宁意料之外,令得少女一下惊住,瞪大了双目:

    “为什么!”

    ‘河神’的来历诡异,且极有可能会威胁姚婉宁性命,自然该查清楚。

    事情如今进展到这个地步,查出来的线索越来越多,她有预感自己离真相已经不远了,万万没想到这个时候姐姐竟会让她不要再查了。

    “我,我不想要有谁受伤……”

    姚婉宁心乱如麻,摇了摇头:

    “我不想你出事,我也不想‘他’出事,咱们不要再查了,守宁,好不好?”

    姚守宁闻言大惊失色,紧紧的盯住了姐姐的脸,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近些日子以来,她的心神一直被‘河神’及世子发疯之事所拴系住,却忽略了姐姐。

    此时再一细看,姚守宁才发现姚婉宁的脸色苍白,不见一丝血色。

    那张脸似是巴掌大小,瘦得可见下颌骨的棱角。

    姚婉宁的额头两侧留了少许刘海,她眉如远山,色泽略淡,其下是一双水汪汪的杏眼。

    不知是不是病了多年,她的眼瞳颜色略浅,看人时有一种楚楚可怜的感觉。

    而这会儿面对姚守宁的视线,姚婉宁的目光闪躲,根本不敢与她对视。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姚守宁觉得有些迷惑,心中的话脱口而出。

    姐姐性格向来温柔内敛,但她绝对不是优柔寡断的性格。

    从她当日给自己出主意如何对付柳氏,及后面几次明里暗里的顶苏妙真,便可知她是外柔内刚的人。

    ‘河神’在梦中强娶她为妻,此事在姚守宁看来恶劣极了,再加上她性命捏在妖邪之手,查出‘河神’身份,解决这桩危机在姚守宁看来是势在必行的——可此时姚婉宁竟让她不要再查了!

    “为什么?姐姐。”她摇了摇头,“我不懂。”

    如果说担忧她受‘河神’所害,不希望她出事也就算了,可姚婉宁话中另一个‘他’又是谁呢?

    她几乎不敢再细想下去,只是迷惑的望着姐姐,希望她能给自己解惑。

    “守宁,我总觉得这个事情,怕是与那位道长有关的。”

    姚婉宁不敢看她眼睛,只是极力做出镇定的神情:

    “无论是,”她犹豫了一下,接着才道:

    “……‘河神’进入姚家,还是我的病,都是受人掌控,”她语无伦次,既有些话想说,又不敢且不好意思与妹妹明说。

    有些秘密埋藏在心中,逐渐便成为了困住她的茧壳,使她纵然面对的是同母血缘的妹妹,也不能再轻易开口。

    羞耻、愧疚、害怕等情绪齐齐爆发,她眼泪顺着双颊流:

    “我觉得,我觉得‘河神’也是被控制的,守宁,不要再查了,我怕你们都出事。”

    说完,她伸手出来抓妹妹的手,紧紧的握住:

    “这件事情就算了吧——”

    “不可能的!”姚守宁反手将姐姐的手抓住,安慰她道:

    “我不能失去你,你放心,无论‘河神’是被谁控制,我不会让‘他’伤害你,哪怕是陈太微也不行的!”

    “守宁,我害怕……”姚婉宁泪眼迷蒙,摇了摇头。

    在她心里,一向有些娇气的妹妹,此时却像是成熟了许多,重重的捏了捏她的手,温声安抚她:

    “不怕!”少女的眼神认真,语气里有几分郑重、几分期待,小心的将忐忑隐藏到眼底深处:

    “我会保护你的。”

    她像是在承诺,姚婉宁还欲说什么,接着听她又道:

    “更何况,事到如今,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姚婉宁吸了吸鼻子,有些纳闷的抬头,隔着朦胧的泪眼,她听妹妹说道:

    “姐姐,历史已经出错了,涉及到了大庆初年,长公主他们对于太祖的一些记忆都出现了混乱。”姚守宁说完,见到姐姐一下怔愣住。

    她说得如此直接,以姚婉宁的聪明,必然知道事情的严重:

    “事情已经不止是‘河神’的问题,我们没有退路。”

    姚婉宁如遭雷击,神色怔忡,半晌之后,她像是想到了什么,下意识的捂住了自己的小腹,喃喃道:

    “可是,我不想‘他’死啊——”

更新推迟到下午三点

    没写完,更新推迟到下午三点,早上别刷新哈~!

第二百八十一章 齐王墓

    “可是,我真的不想他死啊——”

    受到姚婉宁这句话的冲击,姚守宁原本想要睡一会儿,以应付晚上的入墓之事,结果躺在床上,无论如何也没睡着。

    直到与陆执碰头之后,她还有些神情恍惚。

    “你怎么了?”

    世子骑了马来接了姚守宁出门时,看她一脸心事重重。

    今日因姚守宁提前向柳氏报备过,所以她出门之事格外顺利。

    两人共乘一骑,她心事重重,便没有昨夜尴尬的情绪。

    听到陆执问话,姚守宁身体一抖,回过神时,眼中露出挣扎之色。

    她还在想姚婉宁的话。

    姐姐话中的不想‘他’死,这个‘他’是‘河神’吗?

    如果是‘河神’,姚婉宁又怎么会不想‘他’死呢?

    当日姚婉宁与‘河神’梦中成婚,是因为柳氏受到了妖气操纵的缘故。

    事后姐姐被打下妖邪烙印,至今命悬一线,面对这样的邪祟,姐姐又怎么可能不希望‘他’死呢?

    一定是自己听错了!错了!

    理智上,她对自己的分析十分有信心,可情感上,她却能听得出姐姐话中的叹息。

    好像细想起来,姐姐瘦了很多啊——

    “我问你。”

    她坐在马背上,被陆执半圈在怀中,侧转头问了一句:

    “如果有个人要害你,而你却不想杀他——”

    姚守宁话还没说完,世子已经心生警觉:

    “谁?谁要害我?”

    他脑海里突然浮出一个名字,满身鸡皮疙瘩一下蹿出来了:

    “是不是你表姐?”

    陆执一提到‘苏妙真’,这会儿身体紧绷,说话时有些咬牙切齿的感觉。

    显然苏妙真几次施展妖术,令他发疯,已经令他形成条件反射。

    “……”

    姚守宁没料到自己一句话竟会令世子情绪如此激动,深怕把他气到失去理智,连忙哄他:

    “没有,不是。”

    她感觉自己的话可能还不能令陆执信服,连忙又补充了一句:

    “我表姐自那天昏迷,还没有苏醒呢,暂时没有异动。”

    这样一说,世子心中那根紧绷的弦顿时松了许多。

    不过他仍觉得警惕,又问:

    “谁想害我?”

    “没有人想害你,我就是随口问问!”姚守宁说完,就感觉到陆执身体往左侧前俯,她转头去看,见世子探头往前。

    这一转过头,两人目光对视,姚守宁无奈的答:

    “真的!”

    她保证:

    “我就是有个问题想不通,所以想问问你的意见罢了。”

    陆执见她眉峰轻拢,眼中带着迷茫、困惑,显然是真有心事,顿时半信半疑:

    “你说,有人要害我,而我不想他死?”

    “嗯。”

    姚守宁点了点头,问他:

    “你觉得这是为什么?”

    “不可能——”世子认真思索:

    “如果有人想要害我,我得先想办法将他除去,以免留下祸患……”

    他想了想,又道:

    “除非这人背后还有主谋,我暂时不动他,只是想以小鱼钓出大鱼,像你表姐那样——”

    提到苏妙真,陆执心中的怒火又隐隐压制不住,他连忙深呼了一口气,转开了头。

    世子的话也很有道理,姚守宁顿时想起姐姐说过,她认为‘河神’只是受陈太微掌控,如此一来,她不想‘河神’死,勉强也能说得通,毕竟还没问出陈太微的阴谋。

    “可是——”姚守宁心中这样安慰自己,但她却有一种预感,姐姐不希望‘河神’死,恐怕并非是想查出因由。

    “还有没有其他可能呢?”她又问了一声。

    “没有。”陆执摇了摇头: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如果明知有危险,还有意放纵,那不是傻吗?”

    姚守宁沉默着没有说话。

    这种道理人人都懂,姚婉宁以前只是病重,并非傻了,难道她不知道吗?

    如果她知道,为什么又会不希望‘河神’死掉呢?

    “怎么突然问这话?”他觉得有些奇怪,问:

    “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世子见她久久不语,不由轻撞了下她肩头,问了她一声。

    “我不知道。”她被这一撞,浑身力气顿时泄去,肩膀一垮:

    “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她也说不清楚,只是很想哭:

    “世子,你说,我会不会最后失去我的姐姐啊?”

    这个念头突然涌入她心里,她越想越害怕,浑身直抖。

    陆执开始还觉得她今夜怪怪的,以往两人出门,有说有笑,有时虽说他也被她的话气到,但习惯了与她斗嘴,冷不妨姚守宁这一沉默,世子便觉得不大自在。

    如今听她说出缘由,才知道她是在为家里亲人担忧。

    “我们目前所做的事,都是为了防止你的姐姐受妖邪所害。”

    世子不动声色的安慰她:

    “此时的努力,是为了尽量避免最坏的结果。”

    她怔怔抬起头。

    那双眼睛湿漉漉的,泪水洇湿了上下睫毛,眼瞳里映入了陆执的倒影,仿佛她眼里全都是他。

    世子被她一看,心中如遭小鹿一撞,一时之间如被施了魔咒,难以挪开视线,与她目光相望。

    许久之后,姚守宁终于反应过来,慌忙低下了头。

    她吸了吸鼻子,连忙应了一声:

    “嗯——”

    陆执不知为何,也觉得心中有些发慌。

    过了许久,姚守宁细声细气的问:

    “我们今晚去探哪座墓呢?”

    她这一说话,打破了两人之间因长久的沉默而带来的尴尬,陆执回过神,连忙就道:

    “去齐王墓。”

    自从猜测‘河神’真身恐怕与大庆开国初年的某位皇室血脉有关后,陆执就准备先搜开国前几十年的墓地。

    姚守宁今日被姐姐的话震得睡不着,专门将陆执整理出来的大庆皇室名录看了看,将一些名单强记于心中。

    此时陆执一提到‘齐王墓’,她脑海里顿时浮现出关于齐王墓的资料:(齐)天元九年卒。

    这位齐王是大庆第二位君王的长子,生于中宫,原本是嫡子,身份尊贵。

    但不到二十岁便死了,最终天元帝痛失爱子,册封为齐王,葬于神都城外不远处。

    天元帝登位时,大庆开国还不久,百废待兴,皇室的陵园尚未规划、修建。

    当时的皇帝在神都城外五里处划出一片地,为爱子修建了齐王墓,并在一旁修建道观,以为他祈福。

    七百年前的时候,神都城远不如现今繁华,城池规模也比此时要小了许多。

    后来随着时间的流逝,使得神都城一再扩充,当年香火鼎盛的道观逐渐消失,那曾备受重视的齐王墓逐渐也失去昔日荣光了。

    在七百年后,这座坟茔就位于东城门不远处,进出入城门时,甚至还可以看到那曾经的墓碑,只是已经褪去了当年的颜色,仅能从那斑驳风化的石碑残字上,看出当年天元帝对爱子的心痛不舍。

    大庆初年的时候,许多礼仪规则还未建立,不少室宗皇子死后下葬之处都是临时划分,直至几十年,逐渐才划归陵园之中。

    像齐王墓这样的地方,神都之中还有好几座。

    这位齐王死于大庆历四十六年,比陆执一开始定制的三十年的时间线来说要晚了十几年。

    但姚守宁想到神启帝近来动作频频,又有开棺验妖的意图,难保不是在陈太微的授意下才这样做。

    代王地宫事件曝发之后,除了陆执整理的皇室藩王名单之外,神启帝必定也让宫人统计了大庆诸王侯的名录。

    将神启帝准备开棺的那些名单一除去,剩余的藩王列表,都有可能是陆执的查视目标。

    陆执与姚守宁清楚这一点,陈太微如果是此事的主导者,他同样也清楚这一点。

    若立场对调,陆执必定也会派人潜伏于那些未曾上开棺名单的藩王墓中,以守株待兔。

    世子解释着:

    “我们人手虽够,但大部分的力量位于明处,无法动用。”

    事到如今,闹出代王地宫如此大动静,除了姚守宁身份存疑,暂时未有实质的证据证明她曾与陆执同行之外,陈太微应该十分笃定陆执就是闯入代王地宫的人。

    陈太微知道此事,代表神启帝必也心中有数。

    双方之所以装聋作哑,齐齐当不知道,无非也就是互相忌惮对方手里的力量罢了。

    陆家有陆无计这样一个身背佛家三头六臂的金刚护体,乃是天生守门人,妖邪不敢妄动。

    而长公主手握十万精锐兵甲,足以震慑神启帝不敢妄动。

    因此皇帝就是明知当日代王地宫之事乃是陆执所为,他也只能装聋作哑,表面不敢发难,只能私下行动。

    对于陆无计夫妇来说,一个只求天下太平,长公主则并没有造反之心,只想皇室平稳,神启帝能安心治理朝政,将来顺利将皇权接传至中宫顾后所出的四皇子手中。

    同时神启帝手中握有刑狱、镇魔司,又掌的是天下权柄,身侧有陈太微这样一个神秘莫测的道士相助。

    若能不撕破脸,大家相安无事,自然再好不过。

    有了这样的默契,平衡不能被打破。

    长公主纵然担忧儿子,但也明白探墓一事只能私下进行,不能大张旗鼓——这也是将军府一直以来不敢派过多人手与他同行的缘由。

    毕竟事情真的闹大了,还能推说孩子不懂事,若两方势力一卷入其中,麻烦就大了。

    只是陆执这边人手不足,同样的,陈太微那边也有许多力量无法动用。

    神启帝投鼠忌器,陈太微能驱使的,就是妖魔。

    但无论这些年封印妖族的结界大门松不松动,能逃入人世的妖邪始终只是少数。

    大庆七百年来,死掉的藩王墓地可不少,陈太微纵然手段逆天,能驭使妖魔,可却未必能在每个地方布下重兵。

    “上回我们说的话,不知有没有被他听进耳中。”

    陆执想起上次陈太微驱赶妖邪攻击马车之事,皱起了眉头:

    “但无论如何,原定的计划便不可用,所以我临时改变主意了。”

    “嗯。”

    姚守宁点了点头,问道:

    “那齐王墓的入口,你找到了吗?”

    “有眉目了。”

    他淡淡的应道:

    “自准备探墓开始,我便在私下查探这些坟墓出入口。”

    长公主、陆无计的力量无法陪他入墓开棺,但却可以为他查探出前期一些资料、线索,免去他自行探查墓穴入口的大量功夫。

    “东城门的内侧入口处,有一座茶寮,是一百多年前修建的,直到四十多年前,其物主挖掘地下室时,无意中挖到了墓葬入口,并大胆钻入了墓内。”

    而当时齐王下葬之时,天元帝曾令人布下过机关重弩,以及毒水、瘴雾,以避免盗墓者误入。

    但就是这样,也阻止不了后世的人偷偷潜入其中,直到后来传说外围的陪葬品几乎被搬空,但离奇的是,在里面并没有寻找到齐王的棺椁。

    大庆之中便有这样一种传说:齐王墓建的是墓中墓,天元帝为了保儿子坟墓不被损毁,当年求助过有道之士,布下了乾坤八卦,将儿子真正的墓葬隐于大墓之中,使得这尘世之人根本寻找不到他真正的大墓,无法损毁他的遗骨。

    齐王墓最大的财富,自然也隐于真墓之内,外围的那些陪葬品,只不过是障眼法罢了。

    这样的说法引得不少盗墓贼前赴后继,但六七百年以来,确实无人找到齐王真正的葬身之处。

    这位茶寮的主人原本姓赵,他们挖凿地底时,无意中挖出了一枚金元。

    “这种金元铸于天元初年。”

    赵家人便想起了这些年来关于齐王墓的传说,顿时欣喜若狂。

    在四十年中,他们祖孙数代一直偷偷在自家房子底下挖凿,挖出了不少金元、珠宝,也挖出了一条通往真正齐王墓的道路。

    “三年前,我爹的一位同门,在无意中得到了一枚来自天元八年的钱币,因此顺着线索追踪,才查到了此处。”

    天元八年的钱币一般出现在市场上的并不多。

    皇帝当年痛失爱子,深恐爱子死后魂入地府钱财不够用,因此勒令工部铸币,专门铸出了一批钱币,以供齐王入葬之用。

    这批钱币只为齐王而铸,铸成后请道士施过术法,再即刻入土。

    因为这批钱币的稀罕性,哪怕中间曾有人插手,在银钱铸成之前便已经取走一部分,但大部分的钱还是被埋入了墓地中,市面上流通的并不多——更别提在行家眼里,真正值钱的币除了这一批仅为齐王而铸的天元八年的金币外,还有道士施加的法咒的缘故。

    “就是事隔七百年,我爹的这位朋友也在那钱币上感应到了道法残留的波动,因此顺藤摸瓜,才将这赵家人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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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修改了一下,晚了一会。

    今天肯定写不完明天的更新了,所以明天更新暂停,要调整一下状态。

第二百八十二章 有危险

    虽说知道盗墓乃是重罪,尤其盗的还是皇室王侯之墓,更是死罪中的死罪,一个不好全家要抄斩的。

    但空有宝山而无法使用,对于赵家人来说,自然是不甘心的。

    因此虽说害怕,他们仍试探着将金币花用了一枚出去。

    也正是这一枚金币,使得神武门的人早早的找到了齐王墓的入口,赶在消息未曝露之前,在神启帝等其他门阀势力尚未察觉的时候,由陆无计出面,将赵家人掌控住,并将这茶寮买在了手中,把消息死死捂住。

    姚守宁听得入迷,闻言便问:

    “然后就发现了真正的齐王大墓吗?”

    “对。”陆执点了点头。

    她说话时略转过了头,吐出温热的气息吹拂在他胳膊上。

    从世子的视线看去,可以看到她几缕发丝飞扬,粘黏在她脸颊一侧,抿进她唇齿之间。

    陆执握缰绳的手动了动,心中生出一股想替她将头发撩开的冲动。

    但他犹豫了片刻,姚守宁自己便抬起了胳膊,将那发丝别到了耳后。

    世子心中生出一丝诡异的失落,接着再说道:

    “不过自然没有那么容易。”

    其间过程也颇曲折,赵家的人一开始虽知道问题严重,但他们只是市井小民,眼见神武门的人上门买房,而不是直接报官杀人,便以为此事有转圜的余地,竟心生贪婪,意欲以假墓瞒天过海。

    原来赵家人在挖到金币的时候,便猜测自己挖到了齐王大墓。

    毕竟七百年来,关于这齐王墓宝藏的消息传得十分神奇,他们也担忧消息走漏后全家性命不保。

    因此在挖坟的时候,故意挖了数个假道,甚至在之后的几十年时间里,一家人额外制造出两个假的墓室,意欲误导别人。

    而他们自己则将挖到的真墓牢牢隐藏,非赵家人自身绝不知晓。

    “可惜他们虽做了万全准备,但有些东西是作不了假的。”

    这位齐王当年死得很早,之所以后来墓地如此有名,就是因为那一批天元八年铸的钱币。

    而这一批钱币之所以值钱,也并非因为罕有,“而是这钱币之上附加了道术。”

    说到这里,陆执顿了一顿,接着才道:

    “天元八年的时候,道术昌盛。”那时的道术昌盛,可与现在的道观香火旺盛是不一样的。

    妖邪乱世多年,养出了许多受妖邪之苦而成长的道士。

    这些道士大多是真正身怀高超术法之辈,可非如今这些徒有虚名,只知开坛作法的道士可比的。

    当年的那些道士虽说无法像传闻中的神仙一样可填海移山,但修行的法术却五花八门,如今看来说一声神仙手段也不为过。

    有了太祖当年灭妖立国之事,再加上道教之首孟松云也甘愿为太祖效劳,道教与皇室之间的关系自然十分亲厚。

    能在大庆四十八年,被当时的皇帝点名为铸币施以道术的人,必定非同一般。

    这样的钱币,才是使得齐王墓与一般的皇室陵墓截然不同的缘故。

    传闻之中,钱币上的道术早就通灵,若能得到此币,便能借钱币上的道术之引,激活道家秘法,学会早已失传的古代道术。

    就是因为各式各样的传闻,才使得一座原本寻常的齐王墓,被增添了许多非凡的色彩。

    多年以前,盗墓者络绎不绝,直到后来一直无人真正寻找到墓地所在,才消停了许多。

    “你说……”

    姚守宁一听‘道术加持’这几个字,顿时寒毛直竖:

    “有没有可能——”

    与陈太微几次打交道,已经使她心中阴影极重。

    此时想起‘道术’,本能的就联想到陈太微,无论是那个夜里城墙上抱着骷髅的艳鬼,还是昨天夜里出现在姚家后,附身在姚若筠身上的道士,都令她心生忐忑。

    “应该只是巧合——”

    陆执皱了下眉,有些迟疑的道。

    以他看来,这事儿百分之百是巧合,毕竟中间相隔几百年。

    陈太微修道有成,不知施展了什么妖法活了近百年不见老也就算了,六七百年?

    不可能的!

    姚守宁听闻他这话,心中稍安,点了点头。

    陆执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多加纠缠,而是又道:

    “我爹娘买下赵家茶寮后,请了人以术法引路,果然找到了真正的齐王大墓,入口正在赵家茶寮之中。”

    只不过当时长公主夫妇买下此地的原因并不是贪图道术,也不是为了金币,纯粹只是不希望皇室先辈的遗体遭受践踏罢了。

    “直到这一次,我们要彻查墓地——”

    当年陆无计购买这座茶寮,才终于派上用场了。

    姚守宁松了口气。

    齐王墓真正的墓碑、坟口显示都在城外,两人从城内民宅进入,自然是掩人耳目。

    夜里进去,至少不会发生像上次一样害怕闹出声音,引起守陵士兵警觉的事了。

    两人一路再未受阻,到了东城之后,陆执便放缓了速度,途经一处民居时,他将马勒住,接着翻身下马,示意姚守宁也跟着下来。

    那马匹留在原处自有人帮忙牵走,二人躲在阴影里,由陆执带路,他悄无声息在胡同窄巷间穿梭,约两刻钟后,终于至目的地了。

    为免麻烦,这座原本属于赵家的茶寮到手后已经二次易主,但外表并没有什么改动。

    这幢房子共有两层,屋檐下挂了灯笼,两侧各垂一幡,上书‘茶’字。

    此时夜深人静,那茶坊门板是由十来块一尺宽的木板所拼组而成,此时门缝内黑灯瞎火,看上去与神都城中各大小茶楼并没有什么不同,实在难以想像这座茶楼底下竟隐藏着传闻之中的齐王大墓。

    姚守宁不知为何有些紧张,寒气自脚底生起,冻得她浑身直哆嗦,她抖了两下,隐约感到今夜可能会有大事发生。

    这个念头一起,她身体都在抖。

    “世子——”

    她轻唤了一声,陆执已经往前走了几步,叩了其中一道门板,有节奏的轻敲了几下。

    敲完之后他极有耐心,隐藏于阴影中,转头看姚守宁,那眼神带着无声的疑问:怎么了?

    姚守宁欲言又止,摇了摇头,准备稍后进屋再与他细说。

    二人等了半柱香的功夫,屋内终于传来轻响,有人在屋中取开门拴,紧接着一块约尺来宽的门板动了两下,从内到外被人移开,露出一条仅供一人侧身而进的缝隙。

    陆执先闪身进去,接着站在门内冲姚守宁伸手。

    姚守宁也连忙跟了上去,屋里并未点灯,黑暗之中隐约可见一道佝偻的身影在盯着她看。

    等到两人进来,那人又举了门板重新卡入门槽内,以横拴别紧了。

    做完这一切,那人向二人招了招手,示意两人跟上。

    姚守宁不敢出声,紧紧跟在陆执身后。

    茶楼大厅摆满了桌椅,但因为是城门入口处,此地来往歇脚的大多都是普通百姓,因此摆设也并不精致,以实用为主。

    几人越过大堂,连进几层屋门,那领路人小心将房门紧锁,又放下厚得的布帘,才终于掏出火折子,将灯点亮了。

    “见过世子。”

    那人一点灯,便先向陆执行了一礼,接着又冲姚守宁拱手。

    屋内黑了许久,冷不妨骤见灯光,姚守宁眼睛下意识的眯起,隔了一会儿才重新睁开眼,看清面前的是个年约六旬的老者。

    他面膛黝黑,内里穿了单衣,外披灰蓝打补丁的袄子,与陆执说话时,之前一直佝偻的背脊挺了起来,一扫先前的萎靡之色。

    “不要多礼。”

    陆执摆了下手,问道:

    “我们是准备入墓的。”

    留在此地的人是陆无计的心腹,他闻言并不多问,只是点了点头:

    “我去取些东西,世子带上。”

    陆执应了一声,他牵了牵披在肩上的袄子,转身出去了。

    等这老头走了之后,姚守宁抿了抿唇,将自己心中的预感说了:

    “我总觉得,我们这一趟可能会遇到危险。”

    姚守宁说完这话,陆执的神色一下就变得严肃。

    他想像不出来这位六百多年前入葬的齐王墓中会有什么危险,但姚守宁既然这样说了,自然不能等闲视之。

    她的力量已经觉醒,对于一些危险的窥探是十分敏锐的,尤其是涉及了自身,如果她说危险,那么这一趟入墓必会出现大问题的。

    陆执不敢轻视她所说的‘危险’,但也从姚守宁的话中分析出,齐王墓中两人这一行说不定会有什么收获。

    如果他独自一人前行便罢了,要是带上姚守宁……

    他一双细眉皱了起来,嘴唇紧抿,思索了片刻。

    “这个危险会危及到我的性命吗?”

    世子自然不是头铁之人,如果今夜有危险性,但若有生存把握,他自然要冒险一试。

    但如果姚守宁预感到他会九死一生,那么这墓便不能开启,二人即刻退出,之后再将此事告知陆无计与朱姮蕊,再另行派人前往探墓。

    姚守宁偏头想了想,感应不出。

    她老实的摇头:

    “我不知道。”说完,又补充了一句:

    “但以我的感觉,只要没有不好的预感,便应该没有性命之忧。”

    更何况她细细去想今夜两人会不会出现生死危机,却并没有感应到有大危机来临的征兆。

    陆执松了口气:

    “只要不死就好。”他满不在乎,“只要有徐相宜在,哪怕我重伤,他也能救得活。”

    “……”

    姚守宁脑海里想起徐相宜瘦弱的身影,不由露出同情的神色。

    “不过,这墓地之中我觉得有危险,”她也说不出来这种危险的感觉来自何处,只是说完这话,觉得身上一冷,再一搓手臂,发现手上的鸡皮疙瘩已经浮起来了。

    那种熟悉的被窥探感又来了,她脑海里浮现出‘陈太微’的身影,惊慌失措之下,说道:

    “世子,你觉得我们今夜之行,会遇上——吗?”

    “不会!”

    陆执闻言,十分笃定的点头。

    “今夜我爹娘入宫,你外祖父也在,皇上设宴,‘他’也在宴席之中。”

    以长公主、陆无计及柳并舟三人修为,陈太微纵然再是厉害,也无法分出身来。

    纵使他一心数用,必是原身留在宫中周旋,以分身来到此处。

    世子一拍腰间长剑:

    “你放心,如果‘他’敢来,保准叫‘他’有来无回!”

    “……”姚守宁闻言,眼皮一跳,却不敢开口将世子满心自信打破。

    她总觉得陆执不说这话还好,每次说完这些话,最终结果都会被打脸……

    “你不信?”

    世子见她目光躲闪,也不出声,只是目光左右游移,当即猜到她心中念头。

    他先是有些恼羞成怒,想想自己与姚守宁相识以来丢人现眼的事情做得太多,难怪她对自己信心全无!

    陆执握剑发誓:今夜若再见陈太微,定要将他斩个落花流水,让姚守宁好好瞧瞧自己的英勇。

    二人说话功夫间,那老头已经很快去而复返。

    他拿来了一些入墓必用的工具,同时准备了一些符箓宝物,一并装在小包之中,递到世子手中。

    今夜时间紧迫,陆执接了东西,也不再多话,那老者走到屋角一张床板处,将上方铺的被褥掀开,露出下方铺垫的木板。

    老头伸出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扣,用力往木板下一插——

    那指尖如利刃插入豆腐之中,悄无声息将那厚厚的木板抓破。

    他略一使劲,将木板提了起来,下方有阴气逸出,‘嗡’的风响声里,一条漆黑通道出现在几人眼前:

    “这便是下墓之地了!”

    老者提着木板,看向陆执与姚守宁:

    “从这进入,我会守在此处,若你们二人要出来,到时世子以暗号敲击,我听到便会将木板打开了。”

    陆执点了点头,他点了一下行装,确认无误,正要跳上床时,却想起姚守宁所说此行会有危险,不由犹豫了一下,转头问姚守宁:

    “要不,你——”

    他话还没说完,姚守宁似是已经察觉到他要说的话,连忙就摇头:

    “我要和你一起。”

    这件事情原本就是因姚婉宁而起,她已经预感到今夜一行有危险,又怎么可能只让陆执独自行动呢?

    更何况她觉得今夜之行虽说会有危机,但同时也有转机,正如世子所说,机遇与危险相伴,说不定会有大发现,无论如何她也不能错过。

    陆执想想她之前说的话,只说会有危险,可没说有性命之忧,便也随她了。

    他手持一支火折子,将其吹燃,跳下床底的暗道之中。

    那暗道之下挖出的石阶约有大半丈深,他一跳进去,便仅剩半个脑袋露出来,此时将火折子往嘴里一咬,向姚守宁伸出手:

    “守宁过来,我接住你。”

    姚守宁点了点头,也爬上床铺,还未伸腿往下时,她的目光落到了床上,接着幻像出现:床板重新被归于原处,墓穴入口被封,此时一个老头双手交叠在胸口躺在床上,他的身体被一个巨大的红色符箓封印在床上,已经气息全无!

    “嘶!”姚守宁倒吸了一口凉气,接着伸手突然将那持灯照着通道的老人的袖子揪住:

    “老爷爷,您要小心,稍后不要躺在床上了——”

    她的话没头没脑,但那老人听完之后,却下意识的低头看了陆执一眼,陆执也面露惊讶,接着看向老人。

    那老人一见陆执神情,顿时像猜到了什么。

    他紧绷的面容一缓,目光再落到姚守宁身上时,便不再是先前冷淡的模样,眉目之间柔软了许多,眼中光华点点,盯着满脸担忧的姚守宁看了一会儿,接着郑重点头:

    “好,我听守宁小姐的。”

    ………………………………………………………………

    写完就传了,预计之外的更新。

第二百八十三章 触禁制

    陆执以有些古怪的目光看着两人互动,最终见老人点头承诺之后没有再开口。

    姚守宁说完话,便以手撑着床沿,小心的将脚往下探。

    地底深处传来阵阵阴凉的寒意,足尖仿佛碰不到尽头,好在陆执很快举手掐住了她的腰,将她整个身体举住,止住她下滑的速度,最后将她稳稳放于地面。

    “谢谢。”

    姚守宁有些惊慌的说了一声,陆执摇了摇头。

    她比陆执矮一些,踩在下方的石阶上,整个人已经完全置身于地下石窖之中,举手才能勉强以指尖碰到上方的木床板了。

    地底的空气沉闷且有种若隐似无的潮意,令人感觉十分不舒服。

    一见两人俱都钻入地道,那上面留守的老人顿时放下了床板。

    ‘哐’的声响中,上方的火光被挡住。

    老人将掀开的被褥还原,以手抚了两下,他想起先前姚守宁叮嘱他时说过的话,眼中精光一闪,接着提了根凳子,坐到了屋内的一侧墙角中。

    只见此人双手结印,对着床铺打出法术。

    那灵光从他指尖涌出,床铺之上逐渐幻化出一个与他身材、样貌一般无二的老者之影,平躺于床上,双手交叠置于胸口,仿佛睡着了。

    见到这一幕,那老人勾了勾嘴角,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继而闭上眼睛养神,接着身影逐渐消失,隐匿于角落之中。

    ……

    此时的地底之下,姚守宁听到床板放落时的重响,接着整个地底除了那声回响之外,静谧异常。

    “世子——”

    她想起今夜这一趟可能不大顺遂,无端生出几分警张,出言唤了陆执一声。

    “嗯。”

    陆执应了她一声。

    在沉闷、黑暗的环境下,他的声音有些低沉,配着周围传回的若隐似无的回音,给了她一种安心的感觉。

    ——世子虽说几次翻车,但他为人极讲义气,遇到危险时,也从不独自逃走。

    她偷偷伸出手,牵住了陆执的一侧衣角。

    这样细微的小动作令得正在掏衣兜内地图的世子转过了头,看了她一眼:

    “别怕。”

    他安抚着:

    “这地道之中赵家人走过许多次,我爹娘买下此处后,也来视察过,并没有发现妖邪影踪。”

    他想起姚守宁预知的危险,眉头一皱,问道:

    “你能感觉到危险出自于何处吗?”

    姚守宁极力想了想,却也全无头绪,她的预感只是偶尔灵光一闪,大多时候并不能主动的去发现,最后只能有些遗憾的摇头:

    “我感觉不出来。”

    “感觉不出来就算了。”陆执也知道她没有得到完整的传承,闻言也并不失落:

    “我们先离开这里,反正先找到了墓地再说。”

    他打定主意,一查看齐王尸首无异,便立刻原路返回,绝不逗留。

    姚守宁点了点头。

    世子取出地图,将火折子递给姚守宁:

    “你帮我拿着。”

    两人相互配合,世子取出一张图纸,上面画了简略的地形图。

    赵家当年为了掩人耳目,将家底下发现的墓葬挖成了一个迷宫,许多地形纵横交错,如果没有地图,贸然进入极易迷路。

    世子在决定探齐王墓前,便已经确认过路径,此时不过是为了行事顺利,再与记忆比对一下罢了。

    确认没错之后,他重新将地图折叠,喊了一声:

    “走!”

    两人足下是一条简略的土阶,十分狭窄,二人同下便要撞肩碰手。

    身边四周都是土壁,稍一转身便碰到泥层,给人一种颇为压抑的感觉。

    陆执低头变腰走在前面,姚守宁牵着他后背的衣裳,跟在他后头。

    那挖出来的阶梯初时便窄,越往下越是逼仄难行,姚守宁举着火折子都嫌有些不大方便了,胸口闷得难受,呼吸都有些困难,她索性将火折子盖上,握于掌中。

    好在往下再走了五六丈后,下方陆执突然往下一跳——

    ‘咚’的回音传来,他喊了一声:

    “我们下到地道了。”

    从下方回音听来,他所站的地方颇为宽敞,姚守宁心下一松,黑暗之中,她看不清脚下的情景,一步迈出来,顿时身体失重,眼见就要跌落。

    还未惊呼出声,等在下方的世子便伸出手来,精准的将她托住。

    他的两手托住她的胳膊,她脚心踩地,惊魂未定的道:

    “谢谢——”

    陆执摇了摇头,转头看向四周。

    黑暗中,他的头发摩挲着衣裳,发出‘悉索’轻响,姚守宁通过声音辨别他的动作,连忙见机的重新将火折子吹燃了。

    一股刺鼻的硫磺味传进两人鼻腔,冲淡了地底的那种潮湿、腐霉的味道。

    火光亮了起来,将四周一下照亮了。

    映入二人眼帘的,是一条约摸十来尺高的地道,宽约丈许,径直通往地底深处。

    而这地道两侧又左右延伸出无数分支,每隔一段距离,那地道上方便挖出一条约三尺宽的洞窟,恍眼看上去与二人先前下来的那条通道并无分别了。

    直到这会儿,姚守宁才终于理解到陆执先前所说的:若没有地图,进入这地底深处恐怕会迷失的缘故。

    她借着手上的火光,仰头往头顶之上看去,竟被这地底迷宫震住。

    若非她与陆执才从上方跳下来,并没有挪动过脚步,否则稍一走动,恐怕自己都要分不清到底是从哪个头顶洞窟之中跳出来的了。

    只见目光所到之处,前后全是长长的通道,左转右折,似是没有尽头。

    而头顶之上则四处都是挖出相同的下落口,分不清哪些是真,哪些是假的。

    “这些全是真的吗?”

    她颇为震惊,问了一声。

    “不是。”

    陆执摇了摇头,答道:

    “只有一条生路!”

    若是不熟悉路径的人进入这迷宫之中,只要找不到那条生路,就是顺着其他头顶的大洞沿阶梯爬上去,爬了许久,极有可能遇到的是封死的地面,也有可能被绕至其他地方,最终被困于此处!

    “这赵家真是个人才——”姚守宁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先是干巴巴夸了一句,接着又问:

    “那你能记住这地洞吗?”

    世子顿时露出受到了羞辱的神色,以一种看傻子的表情看她——

    但不知为什么,他最后并没有口出恶言,而是略忍耐了一下,接着十分有自信的拍胸:

    “当然记住了!”

    不知为何,姚守宁心中有种不妙的预感,促使她多问了一次:

    “真记住了?”

    “真的记住了!”

    陆执又点了一下头,见她似是有些不放心,补充了一句:

    “此地有几弯几转,头顶有几洞几路,只要将数量记住,按照我们早就规划好的路径来走,就绝不会错!”

    他实在太有自信,说话时的语气神态十分有说服力,姚守宁心中稍安,接着又问:

    “那我们往哪个方向走?”

    “跟我来。”

    世子招了招手,走在前头。

    此地的环境远不如代王地宫,因为赵家人自己偷偷挖凿,许多地方工艺粗糙,不时还需要弯腰低头。

    姚守宁偶尔一路上还会发现一些夹在土层中的钱币,她扣了一个察看,入手便察觉这些可能是赵家人仿造的假币了。

    这些钱币刻意做旧,且重量不大对头,应该是赵家人害怕有人无意中也挖到地道,发现了齐王大墓,故意做出来掩人耳目的。

    初时姚守宁还提心吊胆,但走了三刻钟后,一路却十分顺遂,并没有发生什么意外。

    陆执不时停步,拿出图纸小心比对着什么,又走了约摸一刻钟,他突然停住了脚步,低喊了一声:

    “快到了!”

    他这一声,顿时使得一路都格外警觉的姚守宁精神一振:

    “快到了?”

    两人走了许久,在这昏暗的地道里,闻到的都是地底之下阴森沉闷的气味及火折子中刺鼻的硫磺味,再加上她因为预感的缘故,一直都心神紧绷,不敢放松,此时一听快到,本该松一口气,可姚守宁心里却生出一股烦躁不安的感觉。

    “你看到那扇门了吗?”

    陆执转头看了她一眼,手指远处。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姚守宁见到了那左侧方向有一道挖凿出来的半弧形入口。

    这样的入口自进地底洞窟以来,她不知见过多少,可此时再见那门时,她心中不安的感觉更浓。

    “世子——”

    她喊了一声,陆执察觉到她语气不对,转过了头:

    “发现此地有异之后,我爹娘来过。”除了未曾开棺查验之外,其他地方都检查过,并没有发现有危险之处。

    但话虽这样说,他仍是小心的按住了挂在腰侧的剑柄,作出防备的姿态,并示意姚守宁跟在自己的后头。

    墓地之中一片黑暗,前后静谧,唯有两人走动间发出的声响来回传荡。

    两人缓缓移至门前,姚守宁举起手中的火折子,探向远处。

    灯光照入门内,隐约可见到内里通道再进数丈,便截然不同。

    一种与地底狭窄通道完全相反的空旷回音传来,世子站在门边静候了片刻,接着提步迈入!

    他提起脚步的刹那,姚守宁便见到那原本漆黑的门框上,突然像是有什么东西闪动。

    “咦——”

    她发出一声惊呼。

    那丝波动便如门上被织了一张无形的蛛网,陆执进网的刹那,将蛛网冲破,使得那蛛丝在灯光下反折出诡异的光折。

    接着仿佛光晕荡漾开,无形的光华流转。

    世子听到她的轻呼声,下意识的转过头。

    他的双眉轻皱,一双凤眼之中带着疑惑,似是奇怪姚守宁的反应。

    “我好像看见门上有东西了!”

    她将自己的发现告知陆执,陆执嘴唇紧抿,退了回来,伸手在门框处舞了舞。

    手臂摆动之间衣物摩擦发出声响,但先前那种如同荡开的光波纹的感觉已经不见了。

    陆执又试探着穿了两下,问了一声:

    “还有吗?”

    “没有了!”姚守宁瞪大了眼,不敢忽视一点细节,但却并没有再发现异样,因此摇了摇头。

    世子咬了下嘴唇,说道:

    “你说的这种情况,很像禁制被触动。”

    传闻之中,修行达到一定地步,可以布下无形的禁制,使得禁制所在之处成为禁区,无人能踏足。

    一旦有外人闯进来,禁制的施术者便必能察觉。

    姚守宁身为辩机一族已经觉醒了血脉力量的传人,能以肉眼‘看’到禁制的存在也并不稀奇。

    但是此地是齐王真墓,此地已经隐藏了将近七百年之久。

    陆执在此之前敢十分肯定,除了长公主夫妇之外,神都之中就连神启帝也应该是不知道此处存在的。

    那么此地的禁制是谁布下的?

    陈太微?

    兴许是最近与这个道人打交道多了,陆执脑海里第一时间浮现出这个人的名字。

    但下一刻,他又摇了摇头:

    “不可能啊。”

    这个道士虽说术法高强,但也不可能高超到如此地步。

    他见姚守宁心神不安,便解释给她听:

    “自此地被赵家人发现之后,赵家人每日都会视察此处,布下小巧机关,防止人误入。”

    而落入陆无计之手后,防备只会更多。

    此地白日是茶楼,夜晚之后便有先前与两人打交道的老人镇守。

    “他是神武门的人,辈份极高,也是身背神灵之图的人,一般妖邪不敢乱入,我爹对他也是十分尊敬的。”

    有他在此处,不要说一般宵小,哪怕就是有神通的道士,也绝对无法闯入。

    “也就是说,此地若有禁制,也有可能是在早年之前布下的。”

    他说话的功夫,又穿行了两次。

    这两次再也没有异样出现,他回头看了姚守宁一眼,脸上露出挣扎之色。

    进还是退?

    今夜已经来到此处,若不进入看一眼,无功而返,恐怕是不会甘心的。

    更何况此地布下了大防,说不准齐王墓便有异动。

    他问姚守宁:

    “不如我们进去看一眼,若无意外,即刻便走,如何?”

    ……

    与此同时,皇宫内苑之中,由神启帝亲自设下的宴席,已经开启了。

    大殿之中,神启帝跪坐于正位之中,两侧各摆桌案,今夜入宴的唯有长公主夫妇、柳并舟与陈太微。

    陈太微独自一人坐于右侧,与朱姮蕊、陆无计及柳并舟遥遥相望。

    神启帝今年已经五十三了,但他身材消瘦,肤色白皙,眼睛细长,下巴留了长须。

    作为帝王,他并未穿象征帝王的袍服,反倒身着一袭青衣道袍,头挽道髻,以一支长长的玉簪固定住。

    他笑意吟吟看人的时候,看上去并不像一个霸气的帝王,反倒与一般养尊处优的道士并没有不同之处。

    宴中先上歌舞热场,待宫娥散去,他才看着柳并舟说:

    “早知南昭人杰地灵,果然连出两位大儒——”

    “朕当年登基不久,便听闻张先生去世的消息,深为痛惜——”

    他废话连篇,听得朱姮蕊眉头直皱。

    “——柳卿入神都后,召出儒圣人之影,告知天下儒道多了领袖,朕十分欣慰……”

    神启帝话还没说完,长公主的火爆脾气便忍无可忍,重重一拍桌:

    “总说这些干什么?真要有心问道,你早就亲自前往姚家拜见了,又何必派个侍人传话?”

    她说话时,目光放到了陈太微的身上:

    “咱们今夜前来,是想问陈太微,为何昨日大闹姚家,有何目的?”

    “……”皇帝听她喝斥,眼睛周围的肌肉微微抽搐,但转瞬之间,他又露出笑容:

    “长姐的性格总是如此急躁。”

    “罢了!”

    皇帝一拂手,道:

    “是朕有错,派了不长眼的侍人相请,听说他对柳卿不敬,朕已经将其严惩了!”

    说完,他的脸色一沉,眼中露出狠辣之色,喊了一声:

    “冯振,将那狗东西端上来,让柳卿亲眼看看,让他消消气!”

    话音一落,他身侧的大内侍点了点头,抚掌一拍。

    巴掌声传扬开来,外头听得清清楚楚。

    柳并舟意识到不妙,听到外头脚步声,人还未进,便已经闻到了血腥味儿。

    只见一排侍人端了托盘鱼贯而入,那托盘上摆了被剁下来的人首,只是五官被剜割,躯干被剁!

    血腥气传扬开来,那一幕纵然是朱姮蕊、陆无计曾与妖邪打交道,见多了血腥场面,一见此景,也不由骤然变色!

    皇帝还在‘呵呵’的笑,一派斯文儒雅的得道之士风范,说道:

    “今日这狗东西回来便向朕告状,意图离间柳卿与朕,已经被朕交由镇魔司处理了。”

    他示意为首侍人举着托盘面向柳并舟,那托盘内有液体顺着盘沿往下流,将举盘的侍人指缝染红。

    “你——”

    柳并舟的面色铁青。

    任他涵养再好,也没料到这位传闻之中喜怒无常,且又刻薄凶残的皇帝竟会这样做。

    他的衣袍无风自动,胡须微摆,神启帝眯起了眼睛,身体往前一靠,以手肘撑案桌,仿佛在欣赏他此时难看至极的脸色。

    只是许久之后,柳并舟终于轻轻的叹了口气,那股气势卸去,他的眼中露出悲悯:

    “皇上又何必如此呢?”

    “此人纵使告状,也不过是看不惯我数次拒绝面圣,替皇上鸣不平罢了,纵使有错,小罚即可。”

    他的目光落到了托盘上,只见那托盘之上,剜出的一双眼珠通红,以他眼力,自然能看到有残留的冤魂之力附着于其上,带着不甘与哀嚎,满庭惨呼。

    “柳卿说的也是。”

    神启帝被他指责,却也并不生气,反倒含笑吩咐:

    “此人护朕心意令人感动,将其厚葬,赏赐他全族。”

    “是。”大内侍低声应答。

    陆无计目睹这一幕,喉间发紧,无声的叹了口气,轻轻摇了下头。

    “先帝当年在位之时,就说过,天下众生皆有灵,他老人家爱民如子,怎么就养出你这样一个如此性情残暴的儿子呢?”

    朱姮蕊沉默半晌,终于忍耐不住,大声斥责:

    “一个内侍犯错,你或打或杀,甚至严刑加身,此时更以酷刑取乐,与昔日商纣王之流有何区别?”

    先前一直笑眯眯的皇帝顿时变了脸色!

    若是平常,陆无计倒愿劝说。

    可此时殿内腥气极重,令人闻之欲呕,皇帝残暴不仁,视天下百姓如猪狗,他外表沉默,内心却也同样愤怒。

    他后背之上背的是佛道金刚,最是嫉恶如仇,此时一见如此情景,已经按捺不住。

    只是他身后金刚之影一动,皇帝的头顶便有三道紫气冲天而起。

    ‘呜呜’鬼嚎哀叫之中,一道清亮威严的龙吟响起——

    刹时一股真龙威压散布开来,顿时将那不散的冤魂冲得魂飞魄散了。

    神启帝的眼神阴沉,厉声大喝:

    “长姐,你竟敢如此说朕!”

    双方本来是为了陈太微而来,此时却因小内侍之死率先起了冲突。

    反倒是此时本该解释昨夜之事的陈太微置身事外,趁着长公主与神启帝双方起了冲突,那年轻俊美的道士眼中露出无聊之色。

    而就在这时,在神都城东的一端,原本赵家茶寮的下方,陆执与姚守宁行至齐王真墓入口的刹那——

    世子迈入门内,触动了禁制,这位本来一脸百无聊赖之色的美道士识海之中仿佛有一根弦被触动。

    他那双暗沉的眼皮顿时流转光华,整个人的面容一下发光:

    “猎物入网了!”

    “真是狡猾呀。”他伸手撑在了桌面上,以手掌托住了自己的下颌:

    “今夜派人拖住我,果然是想要再探坟墓,只是没想到竟然会探到了此处!有趣,有趣!”

    他说完,眼中露出调皮之色。

    一手托着自己的脑袋,另一只右手则探了出来,以指在茶杯之中沾了茶水,往桌案之上飞快绘画。

    紧接着,一道符箓之影在他指尖下成形,很快形成一道水光符咒。

    他轻轻伸手一点:

    “去吧!”

    那符咒顿时飞天而起,化为一道红光,直飞出宫殿之中。

    而此时宫殿内长公主与神启帝已经吵了起来,陆无计护在了妻子身侧,冯振低声劝着朱姮蕊消火。

    举盘的侍人又怕又慌,深怕自己看到了今夜的场景,恐怕活不过明日了。

    陈太微的举动悄无声息,没有人察觉,唯有那符咒在飞出的刹那,柳并舟似是若有所思,抬起了头。

    可他目光所到之处,并没有发现异样,只见那位昨夜大闹了姚家的道士此时单手撑头,含笑望着他,那双眼睛好似将他内心深处的打算全部看透!

    符咒飞出皇宫内城,直扑东城,隐入那茶坊内室之中,无声的向床板压落。

    只见那床板之上躺了一个老者,似是察觉到灵力的波动,还未来得及睁开双目,便被符咒压落。

    红光所到之处,一切生机尽数灭绝,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符文,将那老者连带着床板一并封印于其中。

    老者的尸身如冰雪融化,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间——

    紧接着,残余的符咒之力冲击开来。

    屋内的一切皆受这股霸道至极的力量冲刷而过,像是一切震出了层残影归位,屋中的柜子、桌椅仍未动。

    柜上摆的灯仍亮着,半晌之后,屋子一侧的无人角落处,灵光波动,一个坐在椅子上的老人缓缓显出了身形。

    此时的他嘴角残留着血迹,面色有些阴沉,望着床铺上的那一幕,面色惊骇。

    他的面色阴沉,望着床铺上红色的符纹,面带惊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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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更合一~!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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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46178/ 第一时间欣赏男主发疯后最新章节! 作者:莞尔wr所写的《男主发疯后》为转载作品,男主发疯后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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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主发疯后介绍:
姚守宁觉得自己可能中了邪。
她近来恶梦频频,先是梦到姨母过世,接着又梦表姐化名为说书人口中的精怪敲门。
可她娘说:这个世界上没有妖怪,只是世人愚昧,受传说蒙蔽。
只是下一刻,恶梦成真。
她看到表姐披麻戴孝,带着姨母的死讯而来,长相还与她梦境之中一致;
她听到表姐的身体之中,还隐藏着另一道对她恶意极大的声音。
貌美如花的少年救了她娘后,被古怪的黑气钻入身体。
一切都与她娘说的完全不一致。
就在这些事情发生后不久,姚守宁就听到了长公主家的那位陆世子,突然发了疯的传闻。男主发疯后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男主发疯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男主发疯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