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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主发疯后全文阅读

作者:莞尔wr     男主发疯后txt下载     男主发疯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一十一章 她没事

    ‘嘶哈!嘶哈!’

    大蛇一受这重创,顿时疯狂反扑。

    它的脑袋被钉死于石棺之中,那粗如水桶的身躯则开始用力拍打石棺身。

    这妖邪垂死挣扎的力量非同小可,每拍一下,整个墓穴都在颤鸣,仿佛地龙翻身引发地震!

    ‘砰——轰!轰!’

    声音震耳欲聋,墓穴四壁颤个不停。

    抹得平整的泥浆抖动之下迸溅开来,大量灰尘飞扬,因速度过快,仿佛出现了震动的残影。

    ‘嘶——嘶嘶——’

    妖邪疯狂摆头吐信,分叉的舌头探出尺来深,瞳孔急缩,剧烈的挣扎之下,那穿透了它身体的长剑处血肉横飞。

    它长尾甩摆,每抽一下力量重逾万斤。

    石棺椁受到这力量撞击,发出不堪负荷的回响,‘砰砰’数下之后,轰然碎裂!

    巨石坍塌着裂开,翻滚着飞撞上墓室地宫,力量之大,所到之处将墓壁砸出大量纵横交错的裂痕。

    那大蛇身躯翻搅着,骨肉与剑刃相撞间发出使人毛骨悚然的摩擦声。

    腥臭的血液‘汩汩’的流,那带着紫阳秘术残留之力的剑身在这力量撞击之下发出嗡鸣。

    剑上的光芒微弱,随着妖蛇的嘶鸣而有不敌之势,一点一点被它从地面拔起。

    “不好!”

    陆执暗道了一声。

    此时压制蛇妖的,自然并非那剑本身,而是陆执加诸其上的秘术之力。

    眼见秘术的力量即将耗尽,陆执顾不得其他,纵身一跃,飞身握住了自己的剑柄。

    ‘哐哐哐——’

    剑身拼命颤动,力量大得几乎让人难以握紧。

    蛇妖感觉到陆执靠近,更是试图拼死反扑,嘶鸣声中,脖颈两侧羽翼张开,片片鳞甲上蹿出一条条细蛇之影,试图吞咬陆执。

    但他不为所动,强忍蛇灵噬咬之苦,骑上那扭摆不止的蛇躯,双手握剑,用力的压了下去!

    ‘嗞——喀——’

    剑刃切割着坚硬的骨骼,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声响。

    ‘嘶——嘶——’

    妖蛇的长尾横扫墓穴,打得石砖乱飞。

    陆执运气将剑稳住,体内力量源源不绝送入剑内。

    ‘嗡嗡嗡!’

    两股力量相对峙,形成可怕的气劲冲击着地宫,使得整个地下墓穴不停颤鸣。

    蛇血飞溅,随着蛇灵的消失,鳞甲失去光泽,被气流剥离,如同燃烧之后的烟灰。

    妖蛇的力量逐渐衰竭,约小半刻钟后,它喉间发出‘嚯汩’的声响,长尾高高扬起,最终却无力的垂落下来,‘砰’声落地!

    这一落下之后,它眼里的红光逐渐暗淡,那挣扎翻滚的蛇身也失去动静。

    陆执却不敢松手,而是牢牢握着剑鞘,又压制了数息之后,确定那大蛇已死,才身体一软,瘫坐于地。

    地宫之内逐渐恢复了安静,但先前妖蛇闹出的动静却仿佛仍残留着回音,形成幻影,冲击着他的脑海。

    “呼——呼——”

    世子双手后撑地,坐在蛇身之上大口喘息。

    片刻之后,一切归于静谧,仿佛整个地底宫殿,只能听到他一人的呼吸声。

    陆执的思绪逐渐复苏,先前发生的种种重新涌入他的脑海内。

    “不对!”

    他闭眼仰头,长发垂落在蛇身之上,想起自己并非独自一人。

    “姚二?姚二!”

    意识到这一点,世子纵身弹起,顾不得其他,开始呼喊姚守宁的名字:

    “姚守宁?姚二!”

    四周静悄悄的,没有人回应。

    他脸色一变,本能伸手去摸自己的胸襟、袖口,在衣襟内的口袋中摸到了一个断裂的火折子。

    幸亏他今日出门之前多作了准备,否则要是将所有东西全放包裹之中,早在爬石棺椁时就扔到了地面,与满地的碎石、残骨及陪葬品等混杂,再难找寻。

    陆执取出东西,小心翼翼将吹亮。

    ‘噗——’

    青烟袅袅中,火光再度亮起。

    摆在他面前的,是那条已经被杀死的大蛇。

    长剑钉穿了它的七寸,宛如面盘大的脑袋垂落,剑体穿透处那伤口足在海碗般大,甚至能看到内里的骨头。

    陆执翻身从蛇尸上下来,一双凤眼开始在墓穴内搜寻。

    “姚守宁,守宁——守宁——”

    他记得姚守宁是趴在棺盖之上时,被那巨蛇拍飞。

    墓穴内的石棺已经粉碎,但最初飞落出去的那棺盖倒是无损,此时正对着那仅剩半截石吞口的墙壁。

    世子跌跌撞撞往那石壁走去,脸颊肌肉紧绷,伸手将那石棺盖用力一推——

    ‘哐。’

    棺盖往一侧滑落,露出下方蜷缩成一团的姚守宁。

    陆执一见此景,瞳孔一缩,当即蹲地伸手去探她脖颈。

    ‘突突、突突。’

    脖颈处血脉有力的在跳动,呼吸悠长且有节奏,显然只是昏睡了过去。

    世子不知为什么,先是松了一大口气,接着皱眉吸气,往她身侧跟着靠墙坐倒了下去。

    仰头大口喘息了两下之后,听着耳侧少女睡得香甜的样子,不知为何,陆执有些啼笑皆非。

    眼前的情景仿佛十分熟悉,好似曾经在哪里也发生过。

    世子偏头想了想,终于想起他去姚家驱赶‘河神’那一次,好像也是如此。

    这姑娘被‘河神’弄晕,最后也是倒地就睡。

    反倒是他,每次与她行动最终都伤痕累累。

    他歇息了一阵,又觉得有些不放心,见姚守宁一直不醒,便伸手去拉她。

    手一摸到她身体,陆执才觉得有些不对劲儿。

    她的身体微凉,不像是只受了摔打后的昏睡不醒。

    世子想将她扶起来,但她周身软绵绵的,好似被抽走了骨头般,根本无法坐立起。

    他索性吃力的将人勾进怀中,半搂住她,以免她滑下去,接着举灯仔细检查她的身体。

    她额头、脖颈处全都是汗,发丝被汗水洇湿,牢牢的缠在她脸颊两侧。

    那张漂亮的脸蛋煞白,不见半分血色。

    就算是眼皮紧闭着,眉梢却仍是颦起,好似十分痛苦的样子。

    除此之外,姚守宁身上并没有外伤。

    她运气倒好。

    大蛇将石棺盖掀飞后,将她困在了墙角处。

    应该是受这一摔之后她昏死过去,而坚硬无比的石棺盖形成天然的防护,将她罩在内里。

    以至于后来石棺椁被拍碎,飞沙走石乱飞时,她是半点儿都没有受到影响。

    世子大略检查了一下,发现她身上并没有严重的伤痕之后,不由长长的松了口气。

    不过大蛇掀飞棺盖的那一摔不知有没有令她身上有内伤或是肋内等处骨折,世子小心翼翼的伸手去按她腰上数寸,也没发现有哪里不对劲。

    他一颗提起的心落回原处,接着面无表情的盯着昏睡的少女看。

    末了,世子伸手去捏她鼻子。

    “姚守宁,姚守宁!”

    她精神力消耗过度,昏睡之中也并不是十分安稳。

    姚守宁梦到自己又回到了西城事件发生当日,她做了恶梦,与柳氏出门欲寻孙神医晦气。

    她自然知道后面会发生何事,便想阻止柳氏。

    可最终阻止失败,孙神医的医馆被砸,苏妙真乘坐的马车冲入城,陆执关键时刻杀死张樵救了柳氏一命。

    只是梦境之中那张樵死后化为一条奇大无比的黑蛇,张大了嘴一口将世子吞噬入内!

    世子死后,阴魂不散,缠着她在喊:

    “姚守宁——姚守宁——”

    “啊!!!”

    她呼吸不顺,又受这梦境所吓,瞬时惊醒,发出惨叫之声: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

    陆执面无表情的看她。

    少女的眼睛睁大,好半晌才似找到了焦距,接着看到了陆执,与他目光相对。

    “世子?”

    她试探着喊了一声。

    姚守宁见他不回应,伸手去摸他脸。

    他杀妖蛇时,脸上被喷溅了不少血迹与鳞甲碎屑,看起来十分狼狈,不复平日的俊美风华。

    可是他的脸颊温热,鼻端还有呼吸,他是活的!

    “世子!”意识到这一点后,姚守宁‘哇’的一声大哭,伸手抱住他肩膀,将脸贴了上去:

    “呜——世子。”

    陆执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一惊,她这一抱,仿佛撞入他的心里,使他呼吸都乱了频率。

    他还没开口说话,姚守宁已经抽抽噎噎:

    “你还没死。”

    “???”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这句话冲散了陆执心中所有的旖旎,他伸手拎捉住姚守宁的后衣领,将她与自己的距离拉开了一些:

    “你做了什么梦?”

    “我梦到你被蛇妖吞了。”姚守宁被他提拉开来,还在抹眼泪:

    “然后来找我报仇。”

    梦中的情景令她有些后怕,此时提起蛇妖,她终于想起了先前发生的事:

    “那条蛇妖呢?”

    “死了。”

    陆执沉着脸,应了她一声。

    他还在想姚守宁所说的话,没想到自己在她梦中,是被蛇妖吞了之后还要小心眼找她算账的人。

    世子越想越觉得不对,又道:

    “在你心中,我就那么小心眼?”

    “……”姚守宁抹泪的动作一顿,一双湿漉漉的大眼躲躲闪闪不敢看他,显然有些心虚,她虽没说话,但这态度却已经不言而喻。

    “我——”陆执的话还没说完,姚守宁便皱眉发出细细的呻_吟,打断了他的兴师问罪:

    “我的头好痛。”

    “我的腿也痛。”

    陆执回了一句,有气无力的将手一放,姚守宁重新靠回他肩头,两人相互依偎,谁都没有再出声。

    “我有点困。”她嘀咕着,脸蹭了蹭,想要找寻舒服的位置。

    世子被她蹭得呲牙裂嘴。

    这个动作本来有些过于亲密,可两人一个精神力耗尽,一个不仅是数次穿梭时空,还在杀蛇的过程中受了伤,此时只想推她去靠墙壁。

    “不要睡。”

    他提起双手去推姚守宁的肩膀,想将她摇得清醒一些。

    她含含糊糊的问:

    “为什么?”

    两人连夜出城,她本身养成的生物钟就令她泛困。

    更别提她今晚力量消耗殆尽,更是困得睁不开眼睛。

    “因为动静闹得太大,可能守陵的士兵早就已经听到了声音。”陆执这话一说完,吓得姚守宁一个激灵,终于瞪大了眼睛,想起了两人处境。

    那妖蛇临死反扑,挣扎得异常剧烈,石棺被捣毁,整个地下墓穴都在颤抖,余波至少荡出数里。

    这下不用守墓人去寻找守陵士兵,今夜当值的人就算再是懈怠,睡梦中怕是也会被惊醒,此时应该赶了过来。

    陆执说道:

    “我们要想办法尽快离开这里。”

    若他没有受伤,就算被人发现,虽说有些麻烦,但也能平安脱身。

    可是此时陆执身受重伤,身边还跟了一个姚守宁。

    到时两人如何进来,并且在墓内做了什么,恐怕说不清,姚守宁还有可能会曝露身份。

    朝中并不太平。

    神启帝不喜欢定国神武将军府的人,早有铲除之心,中间又夹了一个诡异莫测,极有可能会对姚守宁不利的陈太微,陆执自然是不想留在此地,使消息走漏的。

    姚守宁知道事情轻重,当即应了一声。

    她手撑着陆执胸膛起身,这个动作令得世子又是眉心一跳,却并没有出声。

    少女头晕目眩,闭了闭眼,深呼了好几口气,才勉强睁开了眼睛。

    “能不能走?”

    陆执有些担忧的问了一声。

    姚守宁不敢点头,她觉得四周墙壁都在旋转,胸口处翻滚着,十分难受。

    但就算如此,她仍是轻轻的应了一声:

    “嗯。”

    她与陆执虽说相识不久,可对这位世子性情也有些了解。

    他十分骄傲,今夜两人探墓出了这样大的事,自己若有不适,他必不可能扔下自己一人离去。

    此时问这样的话,说明他也是受了些伤,可能难以背负自己。

    想到此处,她有些担心:

    “你有没有事?”

    “暂时死不了。”他神色平静,看样子像是十分自信,实则心中半点儿都没有底。

    姚守宁闻听这话,不由松了口气:

    “那就好。”

    说这几句话的功夫,她蓄积了些力气,两人颤颤巍巍相互扶持着起身。

    就着陆执手中的火折子,姚守宁这才睁开眼睛看了看墓室。

    这一看之下,她顿时大吃了一惊。

    只见那原本整洁的墓穴已经几乎被完全摧毁,周围陪葬的器物被拍碎,两尊镇墓兽也断裂成数截。

    一条奇大无比的可怖黑蛇盘旋着身躯,几乎挤占了半个内室。

    在那妖蛇头上,还插了一柄长剑,姚守宁曾亲自握过那剑,知道是陆执的。

    直到看到满室狼藉之后,姚守宁才知道自己昏睡后,陆执经历了何等恶战。

    她心中十分吃惊,再看世子,难怪他虚弱成了这个样子。

    “我怀疑棺材底下可能有玄机。”

    陆执与她相互扶持,猜测着说了一句。

第二百一十一章 出来了

    墓室是密封的,那内室墓门的断龙石一放下后,并没有被摧毁、破坏的痕迹。

    蛇族选择这位代王的墓室作为老巢,并以他尸身寄生养灵,可见应该是早有谋划的。

    除了那条已经成了气候的黑色妖蟒之外,其余蛇群虽有妖气,却都十分之弱,仍需要找地方进入此地。

    而内墓室两人之前已经查找过了,唯独那棺材底部还没有去看,所以陆执觉得问题出在那里。

    “你还有力气吗?”陆执道。

    “你还能站稳吗?”姚守宁问。

    两人不约而同的开口,说完微微一怔,俱都沉默了片刻。

    姚守宁的目光落到了世子身上,他穿了一件黑色的夜行衣,可此时衣裳下摆已经凝结了厚厚的灰尘。

    灰尘自然不可能无缘无故结得十分厚实,肯定是衣摆上沾了血迹,才会将烟尘吸紧。

    她想到了时空逆流中,自己看到的装满了蛇的石棺椁。

    陆执虽然没提,但姚守宁猜得出来他可能是被咬得不轻。

    “还行。”

    世子点了下头,姚守宁也应了一声。

    她攀着世子的胳膊,世子将手臂搭在她肩头,二人跌跌撞撞着往那棺材的方向走去。

    关于棺材底下可能有通道一事只是陆执的猜测而已,若是猜测错误,两人要是想赶在守陵士兵到来之前离开此地,便得想办法先打破门口的断龙石。

    二人踉跄着走到了那大蛇边,离得越近,姚守宁才越是感受到大战的惨烈。

    那大蛇匍匐不动的身躯便有她小腿高,脑袋十分狰狞。

    从它脑袋穿透而过的长剑几乎抵到了剑柄处,血流了满地。

    陆执将手一松,上前一步去握长剑。

    剑刃被卡在了骨头之中,深入地底,这一提之下纹丝不动。

    他深吸了一口气,再运气一抽,剑身终于动了动,带着大蛇的脑袋挪移了两寸。

    妖蛇死后眼睛未闭,这一动弹间,给姚守宁一种仿佛蛇妖又要复活的恐惧。

    ‘噔噔噔——’

    就在这时,外头传来阵阵沉冗凌乱的脚步声,显然有许多人往墓穴的方向赶了过来。

    守墓人的声音瓮声瓮气的响起:

    “……先前听到……有动静……害怕……盗墓贼……”

    姚守宁闻听这话,脸上露出紧张之色。

    陆执将手中握着的半截火折子递交给她,接着双手握紧长剑,吃力的提起一只腿踩到了那大蛇头顶,将体内残余力量灌注于双臂之间,低喝了一声:

    “起!”

    这一次长剑应声而出,带起血花抽出了大蛇身体。

    只是剑尖在抽出的刹那,那些飞溅的血花迅速化为黑烟散逸。

    与此同时,随着剑一抽出,蛇妖头颈处那碗口大的伤口开始腐朽、枯黑。

    血光化为黑气,身上的皮鳞一点一点枯败。

    黑气缭绕中,那恐怖的蛇头逐渐缩小,最终化为一个非人、非蛇的骷髅头,身下连着一条长达十来丈的蛇躯。

    “啊!”

    姚守宁一见此景,不由吓得倒退了两步,发出了惊呼声。

    “果然如此!”

    陆执早就已经猜到了些端倪,见此异变,倒并不吃惊。

    他颤抖着将长剑重新送回剑鞘之中,接着伸腿去踹那蛇躯。

    妖蛇看似体积庞大,本来陆执以为自己这一踹之下应该难以将它踹开才对。

    可它死后妖气飞快溃散,仿佛顷刻间只剩了一具巨蟒皮包着骨头架子。

    世子一蹬之下,那蛇身便被踢开,露出下方的棺材底。

    相较于墓穴其他地方,棺材底部倒是保存得相对来说比较完整。

    只是姚守宁探头去看,便有些失望:

    “没有洞穴。”

    棺材底板十平整,看上去没有被破坏过的痕迹。

    姚守宁心急如焚,瞪大了眼睛,试图想借自己的力量‘看’出一些当年蛇群出入的方法,可不知是不是今夜力量消耗过大,还是她太过心急以致乱了分寸,她并没有看到自己想看的东西。

    面前仍是那条枯萎的可怕蛇尸,她再也无法感应到多年前所发生的一切。

    辩机一族的力量仿佛被封印,她耗神过度,反倒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

    如果棺材底部没有洞口,就意味着两人被堵死在代王的地下墓穴之中。

    脱身的方法有两个,其一是趁着守陵的士兵还没有闯进来,想办法先破开石门逃生。

    不过这样的办法有些不可行,因为既然两人已经听到了脚步声及说话声,证明先前大战引发的动静已经传扬开来,士兵们早就已经围过来。

    就算陆执能破开墓穴的断龙石,出去也必会碰上这一群人,身份曝露是肯定的。

    第二个方法,就是二人呆在原地不动,等待士兵们破门而入,到时被人瓮中捉鳖。

    无论哪一种方法,都对姚守宁不利。

    她已经开始去思索自己若是被逮到之后,回头柳氏那里要怎么去解释。

    “别急。”

    陆执此时反倒平静下来了,他抽下腰侧挂的长剑握在掌中,用力敲击那棺材板。

    ‘砰砰砰——’

    数声沉闷的回音传来,这声音使得姚守宁一怔,下意识的抬头看了陆执一眼。

    “这是……”她的眼睛逐渐发亮,像是重新注入了希望。

    世子点头肯定:

    “下面是空的!”

    若是棺材盖下是实心的,敲击之下发出的必定不是空荡的回响。

    姚守宁如同绝处缝生,格外欣喜。

    陆执再以长剑敲击棺材板四周,传来的回音都是空响声。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以剑鞘尖部压住了棺材一侧,用力摁压了下去。

    这一下没有按动,但姚守宁一直盯着他的动作看,很快注意到了一点细微处:

    “世子你看。”

    她急急上前,伸手一指——

    只见她指尖所点的方向,棺材板微微下沉了些。

    先前的大战之后,地面满面了泥沙,此时随着棺材板的微微下沉,有一小撮泥沙仿佛漏斗般,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下泄。

    “果然有玄机。”

    陆执见此情景,心中便有数了。

    他提剑用力砸打棺材板,‘砰砰’数声重响之下,那原本卡得严丝合缝的板子终于松动,泥沙下漏的速度快了些许。

    “就是这里!”

    两人交换了个目光,神色一振之际——

    突然外头传来一阵高喝:

    “代王的墓门被人打开了!”

    显然守陵的士兵已经赶到了那封闭的石墓之前,并且发现了被陆执破坏的墓门!

    他们一进墓门,便离墓穴并不远了。

    虽说姚守宁知道那代王地宫处的石墓门是块重逾千钧的巨石,可听到有人到来,她的心弦瞬间绷紧。

    果不其然,一阵敲击声传来,本来就被砸破的石门压根儿经不起这些人大力的撞击。

    石头‘轰然’落地,大片嘈杂的脚步声闯入了忘川河的地界。

    而就在这个时候,陆执却神色如常,并没有受这些人影响,而是在久砸不动之后,抽剑往那棺材板斩了下去!

    他受了重伤,又被群蛇噬咬,身上力量耗尽,这一斩之下剑尖刺入木板,并没有能将木板斩碎。

    代王当年下葬时,显然在选制棺材的木料时,所用非同一般的木材,以致事隔了四百年后,依旧十分坚固的样子。

    就在这时,外头有人在喊:

    “地宫中有石门阻路!”

    话音一落,似是有人贴到了石门之上,听到了墓穴内部传来的陆执斩木板时发出的声响,接着喊了一句:

    “里面有动静!”

    对于守陵的士兵来说,石门封死了墓室,照理来说通入地宫之路已经被堵死。

    任谁都想不到会有一个辩机一族的传人,穿越时空,跟在了当年代王下葬的队伍后进去。

    在普通人心中,这种的情况唯有一种可能——

    “会不会是诈尸了?”

    “是不是有鬼?”

    姚守宁的心神原本听到有人到来是紧绷的,但听到这话,又不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倒是心大。

    陆执有些无奈的看了她一眼,见她这一笑双眼微弯,眼中荡漾着水气,面颊虽说苍白,但小巧的嘴唇却又恢复了几丝樱色。

    她的脸上沾了泥灰,头发乱糟糟的,这模样自然算不上美。

    可她的笑意却像是能感染到人,陆执想板脸,却忍不住也跟着唇角一弯,问她:

    “笑什么?”

    “他们好傻。”

    她说话小小声,似是怕大声之后被人听到,还伸了左手掩着朱唇说的。

    世子轻轻一‘哼’:

    “你以为谁都能像我这么聪明?”

    “对对对。”她点了点头,又探头去看棺材板,催促他:

    “世子快点。”

    他本来已经觉得力竭,但似是受她这乐观的态度所影响,又觉得能挤榨出些力气。

    说笑归说笑,士兵们与守墓人虽说傻,但迟早也会想到这墓穴可能另有出入口。

    若他们反应过来,派人往四周一搜查,到时找到两人停靠的马车,那事情就麻烦了。

    想到此处,世子也不敢再耽搁下去。

    他将长剑用力抽回,把手里的宝剑当成砍刀一般,对着棺材盖就是一阵乱劈。

    ‘噼啪砰’的疾响声里,那棺材板很快被劈破。

    大股木柴碎屑落入下方,一股夹杂着泥土腥气的夜风‘呼’的吹灌入墓室!

    陆执伸手将那些碎木徒手扳开,很快将墓地连劈带砍出一个可供一人跳落的洞穴。

    下方一片漆黑,空荡荡的,像是一个黑洞,不知有几许深。

    姚守宁手中的火折子的火光越缩越小,根本难以看清。

    “我先下去,你随后下来!”

    陆执将长剑重新回鞘,说完这话,便随即将下半身沉入洞中,接着跳了下去!

    ‘砰!’

    不多时,传来重物落地的声响。

    从回音听来,那声音并不怎么深。

    “墓室有动作!找东西过来砸开断龙石,进去一探究竟!”

    一个沉稳的男声响起,姚守宁心中一慌,情知是陆执先前砸砍棺材板的声音引起了这些人注意。

    “下来!”

    上方已经有人开始准备砸门,姚守宁听到陆执的声音,二话不说跳了进去。

    她身体失重,两侧风声从她耳旁刮过,一会儿功夫便重重摔落下地。

    那地面似是斜的,她落地不稳,又往下滚,直到数息之后撞上了一个温热身体。

    ‘唔——’

    陆执的闷哼声传来,却下意识的将她接住。

    他好像靠着什么东西,但在姚守宁下滑的冲击之下,‘砰’的一声将那阻力撞破。

    泥沙迸溅开来,两人紧抱成团一起又滚了数圈,才终于在一堆乱草丛中停止。

    姚守宁掌中握着的火折子的光已经彻底消失,但映入她面前的,是朦胧的夜空,遮蔽着星辰的云层。

    空气夹杂着泥腥气,带着夜色的凉,不是墓穴中那种腐朽的、阴森的,并夹杂了大战后的泥沙、烟尘气。

第二百一十三章 大秘密

    姚守宁总觉得陆执话里有话,但她仰头恰好视线与世子下巴相持平,她几乎可以闻到陆执身上淡淡的檀香气息。

    直到这会儿,她才意识到两人离得有些近,柳氏以往的教导终于浮上她心中,吓得她接连后退了两步,离世子远了一些,问道:

    “他是谁?”

    她问这话纯粹是凭借本能,问出口后,就见世子顿了顿,过了半晌,他轻声的道:

    “陈太微。”

    “谁?”姚守宁揉了揉耳朵,问了一声。

    “陈太微。”世子微微颦眉,又说了一次。

    “陈太微……”姚守宁若有所思,她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但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

    “他是谁?”

    陆执转过脸来,低头看她,觉得她是在故意气人。

    “陈太微!陈太微!陈太微!”

    “你吼那么大声干什么?”她小声的嘀咕,随即又想起他还要帮自己寻找‘河神’,连忙又转换成讨好的笑意:

    “陈太微嘛,我想起来了,想起来了。”

    她说话的时候,是真的想起了此人身份。

    “他是陈太微,皇上身边的道士。”

    当今天子沉迷修仙,对陈太微格外礼敬。

    当日凉亭中,罗子文便提到过此人,语气间颇有些忌惮的样子。

    陆执定定看了她半晌,豪迈的以腿勾了一张凳子,双腿一分便坐了下去。

    脱离了先前的狼狈之后,他又恢复了清冷矜贵的模样,仿佛真正的贵女。

    他盯着姚守宁看,直看得少女毛骨悚然了,才将目光移到了桌面上。

    那里摆了一本摊开的书,以及一堆瓜子。

    “要吃吗?”

    姚守宁看他神色不对,心中暗自担忧这世子突然又入邪,小心翼翼的将瓜子往他面前推。

    他面露嫌弃之色。

    陈太微出现的时候,两人正在打闹,她紧张之下抓了瓜子不撒手,后面被青衣道士吓离一身冷汗,瓜子表皮被汗水洇湿。

    姚守宁就十分细心的想起他前往姚家替自己驱赶‘河神’那一次,连姚家的糕点他都看不上,他出身显贵,这样的瓜子他肯定是不吃的。

    她想起先前围观的群众哄捡东西的情景,先是将书重新塞进自己衣领中,接着把那小堆瓜子拢到自己面前,细声道:

    “你不吃我吃……”

    她话还没说完,陆执就将她手格开,伸手去抢她护在掌中的瓜子:

    “谁说我不吃了?”

    世子一脸嫌恶,说话的同时还故意抓了一大把在掌中,嗑的‘喀喀’作响。

    “这道人是神启四年入帝京的。”

    他一说这话,姚守宁就意识到了他是在跟自己提起陈太微的来历。

    照理来说,她不关心朝局之事,无论是道家,还是皇帝,离她一个闺阁少女都十分遥远。

    陈太微几时进帝京,多久获得皇室信任,这应该与她一个闺阁少女无关才对。

    可她与陆执数次打交道,虽说隐约感到世子中邪之后偶尔会有行为失控的时候,但他清醒之时,说话做事,却不是无的放矢。

    想到此处,她没有出声,而是安静的听着陆执说。

    哪知他说完这句,便没了下文,她手掌压着桌面坐了下来,好奇的问:

    “还有呢?”

    “你求求我。”陆执一面嗑瓜子,一面道。

    这样的套路他在车上时就已经玩过一次,照理来说姚守宁上过一次当,不应该再上当才对。

    可她性格偏与陆执想像的不一样,仿佛好奇心胜过一切,且对人充满信任。

    闻听此言,就将双手往桌上一放,肩膀一压,仰头看他,那一双大眼睛扑闪闪的:

    “求求你。”

    陆执微微一笑,这一次倒没再逗她,而是正色道:

    “你知道皇室有个隐秘传言吗?”

    “我不知道。”姚守宁听他这样一说,倒真有些好奇了。

    她对官场波云诡谲并不了解,对官员之间错综复杂、制衡也没有兴趣去了解,不过说到这种隐秘传言,姚守宁顿时来了兴致。

    “但我想知道。”

    世子轻‘哼’了一声:

    “你倒胆大,什么都敢听。”

    姚守宁就道:“此地就我们两人,你说完、我守秘,出了这房间谁也不知道。”说完,她又补充了一句:

    “我很能守得住秘密的。”

    话音一落,她就想起了柳氏和她提到的‘应天书局’一事,当时她也答应柳氏守秘,可后来事情发生了变化,她没能完全的信守承诺——想到此处,她又隐隐有些心虚。

    陆执见她目光左右游移,不敢看自己的样子,就猜出她心中所想。

    她心思透明,不太能藏住事的样子,与她那受妖邪附身的表姐同处一室,也不知是怎么样瞒过去的。

    心里这样一想,他随即硬生生止住了自己的好奇,接着将话题转回到皇室之上。

    世子既然跟她提起这事儿,便已经是深思熟虑过,并不怕她守不住秘。

    不过他看姚守宁一脸心虚偏又故作严肃的样子,觉得十分有趣,便有意逗她,故意冷着脸叮嘱:

    “希望你真的能守住秘!”

    “我发誓,真的能保守得住。”陆执越是‘郑重其事’,姚守宁内心越是好奇,她认真的举手发誓,接着催世子:

    “世子快说。”

    陆执见她催促了好几回,才不紧不慢的道:

    “早在立国当年,皇室便有个传世之秘,说大庆31世而亡。”

    这可真的是一个天大的秘传!

    姚守宁目瞪口呆。

    她原本以为自己会听说皇室一些八卦传闻,却没料到竟然听了这样一个要命的东西。

    “……”

    但更重磅的消息接连出自陆执之口:

    “传承至今,当今皇上就是30代君。”

    结合他先前所说的话,也就是说,神启帝之后,大庆便会气数将近。

    她头皮发麻,觉得今天听到的秘密超过了自己的预期。

    纵然不了解朝局大势,但她也隐隐知道这样的秘闻有多可怕。

    “会不会是假消息?”她弱弱的问了一句。

    “不会。”陆执摇了摇头。

    说起正事的时候,他的神色变得冷然,一扫先前与她打闹时的模样,定定看了姚守宁半晌,接着意味深长的再次放出重磅消息:

    “传闻之中,这样的消息,最初是出自辩机一族之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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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天请假,不更新~!大家别等。

第二百一十四章 吓死人

    如今蛰伏于白陵江的‘河神’可能是皇室中人所化,而死去四百年的代王墓宫中则溜进了蛇妖一族,以代王尸身为培养地,养出一条聚灵妖蛇。

    墓穴下方还有一条隐秘的通道,姚守宁几乎不敢再细想下去,但隐隐感觉大庆王朝已经出了一桩足以颠覆国运的大事。

    “总而言之,我伤好之后,还要再回来一探究竟。”陆执冷声道。

    不过短时间内,他还是要躺平。

    今夜闹的动静太大,神启帝那边收到消息之后,必是难以隐瞒朝中众臣。

    可以想像得到,今日天明之后,代王墓必会成为重兵镇守之地。

    世子想到这里,眼中闪过阴霾,却并没有再出声。

    两人此时又伤又痛,一路相互说话醒神,深怕对方支撑不住昏死过去。

    姚守宁也不知过了多少时间,只觉得天边蒙蒙亮的时候,终于远远的看到了城门的影子。

    此时天色暗青,城门前已经排了很长的队。

    陆执并未停缓,而是一抖缰绳,使马车往前疾冲。

    车轮滚动的声音响起,正在排队等进城的人听到声响,回头一望,便忙不迭的让开身体。

    一时间抱怨声、怒骂声及推挤声传来,守城的士兵听到响动,见到有马车疾冲,探头来看。

    兴许是认出了这辆夜半出城的车,众人不敢阻拦,马车一路冲驶入城。

    后方的人不敢抱怨,陆执强打精神,准备先将姚守宁送回姚家去。

    这一次回来之后,世子身受重伤,没办法再背负姚守宁跳墙而入,只得绕了一圈,准备送她回姚家后院的围墙处。

    马车途经赵家的时候,姚守宁看了一眼,赵大人家的大门已经被风吹得半敞开了。

    守门的下人此时还未清醒,完全没发现半夜有人经过的样子。

    远处传来收夜香的声音,她越发紧张,直到车辆停下来后,她才松了一口气。

    陆执将车停在巷子处,陪她一同下车。

    但在双脚落地的刹那,他却是双膝一软,险些跪倒下去。

    幸亏及时抓住了马车的边沿,才稳住了身形。

    “你没事吧?”

    姚守宁想着先前给他上药时看到的伤口,惶恐不安的问了一句。

    “死不了。”

    陆执摇了摇头,应了一声。

    虽说吃了药,但他的脸色仍是十分难看,额头出了虚汗,将碎散的发丝粘黏在他苍白的脸颊上。

    “你就在这里,我自己回去。”

    姚守宁还有些担忧,伸手去扶他,他低低的喘息了两声,偏头看她:

    “你自己能爬墙进去?”

    “……”她哑口无言,不敢应声。

    “快些。”

    陆执催着她,率先走到了那墙角之下,双腿一蹲,两手十指相扣,掌心向上,示意姚守宁:

    “踩我的手,爬上去。”

    他的情况危急,姚守宁也不敢再耽搁时间,照他所说,一手扶墙,提腿便踩了上去。

    只是世子错估了自己如今的状态。

    他周身虚软无力,姚守宁踩上他手时,他根本托不起人。

    若非少女自己扶了墙,恐怕两人便会摔成一团,弄出动静。

    “算了。”

    他靠墙而蹲,拍自己肩膀:

    “你踩着我身体,爬进去。”

    陆执的脑袋靠墙,发尾垂地,神色难掩疲惫却又带着坚定。

    姚守宁咬了咬下唇,往他身上爬去。

    有他垫脚,这一次翻墙倒也顺利,她爬上墙头,却并没有急着跳下去。

    世子仰起头来,便见她蹲在墙头,扭头在往下看,那长发一晃一荡间,似是有淡淡的幽香。

    “怎么?”

    纵然他脸色苍白得不见一丝血色,却依旧美得惊人,仿佛易碎的琉璃,脆弱中又带着一丝姚守宁熟悉的戏谑。

    “你怎么办?”

    少女的眉梢微皱,有些替他苦恼的样子。

    他心中受用,嘴上却不肯服输:

    “你还是多担心自己,”他索性靠墙坐了下去,仰头与她说话:

    “我听到了脚步声,可能你家有人醒了。”

    此时天还未亮,本该躺在床上睡觉的姚二小姐满身狼藉,出现在墙头,若被姚家人发现,可能会引起轩然大波。

    他调侃:

    “不怕你娘打死你?”

    这一次姚守宁没有跟他斗嘴,而是又将头俯得更低,小声的道:

    “世子,你要好好的。”她看了看陆执的脸色,想了一会儿,又补充道:

    “这次我会去将军府探望你的。”

    他听闻这话,也想起昨日两人在马车上争吵时的情景,不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冲她挥了挥手。

    姚守宁正欲再说话,耳畔却听到了有人过来的脚步声。

    正如陆执所说,天色将亮,姚家已经有下人苏醒了。

    若是被人看到她趴在墙头,消息恐怕捂不住。

    “我走了。”

    她慌忙说完这话,迅速往墙下溜去。

    本来没有说话世子在听到了‘咚’的一声落地的声响后,接着又听到了少女隐忍的‘哎哟’声。

    他笑了笑,敲了下墙壁,说道:

    “我可等着你来探望,如果不来——哼!”

    陆执说完这话,墙壁的另一侧并没有传来回应,显然姚守宁已经逃遁。

    “没良心的东西。”

    世子叹了口气,接着微微闭上了眼睛。

    而姚家的内院中,姚守宁落地之后听到了有人赶来的声响,半刻都不敢停留,便连忙往自己的小院跑去。

    此时天色将亮,冬葵等丫环已经起身。

    醒来之后,冬葵照以往的惯例,原本想去自家小姐的床铺边看看她有没有掀被子,哪知撩开床幔一看——

    被子中间搁了两个枕头,本该睡到天亮才醒的姚守宁消失了个无影无踪!

    冬葵伸手去摸被窝,里头冰冷,显然人很早就起来了,不知去了哪里,满屋如此多人,竟没有一个人听到了动静。

    这一发现将冬葵吓得不轻,她当即壮着胆子唤醒了姚婉宁。

    姚婉宁虽说也担忧,但性情却细致。

    自从家中‘进贼’之后,柳氏便请了人夜里巡视。

    凭借姚翝多年在兵马司的经营,近来夜里衙门中巡逻的人也多了一些,一般宵小是不敢往这边走的。

    更何况房中并没有入贼的迹象,家里的东西没有丢失,姚守宁的床铺齐整,不像是被人强行带走的样子。

    反倒从那被子中塞了枕头的情况看来,倒像是姚守宁的手笔,她似是想要隐瞒行踪。

    想到此处,姚婉宁便自然而然的回忆起昨天的事。

    昨日世子前去温家寻找自己的妹妹,两人在珠子巷闹了半天,因为事情闹得有些大,她的心思便放在了谣言之上,并没有细问姚守宁与陆执之间是不是商量了什么事。

    一番推测之后,姚婉宁便笃定妹妹昨天有事瞒自己,说不准是约了世子夜半出行,怕自己担忧,便没跟自己说。

第二百一十五章 回家了

    姚婉宁一番推测,几乎已经接近事实。

    她想着,若姚守宁当真与世子有约,既是半夜出行,必有要事。

    近来能令姚守宁上心的,便唯有自己身缠‘河神’姻缘之事。

    想到此处,姚婉宁的脸色煞白,眼中现出几分焦虑。

    “你起来时,门上拴了吗?”

    她心急如焚,神情却十分镇定,问冬葵的话。

    而另一边,冬葵险些急疯,此时眼泪流了又流,心烦意乱之下根本无法回答她的问题。

    “不要哭了!”姚婉宁厉喝了一声:

    “先好好回答我的问题。”

    她平时性情温婉,与人说话轻言细语,极少有这样疾言厉色的时候,此时板起了脸,便有难言的威仪,吓得冬葵一个激灵,立即便道:

    “门拴是好好的。”

    “门拴没有打开,证明人不是从正门出去。”

    屋中一共住了姐妹二人、三个丫环,她没有惊醒大家,应该是选择了其他方法悄无声息的离开屋子。

    想到这里,姚婉宁的目光落到了房间左侧的窗户上,吩咐清元:

    “你去看看,窗户有没有卡住。”

    清元应了一声,很快爬上炕榻看了一眼,答道:

    “那木拴被人拨开了。”

    窗户上钉了一个活动的木拴,放下时能卡住窗户,从外无法开启,唯有从里入手,才能将窗子推开。

    清元这话一说完,屋里几人便都心中有数了。

    姚婉宁喝道:

    “事情不要走漏风声,暂时不要告知太太,我们先找一找、等一等。”

    姚守宁夜半出行,无论她是出去做什么,事情一旦传扬开来,对她名声始终不利。

    姚婉宁也担忧柳氏若知道,恐怕会十分生气。

    白玉、清元战战兢兢的点头,冬葵却有些放不下心:

    “可是小姐她……”

    “先不着急。”姚婉宁也很担忧,却也要先替妹妹将后果考虑清楚,思虑再三后,她才说道:

    “我们再等半个时辰,若天将亮时,仍未回来,我便去通知父母亲,立即出门寻人!”

    几人正说话间,外头突然传来脚步声。

    清元还在炕榻上,闻听动静,下意识的推窗去看,接着便十分欣喜的道:

    “二小姐回来了!”

    这话令得满屋的女孩顿时松了一大口气。

    姚婉宁脸上露出喜色,冬葵‘噔噔噔’跑出了房门,几人站到门口,果然就见姚守宁一瘸一拐的进了院子。

    “小姐——”

    “嘘。”

    姚守宁以食指压唇,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先进屋再说。”姚婉宁听她归来,本该是十分欢喜的,可此时一见她这模样,又不由心中一紧。

    “白玉、清元去打些热水。”姚婉宁压下内心的疑惑,吩咐众人:

    “冬葵去准备沐浴用的东西。”

    大家这才注意到姚守宁此时的情况,她头发散乱,身上全是泥与血水。

    一张脸上灰扑扑的,沾满了污垢,异常的狼狈。

    任谁都看得出来她状态不太好,眼睛下方还有两条眼泪冲刷出来的痕迹。

    “冬葵先别忙找东西,你替我去后巷看看,若见到世子,便找郑叔,烦请他跑一趟去通知将军府来接人。”

    冬葵不明就里,但见她神色惶惶,也受她情绪感染,有些紧张,点头应了一声。

    清元、白玉两人出门打水,屋中静了下来,姚婉宁才握了姚守宁的手,问道: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姐姐关切的神情与话语,令得姚守宁紧绷了许久的心弦一松,接着眼泪直淌:

    “我们遇到了妖怪!”

    “什么?”姚婉宁小小的惊呼了一声。

    接着,姚守宁将昨夜自己与世子去了代王墓,无意中挖开了代王棺材,结果从中发现了妖蛇的事说了一遍。

    “……我与世子杀死妖蛇,这才逃了出来。”

    她将过程说得极快,可从她满身狼藉便能看出,这过程恐怕并不简单。

    姚婉宁浑身僵硬,觉得心中有许多的疑问。

    但不等她说话,姚守宁反握住她的手:

    “姐姐,我们杀蛇时,闹出的动静很大,惊动了守陵的士兵,可能天亮之后,消息便会报回神都。”

    她神色有些焦急:

    “这件事情,不能走漏风声。”

    “别急。”

    姚婉宁感觉到她反握住自己的手抓得很紧,便以另一只手拍了拍她手背,安抚她道:

    “家里的人除了我们,没有人知道你昨夜外出。”

    就算姚守宁说得不多,但姚婉宁已经可以从这短短数语窥探到事情的严重后果,“你放心,这个事情不会走漏风声。”

    她听闻这话,这才点了点头,神色间难掩疲惫,甚至想伸手去揉那双干涩通红的眼睛。

    姚婉宁捏住她的手,自己则是拿了帕子轻轻按她眼睛,柔声问:

    “可是你们怎么相约去代王墓?是昨天那本世子给你的册子?”

    “唉。”姚守宁叹了口气,想到这一夜的经历,还后怕不已:

    “我们怀疑,‘河神’昔日可能是皇室中人,死后身躯受妖邪所利用,化为鬼神。”

    她的行动果然与‘河神’有关,姚婉宁沉默了下去。

    “所以昨日世子约我见面时,便想要探查昔日皇室墓穴,以便找出‘河神’身份。”她承认了姚婉宁猜测,姚婉宁就想到了她昨日翻看的那本书,当时书上首页写着:(代)元淳建兴7年。

    当时不明就里,现在一想,姚婉宁便猜测到,这是意味着(代王)朱元淳,死于建兴7年的意思。

    “你们……”

    她有些一言难尽,不知该如何说这个事。

    妹妹如此做,一切都是因为她身中‘河神’烙印,深怕她丢了性命。

    可她夜半三更与世子出城挖皇室祖坟,又在坟中遇到了妖怪,惊动了陵墓士兵,无论哪一件事,都是危险至极。

    “你不要再做这样的事情了。”

    姚婉宁的声音有些低沉,那张温柔的脸上罕见的露出几分复杂的神情:

    “一切兴许早有定数……”

    她的眼皮下垂:

    “我,我不知道怎么说,但是我不想你再去冒险。”

    昨夜遇妖一事,姚守宁说得轻描淡写,可她满身血污,又让冬葵出门去寻世子踪影,必定是因为世子受了重伤的缘故。

    两人就算杀死了那妖怪,恐怕也经历了一番血战。

    纵然没有看到当时的情景,仅凭这三言两语,姚婉宁也听得胆颤心惊:

    “若你昨夜出了事,你让我,让爹、娘、大哥将来如何是好?”

    “别做这种事了,好吗?”

    她握着姚守宁的手,轻声央求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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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六章 维护心

    说话间,姐妹两人相互扶持着坐到了炕桌边上,姚守宁一坐下来,才觉得浑身疼痛发软,抽不出半丝力气。

    但她听到了姐姐的要求,却是摇了摇头:

    “不行。”

    她的眼神有些倔强:

    “我不能看着你受‘河神’所害。”

    她说完这话,姚婉宁怔了一怔,随即低垂了下头去:

    “可我……”她犹豫了片刻,仍是轻声的道:

    “可我已经成婚了。”

    姐姐的话音虽轻,可听在姚守宁耳中,却无异于五雷轰顶:

    “那怎么算?”

    她急得要跳脚,单手撑桌想要起身,但起得太急,又是一阵头晕眼花,晃了两下,又重新坐了下去:

    “只是梦中的婚礼,那怎么能当真呢?”

    “梦中的婚礼吗?”姚婉宁喃喃重复了一句,扯了扯嘴角,试图露出一个笑容缓和气氛。

    但她谈到这个话题似是心情沉重,这一个笑容便显得有些虚弱的样子:

    “可我怎么觉得,那是真的?”

    “不是的!”

    姚守宁握紧了她的手,深怕姐姐钻了牛角尖:

    “不是真的。”她加重了语气,道:

    “他是妖邪化身,与你成婚的方法、手段就不光彩。”

    提到‘河神’,姚守宁并没有什么好观感:

    “孙神医欺骗娘,以河水煎药,使你被‘河神’打下了烙印。”后面又以邪术操纵入梦,在梦中与姚婉宁完婚——这在姚守宁看来,这场婚姻一开始就非平等的,无论怎么看,都是妖邪利用术法,强娶无辜少女。

    她看着姚婉宁的脸,见她额心处的那粒朱红小痣格外分明,仿佛想起了苏妙真,不由打了个激灵。

    昨夜苏妙真的脸上出现了狐影,她真害怕姐姐最后受‘河神’所害,丢了性命。

    “而且事情到了现在,我觉得天下可能会大乱了。”

    提到‘河神’之事,使得姚婉宁的心情有些不佳,姚守宁虽说还有些话想讲,但见姐姐面色惨白,眉宇间浮现忧郁,便不忍心再继续说这个话题,转而道:

    “昨夜代王尸身受妖邪所玷污,我总感觉这个事情有些不对劲。”

    结合她与世子之间的谈话,她隐约觉得妖族可能布下了一局大棋。

    “什么意思?”姚婉宁见她提起这事,面色严肃,不由关切的问了一声。

    “其实早在大庆皇室定国之初,便有人曾断言,大庆三十一代而亡。”她补了一句:“而如今的神启帝,正好是三十一代皇帝。”这样的话实在骇人听闻,若落进第三人之耳,简直能要命。

    “……”

    姚婉宁目瞪口呆,震惊得许久说不出话来。

    但从她神色看来,姚守宁便知她听到这话必定大受刺激。

    想想自己昨日从世子口中听到这些消息的时候,反应可能也与她差不多,姚守宁挤出一丝笑意,将昨日与世子的谈话,说了一部分与姚婉宁听:

    “姐姐,当年太祖斩妖立国的传闻是真的。”

    “是吗?”姚婉宁将手从她掌心捏握中抽了出来,一面理了下自己的碎发,将其别到耳根,一面伸手想去提桌上的茶壶。

    可那茶壶是空的,三个丫环早起之后发现姚守宁不见踪影早慌了手脚,哪里来得及烧水泡茶?

    她无奈的放下茶壶,抿了抿唇。

    姚守宁觉得她的神色有些怪异,但她此时力量消耗过度,对于未来的预感失去了感知力,仅能从敏锐的直觉中觉察出姐姐好像有了心事。

    “是的!”

    她应答了一声,一面接着往下说,一面紧盯着姚婉宁的眼睛:

    “太祖斩杀天妖一族的大妖,并将其余妖邪赶出了这个界面之内。”

    “两界之间的交接之处,正在西南边境。”

    说到这里,姚婉宁脑海中灵光一闪,想起她与世子携手合作查探此事,再听到西南边境,当即就道:

    “是陆将军当年镇守之地?”

    照理来说,‘河神’一事牵涉的是姚家人,本与陆执无关才对。

    当日他与姚守宁做了交易,来姚家帮忙驱赶‘河神’也就罢了,事了之后再掺合此事,摆明有其他原因。

    如今再听姚守宁说到看押妖族的阵眼所在之处在西南边境,姚婉宁自然便将两者相结合,猜出了一些事情的原委。

    “对!”

    姚守宁微微点了下头。

    这个动作令得她眼前一黑,险些趴到了桌上,忙不迭的双手交叠,以手肘撑桌,用手托着自己的下巴,勉强自己将话说完:

    “陆将军是至阳之体,是西南边境天生的守门人。但是——”

    她语气顿了顿,接着说道:

    “在陆将军镇守西南之前,这阵眼处其实有一段时间空置。”

    至于阵眼没有特殊力量的人看守的原因,涉及到了陆无计与长公主当年的姻缘,属于陆执的私事,姚守宁并没有说得太清楚,只含糊以神启帝态度不明推说了过去。

    “而在这段时间中,我怀疑妖族已经找到了打开阵眼的方法,有一部分已经溜入了人世。”

    姚婉宁倒吸凉气,却听妹妹接着说道:

    “这个时间点,我怀疑是在十八年前。”

    说完,她以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姐姐:

    “当年,外祖父参加应天书局之后,可能走漏了风声。”

    妖族的漏网之鱼暗中蛰伏于人类的世界中,而当年柳并舟参与了应天书局之后,柳氏说他在书局之中窥探到了天机。

    据陆执所说,主持应天书局的人是辩机一族的传承——也就是说,柳并舟在应天书局上,窥探到的天机极有可能就是:辩机一族的血脉即将在他的后代之中诞生。

    这个消息应该是走漏了,所以当年姚婉宁出生的时候,便受到妖族所害,使她出生之后便疾病缠身,兴许是想削弱她的运道,试图将她控制在掌心。

    世子说过,辩机一族过于逆天,所以觉醒的血脉之中,一代仅有一个传承。

    许多传承者在血脉觉醒之后,未能寻找到足以传承的前辈,最终还未能获得力量,便已经淹没于人海,最终平庸一生。

    而妖族恐怕就是打的这样阴毒的主意——困锁住姚氏的血脉,使她半生不死的活着,既无法觉醒血脉,后又设计使她与‘河神’结下姻缘,欲毁姚婉宁一生。

    趁此时机之中,天妖一族必有打算。

    苏妙真身上附体的妖怪使她针对世子,欲破坏世子气运。

    代王墓中,觉醒了血脉力量的皇室遗躯受妖族寄生。

    种种情况,都暗示着妖族在酝酿一个天大的阴谋。

    想一想,若非今夜姚守宁与陆执阴差阳错间进入了代王地宫之中,发现了那条潜伏的蛇妖,窥探到了这可怕秘密的一部分,整个大庆朝,仿佛都被蒙在鼓里。

    民间之中,像柳氏这样出身书香门第,且嫁的是朝庭命官的太太,都认为天下无妖,可想而知民众的心理,大多也是并不认为天妖一族是真的存在,恐怕都以为是传说而已。

    百姓生活于苦难之中,全然不知灾难即将来临。

    而‘辩机一族’此代诞生的血脉又受妖族掌控,无法在它们阴谋得逞之前觉醒。

    若真如天妖一族算计一般,事情到了那一天,一旦爆发,姚守宁不知是什么样的情景。

    可惜事情总有意外!

    到了这样的地步,姚守宁十分肯定,柳并舟所说的特殊血脉,指的应该是自己。

    她觉醒了辩机一族的力量,所展现出的手段、天赋,都是辩机一族的特征。

    也就是说,天妖一族的目标本来应该是她,但不知为何,阴差阳错选中了她的姐姐。

    当日‘河神’现世时,她还没有想到这一点,可如今知道了前因后果之后,她便知道姚婉宁应该替她承受了妖邪之害。

    如果不是姚婉宁,自小生病的是她,吃药的是她,受‘河神’打下烙印的也是她。

    哪怕明知这个事情两姐妹都是无辜的,真正可恶、阴毒的是天妖一族,可在看到姐姐那苍白、消瘦的面庞时,心中的愧疚总会压过理智,使她生出心虚、不安,仿佛自己这些年的健康都是偷窃而来的。

    因此在‘河神’一事上,哪怕世子邀她去挖皇室祖坟,她明知是死罪,却依约前往。

    就算在代王地宫中发现了妖蛇,经历九死一生,却仍不愿退步,更激起她内心想要揪出‘河神’生平的心。

    “姐姐,你放心!”

    她看着姚婉宁,如发誓一般:

    “我肯定会找出‘河神’的真实身份,解除烙印,使他不能再纠缠你。”

    若不能完成,她此生恐怕都再难得到真正的平静。

    “代王墓中出事,‘河神’生前可能也是皇室中人。”既然涉及到了皇室,朱家并不会善罢甘休,一定会彻查此事。

    “世子说过,此间事了之后,会再约我出门。”

    姚守宁先跟姚婉宁通声气,将来想请她替自己遮掩一二。

    姚婉宁看到了妹妹的眼睛。

    她才十六未满,在家中又得宠,那双大眼睛本该无忧无虑,可此时她的双眼之中盛满了坚定。

    曾经那个爱抱着她撒娇,爱看话本,天真活泼的少女,终开始逐渐成长,褪去了稚气。

    “……好。”

    姐妹心意相通,她知道姚守宁的心结,没有再试图阻止她。

    不过她也不愿意妹妹一人承担如此大的压力,犹豫了半晌之后,轻轻的说了一句:

    “我也会问问‘他’,问问‘他’,是不是真的……”

    她说这样的话,并没有得到回应。

    再一看坐在另一边的姚守宁已经困倦到极致,双手一软,脸趴在了小臂之上,沉沉的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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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七章 全依你

    姚婉宁愣了一愣,接着‘噗嗤’一声苦笑了出来,神情间既有些失落,又隐隐像是松了口气,仿佛保住了内心最大的,却又羞于说出口的秘密。

    “守宁,守宁——”

    她低低的唤了妹妹的名字两声,却见她睡得正熟,半点儿没有回应。

    但昨夜的经历对她来说应该是万分惊魂,因为她纵然是失去了意识,却仍双眉紧皱的样子,不复以往的快乐与天真。

    ‘都是我的错。’

    姚婉宁的内心之中生出这样一个念头,想起近来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欲言又止,最终长长的叹了口气。

    ……

    这一觉姚守宁睡得并不是很安稳。

    她心中挂念着陆执的伤,好似陷入了一个循环的梦,梦到自己与世子被困在代王地宫,最后无法突围。

    “世子——世子——”

    眼前是一片黑暗,梦境之中‘嘶嘶’蛇鸣,梦中的她仿佛失去了一切力量,没有办法救陆执,而眼睁睁看着他被群蛇包围!

    他身上流血的一幕出现在她脑海中,使得姚守宁又惊又急,大喊出声。

    “守宁。”

    有一道声音温柔的在唤她,接着有冰冰凉凉的帕子擦了擦她额头,令她意识逐渐苏醒。

    一只手探了过来摸她额头,娘亲柳氏有些焦急的道:

    “温度降了没?”

    “低些了。”

    姚婉宁轻轻的应了一句。

    “世子——世子——”姚守宁仍在低唤,却在听到耳畔低语声后,脑海里的画面逐渐幻化为两人回城之后。

    陆执有气无力坐在墙下,仰头与趴在墙上的她对视。

    他脸色苍白,嘴角含笑,正欲说什么,接着额头正中钻出一股黑气。

    一条妖蛇从他额心中飞蹿而出,张嘴吐信往她嘶咬而来。

    “啊!”她见那细蛇迎风便涨,顷刻化为一条水桶粗般巨蟒,吓得大叫出声。

    巨蟒的双眼冒起红光,光亮照入她的眼睛,接着变得刺目无比。

    姚守宁的眼睛受这光线刺激,眼泪夺眶而出,有只手怜爱的替她将眼角的水意拭去,她梦里看到世子朝她举起了手,她也将手伸了出去,把那只手抓到了掌心:

    “世子!”

    “守宁。”

    那声音放得很轻,十分熟悉。

    姚守宁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掌心里确实握着一只柔软的手,有些丰腴,十分细腻。

    而陆执的手她也牵过,又大又修长,指关节处因为常年练武习剑,有薄茧。

    这不是世子!

    她涣散的瞳孔逐渐找到了焦距,柳氏坐在床侧,与她手掌交握,见到她睁开了眼睛,不由又惊又喜:

    “谢天谢地,你可醒了!”

    屋中有些暗,床头一侧摆放的矮柜子上放了一盏油灯,姚婉宁就蹲在脚踏边,正在拧帕子。

    听到柳氏喊着人醒了,不由欢喜的站起了身。

    “守宁。”

    “守宁。”

    两人都凑上了前,后方冬葵的声音传来:

    “小姐醒了吗?”

    清元、白玉二人也围了过来,一时之间,众人将床榻围了个严严实实。

    姚守宁呆愣愣的盯着柳氏看,好半晌意识才回笼,喊了一句:

    “娘……”

    “嗳。”

    柳氏应了一声,眼圈有些发红。

    姚守宁躺了许久,挣扎着想要起身。

    但这一动之下,她眼前金星乱冒,浑身发沉,四肢似是不听使唤,施不出半分力气。

    反倒折腾许久,出了一身的汗,只能低低的急喘息。

    “我是不是睡了一天?”

    她眼珠疼痛,想伸手揉眉心,但指尖碰到额头,却摸到满手湿气。

    “三天了。”

    柳氏柔声的回了她一句,声音里带着颤息:

    “你睡三天了。”

    “我是怎么了?”她有些迷惑不解,柳氏怜爱的替她拉紧了被子,说道:

    “你发了高热,生病了。”

    “生病?”

    她喃喃的重复了一遍,柳氏点了点头:

    “三天前的早上,你姐姐慌忙过来找我,说是你发起了高热,让我赶紧去请大夫。”

    想起当时的情景,柳氏心有余悸。

    这个小女儿自小到大极少让她费心,无论寒暑,她从不生病。

    可哪知三天前,她便一病不起。

    柳氏开始还没以为意,听到姚婉宁的话后,便让逢春去请大夫。

    长女病了多年,城中知名的大夫柳氏都认熟了,也知道谁的医术高明。

    她最初认为小女儿身体强壮,向来都没灾没病,这一次兴许只是今年天气不对,冬葵夜里贪睡,没注意到她半夜掀了被子着凉而已。

    这样的情况下,喝上几副药总归会好的。

    哪知大夫一来,针扎不醒,药灌不进,高热迟迟不退,一昏就两三天,吓得柳氏心脏都险些骤停,留在她屋中半步都不敢离去。

    “守宁,守宁,娘不再骂你了。”

    柳氏眼圈通红,眼泪流个不停:

    “娘不能没有你,你快些好起来。”

    小女儿这一病之后,柳氏总觉得身边过于安静。

    以往嫌弃她唧唧喳喳的话多,性格又太活泼,此时她一病倒在床,柳氏觉得家里便静得有些吓人。

    “娘错了。”

    她抱着姚守宁‘呜呜’的哭,眼泪流了又流:

    “你喜欢世子,娘也不反对了。”

    柳氏哭得声音都在抖:

    “娘明日便厚着脸皮,亲自去拜访长公主,问问世子有没有意中人,好不好?”

    她慌慌张张的:

    “温家那边,你也不要担忧,娘,娘去寻温太太,跟她好好说,将来一定对献容加倍的好,会替你解决这些事。”

    “呜,守宁,娘什么都可以,只要你好好的……”

    “娘——”

    姚守宁不明就里,她才刚醒来,便被柳氏抱着说了一通话,此时根本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姨母!”

    一道声音急急响起,打断了柳氏接下来要说的话。

    姚守宁一听这喊声,顿时打了个激灵,脑海里浮出一张尖嘴红毛的大脸:苏妙真!

    这个念头刚生起,冬葵的身后,便有阴影逼近了过来。

    姚守宁心中一寒,正当以为自己会见到那妖怪之影时,却见冬葵几人让开了一些,露出苏妙真那张素雅柔美的小脸。

    “姨母,您就是担忧守宁,也不要如此心急啊,她才刚醒……”

    苏妙真脸上挤出一丝勉强的笑意,姚守宁被柳氏搂在怀中,转头去看她的脸。

    她的嘴唇一张一合,说了什么姚守宁并没有听进耳中,却有些诡异的发现,自己再看不到附身于苏妙真身上的那一道妖影了。

    姚守宁吃了一惊,再看苏妙真的身后,也并没有摇曳的长尾,身上不见半分妖气。

    是那附身于她身上的妖邪已经离开,还是因为自己的力量受到了限制?

    她正想着事时,柳氏已经被苏妙真劝止住:

    “是我着急了。”

    小女儿病了三天,好不容易才苏醒过来,此时烧还未退,确实不适宜与她说这些事。

    想到此处,柳氏摸了摸姚守宁的脸,总觉得她这三天时间里,不吃不喝的仿佛瘦了一大圈。

    因为还发着高烧,她的脸色苍白,神情看起来有些憔悴的样子。

    “你先安心养病,等好了之后,我们再商量世子的事。”

    站在一旁的苏妙真一听这话,咬紧了牙齿,深怕自己控制不住脸上的神情,忙不迭的低垂下头,双手交握,不发一语。

    “太太,太太!”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逢春的声音:

    “镇魔司的人又来了!”

    柳氏还抱着女儿,闻听此言,脸色一沉,十分不快的道:

    “这几天时间他们已经来好多次了,这是想干什么?”

    “娘。”

    姚婉宁看了妹妹一眼,劝说柳氏:

    “镇魔司的人来者不善,不管如何,您先去见一见他们,打发他们离去。”

    “你爹也不在家中,早不出门,晚不出门,偏偏就今日晌午衙门派人来喊他。”

    柳氏不愿在此时离开姚守宁,可镇魔司那边也不能忽视,她还有些放心不下女儿,迟疑着没有起身。

    “娘放心。”姚婉宁安抚她道:

    “守宁已经醒了,我会在这里照顾她,屋中又有清元几人,不会有问题的。”

    “唉。”柳氏叹了口气,也知道家中无人,这个时候必须要自己出面,便只好交待了姚婉宁几句,最终依依不舍的出门。

    她前脚一离开,苏妙真自然没有留下来的理由。

    她与姚守宁两见两相厌,跟姚婉宁起了两次口角后也算半撕破了脸,此时柳氏一走,她也就起身准备告辞:

    “表妹才刚苏醒,必定也怕人多耗了心神,姨母还在等我,我便先离去,正好留你们姐妹说说话,回头待守宁好些了,我再过来探望你。”

    她说话时,姚守宁一直盯着她看,直将苏妙真看得有些毛骨悚然了,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这个动作刚一生出,姚守宁就听到一道声音道:“她看不到我的。”

    那声音正是来自苏妙真身上那道附身意识。

    这本该令姚守宁恐惧万分的说话声,在这样的情况下听到时,竟令姚守宁松了很大口气。

    苏妙真似是‘说’了什么,但姚守宁没能听到。

    因为半晌之后,那道声音十分突兀的响起:

    “不用担忧。”‘它’说道:

    “姚守宁:姚家幺女,年方十六,为人自私愚蠢,爱慕虚荣,撒谎成性。性格娇纵,不自量力勾引定国神武将军府世子陆执,最终被陆执厌弃,成为满神都笑柄。”

    “温家因其丢人,与之毁约,最后自食恶果,嫁给简王朱镇譬为妻。”

    “代王墓中出现了佘仙一族的子民,引起了皇帝警惕,召各地藩王进都,意欲大开皇陵墓室,寻找怪异。”

    “简王朱镇譬也在受召之列,带了家人、仆从,此时在赶往神都的路上,你可以撮合此事。”

    “……”

    姚守宁听完这话,目瞪口呆,久久不能言语。

    而另一厢,苏妙真听到身上的‘神喻’提示,也似是眯了眯眼睛,不久之后仿佛如同想起了什么一般,恍然大悟,露出心满意足的神情。

    她以一种略有些怜悯的眼光看了姚守宁一眼,心情大好的转身出去。

    姚守宁却顾不得去细想苏妙真的表现,她已经意识到了情况不对劲儿。

    表姐身上的意识还在说话,证明这妖邪仍附在苏妙真的身上,并没有离去。

    而她原本可以看破这妖邪真身,此时却受到了限制,这应该是她血脉力量倒退,亦或是受到了压制的表现。

    姚守宁想到了在代王地宫中时,为了斩杀那聚蛇灵而形成的大妖,她不顾自己力量尚未完全传承,便数次强行将陆执送回‘过去’。

    必定是因为在这个过程中,她的力量消耗过度,所以术法出现了倒退。

    但她既然还能‘听’到表姐身上的妖邪说话,证明她的力量并没有完全消失,可能只是需要一定的时间去恢复而已。

    不过苏妙真身上的这妖邪所说的话引起了姚守宁的注意。

    ‘它’曾两次点评过姚守宁,除了对她性情评点充满恶意之外,姚守宁发现这妖邪此次提到她的未来时,已经有了改变。

    “……勾引陆执失败,成为笑柄,温家毁约,嫁简王朱镇譬为妻。”

    这是那妖怪从来没提过的事,仿佛她一觉睡醒之后,许多事情悄无声息的发生了变化。

    可惜她这会儿头晕脑涨,根本无力去深思。

    等柳氏、苏妙真接连离开之后,姚婉宁终于坐到了床边,伸手去摸妹妹的脑袋,有些忧心忡忡的道:

    “还很烫。”

    高烧没退下来。

    “我怎么睡了三天?”

    姚守宁乖顺的躺在床上,任由姐姐冰凉的手捂在自己的额头上,轻轻细细的问了一句。

    她还没有生过病,以往这样的动作都是她对姚婉宁做的,此时冷不妨角色互换,她倒觉得有些新奇。

    “你忘了吗?”

    姚婉宁叹了口气,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

    “三天前,你半夜出门。”

    说完,她向屋中的三个小丫环打了个眼色,示意她们守在门口、院中,不要让众人进屋子。

    冬葵虽说有些不舍,但看姚守宁病恹恹的,也知道两姐妹可能有话要说,便乖巧的出去,搬了凳子守住房门,留给两姐妹说话的空间。

    屋中只剩下二人之后,姚婉宁握紧了妹妹的手,压低了声音:

    “三天前,你跟世子相约半夜出门,查探代王陵墓,发现了妖邪。”

    这话如同一把钥匙,顿时打开了姚守宁昏睡之前被封印起来的记忆。

第二百一十八章 要见你

    昏睡的时间太久,再加上突如其来的病情使姚守宁完全遗忘了三天前发生的事,此时一经姚婉宁提起,她险些弹跳起身。

    可惜她病得太重,手足无力,这一弹之下不止没能坐起来,反倒头疼欲裂,只能低低喘息。

    “我想起来了,想起来了。”

    她与世子夜探代王墓,遇到了寄生于代王尸身上的妖蛇,两人杀蛇之后从棺底逃出,回来时在姚家院墙下分别……

    种种回忆尽数浮现在姚守宁心头,使她瞬间就变了脸色:

    “姐姐,世子呢?”

    “……”

    姚婉宁以一种微妙的神情看了她一眼,接着拍了拍她的手背:

    “你放心。”顿了顿,她低头理了一下垂落在脸颊的碎发:

    “当日你让冬葵去厨房外的墙角下看看世子在不在那里,对不对?”

    姚守宁想要点头,但那脑袋却似是重逾千斤,她便轻轻的‘嗯’了一声,算作回应。

    “冬葵去看了,没有发现人。”

    说完,便将当日发生的事情大概说了一遍。

    按照当时姚守宁的吩咐,冬葵先去了围墙外查看,并没有发现人影。

    这丫头聪明,索性绕着姚家围墙跑了一圈,最终并没有看到世子,才连忙回了院子。

    “冬葵回来时,你已经睡着了。”姚婉宁细声细气的道:

    “我猜测,姚家附近可能有长公主的人。”

    毕竟是独生爱子,与姚家的往来不可能瞒得过长公主夫妇的眼睛。

    姚家闹了‘河神’的第二日,长公主便来家中拜访,可见对此事也十分上心。

    那夜陆执将姚守宁带走,说不定将军府派了人候在姚家四周——一来是等陆执归来,以便接应;二来则是有可能是想盯着姚家,以便捕捉‘河神’踪影。

    而天未亮时,世子送回姚守宁后,应该受了伤,将军府接应的人正好将他带走,所以冬葵出去才没有看到人。

    “之后的两天,我让清元、白玉出门打探过,将军府那边并无异常的小道消息传出。”

    如果世子在代王墓中受了伤,又姚家附近失踪,长公主必定已经将事情闹大,寻找儿子踪影了。

    但神都近来表面风平浪静,事情应该就与姚婉宁所猜测的一样。

    “对了。”

    姚婉宁似是想起了一件事,神色一凛:

    “你昏睡之前,提到过你与世子进了代王墓地,打开棺材发现了蛇妖,并且在杀妖后逃走,动静闹得极大,惊动了守陵的士兵对吗?”

    姚守宁这会儿已经想起了所有事情的经过,听闻这话,便点了点头,表情有些紧张:

    “是不是事情传扬开了?”

    “没有!”

    姚婉宁摇了摇头。

    “奇怪……”姚守宁怔忡着轻语,但心中已经猜到恐怕是有人压下了这事儿。

    当日她与陆执两人逃出代王地宫时,明明听到了士兵们砸断龙石的声音。

    世子说到过,守陵士兵人数不少,只要有工具在手,最多不超过一个时辰便能将石门砸断。

    那断龙石是整块,一旦破裂,要想进入地宫便不是难事。

    墓穴内的情景被发现后,士兵必定会回报神都皇庭。

    神启帝会在天不亮时就得知消息,并且会在早朝之前,朝中一些手掌重权的文武大臣也会听到风声。

    这样的情况下,三天时间足以使得事件发酵,可偏偏姚婉宁竟说神都之中并没有听到半点儿传言,仿佛此事仍被牢牢捂紧。

    “确实奇怪。”姚婉宁正色道:

    “不过我仍发现了一些不对劲儿之处。”

    姚守宁揉了揉胀痛的眉心,如小猫似的轻‘嗯’了一声,示意姐姐接着往下说。

    “三天前,城中表面虽说平静,可是在傍晚的时候,”

    说到这里,姚婉宁的语气顿了顿,接着道:

    “镇魔司的人上门了!”

    这是一个不妙的信号,姚守宁揉眉心的手一顿。

    姚婉宁见状,忙俯身上前,伸出两只冰凉的小手,替她轻轻的揉抚,一面就道:

    “他们上门来,说是要查先前西城门,世子杀人一案,过来是想问妙真姐弟一些问题。”

    听到此处,姚守宁心中一动,试图去推算镇魔司此举目的。

    自听闻道悟以来,她的术法力量强大了许多,只要她想看到的东西,便必能以术法窥探端倪。

    可此时无论她怎么去想,却始终‘看’不到任何东西。

    看样子,经历代王地宫一行后,她的术法使用过度,确实受到了封印。

    姚守宁有些失落的叹了口气,不知这种力量得多久才能恢复。

    如今正值多事之秋,力量受到了限制,使她心中十分焦急。

    可她不愿意使姚婉宁为自己担忧,因此便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问道:

    “姐姐觉得他们另有目的,只是以西城案件作为借口?”

    西城案件确实涉及了妖邪之事,世子所杀的张樵早受妖邪附体。

    可是因为案子涉及人员特殊,暂时已经搁置。

    镇魔司的人早不上门、晚不上门,偏偏在这个时候出现询问这桩案子,还是在代王地宫事件爆发后,难免就使姚守宁有些忐忑。

    “他们怀疑,我跟世子去了代王地宫。”

    也就是说,镇魔司的人以查西城案件为借口,实际是想要查代王地宫妖邪事件!

    “很有可能。”

    姚婉宁点了点头,道:

    “这三天时间中,他们已经来了四五回。”

    有时一日要跑两趟,且姚婉宁注意到:“他们每来一次,为首的便会换一人,从衣袍看来,官职一次比一次更高,”她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

    “且点名要让你也前去。”

    西城案件中,陆执、姚守宁、苏妙真姐弟及柳氏等都是近距离围观的人。

    镇魔司的人以这个理由让姚守宁出面,使得柳氏又烦又头疼。

    若是往常也就算了,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姚守宁又生病了,一直昏睡未醒,姚翝已经挡了数回,但此举却使得镇魔司的人越发生疑。

    “今日早上、中午各都来了一趟,晌午后爹被衙门一纸召令唤走。”

    按照前两日的经验,镇魔司的人原本已经来了两次,今日应该安生才对。

    却没想到傍晚的时候,趁着姚翝不在,他们又过来了。

    所以姚守宁才苏醒的时候,柳氏听到镇魔司来人了,才会一脸烦闷。

    姚婉宁说这些,是想提醒妹妹:

    “你要有心理准备。”

    她高烧未退,病还未愈,柳氏自然会全力替她挡住。

    但镇魔司来势汹汹,显然不达目的不会善罢甘休的。

    姐姐话中的意思,姚守宁自然也很清楚。

    对于即将到来的麻烦,她既有种恐惧之感,仿佛自己极力隐藏的秘密即将要被人堪破,但在恐慌之余,却又有种‘迟早会来’的感觉。

    她应了一声,接着又满脸愁容:

    “不知世子怎么样了?”

    这话一说完,姚婉宁的脸上便现出古怪之色。

    “怎么了?”姚守宁见她表情不对,不由好奇问了一声。

    “你这样挂念他,难怪娘都误会了。”

    “挂念?不不不——”姚守宁初时听她这样一说,下意识的还想要反驳,但随即一想,又觉得姚婉宁的话并没有错:

    “我是很挂念他的伤,也不知怎么样了。”

    但正如姚婉宁所说,陆执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否则定国神武将军府不会如此平静的。

    她心中略略一松,接着又想起姚婉宁的话,怔忡了一下:

    “娘误会什么了?”

    “娘觉得你是害了相思病,思念世子入骨,所以才一病不起。”

    姚婉宁说完这话,就见妹妹目瞪口呆,接着下意识的摇头:

    “怎么可能呢?”

    “怎么不可能?”姚婉宁含笑看她,又替她拉了拉被角:

    “你当日夜出之事,我们房中几人都没说,家里没人知道。”

    当时姚守宁突然昏睡发烧,姚婉宁慌忙之下告知柳氏,等柳氏一来,便见女儿人都烧得糊涂了,在梦中直说梦话。

    “一个劲的喊‘世子’……”

    姚婉宁微微扬了扬嘴角,接着曲指一数:

    “每天至少喊了七八次,娘都认命了。”

    “那是因为……”

    姚守宁想起梦中的情景,她昏睡之后一直反复做梦,梦到仍在代王地宫之中的一幕,担忧世子安危,所以才会将‘世子’二字脱口而出。

    她急欲解释,但不等她说话,就听外头有道温润的男声在问:

    “守宁醒了吗?”

    冬葵大声的喊:

    “大少爷来了!”

    “……”

    姚若筠揉了揉耳朵,有些不明这小丫头吃错了什么药:

    “我过来……”

    “大少爷来探望小姐吗?”

    冬葵不等他说完,又大声的吼了一句。

    屋里姐妹两人谈话告一段落,不约而同的住了口。

    姚婉宁双眉一皱,神情间有些担忧:

    “爹去了衙门,家中大哥在,照理来说肯定是陪同娘在接待客人。”

    此时姚若筠过来,恐怕是柳氏那边顶不住了,让儿子来提前知会姚守宁一声。

    “姐姐,我当日外出一事,家里有人知道吗?”

    “没有。”姚婉宁摇了摇头:

    “你当日昏睡之后,我让清元、白玉两人服侍你洗沐更衣。”

    而她脱下的那一身脏衣服,姚婉宁则是吩咐冬葵点火烧了个一干二净,灰烬都倒进了厨房中,保准没留下半分印痕。

    姚守宁听她这样一说,不由松了一口气。

    外门处,冬葵还拦着姚若筠说个不停,一会问东问西,声音又大,将姚若筠缠得面露无奈之色:

    “我来找守宁有事,你不要拦我,我看看她有没有好一些。”

    “大少爷你早说嘛。”

    冬葵大声的喊:“你早说要见的是小姐,我就不问这些了。”

    姚婉宁抿了抿嘴唇,露出一个笑意,接着道:

    “冬葵,你让大哥进来。”

    有了她的吩咐,冬葵这才笑嘻嘻的让开,姚若筠微不可察松了口气,理了理衣领,才迈步进了屋子。

    “守宁。”

    他并没有进内室,而是在门口站定,远远的唤了一声:

    “娘说你已经清醒了?”

    “大哥。”姚守宁唤了他一声,姚若筠听到她的声音,佯装出的严肃顿时一松,自己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已经笑得露出了牙齿。

    “真的醒了!”

    她向来不生病,这一病倒可将姚家众人吓得不轻。

    “冬葵,你进来帮守宁找外出的衣服。”

    冬葵站在门口处,听闻这话,吃了一惊:

    “小姐要出门?”

    话音一落,见姚婉宁点了点头,不由有些急:

    “小姐还在发烧呢,睡了三天,粒米未进,好不容易清醒,这会儿是要去哪里?”

    姚婉宁看了姚若筠一眼,他的脸上露出无奈的神情:

    “镇魔司的人来了,为首的是位副监领,”他说到此处,探头往屋里看了一眼,正好与被姚婉宁半扶着起身的姚守宁目光相对:

    “叫程辅云。”

    “程辅云?”

    姚守宁惊呼了一声,脑海里浮现出一个面白微胖的老太监的身影。

    见她神色吃惊,姚婉宁就问:

    “你见过?”

    “西城案发当日,见过一次。”

    当日西城案发之后,她与姚婉宁也大概提了一下,不过当时她担忧姐姐病重,不欲使她烦心,便也没有详提。

    此后家中发生了不少事,再加上随着楚少廉的插手,使得苏妙真姐弟被放出刑狱,这桩案子暂时被搁置后,大家便都很少再提当日的事。

    这会儿重新听到这个名字后,姚守宁便趁着冬葵找衣服的时间,将当日发生的事拣了重要的说给姚婉宁听:

    “……他与楚少中不合,当时还斗了几句嘴。”

    总之此人阴沉狡诈,此时来者不善,姚婉宁想到镇魔司以往名声,不由有些担忧:

    “这个人听起来不好打交道。”

    “没事。”

    姚守宁摇了摇头,这一会儿功夫,她已经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态:

    “躲得过初一,也躲不过十五,该来的始终会来。”

    说完,她喊了一声:

    “冬葵,衣服找到了吗?”

    冬葵还在一边偷偷抹着眼睛,一面嘴里念念有词,替她打抱不平。

    这会儿听到她一催,便眼泪汪汪的抱了衣裳出来。

    姚若筠退出外室回避,姚婉宁与冬葵二人帮着姚守宁穿衣。

    收拾妥当之后,几人出了内室,外面寒风一吹,姚守宁脸色煞白,晃晃悠悠的,全靠冬葵和清元两人支撑着才没有倒地。

    她从来没有生过病,却没料到生病是如此可怕的事。

    腿上轻飘飘的,完全使不上力,每踩一步像是踩着棉花而走,只能靠着别人搀扶而行。

    此时天色已经大黑,姚若筠在前面打了灯笼带路,不多时,几人便到了柳氏院子。

    柳氏的院中灯火通明,还未进屋,便已经感觉到了一股肃杀之气。

    正堂的屋门大开,七八个身穿紫红蟒袍,腰系大刀的人正坐在屋中,柳氏站在正中间,与他们对峙。

    几人进了院中的时候,屋内的人听到了动静,柳氏抬起头,看到被架扶着走的小女儿,满脸的怒容化为了心疼。

    “姚二小姐来了!”

    一道尖尖细细的声音响起,说话的同时,地面一道阴影被拉长,一个头戴黑纱官帽,身穿紫蟒袍的男子端着茶杯起身,走了两步后,含笑看着进院的众人。

第二百一十九章 还没死

    那男人双鬓微白,面白无须。

    他身穿紫红官袍,外披纯黑大氅。

    一双眼睛笑得微弯,嘴唇露出些微的缝隙,隐约可见森白的牙齿,腮颊抹了些粉,正是当日西城案件事发当日,

    姚守宁曾见过一面的程辅云。

    此时一见姚守宁被人扶着进了院中,程辅云端着茶碗,喝了两口茶,接着顺手将茶碗递给身侧的人后,十分讲究的举起双手,食指与中指并拢,各挟了一缕垂落在胸前的头发顺了顺,

    才道:

    “姚二小姐可还记得我?”

    他笑眯眯的,那眼神像是一只成精的狐狸,带着窥探,危险无比。

    姚守宁仅以脚尖点地,被清元、冬葵二人扶着进来,还未踏入大门,听到程辅云这话,便点了点头。

    她还没有说话,目光已经落到了屋内。

    在众人进屋的刹那,所有人已经转过了头来。

    除了柳氏及曹嬷嬷等熟悉的面孔之外,苏妙真也在。

    屋里坐了六、七人,其中一个坐椅空置,其余七人之中,

    有六人身穿红色官袍,各个涂脂抹粉,显然都是镇魔司的内侍。

    而在这些内侍的身后,

    则还站了几个腰挎大刀,膀大腰圆,看起来就面露凶光的镇妖使!

    大庆所设镇魔司,

    细分官职也很多,如同一个小衙门。

    但这镇妖使便如同镇魔司中的官吏,各个力大无穷,武艺非凡,受内侍指挥,干的是见血的事。

    因大庆朝近几百年来都没有听闻过妖邪踪影,所以镇魔司中无论是内侍还是镇妖使,捉拿得多的就是普通人。

    尤其是镇妖使,他们之中许多人都是市井盲流出身,进了官场摇身一变成为了官吏后,手底下却仍养了不少市井闲人。

    这些人勒索百姓,干尽不法勾当,暗地里却受镇魔司庇护,提供市井消息给这些镇妖使。

    无论是达官贵人还是平百姓,有段时间就是私下说了几句对朝廷不满的悄悄话,也会被镇魔司的人得知,继而抓走,受尽酷刑折磨,

    有段时间闹得人心惶惶的。

    直到后来许多朝廷命官终于忍无可忍,联名上书神启帝,事情闹得极大,最终才平息。

    可自此之后,这种私下监督百姓、百官的恶习却由暗转明,以致许多人在自家说话时,也是小心翼翼,深恐镇魔司上门。

    镇魔司中,内侍性格阴森残忍,镇妖使大多是泼皮无赖出身,行事凶狠残绝,也是使得镇魔司臭名远扬的原因。

    今日镇魔司以程辅云这個副监领头,且带来了这么多镇妖使,可见他们恐怕是想干一桩大事。

    难怪柳氏顶不住了,迫于无奈之下令姚若筠前去唤才刚清醒不久的女儿。

    姚婉宁心中一沉,十分忐忑,却并不敢流露出来。

    而另一边,姚守宁不知姐姐内心的想法,她的目光落到了左侧上首的位置处,正在点头的动作一顿,接着惊呼了一声:

    “陈太微,你果然没死!”

    她这话令得所有人吃了一惊。

    “大胆!”站于镇魔司几个内侍身后的镇妖使反应极快,听闻这话,当即腰挎大刀,满脸煞气的喝了一句。

    “大胆~”而后一声则是正整理着头发,满脸含笑的程辅云发出来的。

    他初时听到姚守宁的话怔了半晌,接着被手下人的怒喝惊醒,眼珠一转间,那声音阴柔,也跟着喊了一句。

    只是此人心思深沉,说话时视线缓缓在屋里扫了一圈,最终才落到了姚守宁身上。

    因此这一声‘大胆’,姚守宁竟似是分不出他是在喝斥自己,还是喝斥那些贸然出声的镇妖使。

    柳氏的目光惊疑,顺着女儿的注意力,落到了左侧上首位处。

    那里坐了个年轻的男人,样貌儒雅清俊,约摸三十来岁,穿了一袭略显单薄的青衣,夹杂在身穿红紫黑三色制式官袍的镇魔司的人中间,显得十分特别。

    一开始的时候,柳氏也曾疑惑过此人身份。

    他与镇魔司的同行,看起来不像是镇魔司的人,但同来的程辅云又像是表现得对其十分忌惮。

    此时听女儿唤出名字,才知道这是陈太微!

    在大庆王朝中,陈太微之名,可是天下皆知的。

    他是个来历不明的道士,在十多年前入神都,深受神启帝的信任。

    当今皇帝为他在神都内城之中修建了一座道观,起名‘大明宫’,以供他平日打座、修行,并征集道童、道人数十,服侍于他。

    但这位道人并不看重这些名利,而是令人开放‘大明宫’,以供平民百姓进出拜神、上香,自己则是时常神龙见首不见尾。

    以致神都许多人提到‘陈太微’这个名字时,只觉如雷贯耳,可大多对他并不熟悉。

    柳氏随夫前往神都上任虽说已经十来年,可她平日既不信鬼神,对大庆朝地位崇高的道士也没有什么敬畏之心。

    神都城中‘青峰观’、‘大明宫’都是鼎鼎有名的道观,但她是一次都没去过。

    对于陈太微这样的人物,也仅只是听闻其名,从没有见过其真人。

    只是柳氏做梦也没有想到,传闻中的陈太微竟然会是个外表十分年轻的男子,看上去甚至比自己小不了几岁。

    “你竟然是陈太微!”柳氏上下打量了一眼那青衣男子,与姚若筠、姚婉宁交换了一个眼神,三人俱都疑惑不解。

    但最感到意外的,是姚守宁竟然一口叫出了这男子身份。

    陈太微面带微笑,双手交握放在身上,原本坐得极稳。

    姚守宁等人进来的刹那,他也跟着众人转头,只是听到姚守宁说话之时,他瞳孔一缩,脸上的笑意顿时消失了个一干二净。

    他容貌俊俏,气度清雅,看着便有种脱俗之感,面带笑意令人好感倍增。

    可这会儿笑意一消失后,他的眼睛中似是有暗潮翻涌,那目光变得锐利,那神情令人不寒而栗——仿佛被触到了逆鳞。

    姚守宁虽说力量受到了压制,失去了预知、感应的能力,可在看到陈太微表情变化的那一刻,却敏锐的察觉到了他身上传来的杀气。

    她有些茫然,愣了半晌。

    罕见的生病使她思绪不如平时敏锐,数息功夫后,她才反应过来陈太微的表现不大对劲儿。

    两人不是第一次见面。

    第一次见面是在昨日,她与陆执正在马车上打闹之时。

    那会儿陆执一见他,提剑就砍,莫非是因为这个缘故,两人结下了仇怨,使他此时一见自己,便面露杀机?

    而除了这个渊源外,两人这是第二次见面。

    陈太微是随镇魔司的人而来,而姚婉宁说过,镇魔司的人出现的时机蹊跷。

    代王地宫现妖之事一曝光后,镇魔司的人就三天两头的上门。

    陈太微跟着镇魔司的人一路同来,莫非是在怀疑自己?

    陆执提醒过她,说此人十分危险,让她一定要多加小心。

    姚守宁心中想着事,一时间耗神过度,出了一身的汗,越发觉得身体虚弱无力。

    “娘……”

    她轻轻唤了柳氏一声,接着喘气不止。

    如此一来,屋中众人都看得出来,她确实是生了场大病。

    柳氏顾不得镇魔司的人,有些心疼的上前抱扶住女儿,一抱紧她后,伸手去摸她额头。

    掌心与肉一贴,便觉得滚烫无比。

    “你们也看到了,我的女儿是真的生了病,我也不是成心骗人。”

    柳氏叹了口气,只觉得心神俱疲,既不愿意应付面前这些人,可又不得不强打精神,试图将他们送出去:

    “我女儿高烧不退,昏睡了数日,家中请了大夫,这些诸位大人一查便知。”

    “我——”

    程辅云笑眼一眯,正欲开口说话,陈太微却手指微微一扬,他注意到这一小动作,便识趣的闭嘴,‘嘿嘿’笑了两声,接着退坐回原本的位置。

    “姚二小姐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屋内静了半晌,那年轻的道人盯着姚守宁看了一阵,接着缓缓出声。

    此人实在奇怪。

    他不说话时,存在感极低,明明气质非凡,长相俊美,可往那一坐,不声不响的时候,却并不引人注意,仿佛一张桌、一把椅子、一杯茶盏、一个寻常摆饰。

    但当他开口说话的时候,便再使人难以忽视,尤其是他望着姚守宁时,仿佛气势全开,令人战战兢兢,生不起与他对抗的勇气。

    姚守宁病得昏昏沉沉,感受不到这种压力,而柳氏扶她坐到椅子上后,便觉得后背的目光仿佛有如实质,直盯得她坐立不安。

    “守宁,守宁?”

    她唤了女儿两声,见姚守宁双颊烧得嫣红,吐出的气都似是带着一股灼人的热气。

    镇魔司的人接连上门找事,西城案件明明与姚守宁无关,她已经说了自己可以随镇魔司回去,但这些人就执意要找姚守宁。

    柳氏越想心中越气,又察觉这陈太微目光不善,心中对这一行更生厌烦之心。

    只是当着儿女们的面,丈夫又未归来,她只得强忍下这口恶气,唤了女儿两声,问她:

    “你怎么认识这位陈道士的?”

    陈太微身份特殊,当今神启帝对他格外礼遇,满朝文武提起此人,无不尊称‘仙长’。

    可柳氏对他心生厌烦,提起他时语气也并不客气。

    “昨日。”姚守宁应了一声。

    柳氏惊疑道:

    “昨日?”

    “娘,您忘了吗?”

    一旁的姚婉宁听到这话,倒想起一个事:

    “昨日守宁回家的时候,说是路上遇到了一个道士。”

    柳氏也想起了这事儿,觉得实在巧合得惊人。

    “昨日我们出行的时候,遇到了一个道士,世子……”她头昏脑涨,一时不察差点儿将世子身份曝露,连忙换了个说法:

    “朱小姐嫌他拦阻马车,生气之下提剑砍他。”

    “……”姚若筠在一旁听得分明,深呼了口气,下意识的去看柳氏。

    却见柳氏面带笑容,仿佛并没有意识到女儿的口误一般,仔细听她接着说道:

    “那一剑砍出去后,人就不见了踪影,我还以为世子杀了人。”

    苏妙真听到这里,气得咬紧了牙齿,双手交握用力的拧了又拧。

    “不是世子。”

    姚婉宁耐心的纠正自己的妹妹,拿帕子替她擦汗:

    “你看你都病糊涂了,是朱小姐。”

    “哦,对对对,朱小姐。”

    姚守宁这下真的吓出一身冷汗,仰头去看母亲,却见柳氏装着像没听到一般,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

    那坐在一侧的陈太微紧绷的神情微微一松,只是那双眼瞳中仍带警惕之色,不像是完全相信了姚守宁的话的样子。

    “仙长的话问完了吧?”

    程辅云佝偻了腰,满脸讨好的笑意,问了一句。

    陈太微对他便没那么客气,神情恢复了淡然,冷冷的点了一下头。

    面对令人闻风丧胆的镇魔司,他好像半点儿都没有畏惧之心。

    程辅云也不生气,又自顾自笑了两声。

    他的声音有些尖锐,听得让人有些不大舒服,可他并不在意,而是手指拈了个兰花,接着嘴角一耷拉,笑眯的眼中迸发出精光,阴声问:

    “姚二小姐,咱是奉皇上的令,来追查西城当日杀人事件的。”

    他先前还满脸堆笑,面对陈太微点头哈腰,此时陡然翻脸,性格阴阳不定,像是有些疯疯癫癫的。

    “西城事件当日,苏氏姐弟乘坐的马车突然发疯,冲撞进城,使得张樵发疯,并提刀砍人。”

    程辅云来者不善,先将当日发生的事大概说了一遍:

    “正巧当时长公主的独子回城,提剑杀死张樵。”

    案件发生之后,苏妙真姐弟作为当事人被抓进刑狱关押了一段时间,姚守宁却并没有沾上麻烦,这是她第一次面对官府问询。

    她年纪不大,面对程辅云这样的人阴声逼问,本该紧张害怕。

    但她与世子在代王宫中惹出的祸事更大,所以听闻程辅云提起西城案件时,姚守宁竟心情平静,仿佛面对的只是一桩微不足道的小事。

    “嗯。”

    她虚弱的点了点头,应了一声。

    “很好。”程辅云露出一个笑容。

    他涂了口脂,那脸又白,唇红如血,衬着满嘴森白的牙齿,在灯光下看起来不止不大好看,反倒有些瘮人。

    “此后将军府中半夜有人找儿子,接着闹起了蛇。”他笑眯眯的:

    “咱记得,白天杀人案发的时候,罗子文出赏钱,有人提到这张樵临死前找过娘的?”

    他说着西城的案子,姚守宁的思绪却已经发散,心中有些奇怪,这位镇魔司的副监竟然也似是认识世子身边的长随,甚至记得罗子文的名字。

    “姚二小姐?”

    程辅云见她久不说话,不由唤了她一声。

    姚守宁回过神来,又点头:

    “对。”

    “二小姐在想什么?”程辅云笑着问了她一句。

    她偏头微微一笑,也不隐瞒,说道:

    “我在想,公公怎么认识罗大哥?”

    这样的话在此时说来,竟带着一丝天真可爱,冲散了几分镇魔司到来而使姚家人心情紧绷的气氛。

第二百二十章 互套话

    柳氏叹了口气,伸手捏了捏女儿手掌,有些无奈又有些心疼。

    程辅云一生之中遇到了不少大奸大恶之徒,也见过不少官家女眷。

    但与他打交道的,大多见他之后要么惊惧交加,要么谨言慎行,还是第一次见有人如此大胆,不由怔了一怔,那兰花指僵在半空,好半晌都没回过神。

    “对不住了,程公公。”柳氏身体紧绷,挤出一丝笑意:

    “我的女儿病得糊里糊涂,意识不大清醒,若有冒犯之处,还请您大人有大量,不要与她一般计较。”

    “自当如此。”

    程辅云听得柳氏的话,接着又露出笑意,甚至柔声安抚柳氏:

    “姚太太放心,咱家心中自是有数,不会吓到二小姐的。”

    这人一脸奸恶之相,恶名神都之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手段凶残,脾气暴戾阴晴不定,此时虽说微笑着说话,但那声音尖细,一双眼睛中似是透出恶意,越发令柳氏难以放心。

    “公公……”

    柳氏正欲再说,程辅云却抬手一翘,比了个示意她噤声的手势,接着放软了音调:

    “你认识罗子文?”

    说完,又笑眯眯的:

    “既唤‘罗大哥’,那么二小姐与他应当是十分熟悉了?”

    他本该盘问西城案件,可此时却顺着姚守宁将话锋一转。

    在场的姚家人不知他此话是何用意,但姚婉宁却觉得这老太监可能绕着弯子在打听些什么,心中不免有些焦急。

    她害怕妹妹真的病得糊涂了,一时思维不清楚说漏了嘴,被人抓到把柄,数次想要上前,但又害怕自己情急坏事,被人看出端倪。

    “也不是十分熟悉,但见过几次。”

    姚守宁不知姐姐心中所想,只是感觉到她拿帕子替自己擦汗的手有些冰,微微的颤个不停。

    “那你可知道,这位罗先生来自哪里?”

    程辅云顺势问了一声,姚守宁就道:

    “罗大哥说,他来自神武门。”

    这话一说完,所有人面色不一。

    柳氏是疑惑加忐忑。

    南昭柳家也算当地名门,柳氏也不是没有见识的女人,神武门这样传闻中的隐世名门她也曾有所耳闻。

    传闻之中,太祖当年供奉的四大功臣之中,便有出自神武门的非凡者。

    可那都已经是七百年前的传闻,七百中虽说也曾听过有神武门人入仕为官的传说,但在之后的几百年中,朝内再也没有听闻过武将来历不明的传闻,天长日久下,自然许多人将这‘神武门’当成了传闻之中的所在,柳氏也认为只是一些好奇事根据当年太祖事迹,所编纂出来的隐世门阀而已。

    但此时姚守宁却提到罗子文出身于神武门,也就是说,这样的隐世宗门是真的存在,而非虚构的。

    世子身边的一个长随,竟也是出自于此——最重要的,是这种秘密,姚守宁又是怎么知道的?

    “——是。”

    程辅云也没想到她应答得如此干脆,不由又愣了一下,半晌之后才回神:

    “他与段长涯……”

    这位镇魔司的副监说话时还在调整自己的神情,数息功夫后,表情又恢复如常,笑着道:

    “都是出自神武门,一个文谋,一个武甲,厉害非凡。”

    说完,又解释道:

    “段长涯你应该知道吧?就是西城案件当日,手提一双短戟站在定国神武将军府的那位世子身侧的护卫。”

    姚守宁低低的应了一声。

    “不过这些事情在许多人心中虽说不是秘密,却也不是人尽皆知,世子身边这两位高手,为何会将他们的来历告知二小姐?”

    程辅云紧盯着姚守宁的眼睛,问了一声。

    “就是闲聊之时,无意中提到过。”姚守宁答道。

    “聊了什么?”程辅云态度逐渐强硬,步步紧逼:“能不能说来听听?”

    “罗大哥曾提到过神武门来历,说是神武门的祖师爷,是当年曾跟随在太祖身边四士之一的顾敬。”

    所有人全部被她与程辅云的对话所吸引,坐在左侧上首的陈太微听到此处的时候,愣了一愣。

    姚守宁也不知为何,鬼使神差的抬头去看他。

    见这位身形如松柏般高瘦,气质清雅的青衣道士端着茶碗,茶水的热气冉冉升起,使他的面容显得有些模糊不清。

    他怔忡着没有说话,像是陷入了某种思绪之中,任由自己沉溺了片刻。

    见此情景,姚守宁不由暗自遗憾。

    显然这位陈道长来历成迷,说不定与神武门也是有渊源的,可惜她的力量耗尽之后,似是预知之力受到了一定的压制,此时看不到他的未来及过去。

    “怎么了?”

    许久之后,这位陈道长才缓缓抬起了眼皮,目光恰好与少女对视。

    两人视线相碰撞的刹那,姚守宁并没有慌乱的别开头,而是含笑点头,与他打了个招呼。

    “就是看一看道长,对你很好奇。”

    姚守宁说完,就见陈太微一下就笑了。

    他这个人长相出众,气质特别,无论是从外形、身份、地位来说,都不应该是会被人忽视的人。

    可他只要不说话的时候,屋中便没有人能注意到他的一举一动,仿佛下意识的会将他忽略。

    此时他一笑之后,那种古怪的隔阂好似一下就消失了,整个人由虚幻变得真实。

    “看来世子跟姚二小姐说了些事。”陈太微端着茶杯,若有所思。

    “是说了一些。”

    姚守宁点了点头。

    她这态度出乎陈太微意料之外的坦率,使这位深受皇帝信任的道士皱了皱眉。

    陈太微不再出声,众人的注意力又重新回到了程辅云身上。

    这位镇魔司的副监打量着姚守宁的脸,心中不知在盘算着什么:

    “看样子,世子好像十分喜欢姚二小姐?”这位内侍监笑眯了眼,不着痕迹的套话:

    “连他身边人也爱屋及乌,将神武门的事说给你听。”

    “难道公公会讨厌我吗?”

    姚守宁也偏头看程辅云,她说的话令这位老奸巨滑的太监愣了一愣:

    “什么?”

    少女的长相美丽,神态天真,看人时目光专注,那发黑、肤白、唇红,组在一起形成独一无二的魅力。

    纵然程辅云早就已经净身入宫,且已经年逾五旬,对于异性早就已经失去兴趣,此时也不得不承认,眼前的少女美丽无双,令人难以生出厌恶之心。

    “我与人往来,都是坦诚、客气,若是我有做得不对之处,尽管跟我提起,我会改正。”

    她大大方方的道:

    “所以世子不讨厌我,愿意和我做朋友,跟我说一些话,这有什么奇怪的?”

    程辅云听了她这一番话,竟愣了半晌,似是有些惊奇。

    可说这话的人一脸坦然,似是所有言论尽数出自真心,不是搪塞他,与他开玩笑的。

    这位内侍监哑然半晌,接着咧嘴一笑,想了想点头:

    “二小姐说得也对。”

    他似是绕够了弯子,又将话题转回到了先前的西城案件之上:

    “对了,西城事发时,白天张樵喊娘发疯,夜里有老妇人在将军府中唤儿,不久后陆将军的府邸闹蛇,姚二小姐听说了此事吗?”

    姚守宁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听说了。”

    “听谁说的?”程辅云步步紧逼。

    “听内城中的商贩说的。”姚守宁也老实回应。

    屋里人没有说话,柳氏心中焦急,却也知道这个时候自己无法插嘴,只能又听程辅云问:

    “那二小姐相信这些人所说的话吗?”

    “公公——”

    柳氏听到此处,不由出声打断了问话:

    “这只是妖言惑众,我女儿岂会……”

    对待柳氏的时候,程辅云可没了与姚守宁说话时的好脸色。

    他眯眼一笑,眼角抹晕开淡红的胭脂,灯光映衬之下,仿佛那目光似是会吃人:

    “姚太太还是识趣一些。”

    他阴声道:

    “我与姚二小姐聊得正投缘呢,您可不要插嘴,我的脾气不大好,就怕稍后冒犯了您,回头出个什么事,你不好过,我也内疚,姚二小姐也会伤心,姚太太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你——”柳氏直立起身,程辅云却不再搭理她,将目光转回姚守宁身上时,又是满脸堆笑:

    “姚二小姐相信商贩们所说吗?”他补充了一句:

    “就是世子杀死了张樵,所以夜里他母亲来寻仇,致使将军府不得安宁的传言?”

    说完,程辅云紧紧的盯住了姚守宁的眼睛。

    “我信。”

    姚守宁这一点头,屋内的气氛顿时一凝。

    镇魔司来的人满脸兴奋,而柳氏等人则是神情一紧,正端着茶杯的陈太微怔了一怔,却没有出声。

    “你信?”反倒是问话的程辅云听了她这样一说之后,倒是皱了下眉头,重复了一声。

    “我信。”

    姚守宁又重重点头,轻喘了两声:

    “当日我亲眼所见那张樵发疯,喊着找娘,接着提刀砍人。”

    “据说当时你在孙神医药铺对面的马车之上,出事之后你才慌乱下车,可是看到了什么异常的东西?”

    程辅云说这话时,姚婉宁替妹妹擦汗的动作一顿,掌心中沁出了大量汗迹,她抿了抿唇,没有出声。

    “我看到张樵要杀人了啊,我担忧我娘。”

    姚守宁的回答令得心险些提到嗓子眼的姚婉宁松了一大口气。

    她先前见妹妹与程辅云有来有往,说了不少话,甚至连涉及世子身边人的秘密都说了,本担忧姚守宁是病了三日,高烧使她昏头转向,失了防备之心。

    正心中暗自着急,深怕她说出不该说的话,却没料到姚守宁并不傻,没有被程辅云套出关键性的信息。

    “哦?只是担忧你娘吗?”

    这位老太监笑嘻嘻的,语气有些阴阳怪气:

    “可咱怎么听说,你当日看到的,不只是杀人,而是张樵死后,身体钻出了两股黑气,一股钻入世子身体中,一股钻进了那孙神医的身体呢?”

    “什么?!”

    程辅云一语既出,满屋皆惊。

    柳氏十分不可置信,惊喊出声,瞪大了眼睛。

    姚婉宁那颗心还未落回原处,又因为他的一句话而瞬间提起,险些卡在了嗓子眼儿里。

    她周身血液‘汩汩’急涌,速度快得惊人。

    身体的热量快速的流失,她用力掐住了掌心,一张脸煞白,浑身抖个不停。

    此时姚婉宁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来来回回的响荡:程辅云怎么知道这件事?

    以姚守宁性情,在家里人事先打过招呼之后,她必不可能将当日所见之事轻易告知于旁人。

    自己与她姐妹情深,且因孙神医之事间接性的与自己扯上了关系,所以她告诉了自己这件事。

    而事件发生之后,她可能也跟爹提起过。

    除此之外,柳氏不信鬼神,且从她之后的表现看来,应该是完全不知道孙神医及陆执身中妖气之事,所以姚守宁应该没有将这件事告知于她。

    至于陆执,他也算是这件事中的当事人之一,且为了救柳氏才会卷入案件中,姚守宁又跟他约定一起驱赶‘河神’,那么他也有可能是知情者。

    可这样满打满算,姚守宁也不过只说了三人,为何这样的隐秘会传入镇魔司的耳朵里?

    她心乱如麻,一时之间既觉得害怕,又有些心寒,甚至开始怀疑起自己的身边人。

    姚婉宁知道自己的表现异常,肯定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可是妹妹的秘密若是一旦曝光,后果不堪设想。

    她极力试图镇定下来,但身体却是颤个不停,越想越是胆颤心惊。

    苏妙真站在柳氏的身后,以一种十分怪异的目光盯着姚守宁。

    而姚若筠听得云里雾里,只知道镇魔司这位副监话中之意,似是怀疑自己的妹妹有异。

    “黑气?”

    身为当事人之一的姚守宁听了程辅云这话,眼瞳微微一缩,接着用力的瞪大了眼睛:

    “娘!”

    她仿佛听到这话之后,满身病气都像是散了大半,一双眼睛注入光辉,瞬时亮得惊人:

    “您听到了吗?”

    柳氏还沉浸于程辅云的话带来的惊骇之中,根本没反应过来她说了什么,只是浑噩之下本能点头:

    “听到了什么?”

    “是真的,是真的!”

    她十分兴奋,像是恨不能踩地起身:

    “我就说这世上是有鬼神的,您偏不信,公公可说了,张樵死时,身体里钻出一股黑气,一分为二,一股钻入世子身体中,一股钻入了孙神医体内!”

    姚守宁昏睡了三天,粒米未进,此时多说了两句话,便喘个不停。

    但她显然十分开心,眼睛熠熠发亮:

    “我就说孙神医有问题,您还不信!”

    “姚二小姐早说过孙神医有问题?”

    程辅云逮着机会,不动声色又问了一声。

    “嗯!”

    姚守宁毫不犹豫点头应道:

    “此人沽名钓誉,我怀疑他想害我姐姐。”

    “此话怎讲?”程辅云收起脸上的笑容,问了一声。

    “西城案件当日事发之后,医馆便被人砸了,公公对此事也有所耳闻吧?”

    程辅云听她问话,心中隐约觉得有些怪异。

第二百二十一章 听谁说

    仔细想来,镇魔司的人今日前来姚家问话,是想要查探出一些东西。

    一行人如愿进了姚家,见到了这位三天前就号称高烧昏迷的姚二小姐,程辅云也确实问了些事。

    从交谈情况看来,姚守宁有问必答,且性情坦率,可程辅云总有一种自己并没有问到关键性的答案的感觉,且隐隐还有被她牵着话题走的样子。

    “听到过。”他略微犹豫片刻,接着仍是点头应承,想看姚守宁问话的意图,以猜出这个少女心思。

    “锁都砸了,便是空门大开,里面的东西早被人都搬空了,对吧?”

    那药铺附近的人晚上听到有老妇人唤‘儿’,都猜测是招了不干净的东西。

    可对于许多百姓来说,有时贫穷远比‘鬼’更可怕。

    孙神医被抓之后,药铺东西充公,大部分值钱的被官府拿走,其余物品也被附近的人趁夜摸走,没过几日他的铺子便成了空荡荡的,连桌子腿都没剩下一条。

    程辅云又点了点头,道:

    “是!”

    案件发生之后,因涉及到了陆执,镇魔司也插了手。

    再加上近来那桩大事,皇上震怒,令人彻查,镇魔司准备从西城案件入手,因此又将这桩案子详情研究了几日。

    一些细枝末节的东西,程辅云是牢记于心,此时回答得十分肯定。

    “公公,可那孙神医进刑狱之后,贼心不死,又哄骗我娘,说是留下了治我姐姐病的药引。”

    姚守宁望着他,压低了些声音:

    “我娘信了他的邪,去那药铺之时,竟果真找到了一个药引!”

    家中已经被搬得空荡荡的,可偏偏就那东西还在。

    “公公说,巧不巧?邪不邪?”

    姚守宁这话问得程辅云哭笑不得。

    “自那之后,我姐姐病倒是好了,可家里却不得安生。”她向程辅云招了招手,程辅云配合的躬身上前,就听她小心翼翼的道:

    “我家里进了贼!”

    “我怀疑,我怀疑这贼可能不是普通人。”

    柳氏在一旁听得分明,开始怀疑女儿是病得糊涂了,不知所云。

    偏偏镇魔司的这位副监也不知是不是有问题,竟配合着她发问:

    “那二小姐认为此人是谁?”

    “我怀疑他是妖邪!”

    她半真半假的话,震得众人不敢出声。

    曹嬷嬷与逢春相互对视了一眼,满脸茫然。

    而姚若筠则想起了姚翝早前说过的话,心中已经有了一定的思想准备,此时听到妹妹这话,倒也并不是十分吃惊。

    唯独柳氏眉心直跳,觉得这世界实在魔幻:一个随心所欲的问,一个则是敢答,而程辅云这样的人物竟也真信。

    “……”她觉得自己管不了这些事了,伸手拼命的揉自己隐隐胀痛的眉心。

    “你为何做这样的判断?”

    程辅云对她的结论并不意外,却好似对她猜测的过程十分感兴趣。

    问完这话之后,就见姚守宁抬头看他,脸上带着疑惑之色:

    “难道我猜错了?”

    “二小姐别装傻了。”程辅云‘呵呵’的笑,身体靠近了姚守宁一些,额头几乎与她脑袋相贴,柔声道:

    “你娘为你姐姐取药那日,天下大雨,你夜里觉得不妙,亲自赶往你娘房里,阻止你娘出门。”

    “……”

    姚婉宁身体冰凉,仿佛浑身如置冰窖,听着这话,轻颤不止。

    而原本正揉着额心的柳氏则是动作一顿,脸色煞白。

    她不是害怕精怪传闻,而是对于镇魔司的手段感到恐惧无比。

    姚家人口简单,下人也并不多,出入她房中的只有曹嬷嬷与逢春。

    这两人之中,一个是柳氏乳母,一个是当年从南昭跟来的旧人,对她都十分忠心,众人相处早如一家人。

    柳氏取药那日,姚守宁确实一反常态,淋雨前来。

    这事儿因为后来母女二人闹了矛盾,柳氏从未往外说过,怕有人背后说三道四,坏了女儿名声。

    细究起来,此事只有屋中几人知晓,镇魔司的人又是怎么知道的?

    她实在太惊恐了,下意识的抬头往身边人看去——

    却见曹嬷嬷、逢春二人都是一脸茫然失措,显然也是觉得异常震惊,事前仿佛对此事全无所知。

    如果这两人表现不是作伪,那么便证明往外传话与她们无关。

    柳氏心中乱糟糟的,程辅云却笑着又往下道:

    “第二日后,你姐姐药到病除,本该是天大喜事,你却一反常态,与你娘闹了一场。”

    “二小姐——”他拉长了音调,唤了姚守宁一声: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你娘拿的药引有问题,会给你姐姐带来灾祸呢?”

    “不可能!”不等姚守宁说话,柳氏随即大喝出声。

    但她说这话时,脸上却止不住的惊慌,甚至下意识的想去看姚婉宁的脸。

    可不知为何,大女儿低下了头,不敢看她的眼睛。

    柳氏心中一沉,一种莫名的慌乱涌上了心头,她手足俱抖,颤声又说了一句:

    “不可能……”

    她本该仍十分坚定的,可此时再说第二个‘不可能’时,却有种说不出的忐忑与心虚。

    无助之下,柳氏转头去看自己的乳母,却见曹嬷嬷也乱了心神,主仆俩对视的刹那,不约而同的想起了那一张包裹着药引的诡异蛇皮。

    “不可能,不可能啊!”

    柳氏慌忙摇头,也不知这话是说服别人,还是想要试图说服自己。

    程辅云也不搭理她,只是看着姚守宁笑,等她的回应。

    “我猜测确实有问题。”姚守宁老实点头,又与程辅云目光对视:

    “我猜对了?”

    “二小姐,明人何必说暗话呢?”程辅云咧嘴一笑,“你刚刚也承认了……”

    姚守宁听他这样一说,不由一怔,下意识的问:

    “我承认什么了?”

    程辅云仿佛觉得十分有趣,甚至回头看了陈太微及镇魔司其他人一眼,接着才道:

    “你刚刚承认了,张樵死后,体内钻出两股黑气,一股进入世子体内,一股钻入孙神医的身体……”

    “等等。”姚守宁有些纳闷不解,伸手去抓程辅云的小手臂:

    “那话不是公公说的吗?”

    “我?”程辅云笑脸一僵,再度怔滞,好一阵后,他像是忍俊不禁,道:

    “二小姐病得糊涂了,这话是你说的呢。”

    “我说的?”姚守宁喃喃发问。

    “对。”程辅云状若提醒:“二小姐曾说过,张樵之死有异,说世子、孙神医中邪,在你娘出城当日,你预感不妙,拼命阻止,后与你娘大吵一架……”

    “这是谁说的?”姚守宁似是惊愕反问。

    “自然是你说的。”

    “谁说是我说的?”姚守宁张了张口,一双眼睛水汪汪的,程辅云下意识的就答:

    “是……”他抬起头,目光似是转向了柳氏身后。

    但他毕竟非同一般人,几乎只是在一瞬间,就意识到自己入套了。

    “二小姐可真是狡猾——”

    他向姚守宁抛了个媚眼,幽幽的开口:“咱都险些被您套出话了。”

    程辅云笑道:

    “镇魔司自有耳目,大庆官员、眷属,无一不受监督,所说之话,难逃镇魔司的监控。”

    到了这样的地步,他似是也不怕被人知道,直言道:

    “好教二小姐知道,许多事情除非你不说,但只要你说了,便必是天知、地知,”他停了半晌,紧盯着姚守宁的脸:

    “你知、他/她知,还有皇上、镇魔司知道的。”“

    “唉……”姚守宁叹了口气,心中暗道遗憾,脸上却露出真诚之色:

    “不瞒公公说,您说的这些话,我真的没有说过。”

    她吸了吸鼻子,似是说了半天话,精神萎靡了许多,额头汗水流了又流,这会儿似是受了委屈,要哭不哭,拿袖子擦拭了一下脸,道:

    “张樵有问题我是承认的,要说世子、孙神医中邪,我早就怀疑。可说到两股黑气,我真的不知道。”

    见她仍不承认,程辅云索性开门见山:

    “既是不知,你为何又承认知道张樵有问题,且怀疑世子、孙神医中邪呢?”

    “就如公公所言,张樵死后将军府闹蛇,我是亲眼目睹,自然怀疑中邪。”

    见她一答,程辅云又问:

    “你怎知不是巧合,而是一言就断定他们中邪了?”

    “因为我话本看得多!”

    “……”

    这个回答令程辅云再度怔愣,接着一种被耍弄的感觉涌上了心头,再问:

    “难道不是因为你早知世子中邪,并将之告知世子,所以后来你再前往将军府,将当时中了妖蛊而昏睡的世子唤醒,并与他杀死蛇妪,是不是?”

    “当然不是。”姚守宁自然不肯承认:

    “我胆子小,根本不可能杀死谁——”

    “那你为何自西城案件之后,就与世子走得极近,多次同进同出,形状亲密呢?”

    “……”

    程辅云问完这话,姚守宁一下怔住。

    她先前对答如流,此时停顿,便令程辅云精神一振,正欲再追问时,却听她幽幽的道:

    “因为我仰慕世子,觉得他长得好看,喜欢他,想和他同进同出……”

    她想起陆执那双因为被万蛇噬咬而青紫肿胀的血痕斑斑的腿,最终含泪搬出当初忽悠柳氏的借口:

    “神都城中许多女孩都仰慕他,我追着他跑,有什么奇怪的?”

    “……”

    这下轮到程辅云怔愣,半句话都说不出。

    姚守宁又补了一句:

    “当日公公也见到过,我对他真是一见钟情,我娘都管不住。”

    “……”

    程辅云见多了各种大场面,但今日这样的场面真的没有遇到过。

    他转头去看柳氏,却见柳氏脸色青白红交错,似是有些恼怒,有些丢脸,却又克制着什么,并没有开口。

    这位镇魔司的副监见此情景,心中罕见的生出一抹同情的念头。

    陈太微眯了眯眼睛,打量着姚守宁,像是若有所思。

    其他人表情不一,唯有苏妙真极力控制着自己扭曲的神色。

    “这件事情暂且不提,十一月十八日,你娘出城取药之事,你不否认吧?”

    程辅云觉得自己的问话毫无进展,仿佛从头到尾都被这小丫头牵着走,当即话锋一转,准备从另一个问题入手:

    “当夜你淋雨前往你娘房间,缠着她不放,难道不是事先预知了什么?事后你姐姐病逾,本该好事一桩,可你却大发雷霆,因此与你母亲大吵一架,事后有你爹说合,可有此事?”

    “确有此事!”

    姚守宁承认,接着又急急开口:

    “当夜罕见打雷下雨,这已经早入冬了,自我有记忆以来,从没遇过这样的情况,夜里雷响闪电大,我害怕才寻娘,想跟娘一起睡,这也有错?”

    “我娘自来偏心,只喜欢姐姐,当时急着想去看我姐姐,我那时吃醋,便缠着她不放,屋里当时曹嬷嬷也听到了!”

    柳氏本来听了程辅云的话正要出声,接着听她这样一喊,顿时浑身一抖,接着竟有些不敢抬眼去看姚守宁的脸了。

    “之所以姐姐病愈我还与娘吵架,是因为我发现情况不对头。”

    “有什么不对?”

    程辅云的表情逐渐凶恶,眼中泛起红丝,杀气腾腾的问:

    “你发现妖邪了?”

    他神色狰狞,说话时凑近了脸,激动之下甚至喷出了唾沫,洒了姚守宁一脸。

    她心中嫌恶心,伸手一抹脸,想想又觉得愤怒,故意用尽浑身力量,大声的吼:

    “没有!”

    喊话之时,她也跟着唾沫一吐:

    “那是因为我发现我姐姐额头钻出一粒红痣,前一天还没有!咘——”

    “……”

    程辅云的脸被喷得湿透。

    少女唾液倒是带着淡淡幽香,可他早就已经净身,对此只是木然着一张脸,从袖口中掏出一方帕子,面无表情的将脸抹了。

    “那红痣来得蹊跷,我才怀疑药有问题!公公还有什么疑问没有?”

    程辅云斯条慢理的擦脸,那帕子上很快沾了胭脂、水粉的残留物。

    他抹净脸后,看上去神色倒是正常了许多,不像先前一样诡异瘮人了。

    不过他默不出声,使得屋里气氛一下降至冰点。

    镇魔司的人站了起身,有人将手按到刀上,柳氏也胆颤心惊,再顾不得心中那些念头,跟着也站直了身体,张开双臂,试图将自己的女儿护到身后。

    程辅云面无表情盯着姚守宁看,姚守宁冲他怒目而视,似是一点儿都不退缩。

    好一阵后,他才咧嘴一笑,将手中掂着的帕子一折:

    “二小姐好胆色。”

    “不过!”他将帕子重新塞入袖口之内,但还未塞进去,又似是觉得恶心,抽了出来捏在手中:

    “你怎么知道,长了红痣就是中邪呢?”

    “因为我表姐额头就有红痣,我不喜欢她!”

    姚守宁忍了半晌,终于在此时将话题拐回到苏妙真身上了。

    ------题外话------

    多修了一下,耽误了一会时间,抱歉~~~

第二百二十二章 请道长

    姚守宁不喜欢苏妙真,姚家里的人心中都有数。

    她向来爽朗大方,似乎与每个人都合得来,却唯独对苏妙真敬而远之,从这对姐弟入神都进姚家后,她便从没有找苏妙真玩耍过,与她以往的性格截然不同。

    柳氏也听她说过不喜欢苏妙真,但她并没有说起过缘由。

    此时听她提起这‘红痣’,所有人都下意识的往苏妙真看了过去——

    她有一瞬间的惊慌,下意识的伸手捂头。

    姚若筠瞳孔急缩。

    自两人初次见面,苏妙真避他如蛇蝎之后,他又被姚守宁莫名其妙的提问吓到,也开始躲避苏妙真。

    平日不要说多年她一眼,连话都尽量不与她说,还真没有注意到这位表妹额头有没有朱砂痣。

    可此时一见她捂脸,满眼惊慌,许多事情便不言而喻了。

    直到这会儿,姚若筠才知道自己粗心大意了。

    柳氏也满脸狐疑,目光在大女儿与苏妙真之间来回穿梭。

    今日听到的一番对话简直颠覆了她以往认知,令她此时心乱如麻,有些站立不稳,只得以手将桌子撑住。

    “姨母——姨母,我没有——”

    苏妙真没料到明明程辅云是在审问姚守宁,但最终话题竟会引导到自己身上了。

    慌乱无助之下,她下意识的伸手掩头,拼命的否认:

    “我怎么会中邪呢?”

    柳氏张了张嘴,却似是失了声。

    姚婉宁沉默着站立原处,她脸色煞白如雪,额头那粒殷红小痣格外醒目,她却并没有伸手去掩的意图,而是坦然的任由众人以或忌讳、或好奇的目光盯着她的脸看。

    程辅云也哑然。

    他没想到,会被姚守宁杀了这样一个回马枪。

    “公公,既然镇魔司如此神通广大——”姚守宁借着抹汗的动作,伸手抹脸:

    “为何不查一查,我表姐到底有没有中邪?”

    话音一落,就见门口有人影晃动,不多时就见迟迟而来的苏庆春站在门口,脸色青白,下意识的紧盯着苏妙真。

    “当日西城案件,说到底,也是因我表姐马车惊乱而起,若说有邪异,怎么只追着我一个人问?”

    姚守宁开始天真单纯,有问便答,此时倒像是突然精明,接连几句话问得程辅云擦脸的动作一顿。

    “我没有,你胡说!”

    苏妙真见她祸水东引,心中不由大恨。

    她掌心之下,额心之中的那粒朱红小痣突然剔透晶亮,接着屋内火光莫明一闪——

    坐在左上首位如同雕像般,安静倾听着并未再发声的陈太微突然一动,搁下了茶杯,下意识的站起了身。

    他站得太急,大腿抵到椅子,力道将那沉重的木椅抵得后退,挪移间发出‘吱嘎’的响声。

    姚守宁见他举动,似是察觉不妙。

    可她力量被封,此时再难窥探到异常之影。

    只在刹那之间,一股轻风袭来,似是从她身体穿过,使她激灵灵的打了个颤,仰头去看四周,接着一脸莫名。

    “不是她!”

    姚守宁正觉得这股风来得有些诡异之时,接着耳中听到了自苏妙真身上传来的那道‘意识’的声音:

    “她没有力量,只是胡言乱语之间的巧合而已。”

    话音一落,苏妙真下意识的放下了遮掩额心红痣的手,松了一大口气。

    陈太微的表情冷凝,紧紧的盯着姚守宁看,却见她从始至终神色如常,仿佛并没有意识到先前发生了什么事。

    半晌之后,他缓缓坐回了椅子上,却并没有再端茶,而是不再掩饰自己的目光,一直望着姚守宁。

    先前的那一幕仿佛整个空间被静止,镇魔司的人半撑起身,柳氏低头,满脸焦虑。

    而程辅云则是手持折叠齐整的帕子,举在脸侧。

    直到陈太微落座,一切又恢复如初。

    一只捏着帕子的手轻轻凑到姚守宁额角,替她压了压汗,姚婉宁温柔的声音传了过来:

    “怎么了?”

    “没事,刚刚突然似是有股风吹来。”

    柳氏听闻这话,也顾不得什么‘妖啊、邪啊’,连忙令人再替姚守宁取衣。

    “不用麻烦了。”

    程辅云伸手阻止,“咱还有几句话,问完便不再打扰二小姐。”

    “公公。”

    姚守宁伸手拽他衣袖,“你也别只急着问我一人,西城案件,我表姐也有份。”

    “车夫刘大之死也还未查清,兴许是妖邪所为。”

    听闻这话,苏妙真大恨,那十指交扣,拧了又拧。

    “既然镇魔司专管妖邪之事,我表姐是不是中邪?那红痣到底是不是邪祟附身?”

    她一连抛出数个问题,说话时那扯着程辅云袖子的手一摇一甩,拽得程辅云都没有办法专注的去看陈太微的眼神。

    “咱自会将这些事情一一查清!”

    程辅云说话之时,却见陈太微已经缓缓坐了下去,神色恢复如常,令人难以瞧出端倪。

    他微微一皱眉,又问姚守宁:

    “西城之事暂且不提,三日之前,你可与世子深夜出过城?”

    来了!

    姚守宁与姚婉宁的脑海中,同时浮现出这样一个念头。

    镇魔司的人先前东拉西扯,无非是想要打压姚守宁的意志,令她畏惧继而思绪混乱,任人拿捏。

    可此时姚守宁心防紧守,纵然镇魔司人多势众,又有陈太微压阵、程辅云审问,但最终作为杀手锏的数个问题被姚守宁连消带打带过去,甚至还将话题引回到了苏妙真的身上。

    使得镇魔司的打算一下落空,令程辅云已经不耐烦再兜圈子,终于直奔主题。

    “胡说!”

    柳氏听到这里,终于忍无可忍,大声喝斥:

    “程公公,我敬您是镇魔司的人大人,对您再三礼敬。”

    今日这些人一来点名要见姚守宁,来了之后又不知所云,此时更是胡言乱语说她女儿半夜出门。

    “您也听到了,我的女儿前几日确实见过世子,却因马车被毁而受惊,此后卧病在床,高烧不退,这些都是家中人亲眼目睹的,您大可找人问!”

    柳氏性情急躁,忍到如今,已经是对镇魔司以往凶名十分忌惮,此时汲及女儿名誉,是半步都不肯退:

    “我虽然只是妇道人家,但对镇魔司办案的规矩有也所耳闻,程公公说我女儿深夜与世子出城,可有什么人证物证?”

    “自然是有的——”

    程辅云说完这话,姚婉宁与清元等人俱都心中一紧。

    相反之下,姚守宁神态自若,装出病弱纤纤的模样,小口喘息,并没有露出慌乱之色,反倒一脸不解:

    “什么证据?”

    “三日前的子夜时分,有人看到你与世子乘马车出城。”

    程辅云眼神阴沉,身体俯躬,逼近过来:

    “你们去了哪里?是不是去了皇陵?进了代王地宫?”

    “说!”

    他神色凶狠,厉声大喝的同时,下意识的伸手去摸身侧。

    那里挂了把大刀,被他一按,刀身轻碰刀鞘,发出轻微的撞击声。

    “……”

    姚婉宁脑海一片空白,程辅云每问一句,便令她脸色难看一分,最后听他一声大喝,便浑身一震,下意识护住妹妹。

    “公公要干什么?”

    柳氏失声大喊,姚若筠也双手紧握成拳。

    苏妙真幸灾乐祸的冷笑,苏庆春安静的看她,心底凉成一片。

    ……

    此时气氛剑拔弩张,屋中每一个人的心弦仿佛都已经紧绷,气氛一触即发——

    身为被逼问的当事人之一的姚守宁反倒似是最为冷静,她抹了把脸,没有搭理程辅云之后接连的问题,反倒是问:

    “看到我与世子乘马车出城?”

    她偏转头,与程辅云对视:

    “几时几刻?我与世子穿了什么衣服?作什么打扮?公公的人可有全都看清?”

    “子四时刻左右!你穿了圆领青袄,世子则穿黑色衣行衣,作女子打扮!”

    这些话一说完,姚婉宁心中大震,她眼角余光注意到,姚守宁的手指轻轻抖动了一下,显然也对程辅云的话大为震惊。

    但这个动作十分细微,转瞬她便五指紧握,恢复镇定。

    姚守宁内心估摸着,从程辅云的话听来,‘子时四刻’、‘圆领青袄’、‘世子穿黑色夜行衣,作女子打扮’等尽数与当夜自己与世子出行细节吻合。

    可这并不代表镇魔司的人就真的完全掌握了细节。

    越是危急,她就越是冷静。

    ——极有可能,镇魔司的人确实知道当夜有马车出了城。

    此事非同小可,涉及了代王地宫、见了妖邪,神启帝必会严加查询,一问之下,世子出城一事应该是掩饰不住的。

    可是事发之后三天,镇魔司的人一趟一趟的来,却除了今日之外,照姚婉宁所说,并没有强行见自己,而是来人级别层层加深。

    将军府那边也没听到其他动静,证明镇魔司的人可能掌握了当夜出城确有两人,并且十分肯定其中一人就是世子。

    但他们兴许是畏惧长公主与陆无计,不敢上门逼问。

    因此镇魔司的人猜测自己就是与世子同行之人,姚家地位低微,所以他们事先遣走姚翝,威逼自己,试图将自己当作突破口,最终以定陆执之罪。

    而姚守宁推测,镇魔司之所以做如此猜测,理由应该有二:

    其一,自西城事件之后,自己与世子走得颇近,自然有异。

    其二,她想到了两人进代王地宫,以及地宫之中除了那妖邪尸身之外,还有那满棺的蛇骨。

    蛇灵聚既已成形,应该只见蛇蜕而不见蛇骨才对。

    因为万蛇在供养妖灵的过程中,以自身血肉为献祭,供养出那条寄身于代王体内的大蛇,最终仅剩一张蛇皮。

    而万蛇骨一现,摆明是妖法出现了问题,使得蛇灵聚必是出了差错,蛇群与妖蛇必是在妖法大成之时便已经惨死。

    可当夜地宫之中出现了异响,守陵士兵应该都听了陆执与妖蛇大战时的动静,再加上那一夜世子出过城——

    所以最坏的结果就是,有人猜出了当夜世子出了城,前往代王地宫,破开陵墓大门,悄无声息的钻入地底墓穴之中,杀死了蛰伏于棺中的妖蛇。

    能办到这一切的,便唯有辩机一族——可游走于时空,来去过去。

    这世间之上,有些东西不是世子一人就知道的。

    偏偏这些人不知为何,可能早就已经知道了三十二年前那一场应天书局发生了什么事,所以对于姚家会有辩机一族的血脉诞生之事十分笃定。

    只不过以前他们误以为这个觉醒的血脉力量是姚婉宁,所以并没有怀疑过自己。

    而事发当夜,有人与世子出了城,同行的还有辩机一族,再结合自己近来与世子亲近之事,答案自然便呼之欲出。

    “……”

    姚守宁想到这里,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这是一场她自出生以来,便应该面临的危机。

    只是以前有姐姐替她遮挡,如今唯有靠她自己。

    姚婉宁看了妹妹一眼,似是下定了决心,眼中露出坚定之色,站直起身,似是有话要说。

    但下一刻,姚守宁握住了她的手,止住了她接下来的动作。

    事情还没有到最艰难的境地!

    镇魔司的人并不能完全的确认她的身份,一切都只是猜测。

    最重要的,她的血脉力量,刚在代王地宫一行中消耗殆尽,强行催发血脉之力的后果,是使得她的力量消失、倒退。

    她想到自己先前有意祸水东引,激怒了苏妙真,那一瞬间陈太微面色疾变,自己感应到寒气穿体而过——

    ‘兴许,兴许是苏妙真身上那妖邪在试探自己。’她猜测。

    这并非不可能!

    她想到了四日前的下午,与世子出行之后归来,在柳氏屋中见到了苏妙真,那妖影冲出,试图恐吓自己。

    今日应该也发生了相同的事,甚至试探更过份,但力量的消失使得这场试探最终一无所获,因此她听到了那个声音在说:“不是她,她没有力量。”

    但这些终究只是她的猜测,事实是不是究竟如此,在镇魔司的人没有离开的情况下,她不得而知。

    只是无论如何,她也要赌一次!

    “不是!”

    她摇头否认:“世子身份非凡,怎么会装作女子出行?”

    这话一说出口,左侧首的陈太微便偏了下头,嘴角一扬,露出淡淡的笑意。

    两人四日前还曾见过,当时见面时,世子身着女装,一剑劈开了马车。

    姚守宁也不理他,只管道:

    “我也没有半夜出行,我娘说的很清楚了,四日前,我见了道长之后,马车出事,我真的被吓到了,发了高烧,昏睡不醒。”

    “可事实上,”程辅云听闻她这样一说,不慌不忙的扭头看了陈太微一眼,道:

    “四日前,我听说你与世子出行时,他怎么就是身穿女装,扮女子出行的?”

    他阴阳怪气的笑:

    “二小姐不诚实。”

    “是公公不好才对……”

    姚守宁毫不退缩:

    “世子当时怎么扮女装,公公应该去问他才对,为何来问我呢?我又不是世子身上长的嘴!”

    她伶牙俐齿,对程辅云也并不畏惧:

    “不过话说回来,世子近来似是中了邪,行事大有异常,白日穿女装出行可能是他个人爱好,但夜里有没有出行,我又怎么知道?”

    她嘴唇微微一撅,眼神怀疑:

    “公公是不是看我姚家势单力弱,不好找世子的麻烦,便想拿我当替罪羊抓呢?”

    柳氏也是这样想的!

    “镇魔司办案,我也清楚流程。”柳氏此时忍无可忍,下令逐客:

    “敢问三日前发生了何事,我女儿犯了什么罪?若程公公有证据在手,我姚家自然任由发落,不敢有违官令!”

    程辅云冷冷看她,柳氏毫不畏惧,与他对视,态度异常强硬:

    “西城案件一事,不知公公可了解得清楚了?”

    她身材丰腴高壮,为了维护子女挺身而出,气势半点不输人:

    “如果西城的事问清楚了,便恕我要送客了!”

    柳氏大声的道:

    “我女儿病重,我无法亲自送诸位贵客!”

    “姚太太——”

    程辅云手摸着刀鞘,指尖勾了又勾,将那刀提出一些,又‘锵’的一声落了回去,如此反复数次,柳氏脸色微白,却将腰挺得更直,大喝了一声:

    “请程公出去!”

    程辅云的眼中闪过杀意,似是下定了决心,将指尖一勾,那长刀出鞘半截。

    他的动作使得镇魔司其他人也跟着站了起身,伸手按住刀柄。

    姚守宁心中重重一跳,还未出声,就见左侧上首的陈太微直到此时,终于起身了。

    “既然二小姐病重,贫道不才,也曾修习过岐黄之术,让我来与二小姐把个脉,看看是什么问题。”

    他的声音清雅,话语不疾不徐,说话之间将一场即将爆发的冲突消弥于无形。

    程辅云犹豫半晌,将手一松,刀落回鞘中。

    他伸手比了个手势,自己一撩大氅,退让到一侧。

    其他镇魔司的人坐回原位,陈太微缓步上前,那阴影逐渐逼近,站到了姚守宁的面前。

    这个人来历诡异,当日初见时,她曾试图以能力窥探他的底细,可当时她还未闻道悟,并没有看穿他的底细,只看到了许多模糊不堪的走马观花般的疾影。

    此时想来,那些疾影如烟似雾,根本令人难以看清。

    世子说他十分危险,来历诡秘。

    他二十年前出现在神都,出现之后便深受神启帝信任,而此时的他看上去约如三十左右,岁月仿佛没有在他脸上留下印记。

    陆执斩了他一剑,他却化为虚影消失。

    苏妙真身上的妖邪出现时,他似是有所察觉。

    他到底是谁?

    她心中想着事,感觉到自己逐渐被覆盖进陈太微身影所带来的阴影中,微微不适的挪了挪身体。

    “娘,能不能将灯掌亮一些。”

    姚守宁呼唤柳氏:

    “既然陈道长要为我把脉,好让道长看清楚一些。”

    柳氏心脏狂跳不止,先前程辅云的杀机有如实质,使她此时后怕不已。

    但听到女儿的话,她仍是强行镇定,吩咐曹嬷嬷打灯过来。

    灯光亮起,驱散了陈太微的阴影带来的无形压迫,少女仰起头来,目光亮得惊人,毫不退缩与他对视:

    “请道长把脉!”

    说完,她缓缓伸出了一只手,举到了陈太微的面前。

    在姚守宁身旁的,是她的家人,有母亲、有姐姐、有兄长,还有陪她一同长大的冬葵及曹嬷嬷等。

    无论陈太微是谁,无论他有什么诡计,她都绝不可能退缩,绝不可能允许人伤害她的家人。

    ‘我可不怕你!’

    她的眼瞳中,似是映入了火光的倒影,亮得惊人,竟使陈太微下意识的侧开了脸,避开了她的注视。

第二百二十三章 偷东西

    这位深受神启帝信任的道长似是十分不习惯如此明亮的灯光,仅以半张侧脸示人,而另外半张脸则隐入阴影里。

    姚守宁反正没有规矩,又仗着自己生病,便索性理直气壮的盯着他看。

    他极清瘦,脸部线条优美,那鼻如山,唇微抿,下颚细瘦,脸颊肌肤隐隐透出玉色,有种脱去凡胎俗世的不真实之感。

    姚守宁越看越觉得怪异,正想凑近一些再看时,却感觉自己的手腕一下被一只冰凉的手掌捏住。

    接着腕间传来刺痛,她不由惊呼出声:

    “啊!”

    只见那陈太微的手正搭在她腕间,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顶着细薄的皮肉,仿佛血管的脉络都能看清,与她雪白柔软的手腕形成鲜明的对比。

    姚守宁的呼痛声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她仰头问陈太微:

    “你拿针扎我了?”

    少女满脸怀疑,眼神有些警惕。

    柳氏听闻这话,面露不满之色,盯着面前的道士。

    陈太微终于转过了头,与姚守宁对视了一眼,半晌之后微微一笑:

    “怎么可能呢?”

    他将手挪开了一些,众人视线落到了姚守宁的手腕上,只见那肌肤赛雪细腻,白如剥壳鸡蛋,并不见半点儿伤迹。

    只是陈太微手捏过的地方,兴许是劲道重了些,仅留下了一点红印,似是指印捏痕。

    灯光下,这红印映衬着她的手腕,格外醒目的样子。

    柳氏见此情景,不由松了口气。

    她还以为女儿受了伤,见只是红印,紧绷的脸色缓和了些。

    偏偏姚守宁并没有放松,而是伸手揉了揉自己的手腕红印处,那里已经感觉不到痛了。

    可是先前那针扎一样的痛楚并非她的幻觉,她对自己的感觉十分信任,对面前的陈太微也充满了怀疑,总觉得他做了些什么事。

    听他否认,又道:

    “我不信。”

    她摇了摇头,看着他的手:

    “你摊开手给我看看。”

    “……”

    所有人静默无声。

    原本手按大刀的程辅云听闻这话,倒是怔了一怔,接着咧了咧嘴,露出看好戏的神情,望着陈太微,不发一语。

    “真的没有,贫道怎么可能伤害二小姐呢?”

    陈太微笑了笑,神色如同应付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接着将手握成拳下垂,袖子落了下来,盖住他的手。

    他双手倒背于身后,并没有探出与姚守宁检查的意思:

    “我替二小姐把过脉,确实是受惊过度而致虚火冲肺腑,邪热入体,才会高烧不退。”

    柳氏听闻这话,面露犹豫。

    陈太微名满大庆,深受神启帝的信任——可此人千好万好,却是个道士。

    她不信神鬼,自然对这位道士本领有些怀疑,尤其是当今皇帝沉迷修道,无心国政。

    “姚二小姐身体养得不错,只要歇上几日,将养身体,自然会不药而愈。”

    这样的话柳氏就爱听了,她甚至露出笑意,连忙道:

    “多谢道长把脉。”

    姚守宁从来不病,这一病可将她吓得不轻,如今正是有些忐忑心惊之季,听陈太微说她无碍,柳氏自然欢喜。

    她态度与先前截然不同,不过陈太微兴许是见多了这样的人,也并不将她的事放在心上,而是微微一笑,转过了身:

    “我们来叨扰了很久,如今程公的话想必也问完了,便不再打扰了。”

    说完,他大步往姚家正堂大门而去,程辅云等人这才反应过来,皱了皱眉。

    此人性格有些奇怪,说来就来,就走就走。

    可惜他身份又非同一般,镇魔司的人迟疑了一下,仍都尽数起身。

    “二小姐、姚太太,今夜打扰了。”

    程辅云压下心中的狐疑,笑眯眯的冲屋内几人微微躬身,接着伸手一招:

    “走——”

    话音未落,便感觉有人来扯他大氅的边角。

    他低下头,看到出手的人是姚守宁,她扑闪着一双大眼睛,见程辅云低头看来,便小声的跟他说:

    “公公记得帮我查查。”

    程辅云笑意一僵,听她接着说道:

    “帮我查查我表姐。”

    说完,她指了指自己的眉心:

    “看看那粒朱红小痣有没有问题。”

    她声音虽说压得轻,但也并非细如蚊蝇,屋内外都是人精,听了个分明。

    苏妙真气得脸涨得通红,浑身直颤,一时之间既是恼怒,又是怨恨,觉得姚守宁是自己这两世人为最讨厌的一个人——甚至这种厌恶程度都超过了姚若筠、柳氏二人。

    陈太微有些哑然,却见少女也在转头看他,那目光坦然、率直,最终冲他嫣然一笑,又转头去看程辅云,扯了扯他衣角:

    “公公?”

    “……”

    程辅云满心荒谬。

    他可不是什么好人,心狠手辣,脾气异常古怪、执拧,讲话阴阳怪气,并不讨人喜欢。

    但姚守宁是真的不怕他,先前还敢与他唾液对喷。

    这老太监想着想着,又觉得有些想笑,捏起手中帕子再擦了把脸,叹了口气:

    “我尽力而为。”

    “多谢公公。”姚守宁闻听此言,露出笑意,也认真道:

    “若公公将来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我也愿意。”

    程辅云听闻这话,倒觉得有些新鲜,笑眯眯的:

    “那再好不过。”

    “……”

    镇魔司其他人面面相觑,仿佛对眼前这两人谈笑风生的一幕有些不敢置信。

    说完这话,程辅云招手示意众人离开。

    姚守宁连忙呼喊冬葵:

    “快替我拧张帕子,我要擦脸!”

    程辅云刚刚问话逼得很近,口水喷了她一脸都是,她想想觉得恶心,此时不等人出门,便喊着要让人打水。

    柳氏眼皮跳了两下,却见还没出门的程辅云脚步一顿,最终装着没听到一般,提了衣摆出去。

    她向曹嬷嬷使了个眼色,亲自要去送人。

    “不用送了。”

    站在门口的陈太微淡淡招呼了一句:

    “二小姐病重,姚太太还是专心照顾女儿。”

    柳氏脚步一顿,却见陈太微并没有看她,而是一直在转头看姚守宁,偏偏姚守宁似是没有察觉到他目光,而是一面搓着脸,一面转头在催冬葵快些。

    她并不傻,猜出这些人不要自己送的原因,恐怕是有话要说,不方便姚家人随行,因此犹豫了一下,仍是点头应了一声。

    陈太微看了半晌,等程辅云等人出来之后,才转过了头。

    他转身的刹那,正在催着冬葵的姚守宁搓脸的动作一顿,扭头过来深深看了他一眼。

    这位道长半个瘦高的身体隐入阴影中,灯光在他身后形成光晕,使他看上去非同真人,如同虚无飘渺的幻影。

    她望了一阵,最终若无其事的再喊冬葵:

    “快些。”

    这一次镇魔司的人与陈太微同来,不止是他们试图想打探一些事,她也能从这些人的态度中瞧见一丝端倪。

    看来她与世子前夜代王地宫一行确实捅了些事,引起了神启帝的注意。

    但神启帝的关注不在她的担忧之中,反倒是陈太微的行事让她觉得很有意思。

    此人来历成迷,但手段非凡,对辩机一族肯定有所了解。

    她想到了四日前第一次见他,世子一剑劈出,他随即消失得无影无踪,事后她以为世子再度杀人,却听陆执说:来的只是他的影子,并非他的真身。

    “真身?”

    她将这两个字含在嘴中,细细去揣摩,总觉得这两个字大有深意。

    今日的再见面,及当日的初见,都给姚守宁一种感觉:陈太微两次可能都是为她而来的。

    此人知道辩机一族的存在,能看破苏妙真身上隐藏的妖邪,对自己的力量似是十分重视——

    她低头去看自己的手腕,那里还残留着被陈太微把过脉后的阴凉之感,以及那一瞬间针扎似的疼。

    虽说此时肌肤无痕,可她直觉惊人,仍觉得陈太微从她身上取走了某些东西。

    姚守宁想起来她曾让陈太微张手给她看,但那道人当时笑眯眯的,却并没有答应。

    从她身上取走的东西,必定在他掌心里!

    她搓了搓那红印,抿了抿嘴唇,露出一个笑意。

    “陈太微——”

    他冲着自己而来(准确的说是辩机一族),能看破苏妙真身上附体的妖邪真身。

    如此说来,姚婉宁额心的红痣应该也不可能瞒过他的眼睛,但他从始至终没有关注过自己的姐姐。

    姚婉宁内心之中生出一个念头:陈太微可能早就知道姚婉宁身上发生的事!

    “帕子来了……”

    热水很快被兑好,冬葵拧了把热帕子过来,姚婉宁细心的替她擦脸,见到了妹妹脸上的笑意。

    如果陈太微知道姚婉宁、苏妙真的秘密,那么对他万分器重的神启帝,又知不知道这位道人的底细呢?

    她的思绪被姚婉宁打断,那热气蒸腾的帕子捂住了她的脸,将她脸上的不适尽数抹去。

    姚守宁长长的叹息了一声,舒服得眯起眼睛,靠近柳氏的怀里。

    “娘,我饿了……”

    热气使她浑身放松,昏涨的头脑都好似放松了几分。

    不适感逐渐散去,她想通了一些事,觉得病都好了一些。

    饥饿感随即涌了上来,柳氏听她喊饿,欢喜无比,亲自招呼着曹嬷嬷一起去厨房,准备为她做些吃食。

    苏妙真双眼通红,想要找她算账,却被苏庆春拉住。

    眼见姚家人欢天喜地,每个都围着姚守宁转,两姐弟退到了角落,没有出声。

    而此时的另一边,镇魔司一行出了姚家的大门,在街巷站定。

    镇魔司的凶名远扬,附近的人都不敢窥探,各家紧锁了大门,街上显得空荡荡的。

    “国师要找的人,是二小姐吗?”

    程辅云笑得眯起了眼睛,问站在面前的那个青衣道人。

    神启帝数次欲册封他,但都被他直言拒绝,声称自己要的非是凡俗之名利,更引神启帝重视。

    但纵然他推辞,皇帝依旧以国师之礼待他,并且镇魔司的人也对他口称国师,不敢有怠慢之心。

    陈太微闻听此言,轻轻的叹了口气。

    他抬起了手,只见掌心之中,漂浮着一粒花生米似的珠子。

    在灯笼光照映之下,那珠子闪着红光,离他最近的程辅云久未听他回话,斗胆抬头一看,就见到了那一滴漂浮的血液。

    那血液纯净无暇,红得竟似是有些可爱,浮在他掌心之中,好似无形之中有一只手,捏着它,使它不致下坠散落。

    “……”

    程辅云见到这一幕,瞳孔一缩,不知为什么,脑海里浮现出了先前在姚家时的一幕。

    这位陈道长主动提出要替姚守宁把脉,而在把脉的过程中,姚守宁轻呼了一声,说是被针扎了一下。

    事后这位胆大包天的二小姐逼问陈太微,并让他摊开手来看看。

    当时程辅云只觉得姚守宁不知死活,如今看来,果然这位陈道长冒犯了那位姚二小姐,确实窃取了她一滴血液。

    他双手交揣进袖口中,脸上笑眯眯的,心中却在想陈太微取走姚守宁一滴血的原因。

    “……”

    面对程辅云的追问,陈太微罕见的犹豫了半晌。

    他那一双似是出尘脱俗的眼中,露出了几分不确定,这使得他的气息一下变得真实,而不是与周围人格格不入的样子:

    “我不知道……”

    陈太微的声音尾息拉长,化为叹音:

    “可能是,但又没有感应到特殊的气息。”

    他曾打探过三十二年前的应天书局,从当时的一位参与者口中探知了一个惊天秘密:当时主持应天书局的空山先生,曾亲口说过,辩机一族下一代的力量,会在南昭柳并舟的后世血脉中,第一个女孩的身上苏醒。

    为此,妖族早早布局,不可能会出错的。

    姚家的长女,就是那个身中‘河神’之蛊,已经与‘他’牵了姻缘线的女孩子。

    陈太微来时便观察过她,她血脉已经受‘他’玷污,若她就是传闻之中的辩机一族继承人,那么她终其一生不会再有觉醒的契机。

    可是如果消息来源没错,那么代王地宫的事又该怎么解释?

    那墓葬断龙石未被毁,有人神不知鬼不觉进了墓中,惊醒了蛰伏的大蛇,并将其斩死,坏了妖族大计。

    蛇灵聚的术法从根源被破坏,能办到这一切的,除了辩机一族的力量,陈太微想不出其他的可能。

    陆执是身怀大气运而生的人,生来就是为了镇守国运。

    他对那位姚家二小姐另眼相看的原因究竟是为什么?是因为她身上隐藏的秘密?还是因为她的美色惑人?

    这位来历成迷的道长想到这里,罕见的露出怔忡之色。

    “那代王地宫之事……”

    程辅云小心翼翼的发问,打断了陈太微这一瞬的出神,他的眼神很快恢复了原本的漠然,将手一握,那滴血珠重新被他握进掌心:

    “你继续查询就是,我不会再参与。”

    说完,他往前迈了一步,那身影像是雾气,瞬间融入进夜光之中,变得朦胧无比。

    等众人再定睛一看时,面前哪里还有人的影子,陈太微已经消失得无影踪,街道前后空荡荡的,仿佛他从未在此出现过的样子。

第二百二十四章 听到了

    “身外化身之术……”

    程辅云眯了下眼睛,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奇怪的笑意。

    “程公,您看我们……”

    陈太微一走之后,其他内侍监的人松了一大口气,上前讨好的将程辅云包围:

    “可要回去抓走那位姚二小姐?”

    镇魔司有的是手段,不怕那位二小姐不招供。

    几个满身痞气的镇妖使想到了姚守宁的美貌,纵然有病在身,却也难掩艳丽。

    谁都没有想到,一个六品兵马司指挥使的家中,竟养着这样一位美貌女儿。

    “程公放心,小的们必能令她吐出‘实情’!”

    说话的是一个镇妖使,说完还与同伴相互对视了一眼,‘嘿嘿’笑出声。

    程辅云听到他们提起姚守宁,不免扬了扬眉梢,也跟着笑。

    几人见他一笑,心中欢喜,下一刻却见程辅云的笑容变得阴沉,眼中蕴含讥讽之意:

    “真是不知死活的东西。”

    先前在姚家时,自己审问之中就已经透出了许多信息。

    无论这位姚二小姐有没有隐藏的秘密,但显然定国神武将军府的那位世子对她异常感兴趣。

    不止是将神武门来历告知了她,且身边人对她也并没有隐藏的样子。

    从她一口叫破了陈太微的身份,又对这道士十分警惕,可见也受了陆执提醒。

    这些废物只知她美貌,竟打起了姚守宁主意。

    程辅云冷笑了两声,转头与几个内侍交换了个眼神,再看这些镇妖使时,便如看一个死人。

    他没将心思放在这些人身上,而是想起了先前陈太微的举动,心生好奇。

    “这位姚二小姐,真是有意思。”

    想起先前屋中的情景,他笑了笑,“既是坦率,又是狡猾。”

    年纪不大,胆子却不小,最重要的,是陈太微对她似是也很感兴趣。

    代王地宫现妖邪一事之后,神启帝异常重视,不止是召集了当今在册皇室之后进入神都,同时令镇魔司严查此事。

    当日之事,肯定与陆执脱不了关系,而近来姚家这位二小姐与世子走得近,确实也在盘查之列。

    但正如柳氏所说,姚守宁养在闺中,照常理来说,与男子夜半出行的机率不大。

    虽说大庆男女大防并不深,世子又实在迷人,两人年纪又轻,情难自禁,半夜约会也不是没有可能。

    ——不过相约前往死了几百年的代王坟墓,实在有些离奇。

    照理来说,这件事情只做正常询问便可。

    姚家身份清白,姚翝更是为官多年,本该事情走个过场,将事件的重点放在盘查陆执身上才对。

    偏偏这样一桩小事,竟似是引起了陈太微的注意。

    此人跟在神启帝身边二十年,皇帝对他言听计从,他却极少插手与国政相关之事,仿佛游离于这尘世之外,只一心做自己的事。

    却没料到,他会对姚守宁如此上心。

    陆执护不护姚守宁,程辅云不管,他对男女之间情事不感兴趣。

    可若是这位国师也对姚守宁另眼相看,那程辅云就好奇了。

    “在咱没有查出缘由之前,少打这位二小姐主意。”

    他警告了一声:

    “否则……嘿嘿。”

    这位内侍监阴声笑了笑,令得几个镇妖使心中一寒,不约而同的将头低了下去。

    ……

    姚家之内,姚守宁并不知道镇魔司的人离开后发生的事。

    冬葵为她擦了脸,柳氏拉了曹嬷嬷去厨房为她准备吃食,姚婉宁心事重重,而姚若筠则是有些失落的样子。

    家中发生了许多大事,姚若筠虽身为长子,既无功名,也无权势,面对镇魔司的人,使不出半分力。

    最重要的,是程辅云提到的那些事,他竟都不知道,隐隐有些失落的样子。

    众人各有心事,也无人搭理苏妙真。

    想起先前的情景,她忍了半晌,纵然有苏庆春阻止,她最终仍是咽不下心中的气,质问道:

    “表妹先前所说是什么意思?”

    一句话打破了满室沉寂,令得沉溺于各自心事中的众人都抬起了头,好一阵后,才有人意识到苏妙真说了话,不约而同的将注视力落到了苏妙真的身上。

    此时的她一张秀丽的面庞涨得通红,眼眶含泪,额心那粒朱砂小痣在她雪白的皮肤上显得格外分明。

    姚婉宁定定的盯着她的额头看了半晌,接着也不知为什么,下意识的抬手挡住了自己的额心,眼神有些复杂的样子。

    “姐姐——”

    苏庆春一见此景,不由拉了拉苏妙真的袖子,小声的提醒了她一句。

    “你别拉我!”

    苏妙真此时心中充满了怨气,一甩胳膊,将他的手甩了开去。

    她想起前世种种,对姚家不满的同时,对胳膊肘往外拐的苏庆春也充满了失望与抗拒。

    “刚刚当着镇魔司的面,表妹特意提到‘妖邪’,还指明了是我,这是何意?”

    想起先前的惊恐交加,她越发难平:

    “我与庆春受娘临终所托,来神都投奔姨母,自知寄人篱下,所以平时小心行事……”

    她双眼含泪,哭得不敢发出声音:

    “平时也百般忍让,自问不敢得罪了谁,表妹为何说这样的话来冤枉人?”

    “……”

    姚若筠怔了一怔,接着脸色一沉,还没说话,就听姚婉宁愠怒道:

    “妙真!”

    她加重了语气,将姚守宁半搂在怀中,看着泪眼迷蒙的少女:

    “守宁生了病。”她已经收拾好了内心的情绪,平静的望着苏妙真:

    “当时那样的情况下,镇魔司的人一再逼问,守宁高烧多日,慌不择言说错了话,你年纪比她大了几岁,又何必跟她一般计较呢?”

    在姚家中,姚婉宁病了多年,性情温婉安静,与人说话轻言细语,极少有疾言厉色的时候。

    姚若筠见她罕见的发了脾气,便忍下了到嘴边的话语。

    他十分护短,虽然知道姚守宁先前指认苏妙真的话有些过份,但自己的妹妹自然舍不得苛责。

    此时有姚婉宁开了口,他便不好再掺合,只好重重点头,‘嗯’了一声,以示自己的态度。

    “可是……”

    苏妙真见她开口,心中更是暗恨:

    “这又怎么是计较呢?”

    “表姐也知道,镇魔司的人十分可怕,表妹说这样的话,岂不是想要我的命?”

    “镇魔司的人可怕?”

    姚婉宁含笑反问了一声。

    两姐妹依偎在一起,一个容貌美丽,睁了一双大眼睛,饶有兴趣的望着苏妙真;一个则是长相普通,与柳氏有些相似,却气质温柔,如棉里藏针:

    “若真如传言所闻,表妹又怎么可能还好端端的留在这里,出言指责我们?”

    她意有所指,脸上露出几分怀疑。

    “我不知道。”苏妙真冷笑了两声:

    “兴许是程公怜悯我们姐弟,知道我们丧母投奔亲戚,平日老实本份,并非那等行事龌龊,”

    说到此处,她顿了顿,又恨恨的瞪了依在姚婉宁怀中的姚守宁一眼,意有所指:

    “……撒谎成性的坏人!”

    撒谎成性又怎么了?姚守宁被她迁怒,不由轻‘哼’了一声:今日若非她撒谎成性,还哄不走程辅云等人。

    两个女孩争锋相对,眼见话赶话已经吵出了真火,谁都不肯服输之际,姚若筠眼角余光见到了屋外的情景,忙不迭的向姚婉宁使了个眼色。

    兄妹二人眼神一交汇,便已经知对方心意。

    姚婉宁语调一转,幽幽的叹息了一声:

    “我知道,守宁今晚做的不对。”

    “呵!”苏妙真满脸狐疑,不知道这位表姐心中藏了什么鬼。

    她此时对姚婉宁已经没了最初的好印象,觉得这位在她‘前世记忆’中早早死去的表姐实在奸险狡猾,处处与她作对。

    这会儿突然认错,必有诡异。

    苏妙真心中警惕,冷笑了一声,并没有接她话枝。

    “她有错,确实不该提到妙真你。”姚婉宁对她态度不以为意,反倒神态显得越发小心,说着说着,眼圈一红,鼻子抽了两声气:

    “看在她高烧几日不醒的份上,我替她赔罪,妙真能不能原谅她一回?”

    “我怎么敢说原谅?”

    她越是装模作样,苏妙真拳头便握得越紧:

    “我跟庆春只是没了母亲,投奔亲戚的苦命人,怎么惹得起两位?”

    前世、今生种种涌上心头,苏妙真想起过往,越发怨恨:

    “还请表妹不要记恨我才对。”

    二人声音越说越大,屋里冬葵等人不敢出声,却都是一脸愤愤不平的神色。

    “姐姐——”

    两人吵得正凶时,苏庆春抬起头来,便见一道高大的身影已经进了院中,似是听到了屋里动静,放慢了脚步,站着未动。

    他认出了此人,连忙慌乱的拉了一下苏妙真,想让她闭嘴。

    可惜苏妙真的心中浮现许多往事:前世被姚若筠纠缠,被柳氏逼着自己为妾,遭温献容、姚守宁刁难,最终年纪轻轻便被姚家人送入南安岭的一处山中庵堂之中,孤灯暗烛度过余生。

    她一时恨得双眼通红,又想起苏庆春这个唯一的弟弟也与自己离了心,处处偏帮姚家人,这会儿哪里愿意听他说话,便又用力甩开他的手,喝了一声:

    “别叫我!”

    她声音有些尖利,失去了以往的温柔,秀美的面容扭曲,吓得苏庆春与她目光对视,本能的后退了两步!

    “妙真!”

    姚婉宁提高音量,喊了她一声:

    “姨母去世,对我娘来说也是一件伤心事。”

    她抱紧妹妹,说道:

    “自你与庆春来后,我娘待你们如何,你们心里也有数的。”

    “我们从未将你们视为外人,如今守宁不懂事,你不要说这些话,伤了亲人的心。”

    “哼哼,亲人?”苏妙真冷笑了两声,额间那粒小痣红光闪烁,“别虚情假意了!你们就是不喜欢我,想将我跟庆春……”

    她话没说完,就听到外面有重重两声脚步声响起,像是有人用力跺脚,发出来的声音。

    苏妙真还没说出口的话戛然而止,下意识的转头去看,便见屋外的阴影之中迈出一道高大的身影。

    “姨,姨父……”

    下午被唤走的姚翝归来了。

    那失控的理智此时终于回笼,苏妙真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姚翝不知回来了多久,她与姚婉宁争执的话说不定都被他听到了。

    苏庆春先前拉她,应该正是因为看到了人的缘故。

    苏妙真这才开始发抖。

    这样的事情,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都没有发生过。

    一瞬间,她好像是一个犯了错的孩子,满脸不知所措,下意识的转过了头,看向了自己的弟弟,眼中露出求救之色。

    “大人,大人!”

    她急急呼求识海中的那道意识,可平时对她‘有求必应’的那道意识,却是在先前化为‘神光’穿透了姚守宁的身体后,便像是消失无踪,并没有再回应她的祈求。

    苏妙真脑海里一片空白,恨不能时光倒流。

    屋里的一切陌生而又熟悉,她下意识的转头,看向四周。

    灯光之下,冬葵与清元二人看她的眼神带着不解与排斥。

    前世记忆之中,如同狗皮膏药的姚若筠在她转头之后,忙不迭的别过了身,不与她目光相对,好像拿她当瘟神一样躲避。

    姚守宁以一种奇怪的眼神看她,仿佛要将她内心深处看透。

    而怀抱着她的姚婉宁嘴角微勾,她的长相与柳氏相似,可气质却又与其母的强势截然不同,平日这样的笑意,给人以温柔包容之感,可此时两人吵完架后,她还这样微笑,落入苏妙真的眼中,便觉得她性格十分凉薄。

    苏庆春也在害怕,平日对她最为温和、维护的柳氏不在房中。

    “姨父,我……我不是……”

    她结结巴巴的道,姚翝提步迈入屋内。

    他身形十分高大健壮,腰间挂了大刀,进门时气势十足,顿将两个小女生的争吵一下弹压下去了。

    姚翝的脸上留了密密的络腮胡,长相、气质与苏文房那样的书生完全是两个极致。

    此时他没有笑,脸颊紧绷,牙齿相咬间,能看到脸上的肌肉在微微的抽搐。

    他穿了一件朱红色的斗蓬,进屋之后目光深深的看了苏妙真一眼,将她的恐惧、不安尽数收入眼中。

    姚翝又转头看了姚婉宁一眼,接着深呼了一口气,将所有的思绪全压进了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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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五章 是真的

    “你们在说什么?”姚翝转过身来时,眼神已经恢复了平静,紧绷的下颚仿佛也放松了,咧了咧嘴角,胡须抖动间,露出令屋中众人以往都觉得无比熟悉的笑容:

    “老远就听到屋里唧唧喳喳的,好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

    这话一说完,姚婉宁冰雪聪明,就知道她爹是准备装糊涂了。

    她的父亲有畏妻之名,并且从不避讳这一点,无论在内、在外,对柳氏都是言听计从,从不违逆。

    今夜这一场吵架,若闹得大了,柳氏会左右为难。

    苏妙真、苏庆春姐弟二人投奔而来,柳氏则是受妹妹临终所托,要照顾这一双子女。

    纵然孩子之间有了嫌隙,她也不可能将人送走,继续吵下去,柳氏偏向哪一边都不对头。

    姚翝爱妻如命,又怎么舍得妻子夹在中间受苦?

    而这会儿苏妙真受姚婉宁话语所激,失去了理智,说了不该说的话,正是悔怕难当的时候,姚翝若是给她台阶,她定会顺势而下,不会再闹了。

    果不其然,姚翝话音刚落,苏妙真便如绝处逢生,那双湿漉漉的眼睛一亮,整张苦涩的面庞也跟着露出惊喜之色,抬手抹了下眼睛:

    “姨父回来了?”

    “妙真怎么哭了?”姚翝问了一声。

    苏妙真避开了他的眼睛,吸了吸鼻子,低头擦了一下泪,以不安的眼神看了姚家三兄妹一眼,接着才小心翼翼的道:

    “刚刚,刚刚家里来了镇魔司的人……”

    她说这话时,心脏狂跳止,深怕姚婉宁揭穿自己,使她难堪。

    但最终姚婉宁并没有说话,这使得她松了口气,忐忑的道:

    “我,我有点被吓到了……”

    姚翝点了点头,似是没有注意到晚辈之间诡异的气氛:

    “我也是听到镇魔司的人来了,所以急忙赶回来的。”

    说到这里,他面上露出疲惫之色,目光往屋里环顾了一周:

    “大家没事吧?”话音一落,又看儿子:

    “你娘呢?”

    “守宁晚上才醒,镇魔司的人问完她话后,娘为她准备吃食去了。”姚若筠这话还没说完,姚翝已经走到了女儿身边,摸了摸她额头:

    “可算醒了。”

    女儿的额头还有些烫手,但姚翝见她目光清醒,精神也还尚可,便松了口气:

    “守宁可将我们吓得不轻。”

    既然小女儿此时出现在正堂之中,可见镇魔司的人此次是冲着她来的。

    姚翝咬了咬牙,并不将内心的担忧表露出来,怕吓到她,只是笑着问道:

    “有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

    “爹!”

    姚守宁任由父亲以大手盖压住自己额头,甚至撒娇一般在他掌心蹭了蹭:

    “感觉好多了,就是头晕,有些乏力,饿,想吃东西。”

    姚翝笑出了声,怜爱的摸了摸她脑袋:

    “想吃东西就好。”

    前几日她一直不醒,粒米未进,实在吓人。

    父女俩再说了几句话,便将先前苏妙真与姚婉宁吵架一事儿揭了过去。

    苏妙真在一旁既感松了口气,又感有些不忿,总觉得这家人其乐融融,自己与苏庆春二人相形之下便如外人,有种隐隐被排斥在外的感觉。

    “对了,镇魔司的人这一趟过来,是为了什么?”

    “说是为了西城案件而来。”姚守宁说了一阵话,便觉得心慌气短,由姚若筠接着将今日事情经过大概说了一遍。

    提到镇魔司的人问起了西城案件,又说了将军府的人,最后问起三日前,有两个女子夜半出城。

    “镇魔司那位程公说,其中一个出城的人是世子。”

    姚翝若有所思,姚若筠问:

    “爹,三日前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他说起事件经过时,只提了事情的重点,而略去了姚守宁与苏妙真之间相关的事。

    反正姚翝已经回来了一阵,苏妙真虽说心怀侥幸,但姚若筠心中清楚,父亲听到了表妹与姚婉宁之间吵架的事,回头必会详问柳氏今日发生事情始末经过。

    姚若筠没提起的细节,夜里只剩姚翝夫妻时,也会提及,不需要他此时落井下石。

    苏妙真提心吊胆听他说完,见他并没有说自己坏话,内心之中不由生出一丝疑惑,隐隐觉得不大对劲儿。

    在她心中,姚若筠下流无耻,简直坏到了骨子中。

    今日自己与姚婉宁吵架,在她看来,是姚家兄妹告自己黑状的好时机,趁自己孤立无援之际,姚若筠便会趁机骚扰自己。

    可他此时表现,实在是反常至极。

    “三日前……”

    姚翝沉吟了片刻,还没说话,就听到外面传来了脚步声。

    柳氏与曹嬷嬷有说有笑的提了食盒进来,见到姚翝,眼睛一亮:

    “回来了?”

    “嗯。”姚翝点了点头,上前去接妻子手里的东西,“衙门那边事情说完,就先回来,明日再回去便成。”

    “你复职了?”

    柳氏听闻这话,有些惊喜。

    自上次牢狱之灾后,姚翝一直赋闲在家,等待朝廷法令。

    原本以为要重回官场可不容易,柳氏心中正暗愁,却没料到今日竟然从姚翝口中听到了这样一个好消息。

    “差不多。”姚翝看她欢喜,应了一声:

    “朝廷如今正是用人之际,便允我戴罪立功,暂时先回兵马司。”

    他话中意思透露出并非官复原职,但既然能重回兵马司,便证明姚翝暂且已经从先前西城案件之中脱身,对柳氏来说也是一桩好事。

    她欢喜之下,令逢春收拾桌子,将饭菜等一应摆上去。

    虽说这一顿吃食主要是为了姚守宁,可这些日子以来大家担心受怕,也食不知味。

    柳氏与曹嬷嬷这一去,除了为小女儿准备了些易消化的粥水之外,同时也做了几样小食。

    逢春摆了碗筷,姚家众人坐下之后,柳氏才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招呼着苏家姐弟:

    “妙真、庆春过来一起,坐下吃些。”

    她话音一落,姚翝面色如常,姚婉宁与姚若筠却没出声,而是低下了头。

    而苏妙真眼圈微红,像是才哭过的样子。

    冬葵几个丫头年纪轻些,藏不住事儿,几人都绷着脸。

    柳氏纵使再粗枝大叶,也意识到了不对劲儿,她没说话,只是目光悄悄挪向了丈夫,却见他笑意吟吟,面色如常的冲她摇了摇头,示意她此时不要多问。

    夫妻二人心意相通,柳氏见此情景,压下了心中的疑惑,招呼了两姐弟过来。

    以往胆小的苏庆春只顿了片刻,倒是率先走了过来,神色坦然的坐下。

    反倒是平日最大方懂事的苏妙真踌躇半晌,才挪着细碎的脚步过来,在坐下的时候特意挪了凳子,离其他人远了一些。

    因这气氛有些诡异,除了姚守宁外,其他人心中装着事,倒有些食不知味。

    各自匆匆吃了一些后,苏庆春见柳氏搁了筷子,也跟着放筷,起身道:

    “姨母,夜已经深了,我跟姐姐就先行回去了。”

    “我……”

    苏妙真一听这话,有些不满,还未拒绝,便被苏庆春又拉了一下,剩余的话便没能说出口。

    柳氏看得出来这对姐弟闹了别扭,怔了一怔,苏庆春弯腰行了一礼,她犹豫了一下,便点了点头,关切的道:

    “你们姐弟先回去也行,夜里路黑风大,你将斗蓬裹紧,灯笼提好。”

    她交待着:

    “我已经让人伢子留意,等有了合适的人,便能雇来贴身照顾你读书起居。”

    苏庆春的眼圈通红,竟似是要哭了。

    苏妙真则是一脸不情愿之色,低垂着头,以足尖点地,摆明了不肯走。

    但不等她说话,苏庆春一反以往的懦弱,在与柳氏告别之后,拉了她的手,强行将姐姐拉出了房中。

    “你放开我,放开我!”

    苏妙真开始还不大敢挣扎,直到出了柳氏屋子,才终于将脚步止住,用力去推苏庆春的手:

    “你要干什么,是疯了吗?”

    “夜已深了,姐姐早些回去歇息吧。”

    苏庆春那股拉她出来的勇气好像消耗殆尽,在她挣扎之下,将手一松,任由苏妙真抽回手后,低声劝了两句。

    “我不走!”苏妙真十分恼怒,用力搓揉自己的手腕:

    “姨父回来,姚家几人都在那里,肯定有话要说。”

    她心神不定,深怕姚家人要说自己的坏话,便想留在屋中,听他们说了些什么。

    偏偏苏庆春此人脾气古怪,竟不顾她的意愿,硬生生将她拉出来了。

    外头漆黑,隐约可见远处房舍的灯光,苏妙真的脸上笼罩了阴霾:

    “你莫不是中邪了……”

    苏庆春听她不快的抱怨,并不辩解,只是定定的看她。

    这个弟弟向来胆小懦弱,平时与人说话,连头都不敢抬,可此时却盯着她的脸,目光像是落到了她额心处。

    “你也知道,姨父回来,他们有话要说吗?”

    苏妙真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下意识的别过了身,却听他轻声的开口:

    “他们是一家人,就是有话要说,又有什么奇怪的?”

    “怎么不奇怪?”苏妙真见他如此维护姚家人,不由大怒,用力一拍旁边的木柱:

    “姚家几兄妹早就看我不顺眼了,我又才与姚婉宁吵了架,他们肯定是想跟姨父、姨母告状的!我倒想听听,他们怎么编排我,你怎么就拉我出来了?”

    她不停的抱怨,苏庆春眼中的失望之色更浓:

    “表哥、表姐们有没有看你不顺眼我不清楚,但姐姐你对姨母一家却似是防备心极重。”

    他满脸不解:

    “为什么?”

    “因为——”

    苏妙真听他质问自己,心情激动之下,险些将前世经历说出口。

    可是这种事情太过离奇,再加上今夜镇魔司的人上门,似是私下将姚守宁所说的话都能一一调查清楚,这令她心生戒备,话到嘴边又止住:

    “我自有我的道理,你不要管太多!”

    “娘临终之时,明明吩咐我们要相互帮助。”苏庆春眼中蓄满泪水:

    “她将我们托付给姨母,就是想要让我们过得好好的,不要再吃苦。”

    小柳氏与柳氏虽说生了嫌隙,多年没有联系过,却极其信任柳氏人品,从来没想过姐姐会苛刻姐弟二人,只是交待他们到了神都,要将姚家人视如亲人一般,真心对待,凡事多加忍让,姐弟之间相互扶持,将来日子才能好过。

    “我不想听这些!”

    苏妙真却是想到了自己的‘前世’,若非听从了母亲的话,前往神都,她又何至于一生凄苦,落得死于深山庵堂之中的结局呢?

    苏庆春的眼中露出失望之色,苏妙真已经不耐烦再与他多说,甩手就走。

    他欲言又止,似是想问什么,最终却并没有将话说出口。

    这边苏氏姐弟不欢而散,另一边柳氏却已经将今夜镇魔司来的情况与姚翝一一说了。

    包括程辅云提到过的,关于姚守宁说张樵死后身体中涌出两股黑气,分别涌入世子、孙神医身体,以及姚婉宁中邪一事,都一一说了。

    “那邪气一说我瞧着像是没影的事儿,可是,可是取药那事,镇魔司的人怎么说得如此清楚?”

    柳氏回想起先前那一幕,还觉得心有余悸:

    “守宁缠着不让我外出,事后我们母女争了两句嘴,都似是有人一双眼睛亲眼目睹了。”

    说起这些,柳氏有些不大自在:

    “我刚与乳母也问过,她也感到十分不可思议。”

    镇魔司的人像是在姚家安插了无形的耳目,监督着姚家人的一举一动。

    “……”

    姚翝没有去注意柳氏后半段话,却听到她说起‘邪气’一事,感到心都凉了半截,下意识的去看自己的女儿。

    姚守宁用了些粥水,精神已经好了许多,注意到父亲的目光,便转过头来,冲他露出一个笑容。

    这件事情可大可小,但她却像是无忧无虑,全然没将这些事放在心中。

    “煮饭之时,我与乳母也曾聊过婉宁的药。”

    今夜镇魔司一行的到来,令得柳氏有些心神不定,虽说人都走了,但她还想着程辅云与自己女儿之间的对话:

    “孙神医当时给的药引确实有些古怪,包药的盒子离奇变成了蛇皮也让我百思不得其解。”

    说到这里,她有些惶惶不安的去看姚婉宁:

    “可婉宁的病是真的好了啊?”

    自当日喝药之后,她就再也没有犯过病,能下地行走,能吃能喝,与常人无异,并没有像以往一样,入冬便虚弱。

    “莫非这世上真有神鬼一说?”

    柳氏说到这里,又摇了摇头,不知是要说服别人,还是说服自己:

    “但这怎么可能呢?”

    “是真的!”

    回答她这话的,不是儿女,而是坐在她身侧的姚翝。

    “什么?”柳氏如同出现了幻听,转过了头,呆呆去看丈夫,接着像是才意识到他说了什么话,面色一变,又问了一声:

    “你说什么?”

    “我说,”姚翝看着她的脸,又重复了一次:

    “这个世界上真有神鬼一说,是真的!”

    “不……”柳氏脸上的血色一点一点的褪去,姚翝的眼中露出不忍之色,却仍是正色道:

    “此次我重回衙门,除了是因为镇魔司想要从守宁这边探找口风之外,实则是因为三天前,城外发生了一桩大事!”

    “什么大事?”

    姚若筠先前就想问这个话,却被打断,此时终于找到机会,将这个疑惑问出口:

    “三天前到底发生了什么大事?使得镇魔司的人如此劳师动众,不止镇魔司的程辅云亲自过来,就连陈太微都惊动了。”

    “什么?陈太微也来了?”

    姚翝吃了一惊,柳氏这才意识到自己先前只顾着说镇魔司盘问案子一事,忘了将陈太微也同来说出口。

    不过姚翝只是皱了皱眉,并没有再在这个问题上多加纠缠,而是正色道:

    “三天前,代王地宫被人破坏了,守陵的士兵听到动静,破门而入之后,在陵墓之中,发现了代王已经化蛇的尸首!”

    “什么!”

    柳氏再一次惊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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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必要的过度章节哈,准备快速将过度章节走完,所以今天多更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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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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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46178/ 第一时间欣赏男主发疯后最新章节! 作者:莞尔wr所写的《男主发疯后》为转载作品,男主发疯后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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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主发疯后介绍:
姚守宁觉得自己可能中了邪。
她近来恶梦频频,先是梦到姨母过世,接着又梦表姐化名为说书人口中的精怪敲门。
可她娘说:这个世界上没有妖怪,只是世人愚昧,受传说蒙蔽。
只是下一刻,恶梦成真。
她看到表姐披麻戴孝,带着姨母的死讯而来,长相还与她梦境之中一致;
她听到表姐的身体之中,还隐藏着另一道对她恶意极大的声音。
貌美如花的少年救了她娘后,被古怪的黑气钻入身体。
一切都与她娘说的完全不一致。
就在这些事情发生后不久,姚守宁就听到了长公主家的那位陆世子,突然发了疯的传闻。男主发疯后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男主发疯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男主发疯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