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六章 蒙混过
姚守宁一路过来时早就已经想过对策,因此这会儿听到母亲问话,便定了定神,回答道:
“我见了个朋友,出去买了两本书。”
柳氏半信半疑。
“什么朋友?”
她若说去做其他的事,兴许柳氏还不太信。
但姚守宁一说是去买了两本书,柳氏心中的怀疑顿时散了一些。
不过这个小女儿平时被她管束得严格,平日拘守在家中的时候多,往来的朋友、要好的闺阁少女柳氏都是一清二楚的。
今日去温家作客的时候,她听到有人来寻姚守宁,问了来者是谁,对方只称姓朱,守门的小厮并没有看到这位‘朱小姐’的面容,但听‘她’说话气势慑人,当即连身份也不敢多问便来回报。
柳氏当时心生疑惑,不过当着温家的人面,却并没有出声。
有人跑到温家来寻自己的女儿,这样的举动其实颇为失礼,温太太那会儿面上不显,心中想必是不大高兴的。
但她惯会伪装,脸上笑眯眯的,只让人通传了姚守宁一声。
若是识趣乖顺的女孩,到了此时必会道歉婉拒,有什么事回头再说也行。
哪知姚守宁不懂温太太的心思,听下人一通传后,竟当真出去看了一眼,还说果然是旧识,便抛下了温景随兄妹跟人走了。
虽说后来温景随领着温献容来回话的时候解释了几句,但温太太心中仍是有芥蒂的。
一则是她认为姚守宁此时太过失礼,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也没有跟长辈打声招呼,实在是太不像话了些。
二来则是温景随替姚守宁说了好话。
他虽说是轻描淡写,但温太太了解儿子,知道他这必是上了心。
正如温太太了解他一样,温景随也清楚母亲的性情。
若照平时的情况,他应该一声不吭,全由温献容出面哄人,才会使温太太心中舒适。
可当时柳氏就坐在旁,本身因为女儿离开已经有些尴尬,他出言自然缓解了柳氏的难堪,使得柳氏对他印象颇佳。
这自然是顾全了未来丈母娘的颜面,却使得温太太不大高兴。
她认为这未来儿媳还没过门,儿子的心便已经偏了过去。
柳氏与这未来亲家相识多年,看出她笑意勉强,便坐了一阵就找个借口告辞,回来的路上想起这事儿,心中觉得有些不大对劲儿。
当时在温家她没说,但她细思女儿往来的闺中好友,却越发怀疑这朱小姐的身份。
“是长公主的一个晚辈。”
姚守宁按照临走之时陆执找的借口说了出来,以应付母亲的查问。
“真的?”
柳氏还有些不信,提高音量,追问了一声。
姚守宁十分镇定,点了点头:
“嗯。”她将一路上想的借口说出来:
“这位朱小姐原本是江州人,当年受长公主赐了朱姓,认作了晚辈亲随。”
据陆执所说,他与长公主已经通过气,会替他兜底撒谎,姚守宁也不怕柳氏打听,索性自己编造出了一个‘朱小姐’的身份来堵柳氏的疑问。
她了解柳氏为人,因此不等她依次发问,便先说道:
“先前因世子中毒昏迷一事,才来了神都,听说是世子苏醒时我也在场,所以心生好奇,想来见见我而已。”
柳氏心中本来还有些怀疑,但见她将‘朱小姐’来历说得头头是道,且长公主当日调兵入京一事也确有此事。
又看姚守宁说得十分肯定,面上不见半分心虚。
再一回想她近来乖巧,天天躲在房中抄书,半步不出门的样子,心中又信了一些。
不过她并没有完全信任,因此又换了个问题:
“你今日出门,可曾遇到什么怪事?”
她似只是随口一说,但姚守宁却想到了先前回家时冬葵所说的话,心中不由一跳,脸上却装出有些茫然的模样:
“怪事?”她偏了下脑袋,想了一下:
“遇到了个道士。”
“遇到道士叫什么怪事?”柳氏闻听此言,不由摇了摇头。
因当今皇帝带头修道的缘故,大庆重道甚于重儒,道观林立,光是神都城大大小小的道观便不知凡几,街上遇到道士也不是什么稀奇古怪的事。
“那娘是指什么事?”姚守宁故作不知,接着就听柳氏道:
“听说珠子巷那边坏了一辆马车,车里坐了两位小姐,掉出来时还在拉拉扯扯。”
这也是柳氏怀疑姚守宁的地方。
她是由一辆马车接走的,接她的人也恰好是一位‘小姐’,更何况事发之时是姚守宁离开温家不久之后,且地方离得还不远,自然令柳氏难以完全相信。
“有这回事吗?”
姚守宁说这话时,看了一眼苏妙真。
她含着笑意,手里捏了绣品绷圈,安静的听着母女俩的谈话,并没有出过声,似是一直将注意力放在自己的绣活上。
但姚守宁注意到,自从自己进屋之后,她便再也没有动过针。
“我没有听到这个事,幸亏我们的马车没坏,我买了书后,还是朱小姐送我回来的。”
姚守宁觉得自己的谎言肯定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因为她说的一大堆话中,除了遇到道士之外,便没有一句是真的。
而苏妙真听了这些,她身上的‘意识’却并没有发出反驳的声音。
她第一次意识到这道‘意识’也并非那么无所不能,仿佛‘它’也有一定的限制,似是受到了什么屏蔽,并不能窥探到自己的内心及今日自己与陆执见面的事情。
不知为何,这个念头一生出来,她想起了冬至前一晚自己所做的那一场苏妙真敲门的恶梦,仿佛今日的结果与那一场梦境有关,但具体是什么关联,她一时也说不清。
说到了这个地步,柳氏心中的疑问暂时得到了安抚,虽说她仍隐约有不妙的预感,可姚守宁对答如流,守门的小厮也确实说过这个小女儿是由马车送回来的。
至于是不是先前温家那一辆,柳氏没有亲眼看到,也不十分确定,但她仍是没有再问下去。
“那就好。”
她点了点头,正要说话,就听到外头逢春在喊:
“大小姐。”
是姚婉宁过来了!
同她一道过来的,还有姚若筠。
兄妹两人先后进了屋来时,坐在炕上捏着绣品的苏妙真低垂下头。
她的脸庞似是笼罩了一层阴影,姚守宁向她看去时,却见她那张本来素白的面庞上,阴影化为红毛,唇鼻处浮现出一张尖嘴。
一头红脸长鼻的妖怪幻影在她脸上浮现,那双眼睛泛着红光,望向了姚若筠:
“等你完成任务后,我会替你解决此人!”
那妖影嘴唇动了动,发出了尖厉的声音。
………………………………
明天要请假!
我的电脑键盘坏了,没有办法修改和码字,尽量会在7号恢复更新。
第一百九十七章 试探她
这一幕实在太过惊悚,以至于姚守宁望着苏妙真瞪大了眼,半晌回不了神。
那道‘意识’的声音她并不是第一次听到,却是第一次在听到‘它’说话时,苏妙真的脸上显出红色的妖影。
兴许是辩机一族的力量被唤醒的缘故。
似是注意到了姚守宁的异样,原本缄默不语的苏妙真抬起了头。
她向来擅于伪装,可此时却眯了眯眼睛,有些惊慌的道:
“她是不是发现了我们?”
极度的惊骇之后,姚守宁反倒表现得异常的镇定。
苏妙真在‘说话’时,她并没有转过头,因此注意到这位表姐那张隐藏在红色妖相幻影下的嘴唇并没有动过。
屋里其他人没有反应,坐在一侧的柳氏目光已经越过姚守宁,望向了门口。
也就是说,此时苏妙真并没有真的在说话,她听到的声音可能只是苏妙真内心的意念而已。
“不可能。”
红色妖相的嘴唇动了动,露出了尖利而森白的牙齿:
“她只是一个徒有其表的绣花枕头!是不可能发现我的存在的。”
话音一落,那红影突然暴起,化为一头巨大的妖兽幻影往姚守宁飞扑而来。
这一刻姚守宁面前所见到的所有景象全部像是瞬间停滞,姚婉宁、姚若筠二人进来的脚步,柳氏转头的动作都像是变得格外的迟钝。
唯独那妖影飞来的速度像是不受这停滞时间的限制,变得迅捷无比。
顷刻之间,那妖怪便至面前,张开巨口,喉间吹出腥风,浓稠的唾液从尖利的齿尖处吹出,化为暴风疾雨。
瞪大的双眼中充满暴戾,那嘴似是一个山洞,欲将她整个人都活活吞噬进去。
寻常人见此情景恐怕要被吓死。
但姚守宁早在梦中就经历过被妖蟒飞扑的情景,因此见那红影往自己头顶吞噬而来,硬生生的屏住了一口气,将自己的双足立在原地。
‘呼——’
邪风从她头顶直灌而下,带起几丝头发飞扬,一股恶臭直冲鼻腔——那红影将她吞下,身体瞬间像是置身于冰窖之中,眼前一切蒙上了一层血光,耳畔响起妖邪魑魅的此起彼伏的诡异笑声。
下一瞬,所有异像全部消失。
苏妙真的脸上,那一对妖冶的红瞳闪着凶光:
“她只是个毫无察觉的普通人,姚家天生血脉不凡的,只有姚婉宁。”
那红色妖影说道:“不要将心思浪费在她身上。”
说完,那红影一点一点消退,苏妙真的脸恢复了素白。
她拿着绣布的手一动,与姚守宁目光相对。
虽说隐藏于她身上的‘神喻’已经说过姚守宁没有威胁,但她总觉得这个表妹看人的目光令她有些畏惧。
正欲说话间,突然柳氏转过了头:
“守宁。”
她的出声像是打破了所有的魔咒,苏妙真像是要隐藏自己的内衣,下意识的又低下了头,因此错过了姚守宁大大松了口气的神情。
“不要每次闯了祸,都把你姐姐叫出来帮你!”
柳氏并不知道自己无意中帮了小女儿一个忙,她听到大女儿过来的刹那,第一时间就猜到可能是冬葵回去搬了救兵。
“今日你贸然跟着朱小姐离开,没有跟温太太打声招呼,本来十分失礼。念在你……”
姚守宁还沉浸在先前险些被妖影吞没的惊恐之中,双腿颤颤,几乎站立不稳。
柳氏责备的声音一如既往的严厉,逐渐唤回她受惊过度后几乎无法反应的思绪,使她第一次觉得受到柳氏斥责也并非全然都是坏事。
“……但大罚不提,小罚却不能免,要让你长长记性。”
柳氏说道:
“将你今日出门买的那两本话本交出来,不准你再私下看这些东西。”
她说完,便见小女儿似是站立不稳,晃了两下,往后倒去。
姚婉宁一见此景,一步迈上前,将妹妹的身体接进怀里。
不过她向来瘦弱,姚守宁比她要高出半个头,两姐妹撞到一处,都双双踉跄着退后数步才止。
“娘……”
姚婉宁唤了一声,感觉到妹妹伸手死死抓着自己的胳膊,力量大得惊人,她转头一看,便见姚守宁小脸煞白,鼻翼、额头都是汗珠,像是受了极大惊吓,不由有些心疼:
“您怎么总是训斥守宁?”
她从袖口中抽出一张帕子,替姚守宁擦了擦脸侧的汗,语气里难得带了几分埋怨:
“那话本她要喜欢看,就让她看嘛。”
“她今日太失礼了。”柳氏皱着眉,当着几个晚辈的面,也没有掩饰自己的想法:
“温太太可不太高兴。”
“失礼是有些失礼,娘已经教训过了,守宁也知道错了,对不对?”
今日发生的事姚婉宁已经听冬葵说过了,她对这‘朱小姐’身份也有些好奇。
不过她知道妹妹性格,虽说有些孩子气,但却并不是任性的人,姚守宁这样做必是有原因,不过当着柳氏的面,自然不好与她说起。
她有些怜爱的问完这话,姚守宁便点了点头,应了一声。
“至于温太太,”姚婉宁看了站在一旁的姚若筠一眼,直将他看得莫名其妙的时候,又收回了视线:
“八字还没一撇呢,未免闲事管得太早了些。”
就算姚、温两家有交换亲的意思,但双方都是要嫁女儿,柳氏为人大度,并没有搓磨温献容,反倒温太太就已经摆出了未来婆婆的架子,可不是什么好相处的人。
姚婉宁平日性情内敛,很少这样毫不客气的直言评价人。
“婉宁!”
柳氏大声喊了一句长女的名字,姚婉宁低下了头,那尖尖的下巴抵着胸口,不再出声。
她向来宠爱这个女儿,怜爱她生来带病,从未对她如此大声。
此时姚守宁听到姐姐因为自己的原因受到柳氏责怪,心中有些内疚,便主动道:
“回头我就让冬葵将那两本话本送来。”
她手里还有几本藏起来的话本,此时正好交出来平息此事。
柳氏嘴唇动了动,脸色有些疲惫,点了点头,想着这事儿心里也有些不舒服,不由瞪了姚若筠一眼:“你怎么也来了?”
姚若筠才刚来不久,没想到也会受柳氏情绪牵连,心中虽然觉得有些冤枉,却仍是道:
“我出门遇到婉宁,她说守宁回来了,在娘这边,就邀我一同过来……”
柳氏心中有气。
今日温太太满脸是笑,说话却含沙射影,她在温家呆了一阵便如坐针毡,此时一见大儿,想到的就是‘温家的女婿’,当即没好气的道:
“一天到晚就知道闲晃,隔壁的景随如今……”
“……”姚若筠遭受无妄之灾,被柳氏逮着一顿念斥。
趁此时机,姚婉宁拉着姚守宁告退。
柳氏还在气头上,两个女儿一个都管不了,便拉着姚若筠念个不停。
第一百九十八章 有诡异
姐妹俩相互扶持着出了柳氏的门,还能听到里面传来柳氏训诫儿子的声音,不时还夹杂着姚若筠唯唯喏喏的回应。
“我们会不会太过份了?”
姚守宁抓着姐姐的手,颤颤巍巍的问。
“没事,大哥顶得住的。”姚婉宁抱着妹妹身体,感觉到她极力想要站直,却又使不上力的样子,有些担心:
“怎么回事?”
“我……”
姚守宁刚一开口,便似是有所感应,下意识的住嘴站直了身体。
姚婉宁察觉她身体紧绷,顺着她的视线转过了头,不久就见到了从屋里出来,抱了一个绣篮的苏妙真。
“妙真也出来了?”姚婉宁顿了顿,率先打了声招呼。
苏妙真挤出一丝笑意,单手抱着东西,另一只手撩了一下耳边的碎发,抿了抿唇,很是勉强的道:
“姨母与大表哥有话要说,我便先行告退。”
她提到姚若筠时,深怕自己控制不住露出厌烦之色,连忙低垂下头:
“我不打扰表姐和守宁说话,便先回屋了。”
姚婉宁点了点头,见她抱了东西,头也不回的出了柳氏院子。
姐妹俩目送她离开,等她裙摆在转角处打了个旋儿,消失得无影无踪之后,姚婉宁才一脸笃定的道:
“她不喜欢大哥。”
姚守宁则是想到了苏妙真初见姚若筠时,她身上的那道‘意识’对大哥的评价:贪花好色,下流无耻。
可惜那时她还未受到点悟,不能‘听’到苏妙真的心声。
不过从表姐反应过来,恐怕已经不是不喜欢,而是避之唯恐不及了。
“姐姐你不要惹她。”
姚守宁深呼了一口气,提醒了姚婉宁一声:
“她危险得很。”
她之前就猜测过苏妙真身上的‘意识’不大对劲儿,却没想到果真是个妖邪。
“我知道。”
出乎意料之外的,姚婉宁点了下头,表情变得有些严肃:
“你也要离她远一点,”说完,她压低了声音:
“她身上有妖邪。”
“什么?”
姚守宁一听这话,惊呼出声。
她吃惊的自然不是苏妙真身上有妖邪这件事。
力量进一步觉醒之后,她甚至可以窥探到附身于表姐身上的妖邪真身,甚至先前还与它打过一回交道。
可她有些意外的,是姚婉宁也看出了这一点。
“姐姐怎么知道?”她问话之时,想到了先前在屋中,那妖影所说的话:姚家天生血脉不凡的,只有姚婉宁。
姚守宁心生疑惑,莫非姚婉宁也有特殊的血脉苏醒了?
她话音一落,却见姚婉宁的脸上罕见的露出一丝惊慌之色,她像是情急之下说错了话,连忙转开了头,避开了妹妹的目光:
“我猜的。”她深呼了两口气,再转过脸来时,那苍白的双颊上浮出两抹嫣红:
“你不是说,我额头的红痣是妖邪打下的‘烙印’么?妙真额间也有红痣,我猜她是被妖邪附体了。”
她已经逐渐恢复了平静,仿佛先前的惊慌只是错觉。
姐妹两人之前也讨论过这个事,姚婉宁的话初时听来极有道理。
但姚守宁对于谎言的反应十分敏锐,她察觉到姚婉宁说谎,不过她犹豫了一下,并没有将这事儿说破。
不管姚婉宁是因为什么原因而要保密,可既然姐姐暂时不想说,那她就不问了。
她点了点头,转头看了柳氏的屋子一眼。
可能是先前苏妙真呆过,且附身于她身上的妖魂现身施法的缘故,柳氏的屋顶上方似是萦绕着一层若隐似无的妖气。
她的眼中显出隐忧,双拳握了握:
“我会想个办法,看能不能将它赶走。”
这妖魂附身在苏妙真身上,时常往柳氏身边凑。
虽说从表姐的心声看来,她神智正常,像是并没有完全受妖邪影响。
但不知为何,她似是十分不喜欢姚家人,却又时常往柳氏身边凑。
可惜柳氏不信神鬼之说,且姚守宁又不敢打草惊蛇,将自己曝露了,只得暗自决定今晚夜出时,将自己的发现跟世子说。
毕竟苏妙真爱慕陆执,意欲借妖邪之助得到陆执的爱慕,世子已经牵涉其中,不如大家一起想想法子。
至于柳氏的安危应该暂时无虞,毕竟苏妙真还没有如愿以偿之前,无论是表姐还是那妖邪,都需要有一个藏身之处。
她心中想着事,姚婉宁也似是能猜得出来她心中的担忧,点了点头,安抚她道:
“放心吧,暂时不会出事的。”她说完,冷笑了一声:
“若她真敢乱来,到时拼着鱼死网破,将她交到镇魔司之手!”
姚守宁一听这话,不由吃了一惊。
镇魔司这些年来名声可不大好听,行事偏激残忍,令人畏惧的程度,不下于刑狱了。
苏妙真若真是以受妖邪蛊惑的名义送入镇魔司,远比先前沾染了人命官司进刑狱要严重得多。
若真是如此,恐怕真能将苏妙真镇吓住。
不过姚婉宁向来给人的印象都是温顺柔和,此时冷不妨说出这样的话,倒令姚守宁一时间怔愣住。
她瞪大了眼望着姐姐看,却见姚婉宁眉眼含笑,并无不妥。
“不说这个了。”
姚婉宁见自己说的话令妹妹面现隐忧,知道她可能在为自己担心,便转而换了个话题:
“今日去温家寻你的朱小姐是谁?”
她说到这里,一扫先前讨论苏妙真时的冷意,露出几分促狭之色。
从她表情看来,姚守宁就知道她可能已经猜出‘朱小姐’身份了。
“是世子。”
她老实的道:
“他中了妖蛊之后,无法以本来身份行走,便换了个名头。”
姚守宁本来指的是陆执换身份是为了‘欺骗’妖蛊,可这话听进姚婉宁耳中,却理解成:世子当日丢了脸,不敢以真面目示人,便唯有乔装打扮了。
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他来找你干什么?想报仇?”
陆执在北城门时中蛊发疯一事姚婉宁也亲眼目睹了,自然也听到了姚守宁唤狗的那一幕。
“也不全是。”她摇了摇头:
“主要是跟我说‘河神’之事的。”
提到了‘河神’,姚婉宁的表情明显有些不自然,伸手勾了勾发梢,没有说话。
姚守宁却因为说到了这事儿,有些紧张:
“他约我今晚出门,查探‘河神’身份。”
因为涉及到了挖皇室成员的陵墓,她心中忐忑,为免姚婉宁担忧,她并没有全说。
姚婉宁也不知为何心不在焉,听她这样一说,便只是沉默着点了点头。
“对了,”她道:
“世子伪装一事娘还不知道,下次如果有朱小姐来寻我,姐姐帮我在娘面前挡一挡。”
陆执给她的那两本名册极厚,光是要挨个查这些祖宗的坟便不知要多久。
她面露苦恼之色,皱起了眉头。
姚婉宁收拾起内心的情绪,看着妹妹露出笑容。
她伸手替姚守宁理了理长发,并从她发鬓间找到一粒瓜子壳。
那衣裳也有些乱,衣襟都未整理齐整,裙摆处有些灰尘,柳氏恐怕都看在眼里,却并没有点破——偏偏她自以为自己的谎言说得天衣无缝。
第一百九十九章 说八卦
姚婉宁觉得有些好笑,看妹妹苦着一张小脸的样子,点了点头:
“放心,娘那里,都由我去说。”
姚守宁还没意识到自己露了馅,闻听这话,紧皱的双眉刹时舒展开来,露出笑容:
“那可太好了!”她笑完,又有些愁:
“不过娘说这次得罪了温太太,不知道她要气多久。”
“放心吧。”姚婉宁爱怜的摸了摸她的头发,又替她将衣领整理好了,看她桃腮樱唇,一双大眼中还带着担忧,便柔声道:
“娘没有生气。”
她说这话时,柳氏的训斥声恰巧从屋中传了出来:“大考在即,不如景随用功。”
“……”姚守宁眨了眨眼睛,姚婉宁失笑道:
“娘生的不是你的气。”
“难道是生大哥的气?”姚守宁闻听此言,瞪大了眼。
“也不是。”
姚婉宁失笑着摇头。
站在她面前的少女比她更高,可说到底也还是个孩子,再是聪明,又哪知道人内心的复杂之处。
“她生的是自己的气。”
“生自己的气?”姚守宁喃喃重复了一声,接着道:
“我不懂。”
“你不懂,姐姐教你。”
姚婉宁拉了她的手,两姐妹相携出了柳氏院子,母亲的声音逐渐听不到了,姚婉宁才温声道:
“娘以前觉得温家大哥是个好对象,有意想将你嫁进温家,这个你知道的吧?”
姚守宁点了点头。
说起自己未来的亲事,她的脸上却半点儿没见扭捏青涩。
姚婉宁心中便有数,接着又道:
“温家大哥确实不错,长得好,读书用功,人品也端方正直,又得贵人看重,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这样的一个人,无论是由谁看来,都是一个很好的乘龙快婿。
虽说柳氏从来不提,可姚婉宁却能摸到几分她内心的隐忧。
“当年小姨没有顺应母亲的心意,执意要嫁苏姨父为妻,应该是娘的心结了。”
若小柳氏这些年过得顺遂也就罢了,可偏偏苏文房又仕途不顺,夫妻俩居无定所,漂泊多年,这在柳氏看来,觉得妹妹是吃了数不尽的苦头。
有这前车之鉴在,柳氏自然是吸取教训,从对姚守宁便格外的严厉,深怕她将来主意大了,不听自己的安排,毁了她的一生。
柳氏生两女。长女婉宁身体孱弱,缠绵病榻,看过许多大夫都说她活不过十八之数。
在柳氏心里,压根儿没想过这个大女儿能嫁人,早做好了要养这个女儿一生一世的心理准备。
而姚守宁生来无灾无病,且又美貌非凡,仿佛与姚婉宁是两个极端,令得柳氏又忧又喜。
喜的是这个小女儿自小健康,不像长女令她提心吊胆,忧的则是她这样的美貌少有,她已经可以预见到这个女儿将来长大之时,不知会引来多少狂蜂浪蝶。
姚家虽说也是官宦之家,但在神都这样一个地方,姚翝不过一个区区六品兵马司指挥使,谁都得罪不起。
柳氏害怕女儿的美貌是祸非福,将来若不严加管教,怕会走了歪道,因此对她自小便管得格外严厉。
照柳氏盘算,将来若姚守宁长大,为她挑一门适合的夫婿,使她平安富足一生便行。
恰在那一年,姚翝因京察之后调入神都,使她与温家比邻而居,除了对温家的嫡女十分喜欢之外,也看中了温太太那个年少便显出不凡一面的儿子。
那时的温景随已经十分优秀,年纪还小,却能出口成章,她便自然动了想将这样一个未来极有可能前途不凡的人先替女儿定下的念头。
照柳氏看来,双方门当户对,温家是诗书门第,人口简单,温庆哲人品正直,没有纳妾狎妓的恶习。
而姚翝虽说行武,可柳氏自信自己小有家资,且自己也算南昭名门之后,自己的女儿长得美貌,且也懂得读书礼仪,二人郎才女貌,自是格外般配。
况且两家都是嫁女儿,看在温献容嫁进姚家的份上,温太太也不可能不对姚守宁好的。
双方住得又近,姚守宁相当于生活在她眼皮子底下,她若想念女儿,随时都能往来,不用像她当年送妹妹出嫁一样,此后一直承受分享之苦,至小柳氏死都未能再见上一面。
再加上温景随的人品、样貌、学识都样样出挑,柳氏自然更加满意,因此忽略了温太太的可怕之处。
“你想想,双方住得这样近,献容婚前要想来我家串门尚且不易——”
温太太管女儿都如此之严,更别提管一个不是亲骨肉的未来儿媳。
双方婚事未定,不过是有口头默契,她便已经看不惯姚守宁的一些举止。
将来若是这门婚事一成,姚守宁嫁进了温家,落到温太太手中,恐怕生活不会像柳氏想的那样舒适。
只可惜柳氏以前一直只看到温景随的优点,这样简单的道理她却想不到。
今日见到温太太厉害之处,柳氏恐怕也意识到不对劲儿了,因此借着教训姚若筠的劲儿,应该是在对自己发火。
“娘的性格强势,又喜好将所有事情全揽在自己身上。”
事情越做越多,责任便越背越大。
“别管她了,她还得和自己较一阵劲呢。”
听姚婉宁这样一分析,姚守宁也算明白柳氏内心的别扭之处。
不过她没心没肺,哪怕事关自己未来婚姻大事,也并没有放在心上,而是一心一意想着晚上查探皇陵之事。
姐妹俩一路说着话回了屋中,冬葵迎了上来,有些好奇的问:
“没事吧?”
她依稀记得先前柳氏十分生气,深怕姚守宁受了训斥,回来机灵的搬了救兵。
姚守宁摇了摇头,吩咐她:
“你将我的两本书拿出来,顺便将上次献容还我的话本找出,再随意凑上一本,稍后交给我娘。”
冬葵与她相处多年,一下就明白她的意思——看样子她是拿了两本话本保住了这新带回来的两本册子。
小丫头一面去取先前才藏好的书,一面有些替她心疼:
“可是那本温小姐借去的话本,你还没看完呢。”
“没事。”姚守宁摇了摇头。
若是以前,她还没看过的故事便被柳氏收缴她肯定会心疼得满床打滚,可眼下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自然便顾不上这些。
“反正献容已经看过了,将来若是得空,让她说给我听听。”
说完,她就见到姚婉宁脸上露出好奇之色。
这可不像是她说的话!她向来爱话本,为此不知惹得柳氏发了多少回脾气,也没见她改过。
此时不知是什么书,竟使得她连话本都舍得主动送出去了。
就在这时,冬葵抱了两大本书册过来,姚守宁接过之后,便见姚婉宁也靠了过来,问道:
“这是什么东西?”
说完,她好奇的伸手翻了一下。
书内写了密密麻麻的字,第一排写着:“(代)元惇建兴7年。”
姚婉宁再是聪明绝顶,看到这如天书一般的字体,依旧一脸茫然:
“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
姚守宁正欲解释,但刚一开头,却陡然想起自己与陆执要干的事并不是十分体面,越少人知道自然是越好的。
虽说姚婉宁肯定会为她保密,可若是姐姐知道自己为了她敢去挖皇室诸王的坟,不知会有多担心。
想到这里,她眼珠一转,硬生生的挤出一丝困惑的神情:
“……这是世子给我的,说是让我自己领悟,我也不清楚是什么意思。嘿嘿。”
“……”
姚婉宁看了她一眼,见她面现苦恼,仿佛对着书册十分头疼。
她对姚守宁十分信任,压根儿没想过她会哄骗自己,因此有些怜爱的摸了摸妹妹小脸,温声道:
“看不清楚就算了,我看世子孩子气重,又很有高傲性儿,说不准是上次北门丢了脸,故意拿这两本书捉弄你的。”
“我也觉得……”姚守宁轻声嘀咕了一句,姚婉宁微微一笑,又看了看,倒是发现了一些门道:
“建兴7年、天化十一年……”
她一连念了好几个字,道:
“这些都是年号。”
姚守宁一听这话,心中一紧。
她的姐姐心有七窍,十分聪慧,病中多年又好看书,说不准再看几眼,真能让姚婉宁看出一些门道。
想到此处,她忙不迭的将手中的书册一合,不敢再翻:
“可能是,反正世子还要约我,到底什么意思,下回再问他就是。”
姚婉宁不疑有他,心中也觉得陆执是在捉弄人。
不过从目前的情况看来,世子自己也有分寸,暂时没看出来有会伤害姚守宁的意思,她便没有再多管了。
她打了呵欠,脸上露出几分困倦之色,这令得姚守宁有些吃惊:
“姐姐困了?”
“嗯。”姚婉宁点了点头,以纤纤玉指将嘴唇掩住:
“兴许是昨晚没睡好的缘故,白天实在是困。”
她这话令姚守宁沉默了片刻。
昨夜她守了一宿,亲自去姚婉宁床侧查看过,见她呼吸悠长,睡得极香,身都没翻过几次。
今日白天柳氏约她出门去温家,姚婉宁也拒绝了,说要留在家中午睡。
睡了这么长时间,她竟然还觉得困!
姚守宁正心生疑惑,但姚婉宁不等她说话,便道:
“你自己玩着,我要去躺一会。”
她是听到柳氏回来才被冬葵唤醒,听说了温家始末之后,猜到柳氏可能会生气,特意起身想要帮妹妹挡一挡的。
如今事情一完,她自然是要再躺一阵。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到了傍晚之时,姚家人坐在一起,恰好谈起了白天珠子巷发生的事。
“……说是两家女子私奔,情难自禁。”逢春一面摆关碗,一面将自己从各个府中的丫环仆从之间打听来的传言说给众人听:
“遇到了家人追来,劈坏了马车。”
姚翝一言不发,只当没听到。
而姚若筠则是十分好奇,却又要维持读书人的体面,装出毫不在意的神情。
冬葵也跟着讨论,谣言经过一个下午的时间发酵,越传越离奇。
“这两位小姐执意要相守,不爱男子只爱红妆,当时被抓回去时,说是哭得十分凄惨呢。”冬葵说得有鼻子有眼,仿佛亲眼目睹似的。
“有人说,这两位小姐被抓回去就要嫁人,家里不允许她们这样丢人现眼的。”
“依我看,两个女子相爱也太过离经叛道,这世上哪有两个女子私奔的道理?”苏妙真听到此处,也不由插了一句。
“我倒觉得其中说不定另有隐情……”
姚婉宁偷偷看了妹妹一眼,见她目光躲闪,不时低头往地上看,硬着头皮听了半晌胡话不敢出声的样子,不由抿了抿嘴唇,露出笑意:
“妙真这话说得不对。”
她柔声反驳:
“只要是人,便有情感,与男女、身份都没有关系。”她这话像是有感而发,姚守宁抬起头来,却听她又道:
“这世间并非只有男女之爱才是正理,从古自今,龙阳之好的记载多不胜数,女子相爱又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她的话令得柳氏都有些意外,苏妙真吃过她几回亏,对她心生恨意,此时听她又反驳自己,哪里还记得自己先前的怀疑,只一心想要驳倒她:
“表姐这话说得好没道理。”
“古人都说男女结合才是阴阳调和,自古以来都是如此……”
她在柳氏面前向来表现温婉懂事,此时情急之下滔滔不绝。
姚婉宁轻飘飘的打断她:
“自古以来的事便未必样样是对的,自古以来还男尊女卑呢,娘,您觉得我们女子就应该卑贱吗?”
“……”苏妙真含恨闭嘴。
柳氏目光从屋里众人身上扫过,斩钉截铁:
“那当然不是!”
提到这样的话题,逐渐偏离原本‘珠子巷中有两个搂搂抱抱的女子摔出马车’这样的话题,姚若筠终于找到了插嘴的余地。
可惜姚家一共七口人,其中三个男人,四个女子。
而这三个男人之中,姚翝畏妻如虎,姚若筠与苏庆春都是晚辈,在柳氏面前不值一提。
更不用说家中曹嬷嬷、逢春等女仆人数众多,以柳氏为首,众女你一言我一语,在‘男女地位’这样的问题上直压得三位男士唯唯喏喏,唯有点头应是的份。
“……”姚守宁开始瑟瑟发抖,直到听着姚婉宁主动将话题引走之后,才终于松了口气。
…………………………
今天加更,我把所有存稿全删了,准备重新走进度,所以明天可能会请假,因为我不敢保证会写得满意……(但也有可能会照旧更新)
第二百章 快出来
“男主发疯后”
因有陆执白天的交待,姚守宁这一顿晚饭吃得食不知味,也没有心情与大家说笑,只是苦于找不到借口说要先回去。
好在没过多久,姚婉宁便似是面现困顿,柳氏心疼女儿,招呼大家各自散了,姐妹俩才回了屋子。
趁着冬葵等人打水的功夫,姚守宁看了一眼姐姐。
她坐在桌前,双肘撑着桌子,掌心托脸,一副昏昏欲睡的神情。
“姐姐……”
姚守宁迟疑着唤了她一声,她懒洋洋的睁开眼睛:
“嗯?”
一路回来的时候她就呵欠连天,此时双眼水润,颊腮泛红,竟似是看上去有些异样的妩媚。
她这模样,与先前‘河神’现身施法后有些相似,这令得姚守宁有些担心:
“你没事吧?”
姚婉宁顿了顿,接着将托着脸颊的手改而撑住额头,掌心形成大片阴影,将她的脸藏于暗中,避开了姚守宁的眼神,摇了摇头:
“没事,就是睡不好,晚上做了梦。”
“做梦?”
姚守宁愣了愣,待还要再问,恰好清元、白玉二人提了热水进来,打断了姐妹二人的谈话。
两人各自梳洗完后,姚婉宁困顿难忍,早早躺上床安歇。
不久之后,她极有节奏的呼吸声在黑暗之中响起,显然她已经进入了梦乡,姚守宁却翻来覆去睡不着。
她一面觉得姚婉宁的情况不对,一面又想着半夜陆执会来约她去挖坟的事儿,更是半点儿没有睡意。
好不容易睡着了,却不知是不是受了姚婉宁的话影响,夜里梦境不断。
她又梦到了当初那场‘河神’所举办的梦中婚礼,姚家已经被妖怪占据。
苏妙真化身为一只巨大的红色妖怪,正匍匐于姚翝夫妇后方,狞笑着望着屋内的众人。
姚家闹了妖邪引起了镇魔司的注意,婚礼进行了一半,姚守宁就听到了门外传来的敲门声,还有一个尖细的嗓音喊着:
“开门!”
‘咄咄咄!’
“镇魔司办事,快开门!”
那声音杀气腾腾,似是有些耳熟,直喊得姚守宁胆颤心惊之时——
‘哐哐哐。’
敲门声又传入她的耳中,将她从睡梦中一下惊醒。
兴许是先前的梦境实在太过可怕,那种诡异的氛围令她像是胸口压了块大石,此时苏醒之后张着大眼望着床顶,张嘴无声的喘息。
‘哐哐哐。’
就在这时,有敲击声响起。
这一次声音来自于现实,而非梦境,姚守宁的身体瞬间绷紧:
“谁?”
她轻声的喝问,身体的反应比思绪更快,已经推开被子翻身坐起。
屋外静默了片刻,没有再发出声音。
姚守宁屏息凝神,心跳开始急促。
她的脑海里闪过梦境里妖怪群舞、镇魔司的人撞着门,连喊‘开门’的情景,只觉得头皮都发麻了。
内室及后面的耳房里传来姚婉宁及冬葵等丫环们睡着后绵长的呼吸音,在这样的夜深人静之时,姚守宁的思维突然发散,倒是一下想起梦中那位喊开门的人的身份了。
程辅云!她见过一面的,那位阴阳怪气与楚少中较了半天劲的老太监。
奇怪,怎么会梦到他呢?
她正咬了一下唇,接着听到外头传来一道轻轻的咳嗽。
“咳!”
声音是从炕榻边的小窗外传来的,姚守宁一听之下寒毛乍竖,当即赤脚下地,走到了窗边,又低声问了句:
“谁?”
“是我!”
陆执压低的声音从窗户传了进来,他有些不耐烦的伸手再度敲了敲窗檐,发出‘哐哐哐’的轻响。
暗夜中,他的手指在窗纸上映出可怕的阴影,再一联想到之前的恶梦,令得姚守宁身上鸡皮疙瘩乱蹿。
“你到底是谁?”她被恶梦吓得不轻,不知为何,便想起有之前有天夜里梦到苏妙真化身‘胡妙真’敲门一事,甚至有些害怕陆执自称‘胡执’……
这样的念头一涌入脑海,姚守宁脚趾用力扣地,一双小腿都紧绷得要抽筋了。
但她想像的可怕场景并没有发生,因为世子的耐心耗尽,只见一只巨大的掌印拍到了窗户之上,窗子发出一声轻响,那别上的木拴在这股力量震敲之下弹落了下来,紧闭的窗一下就松开了。
紧接着一只黑色的剑鞘探了进来,只微微用力,将窗户撬起一角,陆执低下头,露出半张脸,与屋内的姚守宁目光相望。
她夜半起床,穿了一件薄薄的寝衣。
那寝衣呈淡紫色,如烟霞一般,若隐若现的包裹着少女身体。
浓密如瀑的乌发缠绕着她的细腰及手臂,垂及大腿,掩饰着姚守宁曼妙的身姿。
世子这一探头,未料到会见到这样的情景,不由怔了一怔。
吃惊之下,他甚至忘了自己的举动十分失礼。
“你怎么在这里?”
“你怎么还穿成这个样子?”
两人不约而同的出声,姚守宁后知后觉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儿。
她双臂环胸将自己抱紧,陆执轻哼了一声,将手中长剑一撤,撬开的窗户落了下来,重新关闭,他冷冷淡淡的声音响起:
“约好了子时过来,你可真能睡!”
姚守宁情知自己理亏,不敢吭声。
好在她入睡之前已经提前藏了出门的衣裳,这会儿趁着四下无人,自己哆哆嗦嗦强忍寒意悄悄的穿好了,才走到了炕榻一侧。
她不知几时能回来,不敢从正门出去,怕夜里风大将屋门吹开,到时把屋中的几个丫环惊醒。
冬葵若是醒来发现自己不在床上,姚守宁都不敢去想那后果的。
她爬上炕榻,将窗推开,探出半个身体,便见陆执背靠着墙侧双手环胸而站。
那窗离地面约四五尺,她伸出一只手去,小声的央求陆执:
“世子拉拉我。”
陆执低侧过头,就见到一只雪白的小手探在他身侧。
他极少等人,但自从认识姚守宁后,好像三天两头都在等。
之前去南安岭等她也就算了,今夜约好了探墓,自己天刚擦黑就在准备,而她倒好,睡到自己来敲门才醒。
世子有些不大高兴,想要给她一个教训,却见那只探过来的手不见他动静,甚至在半空招了两下,似是无声的催促他快些。
‘哼!’
他轻‘哼’了一声,显示自己此时恶劣的心情,却想到时间紧迫,仍是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那手入掌便先是觉得十分冰凉,一握之后柔若无骨一般,陆执像是握了一团软绵绵的云,冰凉凉,软滋滋。
他下意识的握紧,姚守宁与他掌心相扣,借他力量从窗户里爬了出来,落地时怕她发出声音,世子甚至下意识的托了她手肘一把,使她不致于狼狈。
“谢谢。”
姚守宁落地之后轻声道谢,世子这才似是醒过神来,将手松开。
她的手一被放开,就似是觉得冷,双手放在唇边小声呵气,一双脚冻得在地上跳个不停。
神都已经进入冬季,虽未下雪,夜里却是寒意惊人。
外头冷风一吹,冻得姚守宁恨不能将头缩进衣领内。
可惜两人今晚干的不是什么能见人的勾当,最好轻装简行,因此连披风也不敢系。
“我们怎么出去?”
姚家虽不是什么门阀豪强,但柳氏也请了人守家中大门。
尤其是上个月闹过两次‘河神’之后,柳氏误以为是宵小,越发令家人夜里当值时要瞪大眼睛,就连郑士夜里无事,都会绕着家中外院走上几次。
“你的房间靠南侧,旁边就是厨房,出去之后翻过围墙,隔着一条小巷就是隔壁的院子。”
姚守宁一边听陆执说话,一边脑海中便已经浮现出一墙相隔的邻居的情况。
隔壁住的是赵大人一家,他在礼部任主事一职,赵太太脾气不大好,与柳氏只是虚假的表面情,关系并不是十分亲密。
“等等。”姚守宁想到这里,觉得有些不对:
“我们翻墙出去走小巷也就算了,干什么要进人家院子?”
陆执看了她一眼:
“那小巷狭窄绕路,通的可不是出城的大道。”
而赵家的正门出去就是大街,一来更好停靠马车,二来不用绕一个大圈子。
更何况,“他们家背靠大角街,守门的下人惯于偷懒,天黑就大门紧锁不知躲哪睡觉去了,我们翻过去后,开门出去,马车就停在那里。”
陆执说得头头是道,看样子不像是第一回走这条路。
姚守宁想起之前他来去姚家无人察觉,估计就是从别人家中翻墙进来的。
她越想越觉得心惊,这厮为图方便,两家人的院子都被他钻了个遍。
亏柳氏以往自诩将她锁在深闺,可如今看来,根本拦不住想进来的人。
陆执这两次过来是为了帮她的忙也就罢了,若是将来有贼人找到这样一条路,岂非对自己不利?
她越是思忖越是害怕,决定等此间事了之后,得想个办法跟柳氏说一声,让人半夜多盯一盯这一侧,怕有宵小闯进家里。
世子还不知道她心中所想,只估摸着耽误了不少时间,冲她打了个手势,催她快些出门。
……………………………………………………………………
没有时间精修,先上传了,后面再捉虫~~!
先跟大家提醒一声,因为我把所有存稿全部删掉,每天是现码的,所以写多少传多少,可能会卡文,因此这个月随时可能会请假的,先提前跟大家说一声~!
第二百零一章 溜出城
两人一前一后溜出小院,来到厨房一侧,姚守宁仰头望着高达八九尺的围墙,久久发不出声音。
自古以来,其实规矩传承之中,对于围墙的高度作了规定。
照理来说九尺高墙是属于皇家才应有的规格,可大庆传承至今,
许多礼仪早就崩塌,一些规束便没有定国初期那样严格。
那墙极高,至少姚守宁踮起脚尖伸手是摸不到顶的。
显然柳氏在修葺房屋时,也考虑到了女儿的安全问题,不止是修筑了高影壁,令人加固了飞檐盖了瓦片,
且在萧墙内侧处安扎了不少尖利的断瓦及碎裂的器片。
可有一角处,不知被谁将这些障碍尽数除去。
陆执一撩衣摆,后退了两步,
提了一口气,身体腾空跳起,脚尖在半空相互交错借力,轻如鸿雁便蹲上了墙顶,冲她招手道:
“上来。”
“……”
姚守宁望着他,老老实实的道:
“我觉得我可能爬不上去。”
要想爬过这道墙,她可能需要一架梯子。
陆执低头看她,两人相对无言,他问:
“我伸长剑下来,你抓住,我拽你上来。”
他随身佩戴的剑很长,至少有三尺以上,若是将剑递下来,她必能伸手抓握住。
姚守宁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方法,当即点了点头。
陆执二话不说递出长剑,姚守宁连忙伸出一双手死死将剑鞘抓住。
但她错估了自己的力量,陆执蹲在上方一提,
她掌心被剑鞘上的纹路蹭得火辣辣的痛不说,且她脚尖才刚离地半个拳头的距离,她便力气耗尽,‘砰’声重新落地了。
陆执重新跳了下来,身体悄无声息的踩地,接着叹了口气:
“你可真是没用。”
“……对不起。”
姚守宁也觉得十分羞愧,她搓了搓红肿发疼的手,老实的低头认错。
夜半三更,陆执既没有办法大张旗鼓替她找梯子,也不可能悄无声息的领着人大摇大摆的从姚家大门而出。
姚家这两个月接连闹事,家里下人警醒。
这边发生了细微的动静,陆执的耳朵已经捕捉到有脚步声往这里过来了。
“算了,我背你出去。”
他认命的蹲下,姚守宁还有些犹豫——
“快点!”他低喝催促,她被一喝,当即来不及思考,乖乖就趴上去了,双手还将陆执肩膀抓住。
少女身上的馥郁香气扑鼻而来,
那身体似是柔若无骨,与他密密贴合。
陆执后知后觉意识到两人这样不对,还来不及说话,便听到那来人近了,一道男声低喝:
“什么人!”
姚守宁心中一惊,心脏‘砰砰’乱跳,凑在陆执耳边颤声道:
“是郑叔!”
她的声音轻细,在陆执耳侧吐出的温热气息似是一只虫子钻入他耳中,令他耳心酥痒,头皮都麻了。
少女的心跳得很快,隔着两层衣袄,他都能听到那如小鹿乱撞的心跳。
只是当下不是计较的时候,陆执来不及跟她多说,双手捉紧她的手腕,脚尖一点,带着她的身体腾空跳起,身似轻鸿,轻而易举便越过那高墙。
他带了一个人,却似是并不费力,落地的刹那脚尖一点,又腾空一越,最终落进隔壁赵大人的院中。
等到郑干提了一把长叉赶过来的时候,姚家院内却空荡荡的,四周干干净净,并没有见到什么夜闯空门的宵小匪徒。
“难道是听错了?”
他谨慎的往四周转了转,甚至进了厨房一趟,却并没有找到有贼人的踪影,最终才摇了摇头退出。
而这会儿陆执落地之后将手一松,姚守宁手臂失去力量的挟制,身体直往下踩,脚尖将地踩住。
这一次腾空跳跃的经验并不好,陆执抓着她胳膊怕她滑落,将她两只手腕拽得很疼不说,他肩膀硌着她手臂也疼。
尤其落地的那一瞬冲击力更大,相较之下身在半空的失重恐惧感与跟他太过亲近的羞涩反倒被她下意识忽略了。
她疼得直揉胳膊,陆执已经揉了两下耳朵后,带着满脸疑惑,熟门熟路去打开了赵家的大门,向她招了招手:
“走。”
两人出了门,他顺手将门掩上,屋子转角的阴影处果然停了一辆马车,但车上并没有车夫。
那车子并不大,看样子有些简陋,姚守宁想爬上马车,顺口问了句:
“怎么不见车夫?”
她人还没上,便已经被陆执拽了下来,她左右一望,街上又黑又静,除了两人之外,不见半个人影。
少女心中发毛,问了一句:
“你干嘛呢?”
“你是不是傻?”陆执坐到了赶车的位置上,看了姚守宁一眼:
“我们出门是干什么?”
两人出门是要去挖墓,自然是不能带人的。
他下巴往自己身侧一扬,示意她坐在自己旁边:
“我来驾车,你就坐这。”他自己赶车,也见不得姚守宁舒服的坐在车里头,非要让她跟自己一道坐在外面吹风。
姚守宁双手环肩,哆嗦着坐了上去,开始还担忧他会不会赶车,却没料到他一抖缰绳,那马便似是识途,已经扬蹄走起来了。
“咱们能出城吗?”
照理来说夜里应该有宵禁,可近些年来随着朝政腐败,城内兵马司巡逻早不如前,那宵禁一令已经形同废约。
更何况神都城近来并不太平,上个月大雨滂沱带来的影响还未消除,后面白陵江涨潮,淹没不少民宅,使得夜里流民增多,官府便更不管这宵禁之事,夜里都时常有人在街上行走。
可城内法令松懈也就罢了,守城的可是神都城内禁军,恐怕两人不易外出。
“我打点好了。”
陆执早有准备,应了她一句。
姚守宁也不知是松了口气还是认了命,最终叹了口气不再开口。
挖皇陵一事虽说要命,但始终是与姚家有关,世子这样做,也是为了查出‘河神’身份。
若能真的如愿以偿,至少可以救姚婉宁。
这样一想,她内心的忐忑减去了一些,整个人的意志一下坚定了。
正如陆执所言,守城的士兵他早就打点过。
车子到了城下之时,已经子夜时分,那城门甚至还没有关严,马车顺利的驶出,连声盘问也没有遭受过。
事情如此顺利,姚守宁本来应该放心才对,可不知为何,她却想起陆执提到过的:大庆三十一世而亡。
她从来没有如此一刻清晰的感受到,这个传承了七百年的王朝已经极为腐朽。
……………………………………………………
明天请假。
第二百零二章 见墓穴
大庆朝如今不仅礼仪崩塌,且朝廷法规已经腐朽,就算她不懂法令,也知道夜半出入城不应该如此简单才对,可先前两人出城,竟连盘问都没有遭受过。
“天之将乱,必生妖邪。”
她轻声自语,声音才刚逸出,便被风吹散了。
但陆执坐在她身旁,依旧听到了她的话,问了一声:
“怕了?”
“怕!”
她用力的点了点头,将自己的领子紧紧抓拢,以免寒风灌入。
“我怕妖怪祸乱我家,害我姐姐,害我父母——”
她也怕天下大乱,到时姚家不知如何自处。
当年的应天书局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她的外祖父从何处得知将来他的后世血脉之中会有异血苏醒的?
姐姐出生便被妖邪动了手脚,苏妙真身上隐伏了一头可怕的红狐,这些与当年外祖父参加应天书局,又有没有关系呢?
“怕没有用。”陆执淡淡的道:
“所以我们得想办法,先将这些妖邪赶走!”
他与姚守宁相识以来,并没有留下过什么正经的好印象——第一次见面便是杀人的修罗场,此后两次发疯,两次小心眼的记仇。
她转过了头,呆呆的盯着他看。
世子的侧颜极美,那眉骨弯弓,细眉顺着那弧度长得恰到好处。
眼窝深邃,便越发衬显出那鼻梁似隆起的小山,其下是殷红的唇,五官舒展而又精致,像是精心的布局,令人一看便赏心悦目。
今日出门他仍作女装打扮,那长发浓密,仅抓了一半挽了简单的丫髻,其余长发散在他脸颊、脑后。
夜风吹得他长发飞扬,夜色之下,他皮肤白得似是会发光一般,令她看了一眼便怔住。
“当年太祖一无所有,靠梦中神赐《紫阳秘术》都能杀尽天下妖邪。”他淡淡的道:
“现如今,我们有术法,有经验,这些祸世的妖邪不过死而不僵的百足之虫罢了,”他顿了顿,转过头:
“怕什么?”
他强大的自信在这低声的诘问音里展露无疑,姚守宁下意识的摇了摇头。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但陆执已经不再多说,转过了头,喝了一声:
“坐稳了!”
话音一落,他扬鞭挥出,马儿吃疼扬蹄飞奔,速度一下加快了。
两人第一个准备探的墓是建兴年的代王墓,位于城北之外的九阳山下的皇室陵园之内,离神都约有十五来里。
马车一路疾驰,约走了一个时辰,陆执便有意识的控制着车辆的速度慢下来了。
果不其然,只过了半柱香左右的功夫,他便低喊了一声:
“到了。”
姚守宁开始还担忧他不会赶车,哪知这位定国神武将军府的世子多才多艺,不止会赶车,且赶的还是快车。
一路颠得她欲生欲死,好几回半路都险些被甩飞出去了,幸亏危急关头死死将他抓住。
风直往她脸上灌,吹得她脸颊直抖,一路将头埋在陆执身后,不敢开口。
这会儿车子一停下来,姚守宁觉得自己双腿直抖,落地之后脚像是踩着云,胸口一阵阵翻涌。
她干呕了几声,觉得坐这位世子的车实在太危险了。
“好了没有?”
陆执看她喘了好一会儿气,才问了一句,姚守宁忍下胸口翻腾的感觉,勉强点了点头。
她的脸色煞白,一双眼睛水润润的,带着一种无辜之色,像是一只小狗,看得陆执皱了皱眉头,伸手替她拍了拍背:
“代王朱元淳的墓就在左下侧。”
姚守宁踉跄着往前走了两步,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果然便见到前方露出的陵园一角。
大庆皇室有专门的皇陵,葬的就是死于神都的皇族王公。
陆执早就已经做好了功课,打探好了代王陵寝的方向,知道他葬墓之处,特意选了个方便靠近之处。
陵寝的入口在上方,因是皇室成员,所以哪怕事隔多年,其后人依旧会雇佣人守墓。
世子将车停在下方靠山的背面处,显然是准备从旁进入。
他见姚守宁站稳了,便转身往马车走去,打开车门,从中取出一个早就收拾好的巨大包裹。
那包裹极大,看上去还很沉,他提起来时里面‘叮叮咚咚’的响,像是装满了一应工具。
“这么多东西?”
姚守宁一见此景,不由吓了一跳,深怕陆执要让她也背一包。
好在世子知道她废物,并没有让她背东西的意思,自己将几个大包挎在身上了,反倒还叮嘱她:
“稍后你跟上不要掉队就行了。”
他说完,从包中变戏法一样取出一个铁爪篱,仰头往上看了一眼。
那山头边沿处,长了一颗歪脖子树,他试了试角度,接着掏出一卷麻绳,将那铁爪篱系好之后,往上一抛,那爪篱精准的将大树勾住。
麻绳顺着山体垂落下来,他一转向:
“走!”
姚守宁有些胆颤心惊的跟在他身后。
他自是不需要绳索帮忙,身体蹿了几下便爬了上去,那垂落的麻绳是为姚守宁准备的。
少女吞了口唾沫,抓着麻绳往上爬。
好在这山体凹凸不平,那绳子只作借力之用,再加上荒郊野外,她也不怕被人发现,便奋力之下,竟也很轻易的爬上来了。
“世子——”
她一爬上那小山丘,正欲兴奋的唤陆执名字,接着转过了头,却见不远处的陵寝入口里,竟隐隐透出黄澄澄的灯光。
姚守宁这一惊非同小可,若非抓着麻绳,她就险些一头摔下去了。
“小心一点。”世子伸脚一勾,将她重新拦了回来,使她趴摔倒地,脸上露出嫌弃之色:
“摔下去哭了这里可没人哄你的。”
“我不会哭!”姚守宁手撑着草地才能不摔个狗啃泥,末了回他一声,接着又胆颤心惊的压低了声音问:
“陵墓入口怎么会有灯?”
“因为有守墓的人。”
陆执显然对探墓一事早有准备,一面弯身收拾那挂勾在树上的爪篱,一面回答她的问题:
“当年代王朱元淳这一支脉还有后人。”
依照大庆律法,只要皇室嫡传血脉,终身享受皇室俸养。
纵然代王这一支脉后面断绝传承,但只要他当年身死之时被葬进皇室陵园之内,便会受皇室承认,后世朱家子孙依旧会供奉其香火,并代为安排守陵之人。
不过无论是皇室安排的守陵人,还是代王后人为其安排的守陵人,都并不值得担忧。
朱元淳已经死太久了,后世子孙对他的感情并不深,请的人也不过是为了维系脸面而已,除了偶尔大日子才前往拜祭之外,其他时候很少踏足此地。
再加上代王这一支传到现在,祖辈死的祖宗又多,请的守墓人应该也不少。
人一多,开支就大。
“这些人如今只是普通富家田舍翁,舍不得什么大钱请人。”钱不多,自然守墓的人未必上心。
说到这里,世子收拾完了东西,看了从地上起来的姚守宁一眼:
“我们从旁侧一个洞进去。”
他话音一落,便腾出一只手,指了指左侧靠悬壁的方向,示意姚守宁往这边走。
世子这样一说,姚守宁就知道他之前果然来此地打探过,甚至将如何进墓都打探清楚了。
她点了点头,搓了一下手心处的泥珠,跟着世子往左侧而行。
第二百零三章 开墓门
墓穴与悬壁之间相隔了约仅供一人前行的狭窄小道,道上长满了及膝的杂草,夜色之下让人难以窥探草丛下方是不是松软的泥土。
陆执走在前面探路,每踩出一个安全的脚印之后,姚守宁才跟在后头。
夜半三更之时,那草丛全是露珠,姚守宁一路走过去,裙摆几乎全都湿了,使得那厚袄裙有些沉重。
她一手提着裙摆,一手扶着陵寝外墙而走,左侧就是悬壁,下方漆黑,深怕一个不留神便摔落下去了。
好在陆执所说的洞并不远,二人约往前走了十来丈,陆执便放慢了脚步,轻声提醒:
“到了。”
她抻长了脖子去看,果然见前方数步开外,有一处外墙坍塌了。
兴许是年久失修,某场暴雨之后使得那陵寝外围塌陷,数块石砖连带着泥土滑落,破开了一个半人高的洞。
夜色下洞口还可见微光,显然是陵墓入口处的灯火传过来了。
陆执从身上背的包裹中取出一把铁锹,用力勾住其中一块横在中间的石头用力一撬——
‘轰!’
这个动作使得周围的泥墙失去了支撑物,纷纷‘扑漱’塌落。
动静闹得有些大,姚守宁一把就将他手臂揪住:
“你……”
她想说世子是疯了。
尘烟飞扬,碎石泥沙顺着崖壁往下滚落,在夜深人静的时刻显得格外的响亮。
“没事。”陆执将东西重新装回包里,五指一并在自己面前扇了几下,道:
“守陵人不会过来的。”
说完,他率先钻入洞内。
姚守宁虽说对他的话表示怀疑,但见陆执已经进去,依旧胆颤心惊的提了裙摆跟着进去。
一进其中,外面的寒意便一下被阻隔。
洞外‘悉悉索索’的泥石滑落声不绝于耳,在这长道之中像是被无形中放大了不知多少倍,反倒越发衬托出陵墓长道内的静谧。
伴随着飞沙走石滑落的声响,还有一道尖锐声音夹杂其中,仿佛有人在吹哨子似的。
姚守宁好奇心起,小心的往前踱了数步,靠着墙壁的转角探头去看,就见到墓道内的情景了。
墓道内里约有一丈半宽,自入口进来十丈左右约有一个转角,内里墙上左右两侧各挂一盏油灯,其中有一盏点了火光。
下方摆了一些瓦罐等杂物,靠角处摆了一张简易的竹编凉板,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头正蜷缩着身子裹了床脏兮兮的旧被子躺在上头。
她听到的哨子声就是老头睡熟后发出的鼾声,先前陆执闹出那样大动静,老头儿依旧未醒,睡得很熟。
“走了。”
陆执伸手来拉她衣领,姚守宁冷不妨被他一抓,足尖腾空,吓得浑身一抖,双手交叠使劲捂住了嘴唇,才咽下到嘴边的惊呼。
她踉跄着后退了两步,站稳了脚跟之后挣扎了数下,才低声道:
“你不要拉拉扯扯,我自己会走。”
陆执并不理她,而是一指前方,道:
“从这里进去,约走三十来丈,才会看到墓室入口。”
代王朱元淳当年是皇室嫡系,据记载,他在生前血脉觉醒过,也是《紫阳秘术》的修行者。
所以他死去之后,墓葬规格不算小,那墙壁纵然已经斑驳,但依旧可以看得出来当年入葬时必定是耗费了不少人力和财力的。
“照皇室礼制,大庆王候墓葬应该由守墓人时常添加灯油,以保火光不灭。”
陆执在前方领路,一边对姚守宁随口解说:
“不过代王这一支脉传承到现在已经很不成气候,后人勉强雇人守墓,但很多礼制却再难顾全了。”
他似是对这些大庆礼制十分熟悉,随口说了几句,便将姚守宁要挖皇室老祖宗的坟的恐惧、紧张感都打消大半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仿佛即将踏入冒险世界的刺激与新奇。
那入陵的通道又长又黑,仿佛深不见底。
越往里入,便越显压抑,空气之中都似是夹杂着一股霉味。
可能正如陆执所说,因为礼制衰败,守墓的老者未如约点灯,里面已经许久没有清扫。
姚守宁走到里面,竟踩到一些松软的淤泥,似是夹杂着一些树叶,脚底落地便陷入了一些进去,阴冷、潮湿的感觉从足底渗入身体,令她心生恐惧。
“世子,世子,还有多久才到?”
她又有些害怕了,伸手攥住了陆执后背心的衣物。
但他今夜轻装出行,穿的很薄,那指尖揪了一点衣衫却觉得不大稳妥,连忙转而去勾他腰带,牢牢握紧。
周围伸手不见五指,走到陵墓通道的深处,外面的风声、守墓人的鼾声尽数都似是消失了。
相反之下,姚守宁的心跳,以及落脚时陷入泥泞中的细微声响却显得格外大声。
此时唯一能让姚守宁感到有安全感的,便唯有走在她前方的陆执。
纵然黑夜之中这位穿了黑色夜行衣的世子几乎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但他仍散发出极其强大的存在感,令姚守宁紧紧与他靠在一起。
“马上就到。”
陆执回了她一声,接着感觉腰间一紧,腰带似是被人拽住,勒得他眉心一跳,连忙伸出一只手将自己的腰带抓紧:
“不要扯!”
今日晌午后两人在马车上打闹的一幕给了他心理阴影,深怕姚守宁将他腰带扯断了下去。
说话的功夫间,两人又拉扯着往前走了一段,陆执停了下来:“到了。”
话音一落,他解开包裹,黑暗之中不知摸出了什么东西,他低声道:
“你退后两步!”
姚守宁不明就里,努力瞪大了眼想要看他做什么。
但周围实在是太黑,她只能隐约看到陆执的身影轮廓,见他似是取出了什么东西,紧接着一阵‘铿锵’声响,似是长剑出鞘——
一股凛然剑气传来,刺激得她双臂寒毛直立。
陆执伸手摸了摸那墓门,接着举剑轻轻刺了进去。
剑身刺入泥缝之中,划走间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轻‘嗞’声,不多时,他将剑一收,接着伸手一推!
‘轰隆!’
墙砖裹夹着碎土滚落进墓穴之中,发出雷鸣般的声响。
这声音与先前室外的墓道被挖不同,密封的环境变相的将这石头砸地声放大,尤其是在夜深人静之时,那石头落地的声响仿佛墓地内响起了闷雷,使得整个地宫都震了一震。
姚守宁死死咬着嘴唇,感觉四周烟尘飞溅,地底震鸣。
‘呜呼——’
墓穴之内吹出一股阴寒的风,夹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腐朽之味,吹得人遍体生凉。
她闭紧了眼,接着脑海里就闪过了先前看到过的墓室转角处的情景。
睡在那竹编板上的老头儿裹抱着破袄翻身坐起,她颤声道:
“他醒了。”
话音一落,接着不多时,就听到了一道嘶哑的老人声传了过来:
“谁?”
“谁——谁——谁——”
那声音透过长长的墓穴通道,层层传递出绵延不绝的回音,传到姚守宁耳中时,惊得她瞪大了眼:
“怎么办?”
“别慌。”陆执十分平静,仿佛并没有因为行踪曝露而胆颤心惊,而是不慌不忙的以剑探了探那推开的大洞,率先钻了进去之后,才跟姚守宁说道:
“进来。”
到了这个地步,不是前进就是后退!
而那守墓的老人已经被惊醒,说不定会顺着声音过来一探究竟,若两人退出去,恐怕会正好打个照面。
到时挖皇室朱家的祖坟的事便会败露,姚守宁根本不敢去想那后果,听闻世子的话,便连忙也跟着钻入了洞内。
她一进洞中,陆执便弯腰去乱摸。
四周都是散落的石块、泥沙,这些石块约有一尺来长,十分厚实,上面还残存着一些半潮的泥浆。
“世子,你说他会不会过来?”
姚守宁焦急之中小声的跟陆执说话,他搬起地面的石砖,重新堆回洞口处。
“会。”
陆执一面干活,一面抽空回她:
“这个声音与外面的声响不同,他听到响动,猜测可能是有人强行打开了墓门。”
这老头儿年纪大了,老眼昏花,耳朵又有些聋,入睡之后便难以惊醒。
但墓穴内的动静大了,将他闹醒之后,他可能会担忧是有盗墓贼。
如今这年月日子不好过,而代王朱元淳当年入葬时尚算风光,陪葬的奇珍古玩不知凡几,难免会有人胆大包天,继而打这墓穴主意。
这并非危言耸听,而是这些年来皇室陵寝时有发生的事。
“那怎么办?”姚守宁一听这话,有些紧张。
陆执就道:
“若被发现,这老头儿年老体衰,不敢与我们碰面的,应该会去寻守陵的士兵。”他镇定异常:
“我们到时动作快点,下墓之后强行开棺,看一眼尸体在不在就行。”
“……”
姚守宁浑身直抖。
“瞧你这出息。”
陆执哪怕没有看她,也能听到黑暗之中她的心跳‘咚咚’响。
他想起先前背她跳出姚家时,她也是如此紧张,那心口似是揣了兔子,声音大得他都能听得清。
不知为何,他又不忍心再吓她,又补了一句:
“我说的是‘若被发现’。到时我们不要被他发现不就行了?”
姚守宁吞了口唾沫,问:“那我们怎么才能不被他发现?”
这墓门被陆执摧毁,如此大一个洞穴,她觉得很难瞒得过去。
“你帮我找找附近散落的石头,我将它们重新暂时堆回去,只要能瞒得了一时就成。”陆执说完,又补了一句:
“那守墓人老眼昏花,看不大清楚。”
更何况只要是人,就会怕死。
“他既会疑心墓地阴邪,又怕盗墓贼年轻力壮事情败露杀人,所以不可能会过来细察的。”
再者代王墓一旦出事,他非但无功,反倒有过。
若出的是大事,代王后人恐怕会认为此人年老无用,到时将他请回家去,使他少了这份营生,而若是表面平和,没有大事发生,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能蒙混过去。
姚守宁听得懵懂,点了点头,帮着陆执摸黑找到了几块石头。
她身娇力小,便找到之后指使陆执来搬,倒将这位世子使唤得团团转。
好在那守墓人果然又怕又惊,来得也慢,两人忙活一阵,将那石块重新堆砌回去大半之后,姚守宁才看到远处有朦胧灯光传来。
“谁在那边?”
一个老头儿的声音响了起来,带着警惕。
陆执并不理睬,摸到脚边最后一块石头,小心的举起。
那破洞已经被填补了大半,仅剩一小块而已,但因他摸黑堆砌,只凭感觉乱塞,最后一块石头却塞不进去。
老头儿越来越近,灯光越来越亮,姚守宁有些害怕,却不敢催。
“我已经通知了守墓园的士兵,各位好汉还请快些离去,莫伤了性命!”
第二百零四章 有蛇蜕
姚守宁一听这话,先是一惊,后又随即反应过来,这老头儿可能是在诈人而已。
就算如此,她仍是难忍慌乱,问了陆执一声:
“他是不是在骗人?”
世子点了点头,没有出声。
代王这一支脉传承到现在,早就大不如前,不可能请得起像样的人守墓。
先前两人挖开陵墓通道闹出那样大响动,老头儿还兀自睡得香甜,怎么可能这样快就反应过来,并且机灵的请了守陵的士兵?
姚守宁虽说不知道守陵的士兵镇守在何地,但这一来一回必定需要时间。
而她与陆执来到此地不过一两刻钟,这老头儿绝对来不及跑这个腿。
再者说她先前‘亲眼目睹’这老头儿从睡梦之中惊醒,才提灯过来。
不过她心中虽有把握,可‘盗墓’这种事实在非同小可,她仍是觉得紧张。
更何况墓门被毁,那守墓人就是先前骗人,但若发现了此地异样,极有可能也会去唤人。
她透过破开的大洞,瞪大了眼睛盯着远处看,手掌紧握成拳,见那昏黄的灯光越来越近。
狭长的通道中,有‘嗒嗒’的脚步声靠近,越往这边走越轻。
陆执抱着那块石砖,往缝隙里塞去。
纵然他动作再是轻柔,但因为强行以力量卡入其中,石块磨蹭间大量泥沙落下,发出‘沙沙’的响声。
他动作一顿,最后只是抱着石砖将那黑洞封住,堵那老头儿不敢近前细看。
‘扑漱漱’的泥沙滑落声停止,洞穴内仅剩守墓人的脚步声。
半晌之后,那声音停了下来,灯光不再往前移动,一切最终静止。
姚守宁见到昏黄的光影中,一道被拉长的影子映照到了墓道的墙壁之上,接着离墓门十丈开外的转角处探出个老头畏怯的脑袋,远远的眯着眼睛往这边看了一眼。
他已经年迈,眼睛看不大清楚,又逆着光,显然看了一阵看不大清楚,却能隐约看到墓门前并没有人。
“奇了怪了,怎么夜半三更,发出这样的动静?”
那守墓人自言自语,又提灯看了一眼,似是想要近前。
“这墓地邪门,之前就时常听到怪声,莫非是那老王爷英魂显灵?”
但最终他犹豫了一下,仍是退了回去:
“兴许是哪里的路又塌了……”他摇了摇头,伸出一只手抓了抓脑袋,那乱蓬蓬的头发之中大量尘灰乱飞。
通道越往里入,越显阴森可怖,那墓门像是紧闭的兽嘴,令他有些害怕,最终他提在胸前的灯放了下去,嘴里嘀咕道:
“算了算了,哪来那么多盗墓贼,明日再来看。”
说完,他二话不说退了出去。
灯光逐渐暗淡了下去,墓门前重新恢复了黑暗。
姚守宁紧绷的心弦这才松了下来,后怕涌上她心头,她按着‘扑通、扑通’跳个不停的胸口,想起先前守墓人所说的话,又心中一紧,急忙道:
“他先前说的话……”
陆执也留意到了,黑暗之中他的神情有些凝重,将手里的石头运劲塞了回去。
泥沙滑落,最终归于静谧,仅剩下沉闷的回音。
“这里之前出过事!”
世子这话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说完,他转身往前摸索着走,姚守宁慌忙跟了上去:
“等等我。”
墓穴内伸手不见五指,姚守宁只能凭感觉寻找陆执所在的方位。
代王朱元淳已经死去了多年,这古墓之中透露出一股挥之不去的腥腐之味,夹杂着一股若隐似无的潮湿之感,令人后背发麻。
姚守宁想起守墓人所说的话:墓地邪门,时常听到怪声,莫非是老王爷英魂显灵。
这个世界上既有妖邪,便有鬼魂。
她看话本时自诩胆子极大,这会儿一想到有鬼,便觉得毛骨悚然,当即加快了脚步,颤声道:
“世子等等我。”
她知道探墓一事关系到姚婉宁性命,虽说害怕,却也强忍恐惧,并没有生出退缩之心。
“前面有阶梯。”
陆执的声音从数步之外传来,姚守宁走得快了,听到他话音之后正欲收住速度,但落下的脚尖却像是踩到了什么东西。
有湿滑的软物勾了上来,缠住了她的脚踝。
鸡皮疙瘩从她小腿缓缓爬出,迅速蔓延至周身。
“我好像踩到什么东西了!”
她颤颤巍巍,整个人僵立住不敢动,说话时小声翼翼,不敢大声:
“世子拉我一把。”
陆执的脚步一顿,身体已经转了回来,嘴里却道:
“你自己说的,不要拉拉扯扯,你会自己走。”
他心眼小,又记仇,将姚守宁先前说过的话重复了一次。
姚守宁极识时务,闻言挤出讨好的笑意,但随即又意识到陆执看不见,连忙就道:
“是我不对。”
她声音软软娇娇,好脾气的哄他:
“我这样说,也是担忧男女授受不清,是为了你清誉着想,怕坏你名声。”
陆执闻言,不由嘴角微微一弯,露出笑意,嘴中却与她斗嘴:
“我的名声向来很好,不用你来操心。”
“……”
这话姚守宁可不敢接嘴。
她相信陆执在之前确实名声不错,西城事件之后,柳氏提到这位世子,都赞他名满神都,是许多王公贵族家的女孩梦寐以求的郎君。
可那都是过去式了……
他如今西城的官司未结,身中妖蛊,当众发疯,夜探朱氏先祖老坟的事还无人可知,但就凭前几点,姚守宁都担忧他将来可能找不到意中人。
“不信?”陆执的声音响起。
哪怕黑暗中看不到他的脸,但姚守宁几乎可以想像得到他说这话时,必定是满脸骄傲,扬了一下眉梢的样子。
“没有。”姚守宁连忙否认,有些庆幸世子看不到她此时一脸的心虚。
“哼!”陆执听到她的话,轻轻哼了一声。
他的声音已经离得很近,像是就在她的面前,接着衣物摩挲声响起,他蹲了下去,接着一双手摸上了姚守宁的小腿。
少女下意识的想后退,他伸手拍了一下:
“别动!我看你踩到了什么东西。”
姚守宁反应过来他的目的,顿时立稳身形。
说来也怪,她明明有些害怕,可被陆执这样一打岔,心中的恐惧感顿消,反倒听他吹牛,想起他发疯的样子,又有些想笑。
他的一双手顺着她小腿往下摸,摸到她脚踝处,果然摸到了一样冰冷软软的东西。
那东西颇有韧性,约摸巴掌宽,有两层,细细一搓捻,能感应到上面有鳞纹。
陆执心中浮现出一个念头:蛇蜕!
他沾染上妖蛊之后,家中曾经闹过蛇,对于蛇蜕并不陌生。
只是他手中的这条蛇蜕可不小,看样子此地出现过一条蟒蛇。
世子皱了皱眉,感应到乖乖站在他面前的少女此时身体放松,显然对他十分信任,已经放松了戒备。
若此时若突然和她说缠在她脚踝上的是蛇蜕,恐怕要将她吓得不轻。
他心中思索着为何代王朱元淳的墓中会有这个东西,一面还分神和她贫嘴:
“我生于定国神武将军府,自小文武双全,不管是皇室宗亲,还是权贵朝臣之女,都像苍蝇一样围着我飞。”
陆执一面说,一面将那蛇蜕从姚守宁脚踝间取出,收进掌中:
“烦都烦死了,真不知道她们怎么想的!”
姚守宁的注意力全部被他手上的动作吸引,这座几百年前的代王陵墓里,周围漆黑,她足上缠了东西,结合先前守墓人所说的话,姚守宁根本无法分神去想其他的。
听到陆执说了些话,当即下意识的就道:
“可能她们觉得你是牛……”她说最后一个字时,及时醒悟到不对劲,连忙用一双手捂住小嘴。
“……”世子取蛇蜕的动作一顿,认真思考着要不要拿这东西堵上姚守宁的嘴。
气氛一下沉默。
姚守宁察觉不妙,知道自己大意之下说错了话,连忙哄他: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世子语气有些不善,姚守宁连忙道:
“世子姿容俊美,谁见了都喜欢,我娘第一次见你时,说你名满神都,有世无双的美誉。”
她擅长哄人,一番话说得十分动听,陆执也觉得舒坦,故意问:
“你娘真这么说?”
“对对对,我娘说你长得好看。”姚守宁接连应声。
世子似是十分好哄,听闻这话,沉默了半晌,接着才轻‘哼’:
“你娘看上去就是老实人,不会骗人。”他顿了顿,又淡淡的道:
“不过这话也不夸张。”
陆执有些自傲。
姚守宁松了口气,连忙点头如啄米:
“是是是,最近时常能和世子说话,一起出行办事,真是三生有幸。”
她的声音又软又甜,如同一股清泉,将这古墓诡异、阴森的气氛都冲散了大半。
陆执此时只觉得这个少女实在有趣。
不知是不是辩机一族天赋能力的原因,她的性格跳脱,有时说话气人,却又能恰到好处的把握着那个令人并不厌烦、反感的尺寸。
仿佛将人心的喜恶已经把握到极致,总是在即将把人惹毛的刹那,又能将人哄了回来。
明知她此时说的话十句里面恐怕未必有五句是真,但他仍是听得心飞扬,‘几乎’要遗忘了姚守宁之前无意中说过的那句令他险些气死的话——不过也只是几乎而已。
世子小心眼的将这桩‘小事’记在心中,却没有意识到自己此时已是眉舒眼笑,满脸冷意褪了个一干二净,但又怕露了端倪,故作冷漠:
“便宜你了!”
姚守宁松了口气,心中觉得世子的脾气并没有那么糟,顺着他的话说,好像比起柳氏还要好哄一些。
黑暗之中,她听到他从自己脚踝上取走了一物,摸索之间发出‘悉索’之声。
她不能视物,但耳朵的听觉却被发挥到极致,总觉得那物似是极长,拖拽着地面,发出轻响。
先前与世子斗嘴的轻松感一去,紧张随即又涌上心头,她咬了咬嘴唇,问:
“我踩到了什么?”
“我怕我说了你要吓得哭唧唧。”
陆执已经站起了身,说话时他的呼吸吹拂过姚守宁脸上、额头,最后声音在她头顶上方响起。
她愣了一愣,接着才下意识的摇头反驳:
“我才不会。”
“是蛇蜕。”
世子这话一说出口,姚守宁先是一抖,接着鸡皮疙瘩涌了上来。
当日定国神武将军府中见到过的蛇群的影像重新回到她脑海之中,她再回忆起那蛇蜕缠住自己足踝的情景,仿佛被一条张嘴吐信的蛇妖缠上,那阴气似是残留在她足腕间,令她恨不能伸手去搓上几下,将那感觉揉去。
不过她才放出豪言壮语,自然不好自己打脸,只能强忍恶心感,好奇的问:
“怎么这里会有蛇蜕?”
说完,她脑海里灵光一闪:
“跟先前闹了事的南安岭佘仙一氏有关吗?”
第二百零五章 带你进
陆执此时自然是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事实上他心中的想法是与姚守宁一致的,总怀疑此地的蛇蜕可能是与南安岭的佘仙一氏是有瓜葛的。
妖族想要卷土重来,向他下手的蛇群兴许只是整个妖族大计中的一环而已。
姚家闹的‘河神’疑似皇室宗亲,且代王朱元淳的墓穴之中发现了蛇蜕……
两件事情凑在一起,任谁看来,都不像是巧合而已。
他将那蛇蜕拉在掌中,指尖搓了两下:
“莫非我们运气如此之好,
一来就找到了‘河神’真实身份?”
“不,不可能吧……”姚守宁性格虽说乐观,但听到这话,却仍是迟疑了片刻。
陆执下了决心,将手中的蛇蜕一扔:
“走,先进墓穴看看。”
他转身欲走,姚守宁连忙探手出去:
“世子等等我。”
陵墓内一片漆黑,她前面又有阶梯,
既害怕踩空摔倒,
又得知里面有蛇蜕,害怕踩到了蛇妖本体。
她哆嗦着伸手乱抓,碰到世子的身体之后,一把将他抓紧:
“我们拉着走,相互有个照应。”
“你想拉着我就明说——”陆执这话刚一说完,姚守宁就极识时务,乖巧道:
“我想拉着你走。”
他这下没有反对,伸出胳膊,任她抓紧之后,引导着她下了那阶梯。
墓内的阶梯共有三层,每层约有尺来高,地底铺的砖石。
那地面略有些潮湿,因常年深埋于墓宫深处的缘故,
那石砖冰凉沁人。
姚守宁落地之后只觉得鞋底迅速被潮气浸湿,寒意直透脚心,
冻得她蜷缩了一下十根脚趾,
继而将陆执抓得极紧。
“世子?”
她唤了一声,陆执没有回头,
却发出鼻音:
“嗯?”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清冷之中带着几分矜傲,莫名令她感到心安。
被她抓住的小臂肌肉紧绷,薄薄的夜行衣透出热度,仿佛驱散了她身上的寒气。
陆执见她不说话,也不再出声,只缓步往前行。
她在黑暗之中也瞪大了一双眼睛,亦步亦趋的跟在了他的身后,听到他不时取了东西往四周探,点到身侧的石壁时发出细微的响声。
从两侧回音听来,这条墓道宽给丈余,两人走了许久,但因担忧遇到意外,陆执走得不快,半刻钟左右的时间,姚守宁估摸着二人只走了不到十丈的距离。
再走了数步之后,陆执又提起长剑,
往前探去——
‘铛。’
这一次伸出去的剑鞘左右一碰之后,
很快碰撞到了东西,发出轻微的撞击声。
陆执十分谨慎,
又将长剑下落着碰了数下,‘铛、铛、铛’。
剑尖轻轻被他拖拉着滑下,发出几声轻响,他道:
“是上行的阶梯。”说完,有些肯定的道:
“我们到了。”
“到了?”
姚守宁心中一跳,以为已经到了埋葬棺椁之处。
陆执摇了摇头:
“这里才是真正的陵墓入口。”先前进来的,只是封住的墓门而已。
他皱了皱眉,并没有急着上台阶,而是问:
“我们进来之后,并没有感应到有何处破洞吧?”
“没有。”
姚守宁回答得十分肯定。
从墓门走到这里,墓内被封得很严,空气略有些稀薄,她并没有感应到有流风吹拂。
因一进来就踩了蛇蜕,她走得也很小心,每落一步之前小心的用脚试过,也并没有找到被探出的坑痕。
“我们进来前,墓门密封,四周既无穴洞,又无损毁,那蛇是从何处爬进来的?”
他心生疑惑,姚守宁却想到一个可能:
“会不会,是从墓内爬出来的?”
陆执没有说话,而是晃了下胳膊,示意姚守宁放开之后,提步上了阶梯。
他一走后,姚守宁感到不安,也忙不迭的跟了上去。
与先前进入墓门之后下的阶梯不同,此地的阶梯要小了许多,却要多了几阶,共有七层。
她急步上前,很快撞到了陆执身体。
阶梯之上有一小块空地,约能容三人并列而站的样子。
世子站在中间没动,有他在身侧,姚守宁心生好奇,往四周看去。
黑暗之中照理来说她并不能视物,可这一看之下,眼前幻影交错,黑夜瞬时变为白昼,仿佛时空交叠,她‘看’到了墓穴还在建立之时。
外头的墓门还没有封锁,地底也不是现今这潮湿而阴冷的样子。
四周是挖凿出来的洞窟,里面填封石头加固,头顶呈拱圆形。
中间修的是一条长长的深道,当年墓成之初,里面曾蓄了水,进墓门后,墙后刻书三个大字:忘川河。
她恍然大悟,终于明白先前一路走过来时,觉得地面潮湿又阴冷的原因。
只不过在陵墓建成数百年的时间中,那蓄积的道内的水已经逐渐干涸,仅留下一层寒意。
而透过还未封上的墓门,她也‘看’清了这陵墓真正入口处的情景。
那墓门左右两侧各修葺灯槽,只是随着时间的流逝,灯槽内的油已经枯干,无法亮起。
墓门有一丈来高,顶上刻着四个大字:代王地宫。
除此之外,那石门是块重逾千钧的断龙石,在代王朱元淳入葬之后,便由工匠放下巨石将墓穴封死。
此举是为了防止后世盗墓贼不知死活,毁坏这位皇室王爷的遗体。
姚守宁见此情景,心中一凉,不由说道:
“门被封死了!”
“门封死了。”陆执也在此时开口,说完之后,他似是愣了一愣。
他是以手摸到了那石门,可姚守宁自上了台阶之后,一直老老实实跟在他身侧。
少女既未习武,照理来说眼睛不可能看不清眼前的情景,怎么会知道门被封死了?
“是一块断龙石。”姚守宁想着先前‘见’到的情景,说给陆执听:
“为了防止盗墓贼,所以当年设计之初,代王的棺椁入内之后,工匠一出便放下,便再难开启。”
她这样一说,陆执便意识到她恐怕是借用了辩机一族的力量看到了某些情景。
“你能打开吗?”姚守宁小声的询问。
“可以。”陆执点了点头,姚守宁心中一喜,还未说话,又听他接着道:
“但动静太大,可能会引来守陵的士兵。”
他能开墓的方法便是用暴力将这封死墓穴的石头毁去,如此一来自然会闹出极大动静。
夜半三更之时,本来皇陵四周便十分安静,若是要毁此门,闹出的声响可不是先前那样能轻易平息的。
世子一手摸着冰凉的石门,一面盘算:
“或者我强行将石门劈开,就算引动守陵的士兵,趁他们赶来之前,掀翻棺盖看看代王的尸身,到时快速离去。”
他的计划听得姚守宁胆颤心惊,频频摇头不止:
“不行。”
如此一来时间仓促,此地出现蛇蜕,明显有鬼。
在代王极有可能就是‘河神’的情况下,姚守宁并不愿如此急促,深怕到时慌张之下会错失一些线索细节。
再者说事情闹大,谁都知道代王墓被人强行开了。
今夜两人乘车大摇大摆出城,他虽说打点好了,但难免走漏了行踪,挖皇室祖坟一事太过重大,她害怕牵连到姚家,因此不愿答应。
“若是不行,莫非空手而归?”
陆执皱了皱眉,不愿今夜虚走一行。
“我不能在短时间内悄无声息的将这石门放倒。”
那大石将门沿卡得严丝合缝,当年的设计者在放下门后,便没想过打开,因此这石门并非机关设计。
要想不动声色将门快速打开,非人力所能及。
姚守宁也不愿意这样一无所获的离开,她咬了咬嘴唇,心念一动间,她不知怎的,涌出一股莫名的念头:
“我带你进去。”
………………………………………………………………
最近有点忙,更新也是写多少传多少,没攒存稿,也没有办法很仔细的修改,后面再慢慢捉虫哈~!
第二百零六章 穿时空
“你带我进去?”
陆执愣了愣,一只手还摸着那冰冷阴寒的石门,哪怕目光无法视物,但仅凭手感,也能感觉得到那石门极其沉重。
“你怎么带我进去?”
那门封得极死,她自己也说了,代王当年设计这墓穴时,压根儿没留机关,石板与凹槽已经完全卡死,非暴力无法将门打开的。
姚守宁也说不上来,但她就是觉得,随着力量的觉醒,这道石门她可以穿过。
她抓着陆执的手往下滑,指尖碰到了他的掌心。
陆执感应到她指尖碰触的刹那,下意识的想缩手——
而在下一刻,姚守宁连忙将他握住。
他的掌心火热,而她的手掌微凉、软糯,细腻如凝脂,仿佛水与火的相碰,激起连环反应,使得世子罕见的怔呆,竟忘了闪躲。
“你把我拉紧。”
她的语气认真,半点儿没有扭捏的感觉:
“我怕你走丢了。”
走丢?
世子听闻这话,不由扯了扯嘴角。
陵墓之内是密封的,前有石门阻断,后面退路已经半封,这样狭窄、逼仄的通道之内,又怎么可能走得丢?
这个念头刚一升起来,紧接着世子耳中迅速传来恸哭之声。
“呜呜呜——”
他神色一变,迅速伸手将姚守宁的手掌紧握。
两人十指交扣,陵墓内凭空起风,喧嚣之声不绝于耳,有好些人在啼哭,有人在喊着号子:
“仔细我父王的棺椁,不要碰到了!”
夜半三更,四下无人,墓内除了陆执与姚守宁便再也没有其他人了,声音是从何处传来的?
陆执的神情变得警惕,紧接着眼前光影变幻,极度的黑暗之中突然出现一点光晕,四周顿时一下明朗起来了。
此时映入陆执眼中的,是才挖出来不久的地宫,地面铺设的大石,两侧挤满了人手。
披麻戴孝的人站在周围低头哭泣,有老有少。
他十分震惊的转头,看到远处的入口,石门上方雕刻着:忘川河!
一个身材高壮的男人在喊:
“先将镇墓的石吞口抬起来!”
话音一落之际,由数人以木架抬着一个奇大无比的怪兽石雕抬入其中,从姚守宁两人身侧穿过。
世子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般,吃惊无比的转头。
在他的面前,是一座奇大无比的半弧形拱门,巨石被高高顶起,还未落下。
透过大开的墓门,可以将内室的情景收入眼中。
而石门上方修建了牌坊一样的造型,两侧飞角高高翘起,中间挂一铜匾,上书:代王地宫!
那匾额被擦得很亮,门两侧的石灯槽中注满了油,地穴散发着一股才刚修建不久的新鲜的泥腥气。
“代王地宫?四百年前?”
他惊诧至极的喊出了声,就见那两尊石兽被抬出,有人吆喝着喊将代王的棺椁也放入其中。
而他的手掌被一只柔软至极的小手轻轻一捏,一道熟悉的声音在他身侧响起:
“走!”
话音一落,便有一股力量拉着他往墓内走。
那墓门还未放下,陆执如同提线木偶一般,身不由己的被姚守宁拉着跟在了抬镇墓神兽的队伍之后。
两人入得墓室,那先前真实至极的景象顿时虚化,仿佛淡了许多,被笼罩上了一层若隐似无的薄雾。
喧嚣声还在,有人喊着号子,将棺椁抬入内室之中。
——但这些情景,都在刹时之间逐渐消失了。
无论是光亮、人影,还是那些喧哗声,一瞬间都消失得一干二净了。
黑暗重新笼罩了陆执的面前,他下意识的伸手往前探去——
那原本横阻在他面前的石门已经消失了,他挥出去的手拍了个空,仿佛前方是空旷的空地,再也没有任何的阻碍了。
先前的一幕好似玄妙至极的幻像,十分的不可思议,可是他听到的声音、看到的一切都不像是假的!
他摸了摸脸颊,那些人抬着石吞口从他身旁经过时,带起的阵阵微风吹拂起他的碎发缠在他颈侧。
陆执反手往后摸去,接着碰触到了冰凉厚重的石门。
“是真的。”他喃喃自语,“竟然是真的!”
他真的穿越过石门,进入了内墓之中。
几乎是刹时之间,陆执便已经猜到事件的真相了:
“辩机一族可在时间之中来去自如,竟是真的……”
他叹息声一落,身边站着的那人身体一软,握着他的那只手无力的松开了。
陆执心中一跳,忙不迭的伸手将她肩侧揽住。
“我头有点晕——”姚守宁气若游丝,靠在陆执身上小口的呼吸着。
她的力量觉醒并不久,也幸好先前与世子一番谈话,知道了辩机一族的存在,使得她血脉的力量又增强了些,否则今夜这一趟奇幻至极的时空旅程未必能行。
陆执半搂着她,心中还有些震惊,一时之间无法再与她斗嘴,只是让她靠着自己的肩头。
“你等等。”
他说话的同时,从提前准备好的包裹中取出了什么东西,数道吹气声后,一股刺激的硫磺味传了开来,很快火星闪了几下,一道亮光便燃起来了。
墓穴内的一切都映入两人的眼帘之中。
虽说在此之前陆执便已经猜到自己是跟随姚守宁穿越了时空,跟在了四百年前代王下葬时的棺椁之后进入了这座神秘墓穴的内室,但当真的目睹眼前的情景时,他依旧是被震惊了。
这墓穴分为两进,外面摆满了陪葬之物,十分宽敞,但后有拱门,连接着内室之中。
从外面看去,内室的一切摆设与四百年前大致相同,只是随着时光的流逝,许多东西已经腐旧。
室内约有十丈以上横宽,四周修建了石梯,摆满了陪葬时的物品。
可惜当时擦得很亮的青铜、瓦罐等,如今早就已经泛黑了。
地室的中间修建了一个巨大的石台,左右两侧各置放了一头石吞口,正与他先前幻境之中看到的一般无二。
后方摆了两个跪拜的陶人,正向着石台正中的那石棺叩头。
那石棺比成年的男子还要高,至少有二十尺以上,此时盖得严丝合缝,似是并没有人打开过。
陆执正欲再看,姚守宁却是呼吸有些急促,伸手揉了揉额头。
“你好些了吗?”
他回过了神,将身上的东西扔落到地面,犹豫了一下,才半扶抱着姚守宁找了个角落靠蹲而下,让她可以依着他歇息一阵。
灯光下,少女面色煞白,原本殷红的朱唇也似是失去了血色,鼻尖、额角都是汗,将发丝都浸湿了。
“好些了。”她乖乖点头,似是不希望人担忧。
可她的这个动作有些慢,显然以她如今的力量,带着同伴穿梭时空对她来说是极为消耗的。
陆执见她秀眉微颦,神色间有些痛苦,那平时睁大的双眼此时紧闭,颊腮似是失去了光泽,显出几分楚楚可怜的感觉。
世子见此情景,不由也伸出一只手帮她揉头:
“头痛?”
“有一点。”姚守宁也不隐瞒,闭眼养神,忍住胸口间的翻腾感,极力平息那种昏眩得令她冒冷汗的感觉。
“我们进来了吗?”
她感觉到了灯光,却不敢睁开眼睛去看。
四周的墙壁都在转,先前还觉得有些畏寒,可此时却像是根本感知不到身体的知觉,只觉得浑身都在抖。
“进来了。”
以往桀骜难驯的世子此时变得十分温柔,甚至体贴的放低了音调:
“你带我进来了。”
他话里的意思两个人都清楚,姚守宁听了这话,不由勾了勾嘴角:
“我真厉害!”
“对。”他点了点头,姚守宁小声的嘀咕:
“你之前还说我没用。”
她还惦记着两人离开姚家时,陆执所说的话。
世子愣了片刻,接着轻声道:
“我错了。”
说来也怪,他生于皇室,其母是权倾朝野、手握重兵的长公主。
他的父亲是名震大庆的定国神武大将军,他生来就是天之骄子,带着大气运而生的人,骄傲、自信,从来不会认错。
可此时当‘我错了’三个字说出口的时候,并没有他想像中一样艰难,心中也并没有因此而生出倔强、不服之感,骄傲的自尊也并没有因此而受挫。
反倒是他借着灯光,看到姚守宁因他认错而睁开眼睛,露出开心神色的那一瞬,陆执也不由自主的对她露出一个笑容。
“那你下次不能这样说我。”
他微微颔首。
夜光下,他一手举着灯,一手将她揽在身侧,低头与她目光相对。
世子的青丝如瀑,细长的眉压着那双凤眼,仿佛将满室光辉集中到了他的眼中。
姚守宁总觉得他的眼里好像多了许多东西,但此时的她还有些看不懂,正觉得纳闷想说话间,思绪逐渐复苏,她想起了一个事,顿时大惊失色:
“我们进来了,出去怎么办?”
就算对于自己力量的运用还没有什么经验,但姚守宁也感觉得到自己目前的状态恐怕很难再带着陆执穿过时空,回到外头。
陆执神色淡然,见她恢复了一些,心中一松,淡淡的道:
“不用担心,还有我。”
等到查探了墓穴有无异常之后,他便不用再在此地停留。
“大不了到时我强行将那放下的石门击碎,离开此处。”
就算到时必会发出震天声响,可等守陵的士兵到来的时候,两人完全有时间可以大摇大摆的离开墓道,回到马车。
等这些守陵的士兵查明情况,再想搜人时,两人恐怕都已经回城了。
至于此后的麻烦,陆执并不畏惧——反正天大地大,有他爹娘顶着。
姚守宁虽说有些不安,但目前这也是没有办法选择,因此听他这样一说,便点了点头。
她歇息了一阵,不知是不是有陆执帮忙按摩的缘故,觉得那股恶心感消退了许多,手足也重新蓄积了些力气,这才有机会探头往四周看。
借着陆执手中的火光,室内的情景尽收她的眼底,将整个墓内室看得一清二楚。
令姚守宁有些失望的,是她大概看了一圈,并没有在室内发现什么诡异之处。
先前在外面‘忘川河’道口踩到的蛇蜕,此地一点都没有。
外室两侧摆放的陈列物也齐齐整整,除了时光的痕迹之外,并没有看到过有妖邪肆虐后残留的印痕。
墓葬之内的空气远比外围更加的稀薄,并没有空气流通后的清新感,夹杂着墓室特有的压抑感觉。
姚守宁的心一下沉入了谷底,仰头去看陆执:
“我们猜错了?”
两人先前在墓道入口处的‘忘川河’口踩到了蛇蜕,以为是墓室内曾有妖蛇出没,怀疑这位先代王墓被动了手脚。
可此时看来,墓门处被巨石封死,室内又是密封,之前的猜测自然便被推翻了。
“先进去看看再说。”陆执还并没有完全死心,他皱了皱眉,接着问姚守宁:
“你要再休息一会吗?”
她的脸色还有些白,显然没有完全恢复。
但姚守宁转头看了看四周,抓紧了陆执胳膊,有些紧张:
“我好了。”
墓室内外两层都漆黑,唯一的光亮便是陆执手中举的那个火折子了。
火光所照之处,仅能看个大概,但经历了数百年时间的墙壁、两侧摆放的陪葬品,中间阴沉可怖的巨大石棺椁,都带着一种阴森森的感觉,令人寒毛直竖。
室内空气不流通,两人在此地无法长久的停留。
她若坐在这里不动,陆执肯定不能也陪她留在这儿浪费时间,必定是要去查探墓内端倪的。
若他一走,便仅有她一个人坐在角落。
姚守宁打了个寒颤,挣扎着起身:
“我要跟你一起行动。”
陆执认真看她,见她与自己对望,那大眼睛又黑又亮,像是怕被自己丢下了。
歇了一阵之后,她的脸色虽说未恢复红润,但确实精神像是好了许多。
他犹豫数息,接着点了点头:
“好吧。”这个时候他确实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无法在此地陪同姚守宁,照理来说,她消耗了力量进入室内,此时身体虚弱无力,应该留她在角落歇息,以免拖累他探查的脚步。
可面对少女忐忑的神色,他却无法像之前一样直言拒绝,而是答应了她的要求,接着嘱咐:
“你拉着我的衣服,若觉得不舒服,再靠着我。”
姚守宁点了点头。
世子单手撑地起身,同时将她也拉了起来。
她还有些心慌气短,但歇了片刻,说了几句话后身上也恢复了一些力气。
陆执在前面领路,她单手揪着他后背心处的衣裳,脚步虚浮的跟在他身后。
------题外话------
不好意思啊宝子们,准备今天加更,但是最近实在太忙了,所以码字的时间拖到了今天早上,晚了一刻钟,抱歉~~~
第二百零七章 怪事生
陆执性情谨慎。
他首先查看的,是外墓室中摆放的陪葬品。
那墓室之上的石壁上挂了刀、剑等物,显示着其墓室的主人在生时应该是习武之人。
入道的左右两侧摆满了罐、鼎,有些半人高,里面应该装了东西。
世子举着火把探头去看,甚至伸手进罐里掏了一下。
“什么东西?”
姚守宁踮起脚尖,从他肩膀后探了头往前看,
试图看清他伸手所触摸的东西。
陆执半侧了一下身体,让她可以看得更清,他将手中所抓之物放到鼻端前闻了闻,接着往姚守宁面前一送,道:
“应该是陪葬的谷物。”
他手里抓了一把黑糊糊的东西,听到他说话的时候,
姚守宁也探头往前闻了一下,
嗅到了淡淡的食物发酵后的酒味。
应该是代王当年下葬后,他的后人在这些罐、鼎中放了五谷杂粮,
葬在墓室四百多年的时间中,这些粮食自行发酵成酒。
陆执将手里的东西扔了回去,又伸手搅了数下,接着摇了摇头:
“没有问题。”
说完,他将一只湿漉漉的手提了起来,见掌心与指缝间都沾满了漆黑的谷粟,那经过四百年时光酿造的酒水顺着他手指往下滴,他皱了皱眉,目光移到了姚守宁的身上,最终在她衣袖处落定。
姚守宁知他话中意思是指罐内并没有蛇蜕等物,不由也有些失望,但一见他目光,顿时心生警惕:
“不要擦到我身上!”
她今日出行穿的是当初前往南安岭时的那一套衣裳,
但在攀爬崖壁及两次钻洞的过程中已经弄得很脏,回去本来就已经头疼要怎么收拾,
要再沾酒味,被发现之后恐怕更是说不清。
陆执心中打算被她说破,
只好失望的甩了两下手,
将掌心在罐口刮蹭数下,最后皱眉在自己衣襟处擦了两下。
从他这个小动作,姚守宁看出他有些微的洁癖,之后再探查罐、鼎内时,他便不愿再伸手,而是取了长剑去搅动。
他每一个摆放物都没有落下,甚至一些陪葬品的夹缝之间都看了,很快外墓室便被查探完,却并没有再找到可疑之处。
两人并不气馁,从外墓室再迈入内里。
与外间相比,内室明显要大了许多,陪葬品显然也要更加高级。
墓室四周刻满了壁画,纵然多年时间过去,有些地方的颜色依旧十分鲜丽。
陆执依旧从四周的物品查看,每一处细缝并不放过,包括一些墙角、阴影处,试图寻找出可供蛇爬行的蛇洞等,但最终一无所获。
两人的目光最终都落到了中间的石棺之上,
姚守宁叹了口气——及至此时,
她已经有些不抱希望了。
内墓室每处都查看过了,既无蛇、鼠洞,也没有再找到过蛇蜕踪影。
入口处所踩到的蛇蜕可能只是一种巧合而已,兴许是在坟墓建成之后的四百年时间中,外道不知哪里裂开了口,无意中钻入了一条蛇,在那里蜕过皮。
二人走到正中,陆执伸出手来,他四指微曲,以指节扣了扣一侧的镇墓石兽的腹处,传来的声响显示那石吞口是实心,腹内并不能藏物。
他又看了看石兽张开的嘴,也没有异常之处。
这一下陆执也沉默了片刻,接着仰头看向了那石棺椁。
“我先上去看看。”
说话的同时,他将身上的东西尽数取了下来,仅留一把长剑挂在腰侧。
姚守宁点了下头,将手一松,并后退了两步,退了两步,靠着镇墓石兽一侧而立。
陆执一手握剑,一手抓着火折子,提气一纵——身体随即腾空一跃,站到了那石棺之顶。
棺盖已经被封住,他左右看过之后,道:
“钉了铁钉。”
这个事情可不好办。
能将铁钉打入石棺材中而不使石板开裂,可需要非凡的手艺,如此也足以显示出当年那位代王担忧被后人盗墓的心。
但同时铁钉还在,石棺完整,便证明这棺材并没有被打开过。
“墓门放下之后,可能我们两个才是第一个造访者。”
陆执一说这话,姚守宁觉得心中怪怪的。
他按在剑身上的手一移,落到了剑柄处,拇指一顶,便使得长剑出鞘,发出轻微的响声。
姚守宁吓了一跳:
“你想做什么?”
他回答道:
“我要将棺材打开看看。”
反正来都来了,没道理空手而回。
两人的目的原本就是查探‘河神’而来,虽说这座陵墓之内除了无意中在入口处发现的那条蛇蜕之外并没有任何异样之处,但陆执并不甘心,还是准备打开棺材看一眼代王尸身。
姚守宁闻听此言有些紧张,陆执已经将手掌一松,剑重新落回鞘内。
她怔了一下,还未说话,就见陆执已经跳了下来,悄无声息落到了姚守宁面前,道:
“你跟我一起上去,替我掌灯。”
他单手拿火折子,一手并不好取钉开石棺盖。
到了这个地步,姚守宁自然也不再退缩,点了点头。
她踩上石梯,示意世子俯身。
说来也怪,陆执今夜也不是第一次背她,可这一次她再趴上来时,好像感觉又有些不同。
后背上贴了一具软绵绵的温热身体,垂落的发丝与他相缠,世子迟疑着不敢像先前一样伸手将她抓紧,心脏‘砰砰’乱跳不停。
还是姚守宁察觉到他发愣,不由伸手拍他肩膀:
“世子?”
他顿时回神,只觉得一股热气从胸腔生出,直冲脖颈。
此时既想回头看她,又有些不敢看她。
后背上的人轻飘飘的,但份量好像又与之前不一样。
“怎么了?”
姚守宁偏头下来,疑惑的问了他一声。
她扎成一束的发丝垂落下来,坠在他肩侧,缠着他手臂,冰凉顺滑,带着淡淡的香气,昏暗的灯光下泛着幽蓝的光泽。
“你别乱动!”
世子反手拍了一下她后背,将自己古怪的反应归咎于她挣扎着乱动,使自己受她影响,乱了思绪。
他借着这个动作,虚压着姚守宁后背,调整了一下呼吸之后,接着跳上棺顶。
一上石棺顶,他随即将手一松,迅速一个弹跳与姚守宁拉开了数步的距离。
“我没有乱动。”
姚守宁不知他心中所想,举着火折子嘀咕了一声:
“明明就是你心不在焉的。”
“我想的是开棺的事!”
陆执说完这话,姚守宁顿时闭嘴。
他也不敢抬头去看少女的脸,但从火光、阴影的移动,知道她靠近了自己。
姚守宁站在他身侧,目光往四处转了一下,接着看了他提到的铁钉。
钉子共有七枚,正如陆执所说,那铁钉已经深入了石棺之内,螺帽都没入石头半寸。
四百年的时间中,那铁钉早就生锈,几乎与凹槽结为一体,压根儿没有被人开启过的痕迹。
“你准备怎么开棺?”姚守宁见他在一颗钉子前站定,不由问了一声。
说到正事,陆执的神色顿时冷静,他慢条斯理抽出长剑,回答姚守宁的问题:
“先将这些钉子挖出来,再把棺盖推开一半。”
那钉子看似埋得深,可实际一看,却是有人先将石棺盖、棺材钻出一个孔洞之后,才钉入铁钉封合而已。
他说话的同时,以剑尖将周围铁锈先拔开,接着以刃尖卡入钉帽之中,手腕一转之间,那小臂肌肉贲张,铁钉顿时被拔出一截。
陆执握着长剑一挑,那铁钉受他力量,从石棺之中被高高挑起,最终被他握于掌心。
‘扑漱漱。’
铁钉一被拔出,便出现一个指眼大小的孔洞,堆积在周围的铁锈石沙直往下滑,落入石棺中发出细碎的响声。
姚守宁的目光落到了那铁钉之上,只见那铁钉至少有一尺长短,粗如拇指,上面已经布满了铁锈,在陆执强行拔除的过程中受到磨损,似是随时都会断裂。
“好像有腥气。”
随着铁钉被拔出来,一股若隐似无的气味随即传来。
姚守宁吸了吸鼻子,与陆执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目光落到了那小洞之上,陆执伸手去堵那洞口,道:
“可能是棺内传来的。”
密封的棺盖稍泄露了一个小口之后,便似是有气体涌出。
他依法炮制,将其余六颗棺材钉全部撬出,内墓室中气味更加难闻。
陆执示意姚守宁坐在中间,他则站到边侧:
“我去推开棺盖。”
姚守宁应了一声,也不敢大意,在石棺盖中间盘腿一坐,举了火折子,就见世子站到了棺材边侧。
那石棺椁边沿刻有云纹,堪堪能踩半个脚掌,他提气稳住身形,将半身倒向石棺一侧,同时将长剑收回鞘中,接着运转力量注于双臂之中,徐徐一推——
‘喀——’
姚守宁感到自己的身体随着石棺盖的被推开而缓缓后移,她有些吃惊的睁大了双眼,没料到世子看着瘦高,却没料到力量如此之大。
但还没来得及说话,那石棺盖被推开的刹那,一股可怕的腥气便从棺内泄放出来。
棺盖越是推得开,那气味儿便越是浓郁。
待到推开一两尺后,阴影逐渐被灯光驱散,陆执低头往下一看,神情顿时微变。
姚守宁只觉得那气味儿十分难闻,但见陆执表情,心知不对劲儿。
她忙不迭的单手握着火折子,一面小心翼翼的跪爬着往那棺盖边沿爬去,探头俯身一看——
只见那石棺之中,此时密密麻麻交缠着厚厚实实的蛇蜕,灯光之下,仿佛许多蛇群绞缠在了一起!
“啊!”
姚守宁一见此景,大吃了一惊,身体一抖之下,那火光也跟着闪了闪。
火光闪烁之中,那些蛇蜕之上的鳞纹仿佛流转过光华,好似蛇群也跟着‘活’了过来似的。
陆执的表情变得严肃,目光锐利。
今夜原本已经一无所获,却没料到真正的收获竟然会在这里。
“好多蛇!”
姚守宁极力令自己定神,但看到如此多蛇蜕,仍令她头皮发麻。
在或明或暗的光影之下,一时间又分不清这只是留下的皮亦或里面真的还有蛰伏的蛇。
难怪先前棺盖一打开就腥气传出,没料到当年代王墓竟变成了蛇群的老巢。
她惊惧之间,陆执说道:
“应该全是蛇蜕。”
说完,他手撑石棺弦,准备翻身下去:
“我去看看。”
“不要——”
姚守宁一听这话,不由大急,伸手虚空一拉,似是想来阻止他:
“下面危险得很。”
她已经意识到了不对劲儿,说话的同时,眼前似是有幻影闪过。
那些残留的蛇蜕仿佛瞬间复活,‘咝咝’吐信声不绝于耳。
蛇群相互绞缠,好似是在守护着什么一般。
姚守宁有一种预感,她与陆执二人今夜无心之举,仿佛发现了一个天大的秘密。
陆执看了她一眼,她的神色紧张,显然真担忧他出事。
这种感觉倒是十分新鲜,他向来自立,幼时习武之后,便与父母聚少离多,大部分的时间在神武门中。
他年少有名,天资卓绝,行事缜密,好像极少有人会替他担心,怕他出事。
“放心。”
世子虽说觉得这种感觉有些怪异、新奇,但又似是并不反感,只是神色如常的道:
“就算下面有危险,也伤不了我的。”
姚守宁听他这样一说,虽未说话,但脸上担忧害怕之色不减。
此地在代王墓穴之中,挖开坟墓之后看到了如此多的蛇蜕,已经知道代王墓出了大事。
墓中只有她与陆执两人,若是陆执出事,便独剩她一人而已。
“可……”
她正欲说话,世子一拍腰侧长剑,满脸自信:
“只要有剑在身,纵然妖邪也难近我身。”
他少年意气盎然,神色笃定。
可姚守宁的脑海中却浮现出了两人驱赶‘河神’之夜,世子也是手拍长剑,放出豪言壮语,声称要让那‘河神’有来无回。
但最终他不是‘河神’对手,还受了伤。
“……”
她眼神怀疑,陆执一看她神色,也想起了当日往事。
“哼!”他心中生出一股被她小瞧后的不服之感,手臂一撑棺弦,足下一蹬,身体便如轻盈的鸟,跳入棺内。
“啊……”
姚守宁惊呼声中,他已经入了石棺,那些蛇蜕被踩扁,发出‘悉悉索索’的响声。
第二百零八章 有妖邪
‘砰——’
沉闷的回响声传来,打破了满室的沉寂。
那石棺极高,内里也深,世子跳进去后,半个身体陷入阴影覆盖里。
姚守宁险些惊呼出声,她死死咬住下唇,身体匍匐在棺盖之上,极力将手中的火折子往下递,试图以光亮将棺内的黑暗驱散。
“世子——世子——”她急急的唤了两声,声音里带着颤颤的哭音,在黑暗的墓穴之中有回音,冲淡了满室的阴森、诡异。
陆执在这个时候突然停住,仰起了头来,目光正好与她对视。
他的脸庞有些窄,皮肤莹白,五官深邃,昏黄的光影下,他的眼睛异常的亮,仿佛清澈见底。
那原本黑亮的长发沾染了不少泥尘,降低了他眉眼间的清冷带来的疏离感,此时世子的表情显得有些困惑。
“怎,怎么了?”
姚守宁被他一看,紧张不已。
她探头往棺内看了一眼,见棺中宛如一个小屋子,下方叠满了蛇蜕,几乎叠至石棺内部的一半,世子的双足被蛇蜕所淹没。
从石棺椁外部看来,这棺身高达一丈多,照理来说,世子跳进去后应该下沉。
可他仅下沉了一部份,脑袋离石棺顶盖处仅有两尺左右的距离。
他所踩的地方并非石棺的底部,而是下方另有东西。
再联想到他先前落后之后的那一声闷响,姚守宁不难猜出他恐怕是踩到了石棺内垫底的东西。
石棺之中又能装什么东西?
她的视线好似再一次穿透了时空的阻隔,‘看’到了四百年前,代王朱元淳下葬时的情景。
“小心一些,将棺椁放进去,不要惊动了父王躯体!”
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有人喊着号子,将大红的棺椁放入石棺之中,‘砰’的重响声中落地。
棺材!是棺材。
陆执踩到的是石棺内的棺材顶盖,他此时怔忡,莫非是遇到了什么危机?
“蛇?”她很快反应过来,有些焦急的问:
“是有蛇吗?”
两张脸庞一俯、一仰,不远不近的正面相对。
她的眼睛水汪汪的,头发顺着脸颊一侧垂落下来,在半空中晃晃悠悠的,发尾垂扫过他脸颊上方,他可以闻到淡淡的香气。
“你怎么是叫我世子?”
他好像第一次意识到这个问题,有些迷惑不解。
姚守宁闻言大惊,有些犹豫:
“你不是世子吗?”
说话之时,她另一只手已经撑了起来,以肘贴棺盖,一副有些怕他又再度中邪发疯的防备神情。
“……”
陆执欲言又止,最终什么话也没说,沉默半晌之后低头拿剑用力将那些蛇蜕往两侧扫去。
他的动作有些大,像是生了气,剑鞘刮着木板,发出沉闷的响声。
姚守宁怕他突然发疯,但看他神色如常,并没有像之前中邪之时的异常症状,提到嗓子眼的心又逐渐落回原处,重新趴了回去。
铺盖在上方的蛇蜕被扫开后,露出下方的棺材。
棺材漆黑,上方以红漆绘了图案,在黑暗之中显得异常的诡异。
世子清理出一块地方之后,又再次跳下棺材,这一下踩到了不少东西,发出阵阵回音。
棺材两侧摆放了各式各样的陪葬品,与墓穴内外室的罐、鼎不同,里面的东西多是金银、玉器之类的值钱物,只是大多七零八落的散着,被蛇蜕淹没。
代王入葬之时,这些陪葬品必定摆放得十分齐整,此时乱糟糟的,可以想见他死之后,此地成了蛇窟,曾隐匿了许多的蛇。
陆执艺高人胆大,仗着自己天运加身,又有修行,便浑然不怕。
那蛇蜕没至他大腿,他以长剑开路,每迈一步之前,以剑身拍打蛇蜕群。
他力量极大,一拍出去将空空的蛇蜕打得‘啪啪’作响,有些被扫断撕裂,残屑乱飞。
陆执很快绕着棺材走了一圈,接着站定仰头说了一句:
“没有蛇。”
真是奇怪!
此地蛇蜕如此之多,且诡异出现在石棺椁中,显然在代王死后的四百年时间内是遭遇了蛇灾的。
可此时棺内却一条活蛇也有,留下的全是蛇蜕。
“莫非蛇群已经离去?”
陆执双眉一皱,猜测着可能。
姚守宁感觉不安,见他话音一落之后又俯身弯腰,不由问了一声:
“你要干什么?”
“我再查一次,看看有没有疏漏之处。”
‘砰砰砰!砰砰砰!’
姚守宁只觉得心跳开始加速,一股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她有些担忧的提醒:
“你要小心。”
说完,又补了一句:
“我感觉有些不安。”
陆执点了点头,看似神情轻松自在,实则在听到她的话后已经身体紧绷,提高了警惕。
‘哗啦!’
他长剑横扫之处,将所有陪葬品扫得乱成一团,棺材的每个角落他都看过了,四周、地底既无可供蛇群出没的洞口,也没有看到除了蛇蜕之外的其他异常东西。
陆执仰头与姚守宁对视了一眼,两人的目光在交汇的刹那,仿佛都想到了一点,接着不约而同的将视线落到了正中的棺材之上。
石棺摆明有诡异,但椁棺内部四周都没有异常,唯一还没有检查的,便只剩那口黑色的棺材了!
‘砰砰!砰砰!’
两人不约而同的沉默,姚守宁屏住了呼吸,感觉手中握着的火折子烫得惊人。
她的心跳在逐渐的加快,周身血液加速流淌,使得她大脑都有些泛晕。
就在这时,精神极度紧张之下,她再次透过面前的景像,‘看’到了一副诡异的画面。
‘咝咝——’
石棺之内,蛇**缠,绕来绕去,将那黑色的巨棺牢牢包围,仿佛在守护着什么东西。
‘砰!砰!’
棺中有撞击声,每撞一下,蛇群便似是受到惊吓,根本不敢昂头,而是极为温顺的将脑袋低垂下去,以显尊重。
只见那黑棺盖随着那撞击声响,不停弹动。
四周封棺的铁钉弹落开来,棺盖的缝隙处开始溢出大量黑气,瞬间盈满整个石棺之内。
“妖气!是妖气!”
关键时刻,她终于明白了端倪,提醒陆执:
“世子,是妖气,棺内有妖邪!”
………………………………………………………………………………
下午三点还有一章加更~~~
求月票!
第二百零九章 蛇灵聚
姚守宁的这话便如一个信号,喊声一落的刹那,陆执额心一痛,那原本被镇压的蛇妖怨灵似是受到了什么召引,有重新复苏之征兆。
与此同时,一股诡谲氛围悄悄在石棺内传扬开,黑棺的盖沿处开始沁出大量黑气。
世子二话不说,将长剑抽出。
同一时刻,他抬起一条长腿,用力往那棺盖踹了过去——
‘轰!’
他大力踹踢之下,沉重的黑木棺盖迅速移开,撞上石棺椁的一侧。
大股大股黑雾从棺中涌出,一个极为可怖的庞大阴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黑雾之中蹿出。
‘哈咝!’
腥风吞吐间,一个宛如面盆般大小的蛇头从黑气里钻了出来,张开血盆大口,冲陆执当头吞来。
世子早有准备!
他长剑扫出,正好斩中那大蛇七寸。
剑身挟带剑气,锋芒破开鳞甲,血肉横飞。
‘咝——’
那大蛇吃疼,脖子处左右鳞甲张开,各呈扇形,顷刻之间身体再度昂高,那阴影落到墓壁之上,仿佛一条通天巨蟒,几乎瞬间攀蹿上整个墓室顶,十分瘮人。
黑气蜂涌之中,那被惊醒的妖蛇愤怒至极,身形曝露之后,它不再掩饰自己的动静。
长尾拍打着棺壁,发出‘砰轰’巨响,恐怖力量之下,那厚实的木棺材被拍得粉碎!
在它身下,那长尾盘结,身体恐怕水桶粗细,几乎将先前那棺木填了个严严实实。
姚守宁趴在棺椁之上,亲眼见到那黑影飞蹿而起,大量黑气弥漫开来,整个石棺椁受到这股可怖的妖气冲击,而发出‘嗡嗡’的颤鸣。
“又来了——又来了——呜——”
当日定国神武将军府中,与陆执共同面对化形蛇妪疯狂攻击着要报仇的可怕一幕浮现在她脑海中,使她恨不得变成一只鸵鸟般,只要将头埋进臂弯,不去看、不去听,便能假装眼前没有发生这样的事!
这条黑色巨蟒不如当日的蛇妪大,但散发的妖气却更加诡戾。
只数息之间,‘叮、哐’的撞击声便不绝于耳。
尖锐的獠牙与长剑相撞,重物拍打着石棺椁,使得整个墓穴地宫发出‘轰隆’的震鸣。
那被推开的棺盖受到这股力量的震荡,不时弹跳着后退,姚守宁趴在上面,如同乘坐着一叶小舟,被裹挟在暴风雨中穿行。
她死死伸手抱住了石棺材板,极力稳定自己的身形,使得自己不被抛飞出去。
石棺之中位置狭小,那妖蟒又奇大无比,情况对陆执不利。
姚守宁听着宛如雷鸣般的‘轰隆’声响,心中对世子十分担心。
她害怕世子受到妖邪所害,死在此处——这种感觉压制过了她内心的恐惧,令她鼓足了勇气瞪大了眼睛。
出现在她面前的,是整个已经被黑气所弥漫的墓室。
阴测测的黑雾之中,周围的陪葬品已经被遮蔽,看不大清楚。
一头巨蟒昂起了上半身,奇大无比的脑袋被妖雾所围绕,从中透出两只好似血灯笼般的大眼睛。
它的大嘴张开,两只獠牙探出膛来——‘嘀嗒!’
大股粘稠而腥臭的口涎从它嘴中涌出,姚守宁随即浑身僵硬。
不妙的预感随即涌遍她周身百骸,她被妖蟒盯上了!
弥漫的妖气之中,她手里还举着一支火折子,仿佛黑暗之中唯一的一盏明灯,引起了这巨蟒注意。
‘咝咝——’
一条柔软而长的腥红信子如同闪电般在黑气中穿梭,蛇头逐渐上扬,居高临下盯住了姚守宁。
“熄了手里的火!”
陆执略带喘息的低喝声从石棺之中传来,他的气息有些不稳,显然先前数回合的交锋中,他吃了些亏。
不用他提醒,姚守宁已经知道了情况对自己不利。
可她并没有如陆执所言般,将手中的火折子丢弃。
石棺椁此时还未破损,那妖蟒对陆执便有天然的力量压制。
而陆执中的是南安岭佘仙一氏的妖蛊,本身便受蛇妖力量所限,此时面对这蛇妖能勉强打个平手。
若失去了火光,情况对他不利!
再者说,他情况危急,需要调息,也要有人来吸引妖蟒注意。
事情是因姚家而起,他是为了自己所托,来此地探查‘河神’来历,她不允许陆执死在这里!
“丢了!”世子一言即出,见她并没有动作,不由提高音量,厉喝了一声:
“将火折子丢了!姚守宁!”
他情急之下,喊出姚守宁闺名。
“我不要!”
她虽说恐惧,却将手里的火折子抓握得极紧,掌心的冷汗将那竹管浸润。
少女紧盯着妖蟒,努力瞪大了眼睛,试图看穿它的弱点在哪里。
只见那大蛇身体通体漆黑,但似是因为妖气缠绕的缘故,她的视线破开妖雾的封锁,直看到‘它’本源真身。
那每片鳞甲约有鸡蛋大小,每片鳞甲之上都似是有一条来回游曳的细蛇之影。
它的身上还有一些印痕,渗出丝丝黑血,应该是在先前与陆执交手过程中,被世子所伤的。
可随着黑气的弥漫,那些蛇影游得极快,片片鳞甲之中所有细蛇游转,那一道道伤口被迅速收拢、抚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仅剩一点白印,最终完完全全消失。
再联想到之前所‘见’到的一幕,姚守宁脑海中迅速浮现出一个念头:
“我知道了——”
她话音未落,那大蛇盯她半晌,那一双猩红的双目逐渐收缩,瞳孔竖为一条直线,接着喉间用力收缩,发出一道古怪至极的嘶鸣!
‘哈咝!’
当即腥风大作,夹杂着腥臭黏液喷吐而来。
仿佛一股龙卷风席卷而来,吹得那沉重的石棺材板疯狂后退。
姚守宁死死将手抓着石棺材盖,下半身却被这股大力带动飞荡而起,她满头长发乱飞,冲着世子喊:
“它是集蛇群之妖灵而成,必须破开妖灵,才能杀死它!”
辩机一族,拥有可洞悉世事的眼睛,世间一切在她面前无所遁形。
陆执在棺椁之下惊怒交加,长剑挥押而出,准备将她手中握着的火折子斩飞,引转那妖蟒的视线,却听到了她的喊话:
“我带你去诛灭蛇群!”
------题外话------
第二更~!
第二百一十章 斩妖邪
从姚守宁先前所‘看’到的情况,蛇灵聚的妖法已经成形。
所谓的蛇灵聚,便是集蛇群全族之力,牺牲族群之中大部分的蛇躯,以供养出一个实力强横的妖灵。
这也是陆执打开石棺之后,看到了满棺的蛇蜕,却不见活蛇的原因——皆是因为在蛇群齐聚代王棺椁中时,便已经舍去了蛇躯,以满身血肉供养蛇灵,最终将万蛇的妖魂寄居于那蛇灵之体,形成了那可怕的妖孽。
妖蟒一成形,便会集万蛇之力以对付天敌。
每一片鳞甲都是蛇群的妖灵所化,有自我修复的力量,源源不绝。
陆执面对的,就像是一个难以战败的对手。
要想将这样一个妖孽击溃,最好的方法便是在这大蛇成形之初,便将蛇群分化斩灭。
可惜在代王下葬后的这些年时间中,曾经被屠杀的天妖一族已经蠢蠢欲动,在这地下墓宫深处复苏,而神启帝却对此毫无察觉,只一心想要修道成仙。
若今夜来到此墓的是其他人,无意中挖掘出了代王墓中的秘密,面对这样一个难以战胜的妖怪,恐怕最终也会落得葬身蛇口的结局。
但偏偏进入墓中的是陆执与姚守宁。
二人一个是应运而生的天命之人,一个则是已经觉醒了力量的辩机族人。
辩机一族可在时空的缝隙之中来去自如的力量,简直是这妖蛇克星。
“你怕不怕蛇咬?”
姚守宁在喊出话的刹那,陆执虽说不明就里,却仍是瞬间就领悟了她的意图,猜到她可能另有主意,不由应声道:
“不怕!”
说话的同时,那剑气已经飞斩而至。
‘嗖——’剑芒形成的光影细如丝发,从姚守宁手中的竹筒上一扫而过,那火折子应声而裂,火光飞了出去。
就在这时,姚守宁不顾一切,回忆先前看到万蛇在巨大石棺中攒动、交缠的情景,双手拍棺。
飞出的火光忽暗忽明,她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在妖气映照下蒙上了一层神秘的幽幽蓝影。
趁着那万蛇所聚的妖蟒未张口吞来,姚守宁轻喊了一声:
“逆流!”
辩机一族的言出必行!
陆执脑海里闪过这个念头,却听她话音一落,时光飞速逆转!
穿越代王地宫的那墓门时古怪的感觉又来了,只是这一次他没有牵着姚守宁的手,便如同在时光的洪流中穿行,神魂几乎被挤出了肉身。
恍惚之间,陆执的耳中好似听到了‘咝鸣’!
这种鸣响此起彼伏,好似当日入南安岭钻入蛇窟后的情景。
‘咝咝’声响中,还夹杂着‘悉索’的声响,仿佛有无数油腻的鳞片相互摩擦时所发出。
紧接着,虚幻的感觉褪去,一切变得真实,他明明一动未动,却像是置身于冰窖之中。
下半身被沉重的、冰冷的东西所挤压,那些东西相互缠绕,似是感应到热源——‘嘶’的声响中,受到了惊吓,张嘴咬了他一口!
一股剧痛袭来,陆执原本受时空洪流所影响的魂魄在疼痛的刺激下迅速归位!
清醒之后,陆执就已经意识到了自己似是身处异地。
他已经不是身处四百年后的墓穴之中,四周一片漆黑,但他膝盖似是顶着一冰冷之物,周遭有无数活物蠕动,发出‘咝咝’吐信之声。
“蛇!”
无论是他身中蛇蛊,还是将军府闹蛇,亦或是南安岭剿灭蛇窟一事,都使得陆执对这样的嘶鸣声并不陌生。
这一瞬间,原本低首吐信的蛇群受到了突然出现的陆执惊吓,纷纷张嘴咬他。
“嘶!”世子被咬了几口,倒吸凉气。
不知为何,这一刻他脑海里闪过的,是先前姚守宁问的话:“你怕不怕蛇咬?”
他当时说不怕,却没有想到过会被如此多蛇咬!
“……”
世子痛得呲牙裂嘴,瞬间变了脸色。
纵然他再是英勇,却也顶不住这石棺中密密实实堆了半棺的蛇群。
顷刻之间,群蛇差点儿咬得他流出英雄泪。
联想到先前姚守宁所说的话,他已经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了。
这里仍是代王的棺材里,却是在不知哪个年代中。
那曾被他掀开的黑木棺材盖仍是紧闭,头顶的石棺盖严丝合缝的紧闭。
他想到了姚守宁带他进入代王地宫后虚弱的模样,心中一紧。
她的力量只是才刚觉醒,再三频繁的使用穿梭时空的能力,不知对她会有什么样的影响。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甚至世子都没意识到自己此时的想法不对劲儿。
但他心性毕竟非凡,只是瞬间便将这些念头压了下去,深知越是担忧,越该尽早解决问题,不能再拖延下去。
想到此处,他强忍蛇群噬咬的痛楚,艰难至极的抽剑斩出!
那剑光运转力量,《紫阳秘术》运行,对于这些受妖气滋养的蛇群有绝对性的克制!
黑暗至极的石棺椁中,金芒附于剑身之上,化为长虹飞斩而出。
所到之处以摧枯拉朽之势,将那些缠绕成团的蛇群斩断。
殷红的血液四溅,整个蛇群暴起,重重叠叠形成极为可怕的蛇潮,欲将这意外闯入者淹灭。
就在这时,姚守宁的声音穿破时空的阻隔,幽幽的响起:
“世子!世子!”
恍惚之间,那无尽的黑暗之中似是生出一点光晕,一只若隐似无的雪白小手似是穿破黑雾的封锁,探到了他的面前。
那手如梦似幻,仿佛并不真切,一切只是陆执的幻觉。
另一面是铺天盖地疯狂蠕动着爬涌而来的蛇群,一面是那一只小手。
他毫不犹豫,伸出自己的手交握上去。
一虚、一实的两手交握,那熟悉的柔软、细腻感逐渐真实,接着一股大力拉扯,把他整个人似是拉出了这个漩涡之内!
陆执耳畔的蛇鸣已经消失,他的身影飞快在时空中穿行,眼前虚影一晃,他重新回到现实。
半截火折子被气流吹在半空中,那火光还未完全熄灭。
‘哈——嘶!’
在他面前的,是那头奇大无比的妖怪,此时那黑蛇身上的雾气似是稀薄了些,张大了巨口,发出痛苦的嘶鸣。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那黑蟒身上原本光滑、坚硬异常的鳞甲,连《紫阳秘术》所驱使的剑气都无法彻底将其驱毁,此时却有一小片已经灰暗,像是失去了光泽,逐渐在腐朽的样子。
但世子来不及多想,因为他的眼角余光中,看到了另一幕情景。
姚守宁双手紧抓着石棺盖板,还在疾速后飞!
世子因受时空影响的神魂在目睹这一幕后,思绪疾刻归位。
他甚至来不及多想,便纵身跳上那棺内盘踞成小山般的大蛇身上,借那蛇妖高度,抬手托棺,硬生生在自身力量将那滑飞的棺盖扣住!
姚守宁惊魂未定之际,认为自己必会连着棺盖一起飞出,撞上内墓壁时,下方突然出现一股力量,使得那滑飞的棺盖顿时停止。
‘哐——’
石头磨擦之间发出闷响,她死死紧闭着眼,感觉到那种身体失重的感觉消失,才终于松了口气,张嘴拼命的喘息。
姚守宁情知自己此时暂得安全应该是陆执的原因,她顾不得再说话,又抬头去看那黑蟒。
‘嘶嘶嘶——’
巨蟒似是十分吃疼,张嘴大喷黑气,一时之间顾不得她。
极度疼痛之下,那妖邪愤怒至极,那长长的舌信吐了出来,将飞在半空中的半截断裂的火折子卷了进去。
她眼前阵阵发昏,但此时可不是她该犯困的时候,姚守宁双手用力扣紧石棺盖,眨了一下眼睛——
额角冷汗流入眼中,生涩刺疼。
借着这一刺激,她精神一振,视线穿透黑雾,看到了那巨蟒脖颈下的一侧约两个巴掌大的鳞甲处出现了异常。
这一处中的鳞甲内原本困锁的蛇群妖蛇已经彻底消失,鳞甲变得灰暗,像是枯腐的树杆,失去了光泽。
“有用,有用!”
姚守宁一见此景,不由欣喜若狂,仿佛浑身力量再度蓄积,一拍石棺:
“逆流!”
这一次再度使用时光逆流,她比前两次更加得心应手一些。
身体中沉寂多年的力量彻底觉醒,继而得到运用,将陆执送回‘过去’。
世子与她心有灵犀,配合默契。
哪怕二人不再有言语的交流,但在姚守宁再度喊出‘逆流’的刹那,世子已经提剑做好了准备。
他重新回到了蛇群,这一次不再有多余的动作,只管挥剑斩杀。
‘嗖嗖’数道剑气之下,又有无数蛇群成为他的剑下亡灵。
姚守宁力量不济,不敢使他久留,两剑之后,又再度拉他回归。
这一趟回来,造成的杀伤力远胜第一次。
妖蟒暴怒至极,拼命甩尾,力量汹涌,气流冲刷人的身体,那风竟似是藏了无形的针,吹得人浑身都疼。
而在那凶悍至极的妖蟒身体之上,又出现了一大块可怖的枯腐斑痕。
这一次的鳞甲灰败的范围比第一次更深,带来的疼痛也远非上一次可比。
大量蛇妖灵的死亡,使得那妖邪恐慌受惊。
它一时不安,头往下昂,身体折在石棺上,似是要往棺外溜去。
“不能让它离开!”
姚守宁心中生出这个念头,接着就听陆执举刺往那妖蛇刺去。
那蛇妖逃跑的速度受阻,剑尖刺破鳞甲,在它身上留下浅浅的伤痕。
这伤势虽不大,但两次时光逆流中,陆执伤到了它的妖魂根本,这本身就令它暴躁异常,此时再添伤口,内心的愤怒自然可想而知。
妖蛇大怒之下反身张口,喉间腥风吞吐之际,开始喷射毒液。
姚守宁见此情景,再次轻喝:
“时光逆!”
时间再一次逆流,陆执原地消失。
‘嗤!’
喷吐的毒液击穿他站立之处残留的影子,落到了石棺之内。
那些蛇蜕、陪葬物、及黑木棺的残留物瞬间被这毒液腐蚀得一干二净,大量毒汁溅到石壁之上,留下凹凸不平的印痕。
‘嘶——嘶卬——’
巨蛇痛苦嘶鸣,身上的鳞甲再次大面积的失去光泽。
每一片鳞甲中蕴养多年的妖灵一死,那鳞甲便随即失去作用。
挣扎之间,不少鳞片如同雪花一样纷纷飘落。
如此反复数次,它身上的鳞甲已经被大块大块腐蚀,如同斑驳的树皮,看上去血迹斑驳,十分凄厉。
‘咝咝咝——哈嘶——’
巨蟒疯狂吞喷腥风,此时也顾不得其他,那粗如水桶的身躯疯狂撞动,撞得那仅剩一半腐败的石棺盖直滑落地。
姚守宁顺着石棺盖滑下,再也无力抓住棺沿,随着那石头撞落墓壁的同时,也跟着‘噗通’落地。
陆执的身影重新出现在石棺之中,他数次在时间逆流里回到过去,早就已经改变了历史。
群蛇大多死于他手,再度回到四百年后的现实时,那些棺内的蛇蜕早就已经变化为累累的蛇骨,被那妖蟒辗压得粉碎。
妖蟒气息锐减,身上的妖气稀薄了许多,露出的头部颈处,两扇翼角残缺。
世子手握长剑,再次运转紫阳秘术,那剑光覆盖金芒,每斩一道,便能在这大蛇身上留下伤痕。
没有了万蛇之灵的辅助,紫阳秘术便是妖族天然克星!
金芒一闪,便有血肉横飞。
数息之后,那先前还气势强横的妖蟒顿生畏惧。
它折转巨大的蛇头,不再试图吞噬陆执,而是转头钻入石棺之中。
世子何等聪明,一见此举,便知道它恐怕是要逃生!
他神色肃穆,目光冷凝,双手托剑鞘,以气御式:
“紫阳秘术,诛斩邪灵!”
话音一落,那长剑之上镀上一层光华,接着飞化出一道道金芒凭空飞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嗖嗖嗖’的刺破空气,接连不断直斩大蛇头颅。
‘嘶!’
剑气袭来,那大蛇似是察觉到危机来临,当即发出一声嘶鸣。
它脑袋两侧的甲翼张开,周身残余鳞甲处蕴养的蛇灵化为妖气,瞬间汇聚至它七寸。
但世子数次时空穿梭的过程中剿杀蛇群始终是伤了它的根本,纵然那大蛇极力抵抗,但以紫阳秘术催发的飞剑仍是轻而易举的破开了它的妖防。
剑光一道、一道斩下,最终将所有汇聚而来的妖灵尽数击溃!
最后一道长剑本体飞天,将挡路的鳞甲刺碎。
无数妖灵化为黑气散逸,剑身长驱直入,从后直透蛇躯,自它喉颌穿透而过,‘轰’的一声插入地底!
------题外话------
双更合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