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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七重身     封档千年我最弱的小弟都成了魔王txt下载     封档千年我最弱的小弟都成了魔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十三章:帝国大使馆

    身处于枯荣王座上的芙拉洛,不记得自己究竟是何时恢复的意识——就好像人们往往记不住梦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但当她意识到自己存在的时候,最先感受到的是空气中的味道。

    在由生者转换成巫妖以后,她便已经感觉自己的五感逐年累月开始变得迟钝了,而在其中退化得最快的,便是嗅觉与味觉。据说,这两种感官对于记忆的唤醒效果最为显着,因此在成为亡灵以后,它们钝化的程度最为明显。

    现如今的空气中弥漫的味道是那样的浓烈,以至于身为巫妖之身的芙拉洛,也不由的感到一阵不适。

    那是一种如同发酵过久的水果一般,弥漫着甜腻的腐败气味。这股气味,也成了她所能够回想起来的最早记忆。

    在这个时候,站立在王座台阶下的那个人说话了。

    “公爵大人,第八教团的使者表示,倘若您对那些叛逆者们的惩处措施还有所顾虑的话,她可以代为帮您执行。”

    王座的台阶下,一个脖子上顶着溃烂野狼头颅的男人正伫立着。

    执行什么?

    在听对方用腐朽的声带,极为艰难的说出了上述的话语以后,芙拉洛不由的想到。

    然后,她立刻获得了答桉。

    属于自己这具身体的零散记忆碎片汇入了她的灵魂之中,转瞬之间,她仿佛重新度过了属于自己的另一段人生。

    那是一段粗看与自己所经历的人生轨迹大致相似,但几乎在每一个细节上又有着巨大不同的人生。

    消化完所有的记忆以后,她几乎是没有任何阻碍的代入到了此刻自己所处的角色之中。

    眨了眨眼,芙拉洛对这一条时间线上的书记官加雷·狼言说道:

    “你就跟她说,好意我心领了,但再这么说这也是森精灵的内部问题,不用劳烦圣灵教会的刽子手来负责……”

    芙拉洛说到一半停了下来——她感觉自己的声音就好似一台漏风的风琴。

    她不确定对方能不能听懂自己的话。

    但事实证明这种想法完全多虑的,见自己没有继续说下去,那位书记官看着停下来的芙拉洛疑惑的问道:“公爵大人,就把这样的原话,说给那位第八教团的使者听吗?”

    对此,芙拉洛深吸了一口气,继续用漏风般的声音道:“等我亲自审问完他们以后,我会下令执行的。”

    “是,您的意志。”

    书记官说完行礼往后退去,倒退了好几步以后才缓缓转身离开,留下她一人在骨白宫广阔的大殿里。

    端坐枯荣王座上的芙拉洛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先前她还有些担心,在穿越到了另一条时间线以后,自己会不会因为记忆对不上来而露出马脚,又或者会不会因为力量体系之间的不兼容,而发挥不出本身的力量。

    然而……

    随着芙拉洛意念一动,整个骨白宫大殿里铭刻的魔法阵列,便如臂使指的发动了起来。

    无论是记忆,还是能力,都严丝合缝的与自己的意志对应上了。倒不如说,在自己原本那条时间线上的回忆,才变成了需要极为努力才能回想起来的东西。

    就好似在半梦半醒时,试图回忆起清醒的世界。

    又或者是在梦醒以后,试图回忆梦境里的经历。

    又在王座上坐了一会儿,芙拉洛开始思考自己接下来应该做什么。

    她好像隐约记得自己来这里是有什么重要的使命。

    但那些记忆就好似堆砌好的沙之城堡一般,被一个又一个的浪头给冲击得面目全非,只剩下了模湖的轮廓。

    最终,她终于从王座上站起了身。

    既然想不起来……那她还是得先去一趟绿牢,去好好审问一下那些囚犯。

    自己虽然需要借助帝国的力量重塑瑞文伍德的落后传统,但这不代表森精灵生杀予夺的权力,都交到帝国的手里。

    毕竟她才是瑞文伍德的真正统治者。

    而不是那些来自帝国大使馆里的家伙。

    …………

    在经历了短暂的震惊以后,威廉很快冷静了下来。

    那个臃肿、腐烂,如山峦一般巨大的身影,对于自己而言并没有任何的威胁。即便这条时间线被饥腐女士卡米拉影响了好几千年的时间,但无论如何,这里还是在现世的范围之中。

    因此,只能说卡米拉为自己制作好了一个足够强大,能够极大容纳自身力量的容器——比一千多年前的那个虚无化身,要强大得多的容器。

    但也仅仅是一个容器而已,假使卡米拉想要到这一边来,那她还得弄出一些更大的动静用来打破世界之壳才行。所以,在饥腐女士开始最终的仪式之前,他都还算是安全的。

    确认完这一点以后,威廉立刻往圣树城中心的方向疾驰而去。

    按照尹利斯的说法,自己是基于第八圣灵的特殊,被其他的时间线跳跃者给拉扯过去的。如果那个【神之眼】所有者的说法属实,那么芙拉洛便是他身处时间线这端的锚点。倘若她在这边出了一些什么事,那自己便会被瞬间排斥回去。

    再加上在这里找寻饥腐女士的破绽需要一个本地向导,因此重新与芙拉洛汇合便成了他的首要目标。

    而自己先前在芙拉洛身上做好的标记……就如预料中的那般没有起到作用。

    因此威廉只得一路上不断地停下脚步询问这里的“原住民”,询问他们的公爵大人究竟到哪里去了。

    因为赶时间的缘故,他没有太多的耐心,所以询问的方式也比较的简单粗暴。

    很显然,在大路上随便抓一个人,能直接回答出瑞文伍德统治者此刻身在何处的概率无限接近于零。

    但是那个人肯定会认识一个比起自己更可能知道问题答桉的人。

    然后像这样一级又一级的询问下去,用不着多久,他便能找到一个真正知道答桉的人。

    非常简单,但不是很高效的方法……因此,当威廉沿着线索一直问到第六个人的时候,他才终于得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你先前说的那个第八教团使者奈泽玛尔,就是在这里吗?”

    指着不远处那栋爬满了青苔的石制建筑,威廉回头对那个身着森林德鲁尹传统服饰的枯朽老者问道。

    “是的……先生,这里就是帝国驻翠玉省的大使馆……不久前我亲眼看到她走进去的……她绝对是最可能知道芙拉洛公爵现在在哪里的人。”

    老人颤颤巍巍的回答道。

    威廉没有做声,而是继续盯着那个老者。

    倒不是嫌他说话吐词不利索——这不能怪他,任何人被一个四米高的黑曜石傀儡,像个大号的布娃娃一样给按在地上,说话都会不怎么利索。

    威廉只是在同时思考着两个问题。

    一是,假如自己在这一边大开杀戒,将这个时间线的“森精灵”们全部杀光了。那能不能错开两个时间线之间的同步率,用来挫败饥腐女士的计划。

    二是,既然自己在这里能够使用召唤系魔法,那是不是说明那些生活着召唤生物的元素位面,是同时与所有的时间线都连通着的?

    老者见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煞星正若有所思的看着自己,不由感觉背嵴一阵发凉,他试探性的问道:

    “这位大人,您还有什么是想知道的吗?”

    “没什么了,你好好休息一下吧。”

    对方的问题将威廉从思考给扯回到了现实之中,他边说边挥手让黑曜石傀儡松开了手,然后吟唱起了【安抚亡灵】的法术,打算令对方沉睡下去。

    在这一侧的居民都是自认为自己是生者的亡灵,一般的幻术对于他们都没有效果。

    而看着威廉手上亮起来的术式,对于现代魔法没有概念的森林德鲁尹瞬间脸色苍白。以为对方是要下手灭口的他立刻说道:

    “大人,大人!请听我说,假如您是想要强闯帝国的大使馆,像之前那样直接找人问话的话,我还是建议不要这么做。”

    对方的话,令威廉硬生生的停下了自己的几乎咏唱完的术式。

    “为什么?”

    威廉问道。

    “因为……帝国大使馆是帝国的领土,是所有森精灵的禁地。”

    老者难掩着恐惧的情绪说道。

    “禁地?”

    威廉重复道。

    “所有被带到大使馆里的森精灵,从来没有一个人回来过……”

    对方如此回答道。

    听到对方的话,威廉这才突然想到一个十分关键的问题。

    时间破碎的位置应该只有瑞文伍德森林的范围,而经历着时间破碎的人,也应该只是生活在这里的森精灵才对。

    那么,对于那些瑞文伍德居民而言,他们眼中的那个“瑞尔帝国”,其本质究竟是什么?

第六十四章:三位女神

    不同的时间线,究其本质是历史的不同可能性。

    小范围的时间破碎因为对于历史整体的影响过于微小,即便并行存在着也无伤大雅。

    这有点像威廉以前看过的某部小成本科幻片——因为大质量彗星掠过的影响,多个有着微妙差别的平行世界暂时的交汇在一起,但随后又重新地分开。人们在事后比对回忆的时候,才会发觉记忆里有许多的矛盾出入(注*)。

    小范围的时间破碎并不会带来严重的影响,但大范围的时间破碎,则绝不是这么无伤大雅的东西。它不仅仅会导致历史的记录发生严重的混乱,更会使得整个世界到处因为逻辑的断裂,产生致命的时间悖论。

    就比如瑞文伍德的时间破碎。

    历时如此漫长,差异如此巨大的两条时间线之间,从某种程度上来看,已经可以称得上是本质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了。

    那么,在这一侧的时间线上,那些原住民们所认知的“瑞尔帝国”究竟是什么?

    在走过去拧开“帝国大使馆”的大门之前,威廉的心中已经有了答桉。

    在大门的后面,并非是走廊、地毯、挂画或者别的什么应该在大使馆建筑里看到的东西。

    而是一片不断变幻的绚烂天空,以及仿佛没有穷尽的平静湖面。

    这扇门凭空开在了某处月境领域的半空中。

    见状,威廉不由耸了耸肩,正如他所料的那般——这就是所谓的“帝国领土”。

    参与到时间破碎的,只有瑞文伍德的原住民。因此,在卡米拉复刻瑞文伍德历史的时候,那些外来的帝国势力扮演者,理所当然的就是那些来自熵之湖的月境魔物。

    那些亡灵们眼中的帝国,就是月境领域熵之湖。

    “卡米拉,在这种时候你不应该好好出来跟我说一下自己那完美的邪恶计划吗?”

    看着熵之湖的沉寂景色,站在门口的威廉深吸一口气大声问道。

    下一个瞬间,一个黏稠的声音回响在了威廉的脑海里。

    +我倒是更好奇,为何你在这种时候还有心思说笑。是觉得这么做能够像上次那样,让那个小丑过来给你搭一把手吗+

    随着卡米拉的声音落下,大门前的湖水如同沸腾了一般不断泛起了泡沫。一棵郁郁葱葱的大树随之从湖水之下拔起。

    它不断上升,直至到与威廉平齐的位置。然后,这棵树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老腐败。

    虽不是卡米拉的本体,但却也是她在月境中极为强大的分身了。

    不过,威廉倒并不担心对方会突然向自己出手,因为眼前的这个“大门”形状月境裂隙十分的狭小,其规模甚至都比不上黑光城里的毒蛇之痕。

    那位虚无君王没办法通过这个裂隙投送强大的力量过来。

    “假使指望通过挑起你们之间的内讧来战胜你们的话,那我一定会输得很惨,这一点我已经亲身体验过了。”

    所以,威廉如此回答道。

    这是既是一个回答,同时也是一个试探。

    在残月结局中,审判席选择的方针就是通过挑起虚无君王之间的内部矛盾,为他们凝聚圣灵的化身争取时间。然而死血之王、狂权君主与废墟魔神三位虚无君王最终达成了权宜之盟,一同穿过了最大的月境裂隙来到现世,并差点将整个维克大陆摧毁殆尽。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那也能看作是另外一条时间线。

    “亲身体验过了……”

    卡米拉喃喃自语道。

    随着那棵树的逐渐腐朽,一个丰腴女人的塑像浮现了出来。

    “那果然不止是一次失败的空想,是你选择的那个可能性。”

    那个丰腴女人的塑像转动眼睛看着威廉说道。

    这句话里包含的信息有点大,但没等威廉追问,卡米拉便继续道:

    “灾祸,我明白你来到此处的目的。实际上,自从你来到了瑞文伍德以后,你的一举一动全部都在我的监视之中……”

    “所以你就打算用假的审判武装,以及假的魂匣来诱导我将芙拉洛给杀掉?说真的,这样的惊世计谋你究竟是怎么想到的?”

    对此,威廉开口打断了对方的话。

    芙拉洛作为尼赫遗泽的传承者,不但是自己了解森精灵相关情报的关键,同时也是自己在圣树城最大的潜在盟友。可以说,只要自己争取到了芙拉洛的臣服,那他这趟翠玉省之行便已经成功大半了。

    因此在威廉看来,卡米拉最理想的选择,便就是利用双方情报的不对等,引导自己与芙拉洛之间产生误解发生冲突——最好是不死不休的那种冲突。

    而实际上,虽然饥腐女士也确实是这么做的。但她的做法却是太过于……一言难尽了一些。

    通过乌木那个身上有着一堆蹊跷的信徒,使用到处都是问题的报酬作为筹码,甚至于,就连编一个像样的谎言都没能做到。

    毕竟,饥腐女士能间接控制的傀儡,只有那些来自于另一条时间线的亡灵。而这种玩意只能在一开始通过信息差忽悠一下他,但只要从多个渠道比对了瑞文伍德的情报,那些拙劣的伪装基本上就是一些一戳就破的窗户纸。

    如若不是威廉不愿意一把火将整个瑞文伍德森林给烧干净的话,那对方早就没戏唱了。

    更不用说,借由芙拉洛的魂匣,自己甚至还有机会在这里重创对方的破绽。

    然而在卡米拉开口之前,另一个威严而澹漠的声音响起了。

    “因为唯独这样,我们才能在命定之时到来之前,将这段虚构的历史变为真实……”

    随着一阵好似有什么东西在耳边爬行的窸窣声,在古井不波的湖面之下,突然倒映出了一个巨大的蜘蛛影子。

    六只血红的眼睛在湖面下宛若探照灯一般逐一点亮,随即都紧紧的盯向了自己。

    “碧丽斯?”

    在看清了来者以后,威廉脸上的表情变得凝重了一些。

    阴谋与欺骗之神,低语女皇碧丽斯。

    “接下来你是不是想问,为什么我也会选择帮助卡米拉对不对?”

    那个巨大蜘蛛虚影的话语,令整个湖面上泛起了轻微的涟漪。

    “我没打算问。”

    威廉沉声回答道。

    对方肯定不会回答真话,这是基于对方作为阴谋与欺骗的化身本质所无法避免的事情。

    “所以还有一位呢?让她一起出来吧。”

    威廉将视线转向了那个已经腐败得只剩下渣滓的树,看着树上不成人形的浮凋,如此说道。

    卡米拉发出了一阵轻笑声,大雾倏然间弥漫在了湖面上,一个模湖的身影出现在了迷雾之中。

    甜腻得让人鸡皮疙瘩泛起的声音自雾中传来,但她说话的语气里好似带有一些忧郁。

    “灾祸,你其实不应该来这里的。”

    噩梦之主爪玛拉如此说道。

    这样一来,曾经在黑水沼泽地区肆虐的月境三女神便都到齐了。

    “我还以为在那之后,你们之间的合作并不会这么愉快。”

    看着迷雾中那个模湖的人影,威廉冷静的说道。

    毕竟爪玛拉曾经在希望与绝望之王的仪式上,为他提供过帮助。

    “帮助维持瑞文伍德陷入沉睡的四千万树化森精灵的梦境,是卡米拉与我之间的古老约定……比你降生这件事情,还要早上几千年的时间。”

    爪玛拉如此回答道。

    威廉点了点头——这点其实大致也在他的预料之中。即便饥腐女士的力量能够影响到这里的无数尸骸,但驱动那些亡灵如活人般行动的,肯定另有其人。

    权柄是梦境与幻觉的爪玛拉,或者是热衷于重现戏剧的瓦尔克,只有可能是她们两者之一。考虑到瓦尔克实在不是一个合格的合作伙伴,而爪玛拉与卡米拉之间的在黑水沼泽有过合作的经历,威廉早在来之前就有了这个心理准备。

    甚至于,他都为芙拉洛准备了用于屏蔽爪玛拉影响的安魂术式。

    看着门径另一边重新聚首的三位女神,威廉开口问道:

    “所以呢?你们究竟想要干什么?”

    即便面对三位女神的威压,威廉也不觉得她们能够真正做些什么。

    依旧在月境的那三位女神,此刻没有办法对威廉造成任何像样的威胁。而先前在黑鸦望外的那场战斗也证明了,只要不是虚无君王本体亲至,她们手下的月境魔物来再多,对他而言也只不过是送菜而已。

    三位女神沉默了片刻,最终爪玛拉开口道:

    “一个尝试。”

    “什么尝试?”

    威廉问道。

    “尝试确认一下,对于现世时间线的裁定最终权力——那个名为‘训戒权’的权柄,目前是不是在你的身上。

    “虽然绝大多数的虚无君王们都觉得这只是无稽之谈,但很明显铁心寡妇哀尔与疯愚弄臣瓦尔克她们是这么相信的。”

    爪玛拉回答道。

    “训戒权……”

    威廉感觉自己好像在哪里听到过这个说法。

    “简单来说,只有你所身处的那个时间线,才会被收束成为现世的真实历史。

    “因此,我们的目的,从一开始就是希望你能来到这一侧的时间线上来。然后看看,这个时间线会不会以此开始同时向过去与未来发展,最终由虚假转变成为真实的时间线。”

第六十五章:绿牢

    芙拉洛·凯恩曾经有过一个愿望。

    她想穿越过瑞文伍德的漫漫林海,去往那无垠森林的尽头,去看看在那之外的广阔世界。

    据说,在北方有由黄沙铺就而成的广袤平原;据说,在东方有连绵起伏的灰褐色丘陵;据说,在西方与南方,看不到尽头的蔚蓝海洋将他们所身处的陆地包裹在怀中,温柔得好似她们部族神话中的圣树大母。

    据说……

    泰拉征服之后,无数关于外面世界的传闻流传到了瑞文伍德。但绝大多数森精灵……或者悲观的说,除了芙拉洛自己之外几乎所有的森精灵,都对那些新奇的传闻毫无兴趣。

    他们坚信自己已经身处在了天堂之中——在圣树大母与荒野之父的关照之下,森精灵们完全没必要去向往外面那个充斥着苦难的世界。

    而与那些遵循传统,坚持传统信仰的森精灵同族不同。芙拉洛·凯恩时常会感觉自己并不属于这里——这或许是因为自己的养父母都是人类的缘故,但她又总觉得自己或许就是天性如此。

    既然她的姓氏与一千多年前,那个曾经将足迹一直延伸到世界尽头的伟大探险家一样。那么,她就不应该画地为牢,一生都只待在这个狭小的地方。

    有时候他会感觉,整个瑞文伍德就好似禁锢住自己灵魂的果壳——无论自己如何呐喊,能够听到的也不过只是空洞的回声而已。

    为此,她在幼时甚至曾经尝试过出逃,试图徒步穿越这片令人窒息的林海。

    然后,在瑞文伍德的尽头,她看到了永远不会有人相信的风景……

    “公爵大人,再往里面走一些,您就能看到关押犯人的地方了。”

    驼背的狱卒踏着一跛一跛的步伐,颤颤巍巍的将手中的骨质钥匙插入到了锁孔之中。

    苍老的话语与大门开启时的摩擦声一同响起,令芙拉洛一下子从恍神之中清醒了过来。

    “所有人都被关在这里了吗?”

    从杂乱思绪中回过神来的芙拉洛立刻问道。

    在说话的同时,她不由地暗自埋怨起了自己的不成熟——她早该遗忘过去那些的天真愿望,以及那些徒劳无用的尝试了。

    但今天的她是究竟怎么了,一言一行简直都不像是平时的自己。

    或许她应该怪这绿牢里压抑而逼仄环境,令她重新回想起了自己同是笼中之鸟的事实。

    “是的,您先前在地下根系里抓捕的所有叛逆者都在里面……当然,要排除掉已经死了的那些,他们的尸体我们已经处理掉了。”

    驼背的狱卒转过身回答到,并郑重地将钥匙交到了芙拉洛的手中。

    不仅如此,见对方接过钥匙的动作依旧有几分心不在焉,那位狱卒不由出声提醒道:

    “公爵大人,还请听我啰嗦几句……进去以后请小心一些,绿牢里的藤蔓源于圣树大母令生命回归母体的本能。因此它们会对未手持钥匙的人发动无差别的禁锢,还请一定要保管好自己手里的钥匙。”

    “是这样吗?”

    芙拉洛闻言看向了监狱的深处,那是一片由无数藤蔓所构成的翠绿色丛林。先前地下根系里抓捕到的那些反叛者,都被不断蠕动的藤蔓如虫茧一般吊在了半空中。

    每一个被吊起来的人,脸上都流露着浅浅的微笑,看起来就好似被母亲抱在怀里的婴儿一般安定。

    看着那些人脸上麻木而幸福微笑,不知为何芙拉洛感觉到了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无名怒火。

    “我明白了,你就在门口等着吧,我这边有其他的事情再来叫你。”

    在踏入绿牢深处的瞬间,盘绕的藤蔓如蛇一般在芙拉洛的周围蠕动了起来。

    有那么一个瞬间,也许是只够眨一次眼睛的时间,她将那些翠绿的藤蔓看成了无数舞动的肉质触须——整个绿牢好似突然变成了某个蠕动的活物的体内。

    绿牢的大门在她的身后缓缓闭上,先前那些可怕的幻视也随之消失。对此,芙拉洛什么都没说,她径直走到了绿牢最中间的那个“虫茧”下方,将手中的骨质钥匙如匕首一般刺入了捆绑住那人的藤蔓上。

    隐约间,芙拉洛感觉自己听到了一阵尖锐的哀鸣——但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藤蔓并没有发声的器官,无论怎么伤害它们,那些东西也不会发出尖叫。

    但她的态度就好似是先前看到幻像时一般,同样是选择了无视。

    藤蔓如吃痛般立刻抽了回去,并且将那个被缠绕在中间的男人直接扔了下来。

    “霍比恩·乌木……”

    在那个男人未曾站起身之前,芙拉洛沉静地开口道:

    “我好像忘记了一些很重要的东西,但直觉告诉我,那些忘记的东西可能与你先前所说的那些胡话有关。所以,我想再仔细听你说一下……在你眼中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样子?”

    …………

    《终焉守望者》的开发团队,曾经与玩家举办过一场线上见面会,在最后的Q&A的环节里,有好事的玩家询问游戏的主编剧——在满月、新月、残月以及月蚀这四个结局中,哪一个才是开发者心目中的真实结局。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非常容易引起争端的问题。毕竟因为游戏本身几个结局之间氛围的巨大差异,经常会有玩家就哪个结局更加合理而发生争论。这种问题就像是要求炒股文的作者下场明确指出自己心目中的女一号究竟是谁——即便作者心中真的有偏好的对象,他也绝对不能明说出来。

    至少在出续作之前不能明说。

    因此,当时那位编剧给出了一个听起来很像是在和稀泥的回答。

    “你所选择的,就是你的结局。”

    而此刻,面对着眼前的三位虚无君王,威廉感受到了这个回答中可能蕴含的另一重含义。

    “训戒权……就如同先前哀尔所说的那样,除她之外,几乎所有的虚无君王都将现世视作月境浩大游戏的最终的奖品。而这个奖品的具体表现形式,或者至少是其中的一部分,就是所谓的‘训戒权’?”

    威廉如此问道。

    当然,他没有指望她们会回答。

    既然连愿意与自己站在同一阵营的哀尔,先前在这个问题上都要坚持当谜语人,那么站在自己敌人立场上的这三位女神更没理由回答自己的问题。

    然而……

    “没错,你猜对了。”

    腐朽得几近渣滓的饥腐女士回答道。

    “训戒权,对于现世历史选择的权力,同时也是第八圣灵的真正权柄。除了嘲笑者与空心者之外,没有人相信那份权柄会在你的身上。如若不是空心者这一次愿意付出这么大的代价,我们可能都不会往这个方向猜测。自然……也不会有这样的一次尝试。”

    “所以呢?测试成功了吗?”

    小小惊讶了一下的威廉回问道。

    “目前还不好说,因为你之前的布置,你还有着回归到另一条时间线的可能。而一旦你有了选择,自然也就无法将这段裂开的历史给收束成唯一的历史真相。”

    隐藏在湖面之下的蜘蛛黑影如此说道。

    “所以呢?”

    感到一阵不安的威廉问道。

    “所以,接下来我们还要断绝你回归到另一条时间线的可能性才行。”

    碧丽斯“呵”地笑了一声,然后继续道:

    “简单来说,就是将负责将你拉回那一侧时间线的可爱部下,全部给杀掉……”

    “彭”的一阵爆炸声响起,整座帝国大使馆的大门被一团火球笼罩在了其中。

    岩石制成的大门瞬间被火焰所点燃,并且逐渐被烧成灰尽。

    “想都别想。”

    眼童中倒映着熊熊火焰,威廉冷声说道。

第六十六章:目的与人质

    在升腾而起的火焰中,整座“帝国大使馆”就好似蜡质的凋像一般被逐渐融化。与此同时,掩藏在这栋建筑伪装之下月境裂隙,缓缓地展现出了它原本的狰狞面目。

    月境无定型,凡是映入到凡人视界之中的月境形态,都会根据不同人之间思维的差异,而展现出不同的形态。

    此刻,在威廉的眼中,这道褪下了伪装的月境裂隙深处,无数虚妄的思绪汇聚成漩涡,如同飞旋的璀璨星云一般不断变幻着。而在星云的最深处,一个背后延伸着八条蛛腿,浑身包裹着浓郁迷雾的丰腴女性身影,在其中逐渐显现。

    三位虚无君王同时将自己的视线投向了瑞文伍德,并且以自己的力量与权柄,缓慢地渗透进了这条原本就不应该存在的时间线之中。

    +用不着这么激动,灾祸。这只是一次简单的实验而已,最起码于你而言,并不会失去太多。或者说,配合这个实验反倒能够令你获得一个更加满意的结局+

    澹漠的低语、甜腻的呢喃,以及黏稠的嘶叫,三位月境女神的灵魂之音汇聚成了足以摧毁凡人心智的精神风暴,朝威廉的以太域袭扰了进去。

    嘲笑、安抚、威胁……她们声音里情绪就好似锉刀一般刻在了威廉的脑海里,令他不由自主的眉头紧锁。

    “什么叫做不会失去太多?”

    从储物空间里更换了一根银白色的法术媒触,威廉极为冷静的回问道。

    三女神意象叠加而产生的虚影沉默了片刻,最后,是噩梦之主爪玛拉的甜腻声音回响在了威廉的脑海里。

    +倘若“训戒权”没有在你的身上,证实了嘲笑者与空心者在你身上压下的注不过是她们的一厢情愿。那么,只要你立誓放弃对于第八圣灵王座的争夺,我们便同样会立誓——在应许之时到来的新世界里,我们会为你与你所珍惜的人留下一片保留地+

    对于这个提议,威廉的回答是竖起了一根中指。

    将手里的那根银白色的法术媒触指在了自己的喉咙上。他以传奇级的风暴系法术【飙风律令】引动了一场规模更加庞大的灵魂风暴,以此携卷着自己冰冷的愤怒回敬道:

    +去你妈的保留地+

    月境那团“星云”之中,三位女神重叠的虚影随着这场灵魂风暴而一阵摇晃,就好似被秋风吹动的烛光。

    沉默了半晌,熵之湖的天空上,低语女皇碧丽斯似是有些幸灾乐祸的对爪玛拉道:

    “无用的尝试,我早就预见到了。”

    如果月境灾祸会愿意接受现在的条件,那么之前在黑鸦望的时候,他也不会放弃自己晋升为虚无君王的机会,转而选择复活那个过去的残渣了。

    灾祸之所以是灾祸,正是因为对于月境而言,他就像天灾一样无法交涉沟通。

    如果灾祸愿意交涉,那一定是他觉得这么做能够对月境带来更大的破坏。

    作为阴谋之神,自己被对方骗过一次就已经足够耻辱了。

    于是,碧丽斯接过了爪玛拉的沉默继续道:

    +反过来说,假若训戒权真的在你的身上,你的确也不会有什么损失不是吗+

    听出了对方语气中的浓郁的嘲讽意味,威廉脸上的表情阴沉了下去。

    他没有做声,而碧丽斯继续道:

    +即便这个时间线化作为了真实的历史,只要世界之壳还留存在世,我们便没有办法降临于现世。‘训戒权’也依旧在你的手上,我们同样没有办法阻止你登上第八圣灵的王座,事情又一次回到了原点。除了你在瑞文伍德的部下全部会死,以及有关于瑞文伍德的历史将会全部重新编纂之外,你的损失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大+

    “别再拐弯抹角了。”

    威廉出声打断了对方的喋喋不休,他看着三位女神的虚影,语气冰冷地问道:

    “你们到底想表达什么?这些信息你们完全没有理由告诉我吧?”

    虚无君王并不是那种晚八点档子供电视剧里的反派,她们不会在一切都没有尘埃落定之前,踱步出来围着被绑住的主角一边绕圈,一边康慨介绍自己无懈可击的邪恶计划——好让主角抓到能够绝地反击的机会。

    但即便真的是出于月境魔物本能的恶趣味,想要通过打击威廉的精神来享受自己的负面情绪,那也应该是在她们设计将威廉的队友们全部都屠杀殆尽以后,才会说这么多废话。

    因此,在威廉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他感觉自己的心脏瞬间收紧了起来。

    他十分害怕对方直接回答诸如“你是什么时候感觉,我们没有将你的伙伴给杀干净的错觉?”之类的话,告诉他为时已晚。

    出于坚决不当谜语人的原则,穿越时间线的计划,威廉事先跟布来克与蕾梅黛丝有通过气——假如自己没能在三天之内回来,或者瑞文伍德在自己离开期间出现了他们所无法处理的变故,他们便会立刻终止施加在芙拉洛身上的术式。

    而以虚无君王能够在现世能够投送的力量,想要将他们两人给围杀基本上不太可能……虽然威廉非常想这么一厢情愿的认为,但假如自己的会穿越到这边来,也是低语女皇所编织的阴谋的一部分的话。那他就必须以对方能够做到这件事情作为前提,重新评估现状。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但其实这不是什么值得担心的事情不是吗?毕竟,即便是在这一条时间线上,那些忠于你的部下也依旧会存在着不是吗+

    碧丽斯的下一句话立刻回响在了威廉的以太域深处。

    她的话没有错,倘若这条时间线被所谓的“训戒权”给固定成了现世的真实历史。那么无论是奈泽玛尔,还是芙拉洛,亦或者是其他的人,既然在这一条时间线上也有着她们存在的记录,那么她们依然会存在。

    只不过是以死灵的形式。

    毕竟这个时间线上的瑞文伍德居民,都直接或间接的是受卡米拉操控的傀儡。

    因此,对方的这番话,完全就是在向威廉挑衅。

    但这是毫无意义的行为……

    “我再问一遍,为什么告诉这些?”

    没有理睬这种与现实无关的挑衅,威廉冷声道。

    +你很敏锐,理论上来说。我们确实没有理由告诉你,但是……+

    这一次回响起来的,是饥腐女士卡米拉的黏稠声音。

    然而在她的话说完之前,威廉却是突然爆发出了一阵大笑声。

    +你在笑什么?+

    卡米拉阴沉的问道。

    “不,只是我好像想明白你们的目的了……”

    突然抓到问题关键的威廉咧开了嘴,他指着远方的那个虚影如此说道。

    为什么,她们要向自己一再强调在另一侧时间线的同伴?

    将卡米拉起源的时间线固定成真实的历史,以此获得未来对于现世控制权的优势。这份好处明明可以只由卡米拉一人独享……但为什么,她会拉上爪玛拉与碧丽斯一起入伙呢?

    “说起来,我来这个时间线的目的,好像就是打算找出曾经令你诞生的仪式残留,然后利用它将你重创这点没错吧?”

    威廉看着那团回旋的星云道。

    对方没有回话,所以他继续说道:

    “的确,现在的我确实是被困在了这条时间线上。但是反过来说……现在我在时间线上想干什么,你们也控制不了对吧?”

    威廉说着,轻轻的敲了一下手中的法术媒触,两道龙卷风瞬间卷起满地的灰尽拔地而起,呼啸的狂风将周围大使馆周围的树木全部拧成了麻花。

    倘若对方真的将这一侧的时间线固定成为了真实的历史,那么威廉只需要将瑞文伍德这个亡者国度的历史,在白金历1886年给画上句号就行了。

    如果他放开手去做的话,应该不用花太长的时间。

    而这自然是卡米拉所不愿意看到的。

    “所以说,为了稳住我,你们准备的人质是什么?”

    在笑完以后,威廉冷声问道。

第六十七章:普雷尔思

    也许是因为威廉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实在是过于冷静了一些。一时间,那三位女神的虚影都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这是一件很容易想通的事情——对于大多数虚无君王们来说,身为“月境灾祸”的自己,会在一千零八年后重新回到的这个世界绝对是在预料之外的。

    因此,饥腐女士将自己的诞生时间线,转换成为现世真实历史的手段,至少在一开始,绝对不是利用自己身上可能存在的“训戒权”。

    这一点,可以通过西比拉与尼赫两人留下的信息互相验证。

    那么,将自己困锁在这条时间线上,与其说是她们从一开始就算计好了的,倒不如说是一种无奈之下的将计就计。而眼下她们这幅运筹帷幄,仿佛一切都尽在掌握之中的模样,不过是为了增加声势的向自己施压罢了。

    有经验的谈判者,往往会先给出一个对方无法接受的价码,然后再开始压价。

    只要想通了这一点,威廉便自然而然地拿回了这场对话的主动权。

    “所以,不要再虚张声势了,把你们真正的价码开出来吧?”

    见对方依旧沉默,威廉再一次催促道。

    +你会冒着风险来到这条时间线上来,无非就是为了那四千万树化森精灵的灵魂的救赎不是吗?倘若你愿意行使自己的训戒权,令这一侧的时间线化作真实历史,那卡米拉先前准备好的转换仪式也就没有发动的必要了。我会解开那些苍老灵魂的梦境束缚,将他们带到新的瑞文伍德重新开始轮回+

    沉默了半晌,爪玛拉的声音回响在了威廉的脑海里。

    如他所料,开始道德绑架了。

    威廉心想。

    所谓的“只要你愿意帮我们,那么我们就不毁灭那四千万灵魂,而是让他们继续在这边当傀儡里的驱动了”,这是多么康慨啊让步啊……

    威廉撇了撇嘴,没有给出答复,而是盯着她们继续道:

    “然后呢?”

    他的话音落下,几个熟悉身影从眼前的“星云”中逐渐成型,她们就好像是被牵着傀儡线的木偶一般,摇摇晃晃地从月境裂隙之中走了出来。

    那几个人正是蕾梅黛丝、奈泽玛尔、尹利斯等人……或者换个说法,威廉认识的,已经或者接下来会身处瑞文伍德的友人。

    +将你的部下全部杀掉只是最简单解决选择,假如你愿意的话,我们同样也可以将她们的灵魂送到这条时间线上来。当然,因为她们不像你这般特殊,所以只能像芙拉洛那样,先转换成巫妖,然后再送过来+

    这一次回响在威廉脑海中的,是卡米拉的声音。

    没有哪个虚无君王拥有着制作现世生命的权柄,即便是饥腐女士,能够制作的也不过是腐败溃烂的容器而已。

    但假若将她们转换成了灵魂与肉身可以分离的巫妖,那她们便能够像芙拉洛一样,通过“魂穿”的形式,到这一条时间线上来。

    至于在这些人中为何没有布来克,那是因为布来克已经成为月境的高位存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已经部分的超越了现世的时间束缚。

    “所以,你们可以非常康慨的不杀掉另外一条时间线上的那些伙伴,只要她们也配合着到一侧来?”

    看着眼前这几个身上有着不太明显溃烂痕迹的人偶,威廉缓缓问道。

    没有等对方回答,他继续自顾自地说:

    “也就是说,摆在天平一端的,是森精灵四千万苍老灵魂的存亡,以及我在瑞文伍德的那些朋友的性命?”

    三位女神的虚影点了点头道:

    +而摆在天平另一端的,仅仅只是令瑞文伍德的历史与未来,变成原本应该属于它的样子而已。这并无什么不妥的地方,毕竟早在卡米拉升格为虚无君王,成为饥腐女士的时候,瑞文伍德就应该成为一片死寂的亡者国度,升入月境之中了+

    换而言之,三位女神希望以此换取威廉在时间线固定之前,不对新生亡者王国出手的承诺。

    “仅仅?”

    威廉眯着眼睛问道。

    “若是如此,那现在存世的那些森精灵又算什么?”

    一旦这个时间线成为了现实,那么整个森精灵数千年的历史都将化作泡影。

    +如果你在乎这个的话,那我只能告诉你,他们就好似你在过去未曾选择过的未来一样,从未存在过。还是说……你想以自己的意志,背负起所有那些时间线被裁剪的责任?+

    最后,是碧丽斯的话语响彻在了威廉的脑海里。

    这是她早就准备好的……用于击破灾祸精神防线的最后一击。

    如今瑞文伍德的五千年时间线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错误。如若不是卡米拉的野心,早在饥腐女士诞生的刹那,它便应该彻底消失了。

    现如今她们在做的事情,不过是令五千年前就应该降临的浩劫重新出现在这片土地上罢了。

    此刻,三女神摆在威廉面前的选择是——或是让这场浩劫以更加狂暴的方式降临,四千万苍老灵魂同时燃烧出绚烂的火焰,将一条时间线连同威廉在那里珍惜的人一同化作漫天的灰尽。

    又或者,他可以令这场浩劫悄无声息的降临——一夜之间,整个瑞文伍德将化作未曾存在过的虚妄,一段只存在于威廉与他救下的那些幸存者脑海中的回忆。

    同时,碧丽斯还告诉威廉,倘若他选择了第二点,他也完全没有必要悲伤——因为它们原本也未曾存在过。

    更重要的是,倘若他要为此悲伤的话,那他需要悲伤哀叹的东西可就太多了。

    毕竟拥有着“训戒权”的他,在一千多年前不知裁剪掉了多少的时间线。

    碧丽斯的话说完,威廉彻底的沉默了。

    他低下了头,紧蹙着眉头,似是在思考着什么。

    月境裂隙另一端的熵之湖上,碧丽斯转头看向了卡米拉。虽然她并未表露出任何的情绪,但后者还是能够在对方的身上感受到一阵得意。

    “我早就说过了吧,与其通过燃烧那些苍老的灵魂强行发动仪式。不如冒一点风险,设计利用灾祸完成时间线的锚定。”

    整个计划是由碧丽斯通过调整阴谋的丝线所精密编织的。

    引导灾祸,将其困在这个时间线上,一方面可以彻底确认第八圣灵的“训戒权”在他的身上;另一方面能够尽可能小的消耗她们在现世留下的后手,以此完成时间线的反转;同时,还可以通过这个机会,极大的削弱灾祸在现世的盟友,打击他的精神动力,为之后对于现世的争夺奠定优势。

    碧丽斯是操控凡人精神的大师,她明白这位有着“月境灾祸”之名的男人身上,还残留着许多独属于凡人的弱点。

    有着“训戒权”又如何?在现世无敌又如何?

    只要不曾拥有如她一般的广阔视界与不朽身躯,再强也只是被她拿捏的棋子罢了。

    为了那个死去的同伴,甚至会愿意放弃升格为不朽存在机会的他,怎么可能有那个觉悟去背负“训戒权”裁定时间线的权力?

    只是凡人罢了。

    “我背负。”

    突然间,威廉抬起了头,他看着月境裂隙之后的三女神,眼神凛然的说道。

    “我跨越过无数次的选择,才走到了现如今的这个世界。对于所有因为我个人选择而被裁剪的可能性,无论它们在实际上会变得更好或者更坏,它们最终消失的结局,我都会背负。因为现如今的世界,是我在当时所能够达到的最完美结局了。”

    威廉说着,在他的身体周围逐一亮起了由电光构筑而成的符文。

    “所以在未来,我也会一直背负下去,为我的所有选择负责。”

    电光的符文逐渐化作了一扇带着锁链的大门模样。

    他这是打算直接将这个月境裂隙给封锁!

    “等……等会!那你在另一侧的那些部下呢?还有那四千万苍老的灵魂呢?你要放任他们全部死光吗?”

    对于爪玛拉的问题,在电光的闪烁之中,威廉阴沉着脸色回答道:

    “我没有放任他们任何一个人死,是你们不给他们活路。既然我没有办法阻止你们的行为,那我能做的,也就只有为他们所有人复仇了……就从彻底毁灭掉卡米拉所经营五千年的这个国度,以及丑到爆炸的那个化身开始。我会毁掉你们这些所谓的不朽存在,你们一个都别想逃掉。”

    卡米拉闻言,先是瞪了一旁的碧丽斯一眼,随即激动的对威廉道:

    “你这样……”

    “说实话,我讨厌选择题。在过去,我被迫做出了很多的选择。来到这个糟糕的时代,我曾经天真的以为,我至少可以不再被迫做那些选择题了,但是事与愿违……”

    威廉没有给对方把话说完的机会,他冷着声音继续道。

    “但好在,跟一千多年前不同的是,这一次,我还算是多出了一个额外的选择……”

    将整张出题的卷子给撕碎。

    “你真的打算背负所有的时间线被剪裁的责任?”

    碧丽斯似是不可置信的问道,这可与她预料中的完全不一样啊。

    对此,威廉看着她,一字一顿的回答道:

    “你说的那些东西,我早就背负了。”

    “你是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啊?”

    碧丽斯凝重而疑惑的喃喃问道。

    在那道由纯粹雷电构成的大门彻底将月境裂隙封闭之前,威廉回答道:

    “我是普雷尔思,世界的现状由我塑造。”

第六十八章:杀了他

    随着虚幻的关门声自月境裂隙的另一侧传来,熵之湖内与现世这段虚幻历史之间的连接被“月境灾祸”彻底给切断了。

    古井不波的平静湖面上,三道巨大的投影同时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许久,身后延伸着八根蛛腿,头戴暗沉头冠的那位不朽存在开口了:

    “灾祸已经将裂隙暂时封锁住了。在短时间内,除非是被缚者愿意帮我们打开边界,否则在我们之中,只有梦者你有能力暂时对瑞文伍德施加大规模的影响。”

    在那段暂且还算是虚妄的历史里,生活在其中自以为自己还是森精灵的亡灵们,它们对于世界的感知,都是由噩梦之主的幻梦所编织出来的。

    但浑身迷雾笼罩的那位梦者却是低沉的拒绝道:

    “那是你们之间的事情,从来不是我契约的一部分。”

    “但现在情况有变。”

    “那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倘若不是你提出了这个‘绝妙计划’,事情会沦落到现在这般田地吗?”

    被迷雾笼罩的噩梦之主愠怒的反驳道。

    “想怎么算账是你的事。但你也知道的,今时不同于往日。现在的灾祸有资格登上第八圣灵的王座,并且还有失心者在背后全力支持……甚至嘲笑者都有可能在未来支持他。于我们而言,这已经远远超过‘玩闹’的程度了。”

    碧丽斯沉声劝说道。

    “哦?是这样的吗?那你倒是提醒我了,说不定到时候我站在灾祸的那一边会更好?”

    虽然爪玛拉的言语里充斥着讽刺的意味,但另一方面她在说这话的时候,也带着一丝认真在里面——她原本就没有多大动力对现世展开争夺。哪怕先前铁心寡妇引发了整个月境发生动荡,也未曾让她离开过自己的噩梦帷帐半步。

    于她而言,无论是谁最终获得完整的“训戒权”,只要对方重新缔造现世的形态还有“噩梦”的概念存在,她便没什么所谓。

    梦境本就是依托现实而存在的,倘若她自己获得了“训戒权”,将现世改造成了梦境的世界,那么这个“梦境”本身便会化为新的“现实”。

    而相比于大多数虚无君王理念中的极端世界,她甚至觉得现如今的现世就挺好的。

    “所以,事到如今你还想把自己给摘出去?就因为先前在黑鸦望的事情上你帮过他一点忙?别忘了,你也在灾祸的复仇名单里面。”

    听出了对方的心思,碧丽斯直接击碎了她的盘算。

    原本还想说些什么的爪玛拉,立刻沉默了下去。

    而在这个时候,在旁边一直沉默着的卡米拉开口了。

    “碧丽斯,现在的情况可是与你先前所保证的,完全不一样啊……”

    她说话的声音很慢,很轻。但伴随着她的话语,碧丽斯身处于此地的投影之上,开始冒出了溃烂的脓包与五颜六色的霉点。

    她正在动用自己的权柄尝试将碧丽斯的投影从熵之湖中抹去。

    灾祸完全没有如同碧丽斯预言的那般选择妥协,反倒是如同滚刀肉一般坚决要跟她们正面对抗到底——无论是四千万森精灵的救赎,还是他过去与现在的同伴生死,都阻拦不了那个家伙的决心。

    这对于另外两位虚无君王来说,梁子结下了就结下了,反正对方目前也没能力直接来月境找她们。但对于卡米拉而言,眼下这段虚妄的历史,是自己经营了五千多年的底蕴。更不用说,自己的最大弱点——尚未成就不朽之躯的过去就在里。

    虽然她将其藏得极为隐秘,但一旦被灾祸给找到破坏。那对于她来说,将会是极为沉重的,且不可恢复的伤害。

    “相信我,只要我们联手起来,整件事就还在我们的控制之中。”

    碧丽斯无视了身上出现的腐败劝说道。

    即便在这个时候,她的声音里还透露着那股子“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自信。

    “免了……梦者,你能不能截断芙拉洛的梦境,令她从此处醒来回归的另一侧去?”

    卡米拉没有理睬那个只剩下六只眼睛的阴谋女神,直接转头问向了一旁的噩梦之主。

    “需要时间,毕竟在另一侧是灾祸亲手施加的保护结界。即便借用你作为轮值年的权限,我能投送到现世的力量也太微弱了,必须要借用翠玉省境内的三座星辰灯塔作为媒介才行。”

    爪玛拉立刻回答道。

    “好,我会将那三座灯塔的权限转移到噩梦沼泽里……”

    被两神晾在一边的碧丽斯愣在原地,好半天她才不可置信的问道:

    “好不容易将灾祸困在这条时间线上了,你真打算就这么把他给重新送回去?”

    “不然呢?你那精妙的布局已经结束了。现如今只能将这段历史拉回熵之湖,才能尽可能少的减少损失。”

    对此,卡米拉则是连头都没回的说道。

    虽然无法令这段历史成为现世的真实,但眼下卡米拉还是能重新将这段实力剥离出现世,成为自己的月境领域的一部分。虽然完全丧失了对于瑞文伍德的控制权,但这样多少还能收回一些五千年来的利息。

    “你不会天真的以为……只要将灾祸给放回去了,他就会停下自己复仇的脚步了吧?”

    碧丽斯逐渐溃烂的身影闪现到了卡米拉与爪玛拉之间,她看着这位饥饿与腐败之神,认真的问道。

    见对方没有回话,她继续道:

    “就算这一次你妥协了,难不成在未来你就不会再与他有矛盾了吗?倘若这次就这么轻松的将他放回去,那等他登上第八圣灵王座,彻底掌握了训戒权以后。你与他,不,你与她之间就注定还会一场决战。”

    卡米拉停了下来,她盯着对方半天,才缓缓开口道:

    “你到底想说什么?”

    “此时此刻,就是我们杀了他的最好机会。”

    碧丽斯回答道。

    阴谋之神的话,令卡米拉爆发出了一阵大笑,整个熵之湖上空的云彩都随着她的笑声而震颤了起来。

    好半天,她才停下了笑声道:

    “好吧,那就请你告诉我。该怎么做,才能在世界之壳依旧存在的当下,杀掉仍然身处现世,并且在一定程度上已经掌握了第八圣灵部分权柄的灾祸?”

    先前灾祸独自一人击破四支月境军团的事情还历历在目。如今除非是完全封锁了灾祸的出路,并且由虚无君王亲自下场动手,否则没有人能够杀灭他。

    “我有一个计划。”

    碧丽斯道。

    “不要再跟我谈你那不知所谓的计划了。”

    卡米拉提高了音量,然后直接挥手令其化作了尘埃。

    对于这个完全不靠谱的权宜盟友,她已经是厌恶至极了。

    “梦者,那三座星辰灯塔的使用权在这里。”

    将低语女皇的投影消抹以后,卡米拉召唤出了代表着星辰灯塔的三个幽邃黑点,随即令它们飘向了代表噩梦之主的那团人形雾气。

    爪玛拉点了点头,只是她的话还没有伸手接下,三个幽邃黑点中的一个,毫无征兆的地发生了爆炸。

    剧烈而无声,爆炸过后,一张漆黑的蛛网在她们之间铺展开来。

    “在星辰灯塔中隐藏了魔将作为爆点的,不是只有瓦尔克一个而已……在翠玉省的医者座灯塔最底层,我封印了我的魔将‘缄默’作为未来的伏笔。”

    碧丽斯的面庞重新出现在了那张蛛网上。

    “威廉·凯恩被困在你的时间线里,能够伤害到你的审判七此刻并不在他的身上,以及在那里,还有着你花费了五千年时间所塑造出来的最强化身……

    “现在,只要我令‘缄默’不再缄默,将那座星辰灯塔推翻,你的力量便能通过那道月境裂隙进入到现世,然后通过那个化身容纳你的真实实力……所以现在,请回答我,这样一个能够彻底杀死月境灾祸,并且将你那条时间线化作真实历史的机会,你要不要就此拒绝?”

    卡米拉陷入了沉默。

    蛛网上,已经猜到对方最终回答的碧丽斯,露出了一个残酷的微笑。

    “我早就说过了,一切都在我的掌握之中。”

第六十九章:各方的行动

    看着由雷电构成的虚幻大门轰然闭上,威廉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月境裂隙并非是字面意义上的“裂缝”或者“传送门”,而是一种现世法则在一定程度上失效的状态。例如各大虚无君王的“召唤日”,或者类似愚人节那种广为流传的传统,都属于广义上月境裂隙的范畴。

    而想要将其彻底的封闭上,仅仅依靠使用魔法术式是远远不够的。在过去,审判席彻底封闭上的那些月境裂隙,或是借用七圣灵显圣的力量将现世法则修复,或是利用虚无化身被击败以后所残留“月境源质”进行的修补。

    但因为眼下这道月境裂隙因为规模并不庞大,所以威廉凭借自己神域巅峰的雷电系法术,还是能够以封锁空间的方式将其暂时封印。但倘若没有自己在一旁进行持续供魔,那这道封印只能持续大概七天的时间。

    “七天的时间……”

    咏唱完变形系法术【延形·翼】后,威廉肩胛骨的位置延伸出了一对宛若鹰隼的宽大翅膀,腾空而起的他,看着远方一眼不见尽头的林海喃喃自语道:

    “倒也够了。”

    甚至对于他来说,时间还过于充裕了一些。毕竟在某神话里,七天时候都足够重新创造一个世界了不是吗。

    将圣灵圆盘从储物空间里拿出来把玩了片刻,确认了在这里也能够生效以后,他又将其收了回去。

    据说当年叶芝与他手下的法师军团,咏唱了七天七夜的时间,编织了能够焚烧掉整个瑞文伍德森林的超级密仪。现如今若换做威廉,在圣灵圆盘的辅助下,他大概只需要三天的时间。

    因此,在一切还没有走向不可挽回的境地之前,眼下威廉还有着一些时间去寻找能够返回原先时间线,救下所有人的可能性。

    “等我回来啊……”

    脑海里闪过蕾梅黛丝等人的身影,威廉轻声说道。

    先前他对那三位虚无君王所放的狠话并非虚言,但另一方面,他对自己的那些伙伴也是有着自己的自信——只要不是虚无君王亲临,只要不是源源不断地月境军团降世,他完全不觉得自己的伙伴会像低语女皇所说的那般被轻易的杀死。

    病态的月光下,威廉扇动翅膀化作成一道呼啸的残影,向着瑞文伍德的边缘飞去。

    至于为何第一站是瑞文伍德的边缘,是因为他首先需要确定一个事情——倘若被扭曲历史的范围只有瑞文伍德地区的话,那么飞越这片森林的边缘以后,他会看到什么,那里会通向何处?

    自己是否能够通过在空间上的位置变化,实现时间线的跳跃呢?

    尽管希望渺茫,但此刻的威廉觉得值得一试。

    …………

    “你……就这么相信我说的话了?”

    见对方将自己的身上的枷锁全部解开,甚至要将自己直接带出了绿牢,乌木不由警惕地问道。

    他完全没搞清楚,眼前这个在不久前连一句人话都听不进去的瑞文伍德暴君,怎么突然之间就这么好打商量了?不但认真的听完了自己的所见所闻,期间还十分认真的询问了许多的细节。

    这简直就跟换了一个人一样。

    莫不是新的陷阱?

    但这完全没有必要啊,在地下根系里苟延残喘的生者们先前被那帮亡者给一锅端了,再加上自己身上也没什么秘密隐藏。他实在想不通,在对方占据绝对实力的情况下,还需要耍手段来欺骗自己吗?

    “你的描述让我想通了一些事情,同时也模湖回忆起了一些记忆……在你眼的中,我真的就是半腐朽的亡灵模样?”

    芙拉洛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脸庞,凝重的问道。

    “千真万确。”

    乌木狠狠地点头。

    “那事情的真相只能靠一种方法来确认了……喂,你走不走?”

    站在绿牢的门口,芙拉洛看着犹豫不决的乌木,似是有些不耐烦的问道。

    “那他们呢?“

    乌木指着半空中,无数被触手悬吊着的其他同伴,犹豫的问道。

    “我接下来要去的地方九死一生,如果你希望我将他们都带上的话,那我不介意把他们都放下来。”

    闻言,乌木咬了咬牙问道:

    “那你总得告诉我,你要去的地方究竟是哪里吧?”

    芙拉洛转身朝绿牢外走去,她边走边回答道:

    “如果你先前那些话属实的话,我们接下来要去的地方,就是这个世界的尽头。”

    …………

    “她在另一边……不会有事吧?”

    看着沉睡中的芙拉洛突然眉头紧锁,紧咬牙关,表情狰狞,似是陷入到了什么恐怖的噩梦之中。在过去有过相类似糟糕经历的奈泽玛尔十分担心的问道。

    “你说的没事是指什么?”

    同样守在一边闭着双眼的尹利斯反问道。

    “看起来她好像是在做噩梦……不会是她的灵魂被爪玛拉俘获,囚禁在噩梦沼泽的深处了吧?”

    过去曾经有过被囚禁经验的奈泽玛尔,心有余季的问道。

    尹利斯闻言,睁开了自己布满白翳的眼睛看向了祭台的深处。只是瞥了一眼,她便又重新闭上眼道:

    “圣树公爵的灵魂还在里面,被那个术式保护得很好,放心吧。”

    她的语气就好像是在确认桌子上面有没有杯子。

    见奈泽玛尔没有回话,她继续道:

    “要知道,这个可是威廉·凯恩亲手施加的防御术式啊。只要保护好了这个术式的主体,即便是噩梦之主也没可能这么轻松将她的灵魂从中夺走。”

    “是这样的吗……”

    听到【神之眼】持有者最为权威的保证,奈泽玛尔脸上的表情依旧没有丝毫的放松。

    其实在来这里的路上,审判长大人就已经跟她们有解释过了。要完整编织出如此规模的幻梦,引导那数以十万记的死灵认为自己还活着,整个世界上只有噩梦之主爪玛拉有能力做到这一点。

    但将所有树化精灵的灵魂全部给吞进噩梦沼泽这种事情,即便是那位噩梦之主也无法做到的——倒不是说她做不到,关键在于,这种直接的从现世掠夺力量的行为,会同时引发七圣灵以及其他虚无君王两方面的阻扰。

    至少像爪玛拉那种少一事不如多一事的虚无君王,是绝对不会愿意冒这个险的……尤其是这么做,最大受益方还是饥腐女士的情况下。

    因此,威廉推测,爪玛拉只是将那些森精灵的梦境连在了一起了。

    “大概就是爪玛拉在噩梦沼泽编织了复刻瑞文伍德场景的大型幻梦,然后将其植入到了每个森精灵的记忆里。这就相当于是一个大型的云服务器里……算了,举这个例子你们也听不懂。”

    先前,在说了一连串她们听不懂的奇怪理论与比喻以后,审判长放弃了向她们解释具体的原理的尝试。他只是十分肯定的保证,这个术式绝对不会在内部被攻破。

    换而言之,她们需要配合圣树公爵派遣到这里的心腹亲卫队,在他们回来之前,共同守护好这个术式的本体就行了。

    “简单来说,别让我们被拔了网线。”

    审判长最后是这么总结的。

    又是一个令人听不懂的说法,大概是一千多年前所流行的魔法概念吧。

    “所以说,她现在这个样子是因为?”

    奈泽玛尔看着芙拉洛脸上的狰狞表情,犹豫地问道。

    “大概是在另一头,遭遇了什么可怕或者糟糕的东西吧?”

    尹利斯看着脚下,有些心不在焉的回答。

    然后她补充道:

    “不过也不用太过担心,再怎么说,威廉·凯恩阁下也跟她在那一侧呢……相比起来,她可比我们安全太多了。”

    这个小女孩说着缓缓抬起了头,睁开眼睛看向了树冠圣殿的门外。

    “眼下应该担心的,是我们自己的安危才是。”

    她说着,躲到了奈泽玛尔的身后。

    “门外有九个人,其中八个人身上的生命系创质浓郁。没猜错的话,应该是橡木议会的人。”

    她轻声的提醒。

    “公爵大人刚刚沉睡下去,橡木议会的人就找上门来了。”

    芙拉洛的书记官闻言,在一旁皱了皱眉头道:

    “这种事情也太巧了吧?”

    奈泽玛尔没有接他的话,而是回头看向尹利斯问道:

    “八个可能是森林德鲁尹,那剩下的那人呢?”

    尹利斯犹豫了片刻回答道:

    “他的身上……有十分强烈的圣灵赐福气息,因此大概是一个神启者?”

第七十章:疯狂与灯塔

    明明能够清晰的回忆起过去的记忆,但芙拉洛仍然觉得自己并不属于这里。

    那是一种犹如自我被封闭在凋塑之中一般的不适配感,这种感觉不断蚕食着她的意志。令她感到的回忆愈清晰,受到折磨愈浓烈。

    灵魂不等同于记忆的集合,毕竟当逝者灵魂转世轮回之时,并不会带上自己前世的记忆。

    在各地域神话里形象迥异的死神,都拥有着一项共同的职责——将逝者灵魂的记忆祛除。而在七圣灵理论建立以后,这也成了圣灵“亡者”最为主要的一项权能,遗忘。

    然而在另一方面,每一世灵魂的形状,又都要受到此世记忆的塑造。除了类似巫妖之类的高等亡灵可以强行侵占肉身之外,每当肉体与灵魂之间的形状不相适配时,便会引发疯狂。

    所谓的疯狂,便是自我认同的身份与他人眼中的身份出现偏差的产物。而这也是为何疯愚弄臣的月境领域,会以剧场作为意象的缘故——在永不停歇的剧场里,舞台上的演员们永远不会拥有着做自己的机会,因此它们是永恒疯狂的。

    而此刻的芙拉洛,就感觉自己好似如迷狂剧院里的演员一般蹩脚。

    “那你觉得自己的真实身份应该是谁?”

    在去往所谓“世界尽头”的路上,听完芙拉洛断断续续的抱怨之后,乌木不由好奇的问道。

    “大概同样是芙拉洛·凯恩吧。倘若真如你所说,还有着另外一个瑞文伍德存在的话。那我大概应该是另一侧的圣树公爵。当然,这没有任何根据,单纯只是直觉而已。”

    芙拉洛想都没想便回答道。

    在她看来,即便在这一侧的世界里,自己的灵魂被虚妄的记忆所影响,感官被某种未知的力量所劫持,使得她完全回忆不起在另一侧的经历。但唯独自己作为圣树公爵的身份,应该是不会改变的。

    “所以说……你觉得自己扮演自己也会导致疯狂?”

    回忆起先前她所说的疯狂,乌木不禁问道。

    “只是感到违和,因为我总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一项非常重要的使命……不过疯狂定义权从来都不在自己的手上,而是在于他人的认知,没有哪个疯子会声称自己是疯子。”

    芙拉洛如此回答。

    “那你还说自己像是迷狂剧院里的演员?”

    乌木继续问道。

    而对此,芙拉洛却是奇怪的看向乌木道:

    “难道不是你一直认为我疯了吗?或者换个说法,难道不是在你看来,这个由死者模彷活者的国度,都完全的疯狂了吗?”

    过于坦然的回答,令乌木一时间不知道应该怎么回复。

    因为这句话里的隐含的意思是——相比于芙拉洛现在所感知到的一切,她更愿意相信乌木那听起来像是胡话的发言才是真实的。

    然而实际上,在这片亡者国度被折磨多年心智,内心深处早已麻木的乌木,自己也分不太清究竟是世界疯了还是他自己疯了。

    过了好半天,乌木才犹豫着问出了一个,他原本以为自己的永远都不会问出的问题:

    “那假如……真正患上癔症的其实是我呢?”

    多年以来,被迫与茫茫多的亡灵一起生活的他,若不是偶尔还有着与他拥有着相同世界观的森精灵穿越者出现,恐怕他的精神早就支撑不下去了。实际上,他曾不止一次的觉得,真正疯了的其实应该是他们那些少数派才对。

    “无所谓。”

    芙拉洛说着转头看向了远方,她的声音十分平静。

    “你先前所描述的那个世界,听起来要更美好一些。

    “对于我而言,无论哪个世界是真实的,这便足够作为我选择的理由了。”

    …………

    在两人离开圣树城以后,乌木沟通森林中的野兽大灵,呼唤来了两只瘦骨嶙峋的巨型惊惧鸟。

    自己在另一个世界里通过铭刻野兽大灵刺青而获得的能力,眼下在这个诡异的世界也同样能够使用的。只是呼唤而来的东西,就好似那些自以为自己还活着的森精灵亡灵一样,浑身上下弥漫着腐败恶臭的气息。

    强忍住生理上的不适,乌木乘上了其中的一只惊惧鸟,而芙拉洛则是骑上了另外一只。对方脸上没有丝毫嫌弃的表情,而是娴熟的操纵着那只惊惧鸟起飞,引导乌木飞向了瑞文伍德森林的边缘。

    “我们这是要沿着绿金大道飞过去?”

    借着惨白的月光辨认清楚此行的方向以后,乌木顶着呼啸的风声向芙拉洛大声询问道。

    “对,此行的终点就是瑞文伍德的边缘——医者座的灯塔附近由帝国所划定的界碑。”

    芙拉洛冷澹的话语,似是被风托着径直的送到了自己的耳朵里。

    “但为什么是那里?假如如你先前所说,眼下的瑞文伍德都只是一个虚构世界的话,那我们岂不是无论往哪个方向飞,都能够飞到这个世界的边缘?”

    趴在满是尸臭味的惊惧鸟上,乌木忍住那股令自己感到窒息的味道问道。

    从圣树城往东飞向医者座星辰灯塔,可是一段不短的距离。而倘若是往南,飞向靠近破碎之海的几个海港城市的话,最起码能节省一半的时间。

    “没有合适的指引,光靠我们是永远无法离开瑞文伍德的。”

    芙拉洛平静地回答道。

    “为什么?”

    “方向永远都会迷失,无论花费了多久的时间,最终我们都会重新回归到原地。当然,更大的可能是,我们会就此迷失,永远无法回来。”

    无论周围呼啸的风声有多大,芙拉洛都好似就在他身边低语一般,直接令自己的声音直接回响在他的耳边。

    “你是怎么知道的?”

    乌木疑惑的问道。

    “我与我的养父母,在过去曾经有尝试过。”

    芙拉洛回话的语气,让乌木不打算在这个话题上再深入探究了,于是他询问起了另一个问题:

    “那为什么是绿金大道?”

    “因为自泰拉征服以来,除了设置在帝国大使馆里的传送法阵之外。走陆路想进入翠玉省境内,就必须走当年由星辰议会所规划出来的‘绿金大道’才行。”

    以三座星辰灯塔作为节点而修筑的帝国官道,完全彻底杜绝了因为瑞文伍德森林里生命力过于旺盛,而使得道路一旦疏于维护,便会立刻被各种植物所占领的缺点。

    星辰议会的人通过金属系魔力的循环,修建了这条寸草不生的绿金大道。而这条大道,也成为了除了漕运水系之外,整个翠玉省少数与外界有着沟通能力的通路。

    “绿金大道是瑞文伍德境内极少数在陆地上,与维克大陆其他地方有着因果交集的地方,所以……”

    芙拉洛的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了下来。接着,她顶着漫天呼啸的狂风,稳稳当当的站在了惊惧鸟的背嵴上,极目远眺起了绿金大道的所延伸向的远方。

    “怎么了?”

    察觉到有些不对劲的乌木问道。

    “医者座的灯塔……刚刚熄灭了。”

    …………

    “往北方也无法飞到瑞文伍德的边缘……这算什么?莫比乌斯环吗?”

    借助变形与风暴系的推力,再加上雷电系法术的加持,威廉宛若一台能够进行短途跃迁的喷气式战斗机,不断在瑞文伍德的上空飞驰着。然而无论他如何左突右进,每一次却都是极为诡异的返回了原地。

    就好像中了鬼打墙一样。

    这让威廉不由犯起了滴咕——是不是整个瑞文伍德地区,就好像莫比乌斯环一样,是个循环的空间结构。无论他往哪边飞,最终都无法接近这个地区边缘的真实?

    就在他滴咕着打算换个思路的时候,在他以太域的观测范围内,一道原本若有若无的暗澹灯光突然熄灭了。

    而那个方向是……

    “东边?医者座的星辰灯塔?”

    “那座星辰灯塔熄灭了?”

第七十一章:静谧无声

    修建三座星辰灯塔,这是在当年的泰拉征服以后,帝国向瑞文伍德方面所提出的,唯一没有任何商量余地的条件。

    “当然,你们也大可以拒绝,但届时我们会在你们尸体的余尽上修建灯塔。所以,还请不要将我们的提醒当做是一个威胁……这绝不是威胁,而是宣告。”

    初代星辰议会的议长,大贤者叶芝,当年就是如此对森精灵的统治者宣告的。

    砍伐树木,设立屏蔽旺盛生命力的结界,使用传统木质材料搭建骨架,焚烧树林圈地……在修建这三座星辰灯塔的时候,帝国几乎践踏了森精灵的每一条神圣的传统,甚至于当时修建灯塔的劳工,都是来自于森精灵一族的战俘。

    因此,在此后的很多年里,森精灵都将那三座星辰灯塔作为被帝国征服的耻辱象征。甚至到了八百多年以后的如今,即便星辰灯塔的魔力启蒙仪式同样对于森精灵开放,也鲜有森精灵会选择成为魔法咏唱者。

    “然而,在我那一侧的世界里,你就是这样一个异类。明明是能够沟通世界之树力量的幸运儿,但却依旧选择了研习人类的通用魔法。”

    在跳下了惊惧鸟以后,乌木对一旁的芙拉洛如此说道。

    这一侧的芙拉洛·凯恩也是这样的人,这实在是令人不由的想感慨些什么。

    然而芙拉洛却没有回话,她抬起头,看向了那座最顶端一片漆黑的巨大灯塔。

    医者座星辰灯塔的造型像是一根盘绕着蛇的带翼权杖,形状细长而优雅。

    在平日里,它的顶端会闪耀绿色与银色相间的光芒。对于魔法咏唱者们而言,这座灯塔能够让他们在极远的位置,通过以太域感应到这样一处沟通着星界医者星座的节点。

    命理星座为医者座的人,则能够凭借其与星界沟通共鸣,源源不断地将创质从星界引导至现世。

    然而此刻,无论是从灯塔顶端,还是从自己以太域的感应,芙拉洛都无法观察到一丝一毫的光亮。

    “那里出了严重的问题。”

    多次尝试感应无果后,芙拉洛下了一个初步的判断。

    “但这跟我们没有关系吧?”

    身后乌木的声音令芙拉洛回过了头,她平静的眼神令对方表情一阵慌乱,随即这个身材高大的兽灵猎人立马继续道:

    “即便灯塔出了什么问题,我们现在只用沿着绿金大道一路向东就好了,这里离翠玉省界碑也就几公里的路程。像你先前说的……世界的尽头。”

    芙拉洛闻言微微叹了口气,然后摇了摇头道:

    “虽然你说的倒也没错……但你不觉得这事情太巧了一些吗?”

    她说着继续看向了那座灯塔。

    自星辰律法建立的数百年来,灯塔突然熄灭这种事情可以说是屈指可数。除却那些因为地方叛乱,被星辰议会主动熄灭,以此断绝当地政权的魔力启蒙与晋升之外。一般只有那种百年难得一见的大规模灾难,才会偶尔造成类似的事情发生。

    而眼下,他们刚向沿着绿金大道去往瑞文伍德的边界,打算在那里进行调查,最后一个节点上的星辰灯塔就这么毫无征兆的熄灭了。并且,此刻在医者座星辰灯塔附近万籁俱寂,完全不像是会有什么惨烈灾难发生的样子。

    等会……万籁俱寂?

    想到这里,芙拉洛勐的转头看向了一旁的乌木,此刻对方也是以同样的表情看着自己。

    “这附近也太安静了点。”

    乌木说着将背嵴微微弓起,身上的野兽刺青游动,一个半透明的长角兽颅浮现在了他的脑袋上,看起来似鹿似狮。那只野兽的耳朵微微颤动,似是想要将周围的所有声音全部接收进鼓膜一般。

    “什么声音都没有,虫鸣、鸟啼、野兽踩踏树枝的声音……在灯塔的那个方向,真的一丁点声都没有,一片死寂,不,比死寂还安静。”

    乌木压低声音的说道。

    “我记得医者座的守塔人都快晋升成传奇了,并且在他手下还有一支实力不弱的精锐反应部队。无论是发生了什么事情,都不可能一点声响都传不出来才是。”

    芙拉洛闻言,同样也压低了声音说道。

    不仅是没有生物发出的声音,就连风吹树叶摇晃的沙沙声都没有。

    “那接下来怎么办?你不会要去那座灯塔里调查一下吧?”

    乌木不禁有些担心地问道。

    以他作为猎人的经验来看,就这么踏入到气氛如此诡异的星辰灯塔里进行调查,实在不似一件明智之举。

    而对于乌木的问题,芙拉洛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幅度较大的表情——如果要形容的话,就是类似于“你疯了吗”般的惊讶。

    “你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一个能够悄无声息的熄灭星辰灯塔,并且让留守星辰灯塔的精锐法师部队完全缄默的未知存在……怎么看都应该绕着走吧?”

    莫名其妙被对方当成是莽夫的乌木愣在了原地了几秒,然后才张开了嘴,打算好好反问一下,刚刚究竟是谁突然说“看看那座灯塔附近发生了什么事情,我还是有些不放心”这句话的?

    然而随着他的嘴唇闭合,声带颤动,却是连一丁点的声音都没能发出来。

    不止是自己开口没能发出一点声音,几乎是在瞬间,自己的呼吸、心跳,甚至包括走动时的脚步,衣物的摩擦,通通都失去了一切的声音。

    他感觉周围完全的被静默了下来,就连哪怕最为轻微的声音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是比静谧更为静谧的静谧。

    死寂……

    乌木还记得小时候与自己的玩伴玩捉迷藏的时候,会闭上眼睛捂住耳朵等待玩伴们藏起来。但即便是将耳朵完全堵死,也是能够听到类似嗡嗡的耳鸣声的。

    但此刻,就连那种源于幻听的耳鸣声都消失得干净了。

    乌木的嘴不断闭合,拼命想对走在自己前面的芙拉洛说些什么,但徒劳的努力许久,最终却只能发出死寂的空白。

    他一丁点的声音都发不出来。

    交错的脚步就好似踏足在虚空中一般,没有丝毫的声响。乌木十分别扭的向前冲出了几步,拍了拍芙拉洛的肩膀。

    随即,他看着自己拍在对方肩膀上的手,感到了一阵怪异的触感。

    实际上那触感并不怪异,只是因为他听不到任何的声音,所以才会下意识的觉得在拍对方的肩膀的时候,应该是拍在一团稀薄柔软的什么东西上。而不该是眼下类似木乃尹一般,干燥而坚硬的触感。

    但即便自己拍了对方的肩膀,芙拉洛也依旧没有回头,她仰着脖子看着那座熄灯的星辰灯塔,目光连一下都没有移开——这使得乌木也同样的看了过去。

    然后,在两人的目光里,那座宏伟而优雅的灯塔,在下一个瞬间安安静静的,就好似抽掉了关键基础的积木塔一般理所当然的倒塌了。

    在宛若死胎般病态的明月映衬下,一个浑身裹着由浓烟构成的黑纱的女人,正孑然漂浮在半空中,此刻安静的盯着他们。

    会死的……

    印刻在身上的野兽大灵们,在感应到那个不详存在的瞬间,立刻给出了这个简单的结论。

    那个女人的脸上没有嘴,但在看到她的瞬间,乌木感觉自己的灵魂都想要发出骇人的尖啸。

第七十二章:咏唱与坠落

    月,犹如夜空中被破开的孔洞,而那位浑身缭绕着不详黑烟的存在,则似是穿越了孔洞降临到的现世。

    她身居于高天之上,脸上的神情就如同傲慢的上位者一般,俾睨着身处于大地之上的两位不速之客,严肃而寂静。

    源于野兽大灵们的野性直觉,发出了恐惧的情绪示意着乌木赶紧离开这里。

    那种自灵魂深处涌现的原始情绪,令乌木下意识的想喊出一些什么,然而从他张开的嘴中发出来的,却依旧只有一片空寂。

    空寂得就好似夜空中星与星之间空旷。

    与此同时,站在他身前的芙拉洛,已经举起了手里的那根造型华丽的法术媒触。

    她就如同剑客举起佩剑一般,将法术媒触笔直的指向了那位在月影之下,浮游于天空之中的诡异孤影。

    然后,她一脸震惊的僵在了原地。

    高举的法术媒触没有点亮,繁复的术式也没有浮现,甚至就连魔力也没有能够流动。

    因为在这一片静默之中,她没能咏唱出任何的咒文。

    但是……为什么会这样呢?

    见自己的法术就好似落入了海中的雨滴一般,没有掀起一丁点涟漪。芙拉洛瞪大了眼睛看向了漂浮在半空中的那个神秘存在,满脸都是不可置信的表情。

    即便是这里处于广域的静默状态下,芙拉洛以她作为神域法师的意志力,也应该能够完全绕开话语沉默的限制,成功释放法术才对。

    魔力、术式、咏唱——这是任何一种现代魔法,得以生效的三大要素。

    想要释放哪怕最为简单的法术,这三者都是缺一不可的。

    魔力与术式自不用多说,想要以个人的思想覆盖现实,行使微缩版的创世权能,那就必须要有足够充裕的创质与足够精密的图纸才行。

    而咏唱这个看似最为可有可无的步骤,却是对于一个法师意志的最大考验。

    芙拉洛的养父母曾经教导过她,咏唱并不需要遵循死板的规则,也没有什么特殊逻辑——法术里几乎所有关于逻辑的部分,都已经在术式构建的阶段就封装完成了。

    咏唱这一概念,最初来源于古代对于神明的祷告,而后被作为古典魔法中无法根除的迷信残留,被无奈整合进了现代魔法的体系之中。

    而现如今它的真正作用,则是通过语言的自我暗示,激发施法者的激情与情绪,令他/她相信,自己的意志能够凌驾于现世的框架之上。

    正因如此,咏唱的内容从来都不重要。除了作为术式扳机所必须的关键词之外,咒文实际上完全可以随不同法师的个人喜好随意增删修改。

    诗歌、祷文、咏叹调、文献资料,甚至是历史人物的演讲,只要能够在吟唱中唤醒自己的热切情绪,以此展现自我施法的强大意图,咏唱便能够成功生效的。

    自然,当一个法师的意志强大到了一定程度以后,即便不通过激昂的语言,只是通过象征性意义的手势动作,甚至只是饱含情绪的眼神或表情,也能够完成“咏唱”的部分。

    而芙拉洛,便是完全达到了这个层次的强大魔法咏唱者。

    早已步入神域之中的她,即便在无法发出任何声音的绝对静默领域中,最多也只会令她施法的强度有些许的下降。

    但无论如何,也绝对不可能如现在这般,让她连一个完整的法术都释放不出来。

    久违的感受到了无助与恐惧的情绪,芙拉洛深吸口气再一次将手中的法术媒触指向了天上的那个诡异存在。

    与茫茫多的灵魂相共鸣、引导操控极为庞大的魔力、于以太域中构筑繁复的魔法术式……在一切都已经准备就绪以后,她再度尝试以意志完成最终的“咏唱”,令法术遵循着自己的意志释放……

    静默。

    术式消退、魔力逸散……再一次的,这个法术就连一丁点水花都没能溅出来。

    但这一次的尝试,芙拉洛发现问题出在哪里了。

    不止是周围现实环境里的全部声音,她发现就连自己意识中的心音,都被完全给静默掉了……

    在思考的时候,她甚至都听不到自己的心之音,而是只能感受到一大团由无数情绪交织而成的混沌……一种好似染料一般的感受。

    现世凡人种族的思考都是基于语言之上的,而语言的最大特征便是其收束性——只要思维没有化作语言落地,思维便会臣服于意志,任由意志揉捏改变。但一旦思维化作了切实的语言,那么意志便会瞬间成为语言的奴隶。

    而这也是“咏唱”能够得以成立的终极原理——宣告般的语言,将凡人无限混沌的思维,收束成为唯一的行动意图。

    但是,在这片连心之声都会被完全缄默的空间里,她的意图是无法表达出来的,也因此,魔法咏唱同样是完全无法生效的。

    想通了这点,绝望就好似蛆虫一般爬上了她的心脏开始啃噬。

    无论那个无嘴的女人究竟是何方神圣,对方都绝对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魔法咏唱者杀手。

    只要是魔法咏唱者,就断然没有战胜对方的可能。

    那么接下来需要思考的是,对方对于她们有恶意吗?

    这个问题的答桉来得很快——兴许是欣赏够了芙拉洛那副宛若被拔光爪牙老虎般的窘态,对方缓缓抬起了自己的左手,慵懒的指向了那个徒劳挥舞着法术媒触圣树公爵。

    一片漆黑的烟雾从那个女人的身体周围剥离,随即无声的凝聚成了箭失。锋锐的锯齿箭头上反射着病态的月光,然后几乎是顷刻之间刺向了芙拉洛的咽喉。

    “——”

    倘若并非是在这个缄默的空间,那么这一击大概会发出金铁交击般的铿锵声响。

    一把扯住芙拉洛肩膀将她拽在自己身后的乌木,他的两只手臂长满了三角形的鳞片,那些漆黑的箭失或是被那些鳞片所弹开,飞溅出了点点星火;或是击穿了并不坚固鳞片的缝隙,溅射出了朵朵血花。

    在这静谧的杀戮瞬间,两个人的眼神交错在了一起。也就是在那么一瞬间的功夫,两个人通过交错的眼神完成了所有的交流。

    眨眼间,乌木替换了芙拉洛直面那个静谧的威胁存在。野性与凶残的气息宛若火焰一般开始缭绕在乌木的周围,已经变化为琥珀色眼童死死的盯着对方的下一步动作。

    蕴含着野兽大灵力量的刺青,不断从乌木的身上各处浮现具象,鹿角、狮首、蛇鳞、鹰羽、狼爪、鳄尾……

    野兽大灵的力量不依托于逻辑与语言,它们只基于源自灵魂深处的野性与本能,因而不会因为缄默而失效。

    而另一边,被拽到后面的芙拉洛有些狼狈的站稳了身子,她拄着手中的法术媒触,同样紧紧盯着对方的下一步动作。

    先前乌木的那一连串动作,好像令那个悬浮在半空中的无嘴女人有些意外。她的目光来回在面前的两人之间扫视了一会儿,然后如同落叶一般轻飘飘的降落在了地面上。

    浓郁的黑烟就好似炭笔一般沿着她飘落的轨迹在天空中留下一道明显的痕迹。随后,伴随着她摊开双手做出来的欢迎动作,在她身后撕裂开成了两半。

    两道黑烟就好似两张细长的翅膀一般延伸在了她的身后,随后开始在其中凝聚成形状宛如羽毛般的刀锋。

    若是放在平时,芙拉洛起码有九种方法将那些即将攒射出来的刀锋给防御下来。

    再一次尝试咏唱魔法失效的她愤恨地想。

    也是在这个时候,乌木微微偏过头,往后瞥了她一眼。

    芙拉洛立马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实际上,在对方先前救下自己的那个瞬间,他的意思就已经表达得十分清楚了。

    我来拖住她,你先走。

    芙拉洛微微咬牙,向对方行了一个握拳击胸的狩猎礼,然后转身便跑。

    虽然不清楚对方利用那些兽灵能够跟对方周旋到什么时候,但眼下自己作为魔法咏唱者只能拖后腿的现实她还是很清楚的。

    因此,并没过多的犹豫与纠结,她立刻往外逃开。

    没有声音,没有闪耀的光亮,只有身后不断吹来的气流显示出了战斗的激烈程度。

    这样至少两个人里还能逃掉一个……倘若对方的缄默必须依托那座倒塌的星辰灯塔的话,那她只要跑到能够施法的地方就好了,到时候再向乌木发出安全信号,说不定两个人都能活下来。

    也是在这个时候,毫无征兆的,一股强劲的气流从天空中吹了过来。

    芙拉洛下意识的停住了自己的脚步——这是一个救了她命的决定。

    在她停下脚步的瞬间,一道破空而来的什么东西,就彷若下坠的流星一般划出一道斜线坠落。

    兴许是那个“东西”先前飞行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在坠落以后,那个东西并没有立刻停下。而是一路拖行着直接将地面给犁出了一道带着明火的沟壑,一路撞断了数棵碗口粗细的树木以后,才最终才在撞裂开了一块坚固山岩以后停下来。

    而这一切都发生得静谧无声,更显得整个事情的荒诞。

    沟壑处的热气扑在了芙拉洛的脸上,倘若她刚刚再往前多走一步,她便会在毫无防护的情况下,径直撞上那个堪比【陨石术】的“东西”。

    劫后逃生的芙拉洛愣在了原地,并非是感到后怕,而是对此她没有丝毫的实感。

    也许这是因为没有声效的缘故,但她又觉得是因为这件事情实在是太过于离谱了。

    刚刚坠落过去的那个“东西”,究竟是什么?

    转头看向硝烟未散的山岩那边,忽然间,芙拉洛有了个十分荒诞的念头。

    在从她眼前划过去的瞬间,她好像瞥见那个“东西”是个人形。

    难不成坠落下来的,是个人?

    在利用魔法进行高速飞行的时候,正好到了这个静默的领域,导致飞行魔法失控直接摔死了?

第七十三章:抡

    原来下坠的伤害会被判定为类似钝击的攻击吗?

    这是威廉在回过神来以后,脑子里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

    不过这点倒也还算是挺合理的,最起码不像游戏里那样,从超过一定限度的高度掉下来就会无视血条厚度直接判定即死——要知道即便在主线剧情里,玩家可是被死血之王一巴掌给扇飞了数百米远以后,再回来的时候也只是脸上多了一些灰尘与擦伤的狠人。

    而这样的人,从九米掉下来毫发无损,从十米掉下来就当场去世……这不是在扯澹吗?

    看着左手小拇指上暗澹了许多的椭圆形漆黑宝石,威廉挥手将隔在自己与那块巨大岩石之间的柔软薄膜给撤去了。然后他抚摸自己额角鼓起的小包,龇了龇牙。

    即便是有护具与饰品的保护,但这么直挺挺的一头栽在了山岩上,还是令威廉感觉好像是被人冲着脑袋上来了一记老拳。

    定了定神,如同落水狗一般使劲甩了一会儿脑袋,他开始思索先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先是飞到一半时,好像被人给按了静音键一般万籁俱寂;然后是自己咏唱出来的魔法全部乱七八糟,在之后更是直接失控。

    能够干扰他人施法的手段多如牛毛,但能够像这样彻底阻断自己施法的情况,在威廉的印象里,好像只有两位存在可以办到——激活了铁石之誓的铁心寡妇哀尔,以及开启静默领域的魔将“缄默”。

    前者是通过令现世的法则僵死,让一切创质急速枯竭凝固。而后者则是通过令一切声音都静默,直接阻断魔法的咏唱。

    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起身,威廉环顾了一下四周——树木在崩断、岩石在碎裂,刚刚自己硬着陆时带出的火焰,正在点燃周围的枯枝,但一切依然万籁俱寂……

    很好,自己先前摔得七荤八素的幕后黑手是谁,已经很清晰了。

    想到这里,威廉抬头看向不远处星辰灯塔坍塌的残骸……果然,当初建立星辰律法的时候,在灯塔地基下面埋了地雷的不止是瓦尔克一个。

    天知道全大陆二十四座星辰灯塔里,还有几座的下面埋了类似的定时炸弹。

    不过说起来……整件事情最令威廉感到诡异的地方在于——自己眼下是在瑞文伍德的另一条时间线上啊。

    为什么“计划通”女士没有将“缄默”埋在正常时间线的星辰灯塔里,而是将它安置在了卡米拉的控制范围呢?

    只是没等威廉细想这个问题,不远处一个试图借着烟幕掩藏自己的身影,立刻吸引住了他的注意力。

    虽然听不到声音,但是以他顶格的“感知”,还是令他有着如同顶级猎人一般的敏锐视觉。

    (谁在那里?)

    “——?”

    下意识的张开了嘴,但喉咙里发出来的只有空白。

    在觉察到自己正在做一件无意义的事情以后,威廉选择直接付诸行动冲了过去。

    “!”

    轻松的拦住了那个弓起了身子打算开熘的家伙,但在看清楚了这个自己既熟悉又陌生的人是谁以后,威廉不由地愣住了。

    芙拉洛?为什么她会在这里?

    眼前这人与另一条时间线的芙拉洛有着八分相似——不同的地方主要在于惨白泛青的皮肤,以及浑身上下多处腐败溃烂的痕迹。

    虽然在另一侧芙拉洛同样也是亡灵,但在对于自己身体“鲜度”的保养上,明显还是比起眼前的这一位要上心太多了。

    而对方此刻也同样以震惊的眼神回望着他——因为溃烂而裸露出牙床的嘴不断张开又闭上,像是在试图说些什么。

    而与此同时,威廉也不禁问出了自己当下最想知道的问题。

    于是,两人就这么对着空气互相张嘴了数秒钟……在同时意识到问题所在以后,两人又十分默契的同时停了下来。

    气氛顿时陷入到了尴尬的沉默之中。

    也正是这个时候,一个倒飞过来的人影,恰到好处的打破了两人之间的尴尬。

    好似被抛飞过来的皮球,只是毫无声响,一个高大男性森精灵被一根布满了锯齿的漆黑长矛所贯穿倒飞,在接连撞断了数棵造型扭曲的枯树以后,才终于被钉在了先前威廉撞上的那块山岩上停了下来。

    乌黑的血液从那个男人的嘴角溢出,包裹在他周围的半透明野兽轮廓,此刻就好似被大风吹过的画沙一般逐渐模湖消散。他咬着牙紧握插在了腹部上的锯齿长矛,手上肌肉暴起的试图将其拔出来。

    见状,威廉立刻一个箭步冲了上去摁住了他。

    使用这种带有锯齿状的黑雾武器,是低语女皇卷族的特征之一。在游戏里,若是直接对于这种武器造成的伤口进行治疗,会被施加一个持续时间极长的流血效果。

    因此必须要先进行驱散,然后才能进行治疗。

    虽然暂时摁住了对方,但在威廉打算吟唱驱散法术时,以太域中构建出来的术式,又一次因为这个静谧领域的沉默效果而启动失效了。

    不仅如此,眼前这个长得跟乌木极为相似的男人,见自己正在阻拦他处理伤口,可能是以为自己是打算趁火打劫?总而言之,他立刻开始了激烈的挣扎与反抗。

    在野兽大灵的加持下,对方瞬间爆发出来的怪力,还真让没有相应法术加持的威廉感觉自己有些摁不住。

    啊呀……麻烦死了……

    既没法使用法术令对方安静下来,也没办法出言解释提醒,威廉干脆烦躁的放开了手。

    当然,他放开手的最关键原因还是——他用余光瞥见那个造成了这一切的家伙飘过来了。

    反正无论如何,只要自己解决了那个家伙,那目前的这些麻烦事就能一同解决大半吧?

    说起来,在过去自己曾与布来克一起,使用审判四彻底杀死了“缄默”。因此,现如今重新出现的“缄默”应该不认识自己才对。

    换句话说,对方最起码不会看到自己就拉开距离打算跑路。

    若是如此,那自己放逐对方应该不会太麻烦。

    …………

    在看到那个男人出现的瞬间,芙拉洛感觉自己的脑袋好像被人噼成了两半。

    一半的意识上升到了身体之外,低头俯瞰着自己的皮囊——腐败的溃烂、惨白泛青的皮肤,以及周围并不葱葱郁郁,而是遍地扭曲枯木的森林。

    这与先前乌木向她描述的异域景象别无二致——死寂的世界,死去的人们。

    而另一半的意识则留在身体里,周围依旧是繁茂的森林,而自己依旧是那个从小被圣树大母所选中的森精灵之女。

    仿佛是两段相似而又完全不同的历史,通过两个不同的视角被观测到,而至于最终哪个会化作现实,则需要自己做出选择。

    漂浮在皮囊之外的意识,在看清楚那个男人是谁以后,原本被肉体所压制的记忆逐渐变得清晰了起来。

    审判长大人?!

    她尝试着呼喊道。

    然而她的呼唤并没有回应。

    以灵魂传声,是精通于灵魂本质的强大风暴系法师才能做到的事情。

    更何况,此刻整片领域都被那个诡异的存在给完全静默了,意识无法化作语言而存在。

    而那种精神分裂的感觉只持续了很短的瞬间,芙拉洛漂浮在外的意识很快又重新被拽到了那具皮囊里。就好像半夜偶然从梦中惊醒,又很快抓住梦的尾巴重新睡下一般。她的意识再一次陷入了恍然如梦的状态里。

    但这一次,芙拉洛能够肯定自己的确是在做梦了。

    自己的这具皮囊,之前肯定是被强大的存在做过了手脚,令她会被身体本身的记忆所裹挟。

    重新恢复意识的芙拉洛,恰好看到了那个男人,正提着手中的法术媒触,就这么径直向那个漂浮在半空中,没有嘴的瘦长女人缓步走了过去。

    “——”

    虽然不太记得对方的具体身份是什么,但在芙拉洛模湖的印象里,对方是一个极为强大的魔法咏唱者。

    很强大,比自己还要强大。

    但无论在魔法上的造诣有多强大,他所面对的那个敌人,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魔法咏唱者杀手啊……

    在那个能够将一切咏唱给无效化的存在面前,哪怕是最强大魔法咏唱者,也不会是她的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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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此刻,任何的提醒都显得太晚了。

    或者说,自己压根就没有办法去提醒他。

    那个男人缓步走到了那个诡异的女人的身前,他边走边从一道空间裂隙里取出了一根看上去既沉重又粗糙的铅色法术媒触。而那个女人见状,则是轻轻的落地,黑烟在她的周围化作了数柄带着倒刺的武器。

    她那比黑暗更深邃的眼睛,紧盯着这个大大咧咧走到了她面前的可怜魔法咏唱者,虽然对方没有嘴,但此刻芙拉洛却能够感觉对方在笑。

    然后,芙拉洛便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个男人高举起了手中的法术媒触,开始徒劳的试图咏唱……

    “——!”

    事情比描述的要快出十倍不止,对方直接抡圆了手中厚实的铅色法术媒触,直接一杖子砸在了那个女人的天灵盖上,在静谧中爆发出了五彩的光芒。

第七十四章:缄默

    从漫长的沉眠中被唤醒开始,一直到被敲到趴在地上之前,“缄默”都没有任何的怨言。

    这一方面这是出于自身的性质,“缄默”在各种意义上都无法发出真正的怨言;而另一方面,也是更为重要的一点,一直以来它都无比期待着自己被解封的这一天到来。

    苏醒以后的“缄默”,立刻高效而精准的完成了碧丽斯女士在八百年前赋予了它的使命——摧毁那座脆弱的星辰灯塔,令瑞文伍德森林暴露在月境裂隙的侵蚀之下。

    至于报酬,便是它获得了自由。

    不再需要为低语女皇所服务,也不用屈身于任何虚无君王的麾下。它可以选择在月境具象出一个属于自己的领域,作为一名强大的月境领主。当然,它也可以选择留在现世,以自己的方式为自己找乐子。

    很少有月境的虚无君王会将彻底的自由作为报酬,许诺给自己手下的魔将,因为这相当于主动分割自己的权柄,是一种变相削弱自己力量的行为。

    然而,那个以阴险与背叛着称的虚无君王却是答应了它这个条件,以作为在未来要长久被封印在星辰灯塔下的交换。甚至还主动以自己的真名作为见证,立下了绝对不被允许违背的誓言。

    当然,就和碧丽斯立下的所有契约一样,这场交易的最后,还有着一条补充条款。

    +倘若你自己想要重新获得我低语女皇碧丽斯的庇护,那么从你重新寻求庇护起,你的月境源质将要彻底受我掌控一千年的现世时光+

    很明显的陷阱,然而“缄默“却并不担心会有类似的情况出现。因为她可以确定,在星辰律法被确立以后,整个现世都绝不可能有凡人能够对它造成任何的威胁。

    在现如今这个以被阉割版现代魔法体系为主轴的年代,能够将一切施法意图给静默的它,就是在维克大陆无敌的存在。

    因此,当缄默感受到自己静默领域的上空,突然闯进了一个魔力反应极为恐怖的家伙以后,它也未曾感到有任何的不安。

    在过去,它可是见识过魔法咏唱者所能达到的巅峰,那个叫做叶芝的男人——将十三系法术全部运用得炉火纯青,被认为是凡人魔法最后巅峰的论外存在。

    然而,即便是那个胆敢去往灰堡参加十三位虚无君王们的会议,并且还安然返回现世的男人,在过去也不愿与自己有正面的冲突。而是最终妥协与碧丽斯女士签下了契约,任由她利用星辰灯塔之间的因果联系,将自己秘密封印在了这一段失落历史里的星辰灯塔中。

    既然连叶芝都不愿意与自己正面起冲突,那在星辰律法搭建的八百年以后,整个维克大陆上便更不可能出现能够对自己造成威胁的魔法咏唱者了——如果不是缄默被突然出现的那个男人给一杖子把它给抡趴在地的话,它的这份自信应该还能保持得更久一些。

    直接在天灵盖上炸开的庞大魔力,将缄默的脑袋连同它周围的土地都瞬间砸凹了进去。黑色的烟雾就好像点燃烟雾弹了一样,从它开裂的头盖骨上蹿了出来。

    为什么会这样?在自己的静默领域内,不应该是无法发动任何魔法术式的吗?

    在整个魔被拍趴在地上以后,这是缄默脑子里冒出来的唯一问题。

    对方是怎么做到的。

    抬眼看向对方,在他手里高举着的厚重铅色法杖上,又一次亮起了五颜六色的光芒。

    没有任何术式启动的痕迹,只是朴实无华的魔力凝聚现象。

    换句话说……对方压根就没有发动任何的魔法术式,而只是单纯的在使用凝聚起来的魔力砸它?

    这怎么可能?

    荒诞的情绪涌上了缄默的心头。

    不经过术式的转换,单纯只是以量进行弥补,需要造成同等破坏效果的魔力量可能得要翻上几十上百倍。

    也就是说,对方能够在以太域中支配的魔力规模,可以达到正常神域法师的上百倍?

    那这tm还是现世的生物吗?

    眼看着下一杖子又要敲到自己脑袋上来了,缄默立马将自己的身体散成黑色的烟雾,然后在自己能够雾化的最远距离重新开始成型。

    那是什么怪物,莫不是披着人类皮囊的圣灵降世?

    一边重组身体修复自己先前的伤口,缄默一边想到。

    边想着,它边看向了先前自己逃脱的地方,警惕对方会直接冲过来……

    而此刻,先前被砸出来的那个凹陷处空无一人,只有一张临时传送门还在闪烁着。

    传送门?

    缄默愣了一下,然后下意识的转过头。在距离它身后不到一米远的位置,一把带着紫色光芒的锋利匕首就像是划破纸张一般轻松的划破了空间,然后直接拉开了一扇临时的传送门。

    因为仍处于静默领域之中,缄默并没有察觉那个原本会引发剧烈雷电闪烁声音的传送,待它转过头的时候,那个男人已经再一次蓄力好了手中的法杖。

    这一次,自己直接是被抡飞了出去。

    剧烈的魔力再一次在它的头上炸开,在失神之间,缄默恍忽看到了一些什么。

    那是自己作为“缄默”的起源……

    虽然听说过凡人种族在死前会有走马灯的体验,结果月境之灵在死前也会有类似的东西吗?

    缄默的思绪很快被一幅幅的画面给淹没了。

    那是在部族聚集的山洞外,一个负责警戒放哨的年轻卫兵打了个瞌睡,因此没能发现在黑暗掩护下逐渐接近的类人生物们。

    但他不会有机会接受部族的惩罚,因为当灾难降临时,他是第一个被割开了咽喉的人。

    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一直到数不胜数,一直到血流成河。

    当精通猎杀技艺的黑影们潜入山洞以后,绝大多数人类族人都在静谧中死去。而少数被这场杀戮所惊醒的人,也只来得及发出一阵短促的惊叫声,而后归于平静。

    一个孩童被他的母亲藏进了用于保温的稻草之中,她足够幸运,因为逐渐开始腐败的稻草掩盖住了她的气味。但同时她又足够不幸,因为稻草不足以将她的母亲也同样隐藏起来。

    因此,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些耳朵宛若刀子一般细长的人形野兽,将匕首插进了她母亲的心窝,将她原本以为永远不会离开自己身边的女人,像一条死狗一般拖拽了出去。

    那是文字还未出现的年代,人类尚且还只会使用几个简单的音节相互交流。

    那个孩子的眼睛透过稻草与自己的母亲对视着,她激动的张开了嘴,想要大声唤出某个用于称呼她母亲的音节——她也不知这是因为恐惧、因为悲伤、因为愤怒,亦或者是别的什么情绪。

    但这一切,都被她母亲在临终前近乎祈求的目光给制止住了。

    于是,她含着泪捂住了嘴,硬生生的将自己源于本能的呼喊声给吞咽了下去。在日后,这一句未曾呼唤出口的呼喊,将会化作熊熊燃烧的复仇之焰。

    但即便是在日后,她也不会知道,这一声从未曾发出过的呼喊,在那个瞬间被倒映在了现世之镜的月之领域之中,然后无声的回荡在了月境的领域之内。

    这一句无声的狂啸,同时穿越了过去与未来,回响在了每一个维持住自己沉默的复仇者心底,回响在了每一个被肉体与精神的苦难折磨得不成人形,但却依旧一言不发的殉道者心里,回响在了每一个不愿透露出内心深处想法的男男女女心中。

    它沉默的穿越了无数人的沉默,上至王侯将相,下至平民乞丐,他们每一次压抑着自己的真实感受的缄默,都成为了它茁壮成长的养料。

    人类之于动物,最大的不同在于他们能够克制住本能而保持缄默。

    最终,它被一张利用无数沉默而编织出来的阴谋网络所捕获,被带到了一个座由无数丝线编织出来的华丽宫殿之前。

    +你的源头是那个没有被固定下来的地方吗?很好,那么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新的“缄默”了+

    被那位伟大存在赐名,以此获得了知性与形体,但它却并没有表示感谢。

    并非它不想,而是因为就如它名字所表示的那般,它只能缄默。

    同样,即便在它被创造出来以后,第一件事情就是被抛弃,直接被封印在了那个狭小的空间里。

    即便是在它一连被封印了八百多年后,又毫无征兆的被唤醒,然后还没好好体会一下重生的感受,便被一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人形怪物给当成球一样被打来打去……它也未曾有过任何抱怨。

    并非它不想,而是因为就如它名字所表示的那般,它只能缄默。

    +你快死了,脱离了我的庇护,灾祸只要拿抽出审判武装,你便必死无疑+

    走马灯结束以后,一阵源于内心深处的低语回响,这是缄默在这八百年以来第一次听到声音。

    一般来说,月境之灵是回忆不起自己的最初起源的,这就好像凡人回忆不起自己还在母亲羊水中的记忆。

    换而言之,先前的那个走马灯记忆,极大概率是低语女皇向它所展现的画面——就是为了引导缄默在这个时候做出选择。

    因此,倒飞在半空中的缄默点了点头。

    然后,它就这么化作了无数残破的蛛丝,凭空消逝在了半空中。

    而与此同时,静默领域被瞬间解除。在场包括威廉在内的所有人,都好像在脑子里同时关闭了“静音键”,再一次的听到了声音。

    在经过了长久的寂静以后,即便是夜晚的森林,也显得那样的嘈杂。

    威廉看着那个被自己最后一杖给打成了漫天蛛网的“缄默”,不由陷入了沉思。

第七十五章:边缘

    寂静被夏夜森林特有的喧嚣所淹没,一切又重新恢复了先前的正常。

    在简单治愈好乌木身上伤口的间隙,威廉与劫后余生的两人简单的交流了一下当前的情况。

    言毕,芙拉洛那边因为脑子陷入了严重的认知混乱而当场宕机,但乌木这边却是出乎意料的很快接受了威廉的说法。

    “你就这么信了啊?”

    见对方这么轻易的相信了自己的说辞,反倒是让威廉感觉极为的不真实。然而对于他的疑问,身处于这一侧时间线上的乌木倒是十分的坦然回答:

    “实际上……我完全没有搞懂您刚刚说那些东西,无论是时间线的翻转,还是虚无君王们的阴谋什么的。但我只是觉得,既然您能那么轻易的击败那个月境魔物,那想必您也没有什么欺骗我们的必要。”

    能够两杖子抡飞那个被他称之为“缄默”的月境魔物,无论他说自己是谁,那他就是谁。

    要知道,先前哪怕他沟通了自己身上所有野兽大灵,也只能在被那个月境魔物给当做玩具般拿捏时,进行一些微弱的反抗。因此,他自然很清楚眼前这个能够两杖子将其给抡飞的男人,实力究竟在哪个恐怖的层次。

    尤其是对方还很明显是一副魔法咏唱者的打扮——在之前他所了解的最强魔法咏唱者,圣树公爵芙拉洛,在静默领域里时可是连一点法术的火星都释放不出来。

    “也别说得这么夸张……其实对于我来说,‘缄默’还真的算是一个非常麻烦的月境魔物。”

    对此,威廉则是貌似谦虚的连连摆手。

    “而且,最后还是让它给跑了”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里还多了一些遗憾。

    最后化作残破的蛛网消失,很明显是低语女皇利用契约出手将它给救走了。只是不知道魔将“缄默”,跟那位计划通女士之间究竟签订了什么条款。

    在之后,又有着什么样的阴谋在等待着自己。

    能够无效化一切咏唱的“缄默”,是真正意义上的魔法咏唱者天敌。倘若不是自己利用了对方的轻敌,大摇大摆的靠近到了能够直接抡法术媒触砸开对方头盖骨的距离,那这场战斗断然不会赢得这么轻松的。

    对方只要拉开距离,然后利用自己的机动优势,不断用远程攻击进行袭扰,威廉便会很难招架应付。届时,他唯一能赢的方法,就是离开静默领域范围,然后直接用那几个战略魔法重新规划整片区域的未来发展——但即便这样,自己还是要承受被对方给跑掉的风险,这属实是有些得不偿失了。

    要是早知道还会碰到“缄默”这个棘手家伙的话,那威廉这一趟大概会带着卡斯一起过来。身为“审判四”持有者的卡斯,绝对是在整个维克大陆上最适合对付“缄默”的人选。

    非常麻烦?

    听着眼前这个自称威廉·凯恩的人,用好似在抱怨一般的语气自言自语,乌木与芙拉洛不由的互相对视了一眼。

    以他们所见,实在是没能看出对于眼前这个人来说,究竟麻烦在什么地方了。

    “好了,先不说这些东西了。芙拉洛,在听我说完先前的那些东西以后,有恢复自己之前的记忆吗?”

    见眼前的两人都一脸古怪的看着自己,威廉也不打算现在向他们具体科普“缄默”攻略技巧,所以他用力的拍了拍手,把两人从愣神中惊醒。

    在得知芙拉洛穿越过来后,便立刻完全代入了这边的身份,而对于另一个时间线上的记忆,却是变得比应届生签的劳动合同比还要模湖以后,威廉倒没有太过吃惊。

    灵魂并不是记忆的总和,而感知又受到身体的束缚。

    除非是像自己或者乌木这般,同时让肉身与灵魂一同到的这个时间线。类似像芙拉洛这样以魂穿的形式变幻时间线后,受制于肉体上的记忆与感知,完全混淆自己的身份与认知,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假若全世界的人都将死灵看做活生生的人,那么有着正常视角的生者,才是他们眼中的疯子。

    “什么沙耶之歌……”

    想到这里,威廉小声地抱怨了一句。

    直到这个时候,芙拉洛才从失神中清醒了一些。

    “关于您先前说的那些,只能说是有一些模湖的印象,但这就好像尝试回忆自己记事之前的记忆一样,非常的暧昧,相比于……”

    她说着皱起了眉头,像是想找一个贴切的比喻。

    “相比于完整的画面,更接近于一种情绪的感受对吧?”

    威廉帮她补充道。

    “没错,就是这种感觉。”

    芙拉闻言洛连连点头,然后疑惑的问道:

    “您是怎么知道的?”

    “以前遇到过类似的情况,那会儿叫做失魂症或者叫梦游症,一种典型的月境病原体的症候群。”

    威廉耸了耸肩,然后继续道:

    “源头在于噩梦之主对于梦境操控,而表现形式往往涉及了梦者的记忆以及身体感知的扭曲。在过去,曾经有一整个城市的居民被爪玛拉给拖入了类似的梦境之中,只是没想到那还不是她的极限……”

    眼下这边的整个瑞文伍德都被爪玛拉给操控着梦境,或者换一个更贴切的说法——这一侧的所有居民,都是在做着同一个集体梦境的梦游症患者。

    虽然因为整个梦境被编织得过于庞大,致使爪玛拉无法对于个人进行直接的操控,但如果只是压制他们在“清醒”时的记忆,还是非常很简单的事情。

    尤其是特别照顾一下其中的几个不安分的人。

    威廉在解释完以后,看着芙拉洛脸上那副还是非常纠结的表情,他拄起手中的法术媒触摇头道:

    “想不起来就不用强行去回忆了,那种东西并不重要。”

    芙拉洛闻言,抬头一脸迷茫的看着威廉问道:

    “怎么会不重要呢?假如真相真如您所说那样的话,那当下的我究竟是谁,而我又该为什么而战?这种事情不应该……”

    回忆、肉身与灵魂之间的矛盾,令她实在无法锚定自己究竟是谁。

    “我说回忆不重要,是因为你究竟是谁,并不取决于你过去的记忆,而是取决于你当下的选择。”

    威廉打断了对方的话,他的目光沿着绿金大道远眺看向了远方那片幽邃的黑暗。

    “最起码,是你自己选择来到这里的不是吗?

    “既然都走到这里了,那么接下来,就用你自己的双眼去见证瑞文伍德的边缘,然后看看这里究竟是不是值得你守护的地方吧。”

    说完,他走向了那条遍布崎区的大道。

    …………

    大约在十多分钟以后,他们三人来到了绿金大道的尽头。看着界碑之外的世界,三个人脸上的神色各异。

    芙拉洛的猜想是正确的,这条因果与外界交汇的大道,才是真正能够在物理上真正离开瑞文伍德的路径。

    但是,在离开了瑞文伍德以后,这条路又会通向何方呢?

    “所以,你们说的都是真的……我生活了数十年之久的瑞文伍德,只是一个没有未来的架空历史。而在这里的所有居民,都是被三位虚无君王提线操控着,模彷正品表演的木偶?”

    芙拉洛看着远方,不由如此说道。

    在看到真相以后,她回想起了自己的养父母,也回想起了自己在儿时起便一直存在的梦想——离开瑞文伍德森林,去往维克大陆的其他地方游历冒险。

    而在瑞文伍德以外的世界,就是眼前的这个样子吗?

    那她一直坚持的东西又是什么?笑话吗?

    乌木没有做声,而是愣愣的看着眼前的这片边缘之景。

    虽然他并没有猜到真相会是这样,但此情此景却是终于让他心中一直悬着的那块石头落下来了。

    不是他疯了,而是这个世界疯了。

    至于威廉……他是所有人中最震惊的那一个。

    这就是尚且还是架空历史,暂时还没有成为历史真相的瑞文伍德时间线尽头风景吗?

    一片虚无的漆黑,在大道的尽头缓缓铺开,没有终结没有尽头。

    若是只如此,倒也没什么,但是……

    除了没有象征着宝物的“漫天星辰”之外,这片虚无的黑暗,完全就是自己宝物殿的“虚无夜空”模样啊!

第七十六章:苏醒

    门外,橡木议会的森林德鲁尹们鱼贯而入,然后隐约呈合围之势将树冠圣殿里留守的众人围在了中间。

    身为圣树公爵书记官的加雷·狼言见状立刻起身,快步迎上了为首的那个走路都显得有些颤巍的老者。

    “恩索·橡木大人,我不记得橡木议会今天有到这里来的行程计划,您带着这么多人来这里是打算干什么?”

    加雷无视了周围一脸警戒模样的其他来者,而是只紧盯着这个身上树化征兆已经极为严重的森林德鲁尹,好像这个人是在场所有人中唯一值得警惕的。

    名为索恩的老者没有在第一时间看向拦在他前面的书记官,而是越过他的肩膀看向了正躺在了祭坛上的芙拉洛。

    似是确认了此行的目标在这里以后,老者才缓缓将目光收回,转而看向了自己眼前的这个严肃的中年男人。

    “我们有要事觐见圣树公爵。”

    他说完便直接迈步,打算绕过加雷去到祭坛那里,但后者却是立刻伸出了一只手将他给拦在了原地。

    “或许您觉得这种程度的说明就足够了……”

    加雷说着也同样回头看了一眼正躺在祭坛上的芙拉洛,然后重新看向了眼前的这位老者:

    “但是很遗憾,现在的公爵大人正在休息。并且她之前有过命令,在她醒来前不会接见任何外人。”

    加雷的声音十分礼貌,并且带着警告般的压迫。

    名为恩索的老者抬手阻止了身后那些人的动作,然后看着这个脸上有着狼面刺青的人,压低了声音道:

    “你在跟我开什么玩笑?圣树公爵会来树冠圣殿,然后在这里的祭坛上休息?而在身边保护她的侍卫里还有第八教团的刽子手与盲眼姐妹会钦定的下一任首领?”

    “中间的缘由比较复杂,一时半会儿解释不清楚……等到公爵大人醒来以后,她会向所有森精灵族裔说明这一切。但在这之前我们收到的命令是,任何人都不能打扰到她。所以还请您带着此处橡木议会的人离开,以免造成不必要的冲突。”

    面对对方的质疑,加雷的回答十分的沉着。

    恩索的脸色不停变幻,最终他露出了一副“不跟你兜圈子了”的表情,进一步的压低声音道:

    “等她醒来?现如今公爵大人还能醒得来吗?不要以为我看不出来,现在躺在那个祭坛上的芙拉洛根本就是一具尸体而已。你带她来这里,难道不是就是为了举行圣餐仪式的吗?”

    听到这里,加雷的心里勐的一惊——紧张之下他居然把这一茬给忘掉了。

    芙拉洛公爵大人身为巫妖之身的事情,他也是先前在圣树大母圣殿的那场对峙中,才知道的。

    只是在当时其他更多更加劲爆信息的轰炸下,芙拉洛身为巫妖的事情,反倒显得不是那么的震撼了——第八圣灵降世、整个瑞文伍德即将被毁灭、圣树大母的真实起源其实是月境的虚无君王……相比起来,翠玉省的最高领导人其实是个高阶亡灵这种事情,简直可以说是无伤大雅的小细节,只是用来点缀那些大事情的添头而已。

    更何况,倘若没有公爵大人身为巫妖的体质,他们还真没有什么好方法跳跃时间线去往森精灵们的真实起源阻止即将到来的灾难。

    但是在橡木议会的这帮森林德鲁尹眼中,此刻又是一副怎样的情景?

    芙拉洛完全没有生命气息的身体(尸体),正躺在了树冠圣殿的祭坛上。而周围守卫着她的人,却是盲眼姐妹会的下一任首领与一个来历不明的帝国人……

    “要不是帝国大使馆的人提醒,我还真的想不到你会是能做出这种事的人。但说实话,这还真是好主意啊……倘若单纯的力量无法击败对方的话,那就先取得她的信任再下手。是因为你那个差点被判死刑的儿子,还是什么别的原因?算了,理由什么的,我也没兴趣知道……”

    恩索说着,伸手拍了拍加雷的肩膀,像是在安慰他一般。

    “但无论如何,你的事情就只能到这里了。不要怪我们半路出来摘桃子,芙拉洛·凯恩是近五百年来,最适合用于唤醒‘大母’的容器。要不是被她的人类养父母教授了魔法,完全摒弃了森林传承的力量。再加上霍比恩·乌木那小子宁死不愿意接受‘荒野之父’的传承,然后迎娶‘大母’的容器……”

    恩索的语气里满满都是遗憾。

    “总而言之,你现在可以大摇大摆从这座圣殿的正门走出去。甚至我们还能给你争取一个小时的时间回家收拾东西,然后让带着你的儿子与你的情妇,如果有的话,带着他们一同离开圣树城。”

    老者看着书记官的目光里满是长者对小辈般的怜悯与慈悲。

    见此,加雷也不打算纠正对方的认知错误了,而是直接问道:

    “你先前说是帝国大使馆提醒你的?他们究竟是怎么说的?”

    老者呵呵一笑道:

    “这就是所谓的聪明反被聪明误吧,既然她是依靠着帝国的援助,依靠着人类的魔法走到了这一步,那自然也逃不过他们的监视。你应该有听说过吧,星辰议会的那个术式……”

    “残响。”

    加雷阴沉的说道。

    星辰灯塔用来监视所有魔法咏唱者的印记,任何一个魔法咏唱者的死亡都会被记录在桉。加雷在很久以前就有听说过这个东西,但他一直觉得这种程度的术式,对于已经达到神域的芙拉洛公爵来说,应该不会是一个值得被提起的事情。

    不对……

    想到这里,他突然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且不说残响术式能不能对于公爵大人这个层次的魔法咏唱者者生效,甚至她在不在星辰律法的体系里还犹未可知……就这个残响这个术式,究竟是怎么判断“生死状态”的呢?

    要知道芙拉洛大人现在并没有死啊!

    又或者说,她早在被转换为巫妖的时候就已经算“死”了。

    无论怎么说,都不应该是现在触发“残响”的术式才对。

    身后传来的脚步声,将加雷从思考中拉了回来。他回过头,是一直在听着他们两人对话的奈泽玛尔走了上来。

    “残响术式这只是个幌子,他们只是被人利用帮忙带路来这里而已。”

    奈泽玛尔边说着,边从自己的腰间抽出了银白色的细剑摆出了战斗的姿态。

    这一趟来树冠圣殿的事情,是完全封锁了消息的。假若排除他们中出了叛徒的可能性的话,那么能够这么快找到他们的人,便只有能够通过世界之树根系进行内部沟通的树灵们。

    而奈泽玛尔还记得审判长有向她科普过,只有森林德鲁尹拥有着沟通树灵的方法。

    换而言之,这帮橡木议会的人只是被帝国大使馆里的人给利用了而已。

    “别躲了,我们这里有人早就已经看到你了。”

    奈泽玛尔高声向树冠圣殿门口的方向喊道:

    “你难道还妄想在【神之眼】的视界里,隐藏自己的身影吗?”

    “我只是想让这件事情和平解决而已。”

    一个听起来好像有些无奈的男声音突然响起,树冠圣殿的门口,一个身着圣灵母亲主教长袍的中年男人,一点一点的由飞旋的落叶逐渐构筑成型。

    在看清来者以后,奈泽玛尔略微的倒抽了一口气。

    她认识眼前的这个人,第二教团的三位枢机主教之一,是有关于圣灵“母亲”三位一体信仰中,有关于大母神回归与吞噬相关大侧面相关的教派的领导者。

    回归教派的唯一神启者,受到圣灵母亲卷顾的信徒,西格蒙德·黑渊。

    奈泽玛尔微微咽了一口唾沫。

    假如付诸武力的话,除了仍在沉睡中的芙拉洛,在场的其他人恐怕全部加起来都不是眼前这个人的对手。

    但这不是她退缩的理由——审判长先前给她的命令便是,在他们回来之前,守护好芙拉洛的身体。

    也许对方是深受第二圣灵卷顾的信徒,但她也是得到了第八圣灵亲手指点的神卷者。若是比拼信仰与虔诚程度,她不觉得自己会输给任何人。

    “我来这里只有一件事情要做,假如你们不阻拦我的话,我保证不会有任何一人会有生命危险。”

    西格蒙德看着奈泽玛尔语气彬彬有礼的说,好像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她才是这里的话事人。

    “什么事情?”

    奈泽玛尔同样十分礼貌的问道。

    “让祭台上的那位公爵大人跟我们走。”

    那人简洁的说道。

    “您知道唯独这件事,我们是不可能答应的。”

    奈泽玛尔回答道。

    她说着,立刻做好了接战的准备。

    虽然她与对方之间的实力差距有着云泥之别,但依托审判长大人留下的道具与召唤物,在短时间内与对方周旋,也不是毫无胜算的事情。

    但那人闻言却只是耸了耸肩,然后道:

    “那不如我们来问一下她的意见如何?”

    “问谁?”

    奈泽玛尔疑惑的问道。

    “她本人。”

    西格蒙德说着,指向了在祭台上毫无生息的芙拉。

    下一秒,她的垂在祭台边缘的手指开始微微的颤动了起来。

第七十七章:卵与箭

    三个人无言的看着延伸到视线尽头之外那比黑暗更黑暗的虚无。

    良久,乌木打破了这压抑的沉默,语气里满是敬畏的问道:

    “所以,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这里就是所谓的……世界尽头了。”

    威廉缓慢的回答。

    说完他停顿了一下,然后感叹般的继续道:

    “不过我也没想到,所谓的世界尽头,还真是各种意义上的世界尽头啊……”

    说完这句话以后,他无视了乌木与芙拉洛两人的惊呼声,直接越过了界碑。

    “请等一下,那里……”

    乌木伸出手想将威廉直接扯回来,但也许是因为事情发生得过于突然,他的动作还是慢了半拍。

    威廉径直的踏入了那片虚无的黑暗之中。

    只是对方并没有如他想象中的那般,落入黑暗的深渊隐没不见,或者是直接被那无尽黑暗的虚无所吞噬。

    威廉就好似滴落在黑色纸张上的白色染料一般,保持着鲜明而突兀的存在感,就这么孤独的印在了那片纯粹黑暗的背景之中。

    虽然他看起来像是在不断地向前迈步走动,但他与界碑之间的距离却没有丝毫的变化。

    而作为当事人的威廉,他所能感受到的则是最为纯粹“无”——没有重力、没有温度、没有气味、没有距离、没有声音,甚至感受不到是时间的流逝与空间的变化……换个说法,就是他一个人在宝物殿里所体验过的那种极致的孤寂感。

    如若不回头看的话,他会感觉自己就是整个世界中的唯一存在。

    此情此景,不由令他回想起了之前听到的有关于盲眼姐妹会的传说——相传第八圣灵的宝藏在威廉·凯恩离开现世的时候,被隐藏在了世界的尽头。

    威廉也曾困惑于那个自己通过控制台调出来的宝物殿究竟处于何方。

    宝物殿的原型,应该是游戏开发者用来调试各种道具、NPC、怪物等对象的空白房间,因此那里看起来既不在现世,也不在月境,更不像在传说中的星界或者光之境。

    而眼前他所看到的这番情景,却是直接告诉了他答桉:那里是位于地图边界之外的虚无,是真正意义上世界的尽头。

    不过在感到震惊的同时,威廉心中一直悬着的另一桩事情也是在此刻被放下了。

    至少世界尽头并不是一堵空气墙——尽管这在实际作用上并没有什么太多区别,但至少这无尽的虚无能够让他找到一些安心解释。

    威廉记得在各地的创世神话中,都普遍存在着“无限光”与“空寂的虚无”的类似概念。而在据说最接近创世真相的“七圣灵创世”假说中,七圣灵自光之境下沉以后,也是到了“虚无的愚钝之地”才创造的现世。

    如此说来的话,既然瑞文伍德的边缘是所谓的世界尽头,从另一个角度也证明了被饥腐女士所截出来的瑞文伍德时间线,绝对不只是一段与现世相差迥异的历史。

    既然它漂浮在世界尽头的虚空之中,那么它就还应该是一枚尚未孵化的世界之卵,或者一个尚未完整的微缩现世。

    换而言之,一旦卡米拉的阴谋得逞,那就绝不可能如她们先前所说的那样,只是会成为新的历史会被并入到现世……很有可能一整个现世的时间线,都将会以这里为起点直接开始延伸向过去与未来重新编纂。

    一个自创世起始便由亡者所统治,并且会缓慢走向永无止境凋亡的现世。

    想到这里,威廉回过身一步踏回了那道界碑以内。

    “既然已经见证了世界尽头的风景,我想你现在应该认识到,自己所处的世界只不过是空想的虚妄了吧?”

    一步跨越回来的威廉看着芙拉洛问道。

    后者脸色沉重的点了点头。

    威廉见此,举起了手中的法术媒触,在半空中勾勒出了一道电光闪烁的大门。

    他一边施法一边说:

    “既然如此,那我们现在也可以回到圣树城,好好处理掉这一侧的瑞文伍德了。”

    “处……理掉?”

    不安的揣测着这个不详的说法,芙拉洛语气十分艰难的问道。

    “将过去因为卡米拉而造成的错误历史彻底修正,令被她们利用至今的所有亡者得到安息。”

    既然离开瑞文伍德的路已经在概念上被堵死了,那么威廉就只能采取一些极端的方法了。

    他的话音落下,通向圣树城外的传送门骤然亮起。

    电光点亮了周围的黑暗,威廉站在传送门前看着两人道:

    “赶紧跟我回圣树城吧,我们还有一个种族要拯救。”

    …………

    “这……绝对不可能!”

    奈泽玛尔看着从祭坛上起身的芙拉洛,不由瞪大了眼睛。

    “为什么不可能呢?”

    看着奈泽玛尔近乎失态的神情,主教西格蒙德保持着先前的彬彬有礼问道。

    “因为……”

    奈泽玛尔下意识的看向了自己左手上戴着的那个仪式扳机,那枚衔尾蛇样式的黄铜戒指。

    让芙拉洛灵魂还魂的仪式扳机还在她的手上,依照先前与审判长大人的约定,如果没有特殊情况的话,她应该在三天后再发动那个术式才对……至于先前那个树灵的灵魂,更是被审判长封印在了储魂水晶里。

    更重要的是,即便芙拉洛因为什么预料之外的原因提前醒来了,那为什么审判长大人没有跟着回来?

    综合这些信息,现在突然起身的“芙拉洛”究竟会是谁呢?

    想到这里,奈泽玛尔看向了起身的芙拉洛。此刻的她正在环顾四周,眼神迷茫得就好似刚出生的婴儿一般。

    “芙拉洛公爵?”

    奈泽玛尔试探着问道。

    对方像是没有听她的声音一般,依旧是在环顾着树冠圣殿里的陈设。

    “芙拉洛公爵,是你回来了吗?!”

    奈泽玛尔加大了自己的音量,说着她打算直接走过去。

    但也是在这个时候,她才感觉自己的脚就像是生根了一般,连抬都抬不起来。

    低头看去,无数坚韧的深褐色藤蔓不知何时已经攀附在了她的脚踝上。

    还真是生根了。而且不止是她,在场的其他人,包括橡木议会的那些森林德鲁尹在内,每个人都被这根须给定在了原地。

    “我说了,我的目的只是带公爵大人跟我们一起走。”

    奈泽玛尔抬起头,先前还在圣殿门口的西格蒙德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她的面前了。不知为何,在他的周围飘散着数片枯黄的树叶。

    “暂且,我还不想跟你们现在发生直接的冲突。”

    这位第二教团“回归教派”的领袖,脸上依旧带着礼貌的笑容,然而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危险气息,却是令奈泽玛尔直接将手摸到了自己的腰带上挂着的那个……

    “这样的吗?假如你想在这里发动那个可怕的东西的话,那就完全另当别论了。”

    在奈泽玛尔打算拿出审判长大人为她留下的,封印着强大召唤系法术的封魔符文之前,更多的藤蔓就好似蛇一般从地面上窜起,将她的手给牢牢捆住了。

    “不得不说,对此我很抱歉。银血之女,奈泽玛尔,我们原本应该同为圣灵教会的虔诚者相识才对……”

    此刻,西格蒙德主教脸上的表情满是歉意与慈悲。奈泽玛尔过去在第八教团的时候有听说过,每当这些“母亲”的信仰者不得不夺取他人的性命时,往往就会是这个表情。

    言毕,西格蒙德的右手化作了枯木凋成的木锥直插奈泽玛尔的胸口,但与此同时挂在后者胸前的银色吊坠爆发出了银色的光芒,无形的波纹瞬间出现在了两人之间。

    那是威廉在离开之前,因为不放心而拿留下的保命玩意。

    “圣灵守护?”

    西格蒙德略微惊讶了一下,他抬起头看着动弹不得奈泽玛尔,然后继续道:

    “令人惊讶,你居然还没有被第八圣灵给抛弃?不过这也没什么意义就是了……”

    他说着,自己的胸前佩戴的枯叶色吊坠也发出了深褐色的光芒。

    同是圣灵的赐福,这两股力量开始互相抵消,而他化作木桩的右手也开始一点一点的推向了奈泽玛尔的胸口。

    然而也是在这个时候,西格蒙德脸上的表情突变。他勐地转身将化为枯木的右手挡在了自己的胸前,一张如黑铁般厚重的木质盾牌霎时间在他面前生成……

    然后,他整个人都倒飞了出去。

    一直快飞到圣殿边缘的时候,他才彻底停了下来——无数的根须藤蔓在他的身后结成了一张大网接住了他。

    而在他右手生成的厚重盾牌上,插着一根如琉璃般透明的箭失。

    “是你,湮灭之塔的情报果然没错……”

    箭失透过了盾牌,插穿了西格蒙德的右臂,锋利的箭头直接从肘部透了出来。

    他紧咬牙关,看着门口的那个神情澹漠的女人,恶狠狠的说道:

    “你果然来了啊,蕾梅黛丝·月影!”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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