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王醒病了
因为纪云扬就住在招待所,苏杨吃完饭便没有回学校,这样苏思安就可以专心送初荷回宿舍了。
时值仲秋,一轮圆月高高挂起,空气中氤氲着一股浓浓的桂香,两人沿着东苑公园的外墙缓步前行,杨初荷突然停下了脚步,“王醒毕业了,和同学合租了一件平房,正四处投简历找工作呢。”
苏思安一阵诧异:“按照教育局规定,幼教专业毕业生不是得回原籍安排工作吗?”
“傻子。”杨初荷白了一眼苏居安:“辛辛苦苦学了三年,就为回南乡村啊,况且每天还得面对大哥大嫂的恩恩爱爱,她心里难受不难受?”
“也是,当年她就是为了躲大哥才离开老家······可她在BH市无亲无靠,无头苍蝇似的,怎么能找到工作?”。
杨初荷点点头:“城里的幼儿园都开学了,正式工的编制很难搞,但是前几天听东邻范叔说十里堡刚建了一所幼儿园,集体性质,他们那里优先安排本镇毕业生,想进去还得先交八千块钱的建园费,说白了就是花钱买编制,但是外地毕业生就难了。”
“集体性质和农村幼儿园有何区别?”苏思安问。
“还真不一样,眼下城市化进程多快呀,我们十里堡早被政府纳入市区统一规划,土地性质一变,这所幼儿园不就变成公立性质了?”杨初荷做为文化宫舞蹈教练,每天接触各行各业的孩子家长,某些方面的消息自然灵通。
“钱好说,我们可以先帮她垫付,但是人家只收本镇毕业生···她们的名额招满了?”
苏思安太想帮助红菱姐了,哪怕只有一线希望。
“镇里有些毕业生因为交钱的事一直举棋不定,距离最后报道的期限还有三天,有几个好像是放弃了。”
“明天我去找姐夫想想办法,一定要留下红菱姐,我们苏家欠她的太多了······”,苏思安抬头看向夜空,自言自语的说。
“咱们分头行动吧,我去找姐夫,你去学校问个确切的地址”。
苏思安找到王醒的时候,是一个冷风凄雨的傍晚,城中村一间低矮的偏房里,姑娘正发着低烧,同租的女孩忍受不了清苦的生活早已打道回府,只有她自己还在徒劳的做着最后的努力。
她不是不想回家,但是一想今后抬头就会看到自己永远甩不掉的苏居安,她甚至希望自己就此静静地离开这个尘世。
是的,这样的感觉去年腊月十七父母的葬礼上已经发生过一回。
父母是死于一场煤气中毒,农村的冬天特别寒冷,于是富裕起来的农家家家户户点起了煤炉取暖,因为北方的冬天西北风当道,所以大多数人家烟道都会留在前山墙,那一夜破天荒刮起了南风,造成煤烟倒灌······。
王醒最可依靠的两座大山轰然塌陷。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她一时忘记了痛的滋味,一个人到底伤心到何等程度,才能变得麻木不仁?她甚至无法听清哥哥痛心疾首地忏悔。
是的,即便听得到,她也无从指摘,毕竟他也有自己的小家庭需要照顾,何况父母还很健康,完全可以照料自己。
再说了,两年的时间,你只顾躲在阴暗的角落里独自疗伤,何曾想到关心过父母?
子欲养而亲不在。
就是因为这样猝不及防才更让做子女的耿耿于怀啊。
理智虽然告诉她不能怨恨同样悲痛欲绝的哥哥,但是那一刻她意识到了兄妹之情的疏远······。
也是在那一刻,她突然觉得自己成了被所有亲人抛弃的孤儿。
既然这个世界已经完全抛弃了我,那就让我静静地离开吧。
“咚咚咚”一阵沉稳的敲门声划破了雨夜的死寂。
王醒头疼欲裂,四肢早已变得冰冷麻木,昏昏沉沉中竭力抬头喊了一句:
“谁呀?”
“是我,红菱姐,苏思安呐,您现在方便吗?”
苏居安?一股热血涌向心头,王醒蓦然坐起,肺部受到突然地压迫,顿时引起一阵急遽的干咳。
“您病了吗?快开门呐。”
已是半昏迷状态的王醒勉强下地打开的门栓,房门开启的一瞬间,王醒孱弱的身躯再也支撑不住,直直的扑倒在苏思安的怀里,“居安哥,我···要死了。”
市人民医院急诊室。
苏思安焦急的看着主治医生的脸,“医生,这都打一夜点滴了,我姐到底什么病?”
“你姐没大事,长期的营养不良,外加感冒缺了水,补补液服服药会痊愈的。”
苏思安松了一口气,目不转睛的盯着刚刚苏醒过来的王醒,“红菱姐,你吓死我了。”
王醒看着苏思安的脸,刚刚升起的一丝希望之火渐渐消失在瞳孔尽头:“谢谢你思安,天亮了,今天不上班吗?”
苏思安说:“我请了两天假,专门处理你的事情。”
“我好了,你回吧。”王醒闭上眼睛强忍着心中的委屈,心中兀自不停的呐喊:“你不是苏居安,他的债不用你来还!!!”
“我找你还有一件事,初荷已经为你联系了十里堡镇办幼儿园,如果你愿意,我得为你跑跑人事关系,毕竟你现在生着病呢。”
92王醒的选择
王醒眼前一亮,随即黯淡下去,“,那个幼儿园我知道,先前我也曾投过简历,人家说只接收本镇户口的幼师,外乡人没资格,即便是本镇户口,也得交八千块钱的建设费。”
苏思安使劲摇摇头:“不是这样的,他们临近开园招不齐老师才放宽了条件,钱也不收了。”
王醒太了解苏家兄弟了,莫名其妙地紧张已经出卖了他善意的欺骗,“思安,姐姐知道你不会撒谎,是你求姐夫帮了忙,钱也是你替我垫付的,对吗?”
苏思安红了脸,“反正事情已经走到这步了,弟弟大胆替你做回主,行吗?”
“思安,姐不是不知好歹的人,你不知道想要从心中彻底剥离一个人到底有多难,姐原以为只要疏远你们苏家人,才能彻底忘记过去,但是,我忘不了那个人啊,这件事姐感激你、感激姐姐、姐夫、感激大舅妗子,除了那个绝情绝意的苏居安······”。
随着招待所体制改革的逐渐深入,主题餐厅的厨师团队也在悄然做起了减法,先是以廖望为首的粤菜帮履行完合同去了新开业的金沙大酒店,后来几个签约无望的临时工也跳槽到个体酒楼挣大钱去了,好在服务技校送来了一批实习生才解了主题餐厅的燃眉之急,
大岭和涛子就是这时候一起来到了主题餐厅的后厨,并被安排到了苏思安兄弟俩住的202宿舍。
两个乳臭未干的狂悖之徒!
这是经过十几天的暗中观察,苏思安给二人的定义
哎,现在的年轻人呐。
尽管他自己也不过二十刚出头,但是几经沉浮的苏思安俨然已经成了主题餐厅的老人,尽管此时餐厅里还有色狼、大狈、小于、小葛等一干老员工。
随着刘书记在招待所权利的日渐式微,大狈也相应的收敛了不少,不过他现在只能屈居人下做了苏思安的副手,没辙,谁想到廖望临走前一股脑将粤菜精髓传给了昔日的对手苏思安,眼下只有他能担起主灶的责任。
老铁的事情更具戏剧性,半年前,在他的档案已经迁出招待所的情况下,电业局亟待开业的酒店竟然被市政府突然叫停了,没有了接收单位,王科长也只能动用个人关系将儿子再次调回招待所,看来老铁得在这里干一辈子了。
没有了退路,老铁只能乖乖的回到后厨,仅此一劫他也基本丧失了工作中挑三拣四的权利,但是厚脸皮找女孩聊骚的毛病却有增无减,这‘色狼’的称号便慢慢在女同事嘴里流传开来。
杨乐春师徒二人几番沉浮,终于将主题餐厅的后厨带到了正常的轨迹,但是餐厅惨淡的生意还是造成了不小的人员动荡。
缺人,依旧是缺人!
中秋节休假后,灶台上打荷的俩小子便没回后厨报到,直到有人在金沙大酒店大堂看到他俩,杨厨才知道二人早就奔着廖望去了,大岭和涛子也就顺理成章的成了打荷小子。
涛子跟了苏思安,大岭只能搭档蒋金勇。
午餐苏思安照例招呼新助手一起,两人刚刚找座位坐定,就见一位身材高挑的姑娘倒背着双手晃晃悠悠走过来,“哥,介绍一下身边的帅哥呗。”
穆涛偷偷瞟了一眼姑娘的脸,好大胆的眼神,那种毫无顾忌地大胆,直勾勾意欲透过你的眼睛看到你心里似得,山东人叫‘楞’,东北人叫‘彪’,除了这一点姑娘还真称得上标致,鹅蛋脸出奇的细腻,光洁的没有一丝瑕疵,鼻梁挺拔,鼻头圆润,嘴角微微上扬,透着一股倔强。
不错,她就是两年前来到招待所的蕙香姑娘,褪去童稚,俨然一个出类拔萃的大美女。
穆涛莫名其妙地红了脸,起身懦懦地说:“我是穆涛,叫我涛子好了。”
“问你了吗?多嘴。”禹蕙香夸张地扬起头,目光滑过涛子的眉眼看向苏思安:“哥,这小子听话吗?尥蹶子的话交给小妹归置,三天保证让他服服帖帖。”
涛子一阵暗笑,心道小丫头片子,把自己整成黄蓉似得,不过论刁蛮还真与黄蓉有一比。
苏思安拿手指点点桌子,“坐下,不愧是白梅的徒弟,越来越像师傅了,哪一天把你调到餐厅来,哥好好归置归置你。”
“可别惦记我,你还是让妹妹自生自灭吧,我不碍你眼了,我滚还不行嘛。”
苏思安被姑娘逗乐了:“不吃饭就滚,不想看到你。”
禹蕙香转身走了几步,突然回身嬉笑着说:“光听你骂人了,差点忘了正事,我师父大寿,今晚家中宴客,问你去不去?”
“你傻呀,你想让我气死你姐吗?滚滚滚,不去。”
禹蕙香受了一顿抢白,脸上毫无羞愧之色,“就知道你不敢,真不够爷们。”
扮了个鬼脸一溜烟跑了,只把涛子看了个目瞪口呆,很长时间才回过神来:“苏哥,这是您亲妹妹呀?”
苏思安一阵苦笑:“应该是我师傅的亲戚,也不算是亲戚,一时半霎也说不清,反正是个极难缠的姑娘,你初来乍到,不摸她的脾气,还是少招惹为妙。”。
93爆炒腰花
午餐即将打烊时,主题餐厅来了一位客人,挑了张相对隐蔽的小桌,只点了一道菜,指明由苏思安师傅烹制。
此时灶台师傅们已经开始清理炊具,涛子接过肖贞贞手中的餐单看了一眼顿时笑了,“爆炒腰花,苏哥,这人点名要你来做,怕是砸场子的吧。”
苏思安闻言,回头问道:
“王师傅,今天的猪腰子新鲜吗?”
王胖子抖了抖眉毛,“新鲜得很。”
“那就劳师傅大驾。”
难得王胖子今天心情愉悦,右臂高举,夸张的转了一圈手腕,“好嘞。”
爆炒腰花是一道功夫菜,此菜不但考验灶台师傅的火候,更考验砧板师傅的刀工,如果想要切出漂亮的麦穗卷,猪腰的新鲜程度最是关键。
这时最需要一把灵巧锋利的片刀。
其实在粤菜没有普及北方之前,真正的鲁菜师傅只用一种厨刀,这类厨刀首推BJ王麻子品牌,刀背厚重,夹钢刃,看似笨重,却是前切后剁无所不能,后来粤菜兴起,来自广东的厨师,几乎人手一个‘刀库’,切、斩、片、雕,专刀专用,零零碎碎,林林总总,让人看得眼花缭乱。片刀就这样传到了鲁菜师傅手里。
头砧师傅难得的刀工展示机会,众学徒不约而同围上来,王胖子豪兴大发,索性边干边讲解起来:
“小子们,切腰花第一步是先将剥掉脂皮的猪腰子横放,平刀一片为二,注意!一定要片净中间的腰骚,这一步处理不好,这菜也就白瞎了。
第二步,翻刀四十五度间隔三毫米切至腰花五分之三处多一点。”
大岭在旅游学校学的是导游,后厨缺人才赶鸭子上架,被王胖子说的有些迷糊,大声问道:“报告老师,什么叫多一点,到底多多少?”
众人一阵哄笑,王胖子有些恼怒:“一点就是一点,自己领会。”
王师傅翻刀切罢,遂将手中的半片腰片旋转九十度角,继续说道:
“现在是立刀直切,深度腰片五分之四,何种程度呢,翻看底面有刀印而不破。”
“最后我们再把腰片切成一指半宽的小片。”
腰片切罢,拿两根茭白,半根黄瓜,改刀象眼片作为配料。
“齐活”。
王师傅麻利地收拾完墩面:“小子,看你的了?”
王师傅切配的时候,苏思安这边早已配好了爆汁(取一小碗,醋、生抽各一勺半,盐、味精、糖、胡椒粉各少许,生粉一勺调拌均匀备用)。
点火热油的间隙,切好的腰花还需要再‘养’一下,苏思安将腰花放入大碗,取料酒、生抽少许、淀粉一勺、花椒油一勺、食盐、味精少许,轻轻搅拌,渐渐地油面开始泛起青烟,苏思安伸手在油面感受了一下热度,此时正是八成热的油温,迅速将腰花推入热油快速搅动,起锅漓油。
前后不过三秒,串串漂亮的麦穗腰花已经静静地躺在油壶上面的漏勺里。
锅底留少许油,下入葱、姜、蒜米爆香。
烹醋、腰花、配料入勺,淋入爆汁。
快速翻动。
淋入花椒油。
出锅。
一连串动作,不过两分钟的时间,直看的涛子眼花缭乱。
“好”,王胖子远远地喊了一声道:“小子,怪不得你师父把着你不放,这手艺,杠杠的”。
起菜!
菜传出去不久,肖贞贞又折身回来了,“苏师傅,刚才点菜的客人指明要见你。”
苏思安摇摇头了,想起了钱钟书的关于吃鸡蛋看老母鸡的。故典,笑了笑说:“就去。”
移步大厅,苏思安一眼发现最不起眼的角落里,一位清癯的老者,笔挺的西服,黑框的花镜,最显眼的还是前秃后稀的大背头。
苏思安快步先前,“赵主任,您来了也不事先通知弟子一声,我好洗手恭迎呐。”
不错,此人就是BH市著名的鲁菜大师,劳动局服务技校餐饮系系主任赵一敬。
“招待所就是个大熔炉,苏同学不光手艺精进,嘴皮子也利索了不少啊。”赵一敬没有起身,仰头示意苏思安坐下。
“老师找弟子有何吩咐?”
赵一敬右手食指轻轻点了一下餐桌:“别拽,下午几点上班?”
“如果没有接待任务,下午四点。”
赵一敬点点头:“也就是说,中午你有三个半小时的午休时间?”
苏思安点点头。
“有一个活不知你想不想干?”
苏思安说:“老师吩咐,一定干。”
赵一敬说:“你先不要急着答应,待我说完再做决定不迟。”
“老师请讲。”
94街混子马青
赵一敬习惯性的捋了一把背头,说随着餐饮业的蓬勃发展,厨师这个行业越来越紧俏,为了解决行业用工难的问题,咱们技校和劳动局合办了一个针对厨师后继人才的短期培训机构,六个月一期,三个月理论知识,三个月实践学习,一年四个批次。咱们学校的师资队伍本来就有些薄弱,校长的意见是聘请几个校外的实习老师,每天一节实习课,一小时十元,你有没有兴趣?。
一天二十元,一月就是六百,比招待所的工资还高,苏思安想了想说:“两个小时倒也够,只是时间没有那么巧。”
赵一敬拍拍手:“时间可以调,实习课就定在下午一点到三点。”
苏思安点点头:“行,但是技校招收实习老师是大事,咱们的院领导不再审审?”
赵一敬笑了:“你的考试已经结束了,爆炒腰花炒的不错,刀工、火候,恰到好处,美中不足的是你用黄瓜做配料,吃了害胃呀。”
苏思安挠挠后脑勺:“先前一直用韭苔配色,今天可巧韭苔缺货了才临时配了半根黄瓜,不巧就被老师您撞见了。”
······
旧地重游,物是人非。
自打离开服务技校后,苏思安还是第一次回到这里,不是这个地方多么不值得怀念,而是他从未觉得这个地方真正属于过自己,他忘不了自己在这里只是个借读的身份(他甚至还没有一个正式的身份),一个‘借’字书写了几多心酸。
不堪回首的岁月,借钱、借粮、甚至读书还需要这个‘借’字,他无法忘记同学们看向他的鄙夷的目光,他甚至无法拥有一身同学们最为讨厌的粗制滥造的校服,在他们眼里这个总是低着头的编外学员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异类。
但是今天他回来了,一身笔挺的西服,昂首阔步,他不否认自己确实需要这份收入,但是他更享受技校领导对于他这些年努力的承认。
但是,当他自信满满的走进实习餐厅,站在他面前的竟然是一群不折不扣的社会青年,二十个学员中三分之二已经超过了他的年龄,或许他们早已涉足后厨,他们是来‘混’厨师证的。
其见还夹杂着两位浓妆艳抹的女孩。
最令他吃惊的是学员中间还有一位身着橄榄绿的四川兵,说是部队为士兵退役更好地服务地方而专门培养复合型人才。
各有各的追求,各有各的小九九,真正需要学习的不过是四五个十六七岁的小男孩。
这群学员不好带,特别是那位自称班长的马青,满脸的狡诈和凶狠,他终于理解了刚才办公室主任看向自己的充满同情的目光。
“这群学员呀······,理论课老师都换好几茬了”。
也就是说,系主任嘴里的师资不足只是个借口,是这群不服管教的社会青年让技校的老师们望而却步了,谁都知道实习餐厅少不了厨刀,万一这群人哄起来······
大麻烦呀。
苏思安面色凝重地看了一眼菜墩上横七竖八的刀具,隐约听到学员队伍里一阵窃窃私语;
“这个老师好年轻啊。”
“他好帅喔。”
“他就是市府招待所的二哥?”
苏思安一楞,如果学员不讲,他还真忘记了自己曾经的这个名号,虽然他很反感同事们拿着个揶揄自己,今天倒可以借此压压这群乌合之众。
官僚怕‘抬’,文人怕‘捧’,街痞子怕的是‘打’,只有彻底打没了他的傲气、戾气,才能让他服服帖帖。
想到这里,苏思安冷傲的瞟了一眼众人,目光最后定格在马青脸上:
“我先做一个自我介绍啊,苏思安,一级厨师,也曾是这所学校的学生,从今天开始做你们的实习老师。”
“欢迎!欢迎!”士兵率先鼓掌,众学员却响应者寥寥。
“临开课前,有两个‘不准’大家必须记清。”苏思安说到这里故意顿了一顿,眼睛却始终没有离开马青的脸。
“第一我们要实习嘛,自然离不了厨刀,后厨的老师傅常讲‘神刀鬼枪’,就是说,只要厨刀在手,任谁也不准开玩笑,规规矩矩的练活。”
“第二,不准打架,你们个人有冲突,可以找我,我解决不了上报学校领导,学校领导解决不了,就要麻烦找派出所了。”
马青被苏思安犀利的眼神看得有些发毛,混了这些年的社会,他不会不明白强龙不压地头蛇的道理,在没有弄清这个‘二哥’到底什么来头之前,他是龙也只能盘着,是虎也只能卧着了。
“老师,我可是大大的良民呐,您老盯着我干嘛?”马青一脸讪笑,半玩笑半正经地叫起屈来。
苏思安知道马青心慌了,“你是班长啊,这些话你记不住,怎么管理同学们?”
马青拍拍后脑勺,暗自松了口气:“也是,谁叫我是他们的老大哥呢。”
95刘德华学厨师
请大家做个自我介绍,从班长开始------
“马青,现在供职于青州宾馆,我来算是公费进修。”马青颇为自负的晃了晃肩膀说。
一脸痤疮的矮个小子于马青身后探出头,“俺叫贾岩,昌邑围子镇,个体老板。”
“记住你了,围子镇假烟假酒卖的很火。”为了缓解一下紧张的气氛,苏思安不失时机的开了一句玩笑。
众人小心翼翼,唯有贾岩自己咧咧嘴发出几声干笑。
再后面是两位姑娘,一位叫常晴,一位叫段雨。
众学员依次介绍自己,最后那位脸膛最黑的小伙子,一身洗得发白的旧衣裳,光脚丫穿了一双黄胶鞋,或许是农村娃子腼媥,迟迟不愿报出自己的名字。
苏思安走到他身边,耐心地问:“这位同学,请介绍一下自己呀。”
小伙子见自己实在躲不过去了,一时憋得满面通红:“俺叫刘德华,家住益临县山旺村。”
“哈哈哈,刘德华···”
“这人太逗了···”
“马德华还差不多。”
“咱俩还是地地道道的老乡哩。”苏思安拍拍小伙子的肩膀侧脸道:“你们笑什么?他出生时,刘德华还没出道呢,这名字寓意多好?”
因着‘二哥’的名头,苏思安的第一堂课算是圆满完成,临下课前,他把自己的手机号码写到黑板上,说如果谁有疑问可以打这个电话
看得出这群学员里有几个一直畏手畏脚,他们应该没少受马青的欺负,特别是小老乡刘德华,凭衣着判断家里肯定不富裕,父母节衣缩食送他出来,就是为了孩子将来有个好前程。
他想帮他。
哎,但愿这孩子支撑不下去的时候还能想到实习老师。
日子一天天过去,课间休息时,苏思安也会半真半假的和几个嘎小子‘切磋’一下,几个刺头也终于领略了这个看似文雅的二哥身上的硬功夫,从此服服帖帖,有一回半夜里几个嘎小子们喝大了耍酒疯,惊动了大半个宿舍楼,保卫科无奈搬来了‘二哥’这些学员竟然很给面子,就此偃旗息鼓了。
转天苏思安便请他们喝了一顿扎啤,大家俨然成了好哥们。
看来谁也不是天生的坏种呀。
技校的老师们再次对这位曾经的借读生刮目相看,看来‘江湖’上的事就得按照‘江湖’规矩办。
其实这件事情反过头来想,那些在编的技校老师也不是拿他们没有一点办法,只是人家手里捧着铁饭碗,安安稳稳吃口财政饭不香吗,干嘛去招惹这群乌合之众?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就在苏思安以为这批学员很快就要平安肄业的时候,周天早上,他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
电话那头是学员中最文静的段雨姑娘,一开口,便哽咽的说不下去了。
“苏老师···您救救我,我···活不下去了。”
苏思安知道这批学员里马青混、贾岩燥,但是这俩人说啥也欺负不到女孩子头上,急忙问段雨现在在哪里。
女孩支支吾吾,说自己正在人民医院六楼。
苏思安疑惑不解,上次姐姐生孩子他曾去过人民医院六楼,整层都是产科,她一个姑娘去那里干什么?
说话间已经出了招待所大门,急匆匆打车找到段雨,姑娘却给他出了个非常尴尬的选择。
“苏老师,你能不能冒充一下我的男朋友?”
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女孩,离开父母不过四个月,竟然莫名其妙地怀孕了,她想打掉孩子,按照医院规定,孕妇没有家人陪同,引产手术不能做。
苏思安脸色突然变得异常严峻:“段雨,这件事我不能帮你,引产手术得你的直系亲属签字才行呀”。
“苏老师,这件事俺爸妈知道了还不得杀了我呀。”
泪水再次滑过段雨浮肿的脸,姑娘不敢往下想,求救般的抱住了苏思安的胳膊,“老师你一定要帮我,一定呀。”
苏思安满脸苦笑,这就是师弟嘴里的‘命犯桃花’?
这孩子,平时看起来温温柔柔、瘦瘦弱弱的,怎么会做出这么出格的事来?
“你男朋友呢?出了这么大的事,他怎么没有露面。”
段雨小脸泛起一片红扉,“他不能来。”
“他是谁,为什么不能来?”苏思安盯着段雨,多么年轻的一张脸,正是小妹苏杨一般的年华,难道就这样毁在一个混蛋手里?
“他不能为自己的错误承担责任,还算是男人吗?”
“老师,我不许你这样说他,他有任务,他说会回来接我的。”多幼稚的小姑娘,自己已经走到了绝境,还一往情深地偏袒着那个混蛋。
苏思安脑海了突然飘过一个身着橄榄绿的身影,小四川,周五的时候已经提前离开,理由是部队有任务,他得提前归队。
一定是他!
看来他还没有足够的思想准备承担自己一时冲动的后果,在恋人最需要他的时候,做了一名可耻的逃兵。
96墨彤的误会
苏思安知道这件事对于一位军人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咬咬牙说:“今天我可以帮你,但是你想过手术后怎么办吗?”
段雨低下头:“管不了那么多,先把这块心病处理了。”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护士站,一个四十多岁的护士,颇为不屑的瞟了一眼苏思安:
“你们两个真的决定不要这个孩子?”苏思安点点头,再也无法面对女护士挑衅的眼神。
“女的进手术室备皮,男的签字。”
炼狱般的痛苦终于结束了。
段雨走出手术室时,双腿几乎无法支撑住孱弱的身体,剧烈的疼痛使得她脸色异常苍白,坐在手术室走廊边的连椅上,段雨无力的看着苏思安:
“苏老师,你快走吧,我在这里休息一会儿再回学校”。
苏思安脸上写满了无奈,“段雨,虽然老师真心不愿帮你这个忙,但是这也证明不了我就是个冷酷的人,你现在这个样子,老师能忍心丢下你不管吗?”
段雨虽然幼稚,却也知道自己的事带给老师的不止只是尴尬这么简单,如果让他的女朋友知道,指不定会闹出多大的误会呢。
“您就走吧,我能回去,现在即使倒在大街上,别人也会认为我病了,爸妈也有脸接我回家。”
“孩子气。”苏思安又生气又好笑:“段雨,人活着比脸面更重要,你现在不能回学校,我来想办法吧。”
仰头一声叹息,终于拨通了熟悉而又陌生的电话号码。
“您好···哪位?”电话那头传来一声迟疑的问候。
“大哥您好,弟弟有件事想麻烦您。”苏思安小心翼翼地问候,让对方立刻印证了他的身份。
“二弟吧,你想通了?我马上让酒店后厨总监走人。”不愧为天创老板,生意越做越大,口气也越来越不容置否。
“大哥您别误会,今天弟弟求您不是为了这件事。”
“哦,”电话那头显然有些失望:“有什么事你尽管说,大哥尽力去做。”
苏思安心里莫名地泛起一股暖流:“我想借用您家的老房,有个朋友家属来了,大约需要住一个月···”
电话那头立刻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二弟,那房子本来就是哥送你的啊,放心用,还是原来那把门锁,钥匙你没丢吧。”。
找好了段雨的去处,苏思安总算轻松了一些,低头问段雨:“现在扶你走能不能行?”
段雨一个姑娘家,早受够了来来往往的陌生人奇怪的眼神,点点头挣扎着起身,却差点蹲坐在地板上,苏思安急忙伸手托住她的腰。
这动作正好被迎面而来的墨彤看在眼里,更让苏思安难堪的是墨彤的身后还有初荷的妹妹杨文静。
怕什么来什么,事情就是这么巧。
文静此刻就在苏思安一步之遥,吃惊的看着依偎在苏思安身侧的段雨,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脱口问道:
“哥,这姑娘是谁?”
苏思安满脸尴尬,“她是我们技校的学员,身体不舒服,我带她来看医生。”
“几日不见,苏师傅做教师了?”墨彤盯着苏思安,仿佛他的眼睛里藏着另外一个不为人知的答案。
苏思安点点头,“就是个不挂名的外教,你两个怎么在一起?”
杨文静急忙解释说墨彤的妈妈王阿姨做了个小手术,爸妈正在筹建公司脱不开身,让我替他们前来慰问慰问。
苏思安摆摆手,说我先送段同学回学校,你们忙你们的。
告别了苏思安,杨文静提着果篮走进病房,王阿姨早已下了病床,亲昵地拉起文静的手说:
“阿姨这点小毛病,还劳烦闺女亲自走一趟,公司准备的怎么样了?”
“托墨伯伯的福,手续全都齐全了,我爸说恣等阿姨出院,咱们就风风火火的开业庆典。”杨文静经过几年摸爬滚打,说话也越来越成熟得体,深得王阿姨的欢心,这也是杨家夫妇极力撺掇女儿前来探病的目的。
侄女无意墨家,正是女儿的好机会。
主客相谈甚欢,其间一个年轻的小护士提着药瓶走进来,“一零一今天最后一瓶点滴,下午可以办理出院手续了。”
墨彤看着小护士下完针,突然问道,“姐姐,刚才门外的小姑娘什么病,看着有些严重呢。”
小护士瞟了一眼门外,撇着嘴说:“看着还像个男人,坏良心了呗,只顾自己痛快,小姑娘可是遭罪了。”
墨彤回头走向前窗,强压的义愤使得他双肩不停地抖动。
------杨初荷,这就是你心心念念的思安哥,道德败坏,无耻至极。
97杨初荷的愠怒
苏思安打了个车送段雨住进小院,又去学校接常晴,毕竟姑娘刚刚做过手术需要照顾,独自住在这里也不安全。
常晴很痛快的接受了老师的安排,毕竟现在的曹家巷子出了胡同口就是BH市最有文化气息的旅游商业街,一到晚上特别热闹。
终于可以放心离开了,走在华灯初上的街道,苏思安突然想到今天原本是要陪初荷回家的,他也想顺便探望已经开始工作的红菱姐。
看一眼手机屏,几十个未接电话,苏思安暗暗自责,上午医院里怕影响病人,他把手机调到了静音,没想到忙起来一切都忘记了。
几番拨出初荷的电话,系统显示对方一直处于通话状态,苏思安不敢耽误,急忙打车赶到十里堡,却吃了一个结结实实的闭门羹。
隔着铁门,苏思安便感受到了初荷的愠怒。
“你走吧,找你的女学生去吧,再也不想见到你了。”
苏思安想到中午和墨彤的偶遇,联系到刚才初荷一直的通话状态,一定是他对初荷说了些什么。
“初荷,你开开门呀,给我五分钟的解释时间好不好?”
“我们完了,你不必解释。”
“初荷,我求你开开门,当时文静也在场,我可以请文静证明,事情确实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我就看你一眼,看一眼行吗?”
“苏思安,你想看我一眼,除非我死了。”能够说出这样绝情的话,显然已经伤透了心
苏思安目瞪口呆,他突然感觉到在段雨这件事上,自己确实欠考虑了。
如果自己第一时间告诉初荷,事情也不会这么糟,尽管段雨不希望第三个人知道。
他为别人考虑到了一切,唯独忘了自己。
既然初荷话说的如此决绝,苏思安也不敢强求,他理解杨初荷此时此刻心中的愤怒和委屈,听着初荷沉重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他只能依偎在冰冷的铁门外面,等待着明天的曙光。
他相信初荷善解人意,事情总有解释清楚的那一天。
翌日,余爱秋照例早起晨炼,拉开大门却被一个蜷曲的身影吓了一跳,急忙回身喊来丈夫,却见苏思安手足无措站在门前:
“师傅,师娘,初荷好些了吗?”
余爱秋恍然大悟:“噢,你是不是昨晚就来了?”
苏思安点点头:“我惹初荷生气了。”
杨乐春心疼徒弟,“年龄大了犯困,怪不得昨晚听到院子里有人嘀咕,是你俩斗嘴呀,可再生气也不能把人关在门外嘛,快进来暖和暖和。”
苏思安摇摇头:“师傅,我不能进去,她还生着气呢。”
杨乐春瞪大了眼睛,“我是她爹,我说能进就能进,年轻人在一起什么话说不开?”
余爱秋摇摇头,“傻孩子,在外面睡了一夜,得,我们也甭晨练了,熬点粥给你袪驱寒气。”
走进客厅,苏思安将昨天的事情原原本本复述了一遍,余爱秋皱起眉头说:
“这事你也敢签字?手术是有风险的,出了事你担得起吗?”
苏思安低着头:“当时也没想这么多,那孩子说我要是不管,她只有去死了。”
“你呀,你当时为啥不告诉小荷,一整天找不到人,她都快急疯了,闷头闷脑的,主意咋就那么大?”也不知是心疼思安还是心疼女儿,向来柔声细语的师娘这回声音大得惊人。
杨乐春点起炉灶,隔着厨房门喊道:“还是管管你女儿吧,冻病了孩子谁替他受罪?”
“我替他,我恨不得打死他呢。”次卧门怦然开启,杨初荷肿着眼泡冲出来,看来她也熬了一个不眠之夜。
苏思安急忙闭上眼睛,他忘不了初荷昨夜发的重誓。
余爱秋知趣的走进厨房,客厅里突然沉寂下去,杨初荷走向苏思安:“睁开眼。”
苏思安摇摇头:“我不敢。”
杨初荷:“这胆量还英雄救美呢,今天不上班吗?”
“你原谅我了?”苏思安惊喜的睁开眼睛,却看到杨初荷面若冰霜:
“你让我怎么原谅你?天下男人多了去了,那个段雨为什么偏偏就找上你了?你的话我敢信吗?”
98杨立春单干了
杨立春终于决定单干了。
作为体制中人,不敢说他的青春完全奉献给了北海国际,但是他亲眼见证了它的筹备、成长、辉煌,他不想让它终结在自己手中,为了保住旅游局的这块招牌,他也曾经努力过,但是连他自己也不会相信,他的努力会让一个烂到根上的国企涅槃重生,他太了解事业单位僵化的管理方式对于企业的伤害了。
没辙,既然挂着旅游局下属单位的牌子,方方面面就得按照上层领导的意思办,商业竞争讲的是什么?快速、准确、前瞻,但是在北海旅行社想要做到这三条却太难了。
旅行社不乏管理人才,前几年也曾出过几个非常具有前瞻性的策划案,但是报告递了上去,层层批示,频繁改动,最后审批到手的竟然变成了一个百无一用的四不像。
这样的速度,这样的定位,怎么跑得过雨后春笋般快速增长的个体旅行社?
北海国际早晚得垮,与其困在这里坐以待毙,倒不如提早抽身,大哥生父武老爷子的到来更像催化剂一样催生了他创办旅游公司的想法,可巧老人家做的又是跨国旅游的生意,两人一拍即合,杨立春很快便收到了武老爷子的第一笔投资。
趁着旅游局还有几个熟人,辞职后的杨立春很快拿到了‘四海国际’的营业执照,这名字很有‘擦边球’的意味,不明就里的人乍一听,还以为是‘北海国际’的兄弟单位呢。
这样也更利于过渡北海国际的一些业务关系。
按照约定,四海国际是一个具有台商背景的合资公司(可以借此争取更多的国家优惠政策),杨立春控股百分之五十一成了四海国际的董事长,武老爷子控股百分之四十九,当然其中百分之二十分到亲生儿子杨乐春的名下。
因为公司刚刚成立,业务量并不是很大,杨立春暂时租用了招待所迎宾楼的副楼部分办理业务,杨文静换了个身份再次回归旧日同事的视野。
作为杨文静的堂姐,杨初荷当然希望男朋友闲余时间能够关心一下堂妹。
但是苏思安确实太忙了,有限的午休时间还得赶往技校授课,这批学员即将面临结业,想要顺利地拿到厨师证,他们必须通过劳动局的终极大考。
文化课可以抄书,(监考人员都是技校的老师,恨不得这批学员尽快走人),现场操作可得自己独立完成啊。
按章以往的惯例,结业考试的学员必须独立完成一道‘醋溜土豆丝’,这道菜虽然听起来极为普通,却是考验学员刀工、调味、火候的最佳选择。
刀工嘛,要求不高,方方正正,粗细一致就行,(当然不能太粗,那该叫‘醋溜土豆条’了)。
调味也不复杂,葱姜爆锅花椒粒,米醋油盐香菜梗。
火候嘛,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苏思安的要求是先焯水至断生,后大火爆炒,最后不要忘了点明油(花椒油)。
听到这里,或许你也有些头疼了吧,但是这也不过是一个三级厨师最基本的功底。
------还得练啊。
想想有了这张厨师证,就能堂而皇之的踏进宾馆后厨师傅们的行列,就连平时最不屑动手的马青也豁上了。
修养了半个月的段雨也强撑着回到了技校,因为两个女孩的主业是面点师,苏思安特意拿出一个周日辅导了她们的菊花顶包子和西点面包的制作方法,好在姑娘手巧一点就通,估计二人闯过考试这一关不在话下。
临近腊月,顺利通过考试的学员们立刻各奔东西,甚至没有等到苏思安的一声祝福。
唯一留在BH市的只有小老乡刘德华,他被苏思安安排进了天创大厦的后厨做了末墩。
至于那个段雨,或许只有离开这个城市才能尽快忘记那段永远无法抚平的心灵创伤吧。
你我皆过客,何苦问前程。
99鲜花能当饭吃呀
根据益临县气象局报告,全县境内自从四月十三日下过一场中雨,直到十月七日才下了一场小雨,极度的干旱,使得南部丘陵地带民众饮水都成了困难。
这时候蔬菜大棚的优势再次完美凸显,相对于露天种植的大水漫灌,蔬菜大棚相对密闭的小环境更有利于水土的保湿,一口机井便足以保证十几亩蔬菜大棚的灌溉,入冬以后,干旱继续,连续的晴天使得菜棚内始终保持高温状态,直接促成了大棚菜的优质高产。
有了优质的货源作保证,天南地北的客商一起涌了过来。
因为玫瑰花园有限的容积优先停泊外来的大车,一些近路的客商便将小型货车直接停靠在菜棚边,就地采摘就地交易,蔬菜新鲜不说,还少了进场费,何乐而不为。
苏居安的辣椒年年都是精品,这也使得苏家的菜棚成为菜贩子光顾的首选之地。
腊月二十二,苏家菜棚迎来了最后一位顾客,明天就是农历小年,辛苦了一年的司机师傅也该停工进入过节模式了。
小厢货司机是个三十左右的男子,跟车的女子是他媳妇,小两口交易完成后却迟迟不愿离开,苏居安看着司机赤红的脸似乎很是为难,急忙上前问:
“大哥遇到难事了?”
司机急忙摇头,看了一眼妻子却又无奈的点点头:“你嫂子有件事求你,但是君子不夺人之爱······”。
苏居安笑了:“不就是东墙下那几盆杜鹃花嘛,前几年从南山刨来的毛鹃,孩子他小姨春上嫁接了日本进口的杜鹃芽子,没想到开花这么好看。”
“你妹手真巧。”小媳妇自打进棚,眼睛就几乎没有离开过那些盆栽,听说出自一位年轻的女孩子手,心中更加艳慕不已。
“我这个妻妹确实很优秀,还是昌潍农校的在读大学生呢。”因为他的坚持和资助,秦玉换终于踏进了大学校门,这是苏居安最引以为傲的一笔。
“难得嫂子喜欢,弟弟送你一盆,不过就一盆啊,多了咱说了不算。”
司机见苏居安如此善解人意,急忙掏出五十元钱塞进他的衣兜,“这么好的花咱不能白要,这钱兄弟一定收下。”
苏居安一愣,五十元,那可是半筐黄瓜的价值啊,就这么心甘情愿的给了?
转眼间,夫妻俩兴高采烈地钻进驾驶楼,苏居安追出来,眼见大车一阵风似得跑远了,脑海里突然闪过纪县长两年前的一句话······
正月初二,原本是出阁的姑娘回娘家的日子,因为县城通往地市的长途客车尚未恢复运营,苏家午饭餐桌上只有纪云扬一位客人。
作为一县之长,虽然纪云扬经常往来于辖内各个乡镇之间,但也屡屡过门不入,她确实太忙了,这种忙碌并非只是工作上的繁杂,更加让她心力交瘁的是那种时而堂皇,时而匿形,围绕在身边的无处不在的阻力。
或许只有这一天她才能安心地休息一天吧。
但是苏居安的一席话却打破了席间宁静祥和的气氛------
“姑姑,前年您说的花卉种植真的能够在咱们北方大面积推广吗?”
纪云扬诧异地看了一眼苏居安,“怎么想起这事来了?”
“这几天我一直在琢磨,玉换不是嫁接了几颗杜鹃嘛,被一位收菜的老板相中了,五十元一棵,这可是半筐黄瓜的价值呀。我想,如果能大面积推广,那利润可就大了去了。”
“理论上可以,但是没有足够的技术支持,盲目上马会有风险。”经过造纸厂污染事件,纪云扬考虑事情更加缜密沉稳。
“我看行。”苏思安对大哥的设想很感兴趣。
秦玉美却不干了:
“老二可别瞎赞成,你哥就是和钱有仇,去年好好的市场捐了,今年种菜刚挣几个钱又要种花,鲜花能当饭吃呀。”
苏居安瞪了老婆一眼:“一有事就提那个市场,咱们投的钱不是早就回本了吗,再说市场是我们一家建成的吗?那么多人出工出力,合该都为你家服务呀?”
秦玉美的犟脾气从来都是有啥说啥:“就凭咱俩?养着两位老人,供着俩大学生,还有乐乐,哪哪都用钱,万一养花不成全家跟着你喝西北风啊。”
因为村里事多,苏居安很少能够兼顾家里的农活,秦玉美一过门便成了家里的主要劳动力,这几年妻子受了多少罪,做丈夫的自然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平时有了分歧,也尽量的顺着妻子,但是这件事不同,或许它关系着将来十年,二十年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的命运与发展,他已经从这几年的种植经验中隐约感到了生存危机。
100秦玉美不干了
“去年县政府扶贫办派出一批种植能手,对口支援临近乡镇推广大棚菜,小文不是也去了嘛,玉美你想想,如果咱们的蔬菜大棚作为致富项目全县、甚至全市推广,大棚菜的价格还会继续维持在高位吗?三年前黄瓜价格暴跌已经给了我们一个警示,那就是我们要永远跑在别人前面。”
“但是谁能保证种花就一定有市场?谁会嫁接杜鹃?靠玉换一个人吗?好不容易读完大学,回家帮你种花?”一连串的问号,像颗颗重型炮弹,直炸的苏居安一阵人仰马翻。
“秦玉美,你才多大岁数呀,怎么像个七老八十的老太婆,三年前的闯劲哪里去了?”妻子的不理解使得苏居安有些上头,不由自主地提高了声调。
坐在一旁的苏母不干了:“乐乐他爹,这几年你一心扑在外面,这个家管过几回?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玉美受了多少难为?这个家容不得你瞎吵吵。”
纪云扬见嫂子生气了,急忙使眼色给苏居安,她知道秦玉美一时还拐不过种植多样化这道弯,及时转换话题说:
“听说小文这趟公差赚了,传授技术之余顺便交了个女朋友,有没有这件事?”
苏居安多聪明,立即接上话茬,“可不是吗?那年咱去偷技术赚了个媳妇,这次小文教技术赚了个媳妇,蔬菜大棚还能做红娘呢。”
秦玉美知道丈夫这是给自己找个台阶,红着脸啐道:“你们兄弟就会空手套白狼,上辈子欠你们苏家的。”
苏居安知道妻子的犟脾气,养花的念头暂时搁置下来,但是这个念头一经生根发芽,他便再也无法割舍,他在等待一个合适的契机,秦玉换还有三个月就要毕业了,或许她才是攻克秦玉美这座顽固堡垒的的最佳突破口。
101命运给了他当头一棒
经过段雨手术这一出,杨初荷再也不想见到苏思安,小伙子追悔莫及,知道自己这次触碰了男人最不该触碰的禁区。
女人对于男人的惩戒有很多种,苏思安最不能接受的就是这一款,情急之下他再次想到了杨文静,毕竟姐妹情深,妹妹的话,初荷总会相信吧。
因为刚刚过完春节,四海国际的办公区只有杨文静一人值班,百无聊赖中,苏思安地出现顿时让她一阵惊喜,“小姐夫,你咋来了?”
苏思安摇摇头:“文静,可不能这么叫,你姐现在烦着呢。”
杨文静颇为同情地看着苏思安:“她还为段雨的事生气呀,这墨彤也是,喜欢我姐就光明正大地追吧,背后说瞎话算什么男人。”
杨文静忧郁而温情的眼神令苏思安有些不敢直视,“当时你也在场,我就是可怜段雨,你姐咋就不信呢?”
杨文静叹了口气说:“是呀,她还当面询问过我这件事,可惜我和段雨也只是一面之缘···,不过这些并不重要,或许姐姐疏远你···还有另外原因······。”
苏思安心中一阵慌乱:“初荷怎么了?”
“她是我姐,按理说有些事不该让你知道······”。
杨文静越是吞吞吐吐,苏思安心中越是焦虑:“文静,你快说呀,初荷怎么了?”
“姐姐上大学时交了个日本男朋友叫春城秀玉,二人合计毕业后去日本结婚,在伯母的坚决反对下分了手,前些日子春城秀玉通过国内的同学再次联系到了姐姐,现在他已经选择定居上海,相信后续安置妥当后一定会来BH市与姐姐见面。”
突如其来的消息犹如当头一记闷棍,苏思安一阵眩晕:“他终究还是来了,他甚至为了他选择旅居国外,他爱她爱得那么深怎么能够忘记她?”
突然抓住了杨文静的手,“我要见她,杨文静,你一定要帮我,我今天一定要见到她!”
苏思安反常的冲动让杨文静一时有些惊慌失措:“我答应你,哎呀,我的手要断了”
残冬未了,冷月当头,空气中透着一股干冷,苏思安一袭月白色的马絝呢风衣,焦急地站在少年宫外的白杨树下,看着杨家两姐妹一前一后走过来,心中一阵宽慰。
杨文静赶在初荷前面,低声对苏思安说:“人我给你约到了,后边得靠你自己,我还有事,先走了。”
苏思安点点头,快步走向杨初荷:“小荷,你终于肯见我了,段雨的事,我知道文静会替我解释清楚的,我们和好吧。”
“别过来”杨初荷伸手止住苏思安,满目哀怨:“和好?你太天真了,这些天我曾努力的回忆我们过往的点点滴滴,横在我们之间的并不只是段雨这一点点误会,我至今也无法判断我们之间是太在乎对方了,还是缺乏最基本的信任,我想我们还需要一段冷静期,才能更好的审视这段感情。”
“她不相信我是一心一意的爱着她的,她现在已经开始怀疑起了这段感情!”
苏思安一时心如刀绞,“是不是因为他来了?或者说你心里一直还有他!”
“这件事最终没有瞒过他,他现在一定特别伤心!”
杨初荷心中一阵酸楚,她不知道这酸楚到底为了自己还是为了眼前的苏思安,“如果今天你不来,明天我也会去找你,我不想瞒着你去见他,这样对你不公平。”
“你还在想着他,你还爱他,是吗?”得到了潜意识里最不希望得到的答案,苏思安倒是突然冷静了下来。
“我无法确定是不是还爱他,但是我不能欺骗你,更不能欺骗自己的内心,当我接到这个消息,我的心真的动了一下,我想给他,也是给自己一个机会。”
说得真好,所有的人都可以有机会,唯独我没有!苏思安强压着心中的呐喊,一时百感交集------
或许这就是结局,或许她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命运再次跟他开了一个残酷的玩笑,这就是宿命,为了摆脱这宿命,他经过经受了两年漫长的内心挣扎,当他以为老天终于能够垂青一回自己,现实却再次给了他当头一棒。
102人类基因记忆里最原始的味道
苏思安,你曾经跨过那么漫长的艰难岁月、你曾经经受了那么多的苦痛别离,如果你的心还在跳动,就请你顽强的杵在这里,不为别的,只为你永远奉为信条的------尊严。
虽然这只是小人物的倔强。
苏思安艰难地挤出一丝笑意:“很好,他很优秀,我祝你们幸福吧。”
“苏思安,如果有一天我没有选择你,请相信那不是你不够优秀,是我配不上你的善良,你要保证永远好好的。”
或许这就是她的临别赠言!笑容僵在脸上,苏思安的世界已经变得一片空白。
杨初荷也被自己的这番话惊呆了,她真不敢相信自己有一天竟会如此冷漠,她深信此时此刻这番话如果出自对方之口,她一定会彻底疯掉的。
“她还是在乎我的,她还会因为我的心痛而心痛”,理智终于围剿了侥幸的呐喊,他明白杨初荷的这番话更像人性的良知对于失意者地怜悯。
苏思安,这是你最后的一丝倔强,即使现在你的世界已然溃不成军,也要努力保持微笑:
“我会好好地,我会好好地······”。
苏思安机械地重复着同一句话,转身泪如泉涌。
接下来的一个月,苏思安好像突然失去了对于这个世界的所有关注,当然服务技校的实习课还是要上的,起码这段时间和学员们在一起,大脑还是充实的,工作之余的时间便太恐怖,太漫长了。
幸好还有师弟和涛子,三人时不时光顾一下招待所对面的烧烤摊子,苏思安也终于体会到了醉酒的滋味。
徒弟的这些变化做师傅的全然看在眼中,但是面对女儿的絶决,他一个做父亲的又有什么办法?
周末餐厅里客人少,后厨照例早早下了班,更衣室里涛子挽着苏思安的肩膀,“苏哥,今天小弟生日,大岭也在,咱们烧烤摊搓一顿?”
苏思安知道涛子又在找借口陪自己解闷,故作轻松地说:“年后你都过了三回生日了,哥知道你仁义,今天我请客好不好?”
涛子笑着点头:“你请就你请,下次算我的”
苏思安看了一眼窗外,“月明呢,又去鼓捣机车了?”
大岭笑着摇头:“谷师傅打前站去了,或许现在面筋也烤好了。”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中期,随着国家经济体制改革的愈加深入,BH市成千上万的企业职工被动地选择了下岗再就业,下岗容易,再就业何其难也,这些平时懒散惯了的国企职工,为了生活大部分选择了昼夜颠倒的摊贩经济,天一擦黑,整个城市立刻变成了热闹的街市,其中最红火的首推成本低廉的烧烤摊。
远远地,苏思安看到师弟身边有个女孩的身影,走近了才认出是杨文静,两人正在为烤串的起源争论不休呢。
看到苏思安,杨文静急忙起身说:“苏哥,你来评评理。”
苏思安笑了:“说说你俩,一个是旅游学校的高材生,一个是烹饪专业的中餐烹调师,这么简单地问题还要问我呀?”
谷月明眨眨眼:“你不是技校老师吗,中国的烧烤到底起源于商还是周。”
苏思安看了师弟一眼:“你俩这不是故意给我出难题嘛,告诉你们,不是夏,也不是周,烧烤这门手艺得追溯到原始人时期,那时候人类刚刚学会用火,没有锅,也没有灶,烧烤便是所有食物的唯一烹饪方法,也是人类基因中最早的味觉感受。”
杨文静拍拍桌子:“知道你小谷子难不住苏哥,还犟吗?”
“你俩呀,就会拿哥开玩笑。”
苏思安看了一眼杨文静,见她上身只穿了一件薄薄的毛衫,水墨蓝的牛仔裤显得小腿特别瘦长,虽然BH市的春天来得格外早,入夜的凉风吹在身上还是有些刺骨。
“苏哥,今天谁做东呀?菜品很丰盛,就是挑的这地有点冻人。”
苏思安摇摇头,脱下身上的羽绒服披到姑娘身上,虽然看起来有些臃肿,却包裹住了她大半个身子,“爱美是要付出代价的,你比不了你姐,练舞蹈的女孩,身体特别抗造。”
听到苏思安下意识地提到姐姐,杨文静突然沉下脸来,“就爱教训人,谁要你管。”
话虽这么说,却依旧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望着杨文静生气的眼神,苏思安心中一阵酸楚,若是在以前大家一定会把文静坐的位置留给初荷,此时此刻,坐在自己身边的如果换成姐姐该有多好。
她还好吗?
她是否已经见到了她的春城秀玉?
他对她好吗?
他有太多的疑问需要文静解答,却不知从何开口。
三十七天,他感觉到了身边每个人都在刻意的躲避着关于初荷的话题,这让他更加深信初荷的世界已经完全抛弃了自己,他现在所能够拥有的只有对她的深深地思念,以及对自己的无尽的折磨。
她曾经就是他的全世界,包括所有的物质和精神。
没有她的世界,他也彻底的迷失了自己。
香辣可口的小肉串端上来,一直默不作声的大岭抓了一把递给文静:
“记得小时候你特别爱吃这个,不知现在变了没有?”
杨文静毫不客气,“羊肉串一直是我的最爱,不像你就爱吃臭豆腐”。
谷月明拍拍桌子:“这还整出了个‘青梅竹马’,你俩什么情况?”
103探山
看脸色大岭显然有点勉强,------
“我爸---和杨伯伯原来一个单位上班,我们两家住上下楼。”
谷月明斜了一眼杨文静:“原来是两小无猜,青梅竹······”
杨文静看了一眼苏思安,突然沉下脸来:“青梅竹个屁都是一个大院的,小弟弟而已嘛。”
年轻人在一起,气氛很快活跃起来,大岭因为调到了冷拼间,自然上赶着给谷月明敬酒,偏偏涛子也去凑热闹,苏思安和文静很自然地聊到了四海国际。
“公司业务忙不忙?”
“有钱人没时间,闲人没钱,我们做的又是长线,公司没名气,拉不来公费旅游的业务,生存艰难呐”。毕竟家里投了那么多钱,公司不景气,杨文静脸上泛起一抹愁容。
“公交旅行社现在正搞省内一日游,团费低,行程短,午餐自带,非常贴合普通市民的消费理念。”前几天招待所职工包团旅游,苏思安觉得这样的操作虽然赚的少,广告效应却很显著。
文静点头,说这个创意还是爸爸主持北海国际时的策划案,一直没有等到旅游局的批复,没想到公交公司刚接手便垄断式签属了十几条成熟的省内游线路,怨我们出手太慢了。
“这就是生意人常说的商机。”苏思安看了一眼大岭低声问:“听说公交旅行社老总就是大岭他爸?”
“是呀,我爸走后,大岭爸接手了北海国际,又随企业改制一起去了公交公司,人家现在生意做的······。”
“你们就没想到开辟一条新的旅游线?”毕竟四海国际也有师傅的股份,苏思安心中也很担心。
“公司有这个想法---对了,听说你们县城东南有座二龙山,风景奇绝,只是苦于无路,汽车进不去。”
文静说的这个二龙山就在南山村正南不足十公里,苏居安小时候跟随大人去过几次,那地方险峰奇骏,沟壑纵横,一到春天漫山遍野的毛鹃渐次开放,那震撼力,看一眼就会牢记一辈子。
“去年春节倒是听纪姑姑说过,因为没有公路,山下几个村子非常落后,县委已经开始论证修筑通往二龙山的公路了。”
杨文静眼前一亮,“纪姑姑是谁?消息可靠吗?”
苏思安回道:“纪姑姑是益临县县长,她的话当然靠谱。”
“太好了,”杨文静高兴地几乎跳起来,“苏哥,公司这几天正想派人去二龙山实地考察,你能做我的向导吗?”
苏思安右手中指点点桌子:“这得等到周日,不过风筝会就要到了,准不准假还得看师傅。”
谷月明此时已经喝的有些迷糊,摇摇晃晃插话说:
“文静,想去哪哥陪你,一脚油的事。”
杨文静瞪了谷月明一眼:“喝你的吧,这德行,不把自己丢到荒山里喂狼就算烧高香了。”
苏思安看文静兴致很高,突然有些后悔,看来这件事自己又多嘴了,段雨手术一事对初荷的伤害历历在目,现在又被文静绕了进去,别看这姑娘表面乖巧,实际上胆子大得很------
“请假的事我去求大伯。”杨文静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看来二龙山之行苏思安是逃脱不了了。
果如杨文静所料,杨乐春很快便批复了苏思安的休假请求,倒不是多担心四海国际的前途,做师傅的实在不愿徒弟继续沉沦下去,让侄女陪他出去散散心,或许更能纾解他心中的郁闷。
益临县城西南依山东北傍水,还真有旧文献中“三里之城,五里之郭”的古意,因为交通闭塞,居民更趋向一群衣着干净的农民。
出了车站,苏思安伸手招来一辆自称‘拉达’的汽油三轮,一路东去,直到进山的道路再也搁不下三轮车的宽度,二人只得下车。
司机是个五十左右的胖子,一边接过苏思安手中的钞票,一边殷勤的嘱咐道:“两位可要记好进山的路,这地方荒凉,听说夜里有狼出没。”
杨文静摇摇头,显然有些失望。
脚下踩着的怎么可以称作‘路’呢?根本就是上山进香的乡民拿双脚磨出来的一条羊肠小道嘛。
二人走到山脚下天已半晌,真正考验两人体力的时候到了。
杨文静这几年一直带团,爬山的脚力一点不差,倒把失魂落魄的苏思安远远地落在身后。
如果两人顺着这条小路一定能够顺利地爬到山顶,但是杨文静这次探山的任务并不是烧香拜庙,她要尽可能的将山中的美景拍摄下来,如果这条线路最终被董事会采纳,这些照片将是后续宣传第一手的材料。
可是二龙山大了去了,杨文静一路走一路拍摄,不知不觉便脱离了上山的路线,苏思安懵懵懂懂跟在杨文静身后,
直到发现眼前的断崖,时间已经是下午三点。
看看四围,片片茂密的荆棘丛间杂着枯干的高草几乎没过成年男人的肩膀,苏思安瞻前顾后,汗水突然溻透了上衣。
她们迷路了。
更可怕的是二龙山中夜晚上有狼出没,如果天黑前下不了山可就危险了。
104背你下山
杨文静做了三年的导游,深知在这样一座未经开发的大山里迷了路会是什么样的后果,眼巴巴的看着苏思安:“你咋也迷路了呢?赶快打电话报警啊。”
苏思安摇摇头,“这样的荒山腹地,是没有手机信号的,我也是小时候跟大哥来过几次,上下山就一条路,可是为了拍照咱们偏离那条山路了呀。”
“那你快去找路啊,趁现在还有时间。”毕竟是个女孩子,当恐惧和焦虑一并袭来,杨文静突然失去了以往的平静,“为什么不提醒我,都怨你,不就是失个恋么,整天失魂落魄的有完没完了?”
“我承认走神是我的不对,好在远没到绝望的时候。”苏思安安慰着文静并努力使自己静下心来
隐约听到不远处传来叮叮咚咚的流水声,苏思安眼前一亮,“中午上山时我们是不是在路边峡谷里喝过山溪水?”
“是呀,那又怎样,眼下当务之急不是口渴,是要找到下山的路!”。
苏思安擦了一把脸上的汗珠说:“小时候记得大哥说过二龙山东北方向有一条狭长的山谷,山谷里的小溪就是我们村东洗耳河的发源地,只要我们找到这条峡谷,顺着流水的方向就一定能够下山,即便天黑前走不出峡谷,咱们也可以在河滩里就地生火,(天干物燥,山上生火非常危险)山上的野兽就不敢靠近我们,捱过了今晚,我们就安全了。”
听到苏思安有了清晰的下山计划,杨文静逐渐平静下来,也许为刚才自己的无端指责感到羞愧,姑娘低下头柔声道:“走吧,我相信你。”
有了溪水的指引,方向不再是问题,可是近乎原始状态的峡谷却异常崎岖,幸好四月份正是一年中的枯水期,没有路的时候,二人可以趟着水过去,天近黄昏,又冷又饿的杨文静已经筋疲力尽,眼看着趟路的苏思安逐渐拉大了自己的距离,干脆坐在石板上不走了。
苏思安折身回到文静身边,“走累了?”
杨文静鼻子一酸,再也抑制不住委屈的泪水,“三个小时了,怎么就走不出这峡谷了呢?我好像脚崴了,疼。”
苏思安心中一阵自责,是呀,文静毕竟是个女孩,如此长时间高强度的运动极易造成她的肌肉拉伤。
俯下身子,见文静的左脚脚腕处开始有些淤肿,轻轻揉捏受伤的部位,发现并没有骨折的迹象。
“普通的肌肉拉伤,这几天不能走路了。”
杨文静闻言一阵崩溃:“难道我们今天真的要在这里露营?”
苏思安摇摇头:“你的体力消耗太大了,山里的夜晚非常湿寒,在这里过夜你会生病的。”
“可我实在走不动了。”
苏思安俯下身子,“文静,刚才我在河边看到了一堆湿羊粪,说明这里距离山下已经不远,我背你下山。”
杨文静摇摇头:“想什么呢苏思安,你觉得那样合适吗?”
“文静,太阳即将下山,谁也不知道天黑后会有多少潜在的危险,我们得走啊。”苏思安看着杨文静忸怩的脸,故意扳起脸说:“如果不想喂狼就麻利地上来,这时候没有什么合适不合适。”
“可是,你也很累呀······”杨文静思想开始动摇。
“我还能坚持,上来吧。”说着话,苏思安果断的蹲在文静眼前。
杨文静自小到大,除了父亲还真没有与另一个男人如此得肌肤相亲过,伏在苏思安宽厚的脊梁,姑娘感到了脸上的阵阵火烫,同时也感到从未有过的踏实。
她第一次感到了自己竟然如此的紧张惧怕,却又如此的甘愿沉溺其中。
果然,在拐过一个将近一百二十度的大回环后,苏思安终于爬上了那条唯一的山道,这里距离山下的村庄还有不足五公里,只要下了山人就安全了。
两人不约而同的舒了口气。
经历了惊心动魄的一个下午,静下心来的杨文静不免饥肠辘辘,掏出背包里的半块剩面包递到嘴边,想到苏思安也还饿着肚子,还得背负自己这个大‘包袱’,便强忍饥饿掰下一块递到他嘴边:
“思安哥,吃点面包补充一下体力。”
苏思安摇摇头,“你饿了,你吃吧。”
苏思安说活的当口,杨文静将面包顺势塞到他的嘴里,“吃吧,背着一个人呢。”
苏思安心窝子一阵滚烫,“文静,你吃吧,我打小饿惯了,挺得住。”
杨文静顺利地将第二块面包塞到苏思安嘴里:“你先吃嘛,我包里还有。”
一连被姑娘喂了两口,苏思安不敢开口讲话,文静包里就一块剩面包,他心里清楚。
105或许草堆里会更暖和些
因为急着上山,二人午餐只凑合了几块面包,十几几个小时的翻山越岭,勉强走到山脚处,苏思安已经明显体力透支。
小心翼翼地放下杨文静说:“我们不能再走了,听说开春青黄不接的时候,狼群会在夜里下山袭击附近村民的猪圈,如果我们不幸遇见它们会非常危险。”
杨文静后背一阵发凉,“思安哥,我们怎么办?”
苏思安指了指不远处的高岭,“那里有座看山人的土房,我们可以进去借个宿。”
杨文静点点头,这些年带团,大小宾馆住了不少,还真没有过荒山野宿的体验,不过她还有点小小的担心:
“这么小的房子,人家会同意咱们借宿吗?”
苏思安弯腰背起文静:“放心吧,夜里没人住在山上。”
房主果然不在,或许为了方便临时借宿的过客,门栓并未上锁,推开房门,屋内一团漆黑,幸亏杨文静包里总带着应急的火机,点然后意外发现矮桌上还有半截白蜡。
有了烛光,屋子里突然便有了生机。
不得不说,看山人的小屋太简陋了,一桌一椅,墙角处几块青砖围就一方小小的火塘,一侧松松垮垮堆放着一点应急的干草和松木。
苏思安点起火塘,拉了椅子安排文静坐下,嗅着松木燃烧特有的清香,姑娘后背一阵湿热。
“思安哥你热吗?我咋出了这么多汗?”
苏思安靠在火塘依然忍不住一阵寒颤:“冷的要死,文静你是不是发烧了?”试探着摸了一把姑娘的额头,恍然大悟,文静这一整天就没怎么正经吃顿饭,下山时还把仅有的一点面包喂给了他,她这是饥饿造成的低血糖反应,必须尽快找点东西给她垫垫饥。”
苏思安这样想着,寻遍小屋的角角落落,终于在东山墙的窗洞里找到五个干瘪的土豆,值得庆幸的是这些土豆除了芽点有些发紫,竟然没有腐烂。
拨出燃过的木炭煨在上面,不一会儿,小屋里便溢满了烤土豆的清香。
杨文静见苏思安熟练地翻烤着土豆,好奇的问道:
“思安哥,你吃过烤土豆吗?”
苏思安专心干活,随口应道:“当然,小时候饿嘛,放学路上少不了弄些土豆、地瓜什么的烤着吃,那味道美极了。”
“思安哥,姐姐说她曾在南乡村吃过一次最香最甜的烤地瓜,肯定也是你烤的啦。”
苏思安心中一颤,“文静,不要叫我思安哥好吗?”
“只是一个称呼嘛,凭什么她叫得,我就不能叫?”杨文静心中莫名其妙地一阵失落:
“思安哥,土豆烤糊了,快掏出来嘛。”
苏思安无从辩驳,只能默认了。
或许是饥饿的缘故,几块半生不熟的烤土豆竟让文静吃出了大餐的感觉,望着姑娘嘴角处黑色的灰点,苏思安恍惚再次回到了两年前的南洼地,那时候的初荷也如文静今天的单纯率真。
初荷呀,到底是什么原因,让我们走到了今天的地步?
白蜡终于燃尽了最后一滴蜡油,火塘内明灭的余烬也挣扎着最终败给了无尽的黑暗。
光明落幕,暗夜登场,今夜还会有哪些不速之客?
“嗷~~呜···咕咕咕,哈哈哈。”窗外传来阵阵或尖厉或浑厚叫声,夹杂着奇怪的低音的窸窣,杨文静浑身颤抖,下意识抱住了苏思安:
“思安哥,是不是狼群闻到了我们的味道?它们会闯进来吗?”
苏思安不想靠姑娘太近,却不忍心推开她,“那是夜猫子捉住老鼠了,高兴呢。”
杨文静心有余悸:“从没听过这么多古怪的声音,太瘆人了。”
苏思安黑暗中暗自摇摇头:“你仔细听,那种低沉的嘶嘶的声音,是春风掠过松针的嘶鸣,咕咕咕的声音是大山雀睡梦中的呓语,放肆大笑的是猫头鹰,至于那些最低沉的嗷呜声才是狼群的呼应,不过它们离这里很远···。”
“思安哥,我又有些冷了。”杨文静伏在苏思安肩头打了个呵欠低低地说。
苏思安搓了搓无处安放的双手无奈地说:“下半夜会更冷,或许······钻到草堆里会暖和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