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厨师大赛
苏居安知道自己这次彻底伤透了姑娘的心,毋庸置疑,乡亲们眼里,王红菱能够嫁到他家,绝对是苏家祖上积了大德,这是一个多么懂事的女子啊,漂亮雅致、孝亲敬老,辜负了这样一个好姑娘,简直就是‘烧包’。
一瞬间,他甚至也开始怀疑起自己最初的选择------
难道这些年我真的没有对红菱表妹动过心?
答案当然是否定,但是,婚姻就像买鞋子,尺码不对,无论再华丽的外表终究都会变成一副沉重的桎梏。
然而面对秦玉美,他却感到了以前从未有过的轻松。
“姑夫,侄儿对不住红菱表妹,今后表妹就是我的亲妹子,您们就是我的亲人。”
“姓苏的,我有儿子,红菱有亲哥,你的盛情我们受不起。”王德治终于忍不住心中的愤怒:
“回头告诉你爹,他养了个好儿子,他把苏家的信义全败光了。”
王连军的家就住在王德治隔壁,隔着墙似乎已经感觉到了大伯的满腔怒火,王家在村子里算小门小户,长辈们大都与邻为善,他知道这时候能够惹毛老人家的,也就只有自己的新搭档苏居安。
平心而论,一年前他对堂妹和苏居安这桩婚事还是非常看好的,但是半路里杀出个程咬金,秦玉美的出现让苏王两家的情谊突然出现了无法弥补的裂痕,碍于工作关系,二人表面上还算融洽,但是千不该万不该,苏居安你不应该找上门来欺负人呐,王连军也是一位有血性的汉子,几步跨进大伯家院子,迎面正撞见苏居安满面赤红走出客厅。
“站住!连斌大哥没在家,有你这么欺负老人的吗?”王连军虽然知道此时此刻更应该保持冷静,但是家族的脸面,让他不能没有一个应有的态度。
“连军哥,我是来还钱的,你好好劝劝姑父,我真的不想惹他老人家生气呀。”狼狈不堪的苏居安仿佛突然遇到了救星,下意识的伸出双手,却被王连军狠狠地挡开,“走开,你的行为让人鄙视。”
王连军脸色铁青,快步上前扶住王德治:“大伯,你的心脏不好,千万不要动气呀。”
“连军,大伯没事,大伯······心疼你妹子呀。”王德治看了一眼女儿无力地摇摇头,当爹的知道女儿此时才是那个最心痛的人啊。
“或许换个环境对妹妹更好,大伯,红菱进修的事不能再拖了。”王连军想到战友几番催促,或许现在正是妹子下定决心的时候
“你现在就去联系这事!”王德治不忍看女儿竭力抑制着心中的痛楚,竟然还能强装出一抹令人心酸的笑容,她的隐忍让父亲更加痛彻心扉。
多么懂事的好姑娘啊,既然苏家小子不珍惜,做父母的就应该鼓励她离开这个伤心的地方。
王红菱作为镇办幼儿园的优秀民办老师,这些年一直没有一个正式的编制,前些日子王连山战友聚会,无意间从镇文教组组长那里得到消息,说妹妹这样的情况可以申请去BH市幼教特教学校进修班,只要拿到中专文凭,转正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
接到这个好消息,王红菱确实兴奋了好一阵子,碍于两年进修期不菲的学费,更因姑娘实在不想在这场‘爱情保卫战’最关键的时候离开‘战场’,犹豫不决中,进修班开学的日子就要到了。
“可是这件事还得妹妹拿主意······”。王连军知道妹子是个犟脾气,去不去终究还得她同意。
“为啥不去?他苏居安钱都送来了,咱们不能枉费他的一番苦心呐,不过报到前妹子还有一件事求哥哥帮忙······”
苏思安接到大哥即将定亲的消息时,厨师大赛的预赛阶段即将结束,幸亏苏家把定亲的日子定在麦收以后,苏思安才从容的安排出回家的时间,现在,他只想摒除一切杂念,帮助师傅一举夺魁。
赛场即是战场,全市二十多支厨师团队几番拼杀,大赛组委会最终评定入围四强的团队进入决赛,它们分别是------
富丽华大酒店行政总厨廖春生的粤菜团队。
帕帕罗大酒店行政总厨云华荣的川菜团队。
富丽华西餐厅包彼得大厨的西餐团队。
市府一所行政总厨杨乐春的鲁菜团队。
接到组委会的通知,市府一所主题餐厅一片欢呼。
不容易呀!
改革开放以后,随着生活水平的提高,国人的口味也逐渐从大鱼大肉悄然转向清淡高档的海鲜和热辣刺激的麻辣,曾经被厨界公认为八大菜系之首的鲁菜在粤菜、川菜的异军突起中逐渐没落,这次唯一的鲁菜团队能在各路豪强围追堵截中冲入四强,完全凭靠杨乐春师傅出神入化的精湛技艺。
当然也少不了苏思安的一份功劳。
作为四人团队中唯一能够拿得出手的食雕选手,苏思安终于用上了技校进修时最喜欢的技能,独特的审美让他看似简洁随意的装盘总能在一片花繁叶茂中脱颖而出,这也是杨乐春舍弃专攻冷拼的谷月明选择他进入自己团队的主要原因。
面食选手郭老推荐了自己的高徒依婷婷,虽然同为一师之徒的黄秀秀颇有微词,但是事关招待所的荣誉,郭老自然不敢大意。
事实证明,依婷婷确实做到了不辱使命。
副灶的位置杨乐春出人意料的选择了锅炉房改造期满的‘大狈’蒋金勇。
细想这也不全是照顾刘书记的颜面,毕竟蒋金勇在兄弟单位一直是头灶,业务自然娴熟,更深一层讲,副灶就是个帮厨,如此重要的大赛根本没有机会上手,这个不尴不尬的位置甚至无法盖过苏思安的光芒。
师傅如父子,杨乐春是否心存私心自有外人评判,但是能够带着你玩,足以让蒋金勇感恩戴德了,哪怕你只是面部僵硬的站在一边,表演电视直播中的一根‘木桩’。
决赛已然变成了几大菜系的比拼,组委会自然无法再次延续前几届赛制的命题制作,索性一股脑的将所有的食材摆上货架,四个团队依次选择,每个轮次只能选择一种食材。
抽签决定,杨师傅拿到了第一签位。
杨乐春毫不犹豫选择了最普通的食盐。
食盐乃百味之根本,苏思安相信换了他自己,绝不会像师父这样果断。
云华荣师傅选择了郫县豆瓣酱,其中食盐的成分很大,调味川菜绰绰有余。
廖春生当然选择了自己最中意的澳洲龙虾。
包彼得最怕对手拿走自己盯了很久的羊排,轮到他选,自然第一顺位受入囊中。
62小荷才露尖尖角
第二轮第三位出场的是粤菜师傅阿豪,此人做菜最爱洋为中用,所以他选择了橄榄油,做一盘色香味俱佳的蔬菜沙拉会是一个不错的冷拼。
苏思安作为第二轮最后一个出场的选手,备餐间里已经没有了食用油,遂选择了七层肥瘦相间的五花肉,师傅杨乐春嘴上不置可否,心中却是暗自赞许------
五花肉既可以作为主料使用,顺便还解决了食用油的难题。
蒋金勇出场的次序是第三轮第一顺位,此君几番踌躇,于众人讶异地目光中拿走了鲁菜最不常用的芝士,苏思安不解其意,却见蒋金勇眼里飘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突然明白了过来。
联想到这些日子富丽华餐厅最火爆的芝士焗龙虾,蒋金勇这招‘釜底抽薪’够阴的!
事实证明苏思安的判断非常准确,随后上场的廖春生师傅的副手李智(这位仁兄大家都认识,曾经的市府一所头灶大师傅)气咻咻地拿走了鱼露,看来他们的龙虾只能选择清蒸或者刺身了。
开锣。
按照组委会的规定,比赛共分三场,第一场比拼的是冷拼,这对善于烹调鲁菜的杨乐春团队来说,优势实在太大了。
全国冷拼看齐鲁,齐鲁冷拼看北海,BH市就是鲁菜冷拼的发源地。
这一结论是市服务技校烹饪系主任特一级厨师赵一敬多放印证的结果,虽然兄弟城市的同行们对此多有异议,但是强者为王,眼下BH市的冷拼确实无人能敌。
杨乐春胸有成竹,冷静的看了一眼弟子:“思安,我们手里现成的酱牛肉可以堆砌假山,琼脂可以熬制湖水,剩下的布局就要靠你了。”
苏思安第一次参加此类大赛,又是一锤定音的决赛,被师傅安排打头阵自然异常紧张:“师傅,我行吗?”
“稳住心神!平时怎么教你的?”杨乐春太了解徒弟的实力了:“一年技校苦读,两年埋头苦练,你现在唯一欠缺的就是实战!把握住机会,抛却一切杂念,试着去和手中的器皿、食材做朋友,观察它们的造型,了解它们的秉性,最终为我所用。”
“明白。”
师傅已经给他指明了思路,苏思安很快陷入了沉思。
因为风筝会开幕式直播的原因,厨师大赛的决赛只能安排在两天后的黄金档播出,杨初荷终于可以坐在家里仔细的欣赏着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男人(呵,父亲之外还有一个‘男人’这个名词想着就让姑娘脸红)的倾情表演,不对,应该是对他们爱到骨髓里的事业的一次检阅。
“但愿今夜你们能够顺利夺得桂冠,只有那样,你才不会因为我的舞蹈获得了空前的成功而再次莫名其妙地自卑。”
沉思中的苏思安与忙乱的现场的格格不入,使得荧屏前的杨初荷顿时陷入一片惴惴不安,这个性情中有些木讷羞涩的大男孩,毕竟第一次面对摄像机镜头,他能够成功地完成人生第一次的自我超越吗?
苏思安依然沉浸在苦思冥想之中,假山湖泊,主题已经不容置疑,但是任何一副成功的作品都少不得点睛之笔,关键是这一笔,应该点到哪里?
鲁菜讲的是色、香、味、形、器,这‘器’就是器皿,虽然排在最后一位,却是厨师们最先需要考量的一道工序。
因为是自己的主场,苏思安太熟悉身前保温柜里的器皿了,闭上眼睛,南瓜盅、盘龙蛊、平盘、汤盘、贝壳碟,纷沓而至。
荷叶盘!苏思安眼前一亮。
假山、湖泊、碧水、蓝天,人间四月芳菲尽,小荷才露尖尖角,眼下正是粉荷初绽的时节,我竟然忘记了自己最钟爱的它!
苏思安睁开眼睛,内心突然平静了下来。
“蒋师傅,请帮我熬半碗琼脂。”
“好的”。
面对摄像机镜头,或许大赛中的任何一个特写都会成为今后炫耀的资本。蒋金勇正想办法怎样摆脱自己摄像机前‘木桩子’的尴尬,自然满口应允。
冷拼完成的时间限制在一个小时之内,苏思安立刻开始了紧张的忙碌,刻刀飞旋,须臾间手中便多了一朵含苞待放的粉荷。
既然是‘小荷才露尖尖角’,自然少不了一只惟妙惟肖的蜻蜓。
蒋金勇师傅的手脚也是非常麻利。
很快,一汪淡绿色的琼脂便冷却在了荷叶盘底,像极了一池碧水,将冻未冻时轻轻的抖动甚至还能做出细微的波浪之美。酱牛肉粗犷的纹理将层层叠叠的假山演绎到极致,湖中央含苞待放的粉荷亭亭玉立,荷尖一只翠绿的蜻蜓,痴痴地沐浴在和煦春阳之中。
思路对了,一切水到渠成。
“一号台,菜名‘小荷才露尖尖角’,出菜。”随着服务生一声清脆的报台,荧屏前的母女二人不约而同的轻舒了一口气。
“第一场比拼时间------到。”
裁判一声锣响,四队冷拼鱼贯而出,来不及休息,面点的比拼开始了。
相对于西式面点的口味见长,小黄的中式面点只能靠花样取胜,她也在规定时间中独立完成了自己的作品。
众人瞩目的主菜比试终于开始了。
因为赛制的原因,进入决赛的四支队伍在选择食材时必定会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影响,又因为蒋金勇的小聪明,各支队伍开始相互拆台,但是按照规定各家选择的食材必须做到物尽其用,所以三轮过后一些上好的食材竟然无人问津,杨乐春团队拿到的是大对虾和鲍鱼。
川菜团队也凑足了毛血旺的基本原料。西餐酱烤羊排的调料中餐大都用不到,所以他们应该是四支团队中最幸运的一组。
比赛现场。
苏思安经过了第一场的比试,心态已经逐渐趋稳,不得不说大狈蒋金勇几句,或许经历了恋人的离去、火灾的惊恐,锅炉房半年的蛰伏,使得此君的脾性越来越沉稳老辣。
杨乐春师傅或许在拿到鲍鱼和对虾时心中就有了一个清晰的蓝图,现在三个副手翘首以盼,等待着他的吩咐:
“思安的刀工好,我需要一盘火柴梗粗细的土豆丝,切好后交给小蒋炸成鸟窝。”
“明白”。两人几乎异口同声。
“上次招待苏联外宾时思安做过鸟虾,依旧由你处理,小依刚才拿多了的玉米粉,正好匀出一半用来揉搓鲍鱼肉,用以去除上面的粘液和污垢。”
“好的。”
“灶上的活交给小蒋,五花肉背面的白肉用来炼油,剩下的余料和排骨熬成奶汤,虽然时间有点紧,却也够用。”
随着蒋金勇最后一声“明白”,大家立刻分头行动起来。
63只求尽力无问东西
舞台中央,五位厨界精英仔细欣赏过各位选手的大作,并诸一品味。
现在四支进入决赛的队伍衣着整齐的站在台下,静等着新一届厨王的诞生。
赵一敬作为劳动服务技校烹饪系主任,又是官方的餐饮协会名誉主席,主菜环节自然由他率先品评。
站在杨乐春团队的主菜面前,赵一敬禁不住眼前一亮,“几处早莺争暖树”,这个菜名出自白居易的《钱塘湖春行》,好意境!
先看这道菜的食材,主料产自我省渤海湾的皱纹盘鲍,尽管个头比不过热带地区的大块头,却因为渤海湾漫长的冬季而生长缓慢,这也使得皱纹盘鲍的肉质更加紧凑,不愧为世界第三的排名。
鲜活的盘鮑经过离壳、择洗内脏,再用粗玉米面反复揉搓、用以去除它的泥污,细密的花刀处理、高汤反复汆烫,最终呈现出一朵朵洁白的牡丹。
辅料同样是来自渤海湾的大对虾,剥皮留尾,开背反卷入葱姜丝,鸡茸为头,虾针成嘴,花椒种子做眼睛正是鸟虾的点睛之作。
雏鸟振翅,百花争艳,实在是巧夺天工之作。
只是因为时间不足,传统的高汤换做了奶汤,却也正好造就了鲍鱼的白嫩,高明!
这些活灵活现的鸟虾始创于我的大师兄裴万三老先生,杨厨应该是他的大弟子吧,这刀功,这手法,恐怕是早已超过了你师傅。
“师叔这次猜错了”。
杨乐春颇为得意的摇摇头:“这些鸟虾出自我徒弟之手,曾经还是您的一位编外学生呢。”
赵一敬愣了一下:“你说的是不是苏思安?”
杨乐春见大师级的赵一敬竟然如此清晰地记得一个编外学生的名字,禁不住暗自称奇,看来自己的眼光没错啊,能够让一位桃李满天下的技校烹饪系主任从上千名学生中记住名字,一定程度上说明了他曾是何等的刻苦勤奋。
“正是他,包括前面的‘小荷才露尖尖角’也是出自他手。”杨乐春言及弟子,禁不住满面春风。
“赵主席,现在是厨师大赛的现场直播,您的话有点跑题了。”主持人担心赵一敬和杨乐春的会话会引起另外三个团队对这次大赛公正的质疑,及时提醒道。
“是、是、是、”赵一敬下意识的拂了一下开始谢顶的的脑门:“值此盛会,确实有点激动,现在由王大师品评川菜大家云厨的‘毛血旺’······”。
厨师大赛圆满落幕。
正所谓生活处处有惊喜,杨乐春团队这次比赛的四个模块总积分竟然与富丽华的粤菜团队打了个平手,虽然两个团队并列冠军,但是明眼人心中谁都明白,粤菜团队这次靠的就是‘味’字,而鲁菜团队更加注重‘形’字,民以食为天,美食终究还是靠一个‘食’字打天下,相对于对手,杨厨他们只是胜在了精湛的刀工和巧妙地构思。
这些杨乐春自然心中有数------
鲁菜渐渐退出高档宴席的舞台已经成为不争的事实。为此,杨厨这几天心中一直有些闷闷不乐,唯有徒弟在这次大赛中地成长带给了他些许内心的宽慰。
生活还得继续,招待所主题餐厅在一片喧熙过后再次变得不温不火,黄所长终于失去了耐心,一番大的动作,餐厅里早就传开的‘狼来了’的传言终于坐实。
一个潮州菜系的粤菜团队突然空降主题餐厅,并迅速接管了后厨,杨厨明升暗降,职务变成了一个没有实权的行政总厨。
黄所长亲自主持了粤菜团队主厨后的第一个班前会。
“首先,由我亲自介绍我们的新主厨,来自深圳特区的廖师傅。”当着所长的面,赵经理对于粤菜团队的到来表现出了极大地热忱。
一位精瘦细长的黑脸汉子走出粤菜团队,冲新同事点点头:“在下廖望,希望大家多多关照。”
一阵寥落的掌声,说明这位新主厨并没有受到同事们的欢迎。
手下的不合作让所长身侧的赵曙光颇有些尴尬,碍于所长的脸面,硬生生咽回了几乎脱口而出的粗话:
“呃···杨厨高升,廖望师傅从今天开始主厨,在这里我要强调一件事,那就是廖师傅在后厨的绝对话语权,一句话------廖师傅有权利决定你们中间任何人的去留。”
赵经理的话无疑给了廖望一把无形的尚方宝剑,当着黄所长的面,新主厨趁热打铁做了各岗位新的工作安排------
粤菜几乎没有专门的凉菜师傅,故而古月明的凉菜主管暂时保住了,苏思安可就惨了,竟然被新主厨安排去了粗加工。
苏思安对于粗加工的活并不陌生。
杀杀活鱼、剥剥虾壳,做过一年头灶的苏思安竟然再次回到了原点。
更要命的是,前天看了电视台对初荷的一次专访,当初荷无意中透露男友是一位酒店厨师时,苏思安听到了现场一片哗然。
甚至······。
苏思安觉得自己就要崩溃了,实在没有勇气再去见自己心爱的初荷,嗅着身上刺鼻的鱼腥,他真想即刻回到梦萦魂牵的南洼地,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
还好大哥订婚的日子快到了,苏思安决定把前些日子忙活厨师大赛推迟了两个月的休班,一并调休了。
廖主厨虽然满脸的不悦,无奈农村人订婚确实不亚于结婚般隆重,虽然准了假,心中却也暗自嘀咕了半天。
廖望的纠结主要还是和杨乐春有关,因为他第一天上任,这位新上任的行政总厨便请了病休,这不是明显的给自己找难看吗。
师傅躲了,眼下徒弟又要休长假,难道这只是一个巧合?
苏思安却管不了这些,(毕竟年轻,他也想不到这一层)尽管心中非常矛盾,依然挑了个周一,早早去到师傅家。
他知道风筝会开幕式一舞成名的杨初荷现在多带了一个周日舞蹈班,也只有周一这天才能休息。
师傅见到最钟爱的徒弟自然高兴,苏思安也很自然的走进厨房取代了师母的位置,两个好男人开始着手为他们挚爱的女人做一桌可口的早餐,其间自然少不了聊些后厨的事情。
“思安,听说廖厨安排你去粗加工了?有没有怨气?”杨乐春在招待所早就习惯了起起落落,但是毕竟苏思安年轻气盛,他真担心徒弟不能承受如此大的心理落差。
“做事只求尽力,是金子总会发光,大不了从头再来嘛。”苏思安知道师傅的心情比之自己也好不了多少,故作轻松地说。
64旧地重游
“难道您就这样一直待下去?”苏思安舍不得师傅,迟疑地问。
杨乐春停下手中的活儿,淡然一笑:“臭小子,想什么呢?我啊,二十岁进招待所,二十八年了,可以说招待所就是我的第二个家,家里出再大的事也不是放弃它的理由啊。”
“您是招待所建所后第一批职工,黄所长这样对您不公平。”尽管苏思安知道黄所长是师傅的堂姐夫,于公于私都轮不到他来评判,但是就事论事,总该有个是非曲直吧。
杨乐春就喜欢徒弟身上的这股耿直劲,但是他也明白依徒弟眼下的秉性,未来的路一定不会走的太顺,但愿他在经受挫折后能够凭借自身的智慧逐步成熟起来。
“黄所长也有他自己的难处,毕竟这么多职工要吃饭,这几天我一个人静下心来想了很多,其实我的这次调岗,正是鲁菜沉沦的直接表现,但是我们也不必为此妄自菲薄,作为中国八大菜系之首的鲁菜总有再次腾飞的那一天。”杨乐春谈到鲁菜,突然激动起来。
苏思安点点头:“这几天我也隐约听到几个粤菜厨师对鲁菜的一些评价,他们总结了三点,虽然有些刺耳,倒也很中肯。”
“喔?说来听听。”
“油乎乎、黑乎乎、粘乎乎!”
杨乐春摇摇头,思忖良久却又不自觉地点了点头,面色极为凝重:“思安,你能平静的接受这些评价,师傅很欣慰,他们有资格轻看我们!
曾几何时,我们的鲁菜一直被同行们尊为八大菜系之首,而我们这些鲁菜的传承者,千百年来却一直在沾沾自喜中抱残守缺,是我们一味的守旧给了同行超越的机会,眼下各行各业都在推旧出新,鲁菜也到了不得不改的时候了。”
“谈什么呢这么专注,什么时候开餐?”初荷忙了一个大周末,终于可以舒舒服服地睡到自然醒,兴许是肚子有些饿了,睁开眼便直奔厨房。
一眼发现妈妈的位置站着自己心爱的恋人,姑娘扭头跑了出去。
她可不愿师哥看到自己睡眼惺忪,一身松垮的样子。
一番梳洗,走出卧室的杨初荷再次恢复了往日的清雅,苏思安看在眼里,十几天来沉积于心的烦恼和压抑顿时一扫而光。
“来前为什么不说一声?差点让我现了原形。”餐桌前杨初荷亲昵捅了男友一拳,半含责备半含娇羞的问。
这一拳力道极轻,却是正好打到了苏思安的软肋,苏思安虽然顺势后退了一步,却也感到一阵甜蜜的痛楚。
“自然的状态不好吗?照样很美呀。”面对女友的责问,苏思安咬着牙跟报之一笑,在他眼里,能够让心爱的初荷痛痛快快打一拳,也是件幸福的事。
女儿的举动,却引起了妈妈的不满。
余爱秋既然默认了女儿的恋情,对待苏思安更加多了一层疼爱,狠狠瞪了一眼女儿:“腊月里生人呐,动手动脚,也没个轻重,吃你的饭吧。”
饭罢,余爱秋问丈夫植物园的牡丹开了,要不要陪她走走。
杨乐春不置可否,身边的一对小情人却不约而同地相视一笑。
去年两人就因为以讹传讹的牡丹开花而扑了个空,现在妈妈再次提到植物园的牡丹,杨初荷立即叫起来:“妈妈妈,你俩还是在家里享受二人世界吧,我和思安去植物园。”
余爱秋见女儿自从回到了钟爱的舞台,性格越来越开朗,母女间曾经的隔阂与冷战随着苏思安的出现在慢慢淡化,她原以为苏思安作为春城浩二的替代品,那种不对等的畸恋会再次伤害到女儿,但是随着对苏思安认识地逐渐加深,她能够感觉到两个孩子心中深深地爱恋,如果苏思安真是治愈女儿受伤心灵的那付良药,即便他做一辈子默默无闻的小厨师,当妈的也认了。
“好吧、好吧,就让我们这对老家雀守家,你俩出门放松放松。”
BH市植物园。
或许是六月的骄阳困住了市民出行的脚步,虞河两岸游人寥寥,岂不知因为濒水的缘故,植物园里气温还算凉爽,停好单车,两人一路小跑来到牡丹园,却见牡丹园里那些深色系的花朵扛不住骄阳地炙烤,外围的花瓣已经逐层枯萎。还好园子四围篱笆墙外几株白牡丹开得正盛,倒与初荷身上洁白的衣裙相得益彰。
去年来早了一步,今年却是来迟了一步。但是这些丝毫没有减弱热恋中的情人炽热的情感。
苏思安见四围无人,轻轻抓起初荷的手:“还没来得及祝贺你小荷,你的舞蹈‘奔月’太完美了,可以说你已经获得了成功,这些天我一直在想,作为你的男朋友,我是不是真像传言的那样,亵渎了你的圣洁?”
“你听到什么了?再成功也还是你的小荷呀,某些时候谦卑是我们的优良传统,但你这是自卑,它会是你前行中最大的阻力,何况这次厨师大赛,你们不是也夺得桂冠了么?”
苏思安摇摇头:“不一样,你的成功那叫艺术的升华,而我的成功只是取悦了食客的胃口。”
园子里平底一阵旋风吹乱了姑娘的的刘海,杨初荷心中慢慢飘过一丝阴翳,她终于证实了自己这些日子的担心,这个敏感而又自卑的大男孩,什么时候才能变得更加自信点?
抬头看着苏思安的眼睛,杨初荷满心地委屈:“难怪这些日子你总躲着我,不就是电视台一个小记者无聊的八卦吗?如果不是爸爸病休,你是不是打算一辈子都不见我?”
面对着初荷哀怨的眼神,苏思安突然有些心慌:“不是的,这些日子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看了电视台对你的专访,看了台下那些疯狂的舞迷,我真的自惭形秽,如果不是临近回家,我还真的鼓不起这个勇气。”
“为什么?那些南方人真的容不下你了?难道你真的要回家帮哥哥种菜?”杨初荷误会了苏世安的意思,心情突然有些消沉。
苏思安心中慌乱,乡音脱口而出:“小荷,你别误会,大哥要定亲,俺咋能不回去,也不是不回了嘛。”
杨初荷第一次听苏思安地道的的乡音土语,霎时展颜:“大哥定亲咋就不早告诉俺了嘛,俺也想去嘛。”
苏思安见师妹打趣自己,暗自松了口气:“这次你不能去,乡下人定亲繁文缛节太多,家里少不得一个‘乱’字,我怕到时没时间照顾你呀。”
65苏居安的选择
“我要去,我有手有脚,哪里就要你伺候了?难道南乡村不欢迎我?”
其实初荷也知道主任不会准自己的假,之所以这么说,就是想逗逗苏思安。
小伙子果然中招,一时间面露难色,“其实,家里还是希望你去的,只是······嫂子的好日子,被你这位大明星抢了彩头,人家脸面上有些过不去呀。”
“狡猾!”杨初荷明明知道苏思安这是先恭后拒,但这话听起来顺耳,也就不再与他争辩。
“回家待几天?”
“一周的假期。”
“回来后,第一个见我。”
“我保证。”
苏思安没有按照承诺,为玉美盖上四间砖瓦到顶的新房,但是随着姑娘越来越频繁的出入苏家,秦尚关夫妇再也经受不起村里人地风言风语,经过媒人几度穿针引线,两家终于敲定了订婚的日子。
‘六月六,看谷秀’,大喜的日子。
巧合的是王红菱也是这一天接到了BH市幼教特教师范学校催她报到的通知。
现在,她已经再也找不出留下自己的理由,站在自家街门外,看到亲爱的居安哥高高兴兴地迎来准新娘秦玉美,王红菱只能强忍着哀怨拜别父母。
迎面走来堂哥王连军,看着妹子手中的拉杆箱关切地问:“红菱,今天就走吗?”
“嗯。”
王红菱红了眼眶:“哥是要去苏家帮忙吗?”
王连军看了一眼二叔脸上有些尴尬:“同在村委上班,太生分了也不好······”。
王红菱摇摇头接茬说:“哥不要多想,妹子只想托付你一件事······”。
再过半个小时就要开席了,苏鸿儒脸上却没有丝毫喜气。
他在等两个人,但是他心中明白,这两个人今天肯定不会出现在苏家小院。
他们就是王家老哥俩------
老大王德利,老二王德治。
直到王连军急匆匆走进苏家大门,才让苏鸿儒暗自松了一口气,今天儿子订婚摆酒席,虽然王家老哥俩没露面,但是作为村支书,前来祝贺的王连军绝对有资格代表家里的老人。
正想迎上前去寒暄几句,却见王连军一把拽住大儿子钻进卧室,想想二人一个是村长一个是书记,这样的举动一定是村里的公事,苏鸿儒自然不便过问。
正在招呼客人的苏居安冷不丁被王连军拖了个趔趄,进门后忙不迭的问:“连军哥,啥事这么急?”
王连军狠狠地瞪了一眼苏居安,面色凝重地递给他一个青布包裹,“打开看看吧,或许它会让你重新审视自己的这段感情。”
苏居安心头一颤,本能地想到了王红菱,解开包裹,却是前些日子自己亲手还给王家的借款,最上头,还有一封没有寄出的贴了邮票的信。
展开信纸,一行行娟秀的小字映入眼帘,这字迹他太熟悉了,十几年前,多少个宁静的夜晚,两小无猜的一对小人儿总是并肩挤在王家明亮的罩子灯下读写,曾几何时,近在咫尺的两个人竟然需要信件沟通了?
居安表哥:
或许收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走在去BH市的路上,或许现在的你正满怀喜悦的看着你的未婚妻,现实就是这么残酷,我默默地等了你六年,却败给了她一次偶然的的邂逅。
但就在此时此刻,我的心里也没有对你哪怕丁点的恨意,是的,你确实没有给我任何地承诺,或许自始至终你就没有爱过我一丝一毫。
你问心无愧。
但是谁能体会我心中的哀伤!
这些日子我曾无数次的问自己,他到底有什么好,但是当爱一个人成为习惯,所有的问题都会成为无解。
但是你竟然如此快的决定和她订婚,哪怕拖后几天,等我出了远门。
为什么,一个人会如此绝情!难道你真的认为我们王家对苏家的帮助是一种屈辱的施舍?难道我们的真诚竟然真的变成你眼中爱的枷锁?。
我想这不是我的错,是你太顾及自己的感受,这并不说明你有多清高,而是发自心灵深处的深深地自卑。
或许当初你没有退学,或许现在已经大学毕业,我想以你的性格,一定会风风光光的娶我进门。
是的,你不必讶异。
是与你可怜的自卑孪生而来的可怕的自尊蒙蔽了你的双眼,而我却永远无法唤醒一个装睡的人。
别了,从此你的心中再无王红菱,但愿我的心中再无苏居安,一别两宽,再无交集。
随信附上三千元作为贺礼,这些钱正好可以为她建一套婚房,苏家人一直都是言而有信,哪怕是面对自己的未婚妻。
两滴热泪溅到信纸上,将中间硕大的‘问心无愧’四字洇到一片模糊,苏居安一把抓住王连军的肩膀失声问道:“红菱呢?她在哪里?告诉我,她在哪里!!!”。
“晚了,苏居安,你抛弃了红菱金子般的心,她走了,再也不想见到你了。”
“不,她不会走,她不会走!!!”
苏居安失声呐喊,猛力拽开房门,心中早已泛滥起一片惊涛骇浪。
她应该还没有走过南洼地,我一定能够追上她!
六月的原野一片葱绿,遮天蔽地的庄稼簇拥着一条土黄色的乡间小路,小道旁放羊的汉子正仰面朝天横躺着,惬意的吟唱起一段悠长的情歌------
九九那个艳阳天唻哎吆,
十八岁的哥哥爱上了小英莲,
此一去山高水又长,
小妹妹何时你呀才回还······。
红菱,我是爱你的,就在今天,就在这一刻,我终于深深地感觉到了你的爱!
远远地,苏居安已经看到了王红菱孑然的身影,她的脚步是那样的迟疑,她还在眷恋着什么?
或许是脚下这片深情的土地,
或许更是对这些年揪扯不断的爱恨的恋恋不舍。
或许是那声久违了的深情的呼唤。
是的,他们曾经一起度过了多少无忧无虑的童年时光,她们曾经一起度过了多少懵懂躁动的青葱岁月,当所有人都认为他们就是天造地设的那对金童玉女之时,苏居安却选择了另外一个女孩。
但是当王红菱最终选择放手,苏居安却突然感到二十多年的感情世界里只有王红菱的一颦一笑,轻言慢语。
今日一别,或许将意味着二人记忆之树二十年的枝枝蔓蔓从此被一把无形的钝刀生生割离。
他的心在滴血!
或许她的伤痛更甚他百倍。
但是,你又拿什么去回报玉美的深情?她是那样全心全意的爱着你,难道你忍心让她后半辈子一直生活在乡亲们的耻笑之中?
苏居安张张嘴,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发出一点音响,他知道此时此刻哪怕只是招招手,王红菱定会义无反顾地奔向自己的怀抱。
但是此刻她要奔赴的是一片大好的前程啊,或许这一走,她将有幸融入美好的城市生活,她将遇到一个胜过自己百倍千倍的男子,从此再也不用挣扎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
红菱表妹,忘了我吧,你本是浴火重生的凤凰,而我只是一只永远离不开屋檐的麻雀。
一瞬间,苏居安突然明白了自己的选择,他心如刀绞,颓然仆倒在草地上。
------南洼地,请接受一个迷途者的祈祷!
------南洼地,请接受一个负罪者的忏悔!
66定亲宴
当失魂落魄的苏居安回到家中时,玉美早已和妹妹玉换坐上了堂屋正中的女眷席,院子里的男宾席已经开了菜,苏思安暗自松了口气,却分明听到大哥睡梦般呓语:“思安,这场订婚宴,咱们不办了!”
声音虽小,依然惊动了身边的众乡亲,院子里突然一片寂静。
“什么?”
苏思安心头一沉,几乎失声叫出口来,目光迅速扫过大哥麻木的脸,他虽然不知道南洼地里发生了什么,但他能够预感到此事一定与红菱姐有关,婚姻不是儿戏,订婚宴既然走到了这一步,苏秦两家便再也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苏思安急中生智,一把攥住大哥的手腕,“哥呀,你虽是一村之长,咱也没收礼呀,桌面上又全是村里的老人,这几桌家宴不算违反党纪国法吧。”
院子里老人们一阵释然:“对对对,确实没有收礼,俺们都是帮忙的”
苏思安寒光似铁,用力将大哥抵进檐下:“苏居安,你发哪门子羊角风?人家娘家人就在堂屋坐着,现在取消订婚宴,让嫂子的脸往哪儿搁?”
苏居安梗着脖子,双眼一时布满了血丝,声音低沉而又嘶哑:“思安,红菱走了,我现在才知道她心里有多苦,都是我的错,是我该死呀。”
“想死也不差这一日,过了今天,你爱咋咋地。”别看苏思安平时优柔寡断,遇到这等糟烂事,却容不得丝毫的迟疑:“咱娘等这一天已经太久了,看看老人家多高兴,如果你现在告诉她这婚不订了,你还让她活不?”
“可是红菱呢,谁去安慰她的心伤?”
“谁说这酒席办不得?连我都想沾沾喜气呢。”
声到人到,益临县县长纪云扬踩着轻快的步点,满面春风走进苏家,院子里再次安静下来。
庄户人家办喜事大多因陋就简,只要老天爷赏光不下雨,自家小院就是最豪放的餐厅,这样的风格,正适合大老爷们吆五喝六地喝大酒。
县长的到来打破了院子里的喧闹,苏家两兄弟的对峙亦是迎刃而解,各怀心事迎上前,纪云扬抢先笑着说:“居安,大喜的日子,姑姑来为你们做一个见证好不好?”
苏居安点点头,却又怆然摇头,纪云扬继续打趣道:“订婚是终身大事,我们的准新郎官害羞了,紧张了?”
“大哥,快请姑姑进屋呀,嫂子呢?我要吃喜糖。”小妹苏杨不知何时出现在纪云扬身后。
“啊···,姑姑请进屋,怕您忙分不开身,也没给您个信儿,但我娘一大早就唠叨说您会来。”苏思安见大哥依然无动于衷,急忙接茬说道。
纪云杨走进堂屋,见首席果然留了个空位,主宾位置坐了媒人和玉美,准新娘下首的玉换抬头看见了苏杨,立刻起身跑过来:“小白杨,你咋来了?”
苏杨看了一眼新嫂子,突然跳起来抱住了小姑娘:“秦玉换,你是俺嫂子的妹妹,我说这些日子总觉得你像谁呢。”
两个同学的意外相见再次助燃了大家的热情,纪云扬凝视着苏杨灿烂的笑容,下意识拍了拍她的肩膀:“好好招待我们的客人。”
扭不过众人的推让,纪云扬如大家所愿坐在了玉美和苏母中间。
庄稼人豪爽,不到一个时辰宾客已经走了大半,秦玉美虽然舍不得苏居安,却也不得不按照乡俗跟随媒人告别苏家。
苏家堂屋。
纪云扬盯着苏居安:“知道你心中委屈,但是既然选择放弃红菱,就要更加真心得对玉美好,红菱选择这时候离开奔赴更好的前途,你应该祝福她。”
纪云扬来时的路上正巧遇到掩面而去的王红菱,自然也看到了失魂落魄的苏居安,之所以不动声色的躲在一旁,是因为她相信苏居安能够独自迈过这道坎。
(后来发生的事情也准确的佐证了她的判断力,交换了庚帖的一对年轻人终于在几十位老人的注目下尘埃落定,苏居安也就彻底的断绝了悔婚的念想,但是对于王红菱的愧疚始终像无形的铅块压在他的心头,直至婚后,他心中王红菱的言行举止不知不觉变成了秦玉美的行为标杆。)
苏居安艰难的点点头,其实这些道理他懂,但是红菱信中‘一别两宽,再无交集’的话,实在是他心中永远无法承受之痛,愧疚,自责,乃至永远无法弥补的亏欠,像一堆无形的虫蚁轮番啃噬着他,那一刻他感到自己的早已残破的内心突然间碎了一地。
“我会···好好待玉美。”
纪云扬点点头:“这才像苏家爷们说的话,你的菜棚收入咋样?”
“去年冬天种芹菜就已经回本了,今春西红柿卖价更高,确实挣了点钱,但是玉美家种黄瓜,就有些滞销了。”
“带动大家发展蔬菜大棚是条正确的道路,但是国人的餐桌上也不能只有黄瓜一道菜嘛,你尝试着引种西红柿就是一条成功的经验,甚至你还可以再大胆些,年前参加广交会顺便去了一趟花街,按理说广东十二月份气温也不高,但是花街到处一片春意盎然,一盆盛开的栀子花竟然卖到了三十元,问当地的花农才知道,这些花卉全在玻璃棚里培育,我们能不能效仿他们,闯出另外一条致富的道路?”
苏居安心中一动,但是很快又摇头说:“因为气候的原因,北方大棚种植花卉还真没人做过尝试,更没有相应的技术支持。”
“学习呀,走出去,引进来,敢于创新,这样才是新时代农民该有的样子嘛。”
苏思安原本指望借助这次探亲假,好好平静一下心中的失意,大哥的情变,让他暂时放松的心情再次变得沉重起来。送走了纪姑姑和小妹,他决定尽快赶回BH市。
人生之不如意十有八九,遇到事情一味逃避只能让结果变得更糟。
默默收拾自己的行李,尽量躲避着母亲疑惑的目光。
母亲还是从儿子空洞的眼神中看出一丝端倪:“思安,有心事?”
大哥的事已经在母亲心中投下一片阴影,苏思安不希望母亲再为自己的事情担心:“没事,小冕前天有点感冒,这不是哥定亲他娘俩也没回来嘛,姐和姐夫忙,我想早回去帮她们带孩子几天。”
苏母知道儿子大了,有些事情自己也不便过问,顺水推舟说:“你姐帮了你那么多,你也确实该为她分担一点,小荷那边怎么样?你大哥这边落地了,你们觉得合适就定了吧。”
“娘呀,事情咋会那么容易,小荷现在事业蒸蒸日上,我俩之间的差距越来越大,我怕有一天会拖累人家呀。”
苏母知道儿子心思重,遇事优柔寡断:“咋叫拖累?老婆汉子,凑到一起过日子,千百年不就是这样过来的吗。”
苏思安苦笑:“娘啊,您说的那只是‘生存’,现在的年轻人更希望有滋有味,有情有爱的‘生活’。”
苏母摇摇头:“娘知道啥叫‘生活’,不就是把你们‘
生’下来,饿不死就‘活’下去嘛。”
苏思安淡然一笑:“您说的也对。”
67等你三年
苏思安回到北海当晚便去了姐姐家,退了烧的孩子已经有人照料,是姐夫为了更好的照顾孩子,特意去乡下接来了他的母亲。
眼下,苏思安唯一能做的就是为姐夫一家做一顿丰盛的晚餐,饭毕,苏思安告辞伯母去初荷的宿舍‘报个到’。
初荷正独自窝在宿舍发呆,苏思安的突然出现给了她一个意外的惊喜。高兴之余却看到了一张忧郁的脸,原以为他还在为所里的工作纠结,欲安慰几句,却无从开口,二人沉默间,舍友小夏推门进来,或许没有发现苏思安的存在,竟然大咧咧的脱去上衣:
“这天气,出门走一趟身上就黏糊,初荷你冲不冲凉水澡?”
“不要脱,思安,快转过脸去。”杨初荷一声惊呼,苏思安急忙扭头面向墙壁,听到身后一声惊叫。
“杨初荷你太坏了,为何不早提醒我?”
杨初荷忍不住笑出声来:“疯丫头,自己不检点,还埋怨别人,快‘包’上吧你。”
小夏是个开朗的姑娘,穿好衣服,反而走过来轻踢苏思安的脚后跟:“还不快走,赚便宜没够啊。”
苏思安无地自容,面红耳赤跑下楼,杨初荷也随即跟了出来,二人出了少年宫,沿着河边小道慢慢踱进林荫,看到垂柳下一张双人座椅,杨初荷径直坐下道:“你也坐,有什么心事,说说吧。”
苏思安将日间的事情说了个大概,初荷叹了口气说:“放弃了这么优秀的一个女孩,大哥总有一天会后悔的。”
苏思安点点头:“我更心疼红菱姐,她为了挽回哥哥的心,竟然两次拖延入学的时间,直到今天,亲眼看到玉美嫂子进了我们家门···她是流着眼泪离开村子的。”
“红菱姐来北海了?哪个学校?”
“听说是幼教特教师范学校。”
“就在我们少年宫西邻嘛”初荷起身:“明天我正好没课,咱们去找找她?”
苏思安摇摇头:“红菱姐现在肯定不想见苏家人,过几天再说吧。”
初荷想了想:“也是,不过我可以先去打听打听底实,毕竟红菱姐初来乍到,咱们能帮就多帮点。”
苏思安点点头:“小荷,谢谢你,你和红菱姐一样,都这个世界上心肠最好的女孩。”
杨初荷突然间便有了一丝妒忌,不自然地一笑:“如果红菱姐和我当中选一个,你会选谁?”
苏思安不是一个善于撒谎的人,心中突然一阵迷茫,他没有想到初荷会提出这样的问题。
这也足以说明‘恋爱中的女孩智商为零’所言非假。
“法国有一句谚语‘如果有如果,整个巴黎也能装进一个瓶子里’,红菱姐是亲人,你是爱人,你们都是我永远放不下的牵挂”。
“苏思安,你总爱说这些模棱两可的话,你就不会------哪怕是骗我一句,也让我小小的满足一回?”最心爱的人拿自己和另外一个女人相提并论,再大度的女孩心中也不会太舒服。
苏思安见自己好像闯祸了,赶紧转移话题:“师傅上班了吗?”
“哼,很会转移话题嘛,你那个师傅呀,自己去粗加工报到了,听说是顶了你的差事。”
“那我这休假也该结束了,怎么能让师傅替我受累呀。”
天创集团董事长曹天创窝在柔软的真皮老板椅内,嗅着指间点燃的古巴雪茄独特的香味,任凭公关经理蔡云喋喋不休地讲述着苏思安师徒俩这些日子的近况。
说起来可笑,堂堂的一个特一级厨师,BH市厨界大师般的存在,竟然沦落到陪徒弟杀鱼剥蚌壳的地步,更让人不解的是,苏思安竟然很享受这份粗加工的工作,半月的时间,师徒俩竟然把粗加工间锈迹斑斑的水台和四壁擦成整个招待所最干净的地方。
“听说主题餐厅新任厨师长几乎天天央求黄益贵将杨乐春请回他的办公室,但是这个杨乐春更狠,索性把他的办公桌也搬到了粗加工间,您说可乐不可乐。”
曹天创摇摇头:“杨乐春高手,这出苦肉计使得高明啊,有这么好的师傅教我二弟,倒不必急着挖他过来,人一辈子总得经历过几次低潮才会有更加深刻地领悟,他的性格太耿直,太孤傲了,经历一些必要的磨砺对他有好处。”
“董事长,就因为一个苏思安,集团便将既定的计划拖后三年,值得吗?”因为与蔡云特殊的关系,曹天创早已习惯了这位下属私下里毫无顾忌地追问。
“非常值得。”
“为什么?”
“因为他是我二弟呀,我比任何人更加清楚地认识他的人品,而且最难能可贵的是这个人从来不向困难低头,他可以在功成名就后而开,但绝不会半途退缩,这叫骨气。”
蔡云不以为然:“但是我们也不能因为他的骨气就放弃自己的发展。”
曹天创冷冷一笑:“酒店到现在还只是一个空壳,装修运营还得一大笔资金,抵押贷款到账还得等些日子,放出这个舆论更像是为酒店做了一个招贤纳士的广告。”
“董事长高明,这也是一出苦肉计吧,您想感动苏思安,让他觉得欠了您很多,由不得他不来,但是如果现在他真的来了您怎么办?”说到这里蔡云又有了些担心。
曹天创摇摇头:“至少今年他不会来的,我太了解苏思安了,在没有学到粤菜的精髓之前,他哪里也不会去。”
“您说苏思安这是在卧薪尝胆?”
“对嘛。”
半月后,招待所再次刮起一阵舆论的狂风。
BH市最大的房地产商为了笼络苏思安竟然搞了一个四星级的酒店,被苏思安婉拒后,竟然推迟三年开业,一时间粗加工门庭若市,就连平时对苏思安不怎么感冒的同宿舍的小于、小葛也抽空来到粗加工套近乎。
这让苏思安一时觉得有些手足无措。
68杨乐春扶贫
黄所长为了将粤菜尽快搬到主题餐厅的餐桌,特意强调了廖厨执掌后厨‘生杀大权’,为此还不惜明升暗降架空了杨乐春,虽然他知道自己的这个叔伯小舅子绝不是个逆来顺受的主,但是他做梦也没想到杨乐春这么快就给了自己一记响亮的耳光。
堂堂一个特一级厨师,竟然天天戴着围裙杀鱼,这是在打招待所的脸,更是打他黄益贵的脸。
况且杨乐春的举动已经严重影响到了廖望的正常工作,但是作为招待所三大厨房的行政总厨,他似乎有理由呆在后厨的任何一个角落,当然女洗手间除外。
黄所长思虑再三,突然想到市政府眼下正发动各事业单位出人出钱对接区域内贫困村的扶贫计划,招待所的对接村是五十公里外的峡山库区瓦盆村,正苦于没有一个合适的人选呢,杨乐春,你不是喜欢钓鱼吗,本所长这次让你钓个够。
就这样,杨乐春糊里糊涂成了一名带领库区乡亲们脱贫致富的驻村干部,而苏思安的日子可就更难过了,偏偏这时候曹天创一出看似为兄弟出头的举动彻底的激怒了廖厨。
招待所重金请来了粤菜师傅,作为黄所长座上宾的曹天创肯定前来捧场,端午节这天,曹董为了招待集团各部门经理,特意在主题餐厅定了一桌海鲜大餐。
菜单在手,曹董照例一一审视,最后提笔在廖望拟定的菜单上加了一道地方家常菜-----‘菠菜炒海兔’。
这可有点难为见多识广的廖厨了,作为初来乍到的粤菜厨师,绝对想不到身价百万的曹总口味竟然这么‘家常’。
菠菜炒海兔,鲁菜菜谱里真有这道菜吗?
事实是,曹天创这回还真不是顺嘴胡诌。
家住渤海湾的渔民,每到夏初菠菜大量上市时,家家都爱吃这道时令菜,虽然名字听起来难登大雅之堂,却是一道正宗的老潍县菜,也正是因为它的普通,才极少出现在酒店的食谱中,致使各酒店的大厨们对这道菜知之甚少。
几位粤菜厨师面面相觑,无奈之下只能叫来尾灶师傅蒋金勇:
“蒋师傅,这道‘菠菜炒海兔’您做过吗?”
‘大狈’自从被廖厨调到尾灶看汤桶,心中自然窝了老大的火,今天见廖厨吃了瘪子,禁不住心花怒放,却也不敢表现在脸上,努力摆出一副诚恳的样子摆手道:“廖厨,咱以前还真没做过这道菜,要不您问问杨厨?”
廖厨摇摇头:“杨总厨下乡了,联系不上。”
“那您问问他的徒弟苏思安呐。”
“切!”
廖望本不是个心胸宽广的人,一脸地鄙夷,“又是这个苏思安,后厨这么多人,难道少了他王屠户,还得非吃带毛猪不可了?挥挥手招呼二灶:“阿豪,你来做这道菜。”
阿豪摊摊手,一口河南味极重普通话:“没做过,不中”。
“菠菜、海兔子,随便搞一搞啦。”廖厨咬咬牙说。
蒋金勇暗自偷笑,转身回到尾灶,作为三所曾经的头灶,他咋能不知这道菜的做法?心里明镜似的,眼下粤菜师傅正在兴头,如果自己贸然出手,不是招人嫉恨吗?
谁知道包厢里坐的是谁,保不齐就是故意找茬来的呢。
果然不出蒋金勇的预料,阿豪师傅的‘菠菜炒海兔’遭客人退菜了。
明眼人看一眼就明白,阿豪这道‘菠菜炒海兔’缺了最基本的东西,也是这道菜的精髓------
油渣。
油渣配菠菜,人间至上的美味。
可惜太多有钱人对这两样食材不屑于顾。
现在有必要详细的介绍一下这道菜的制作流程,大家可以回家一试。
猪板油三两切片,葱白、姜末、蒜米适量,
菠菜去根洗净切寸段,淖水。
海兔子淖水去壳,清洗干净。
炒锅内花生油少许将板油㸆至微黄,葱姜蒜爆至微黄,放入菠菜、海兔翻炒,精盐少许调味。
出锅。
就这么简单。
为什么越简单的食材越能做出最难忘的味道?无它,因为这些食材都是老百姓随手企及的,满满的家的味道。
得罪了黄所长的座上宾,廖厨突然感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他觉得自己有必要亲自去包厢向客人道个歉,一进门,发现苏思安早已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坐在曹董身边。
苏思安有些尴尬,急忙起身,二人面面相觑。
曹天创则一把拽住兄弟的手:“廖厨,我小弟这些日子很忙啊,大过节的,我们兄弟俩聚一聚,您不介意吧?”
廖厨一时间仿佛吞了苍蝇,笑意登时僵在脸上,却不得不违心的说:“应该,应该,曹董是我们最尊贵的客人,该陪的。”
陪着小心继续问:“曹董,您对我们餐厅的菜还满意吗?”
曹天创故意沉吟了一会儿:“这个嘛···还行,就是这个‘菠菜炒海兔’少了层意思,师傅不是农家子弟吧?”
“广东清水人,家里也有几亩稻田。”廖厨看了一眼苏思安,眼角处已经透出一丝愤怒。
曹天创依旧不依不饶:“清水···广东最偏远的地方,好像也不富裕。”
苏思安知道自己呆在这里只会增加廖厨的难堪,断然挣脱曹天创的手:“哥,我水台上还有活,先去了。”
曹天创撇下廖望起身,满桌宾客突然齐刷刷站起来:“二哥走好。”
这是明目张胆地示威。
廖厨此刻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也就在此时,他心中那颗仇视的种子开始慢慢萌芽。
一周后,廖望终于找到了复仇的好机会。
这一天是市府李秘书长公子大喜的日子。
或许有人会问,堂堂市府秘书长,处级干部也,儿子结婚怎么也得五星级酒店待客吧?咋就选了招待所这座“小庙”?
其实这正是李秘书长深思熟虑后的选择。
五星级酒店太招摇,普通酒店太掉价,可不就的招待所嘛,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毕竟还挂着市政府第一招待所的牌子呢,更何况他那位小了儿子两岁的继任妻子还是这里的副所长······。
而对于主题餐厅来说,无疑是一次展示自己实力的最佳机会。
69逼供
为了争取李秘书长儿子的这次婚宴,(据说此人黑白通吃,BH市四大公子之首)赵经理可谓费尽心机,廖厨更是使出了浑身的解数筹备婚宴当天的菜品,他知道自打自己做了这个主厨,主题餐厅的生意一直不温不火,(其实以前生意更差)合该翻身的机会就在眼前,这次一定要讨个开门彩。
认识到了这次婚宴的重要性,音乐餐厅整个后厨全员到岗,甚至连电业局招待所的调令已经走在路上的老铁也难得出现在他三砧的位置上。
越是这个时候,越没有人敢触秘书长公子这个霉头。
冷菜、头菜,堪堪十五道菜品道道精彩,该是主菜露面的时候了。
这次婚宴的主菜是‘蚝油鲜鲍’。
笔者觉得有必要先在这里为大家介绍这道‘蚝油鲜鲍’的制作流程。
皱纹盘鲍(此君前面已经出过场)去壳,置粗玉米面中反复揉搓,用于去除鮑肉身上的黏液和污垢。
清水冲洗直至肉身洁白如玉。
正面朝上,打十字花刀至三分之二处,开水汆熟
汤桶内高汤、精盐、蚝油、生抽、鱼露、老抽、料酒、冰糖,勾兑汤汁,九十度水温煨制鲍鱼九十分钟。
出锅!
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此时也只有美酒可以匹配这闪着琥珀光泽的盘鮑之花。
不得不说广东人对于海鲜的烹饪绝对是精益求精,精致的花刀,精心地煨制,终于烧制出这道酥软滑嫩、滋阴养颜的妙品。
廖望指挥打荷小子将处理好的鲍鱼整齐的码放进玻璃盏,现在他只需生粉点芡便可起菜。
突然,廖望鼻翼间透过一丝弱碱的气息,瞬间一阵昏炫。
谁放了苏打?汤桶里谁放的苏打?
蓦然回头,平时看似文弱的廖厨突然一声怒吼。
巨大的声响使得整个后厨鸦雀无声。
好好地鲜鮑,因为一点点小苏打的加入,味感更像碱发干鮑,原料还是那些原料,菜品的身价一落千丈。
事情到了这一步,廖厨也只能咬牙起菜,总不能因为这道菜耽误了婚礼的流程,何况出席宴会的宾客非官即商,哪位也不是好糊弄的主啊。
不过这道菜的名字得改成‘蚝油干鮑’了。
廖望终于为自己的傲慢付出了代价,他无法想象这次临场换菜会带给自己一个什么样的处罚结果,既然你不让我出头,我也不能让你好过。
临下班前,廖厨突然宣布,后厨所有红案厨师不得离开更衣室的走廊,他要一个一个的突击审问,没有挖出‘破坏分子’之前,谁也别想下班。
为什么单单留下红案?
白案厨师另有操作间,又大多是女孩子,几乎不会掺和到红案中来,所以嫌疑极小。
更主要的一点------
黄所长的侄女黄秀秀是白案厨师,得罪了‘郡主’,后果很严重。
因为婚宴上使用的海鲜特别多,苏思安收拾完水台时,早已过了下班的时间,想着今天约初荷去看电影,急匆匆敢去更衣室,却被门外的阿豪挡住了去路:
“这里正在审问嫌疑犯,过会儿就轮到你了,走廊里排队去!”
苏思安感到一阵好笑,多大的事,还整出‘嫌疑犯’来了,不过这人也确实够损的,无论心中多么不痛快,也不能拿工作泄私愤呐,毕竟饭菜都是入口的东西。
转身刚要离开,更衣室里突然传来一阵激烈的争吵:
“不是我干的,我也没看见谁动了手脚,你不要拽我,我要回家!”
听声音是老铁,此君自打廖望主厨,根本就没有上过几天班,今天遇上这么一码子事算他倒霉。
“不是恁,恁激动个啥?拽一下又怎么啦?”此君是被廖望称作‘明仔’的赵有明,河南小伙,个头不高很粗壮,据说还习过几天武,一直做廖厨的副灶,平时兼任保镖的差事。
“你们这是非法监禁,我要去法院告你们。”老铁平时豪横惯了,怎么会忍得了这种侮辱。
“吆嗬,法院是你们家开的?大门朝哪知道吧。尿性!”
苏思安知道老铁这回遇到了硬茬,想到自身尚且难保,只能无奈的转身,见走廊里十几个‘候审’的同事一排蹲在墙根,双手倒背后脑勺,还真有候审犯人的意思。
师弟谷月明就蹲在队伍的最前面,看来下一个‘受审’的就是他了。
苏思安心头一紧,虽然他也知道胳膊拗不过大腿,但是想到师弟和自己几乎相同的处境,廖望一定不会放过他,不自觉的站到师弟前面。
谷月明扬起头,偷偷地拽了一下师哥的裤腿:“蹲下呀,枪打出头鸟,没听到里边老铁挨揍了?”
果然,更衣室里传来一阵尖锐的呼喊:“打人啦,还有没有王法。”
苏思安心一颤,就见更衣室木门一阵晃动,猛然开启,老铁跌跌撞撞冲了出来,一把抓住苏思安的手:“一群土匪呀,苏师傅,你是二哥,你得为兄弟们出头啊。”
话音未落,赵有明随后跟了出来:“王刚,恁的事还没完,去一边呆着,谷月明,轮到恁了。”
说完,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苏思安:“恁就是二哥呀,下一个就轮到恁唻,等着吧”。
苏思安厌恶地看了一眼赵有明,朝谷月明使了个眼色低声说:“进去好好说,我相信廖厨也不是个不讲理的人,有事大声喊我。”
谷月明点点头,怯怯地走向更衣室,随着木门关闭,里面突然一片漆黑,随之苏思安听到一阵沉闷的击打声。
“师哥···救···啊!”
师弟挨打了。
苏思安蓦然热血上涌,用力一脚踹开了更衣室的木门。
“开灯!”
更衣室内突然停止了扭斗,灯光亮起,苏思安看到师弟痛苦的蜷曲在水泥地面,嘴角处早已渗出了殷红的血丝。
苏思安逼视着满脸诧异的廖望,一时间早已抛弃了所有的顾忌:“廖厨,大家还是不是同事?为什么问都不问就下此狠手?”
70去乡下看望父亲
廖望手足无措地躲闪着苏思安愤怒的眼神,实在无法将他和平时那个温尔文雅的水台小子联系在一起。
“苏···师傅,是明仔他们心急啦,不是我的意思啦。”廖望本就不是莽撞人,在苏思安的逼视下,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的过激,不由自主地退了两步,站在一侧的赵有明以为苏思安想要动粗,急忙招呼门外的阿豪,二人一前一后包夹住苏思安。
苏思安并没有被二人的挟持所吓倒,一双眼睛死死地盯住赵有朋:“赵师傅,炒菜你行,动手,你不行。”
赵有明自恃身上还有点功夫,傲慢地扫了一眼对手:“听说恁挺能打?不服练练!”话音未落,突然出手直取苏思安的前胸。
“出去吧!”
“哎吆·····”
不得不说,苏思安的反应太快了,尽管他采取了一个后发制人的守势,但是自小习武练就的本能的反应,电光火石之间,便轻松地抓住了赵有明的虎口,仅仅用了三成腕力,便把对手生生推出三步开外,重重摔倒在地。
赵有明终于知道什么叫做天外有天,躺在地上足足十秒钟才狼狈的爬起身:“小子,有点巧劲,再来!”
“你还是住手吧,我不惹事,但也绝不怕事,再动我师弟一根毛发,我让你后悔一辈子!”苏思安声音低沉,却是掷地有声:“月明,我们走。”
“廖厨,这小子偷袭,俺不服。”赵有明嘴上嚷着,望着迎面而来的苏思安,却不由自主的闪身躲开。
“明仔,不要再生事啦。”害怕二人再次斗在一起,躲在明仔身后的廖望面色落寞,颓然出口道。
一场闹剧就此结束,当事双方最终都选择了息事宁人,因为大家都知道斗殴是后厨最大的禁忌,如果双方打红了眼,谁能保证厨刀不会变成砍人的凶器?
但是,‘鲍鱼事件’最终还是惊动了赵经理,因为此事不便张扬(幸亏客人没有察觉),也只能拿苏思安做替罪羊,给了一个‘留所查看’的处分。也只能安心扎根在粗加工的水台上了。
忙碌的日子过得真快,转眼间父亲去乡下扶贫也有仨月之久,六月二十是他的生日,正巧周一休班,杨初荷决定去乡下为父亲庆生,当然也少不了他的得意弟子苏思安。
大客车出了市区一路南下,渐渐地,宽阔的泊油路的尽头变成了一段铺满细石子的乡村公路,因为前几天刚刚下过一场雨,道路变得泥泞不堪,客车摇摇晃晃地艰难爬行,像极了漫无边际四处游走的醉汉,初荷生长在城市,哪里经受过如此阵仗,勉强抓住面前肮脏不堪的靠背,幸亏走得急没有吃早餐,否则姑娘非喷了不可。尽管苏思安为她备了晕车药,却也收效甚微,杨初荷干呕了一阵,忍不住吐出几口酸水,无力的斜倚在苏思安身上。
而此时的苏思安也只是心疼而已。他知道越是靠近库区,道路越难行走,眼下想让师妹好受些,只能寻找话题吸引她的注意力。
他很快想到了红菱姐,自打大哥定亲后,红菱姐姐便人间蒸发了一般,初荷几次托师范学校的朋友打听,大家压根就没有听说过王红菱这个名字。
“初荷,有没有红菱姐姐的消息?”长期工作在年轻的女孩子身边,苏思安早已不是原来那个懵懂的少年,他知道没有把话题放到女孩身上,更能够成功的引起女朋友的注意了,何况王红菱的存在已经成了初荷的一个小心结。
果然,杨初荷的注意力一下子聚焦到了苏思安的身上:“没有消息。”
“这就怪了,一个大活人,就这么平白无故消失了?”苏思安见自己的小‘阴谋’得逞了,暗自偷笑。
“你能确定大哥说的是幼教特教,而不是华侨幼师或者其他技校?”
华侨幼师是BH市另外一所幼师学校,如果不是当地人,很容易把它和幼教特教混淆在一起。
“当然错不了,入学通知书发到村委,大哥见过。”
杨初荷眨眨眼:“那就怪了,幼教特教今年春季招生本来就不足百人,难道红菱姐去外地打工了?”
“不可能。”
虽然不是青梅竹马,却也亲如姐弟,苏思安太了解红菱了,只要认准了的事情,很难有人能够左右得了她。
杨初荷眼角飘过一丝令人不易察觉的阴翳:“苏思安,为什么一讲到红菱姐姐,你的思维就变得如此敏捷?还是从前那个木木的你吗?”
小丫头又吃醋了。
苏思安摇摇头:“其实我不笨,只是在你面前永远聪明不起来,这叫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杨初荷转身:“你们老家说‘物’就是‘东西’,你是‘东西’吗?”
苏思安当然知道这是杨初荷的玩笑话:“我是人,当然不是‘东西’了。”
苏思安的话引起旅客们一阵善意的笑声,小伙子干脆高声问:“大家知道为什么骂人要用‘不是东西’这句话吗?”
众人摇头。
前座一位老太太回头说道:“小伙子,看模样恁是文化人,恁说说呗。”
“其实这个‘东西’一说,出自易经八卦,东为‘木’,西为‘金’,都是实打实的好东西,而南为‘火’,北为‘水’却不是人能控制得了的,‘水火无情’嘛,所以一个人太无情,往往会被别人骂作‘不是东西’。”
老太太摇摇头:“俺的个娘哎,骂人不带脏字,还是文化人厉害呦,丫头,你男人漂亮白净,有能耐,一定要看住他呀。”
‘男人’?好土的称呼,却透着一股朴素的亲切,杨初荷突然就红了脸,但是她的心中分明很是甜蜜,急忙掩饰般扭头看向窗外,一片低矮的农舍蓦然映入眼帘,汽车终于喘着粗气停在路边的大槐树下。
一路无话的司机破天荒开了口:“终点站到啦,下车啦,下午回城还在这里等,四点半开车,过时不候啦。”
71村长是个耿直汉子
“杨干部的女儿来了。”
在这个闭塞的通讯基本靠喊得小村落,杨初荷的到来不啻于一条爆炸新闻,不出半个时辰便传遍了整个村子。
当然,出面接待贵宾的还得是村长禹得一夫妇。
村长是个精干的汉子,黑脸膛,挺鼻梁,一看就是个急脾气,见面没寒暄几句,便将客人半推半拉地迎进自家小院。
这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农家小院,四间低矮的瓦房,除了月台下一棵茂盛的柿子树,空荡荡的天井里几乎没有任何物件,四壁围墙挂着的的农具倒是一应俱全。
一村之长的家尚且如此寒酸,看来这个瓦盆村确实贫困。
村长媳妇倒是很富态,生就的一张笑脸,热情的甚至让人心中隐约感到有些不安,但是静下心想来想想,却也在情理之中。
‘财神爷’的姑娘来了,自然殷勤招待。
在家里从不管钱的父亲竟然成了这群村民眼里的‘财神爷’,杨初荷想想心里就憋不住笑。
无怪乎大家会把杨乐春称作财神爷,这些年来村里扶贫的干部,哪个手里没有三十万二十万的扶贫款,谁都知道他们来此就是走个过场,镀镀金而已。但是扶贫款却是真金实银地留在了村里,有了这笔‘巨款’,哪届村长不是屁颠屁颠的跟在驻村干部身后小心伺候?
村长家的夏麦茶很清香,却抵不过女儿急于见到父亲的渴望,女主人是个精细人,笑着说杨干部水库边钓鱼去了,初荷一听更加来了兴致,村长媳妇拗不过,赶紧找来斗笠递到两人手中:
“乡下太阳毒,姑娘娇贵,怕晒破脸皮呢。”
峡山水库东岸,靠近水边的柳荫下。
杨乐春一个人孤零零的盯着远处偶尔游过的几只野鸭。心情更像脚下一波波无休无止的波浪。
作为市府招待所的驻村干部,来到瓦盆村转眼将近百日,这个厨界沉沉浮浮大半辈子的倔强汉子,第一次感受了乡亲们的淳朴和真诚,然而也正是因为这淳朴和赤诚,面对乡亲们捉襟见肘的生活,他的无能为力更像一块千斤巨石压在心口,他想踏踏实实地为村子里干点实事,无奈归根结底他就是个厨师,他实在无法将自己的专业与乡亲们的脱贫联系到一起。
总不能在这片远离城市的边远乡村建一所酒店吧。
但是离开酒店,一个厨师还能干些什么?
初来乍到,杨乐春也曾想顺应所领导的想法,利用靠近水库的便利帮村里建一个网箱养鱼的渔场,但是所里的设想很快便遭到了村两委的集体否决。
理由很简单------
漫不说村民早就习惯了撒网捕鱼,首先渔场的选址就是个大问题。
名义上瓦盆村是峡山水库东岸第一个自然村,但是真正的村址距离水库足足还有两公里的路程哩。
历史上,瓦盆村的先人们确实也曾经逐水而居过,那时候潍河中段还没有截流,源自沂蒙山东麓的潍河水一路东去,也正是因着潍河水的灌溉,河两岸一度非常的富足,五九年水库截流后,随着库容量越来越大,库区的水位也越来越高,丰水期大水漫滩,淹没了两岸大片的土地,瓦盆村的村址便逐渐远离了潍河,曾经的沃土良田早已不再掌握在自己手里,他们只能靠天吃饭。
住在瓦盆村的人最怕的就是下雨。
按理说身为农民,心中最高兴的便是风调雨顺了,然而瓦盆村的村民们最讨厌的也恰恰是这个‘风调雨顺’。
就拿去年为例,前年的旱情致使水库大面积的干涸,昔日的良田终于重见天日,经年地淤积,使得库底异常肥沃,秋后,人们兴高采烈地播下麦种,转过年来,眼见丰收在望,一场大雨使得几百亩沉甸甸的麦穗瞬间化为泡影,乡亲们半年的辛苦算是白费了。
或许有人会说,庄稼怕泡,这网箱养鱼最不用担心的就是水嘛。
大错特错。
网箱养鱼看似不怕洪涝灾害,但是渔场安在哪里?谁能保证今年不会再次水位暴涨?那时候整个网箱陷入深水区,谁能保证不会发生更大的意外?
退一万步,即便是渔场建成了,鱼贩子大多是城里来的客户,凭村里这条烂泥路,遇到下雨天骡子都得趴窝,(去年红印家的骡子不就是在这条泥路上扭伤了胯骨吗?)更别说城里来的汽车了。
哎!到底是怎样的一条烂泥路,竟然扭伤了骡子的胯骨?
杨乐春思绪万千,鱼儿上钩了也浑然没有察觉。
“上钩了,上钩了,爸爸您倒是收杆呀。”
杨乐春急忙首先,果然拽出一条四五斤重的红鲤子。
心中一时大畅,“你们怎么来了?”
“您总也不回家,今天陪你过个生日。”
杨乐春摆摆手:“你奶奶说不过八十不庆生,怕阎王爷惦记着呢。”
“爸爸,女儿想你了。”
或许是这一路走累了,骄阳下,一身裙装的杨初荷粉嫩的脸上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手里拎着半高跟的凉鞋,敢情这一路姑娘赤脚走过来的。
望着师傅被乡间的毒日头晒成小麦色的面颊,苏思安突然红了眼圈:“师傅,您是为徒弟出头才被他们打发到这里,是我害了您。”
杨乐春知道苏思安这些日子受了不少委屈,虽然心疼徒弟,却知道此时此刻他最不该接受的便是虚无缥缈地安慰,突然板起脸:
“收起你的眼泪,一个大老爷们,尿唧唧地成啥样子?为什么跟同事干架?”
苏思安预料到师傅早晚会知道自己打架的事,但是没想到师父的消息会这么灵通。
“廖厨他们太欺负人了,他们竟然打了师弟。面对师傅严厉的表情,苏思安慌乱地低下了头。
“现在受点委屈,正是对你们的历练,哪个人总会一帆风顺呢?连这点委屈都承受不了,还谈什么成就大事?”
父亲突然变脸,犹如一瓢冷水兜头浇灭了女儿的好兴致:“爸爸,思安都被人家欺负成啥样了,您还忍心责备他,您可是他师傅啊。”
“甭老想护着他,干仗还有理了?”杨乐春瞪了一眼女儿,脸色稍有缓和:
“知道你认死理,但是招待所这个泥潭水很深,‘欲速则不达’的道理你要懂,武力收服不了人心,只有内心强大的人才能永远立身于不败之地。”
苏思安点点头:“师傅教训的对”。
“爸爸,您说的不对,他们凭什么动手,打人犯法。”
看着女儿固执的撅起了嘴巴,杨乐春的心突然柔软下来:
“好了,好了,不说他了,爸爸这些日子跟你禹叔学了一道家常炖鱼,味道极好,爸爸现在就回去做给你俩吃。”
72蕙香姑娘
“就不回去,女儿还想多玩会呢。”杨初荷心有余怨,径直冲向浅滩,苏思安急忙追上去:
“小荷,师母嘱咐你不能下水,出门就忘了?”
杨初荷弯下腰,掬起一捧冰凉的河水,看着它们从自己的指缝间一点点的流失,心中顿觉释然: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多清澈的水,你也下来呀。”
青黛的远山、明澈的河水、精灵般的小荷!或许也只有这山、这水才能真正配得上如此自由的灵魂吧,是的,她是那么干净,那么的容易满足,在她面前你只能自惭形秽。
苏思安怔在岸边,瞬间莫名感动,“小荷,当心扎了脚,上来!”
“鸡毛当令箭,就爱拿妈妈的话压人,”杨初荷故意皱起眉头,却不得不在苏思安地坚持下极不情愿地跳上岸:“真扫兴,你得背我回去。”
苏思安面露窘色,偷偷回望了一眼师父,老头儿一反常态冲徒弟做了个鬼脸,提了水桶径直走了。
杨乐春回到村委会宿舍,心想趁着女儿贪玩,自己先把钓来的鱼炖上,鱼鳞尚未刮净,村长禹得一急匆匆闯了进来,一把抓住他的小臂:
“杨哥又见外了不是?过生日也不言语一声,俩孩子大老远来一趟不容易,她婶子早把大花鲢炖烂糊了,走吧。”
“天天麻烦你们,孩子也不是外人,我自己对付俩菜得了”。
“那可不是咱庄稼人的待客之道,你还是跟我走吧。”禹得一手劲很大,轻轻一提,杨乐春便身不由己站了起来
他知道禹得一是
个耿直汉子,只要他认定的事,别人很难推辞。
转身拿了两瓶‘景阳春’问:“下午有没有公干,喝两口?”
禹得一摸摸嘴巴:“配合杨哥的工作就是小弟眼下一等大事。”
杨乐春笑了笑:“兄弟说这话让哥汗颜,喝酒怎么算是工作?”
“今天算是礼拜日,我俩休息一天行了吧?”禹得一绞尽脑汁想了条喝酒的理由,却又忍不住自己先笑了:“娘的,庄稼人哪里有个星期天。”
盛夏的库区,通往瓦盆村的乡间小路一片葱茏。
杨初荷的记忆里苏思安是第二个背过自己的男人,伏在这条宽阔的背膀,她的记忆仿佛突然回到了十五年前,眼睛忍不住湿润了:“思安,我是你背过的第几个女孩?”
苏思安诚惶诚恐,仔细想了会说:“第二个。”
杨初荷心中一阵泛酸:“好啊,你竟然还背过别的女孩,她是谁?是不是王红菱?”
苏思安狡黠地笑了笑:“不是。”
“是不是白梅?你的初吻都给了她······。”
苏思安大窘,急忙辩解道:“不是,不是,第一个是小妹苏杨嘛。”
原来思安哥是在逗自己,杨初荷脸上顿时泛起一抹红扉,作势卡住他的脖子:“坏人,敢耍我了,放下我,不要你了。”
苏思安心中一阵甜蜜:“开弓没有回头箭,上了我的船,就下不来了。”
“呸,你这是贼船。”杨初荷不情愿的扭了扭身子,伏在她的思安哥耳边说。
“初荷姐姐,杨伯伯让我接你来了。”一个略显童稚的女音传进耳朵,二人抬头,不远处一个身材窈窕的女孩,乡间自由清新的空气使得女孩毫无顾忌地疯长,面色微黑,一看就是长期暴露在阳光下的皮色,短发、挺鼻、微微上翘的嘴角、一双大眼睛专注的盯着初荷,似乎她要的答案已经写在了对方脸上。
初荷拍拍师哥的肩膀示意放下自己:“小妹妹,你找我?”
“俺妈让俺迎迎你和姐夫,杨伯伯现在在俺家。”小姑娘不惧生,声音干脆利落。
原来是禹叔的女儿。
杨初荷面露赫色:“妹妹,别乱称呼,他是思安哥。”
“思安哥真俊。”小姑娘的率真与其父有一比,说这话时没有丝毫的忸怩,这让苏思安突然想到了小妹苏杨。
三个小年轻进门时,禹家早已当院摆好了桌椅,众人入席,大柿子树就是最清凉的遮阳伞,桌面上虽然只是一些简单的菜蔬,却很新鲜,席间主人少了客套,反而让客人更加放松,这让自小生长在农村的苏思安一时有了回家的感觉。
禹得一好酒,杨乐春善饮,二人觉得唯有对酌方能更加酣畅淋漓,几杯酒下肚,话题自然转到村民们最敏感的事情。
“得一,网箱养鱼可是招待所领导定的调子,专款专用,我个人没有权利改变上面的计划。”
禹得一摇摇头:“杨哥,上面的精神是好的,但是咱村的情况你也摸了个八九不离十,放着水库里免费的大鱼不抓,非得花钱去养,他们会出这个钱费这个力吗?”
杨乐春放下筷子:“那些鱼是咱村里的吗?水库管理局天天去镇上告我们偷鱼,你这个村长脸上有光啊。”
禹得一借酒遮脸,平时积压在心中的牢骚话一并说了出来:“俺们那是偷吗?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瓦盆村老辈就生活在这里,五九年建水库政府号召移民,一千多口子青壮含着眼泪背井离乡啊,留下我们这些老弱病残人均耕地不足一亩,不下水库捕鱼,你让他们咋活?”
“所以市里才扶持咱们呀,网箱养鱼也是镇里和水库管理局协商后特批的”。杨乐春也是个性格倔强的人,顶着全村人的反对坚持了仨月,足以说明他还没有完全死心。
禹得一却是越说越激动:“杨哥,俺们乡下有句老话,家财万贯,喘气的不算,养鱼不光需要投资,更需要技术,咱们这些泥腿子懂个啥?”
禹嫂正在厨房里盛鱼,听到丈夫起了高腔,急忙撂下锅铲跑出来,“蕙香他爹,今天是杨哥生日,大好的日子你冲他吵吵啥?孩子们难得来家里坐坐,你们俩‘老家’非要弄个急赤白脸?”
杨初荷见禹婶误会了禹叔,急忙起身起身解围:“婶儿,我爸他们谈工作呢。”
“今天只祝寿不谈工作。”禹嫂放下手中的鱼盘,绷不住自己倒先笑了起来,回头又数落起女儿:
“小祖宗,你慢点吃,别呛着。”
蕙香姑娘抬起头:“饱了。”
掉头面向苏思安:“小哥,你们餐厅里的活累不累?”
苏思安点点头:“当然累呀。”
“我能干得了不?”小姑娘没有出过门,说到城市一脸的向往。
“妹妹正是上学的年龄呀,怎么想到要去工作?”
蕙香侧脸:“不去了,教室里闷得慌,坐不住。”
禹嫂挖了女儿一眼:“疯妮子,就差仨月毕业了,好歹也要拿张毕业证呐。”
“俺的事你就别管了,杨伯伯已经答应带我去招待所上班了。”
73苏思安的小媳妇
“咋地,妹子要去招待所上班?”
苏思安心中一阵诧异,目测姑娘也不过十五六岁,想到与其同龄的小妹苏杨此时正在校园里孜孜不倦的苦读,实在为她的辍学感到惋惜,但是身为客人,自己又不清楚姑娘的状况,劝解的话还是少说吧。
唉,人各有志,或许能够进入一个四星级的酒店工作,已经是这个单纯的女孩心中最大的梦想了,即便不久的将来工作的艰辛、世态的炎凉,会一点点褪去她心中美好的期盼,但是这就是生活的本质啊,如果没有亲身的经历,她将永远在自己虚拟的梦想中抱憾,果如此,还不如鼓励她勇敢的闯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
“好啊,欢迎小妹妹加入我们,今后我们就是同事了。”
“好啊好啊。”小姑娘立刻高兴地跳起来:“杨伯伯,我啥时候去酒店报到?”
杨乐春看了一眼禹得一:“这要看你爹舍不舍得,今天跟姐姐走也行啊。”
“舍得舍得,我爹烦我不是一天两天了,恨不得我走的远远地。”小姑娘心无城府,她还想不到这些话会多伤父母的心。
禹得一突然情绪有些低落,怔怔地放下手中的酒杯:“翅膀硬了,一个也留不住······走吧,老子眼不见心不烦。”
“她爹,丫头才十五啊······”禹婶心中一颤,眼前的丈夫突然变得陌生起来。
“自己选的路自己走,好歹还有她杨伯伯照应。”禹得一咬咬牙,一杯烧酒下肚,竟然呛出两滴眼泪。
苏思安从老家带回了小媳妇!
禹蕙香入职没三天,主题餐厅的谣言便源源不断的传到了白梅的耳中,(此时的白梅已经调到了‘外商俱乐部’)午饭时,三人便‘偶遇’在了职工餐厅。
甫一见面,白梅便被小姑娘逗乐了,或许是初来乍到,禹蕙香显然借穿了别人的工作服,长长瘦瘦极不协调,乡间最常见的‘蘑菇头’发型有些散乱,干巴巴一个尚未发育完全的身子,小脸倒还周正,只是黑的有些过头。
“苏思安,介绍一下小妹妹呗。”白梅放下餐盘并不急于动筷子,隔了餐桌盯着小禹。
苏思安看到了白梅眼里流淌着的那丝妒意,心中不免一阵小小的快意,毕竟他曾经为她动过心,并且真真切切痛苦过好一阵子。
但他也知道那时候的自己真心的的希望白梅留下,却没想到她用了那种令人不齿的方式,(白梅和赵经理的事已经成为招待所公开的秘密)这对于有着精神洁癖的苏思安足以致命,亲近与蔑视交织在一起,让他竟然对白梅一直抱有矛盾的恨意。
“禹蕙香,初荷的表妹。”
苏思安看了一眼蕙香姑娘,“吃好了吗?”
姑娘点点头,“哥和这个姐姐有话要说,我就先回宿舍啦。”
苏思安点点头,见姑娘走远了,“白姐,您有事吗?”
“苏思安,你好绝情呀,白疼你了,姐就这么讨人嫌吗?亏你还说要娶我呢。”
“那时候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爱情,就知道别人对我好,就该努力回报她”苏思安不想再与白梅有任何感情上的瓜葛,却不忍太伤她的自尊。
“可姐还是忘不了你,还有件事想告诉你,姐托你打招呼买的房子拿到钥匙了,有时间去看看?”
苏思安一阵茫然,十几万的房子,单单首付就有三万多,白梅一个农村姑娘,月工资不过五百块,真不知道她从哪里搞来的那么多钱。
这也从侧面证实了关于她的那些风言风语确实不是空穴来风,苏思安心中突然泛起一股浓浓的酸涩,或许他打心眼里还是不愿承认关于她的那些谣传,现实却用事实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苏思安再也无心吃饭,起身道:“我还有事,先走了。”
“好巧啊,我一来你就要走?”是初荷的声音。
苏思安忙回身,见初荷一身淡蓝色的碎步裙,急匆匆走过来。
“你怎么来了?”苏思安害怕初荷误会,急忙迎上去。
杨初荷眨眨眼,“白姐也在,好巧啊。”
白梅并不完全确定杨初荷和苏思安的男女朋友关系,随意说:“来找你小表妹?小姑娘很漂亮。”
言毕,饭菜没吃一口,飘飘然出了餐厅,留下杨初荷一脸的的纳闷:
“什么小表妹?哪跟哪的事呀?”
苏思安一阵苦笑:“蕙香嘛,初来乍到,天天跟着我,我怕人家闲话······”
“所以你就说她是我表妹啊,关键时候也不笨嘛。”杨初荷知道苏思安并不太喜欢玩笑话,突然正色说:“红菱姐姐找到了。”
苏思安一阵惊喜:“哪所学校?”
“就是少年宫西邻的幼教特教。”
“先前不是没有那个人吗,你怎么想到再次去那里?”苏思安又问。
“喔,忘了告诉你,本人已经是他们学校的外聘老师。昨天去上舞蹈课意外碰面,人家改名字了。”
杨初荷看苏思安一头雾水,说其实红菱姐姐早就来了,只是咱俩上次没去学校的练功房而已。
“可她为什么要改名字呢?”
“还不是大哥伤人太深!走吧,买点水果看看红菱姐,也不枉人家疼你这些年。”杨初荷明明知道苏思安寻找王红菱只是抱有为哥哥赎罪的心思,却故意打趣他说。
幼教特教师范学校。
王醒(王红菱的新名字)独自坐在书桌前,思绪早已回到几百里外的家乡。
原以为刻意把自己的每分每秒都安排进紧张的学习生活,心中对苏居安的思念会一点点的黯淡下去,她这样做了,刚开始时也似乎有那么一点点的成果,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却沮丧的发现,自己的努力根本就是徒劳无功的挣扎。白天还好,身边有这些无忧无虑的同学,嘻嘻哈哈中很快也就过去了,可是每当夜幕降临,躺在宿舍角落里那张最不起眼的下铺,她的心中仍然泛滥着无以言状的酸涩,苏思安的蓦然出现,让她变得更加猝不及防。
74终于见到了红菱姐
苏思安看着表情落寞的王红菱,无以言状的难过顿时冲散了意外相逢的喜悦:
“红菱姐,我们找遍了大半个BH市,差一点就错过你了,你怎么就改名字了呢?”
王红菱显然还没有从苏家带给她的伤害中解脱出来:“不是刻意要改名字,曾经的王红菱早已变成了昨日旧梦,现在也该醒悟了。”
一阵长久的沉默,王醒最终还是面向了杨初荷,毕竟她还不算苏家人,“思安真幸运,能够娶到杨老师这么优秀的女孩,是他们苏家几世修来的福分呀。”
杨初荷急忙摆手:“叫老师就生分了,红菱姐还是叫我妹妹吧。”
因为大了初荷几岁,王醒笑了笑不再争辩,终于回头看了一眼苏思安,“家里都好吗?”
“连斌大哥被优化了,姐知道吗?”某些方面,苏思安确实有些傻。
王醒苦笑,“本来就是临时工,回家种地反而踏实了。”
话虽然这么说,毕竟这份工资一直是王家这些年来最大的收入,连带那份不菲的福利,王家损失不少。
“叮铃铃”走廊里一阵预备铃声,苏思安知道红菱姐应该上课了,起身告辞,走出单元大门突然回头说:
“红菱姐,听说你们这届进修生需要学习两年,有困难一定要知会弟弟,不要太苦了自己。”话虽然说起来真诚,听在王醒耳中却很不舒服,但她知道这是苏思安的一片好意,心中突然涌过一股热潮,“姐姐实在没饭吃了,就把自己卖了,或许还有剩余帮弟弟娶媳妇呢。”
南乡村南洼地。
立秋过后,淅淅沥沥的连阴雨终于走到了尽头,此时厚实的玉米秸子早已完全覆盖了田间的杂草,庄稼人既免了锄禾之苦,更兼秋粮尚未成熟,每年到了这个时候,一定是他们最闲散的日子,但是因为菜棚的兴起,今年的南洼地却是另外一番繁忙的景象。
秋风渐起,正是菜苗移栽的好时候。
因为不同的苗棚长势参差不齐,各家移栽的时间也就有了先后之分,南洼地五家村民自发组成了互助组,苏居安的菜苗长势最好,自然先由他家开始。
因为去年苏居安收了芹菜后抢种了一茬西红柿,后者的收入甚至超过了一度滞销了的黄瓜一倍,这消息传出后,据说北乡镇竟然有大半的菜农有样学样,有了前年的黄瓜滞销之鉴,精明的苏居安再次改变了种植品种,选择了北方冬天更加金贵的青尖椒。
川菜离不开尖椒,北方的冬天又是那么漫长,酒店需要只能从南方空运。价格自然金贵。(这时候川菜已经开始崭露头角,并且大有奋起直追粤菜之势)。
这些信息还是做厨师的弟弟回家过年时无意中提供的,当时不过随便一说,苏居安便记在心上了,上半年,苏居安一直利用闲余时间精心钻研辣椒种植技术,(中国的农民是最善于学习的群体,只要有教科书,他们甚至能够造出飞机。)有这个搂钱耙子(乡亲们给苏居安的新绰号)带头,南洼地所有的菜棚统一播种了青尖椒。
现在五家村民早早地集合在苏家菜棚,(外加一个准媳妇秦玉美)听苏居安仔细的讲解完辣椒菜苗的移栽和定植,菜棚内顿时热闹起来。
这些曾经经过了大集体的农民,早已习惯了一家一户的春耕秋藏,突然回归到十几年前的集体劳动,一时有了恍若隔世的感叹,但是每位朴实的农民心中都明白,此一时彼一时也,大集体时期那就叫糊弄,人糊弄了地皮,土地反过来糊弄人的肚皮。现在则不然,每个人都在实心实意的营务劳作,土地自然不会亏待它们的主人。
笑容洋溢在每个人的脸上,唯有苏金声一言不发。
经过春上一场恶斗,苏金声夫妇仿佛突然抽掉了对方的精气神,躲在人群后面默默干着手中的活计,仿佛变成了一对哑巴。
大板齿苏民终于忍不住寂寞,张张嘴巴漏风撒气地说:
“今天是个好日子,金声叔,来段快板提提神啊。”
苏金声瞟了一眼老伴,“算了吧,话多招人烦”。
苏居安正巧挑了一担菜苗过来,驻足随和道:
“没了三叔的快板,这日子好像过得没了灵魂,来一段吧,正好宣传宣传我们的菜棚,好让村子里更多的老少爷们知道大棚菜的好处。”
禁不住大家的撺掇,或许这半年来实在憋的够呛,苏金声的心中逐渐活泛起来,抖抖索索掏出怀中的快板,清脆的过门顿时响彻南洼地------
哎哎,
小暑短,大暑长,
过了立秋天转凉,
今天不讲武二哥,
表表苏家好儿郎。
“好------”乡亲们一阵喝彩。
大侄子,苏居安,
身高八尺力拔山,
小伙长得还不孬,
当然媳妇也赛天仙。
“哈!哈!哈!”众人齐声大笑,目光一起转向准媳妇秦玉美。
去年当了村主任。
带领大家来种菜,
芹菜辣椒洋柿子,
种啥都能挣外快。
“说得好!好!好!”
75生米做成了熟饭
“金声大哥说得好啊。”菜棚外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苏居安正要出棚迎接,却见纪县长先他一步走了进来,身后是龙山镇党高官常有功。
“居安,你这个村长干的好啊,金生大哥也不孬,快赶上我们宣传科长了”为了蔬菜大棚的推广,常书记这些日子几乎天天泡在南乡村,早就和乡亲们混熟了,拍拍苏居安的肩膀说:
“县长面前就别藏着掖着了,介绍一下工作经验吧。”
苏居安急忙摆手,说经验谈不上,摸索着干呗,随即仔细地介绍了村里菜棚推广的进展,纪县长突然问:
“大家都知道你春上种西红柿挣了钱,为什么又突然改种辣椒了?”
“物以稀为贵嘛,前几天我跑了一趟北乡,发现他们种西红柿的不在少数。”苏居安种地爱钻研,是个敢为天下先的主。
“村里其他人家呢,也都想种辣椒?大家可都是贷款建大棚,有没有风险?”常书记太了解这片土地的乡亲们了,穷怕了,再也经不起失败和波折。
“没有谁敢百分百打包票,但是一家一户各种各,产量小,三五天装不满一辆货车,菜贩子谁还敢来收菜?”
“对,产出和销售同样重要,看来这是你经过权衡利弊后的结果了?”
“起码南洼地这五户能够保持一致”。
“除了南洼地这几户,其他村民的菜棚都种了什么?”作为一县之长,纪云扬心中永远有个大局观。
“黄瓜,柿子各半数。”苏居安看到纪县长慢慢皱起的眉头,知道她还在为黄瓜滞销的事情担忧。
“居安,去年我提过建蔬菜交易市场的事,你想过没有?”
“地块都找好了,就在村后那片麻刚沙地,年年寸草不生,竟然被土管所标示为可耕地,一直没有批示。”苏居安上次土管所碰了钉子,还在为此事耿耿为怀。
纪县长笑了笑:“这可不怨土管所,咱村那块麻刚沙地七五年时土头还很厚,后来建碱场才搞的寸草不生,年年水土流失,变成现在的样子,我记忆里这厂子当时是有围墙的。”
“厂子破产了,乡亲们跟着吃挂落,自然恨之入骨,围墙早被大伙拆去垒猪圈了。”
纪县长一阵苦笑:“也好,一张白纸才能画出更好的画卷,土管所那边我去通融。”
“县长又在现场办公了,欢迎欢迎!”大棚前脸子农膜一闪,听声音来者是治保主任刘刚,苏居安不觉眉头微皱。
常有功知道刘刚是个混混,当时如果不是为了照顾刘鹏举的脸面,说啥也把他从候选人名单中拿下,但是眼下已经成了全体村民的决议,再想拿下他,也只能等到下次村委会改选了。
“刘主任好像没有申请大棚吧,今天怎么有闲心看热闹?”
刘刚虽然个性莽撞,但是在县乡两级领导面前,还是比较收敛:“建菜棚的事···我春上思想确实有些活泛,可现在还非建不可了”。
“为啥?见居安发财眼红了?”
苏金声不稀罕刘刚,板着脸问。
“为了娶老婆呗。”
刘刚的事情苏居安略知一二,大概就是,自从老书记刘鹏举去了西安,这小子仿佛突然被人抽去了主心骨,沉寂了半年,一天突然想到自己已经二十五岁,正该找个女人结婚过日子了。
刘刚娘也正为此事犯愁,突然就有本家一位妯娌宫大梅提了一门亲事,姑娘是河东村的宫春香。
刘刚娘起初把头摇成了拨浪鼓子。但是静下心仔细想了想,还真是那么一回事,虽然二人的个性有些针尖对麦芒,但是放在一起指不定就是绝配。
妯娌俩一拍即合,马上安排两人相亲,这宫春香可是河东村出了名的泼辣,一般的小伙子打个照面唯恐躲之不及,刘刚却不这么认为,好歹也是个母,上了炕还不得乖乖听老爷们摆布?
别说,就这么俩人,还真有些惺惺相惜的意思,宫春香碍于脸面,故意装出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出了刘家大门,刘刚不傻,早从姑娘神情中看出了一丝端倪,执意要送姑娘回家。
姑娘半推半就上了刘刚的自行车后座,行至半路,见路边的花生长的茂盛,便怂恿刘刚去弄一墩尝尝鲜。
刘刚眼珠一转,拉起姑娘的手便钻进了玉米地······。
生米做成了熟饭(也不知是谁主动),姑娘便不再挑剔,但是订婚前女方提了个条件,婆家必须建一座菜棚作为彩礼。
刘刚这时候才慌了神,而此时的宫春香已经有些显怀了。
总不能让自己的娃娃生在姥姥家,就是刀山火海也得闯一闯了。
现在我们有必要回过头来重新审视一下南乡村的治保主任刘刚了。
是的,明面上,这个人就是一个四六不懂的混子,但是说这话的人明显缺乏对刘刚的深层了解。
此人尽管外观粗鲁好斗,其实骨子里就是一个胆小怕事的主,在农村,像他这样的破落户子并不少见,之所以任由他作威作福,是因为有家有业的乡邻们不想沾惹麻烦而已。
所谓好鞋不踩臭狗屎,也正是乡邻地息事宁人,更助长了他的嚣张气焰。
但是站在县长面前,刘刚背后的脊梁骨便彻底的坍塌了。
纪县长知道刘刚不是个正人君子,更多时候,他就是一个绊脚的橛子,如果苏居安早一天降服这个刺头,工作上便早一天变被动为主动,“刘主任,你真想通了?”
刘刚低下头,难得表现出一丝羞愧:“今春上确实受人挑弄,现在想通了,这不是想找村主任盖章去银行贷款嘛。”
“想通了就好,你们本来就是一个班子的村委员,相互帮衬也是为村民做个表率。”
苏居安前些天听说了刘刚相亲的事,知道这小子来真格的了,便当着县长和县党高官的面爽快的答应了他的请求。
“过午吧,我来替你写申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