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0开会
苏思安十一月份履职驻京办,转眼就到了年底,这时候BH市各事业单位都在忙着年终总结,没有火上房的大事很少有人出差,也使得原本就冷冷清清的驻京办,此时更加门可罗雀。
年关将至,按惯例驻京办职工会有一周的假期,依总开始斟酌春节期间的留守人员。
想到大家撇家舍业一呆就是大半年,这些从招待所调配进京的职工谁不想回家团圆?好在后勤部原帽厂安置的员工家就在本市,小蔡小汤轮值烧锅炉,别人也插不上手(也没人愿意干这个)小栗做做职工餐还是能够胜任的。
至于她自己回家也是一个人,还不如留下名额让别的同事团聚。
客房部值班的人选无异议,主管肖贞贞一周前回了趟家,留下值班是铁定的事。
满打满算五个留守人员够了。
就在这个节骨眼上,接待处的电话到了,说后天新上任的高新区党工高官要去BJ谈业务,一定要好好招待。
信步走进餐厅,见苏思安正和前台肖菲菲对账,依天真清了清喉咙问道:“苏部长,来驻京办有两个月了吧,习惯不习惯?”。
苏思安起身说:“感谢领导地关怀照顾,工作生活各方面都挺好的。”
依天真笑起来:“苏部长你变成熟了。”
苏思安伸手挠了一下后脑勺:“我变了吗?那也是得益于领导地栽培”。
依天真收起笑容,“我算什么领导呀,芝麻粒子大小的官,工作上还不是依靠大家的帮衬,哦,有这么个事,刚才接待处来电话,说高新区纪主任来BJ公干,指示我们悉心接待,厨房里得留人啦。”
苏思安一愣,心下暗道:“纪姑姑要来,不会是为了看我吧?”转念一想,纪姑姑那么忙的一个人,没有要紧的公事是不会大过年出差的。
“既然有任务,我亲自留下接待,大家辛苦一年了,该回家团聚团聚了。”
“苏部长发扬风格,还有客房部肖经理也得留下来,菲菲你呢?”依天真知道肖贞贞和肖菲菲是铁磁,既然贞贞留下了,菲菲肯定会留下来陪她。
没想到肖菲菲却显得很是为难,“小斌一直想去广州玩,我们约好了这个年去南方过···”
王小斌是肖菲菲的未婚夫,两人的婚期就定在明年五一。
“哦···”
依天真想了想说:“这件事还有点难办呢,你看哈,咱们驻京办开业到现在整整过去了三年了,按合同,餐厅里的老人也走的没几个了,现在在职的这些服务员都是后招的陕西妹,普通话还没捋直呢,这样吧,你可以让小王来BJ啊,痛痛快快玩几天,过了节一起回家,行吗?”
肖菲菲知道依总的脾气,她定下的事很难更改,干脆爽快的应了:“好,我现在就打电话给小斌。”
腊月二十八,驻京办职工正式放假,宾馆里突然静了下来,苏思安窝在宿舍里百无聊赖,肖贞贞发来信息,说依总请他去四楼开会。
苏思安以为姑姑到了,急忙上楼,却见会议室大门紧锁,依总长发披肩,一袭宽松的天鹅绒长裙站在楼道里,“这边,就等你了。”
依天真的起居室就在会议室隔壁,这一层没有客房,平时很安静。
“苏思安,今天是假期的第一天,大家放松放松,去我的卧室?”
苏思安吓了一跳,毕竟是女人的卧室,苏思安迟疑地问:“依总,我一个大男人,合适吗?”
“放松”,依天真推了一把身前的苏思安,“苏小弟,同事们都回家啦,难得痛快一会,这里只有姐姐和弟弟,没有老总和部长。”
不得不说女人的善变实在难以捉摸,刚才还是那个冷若冰霜的依总,突然就变成了小鸟依人温柔可亲的小姐姐,但是依总越亲热,苏思安心里也就越慌张。
依天真的卧室里有一张特别大的双人床,苏思安进门才发现贞贞和菲菲光着脚丫在上面跳的正欢,依天真笑着骂道:“你俩属猴的呀,打个麻将有那么兴奋吗?别把我的床蹦塌了。”
苏思安这时候才知道依天真叫自己,是为了陪她们打麻将,不由得心中暗自松了口气。
141依天真的魅力
肖贞贞看到苏思安走进来,满脸失望之色,“服了,天真姐果然魅力超群,还真把他勾进来了。“
依天真早已笑得捂住了胸口:“哪里呀,是我推进来的,他他他···真得还生活在封建社会,脸都被我吓绿了。”
“女人呀,为什么要作弄那个可怜的人,他还是个没有长大的孩子呀。”肖菲菲学着电影里的台词,一本正经的调侃,很快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麻将桌支起来,四个人稀里哗啦地洗牌,因为没有下注,大家玩的很随意,一圈过后,依天真看是很随意地问道,“苏小弟,你知道咱们招待所内部流传着一份‘升官图’吗?”
苏思安摇摇头,“咱一个厨子,跟升官发财沾不上边。”
“是吗?”依天真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牌面:“我这里也有一份,上面可有你家亲戚的名字呦。”
苏思安淡然一笑:“一个厨师,顶了天干到行政总厨,他们干什么工作貌似与我无关吧?”
“可与我有关呐。”肖菲菲和依天真相互对视了一眼,接过话头说:“我男朋友部队转业到地方,个人意向进公检法,却被分到区直幼儿园餐厅,听说你哥是区教育局新上任的局长,能不能帮帮忙?。”
苏思安摇摇头:“你说的那人是我姐夫,不过就是个副局长,刚刚调任两个月,也没有能力插手公检法的人事调动。”
肖菲菲脸上透出一抹失望之色,“其实干幼儿园也不错,毕竟也是事业单位。”
苏思安点点头:“区直幼儿园确实不错,园长是我表姐,那边我熟。”
“是吗?”肖菲菲眼里再次燃起希望,“王醒园长是你表姐,那咱们也算娘家有人了。”
苏思安笑了笑说:“我表姐人非常正直,不会以权压人,这个请你放心。”
没有赌注的麻将完全就是消磨时间,几圈过后,依天真起身说:“今天就玩到这里吧,下午苏部长去火车站接站,纪书记你该认识吧?”
苏思安点点头,肖菲菲闻言立刻跳了起来:“还有我,还有我,王小斌也坐k99。”
2007年春节前夕,春运进入高潮,凌晨三点,k99次列车的车厢里依然挤满了昏昏欲睡的旅客。
按照区委安排,纪云扬这次进京原本乘坐区里配备的公务车,没想到临近年关司机小刘的老婆临产了,纪云扬不想让这位年轻的父亲失去第一时间迎接新生儿的机会,私下给他放了假,买了一张硬座站票,一个人大半夜挤上北去的列车。
这些年只听媒体渲染春运的浩浩荡荡,但是亲身体验,纪云扬也是第一次,越是年关将至,车厢里越是挤满了回乡的旅客,有些占不到座位的年轻的父母甚至直接将孩子塞到座椅下面,倒也是能让孩子舒舒服服的睡个好觉。
大人们可就受罪了,这种临时增加的车次,无座次的站票不控制人数,上车后几乎没有一个空出的座位,再长的旅程你也只能站着,有时候甚至连厕所里也站满了旅客,买了这样的车次,一定要控制少喝水,否则真有尿裤子的可能,大人还有所控制,孩子们却管不了这些,实在憋不住了,也就在过道里就地解决了,很快,车厢里便充斥了混合着汗臭的尿骚,加上方便面汤料特有的怪味,使得很少乘坐火车的纪云扬喉咙里一阵阵的干呕。
好在列车经过济南站下了一批乘客,纪云扬终于可以做下来歇口气了。
邻座是一个身材魁梧的青年,一直倚在车窗和靠背的夹角里仰着头酣睡,时断时续的鼾声搅得纪云扬睡意全无,干脆靠在椅背上假寐,思绪再次回到半月前。
BH市高官办公室。
“纪书记,刚才的民主生活会,没有听到你发言啊,怎么样,换了新的岗位还适应吗?”书记王浩瀚是个工作起来非常严谨的领导干部,他希望这位自己亲点的工高官能够尽快进入角色。
纪云扬起身,“市里的调动太突然,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想要了解的情况太多了,我们新班子也正在磨合中前行。”
王浩瀚点点头:
“咱们高新区设立于1992年,人口25万,是一个国家级的高新技术开发区,她折地处半岛中部,位于半岛与内陆地区的交通要道,市场辐射能力强,东临青岛、YT市,西接ZB、DY市,南连LY、RZ市,北濒渤海莱州湾。,南部是山地丘陵,中部是平原,北部是沿海滩涂。高新区地势平坦,海拔28米左右。
地理环境背陆面海,受欧亚大陆和太平洋的共同影响,属暖温带东部季风区,气候温和,四季分明,地势平坦,济青、莱高两条高速公路横贯东西;机场、海港已建成投入使用,济青铁路复线穿区而过,交通运输特别便利。折
因具有保税加工、保税物流、货物贸易、服务贸易四大综合保税区功能,我们形象的把它比喻为促进BH市经济再次腾飞的金窝窝。
“书记对于北海的一草一木了然于胸,这是真真切切的热爱啊。”
“这些年你在益临县干得好,所以市委才放心的把高新区交给你,这个金窝窝我们已经初步搭建完成,下一步就要靠你们这些会下金蛋的金凤凰了。”
“书记过誉了,我虽然学的是商业,但是对于怎么管理这个产业园区,依然有些摸不着头脑,一句话,摸着石头过河吧。”
142擒贼
“是呀,要的就是你身上的这股敢为天下先的闯劲,我至今还记得,五年前的益临县,多少老百姓骂我们昏庸无能不作为,但是现在的益临县,百分之九十的农民摆脱了贫困,百分至四十的家庭脱贫致富,你纪书记功不可没,现在市委市府把管委会的担子交给你,就是觉得你能担重担,打胜仗。”
五年前,王浩瀚顶着多方压力力保纪云扬出任益临县县长,就是看好她能带领全县十几万群众走出贫困,她做到了。
“谢谢领导地信任,我们下一步的主要任务是招商引资,我们已经联系到了一个海外归来的声学博士,户籍地就在咱们北海,读博时已经申请了多项声学专利,去年回国,正在寻找合作方创建孵化基地,条件是政府能够帮他筹集一部分贷款,如果能够顺利落地咱们的产业园,未来将会成为国内最大的声学基地。”
对于政府出面为私企担保贷款一事还有些吃不准,纪云扬小心翼翼的问:“就是不知道我们的担保有没有政策上的支持···”。
王浩瀚沉吟了许久,慢慢抬起头:“我相信你的判断,放心大胆的去谈,只要合理的政策支持,我们给。”
列车到达沧州,车厢里再次一阵嘈杂,纪云扬斜靠着椅背,目睹着一群操着河北口音的旅客挤了上来,大包小包很快摆满了座位上方的行李架。
纪云扬担心的望了一眼货架上的行李箱,里面虽然没有多少值钱的东西,却是自己的不时之需。
一阵嘈杂之后,车厢里再次归于平静。
纪云扬的思绪再次回到昨天,是的,作为一个主持九百六十万民众的地方主官,浩瀚书记对于辖区内每一个关乎国计民生的决定必须保持慎之又慎,四年前那场轰轰烈烈的大拆大建,虽然造就了宽敞繁华的东风大街,却也为自己赢得了一顶‘王大拆’的帽子,书记为次交了昂贵的学费,经历了一轮又一轮的审查。
是的,时间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但是又有多少人会耐下心来真正做一件’利在后世责在人先’的大事?
也正是那场惊心动魄,造就了今天浩瀚书记的慎之又慎,或许这也是漫长的政治生涯快速成长的一条途径吧。
书记肯定了我的判断,但是也没有说那就是个正确的判断,如果有一天华博士的创业失败,管委会将负有不可推卸的偿还责任。
但是帮助华博士做大这个盘子,最终受益的又岂止是高新区的二十五万民众······。
“把你的手拿开,那不是你的箱子。”后半夜逐渐沉寂下来的车厢里一声低沉的呵斥传进纪云扬的耳朵,昏暗的灯光下,同座的男子蓦然起身,动作之快,瞬间抓住了一只伸向纪云扬皮箱的手。
小偷目露凶光,低声喝道:“少管闲事,当心老子给你放血。”
纪云扬急忙起身:“那是我的箱子,你给我放下。”
车厢里的旅客睡梦中突然睁开了眼睛,不过没有人起身,只是把眼光扫过自己的行李,在确认安全后,迅速闭上了眼睛。
常出门的旅客都知道,这样大摇大摆的盗窃肯定不是一个小偷。
小伙子瞪大了眼睛,目光如炬:“好,我倒要见识见识你的身手。”
说话间,左手一抖,小偷手里的行李箱已然掉在地上。很快,小偷身后多了三个的凶神恶煞的同伙。
小伙子显然不想和这群歹徒在车厢里动手,毕竟这些人急了眼什么事都能干得出来。
“就你们四个,能够打得过一个十二年的特种兵?都别动!”
小伙子声音虽然低沉,却有着不容置否的威严,被抓的小偷显然吃痛不住,“大哥,是兄弟花了眼拿错了箱子,我认错,我认错,乘警叔叔来了,您把我交给他们,哎呀呀,手断了,手断了。”
或许是听到了车厢里的动静,两位乘警很快现身,小伙子松开小偷,和他们简单的交流了几句,伸手捡起地上的行李箱回到自己的座位,“大姐,您看看里边少东西了没有?”
纪云扬接过箱子,见密码锁依然完好,“谢谢你解放军同志,您这是回部队?”
小伙子摇头道:“我已经退役了,这次去BJ陪女朋友过年。”
“你女朋友在哪里上班?”
“BH市接待处驻京办事处。具体哪个位置,我也不清楚。”听话音小伙子没有去过BJ。
“嗨,巧了,我俩去的同一个地方。”
小伙子叹了口气,“您也够辛苦的,这时候还得赶回去上班。”
纪云扬笑了笑不置可否,顿了一会儿问道:“您贵姓,在哪里上班?”
143王小斌
“退役时个人意向公安口,最后分到区直幼儿园膳食科,哦,我姓王,王小斌。”
“十年的青春,热血报国,换来的却是一个平平凡凡的工作岗位,心里觉得委屈吗?”可以看出眼前的小伙子对于自己的没有进入公安口,心中抱有非常大的遗憾,联想到眼下那些身材臃肿的干警,纪云扬不免有些心情沉重。
“委屈?五年前在日照执行缉毒任务,战友身中十三刀,永远离开了我们,想想他,我还有什么资格委屈?”。说起往事,小伙子心中顿时燃烧起一团火,“服从国家召唤,不委屈!”
“好样的,小斌,我从你身上看到了一股永不褪色得军人精神,但是一把好的钢刀更要学会藏锋,这世界并不太平,如果有一天人民需要你钢刀出鞘,你还能不能成为我们最可依赖的战士?”
凭特种兵敏锐的洞察力,王小斌突然意识到眼前的女人绝不仅仅是一位普通的驻京办干部。
“能!”。
王小斌简洁而坚定的回答,给纪云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不知道就在这一刻,他的人生再次走上一条艰险的追求正义的道路。
但是,那也是一条最适合他的路。
肖菲菲没想到男朋友刚到宾馆,话还没来得及说几句,便被高新区党工高官‘强征’做了临时司机,按道理,王小斌对BJ的路况很陌生,但是驻京办上任老总的小车司机老墨不愿伺候现任老总,一年倒有半年的时间请假照顾生病的儿子,司机不在了,驻京办的公车便成了一堆无用的摆设。
依总也曾想过打报告申请改派一名司机,但是年关将近,即便上级同意了她的申请,司机也得年后到岗。好在能够入住驻京办的领导都有自己的专车,按惯例,小车司机的工作更多的兼顾了后勤部长的差事。(现在司机不在,后勤部长的工作便担在了苏思安的肩上)
依天真百密一疏,忽略了纪书记这次乘坐火车而来,幸亏特种兵出身的王小斌熟悉各种车辆的驾驶技术,立刻火线上岗了。
纪云扬连夜会晤了华博士的团队,第二天上午双方在工程落地后的细节上进行了更加缜密的议定,纪云扬一块石头落了地,想到大家都赶着回家过年,纪云扬婉拒了华博士的宴请,她想回到驻京办,陪苏思安度过这个难得的除夕之夜。
按照惯例,作为一个国家级的高新区工高官,又是市委常委,纪云扬的到来,驻京办一定会安排一场高规格的接风宴,但是苏思安了解姑姑,她不会把时间浪费在无谓的接接送送,吃吃喝喝,果然,纪云扬回到驻京办,直接告诉依天真,让厨房里的师傅简简单单炒几个家常菜,留守人员聚在一起包包饺子,拉拉家常,一个温馨的家庭气氛会比高规格宴请更有意义。
晚饭后,纪云扬在依天真的陪同下回到客房,换了一身便服,泡上一壶绿茶,苏思安随后敲门进来,依天真急忙起身告辞。
纪云扬见到心爱的侄子,整个身心陡然放松下来,“原本想着你回北海,咱们一起回乡下过年,没想到年根底出公差,这样也好,有我的思安陪着,咱们这个年也算团圆了。”
苏思安点点头,“长这么大,这是第二次陪你过年,第一次好像我五岁吧,大年夜还尿了床,搞得您大年初一晒被窝。”
纪云扬笑起来,“你那时候真瘦啊,谁成想转眼长成一米八几的大汉子了。”顿了顿又问道:
“在这里还习惯吗?”
“工作轻松,条件优越,可总觉得生活太安逸了,怕荒废了手艺。”
纪云扬取了一个茶杯,慢慢的斟了半杯茶,“看来你已经开始喜欢厨师这份职业了,如果把它当做谋生的工具,你就会变成一个天天混日子拿薪水的工具人,只有当你真正把它当成一份事业去热爱,才能在单调的烟熏火燎中发现他的乐趣。”
“但是现实是餐厅里或许几周都没有一位客人,有时候觉得自己在这里特多余,倒不如主题餐厅那些挥汗如雨的日子。”
“我看还是想念你的师父和那些老同事了吧。”纪云扬拈起茶杯,满目温存:
“知道你是一个特别怀旧的孩子,但是,人生之路足够漫长,没有哪个人会永远陪你一辈子,一些人走着走着就散了,但是总会有人在前方等着你,陪你一路前行。”
“是的,这些道理我都懂,但是我就是无法做到像您们那样洒脱,我太恋旧了,每次离开熟悉的环境,熟悉的人,内心总感到用刀生生剥离般得痛苦。”
144妇女川军团
纪云扬笑着摇起了头:“姑姑理解你,珍惜过去,珍惜那些曾经与你同行的人,是你的善良,但有时候也会成为桎梏,你知道咱们村的那个小武,处处不显山不露水,文静的像个姑娘,前几年相应县政府号召,去川北贫困山区帮助当地村民发展大棚菜,竟然带回来一位川妹子,这姑娘在南乡村落地生根后,先后介绍了十几位川妹子跟咱村里的大龄青年结婚,这些姑娘能吃苦,不但把大棚菜搞得有声有色,还利用蔬菜大棚边的零星土地种植二荆条辣椒,硬是在南乡村开辟了一条辣椒种植产业,或许这就是俗话说的‘树挪死、人挪活’吧。”
“‘妇女川军团’,上次回家听大嫂说过,这个称呼倒是很贴切。”苏思安说。
“是呀,这就是我们的农民,像一粒粒倔强的种子,无论被风吹到哪块贫瘠的土地,只要一点阳光雨露,便能顽强地生根发芽,这不是生命的奇迹,这是五千年中国农民身上流淌着的农耕文明的基因,这些体现在我们沂蒙山区老家的乡亲们身上尤为贴切,你也是沂蒙山区的孩子,要相信自己,没有一粒种子不经过风雨就能长成参天大树。也没有一个人一帆风顺的到达成功的巅峰。”
一九九七年三月,南乡村南洼地。
苏居安夫妇的冷战从去年的腊月一直延续到今年正月,按照秦玉美以前的脾气,和丈夫怄气过不了三天,她保证是会是那个先服软的一方,没办法,她太爱自己的男人了,但是这次不一样,她觉得如果这次自己心软了,答应丈夫的‘胡作非为’(最起码她现在这么认为),这个家很快就会塌天了。
而此时的苏居安更加心急如焚。
推广菜棚改花棚,从技术改造层面并不难,难就难在人的思想观念的改变。
五年前村子里推广蔬菜大棚,作为已经尝到了甜头的秦玉美,坚定地站在苏居安的身边,两年后,他成功地带领乡亲们摆脱了贫困。
时至今日,当大棚种植进入发展的瓶颈口,他的产业更新已经看到了黎明前的曙光,正当他满怀信心的投入变革,妻子却成了拦在他面前的第一道关隘。
但是,苏居安不是那种遇事妥协的男人,尽管从来不会和妻子硬杠,可暗地里却一直没有停下花卉种植的进度。
这不,建民二哥拉松针土的拖拉机今天已经往返了三趟了,过几日,来自广东的毛鹃也要到了。
秦玉美看在眼里,内心的愤怒和委屈,也在随着花棚前的松针土层层堆积而愈加炽烈,这些物料可不是大风刮来的,这是拿实打实的钞票换的!这叫‘烧包’。
试问庄稼人,有谁听说过买土种地?
但是这个不靠谱的老爷们,还真就开了这个先河。
虽然家里这几年的财政大权牢牢地抓在她手里,但是裹不住丈夫能贷款啊,这个管头不顾腚的破落户,悄没声地拉下三万块钱的饥荒,这可是全家一年的收入啊。
孩子哭报给她娘,秦玉美也是没招了,想到了婆婆,或许只有亲娘才能制服这个远近闻名的大孝子。
午饭时,秦玉美特意做了几个好菜,不光是讨好婆婆,建民二哥为家里跑了一上午车,咋说也得好酒好菜招待人家。
苏母就喜欢儿媳这一点,不管家里有什么矛盾,最起码外人面前还得给丈夫留足面子。
果然当苏居安腆着笑脸夸奖老婆的手艺时,秦玉美夸张地给了他一张大笑脸,虽然敷衍的成分居多,却也总算给多日的阴云当空开了一道透光的缝隙。
“有些人呀,作的时候想不到老婆的好,没钱了才想到自己有个家。”
苏居安深谙‘糊涂’之道,“谁呀,又去赌钱了?二哥你听说了吗?”
建民二哥看似忠厚,实则精明油滑:“谁呀,我也没听说,张秀子好赌,老婆早跑了。”
秦玉美张了张嘴,看了一眼建民二哥又强咽了回去。
苏鸿儒坐在上位,却不动酒杯,他的身体已经不允许再沾酒,好在年轻时也不贪杯,说戒也就戒了,但是作为长辈,他坐在那里不发话,小辈的也不敢动杯子。
“他二哥喝酒,下午不出车了吧?”
苏建民端起酒杯呷了一小口,下午去西坡种辣椒,二兄弟家的菜苗剩了二百棵,给了俺家里,孩子娘看人家挣了钱眼红哩。
“四川女人确实吃苦耐劳,小武有福啊。”
秦玉美见公爹把话题扯远了,忍不住打断了他的话:“爹,你就不能说说居安吗?前些日子瞒着我贷款搞什么试验田,现在又要祸害我的菜棚了。”
145石三友回来啦
苏鸿儒看了一眼儿媳,“背着家里人贷款,是他的不对,这要是前些年还能打他几扁担,现在爹老了,确实打不动了,果真打了,心疼的不还是你呀。。”
秦玉美当然不愿意公爹打丈夫,之所以这样说,不过就是想借公爹威慑一下丈夫的‘胡作非为’。
“打断他一根腿,省的在外面不省心。”苏母知道儿子媳妇正在闹别扭,口头上为儿媳讨公道,自己心里却先笑了。
苏鸿儒点点头:“按照爹以前的想法,是该打,可是爹年前去医院复查,在你姐和你姑家住了几日,发现城里人家家户户阳台上都养花草,就想啊,难道这就是有钱人的生活方式?
还有,前几天花贩子拉走的那一车花,听说是市里开会布置会场用,人家可是给了咱一个好价钱呐,那他倒卖给公家又能挣多少钱?”
秦玉美说:“可是,您不是也一直反对咱家贷款吗?”
苏鸿儒摇摇头:“此一时彼一时也,当初我在农行上班,反对家里贷款确实有避嫌的意思,但是归根结底还是穷怕了,我和你娘那时候一门心思就是想把四个孩子养大,成不成才自在老天的造化,哪有心思考虑孩子们以后的发展,前年一场大病,我也想明白了,人活一辈子,年轻时该闯就闯,难不成像我这样,老了老了光剩下一堆遗憾了?”
“呸”,苏母盯了一眼老伴嗔道:“说着孩子呢,你还遗憾了,孩子孝顺,孙子健康,多好的日子呀。”
“对对对,这些都归功于咱们有个宽宏大量的好媳,乐乐妈,你说怎么治他,我和你娘支持你。”宋鸿儒说着话狠狠瞪了一眼儿子:“乐乐他爸,你听清了吗?”
苏居安知道父母的身体不敢生气,面对妻子的数落,闷着头大气也不敢出,见父亲并没有为自己贷款的事生气,立刻腆着脸拍起了妻子的马屁:“爹说的对,乐乐妈就是咱家的大救星,二哥作证,我苏居安以后挣了大钱一定全交给媳妇。”
秦玉美听了公爹的话,心里多少也有了些活泛,“亏得二哥不是外人,你这些哄老婆的鬼话,传到外面,人家还以为我怎么欺负老苏家人似的。”
建民二哥听苏居安两口子明面上是吵架,实质上已经是冰雪初融,咧咧嘴对秦玉美说:“弟妹做的菜好吃,也别光说兄弟了,哥挣的钱也是过过手就上交,现在这个社会,怕老婆不丢人。”
“二哥的手是搂钱的耙子,你兄弟的手是撒钱的笊篱。”
苏建民半斤酒上了头,硬着舌头说:“弟妹此言差矣,二哥只是浅水里的虾米,我这兄弟是条龙,他想折腾,你就给他个菜棚,说不定就能折腾出一条康庄大道呢。”
谷雨过后,北方开始淅淅沥沥的下起了春雨,可巧苏居安从南方订购的毛鹃也到了,就在一家人意欲摩拳擦掌大干一场的时候,意外的事情发生了。
一大早,送货的汽车刚刚驶过菜市场,便在泥泞的路面趴窝了。
说意外,其实也在情理之中,事情的症结还是出在村西的那段通往乡政府的公路。
说是公路,其实八零年以前不过就是通往乡政府的一条乡间小道,九十年代初,除了县里的破吉普,根本没有汽车光顾南乡村这个破败的村庄,后来村里弄了个火碱厂,村长石三友带领村民奋战了一个冬天,才把村西的小路拓宽,铺上麻岗沙,向北通到了四里开外的三零九国道,这几年村里年年出义务工维护,总算没有让拉菜的大车趴窝,但是菜市场通往乡政府的这段可就有些敷衍了事了,逐渐收窄了不说,也没有铺麻岗沙,晴天汽车还能勉强通过,一下雨可就彻底泡汤了。
“对不起师傅,我来晚了。”
汽车司机蹲在车轮旁正一筹莫展,听到有人叫自己,抬头看,见一位身材修长的男子,身穿雨衣,脚踩雨靴,满脸歉意地向自己走过来。
“居安大侄子,你不认识我了?”
苏居安一怔,“师傅您怎么认识···我···,哎呀,这不是‘三有’叔吗?”
石三友站起身,紧紧地握住苏居安的双手:“好孩子,几年不见长成大汉子了,听说你干村长了?”
苏居安点点头:“比起您‘三有’叔,我这点本事差远了”。
石三友年轻时在XZ军区某汽车连当了三年汽车兵,退伍后回到村里,又开起了火碱厂的货车,据说,当年为村里出公差,来回从不走空车,当然也赚了些外快,后来火碱厂倒闭,石三友便个人出钱买下了这辆大货。
有钱,有手艺,有魄力,石三友从此便成了村民嘴里的石“三有”。
再后来,石三友在村委会的推荐下当上了南乡村的村长,一开始他也想带领村民一起致富,无奈刘鹏举总和他意见相左,加上刘家的势力太大,甚至一度到了清算石三友当年驾驶公车跑私活的地步,石三友看着苗头不对,直接领着老婆孩子进了城,再也不回到南乡村了。
146这条路啊
“第一次从南方订货,钱寄过去了,心一直悬着,遇到骗子咋办?没想到老板竟然是您。”
石三友摇摇头,“叔哪里是老板,我去南方送苹果,回程接了一单配货,收货地址竟然是咱南乡村,当时我也纳闷,一个种菜的,弄一车毛鹃干什么。”
苏居安笑了:“别看这三两毛钱的玩意儿,嫁接后立刻身价百倍,在我眼里,全都是宝贝哩。”
“你的宝贝在南方野草一样,那边的花农在大田里扦插,一亩地能出几十万棵苗子呢。”
“啊,能有真么多?”
望着苏居安诧异的眼神,石三友摇摇头:“就这你还说不值钱?花钱买见识,不怨。”
苏居安说:“听你这一说,还真想去南方看看。”
“嗨,先想想怎么处理眼前的困难吧,花苗子从出土到装车少不得四五天,路上又跑了三天,干了根会影响成活率的,这些可都是花钱买的呀。”
“看来只能麻烦乡亲们了,您先去车上等等,我去找人推车。”苏居安说着话顺手替石三友拉开车门。“哎,你车上咋还有个人呀?”
石三友道:“去镇里办事的,这天气,接他的车八成也趴在半路上了,反正卸了苗子我也回县城,顺路稍稍脚。”
苏居安嗯了一声,正要回村招呼人,远远看见小文兄弟扛着铁锨,带领十几位乡亲踏着泥泞走了过来。
“大哥,家里有事也不说一声,要不是嫂子吱声,你们还真等到天晴呀。”
苏居安抖了抖雨衣上的泥水,“下着雨呢,不想让大伙沾一身泥。”
“瞧你大侄子说的,咱庄稼人土里来土里去,就像这路边的野草,离了这点泥水还活不了呢。”说话的是二叔苏金声,这几年种家里菜挣了钱,女儿年年给他添置新衣,按老伴的话‘拾掇成了地主老财了’,却依旧穿的松松垮垮,一幅‘我愿意你能咋的’的老脾性。
驾驶楼里的石三友听出老哥的声音,急忙推开车门打招呼:“二哥身体可好啊?”
苏金声一怔,仔细看了一眼司机,“哎呀呀,是三有兄弟,瞧哥这老花眼,真是‘有眼不识金镶玉’啊,这些年了也不回家看看,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二哥抬举兄弟,听说乡亲们这几年种菜发了,老早就想回来看看,一直不得闲。”石三友自从上次负气出走,这还是第一次回到南乡村,老哥亲切的调侃,更像无声的责备,饶是年近五十的汉子,也禁不住湿了眼角。
苏居安急忙解围道:“二叔这话扯远了,三有叔这不是回来了吗?中午去我家喝酒,您得作陪。”
老哥俩说话间,苏家兄弟已将车轮前方铲出一路斜坡,石三友启动机器慢慢加油,身边的搭车男子突然推开门跳下车,“师傅,我也下车出把力。”
石三友笑了:“你就免了吧,干干净净的白面书生,‘手无什么之力’别一会儿溅成泥猴子。”
“帮不上忙,起码还能减重呢。”说着话,径直插进推车的队伍,汽车冒着浓烟终于爬出泥窝,但是很快便又陷入下一个泥坑,就这样走走挺挺二里地,总算到了苏家菜棚,再看这群推车的汉子,满身满脸的泥水,早以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卸完车,苏居安请大家换完衣服后去家里吃饭,众乡亲散去,石三友问身边男子,“兄弟,让您受累,愿不愿意赏光去乡亲家里喝一杯?”
没等搭车男子开口,苏居安一把拉住他的手:“哥哥哥,咱庄稼人实诚,进门就是客,何况您帮了这么大的忙呢。”
搭车男子倒也痛快:“行,那就给家里添麻烦了,干这点活还真饿了。”
147镇党委班子
益临县龙山镇常务副镇长站在政府大门前,一遍遍看着腕表,心想唐山也唐山,你他妈也太倒霉了。
兢兢业业二十年,眼看着身边的同事升的升,退的退、调走的调走,这次常书记升职,镇长的位子按资排辈也该轮到你了吧?
谁成想上边毫无征兆的调来了一位学者书记,这个禹思安到底是个什么来头?
其实搞这个欢迎新书记的大场面,他心里十二分的不愿意,但是考虑到新书记曾经的大学教师的履历,一定会特别看重形式,故而,该有的仪式还得要的。
虽然财政困难,但是挂几面彩旗的钱还是有的,尽管这些劣质的彩旗在雨水的冲刷下已经开始有些脱色。
虽然各单位很忙,但是为了迎接新领导,牺牲大家一点工作时间,少看张报纸也就补回来了,何况这些人那个不是心甘情愿的站在雨里。
从镇政府到三零九国道站口,不过十几分钟的车程,可是欢迎新领导的队伍足足等了一个小时,硬是没有看到贵宾的人影。
眼看着午饭时间到了,司机小吴才驾驶着镇里的破吉普赶了回来,说车子陷进了南乡村西的土路,幸亏村民帮忙才摆脱了困境,却也耽误了接站的时间。
一句话,人没接到。
又是南乡村那段破路啊,唐山无奈地摇摇头,告诉身边的同事,“或许新书记去县上报道了,大家都回屋避雨吧。”
第一天便接丢了书记,真是流年不利啊。
没办法,镇里修建通往三零九国道的申请已经报上去五年了,市里到现在也没有批复,更不用说何时才能动工了。
下午一点三十左右,镇政府大门外走来一位三十度岁的青年男子,普通的农民打扮,却拖了一个乡下人很少见到的滑轮行李箱,看大门的丁老头,以为又是哪位拉菜的司机找旅馆午休,随口说道:“师傅,这里是镇政府,旅馆南下三十米。”
来者似乎有些惊讶,“我是禹思安。”
“禹思安?”老丁瞟了一眼门外的彩旗,突然意识到站在自己眼前得就是即将上任的镇高官,慌忙拉开警卫室的大门,练了一上午的口号脱口而出:“欢迎欢迎,热烈欢迎禹书记。”
面对老丁手忙脚乱得滑稽相,禹思安微微一笑问:
“老师傅贵姓?”
看门老头急忙回到:“不贵不贵,俺姓丁,丁柱。”
“门卫工作很重要,是得盯住,哦,带我去会议室,顺便通知大家开会。”
“书记在会议室,招呼大家开会喽。”这个老丁刚刚接替老门卫没有几天,做起事来生硬且没有章法,一着急,拿出村干部大喇叭广播通知的做派,效果却是非常显著。
十分钟后,会议室的椅子很快坐满了与会者。
禹思安起身作了一个简短的自我介绍,大家立刻报以热烈的掌声,禹书记用手指点点桌面,会议室立刻安静下来,“大家也做一个自我介绍吧?”
坐在圆桌右侧第一位得是以为年轻的女士,
“我是秦玉换,分管经管、畜牧、林业、农业站的副镇长。”
“嗬,够您忙的”。禹思安笑了笑说。
财政所,王道。
水管站,夏雨。
计生委,杜珠。
教育组,文化站,武玫。
······
众人依次自我介绍完毕,禹思安看了一眼窗外问:“咱们的唐副镇长呢?‘’
众人面面相觑,最后不约而同地落到秦玉换身上,秦玉换知道这些人不敢敷衍新书记,更不敢得罪唐副镇长,起身回道:“唐镇长中午接待石化厂代表,还得过会儿到。”
禹思安点点头,那咱就不等他了,开会吧。
这时候计生委主任杜珠怯怯地起身,妩媚的眼神遮不住岁月的风霜,漂染过的栗色的长发,遮不住星星点点的白发根,目测至少也得四十多岁的年纪。
“有话请讲”。
“书记,我想去洗手间。”
禹思安憋住笑,杜珠地行为真像高中课堂上佯装尿急逃课的女学生。
“去吧。”
因为镇政府都是平房,厕所建在大院东南角,杜珠出了会议室的门,急忙拨通了唐山的电话。
电话那头的唐山显然已经喝大了,“珠珠,陪哥走一个。”
杜珠皱起了眉头:“唐哥,禹思安正在会议室开会,我撒了个谎给你报信,快回来!”
“撒谎撒尿,你的拿手伎俩,我佩···服你。”
“还闹,禹思安,禹书记来了,到底你听清了没有?”杜珠受不了唐山的胡搅蛮缠,话语中明显表露出几分愠怒。
“啥,禹书记,来了?”
心里一激灵,顿时酒醒了一半,急忙招呼服务员泡壶酽茶,胡老板敲门走进包间,“镇长大人,美美回家喂孩子了,我伺候您一壶?”
唐山看了一眼胡老板油腻腻的双手,“算了算了,你这手泡茶,一股子老汤味,挂账、走人!”
雨停了。
街面行人逐渐多了起来,这也使得原本坑洼不平的路面更加泥泞不堪。
因为中午招待的是一位非常重要的客人,唐山特意穿了一身正装,心疼脚上的那双新皮鞋呀,只能掂着脚尖跳过汽车压过的小泥洼,可就是这蹦蹦跳跳的几步,使得他肚子里一阵翻江倒海,白酒的后劲带着饭菜的酸辣,一股脑的通过口鼻喷溅而出,呛得唐山差点背过气去。
顾不得脚上的新鞋子了,唐山摇摇晃晃走向路边,扶着树干一阵狂吐,立刻引来了几只野狗争食,唐山看着这群畜生脏兮兮的皮毛心想,他妈的,老子嘴里的食物你们也敢吃?伸脚踢过去,却差点闪倒了自己。
“算了,和畜生置气,不值得。”唐山恨恨的骂了一声,或许是刚才吐净了胃中的宿酒,整个人一时舒坦了不少,什么书记镇长,边儿去,老子今天还就不伺候了,回家睡觉。
148修路
’镇政府会议室。
禹思安看了一眼手表,“现在是两点三十,也就是说,距离上班时间已经整整过去了一个小时,既然唐山同志很忙,我们就不等他了,秦副镇长,今天的会议由你来主持。”
秦玉换起身,“好的,禹书记,既然唐副镇长因故未到,今天的会议暂时由我主持,刚才书记和各位同事已经做了自我介绍,这个环节省去,现在请我们的镇高官禹思安同志讲话。”
与会的各位党委委员虽然各怀心事,却也不乏齐刷刷的掌声。
禹思安起身:“同志们,或许大家会疑惑,新书记第一天上任,为什么穿了一件旧衣衫,是不是有作秀的成分?
在这里我想说,这不是作秀,因为这件衣服根本就不是我的。
今天早上,当我从北海车站上车时,那叫一个阳光灿烂,我想,老天爷真给面子,没想到一进益临地界,迎接我的却是满天乌云,阴雨霏霏,我想,是不是龙山的老百姓不喜欢我这个书生?”
禹思安笑了笑继续说“当然这是个笑话,事实是我们龙山的老百姓还是很赤城,极可爱的。
今天中午,我就在南乡村蹭了一顿饭,还喝了一碗村民自酿的米酒,这个酒好啊,喝下浑身上下暖烘烘,但是,席间与他们的谈话,让我兴奋之余,却也慌出一脑门子的冷汗。
这些淳朴的村民,我们最好的兄弟姐妹,当年为了摆脱贫困,勒紧裤腰带,搞出了了号称‘白色革命’的大棚种植,现在为了更加美好地生活,他们再次踏上了‘二次革命’的征途,他们要把地处南粤的花卉产业引种到鲁东的自暖式蔬菜大棚里,用盛开的鲜花装扮北方的酷寒,这是一个多么浪漫的理想,这是一个多么宏大的工程啊。
但是,就是这么一个拥有美好前景的朝阳产业,实施起来却是困难重重,两年了,他们克服了资金、市场、土地的短缺,得到了农学专家的悉心指导,却被一条不到五公里的烂泥路挡住了前进的步伐。
“玉换同志,在这里我要代表龙山镇十五万农民向你致敬,是你的专业和坚持,才带动这些村民完成了大棚花卉的引种成功,听到那些长者亲切的把你当做自家闺女,我一时感慨万分,如果我们的同志都像你这样甘愿走进农民中间,成为他们的家人,我们的三农工作还有什么不能克服的困难呢?”
书记突然提到自己,使得秦玉换一时有些措手不及,“书记言重了,我们也只是引种成功,后续还有很多难题需要逐一破解···”。
“当务之急就是修路嘛,南乡村通往三零九国道的烂泥路,实在令老百姓寒心呐,我在想,如果大棚菜不是冬天收获,遇到这样的阴雨天,会有多少菜烂在地头上?冬天好啊,路面结冰,大车进的来,出的去,可是夏天呢?就在今天,一辆拉花苗的货车搁浅了,整个车轮窝在烂泥坑里,最后靠十几个汉子推到了地头,当时我就在推车的队伍里,看到乡亲们沾满了泥水的衣服,我的心里感慨万千,衣服脏了可以洗洗再穿,但是冷了的老百姓的心呢?”
面对书记的诘问,众人面面相觑,副镇长唐山分管路政,却又恰巧不在,计生委主任杜珠只好再次硬着头皮替唐山分辨道:“其实为了硬化这条路,唐副镇长两年前便做了详细的项目规划,报告递上去了,市里一直没批。”
听说唐副镇长前年因为琐事离了婚,而计生委主任又如此热心他的工作,看来两人的关系有点微妙啊。
禹思安点点头:“所以,今天我没有等镇上的小车,当我亲眼目睹了这条路的路况,终于明白了纪云扬书记的苦心,就在昨天,纪书记还特意把我叫到了她的办公室,说了很多关于龙山镇的点点滴滴,说没有修好这条计划中的龙北大道,是她主政益临县五年间最大的遗憾。”
说着话,禹思安从起公文包里拿出一个沉甸甸的档案袋,“这是上级对龙北大道项目的批示,不但要硬化,而且还要拓宽,建一条四车道十公里长的的柏油路”。
“好,”会议室里再次爆发热烈的掌声。
“所以,同志们,我们现在就该动起来了,这条路途经两个乡镇,七个自然村,眼下最迫切的任务是征地,拆迁沿途的建筑物,这些工作不好干呀,我提议,秦副镇长分管三农,咱们镇的征地任务就交给她主持吧,大家有没有意见?”
149新书记绝不只是一介书生那么简单
秦玉换被书记阵前点将,急忙起身道:“书记,龙北大道前期工作一直由唐副镇长主持,这临阵换将,唐副镇长那边·····”。
禹思安放下手中的档案袋,扫了一眼与会者:相信大家都知道,乡镇工作就像针线笸箩,杂乱繁琐,唐副镇长工作能力强,应该承担更加重要的工作,现在我们举手表决,同意秦玉换同志主持龙北大道南段修建工程的请举手。”
说着话,率先举起了自己的右手。
益临县老乡镇企业局宿舍楼。
唐山中午喝多了,索性打了个便车回到县城的家,一觉睡到天合黑,提一盒春茶刚要出门去常有功家蹭饭,却被门外急匆匆赶来的杜珠挡了回去。
“你要去哪老唐?”
唐山伸出双手抱住杜珠的肩膀,“找老书记喝点,顺便摸摸新任父母官的底细呀。”
“都火烧眉毛了,还有心情喝大酒!”杜珠扭身躲开唐山,顺手撇掉手中的坤包,一屁股坐在沙发上。
“天塌下来也得研究研究(烟酒烟酒)再想辙嘛,书记履新会说了些什么?”
杜珠瞪了一眼唐山,抓起茶几上的水杯一饮而尽,“蹬了三十里路的车子,渴死我了。”
顿了顿又说:“咱们的这位新书记,不愧是摇笔杆子出身,讲起话来声情并茂,那叫一个顺溜,但是此人绝不只是一介书生那么简单,开口先肯定了你对龙山镇的成绩和重要性,话锋一转,大赞秦玉换带领农民引种大棚花卉成功,他这是要扶持自己的力量啊,还有,你修路的报告上边批了,禹书记现场拍板将这差事交给了秦玉换,看来上边天天提倡底层干部年轻化,这次要动真格的了。”
“禹书记把修路这摊事交给了秦副镇长?”,望着杜珠沮丧的脸,唐山一阵愕然:
“凭什么?就凭秦玉换帮亲戚捣鼓了那个花卉大棚?还有,这修路本来就是常务副镇长的管辖范围,他禹思安凭啥交给一个学农的丫头去做?”
杜珠常年和一群育龄妇女斗智斗勇,论心机,自然不亚于唐山,“隔墙有耳,你嚷嚷啥?现在知道急了?下午书记开会,我一遍遍给你打电话,为啥不来?”。
“喝酒喝大发了,没听见。真是小白脸子,没一个好心眼子,书记这是将我军呢。”沉浸官场多年,唐山当然知道话多必失的道理,虽然企业局的老同事们几乎没人还住在这里,他依然压低了声音。
“不去想那些糟心事,阿珠,今天就住下吧,老唐一个月没尝荤腥了。”官场失意,唐山此时最需要的是女人的安慰。
“要不说男人是下半身思考的动物,我的工作是绝育,专门对付你们这些欲望膨胀的男人。”
“说得对,老唐下半身思考的是阿珠,上半身思考的是事业,只有今天吃得饱饱的,明天才能和小白脸子斗。”
“呜呜,你就做个人吧,不安全······保护措施呀。”
半月后,以秦玉换为首的龙北大道施工勘察队正式进入南乡村,这也是龙北大道龙山段的起点,再往北就进入北乡镇的地界了。
“大叔,上边征地是有补助的,该着你老发财了”
说这话的是一脸幸灾乐祸的治保主任刘刚,这个曾经桀骜不驯的男人,终于在老婆无休止的死缠烂打中败下阵来,如今的他除了嘴上偶尔还会争强好胜,极少再有赌博、打架的事,为此,去年年底村委会还特意给宫春梅发了一张社会治安模范的奖状,虽然这张奖状当晚就被宫春梅塞进了灶膛,但是十斤大米十斤豆油的奖品还是蛮实惠的。
“刚子,叔不想发财,就想保住我的地,要不你把公路搬到你地里?”刘先芝最看不上这个不务正业的侄子,白胡子一阵乱抖,如果不是当着儿媳妇的面,早就开腔骂娘了。
“爹呀,咱别闹了,得意不回来···我又有病,您也老了,地里的活全靠他爹,累死累活的······地少了,他爹也能喘口气。”得意娘哮喘病又犯了,说起话来时断时续。
“糊涂!庄户人家地才是命,得意是刘家的种,他早晚得回来,我要替他守住庄稼人的根,你们就是说破大天也没用。”
150换地
秦玉换这两年几乎天天跑南乡村,对村里的人情世事早已了然在胸,相对于那些外出打工撂荒土地的年轻人,像刘先芝这样爱土地胜过自己生命的老人,她打心眼里敬重。
但是未来的农村发展不能只依靠这些文盲半文盲的年迈的老人,而要想让外出打工的年轻人回到家乡发展,首要任务就是想办法提高土地的附加值,让村民尽快富起来。
“大爷,我是秦玉换,秦玉美的妹子,您能听我说句话吗?”
刘先芝放下手中的䦆头:“乐乐她二姨,你是镇长,你说当年分地是国家的政策吧?现在说收回就收回,还有王法吗?”
秦玉换笑着摇头说:“大爷,今天他们只是来测量,具体征地的事还得和您老坐下来商量。”
“没商量,我就要我的地。”
“这是谁又惹先知大爷生气了?”远远地,村支书王连军脸上堆着笑走过来,身后跟着他的好搭档苏居安。
秦玉换说:“我呗,这不是工程赶进度嘛,测量队摸底划线没有事先通知村里,先知大爷误会了。”
其实勘察队今天来村里划线,苏居安昨天就已经知道了,但是作为秦玉换的姐夫,他自然不好太过露头,故而特意拉上王连军。
“大爷,老辈都说修桥补路是积阴德的好事哩,镇上占了咱的地,也有相应的补偿,您有什么不满意的?”
“钱、钱,就知道钱,当初村里建厂,我们刘家祖坟都贡献了,那时候讲什么死人不和活人争地,现在好了,好好的地不种,都去城里打长工了,龟孙子,哪一天挨饿了,哭都找不到坟头。”老头儿或许早就明白自家的一亩半地很难保得住了,今天的行为更像置气,虽然他也不知道这股邪火该往哪路发,“我不要钱,我要地。”
苏居安被老头的话气笑了,看来老头的这股子火气并不单纯为了这一亩半地,村里越来越多的撂荒地才是老人家心里解不开的疙瘩。
“大爷,你看这样好吗,咱两家挨着种地,都是三市亩,现在修路占了一半,把我的地调给你,正好还是三亩,您觉得能行吗?”
刘先芝瞅了一眼刚刚走到苏居安身边的秦玉美,“你能做了媳妇的主?”
秦玉美原本在花棚里浇花呢,听到外面吵得厉害,出来就为看个热闹,没想到丈夫对自己屁都没放一个,竟然想把花棚转给刘先芝,一时怒火攻心,抬脚踹向苏思安的屁股,“你做个屁主,老娘不跟你过了,离婚!”
苏居安也不知道老婆什么时候站在了自己的身后,躲闪不及,一个趔趄‘噗通’一声跪在秦玉换面前,当妹妹的勉强忍住笑,“姐,你咋这么暴力?”伸手去拉苏居安:“姐夫摔疼了没有?”
得亏眼下是初春,刚刚解冻的土地干燥松软,苏居安知道自己理亏,乖乖地起身,揉着屁股骂道:“熊娘们,这是要谋杀亲夫啊。”
秦玉美是个直筒子,看到苏居安身体无恙,再次扑身过来:“苏居安,老娘今天豁出去了,你敢拿我的花棚为好人,我跟你拼了。”
在南乡村谁不知道秦玉美护地,那是丝毫不亚于‘老先知’,眼见秦玉美急眼了,王连山急忙伸出双臂挡在苏居安身前:“弟妹消消气,消消气,兄弟也就随便一说,村委会这不是还没形成决议嘛。”
“形成决议就晚了,这个败家老爷们,不能要了。”
得意娘见秦玉美怒了,急忙跑过来搂住了秦玉美的胳膊:“乐乐妈,你消消气,你家的花棚金贵着呢,俺摆置不了,俺不要。”
王连山眼看事情闹成了僵局,想了想叫过秦玉换说:‘’秦镇长,我家老宿在联中教书,家里这些地我也种不过来,能不能协调一下,把我北坡里的三亩地换给刘叔?”
秦玉美想了想说:“原则上倒也可以,也可以作为先例推广下去,只是地上物补偿和地价补偿就得分开算,这又要增加了你们村委会的工作量了。”
“‘要想富,先修路’,只要这条路能够早日通车,我们村委会即便天天加班加点也值得”。
转身问刘先芝:“叔啊,我那块一级水浇地,换你这块二级地行吗?”
刘先芝也知道修路是国家的事,老辈儿祖训是‘民不与官斗’,“我不要三亩,就要一亩半,老汉不占你的便宜。”
151傅俐沉冤得雪
将近午饭时,秦玉美依然为丈夫让地的事闹心,苏母耐心地听儿媳数落了半天,突然想起一件大事:“乐乐妈,孩子呢,每日这时候孩子早该回家了。”
秦玉美吓了一跳,拔腿跑出家门,苏家距离村东头的小学不过半里地,按说孩子早该回家了,难道儿子去了学校后面的洗耳河?
在农村,河床就是孩子们的天然洗浴场,洗耳河虽然只是没过成年人的小腿,但是对于乐乐这般大的孩子来说,危险性还是蛮大的。
秦玉美越想越怕,风一般地跑进校门,却见傅俐嫂子站在院子里,正饶有兴趣的看着女儿和乐乐蹲在地上‘顶牛’。
“熊孩子,啥时候了还不回家?嫂子你这老师当的,也不管管······”。
傅俐笑着看了一眼心急火燎的秦玉美,“弟妹不慌,你看这俩孩子多专注,他们正在研究蚂蚁搬家呢。”
秦玉美低头看,可不是吗,两个孩子趴在地上,四只眼睛死死地盯着刚刚惊蛰的蚂蚁们懒洋洋的清理着洞口的砂砾。
真是个怪人,大中午的,撺掇俩孩子大太阳底下玩蚂蚁,秦玉美摇摇头说:
“蚂蚁有什么好看的,走,回家。”说着话伸手去拉儿子,却被傅俐挡了回去:“这两个淘气包逃课玩蚂蚁,罚他们观察蚂蚁半小时,还有十分钟才能走。”
秦玉美突然想起现在的傅俐已经是小学校的老师,上个月才入职,教的正是儿子的一年级二班。
或许有人会问,傅俐不是在菜市场做会计吗,怎么又成了小学老师?
这件事还得从去年说起。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曾经有一个非常经典的譬喻‘搞导弹的不如卖茶叶蛋的’,十亿人民九亿商,剩下一亿走单帮,随着改革开放的逐渐深入,越来越多的人满脑子搞钱,农村的青壮劳动力纷纷进城务工,家里缺少劳动力,,一些短视的父母便把主意打到了未成年的孩子身上------
农村娃,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最后还不是回家翻土坷垃?
作为民办教师,他们的工资直接和学生的多少挂钩的,一年五六百元的工资抵不过大棚菜半月的收入,加上不在编的民办教师低的可怜的工资时有拖欠,几位年轻的教师干脆辞职不干了。
苏居安几次上报镇文教组,请求选调新老师,但是在编的老师不愿下村,别村的民办老师也不愿来南乡村,毕竟他们下了课还得去自家地里干农活。
苏居安绞尽脑汁,突然想到了傅俐。
作为财会大学的高材生,教教小学生数学应该没有任何问题,再说了,傅俐虽然因为北方锅炉厂改制下了岗,工作关系却一直挂在厂劳资处,完全可以把她的工作关系转到龙山镇。
苏居安是个行事果断的人,当即找到了傅俐征求她的意见,这个为了生活暂时混迹在菜市场的高学历女人自然十分愿意,苏居安原以为只要傅俐嫂子答应,事情便有了六成的把握,可是当苏居安满怀希望找到时任龙山镇党高官的常有功,却意外碰了一个大钉子。
书记的原话,‘为人师表,一定要道德高尚,这个傅俐历史不清白,做老师德不配位。’
好一个‘德不配位’,原来道德的‘大帽’真的可以压死人呀。
苏居安不死心,立刻以村委会的名义给北方锅炉厂去了一封调查函,意外得知厂里原来的业务副厂长段明因为受贿落网,受审时坦白了自己假借帮苏文茂安排工作强奸傅俐,导致苏文茂激情杀人。
傅俐的冤情就此大白于天下。
苏居安立即将傅俐的冤情反映到镇党委,并陪她去西安取证,年后傅俐顺利进入村小学,正式成为一名在编教师。
儿媳的沉冤得雪,也彻底击碎了刘鹏举最后一口争胜的心气,人家为你家解了困,千里迢迢为儿媳洗清了冤屈,你刘家欠了他多大的情?一家人也唯有感恩戴德的分了。
“弟妹,乐乐这孩子我太喜欢了,别看他年龄小了同班同学两岁,做数学题从来都是最快最准,如果有意识的培养一下他的专注力,未来一定前途无量。”
傅俐知道秦玉美一直对自己心存芥蒂,但是看在苏居安那么帮自己的面子上,哪怕自己再委屈,也会毫无怨言,何况秦玉美也不是个不讲理的人。
作为母亲,最爱听的话就是外人夸自己的孩子,“咱家姑娘也好啊,聪明伶俐,生就了一幅美人坯子。不像乐乐这小子,调皮得没边没沿,他爹让他早入学就是为了照顾家里两位老人,这孩子还得嫂子您多受累。”
152文静又来了
小荷,展信佳:
去年匆匆一别,仿佛就在昨日,想想自打进京以后,半年没有见面了,很想你,然而千山万水只能奢望梦中相见,天可怜见,你竟二月未出现在我的梦中。
这可如何是好?
好在一周后就是五一劳动节了,想到每年这时候,单位都会有一个小长假,但是作为驻京办,这时候却是一年中最繁忙的时候,因为每逢节假日,都是各级政府‘跑步(部)前(钱)进’的最佳时机,其中的缘由大家都懂。
这个假期不能回家陪你,但是我真的特别特别特别地想你,如果时间宽裕的话,能不能来BJ小聚?
上次月明打电话说,师傅身体不是很好,你因为排练开幕式舞蹈,四月份几乎没有休息的时间,非常累,只能由他陪师傅反反复复地去医院检查,想到这些我心里非常愧疚,不知道师傅现在身体痊愈了没有?虽然我不在月明更多的代替我担当起了照顾师父师母的担子,但是照顾你的责任,我却不想让师弟来承担,那样我会嫉妒的。
真想时间能够快点,再快点,三年的时间不长,但是对你的思念却让我度日如年,真害怕下一个相逢的站口,站在我心爱的姑娘面前的是一个白发漂漂的游子,这可如何是好···。
永远爱你的苏思安,九七年四月二十五日。
我的思安,见字如面:
时间真快,自从去年年底你离开北海,真的一晃将近半年了,我们竟然半年没有见面了?!
我也想你,那种无时无刻不在的思念,有时候走在大街上,看到身穿蓝牛仔白衬衫的男孩,甚至会不自觉的喊出你的名字,虽然现在的你早已习惯了西装领带,但是我的心里依然倔强的保留着你过去的影子。
我爱你,我爱那个夕阳里略显犹豫的男孩,我更爱北海驻京办西装革履的苏部长,虽然我还没有见过现在的他意气风发的样子。
所有离别的日子,都是为了更好的重逢,只要我们心里装着对方,再远的距离也不是距离,我的大男孩,快乐地度过每一天吧,不要只顾匆匆忙忙的赶路,而忽略了旅途的风景。
爸爸今春咳的越来越严重,前天终于有时间陪爸爸复查,姐夫特意把我和妈妈叫到办公室,说爸爸的肺里发现了几个略大的结节,虽然不是大毛病,却也得防范外部的诱因,厨房里油烟太重,希望我们劝劝爸爸尽早办理病退。
但是我比谁都明白,爸爸离不开厨房,就像鱼儿离不开水一样。
你来信说,希望我进京小聚,怕是不能如愿了,这次五一小长假我们单位给了我五天的假期,(其中包括陪爸爸看医生的两天)其余的四天我得给孩子们上舞蹈课,没办法,这几年事业单位机构改革,我们少年宫资金非常紧张,只能利用节假日开设舞蹈班赚钱发部分工资。
刚才文静打电话,说公司开辟了一条BJ三日游的新线路,由她亲自带团,如果家里有东西带给你她可以代劳。
我想说,你个小姨子比我这个姐姐还想见你姐夫,当然这是笑话,但是我怎么隐约品出一点示威的味道了呢?
但是姐姐就得有个做姐姐的样子,她也是个好妹妹。
你放在家里的一些夏装,我会收拾收拾让她带去,这样可以省点钱。毕竟我们还得攒钱装修一下家属楼的小二居。
爱你的小荷,九七年四月二十八日。
三天后,杨文静带领旅游团顺利入住驻京办隔壁的乾隆大酒店,为她联系酒店的是文静实习时曾经的大堂经理依天真。
当杨文静出现在驻京办餐厅时,苏思安眼前突然一亮。这个平时大大咧咧的姑娘,今天竟然化妆了,或许杨家两姐妹本来就有些相似的脸庞,加上文静越来越靠近姐姐的妆容,不经意扫一眼,还真有几分杨初荷的意思。
“思安哥不认识我了?”杨文静见苏思安呆呆的盯着自己,俏皮地眨眨眼问。
“变了,漂亮的有些不敢认了。”苏思安接过文静手里的包裹回道。
“进了接待口,说话也越来越动听了,看来依总在你身上没少下功夫。”
从埋头厨房的厨师到驻京办面面俱到的苏部长,苏思安这半年变化确实很大,其中有他悉心钻研业务的成分,更多的原因确实归功于依天真这个八面玲珑的好导师。
依天真心里比谁都明白------
看谁的面子,这个苏思安也得好好培养啊。
“依总呢?帮了这么大的忙,想请你俩吃个饭。”杨文静希望苏思安能够多陪自己一会儿,却又不敢表现的太直白。
“依总今晚有应酬,你还没吃饭吗?”
杨文静回道:“酒店安排的伙食太难吃了,咽不下。”苏思安摇摇头,“就你们那个标准,一人一顿饭十五块钱,能吃饱就不错了,走,哥请你尝尝老BJ的烤鸭子。”
153矛与盾
驻京办北门外,是一条东北西南走向的斜街,没几步就是鲜鱼口市场,初夏的夜晚,正是大排档营业的黄金时段,那些来自全国各地的怀揣着梦想的打工族难得片刻闲暇,老乡们三五成群约在路边街角,因陋就简,点几把小串,半箱啤酒,新朋旧友把酒言欢,聊表思乡之情。
二人漫步街市,迎面飘过浓重的的孜然香气,路边一个身穿花布衬衫,头上包着绿围巾的中年妇女,手里摇着一把葵扇,炉上烤着一排两个一串的毛蛋。
在山东,只要不是盛夏,干活时方围巾包头是农村妇女的标配。
“咦,遇到老乡了”
搭上话才知道烤串老板是山东寿北人,距离BH市也不过六十里地,老乡见老乡,乡音听起来格外亲切,杨文静买了两串烤毛蛋,一根递给苏思安:“吃不吃?”
苏思安摇摇头说:“哎,那可是小鸡呀,还带着毛呢。”
杨文静说:“就这种毛蛋最好吃,当年在燕子山上学,我们几个女生没少打大岭的秋风,他也和你一样,不敢吃。”
苏思安说:“毛蛋打个包吧,咱们先去吃烤鸭。”
“吃什么烤鸭?,两串毛蛋下肚,我饱了,你饿自己解决。”杨文静说完,找了个马扎坐下,“老乡,给我哥烤一把小串,两片馒头。”
苏思安笑着摇头:“好啊文静,知道给哥省钱了。”
吃饱了肚子,苏思安突然想起一件事,说文静你喜不喜欢话剧?
杨文静问:“哪个剧院,什么节目?”
苏思安说:“邮电大学的小剧场,就在前面的三里河,演员都是在读的大学生,每周日公演,节目嘛,很随意。”
“话剧这种形式很小众,没想到你的文化品味还蛮高的。”
苏思安摇摇头:“一个整天围着锅台转的俗人,讲究什么品味,不过就是羡慕那些天之骄子,感受一下大学校园里的气氛罢了。”
杨文静说:“实话实说,我对话剧说不上喜欢,印象里就是一群演员斗嘴,既然你喜欢,我陪你。”
走出鲜鱼口胡同,踏上三里河大街,邮电大学就在十字路口的左侧,因为是周日,出出进进的人很多,两人插在学生里面轻轻松松混进小剧场,舞台上的表演已经开始了,剧情改编于民国才女张默君姐妹和上将蒋作宾的爱情纠葛。
或许是因为剧情特别契合心境,并不喜欢话剧的杨文静这次看的特别入戏,以至于当张默君在妹妹的婚礼上发誓从此孤独终老的时候,她的眼泪终于无法抑制的流了下来。她没有等到剧终,便独自悄然退场,她不想惊动身边的苏思安,因为她不知道这一刻自己应该对他说点什么。
那个曾经无数次坐在自己身边的男人是姐姐的爱人!
那个曾经背着自己走过河谷的男人是姐姐的爱人!
那个在看山人窝棚里里带给自己无法忘怀的温暖的男人是姐姐的爱人!
我全心全意地爱着他,而他却全心全意地爱着姐姐。
走在三里河寂静的街面,听到身后急促追赶的脚步,杨文静突然转身,“苏思安你站住,不要跟着我。”
苏思安迟疑地停下脚步,小心翼翼的问:“文静,你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不想再见到你。”
154第二部开篇
一九九八年,挟东南亚金融危机的余威,国内一路狂奔的经济势头突然来了一个急刹车,在政府的财政紧缩政策下,那些依靠银行贷款苟延残喘的企事业终于走到了尽头。
招待所实际上已经进入半瘫痪的地步,听到风声的债主们开始一窝蜂地催债,有些心急的债主甚至一度追到了所长的家里,黄益贵两边不得清闲,一阵血压飙升,便借机躲进了人民医院的高干病房。
他倒是清闲了,职工们却倒了大霉,算算日子,招待所已经五个月没发工资了,因为没钱采购原材料,餐厅一度停了火,先是临时工纷纷跳槽,后来那些有手艺的正式职工也开始四处求人办病退,厨师嘛,谁身上没有点职业病,什么风湿性关节炎,肩周炎,肺结节,甚至还有一位灶台师傅的病历上赫然写着‘高温炙烤下死精造成多年无子’,就这样,不出半年时间,厨师们竟然借故出走了大半。
这些人踏出招待所大门,立刻再次上岗,甚至几个有钱的主,索性开店当起了老板。
故而北海驻京办职工换岗的日子到了,招待所竟然找不出人来接替他们。
作为依天真来说,她倒是更愿意待在这里,因着驻京办接待的大多是市里的高官,她比谁都知道招待所的近况,年初回单位述职,依天真硬着头皮向暂时全面主持招待所工作的刘书记提出对外接待的请求,刘名臣思虑再三,想到驻京办三十人每月的工资也是所里的一个负担,便硬着头皮答应了她的请求,条件有三,一:客房只开放一楼,保留二楼不对外。
二:开放餐厅接待散客,舞厅暂不开放。
三:招待所不再负担驻京办的员工工资。
一句话自负盈亏,多劳多得。
有了刘书记的‘御批’三条,回到驻京办的依天真立刻大刀阔斧地展开‘生产自救’,因为BH市驻京办就坐落在天坛公园路北,非常适合外地的旅游团入住,驻京办一时游客纷至一房难求,客房爆满也带动了餐厅,一个季度走下来,驻京办不但结清了职工五个月的工资,每人还拿了一千多块的奖金。
餐厅红火了,苏思安的厨艺终于有了施展的机会,联想到招待所眼下的困境,自己继续留守一年,便能够还清师傅垫付的五万多的房改房款,但是原本定好的婚期就得拖后一年了。
苏思安知道婚姻大事不是儿戏,自己的这些想法必须经得初荷的同意,没想到接到电话的杨初荷欣然应允了他的请求,说少年宫为了创收,今年开了五个民族舞辅导班,既然家长们都是冲她来的,自然不敢辜负人家的期待,他现在每天的工作排的满满的,所有的感受就一个字‘累’。
她甚至早忘了二人约定的婚期。
苏思安遂了心愿,却有些怅然若失,他知道初荷确实很累,有时候自己一连几封信也换不到她的回音,更多的时候,只是一个电话问候,更别说何时才能见面了。
文静这些日子倒是来的很勤,驻京办开放,接待的第一个旅游团就来自四海国际,杨文静作为跟团导游每天安排游客的团餐,当然少不了和苏思安打交道,见面的次数多了,苏思安却感到二人之间明显地疏远,这种感觉虽然让他有些不舒服,却也省了不必要的麻烦,他不敢轻易打破这种平衡,直到有一天早餐后,杨文静一瘸一拐走到他身边说:
“苏思安,我的腿坏了。”
苏思安看了一眼文静:
“怎么了?前天还好好的。”
杨文静说:“昨天,我跟团去八达岭长城,下车时左脚踩空膝盖着了地,当时只是有点痛,去门诊搽了药,今天整个膝盖肿的厉害,皮都黑了。”说着话撩起长裙,左膝处赫然一片紫黑,甚至小腿也开始出现肿胀的迹象。
苏思安小时候练过几年拳,见过不少跌打损伤,再厉害的淤青也不是这种黑色啊,“你别动,我去外面叫车,赶快去医院。”
杨文静听说要去医院,心中陡然紧张起来,“思安···哥,我不去,还得打针吗···?”
苏思安笑了笑:“不去医院也行,哪一天变成瘸子······”。
杨文静心中更加没了底,挣扎着跳了两步,“思安哥,我走不动了”。
苏思安知道杨文静被自己的话吓坏了,急忙蹲下身子,“还是我背你吧,姑娘家家,天天毛手毛脚,上次崴了脚····”。
蓦然回头,见杨文静已是满面通红,一个劲的朝自己摆手知道自己说漏了嘴,毕竟餐厅里里还有肖贞贞和几个服务员站在吧台前。
苏思安满脸尴尬地起身,公主抱抱起杨文静,“今天你不能带团走了,正好给实习生一个独当一面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