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我在山顶喊救命
千百匹健马,载着八方来的江湖侠客,汇聚在了道门。
白鹿青崖山顶,道观如云,亭台楼阁在云丝之间,亮白色云朵被风吹成各种形状,天空挂着一轮深冬的暖日。
负手的仙人最近很头疼,手持着水壶,山泉浇灌着几叉白梅,暗香袭人,令人神怡。
很快,有一名仙人御剑从万丈悬崖彼岸,乘风而来,收剑跃落,淡然笑道:“道友,为何愁眉不展?”
这名仙人名为云霄子,近年一直在清修,今日才刚刚出关。
看着远处山峦起伏,云霄子感慨:“这下界的灵气真是充足的很,甚至能比兜率宫的外围了,实在是难得。
难以想象,这曾被封锁的下界,竟然得天道眷顾如斯,今日,我便是又突破了一个小境界。”
浇花的仙人,自是火中子,他现在特头疼两件事。
第一件...
或者说是第一个人,那个肌肉爆炸,扛着铜蜥蜴的霸王高吼着“我是你夏涅大爷”,这个人绝对有古怪。
火中子第一次见到能从三昧真火里活着跑出来的人。
然后那夏涅就和地府开始和道门硬杠上了,来回几次,道门的人死了不少。
第二件...
就是此时,那从北地而来的三万铁骑。
领头的那位神武王,好像也不是易于之辈。
第一件事说出来太丢人。
所以火中子直接道:“朝廷派了十多年前如日中天的神武王,率领着三万铁骑南下,要推行什么江湖监管令。
即将所有门派的传承功法全部掠去皇宫,再让各大门派的掌教一一前去低头,获得认可了,才能拿回部分传承功法。”
云霄子愣住了,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云霄真人笑什么?”
火中子正头疼呢。
“道友啊道友,没想到你还为俗人之事烦心不已,这怕是耽误修行了。”
火中子眼珠一转,叹道:“哎,云霄真人有所不知,这神武王一脉及其可恶,说我道门皆是土鸡瓦狗,不堪一击,又说他十年未出,这天下都忘了这片土地上谁说了算了。
可恨,我道法修行太浅,便是连他儿子都拿不下。
唉唉唉!”
长叹三声。
云霄子一愣:“这凡人竟如此说?实在是太坐井观天了吧?”
火中子摇摇头道:“这神武王可了不得,你那师弟凌霄子与其争斗,紫金葫芦竟然未曾使用,便是遭遇了不测。”
空气一时凝滞。
云霄子冷声道:“师弟死了?”
火中子无奈的点点头。
云霄子短暂沉默后,双目冰冷,身形浮在半空,身后则是浮出九口飞剑,形态各异,但剑一出,这山风便是骤然停歇。
剑身之上,浮现出各种奇异的波动,令人忍不住生出跪倒膜拜之心。
嗖嗖嗖!
九剑环绕,剑柄彼此相对,形成了一个威势无比的剑环,静静悬在云霄子身后。
“这神武王人在何处?”
云霄子声音冰冷无比,他与凌霄子感情虽算不上特别好,但也是相知多年的朋友,加上这火中子一番添油加醋的说辞,他心中已是怒火中烧,“此番出关,正好拿他试剑,我等仙人还未曾干涉皇权,这凡人倒是反了天了!”
火中子故意叹道:“那神武王带着三万铁骑南下,沿路征服了一个个江湖正道势力,想来一探便知,但我劝道友还是莫要去了,他实力高强,我们只有召集整个江湖,才能抵御这...”
他的话还没说完,这云霄子已经拱了拱手,踩踏着九剑光环,化作一道白光向着北边儿去了,满身杀气,带着风云如万马奔腾。
他身后,火中子笑了笑。
只是笑容很快收敛,他并不蠢,如果一次凌霄子的死还未曾让他警醒,这一次和夏涅的追逐战则是让他明白了,这神武王绝对不简单,那凌霄子死得不冤。
聪明人,从来都是攻敌弱势之处。
所以,他决定亲自走一趟大周皇宫,只需要皇帝承认了道统,那么那神武王就是师出无名。
他火中子真不相信,这皇宫里还有人能和他匹敌。
白鹿青崖山,群雄汇聚,由道门中人执掌着,开始举行英雄大会,商讨如何应对这新一轮的江湖豪杰。
闭关而出的真人云霄子,则是踏着九剑,去找那神武王了。
火中子放下手中的水壶,嗅了嗅白梅花香,便是唤了道童,又拿出一对耳状的玉佩吩咐“为师出一趟远门,你们如有急事,只在这在千里玉中说话,为师自然会听到”。
说罢,便是分了一块玉给道童,另一块则是放入怀中。
召出一口火光熠熠、缠绕着两条火龙虚影、仙气缭绕的飞剑,比了个手诀,便是负手踩踏在了剑上。
一指点出,天空云破,长剑飞去不留行,直向大周皇宫而去。
...
大半日后。
少女穿着带帽兜的红色大斗篷,帽兜上涂抹着两个大黑眼珠子。
在岔路口走来走去,她迷路很久了。
本来是追随着那些铁骑而去的,但是晚上打盹打了一会,再睁开眼时,就找不到人了。
她左寻右找,反倒是不知道跑到了什么地方。
心灰意冷之下,少女又准备返回长安皇宫。
然而...
她已经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想起舞姨曾说过“站得高看得远”这句话,少女就爬上了附近一座特高的山,站在山巅之上,脚下是深冬苍茫,还有这未化的冰霜,山风刺骨深寒。
少女迎风而立,垫着脚看向东南西北,试图寻找到一丝熟悉的感觉。
但是...
她又失败了。
四处连个人都看不到。
便是痛苦的时候,这少女眼睛忽的一亮,因为天上有个人踩踏着火焰飞剑,从不知什么方向飞来了,看上去像是个道士。
红斗篷的少女便是跳着喊着:“救命!救命!救命啊!”
飞剑上的道人正是路经此处的火中子,听闻救命的喊声,这位道人冷冷瞥了一眼。
天道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道士修心的平静,岂能因为人世间的一声“救命”而被打破?
所以火中子毫不停留,正是在经过时,还是忍不住转头看了一眼,这一眼,就让他呆住了。
相人之术,几乎每个道士都会一点。
对于火中子这种仙人级别的,更甚。
而每一个道门,都有着自己深厚的传承。
对于一些天生异相,这些肩负着传承的道门仙人,更是精通的很,这便是防止“眼前有金却不识”的情况发生。
当火中子踩踏着飞剑经过那山顶呼救的少女时,头便是开始随之旋转,本是向前的飞剑,也开始回旋。
绕了两圈,火中子死死盯着那红色斗篷里的少女。
他几乎是从灵魂深处发出狂吼:卧槽,是万年难得一遇的火魇圣体!!这都能遇到?!
14.突然飞来一条舔狗
火魇圣体,天生道种,据说每一位拥有此圣体的人,前世必然都是一位曾经遨游宇宙,令人难以想象的大能。
这些大能若是不想死去,没有谁能带他们进入轮回台。
而通常只有几种可能,其中最为广泛的一种,便是领悟。
为了悟出更大的道,这些大能自己选择死去,选择放弃一切,唯有保留着道种,而进入轮回之中。
火中子显然不知道世界上还有“妲己妈妈”这种存在,也不知道在怀孕期间一个妈妈能够喂宝宝吃什么级别的营养品。
这位道门的真人此刻踩踏在飞剑之上,剑上火龙缠绕,他目光熠熠生辉,闪烁着钛合金般的光泽。
面对这种天生道种、却还未觉醒的大能,他完全没有任何的优越感,因为他明白眼前这个少女,一旦开启灵智,那修道的速度就如光速一般,很快就能将他这种级别的甩开。
火中子死死盯着红斗篷的少女,眼睛一眨不眨,然后故作威严道:“您...咳咳,姑娘可是遇到了危险?”
这红斗篷的少女自然是跟着父亲出征,却是睡过了头,然后回家的路也找不到了的后宫一霸,夏家二小姐,夏树。
夏树摇摇头:“我迷路了。”
火中子哈哈大笑起来:“姑娘走的路就是正确的路,那是天下人迷了路。”
天生道种会错?
不,如果错,那一定是别人错了。
“哦。”
夏树看着这奇怪的道士,“你知道皇宫在哪里吗?或者你知道我爹在哪里吗?”
火中子本是打算着去皇宫的,但是这一刻,什么皇宫,什么道门,什么世俗争斗,一切都被他抛之脑后了。
遇到了天生道种,还想这些东西做什么?
他此刻恨不得跪下,用自己最虔诚的态度喊着:“姑娘,您就让我做您的师父吧,小道只想混个名份而已,等到您再合大道了,小道能跟着喝口汤。”
但是理智,和长久的阅历完全压制住了此刻,他舔狗的想法。
不能做舔狗。
舔狗,会一无所有。
所以火中子虽然满心震惊,但是却保持着一副高人的模样,微微笑着:“姑娘,你看老道这口飞剑如何?”
夏树瞅了瞅,那剑上火光熠熠,缠绕着两条火龙虚影,兴趣缺缺。
火中子见着神色,心里焦急,却是平静道:“姑娘,你看好了。”
双手掐着道诀,足下之剑,顿时开始发出龙吟般的低鸣,长风之下,高山之巅,双指一开,一化两,两生四,四生八,八演六十四。
六十四条灼灼火龙的虚影,在空中极速缭绕,缠成了可怖的火球,道人就在火球中心,控制着这足足六十四口剑。
山间小居的猎户、山脚之下的百姓,行走在山川江湖中的侠客,陡然只觉头顶有了两个太阳,一个远一个近。
近处的,那火焰升腾,如在眼前。
嘭!
火龙炸裂,又化为一剑,被火中子踩踏足下,剑上火龙如同衣衫,缠绕在这位颇有心机的道门真人身上。
“姑娘,如何?”
火中子瞪大眼睛,死死看着这位天生道种,强忍着自己跪舔的冲动。
他,火中子,不是一条舔狗!!
绝不是!!
夏树面无表情,一副看完了杂耍的模样,然后毫无波澜的轻轻鼓着掌。
我在山顶喊救命,飞来个老道耍剑给我看,他脑子有病吗?
舞姨说了,外面坏人多。
这老道想干嘛?
火中子见这副模样知道要遭,急忙从怀里掏出一尊凝固的雕像,雕像古朴神秘,之上如是覆盖着久经岁月的白银,灰蒙蒙,而形体却是八口剑,插成一排。
上天既然让他火中子遇到了这位,他岂有错过之理,一定要收入门中。
至于皇宫,至于神武王的三万铁骑,至于浩劫,见鬼去吧。
谁还在乎这些。
火中子现在只想哄着骗着,带着这位姑奶奶返回上界道门之中,但是一定要先收她为徒,否则老祖肯定要收她做关门弟子。
即便老祖也要捂着,否则道门之中,那可怖的兜率宫一定会来抢人,说上一句“此女与我兜率宫有善缘”,然后就不要脸的将这位注定成为大能的天生道种带走。
看到火中子瞪大眼睛看着她,夏树觉得颇为满意,于是出于礼貌问了句:“这是什么?”
火中子眼睛一亮,被天生道种主动询问,他恨不得立刻吼出一声“汪!”
“姑娘,此物名为八极剑阵,一旦使用,日月失色,天地无光...你只需拜我为师,我立刻双手奉上。”
说罢,火中子捏了个道诀,便是启动了这剑阵,顿时间,雕塑之上的灰色外膜,被迅速抖动,尘屑飞散,露出其后八把绝世的光华。
嗖嗖嗖!!
一把把剑升腾起来,八剑就将这火中子包在其中。
“姑娘,你看看喜不喜欢!”
远处御剑腾空的火中子喊着。
然后便是双手压下,一把把长剑顿时膨胀开来,化作三人合围的巨柱大小。
轰轰轰!!
重剑从空落下,凶厉呼啸着插入大地,每一把剑都有着数十米高,如同在这深冬的崇山峻岭里,神明显圣,而落下了八根大柱。
而柱子之间,俨然有着神秘的波动。
这八极剑阵雕像,乃是火中子的压轴法宝,从未显露过,便是害怕他人贪婪,而来说上一句“此物与我有缘”。
夏树内心毫无波澜,面无表情的鼓鼓掌。
另一边,演示完了的火中子兴奋的飞来,“姑娘若是肯拜老道为师,这法宝就作为为师的见面礼了。”
说完,一双眼睛死死盯着面前几乎可以做他孙女的孙女...的孙女。
夏树说:“算了,我不该喊救命,你还是飞走吧。”
火中子:......
他勉强维持着高人的作风:“姑娘,你想永葆青春吗?想乘风御剑而行吗?想要去见识更广阔的世界吗?世界那么大,你不想去走走吗?”
夏树摇摇头:“我想找我爹,或者回皇宫。”
火中子极力维持着微笑着:“姑娘,你只要拜老道为师,你去哪儿老道都带你去。”
夏树摇摇头:“为什么要拜你为师?”
火中子控制着情绪:“你不觉得老道...有那么一点点厉害吗?”
夏树面无表情,内心毫无波澜的看着面前踩踏在飞剑上的道人。
火中子再也支撑不下去了,扑通一声,就跪下了,“姑娘,我求你了,让我做你的师父吧!!我求你了!!”
15.那令人心折的王
青崖白鹿山。
大殿光亮,铜铸的仙鹤在殿角振翅欲飞,水池之中如今却是清幽寂静,有这些五彩鱼儿在水底静静潜着。
一阵嘈杂的脚步声,使得鱼儿们顿时被惊动,而不安游了起来。
道门的英雄帖早已经发出,各方侠客也是来的差不多了。
千里之外,大周神武王的铁骑,已经如摧城之风,所到之处,小门小派根本不敢抵抗,双手奉上传承的典藏,然后臣服。
至于有些聪明人,耍着花样,藏着功法的,神武王也不多问,直接杀,毫不手软。
杀的多了,自然不会有人耍花样了。
铁骑如流,马蹄声阵阵,从北往南,似是天倾而至。
一马当先的神武王只觉没有任何挑战感,他开始期待着道门的群雄汇聚。
仙人呢?
仙人都去哪里了?
远处的云霄子正踏着九剑飞行,距离大军还有些距离,他面如冰霜,心中被火中子的一番话点燃了,如今还未熄灭。
师弟之死。
凡人之猖獗。
对道门之蔑视,都是他无法容忍的。
话分两头。
青崖白鹿山道门之中,汇聚来的群雄围聚在空旷大殿中,按照门派一一入座,但凡能入座的自然是掌教之类的人物。
各自门中的精英则是站立在后,再往后,则是些小门小派的人物。
殿堂中闹哄哄的。
但随着一名青袍长袖,手持佛尘,面如朗月的道人前来,便是都安静了下来。
此人,即是青崖白鹿山道门,如今的真人,名为白鹿真人,上界下凡,修为通神,数年前曾有人见他一柄拂尘挡住盗寇数千人。
又曾步入山洪的天崩地裂之中,出时却是毫发无损,长袖青袍一尘不染。
剑道七山盟如今公认的盟主,那位天资卓绝,又有着不少福缘,更是在天地灵气大开后,修为突飞猛进,曾经的小剑仙,如今的剑神吹雪,也是自认不如。
要知道常吹雪已经三年不出剑,她的模样依然是和十年前没有什么区别,白雪的长发垂落肩头,眉间一点朱砂痣,背后一口名剑“一点闭月羞花便可惊煞这普天之下”,只是神态之中多了些出尘之意,高位之态。
如今,她便是坐在右侧第一个位置。
剑神之名,众人皆服。
数年前,神武王在除夕之夜,曾与一魔三佛有过厮杀,但比起剑神来说,却似乎依然差了半畴。
有人曾见过,剑神一剑破碎虚空,但却未曾乘风而去。
再往下,则是各大道宗,各大门派,世家之人聚集着,窃窃私语着。
见到气氛宁静下来,带着些压抑。
有个声音忽的道:“那神武王也没什么了不起的,我就觉得他不行,除了会耍两手戟,力量大一点,也就那样。如果换成我老黑有他那样的起点和奇遇,肯定比他强。”
白鹿真人淡淡看了一眼发言之人,却是坐在末坐的一个名为“溪川剑派”的中等门派的掌教。
这掌教身后的精英弟子便是随即出声附和。
“不就是一个过了时的江湖高手吗,有什么了不起的?”
“对,换成我在他那个位置,肯定比他更好,就是走了狗屎运。”
“仗着皇家身份,带了三万铁骑,二十年前他还敢一个人下江南,现在不敢了吧。”
“我早就觉得这神武王不行,莽夫,换成我,就不会让自己站在这天下人的对立面,没脑子。”
与这自称老黑的掌教相熟的一些人也开始出声。
他们的想法,自然是不能弱了气势,同时也可以让江湖其他侠客见识见识他们的“傲骨”与“勇气”。
白鹿真人忽的皱眉:“谁发的英雄帖?”
他身后一名童子出列轻声道:“是宋真人和众人拟定了发出的。”
白鹿真人摇摇头,这姓宋的弟子当真是...
不过是儿子被抢了亲,就失了分寸,什么人都叫来参加大会。
但当众也不便于多说什么,便是与那道童说了几句。
道童便是退后了,然后踏入那嘈杂之中,来到了那自称老黑的掌教前:“师祖说,你们可以走了。”
道童又按照白鹿真人的吩咐,一一点着:“你,你,你...你们都可以带弟子下山了。”
他点的几人,正是出言嘲讽夏广的人。
那名为老黑的掌教很是费解,便是扬声问道:“白鹿真人,我们有何过错?”
这般离去,是及其没有面子的,就如被打了脸一般。
连带的几个被点了名的掌教也都是纷纷起身,抱拳疑惑的问着。
白鹿真人平视着几人,也不解释,只是淡淡道:“都回去吧。”
声如在别人耳里只不过是一句淡然的话语,只是在这几名掌教耳边却是完全炸开了。
那几人面色苍白,也不敢多说什么了,便是带着自家的徒儿起身,转身离去。
倒是,这几人身后,剑神忽的沉声道:“燕雀焉知天空神龙翱翔之姿?
那个男人固然是浩劫,固然此时站在江湖对立面,但这不代表你们可以肆意出言侮辱他。
他的强大,他的人格,他的魅力,你们一无所知。”
那几人闻言,便是转身,有人哼了声:“剑神,我们知道你和这神武王曾有情分,但也不至于为他...”
话音未落。
一声淡然而冷媚的“滚”字,传来。
浩大的剑气,恍若决堤的洪流,从白鹿青崖的大殿之上,轰然一声,化作无形之气柱,将门扉之前的数十人,直接轰出。
天空飞上,数十道狼狈如小丑的身影。
白发的剑神垂目再坐,似乎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闭目的黑暗之中,这位显然也是历经了沧桑的剑神,想起了许多年前,在那大沙漠之中,那当时年幼的神武王,如何扛着大戟,微笑着说出“你们先走”。
他没有走,一个人抵抗着妖魔。
之后,他没有逃避,一个人抵抗着神明。
固然杀伐甚多,但是...豪情如此,豪迈如此,只是略微想想,便是令人神往不已。
这样的男人,怎么不令人心折?
这样的男人,带着三万滚滚铁骑,从北而来,又怎么可以让蝼蚁们出言侮辱?
“吹雪剑神,你没事吧?”
白鹿真人有些惊讶这位素来冷傲的剑神,竟然有了情绪波动,便是出言询问。
常吹雪睁开眼,“真人,我们进入正题吧。
神武王已经率军南下,要踏平江湖,想来江湖之人逍遥惯了,当年监管使还能容得,但是这般双手奉上传承的做法,我想...但凡有骨气有血气的人,都不会束手而降吧。”
白鹿真人道:“不错,我道门火中子、云霄子两位真人,已经御剑而去,这两位真人实力强大无比,那神武王也许会遇到不小的麻烦。
只是...我对剑神推崇备至的这位神武王,真是感兴趣的很。”
白鹿真人与剑神交过手,自然知道对方有多么冷傲孤绝,能被这般人物打心眼里佩服的男人,他是真的好奇。
...
此时,万里之外。
火中子屁颠屁颠地跟在穿着火红大斗篷的少女后,“姑娘,您就让我收您为徒吧。”
夏树傲娇的冷哼着:“不要,你是道门的人,你是我爹的敌人,我才不要拜敌人为师。”
火中子一愣,“姑娘,他们不能代表整个道门...比如我,我就和他们不一样啊。
我对神武王大人的敬佩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只恨生不逢时,不曾见他一面。
您...您只让我收您为徒,我立马跟着你爹一起杀上道门,我要告诉那群小道士们,你爹是多么的伟大,多么的了不起。”
舔狗,一路跪舔。
立场什么的,见鬼去吧。
16.高高在上
空里流光,云霄子御剑而行,忽的身形一顿,冷哼着,双指一并,就是向着东侧的马蹄声响起处而去。
冬日枯木莽莽,茫茫如灰色雾气。
这马蹄声是斥候所发出的。
小队一队七人,着暗沉哑光轻甲,如同灰色的鱼,即便一目看去,也容易忽略而过。
“跟着大人真是扬眉吐气啊。”
有斥候感慨。
“不错,之前这些江湖中人可是趾高气昂,自以为高我们一等,老实说,我张老豆早就看不惯他们了,只是打也打不过,只能忍气吞声。”
江湖,朝堂,构成了整个大陆的顶层。
个人武勇,与官府权势。
后者行事还有法可循,尤其是夏政真正坐稳之后,尤其重视法家,即便是权贵,若是作奸犯科,也是决不轻饶。
但前者,却完全是根据自己的脾气,根据着自己所见所听。
哪怕见到的是假的,听到的是假的,他们也会遵从自己的心意,进行所谓的快意恩仇,然后还四处扬名。
固然,侠客之中,也有部分很是理智,聪明,但这样的人并不多。
更多的,就是那种“我杀你,是因为你该杀”,“我杀了你,还有一片人叫好”,“死人不会辩解,我拿了好处,存了私心,也没人知道”...
在仙人下界,灵气陡增之后,江湖整体的实力往上踏进了几个档次,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些江湖中人更加的目空一切。
“我有个邻居叫王大狗,是个泼皮,家里婆娘生的貌美,与他过不下去了,就去亲近官府赵大人家的小公子。”有斥候开始说了,“那小公子平日里都是读着书,见到有女人亲近,便是动了心...
然后,过了没几日,头颅就被人给割了,悬挂在城门之上,还用鲜血写了狗官两个字。
但是那赵大人明明是个清官。
此事之后,赵大人去四处缉拿真凶,似乎是抓不到了一些人,然后半夜也是丢了脑袋,悬于家门之前。”
另一名斥候接口道:“这事我也知道,赵大人被割了头,家门前还写着‘劫富济贫,替天行道’八个字,是吧?”
“不错,旁人不知晓也就罢了,但我们这些人却是都明白些的...哎...”
“若非神武王大人,我们也是无法这般的吐出一口闷气。大人越是霸道,我老豆看着就越是舒爽。”
“不错,跟着这样的大人出征,为他卖命,死了也值得!!”
斥候们短暂的交流之后,便是又扬起马鞭,如同主流行到了岔路,而分开,向着各处再探去。
但是,他们并未来得及分散,便是勒住了缰绳。
天空之上,踩踏着飞剑的青衣道人正俯瞰着斥候,神色不带人间烟火,如是看着蝼蚁。
“神武王何在?”
斥候们抬头仰望,也算是瞧明白了,这是道门的仙人。
至于为什么能看明白,穿着道袍,踩踏着飞剑的,还不是道门,那他们就是瞎子和傻子了。
张老豆反应很快,急忙从马上跃下,跪喊道:“仙人。”
其余六人也是老江湖,见到这模样,知道得先跪下,把态度端正好了,才能说话。
便是纷纷跳下了马,跪了下来。
云霄子对这样的态度习以为常,若是不跪,那才是反常,才是不尊敬。
“神武王在哪里?”
御剑的青衣道人又问了句。
张老豆抱拳道:“回禀仙人,神武王此处在东边的官道上,便是令我等作为斥候,先来查探。”
其实大军在西边,但这位斥候早就精通这些花招了,所以故意指了个相反的方向,然后他们可以及时返回,让大人早有准备。
然而,随着一声冷哼,云霄子一手压下,那张老豆只觉一股大上从背顶上砸落了下来,五脏六腑疼痛无比,喉间一甜,便是喷出口热血,然后若是狗吃屎般整个人趴到在地。
仙人也不是傻子,他自己有眼睛,能够看到东边什么都没有,但是此地岔路极多,植被茂盛,若是飞高了,看不清,走错了路,又遇不到。
又是一指另一人,冷声道:“你说。神武王在哪里?”
那人是个身形颇矮,时刻挂着笑的瘦猴,此时他双腿打着颤,却是扬起了头:“仙...仙人,神武王大人,呵呵,真的,呵呵,在东边,没骗您,我们都是像狗一样的,怎么敢骗您。”
云霄子也不见有什么动作,脚下踩踏的仙人九剑,骤然分出一柄短小的,若是毒蛇般“刺啦”一声就窜出,直接架在了那瘦猴斥候的脖子上。
这斥候冷汗涔涔,看着这亮银的短剑,剑柄之上,用古体刻着一个“惩”字。
“我再问你,神武王是不是在东边。”
云霄子居高临下。
瘦猴全身瑟瑟发抖,双腿如是打摆子般晃了起来,他挤出个笑容,牙齿打着得,“仙...仙人,小人哪里敢骗您呐,大...大人,真的在东边。”
便是到了此刻,他还不说真话。
因为他并不知道神武王能不能打得过仙人,作为一个斥候,深深明白“信息差”的重要性,如果他们说了神武王所在,那么这位来势汹汹,一看就是是敌非友的仙人就是在暗处,神武王在明处,就落了被动。
他们不说,他们绝不背叛大人。
“真的在东边?”
云霄子冷声问着。
那瘦猴眼泪鼻涕都流下来了,“真的在东边,真的没法再真的。”
其余几名斥候也是跪下,磕头不止。
云霄子面露疑惑之色,手一抬,那柄刻着“惩”字的亮银仙剑,就如神龙归队,再次落入到了九剑光环之上。
这位道门仙人负手,便是急速往着东边而去了。
瘦猴整个人已经无法控制自己,旁边赶紧来了两位斥候,将他扶起。
张老豆沉稳道:“你们佯装在此处继续探索,我先赶回去,和大人汇报此事。”
决策之后,几人便是分道扬镳。
斥候张老豆拍马而行,但才行过千米,远远的便是一条凶厉的剑光,穿破了天光下山林,从他背心一穿而过,带着他整个人飞扑出去,而黄鬃马依然在踏着哒哒哒的蹄子。
半空,那张脸庞上神色凝固,双目圆睁,待到落地了又是手掌死死扣住地面,往前缓慢爬了起来。
他还没有把信息传递给神武王,他不能死!
这样的信念支撑着他。
但世事无情,那剑光又是一折转,直接将这张老豆人头割下。
斥候身子凝固住了,死不瞑目!
不知何时折转回来的云霄子冷冷俯瞰地面,瘦猴等人正仰头看着他。
云霄子也不再说话,他已经知道了神武王所在的方向,手一抬,那亮银的“惩”剑,就在空中带动着无数风,重重斩下。
每一道风,都是一把凌厉的剑。
万剑齐舞,只是一个眨眼的功夫,瘦猴等六名斥候,就是全身若是被凌迟了。
云霄子摇摇头,“冥顽不灵。”
然后御剑向着西边而去。
西边,原本正微微合目的神武王忽有所感,猛然睁开眼,右手方天画戟舞了个银圈,身如绷紧之弓,天地以为弦。
陡然,他身子一顿,在三万铁骑的目光之中,神武王手中之戟,狂暴激射而出,向着远处,犹如逆冲天穹的流星,划出一道凶厉的光芒。
而很快远处出现了万剑缭绕的情景。
当当当当!!
声如清脆骤雨,一时间,风云就乱了起来。
随行的大军们这才看到远远的有个青衣仙人,从远处空中落了下来。
神武王豪爽地大笑一声,身形纵起,踩踏在马鞍之上,整个人凌空踏步,身比骏马更快,便如神龙低伏,向着那处去了!
17.原型会的来信
云霄子很慌。
刚刚那飞来的一戟让他此时很慌张。
去格挡的九剑竟然断了三把,只剩下六柄,要知道这些剑可是他以心血修炼而成,剑伤,人也伤。
但是,他还未曾来得及细想,便听到远处林子里,传来大片大片的树木摧残断裂的声音。
似有什么巨大凶兽在林间狂暴穿行着。
那声音越来越近。
云霄子捏了个手诀,便是急忙升空,他是仙人,能飞上天不飞,能利用地形优势却不用,就是个傻瓜。
九剑光环已经成了六剑光环。
这道人双足踩着,“起!”
身随剑飞,转瞬就是升腾了数米。
便在这时,他看到了树林之间若是有流星撕裂,轰的一声,便是窜出一个古铜铠甲的将军,披散头发,一仰头就就看向了他。
那目光里糅杂着霸气和戏谑的笑意。
这神情,令云霄子不寒而瑟。
但本能的他也知道了这个男人是谁。
“这就是神武王吗,刚刚那一戟...这真的是人类吗?”
云霄子忍不住向自己发出灵魂拷问。
同时,急速升空。
他突然觉得自己来的有些仓促。
踏踏踏...
古铜铠甲,披散黑发的将军,猛然一足蹬向棵古木,身形还在半空,却是摇摇招手,深插泥土半丈的长戟急速颤抖,兴奋地与泥石相互触碰,而发出越发急促的金属鸣音,似是某种生物的低吟。
嗖!!
方天画戟从泥土之中,倒飞而起,冰冷的黑杆入了将军的大手。
在云霄子的目光里,那将军再次将长戟投射而出。
同时,借用身后巨树之力,蹬踏而起。
树崩裂!
人竟然已经站在了方天画戟之上,破空而来,如电而至。
风云不止。
云霄子心中惊惧,捏着道诀,脚下驾驭的六剑光环,一剑又一剑的飞射出去。
“死剑”、“伤剑”、“悲剑”、“道剑”、“无情剑”,五剑齐出,若是五道带着不同恐怖力量的光,射向那冲天而起的凡人。
云霄子心里还存了侥幸。
或者说,他不愿意相信。
区区凡人,就算从娘胎里开始修炼,也不可能与他们想杀,毕竟客观条件摆在那里,任何人都需要遵循客观规律。
你就算再怎么成长,就算天赋卓绝,是难得的道体佛体魔体,甚至又福缘深厚,甚至直接被某位存在夺了舍,但这都需要时间成长。
“区区凡人,区区凡人,你是不可能取胜的!!”
云霄子大吼着,双目圆睁,静静看着逆风逆空而来,黑发倒飞的男子。
夏广的眸中,有着烈日的光华。
忽然一声龙神般的怒吼。
那五道剑气光华,便是都被震的歪斜,而插落地面。
只是这一刹那的功夫,夏广已经到了道人面前,手抄方天画戟,高空之中,在长风里舞出一个呼啸的银盘。
双手反握,居高临下,往着云霄子狠狠插去。
两人一见面,便是知道是敌非友,故而死战不止。
云霄子看着那一戟降临,只觉山崩,天崩。
神武王背对烈日,脸入黑暗而显得模糊,唯独咧开的唇里,闪烁着森白的牙。
青袍道人拿起了最后一把剑,双手握住,运气所有的罡气,附着在其上,剑柄之处刻着“败亡”两字。
败亡之剑,升腾起青色风焰,一升便是十多米长。
“区区凡人!!”
云霄子圆瞪着眼,剑已经斩出,卡在了长戟小枝月牙之下。
夏广睥睨俯瞰:“杀你足以!”
电光火光炸现开来,映照的两人脸庞明灭不定。
“啊啊啊啊啊!!”
两声咆哮里。
轰!
若是陨石坠地。
在这行道的密林之中,砸开数百米的深坑。
十多米地面深处。
夏广一足踩踏在云霄子胸口,看着奄奄一息的道人,“怎么,按奈不住,就要来杀我?”
云霄子已经说不出话来。
而此时包围上来的铁骑看着这恐怖的一幕,更是从马上跳下。
四散开来的铁骑很快有人察觉到了七位斥候的死去。
云霄子此时已经力气耗尽,他颤声道:“我...我认输...”
夏广哈哈笑着收回了长戟,一边顺着坑道斜坡往上走,一边喊着:“绑起来。”
深陷坑中的云霄子狼狈至极,见到那神武王远去,这才舒了口气,至少活下来了。
坑外,夏广听着返回的汇报。
“斥候们都死了?还有一个是在返回途中死去的?”
神武王默然了,森然的目光一撇刚刚被绑着抬出坑口的道人,“你杀的?”
云霄子在这目光下,只觉自己在深夜密林之中被猛兽盯上了,心中恐怖无比,他不敢承认,便是说:“不...不是我杀的。”
夏广皱了皱眉,一边盯着这道人,一边侧头询问,“是剑伤,你还说不是你杀的?”
云霄子真的恐惧了:“无量天尊啊,老道以我道门的荣耀,以及我师父青峰真人,师娘流云仙子,以我九峰灵山道宗的所有人发誓,我...真的没杀他们。”
神武王见这老道一口气拿出这么多人发誓,也是皱了皱眉,心中想着难不成还有其他敌人。
随口又问了一句:“如果是你杀的怎么办?”
云霄子心里慌的一匹:“老道若是杀了他们,老道就不是人!老道就是个畜生!”
夏广想了想,好歹也是个堂堂仙人,竟然能发出这么毒的誓言,“真不是你杀的?”
云霄子要哭了:“真不是,老道堂堂正正的仙人,怎么可能做这种龌龊下贱肮脏的事...”
神武王点点头,忽道:“对了,那逃跑的斥候身边掉了一缕你剑柄下的流苏。”
云霄子一愣:“不可能,我看过了,没有掉...冤枉啊,诬陷啊。”
夏广长戟甩出,直接将云霄子轰杀。
环视了周边的众将:“割了头,给那七位兄弟做个祭品吧。”
“是,王爷!!”
众将心中激愤而感慨,若是换成别的将军,怕是自己这一行人都得拍着这仙人的马屁。
而即便仙人杀了人,那也是活该倒霉,是自己不开眼。
哪有在神武王身边,这样的快意。
“还愣着做什么,等一炷香时间,我们便是再启程了。”
那愣住的士兵猛然立正,激动道:“是!!”
铁甲环绕,空地中央,古铜铠甲的将军坐在小矮桩上,略作休息。
青崖白鹿山还有三四日路程,这里可是道门的聚集之地,算是大战在即了。
忽的,他眼睛眯了眯。
那久违的梦境世界里似乎传来讯息,好像是原型会通过一抹蓝在试图与他联系。
猫,蛇,红,白...
它们这群怪物找自己做什么?
但是猫可是和皇姐有着近乎相似的面庞。
看在这一点上,夏广决定等到此间事了,便是抽出时间去一次梦境里。
而正是思索着的时候,远处埋葬斥候的士兵已经返回了。
夏广起身,方天画戟重重砸地,“走了,儿郎们!”
18.剑神对神武
“报!!”
“大周铁骑已经在山下聚集,明日就要攻山了。”
风媒打扮的男子握着腰间短刀,便是在大堂上汇报着最新消息。
“诸位...我已经得到确切消息,云霄真人已经死于那夏广之手,可见此人实力着实强悍无比,你们如果想要退出,投降,现在还来得及。”
白鹿道人看着如海火把之中,被照着微明的黑压压的人头。
这短短几日的时间里,众人每一日都能接到铁骑攻破了哪里哪里,哪个门派的掌教又直接投降,配合献上传承,再许诺去京城备案登记。
更有的小门派干脆直接解散了。
总而言之,那铁骑践踏之处,就如一把利剑从远处斩来,所有抵抗的一切都如枯朽的木,除了展露那剑的锋芒,再无其他作用。
黑云压城城欲摧。
神武王的三万铁骑,就是那黑云。
气氛凝重至极。
江湖众人,各大门派的掌教面沉如水。
沉默...
是在犹豫。
是在挣扎。
就是还未曾坚定决心。
剑神抱着那一柄名剑,坐在此处最高的山崖上,俯瞰着脚下万千灯火,黑暗里,雪白的长发束成一条银河,在月下的明风里更如波流般。
见着沉默,和这肃杀。
她抬起头,远处有着隐约的嘈杂声,夜色有着沸腾。
三万铁骑总归会有些动静,普通人也许察觉不到,但是对于剑神这般六感清明通透的人来说,却是可以窥见。
见着群雄的沉默,她也感到心境压抑。
便是转身回了小屋,沐浴更衣,又焚香于古铜色小炉中,抱着名剑,闭目感悟着,沉静着。
剑道,是虔诚之道,不偏不倚。
剑神此时心诚到了极致,不知过了多久,蓦然间,她睁开了眼,雪白长袖一挥,人便是御风而出。
她本就天资卓绝,原本的八大神功之一的“万剑随风”也早已大圆满,仙人降世后,她更是侥幸得到了某位的传承,那位的全部传承与她自身的力量相融合,而成就了剑神吹雪。
如今,她不想等了。
她要主动出击。
...
连绵灰蒙的帐篷如延绵群山。
巡逻的兵士来回之间,有着铠甲的碰撞,脚步的纪律。
简单的木寨边缘,照明的火盆被三根绑束的木架子托着,在离地一丈的半空发出暖光,驱散着野兽,预防着来敌。
这暖光的尽头,出现了一道身影。
守卫的士兵,便是弯弓搭箭,厉声喊道:“来者何人?”
弓弦绷紧声,在黑夜尤为刺耳。
火盆的光里,显出了来人模样。
雪白长发在肩后垂下,末端用黑绳简单扎起,一张面庞如同仙女,不染人间烟火,双目闭合,从未睁开,眉间一点朱砂痣,又衬托的有了几分艳丽。
雪白的长袍,脱俗的人儿,手里捏着一把绝对不凡的名剑。
薄唇嚅动了两下,滚滚娇咤如雷传出:“故人来访,求见神武王!”
说完之后,她似乎也知道规矩,就站在那光焰的尽头,耐心等着,抱着剑,一个人一把剑,就可以面对着三万铁骑驻扎的军营。
没多久。
穿着便服的神武王便是扛着方天画戟,信步走出。
见到来人,他露出笑:“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吹雪何不入营一叙?”
剑神闭目,不曾睁开,声带无奈:“为何你总是要站在江湖的对立面?十多年前,我去京城要杀你,事后明白了你的苦心...
但十多年后,为何你又要这般?
你就不能好好的来找找我们,喝酒也好,赏花也好,做什么也好。
为什么,你偏偏的要掀起腥风血雨呢?”
夏广温和回应:“为了这个国家。”
“怎么为了国家?”
“个人武勇,凭借着心情肆意执法,各大门派便是国中之国,如此下去,大周岂会不乱?”
“可我们从不曾干涉朝政!”
“吹雪,你怎么不明白?有了温床,就有了无限的可能,就有了动荡的根源,若是有朝一日你们起兵造反,谁能约束住你们?
我也不年轻了...”
剑神:....
“胡说,你和我差不多大吧?”
夏广想了想,好像是这么回事,这句话有些说过了,但他并不慌,补救道:“我经历的事情太多,我的心已经不年轻了。
我是个老人,我不想看着这片江山乱起来。”
剑神终于被面前之人的话激的睁开了眼,她好好打量着这个“老人”。
胡渣稀疏,黑发散批,黑色便服里隐显出肌肉的弧度,面部线条坚硬冷冽,偏生唇边的一丝弧度又添了暖意,扛着的巨大方天画戟,更是使得他不动,便是霸气十足。
站着,就如山岳不倒。
只是...
剑神心里忍不住骂着,你哪里看起来老了?!
但是,高手对战,讲究逼格。
剑神不甘示弱,“是啊,岁月无情,我一头青丝如今也成了华发,我也是个老妪了,在这样的岁月里,我希望看到的是和平,你就不能坐下来和我们好好商谈吗?
道门之中固然有着些顽劣之辈,但并非所有人都是如此。”
夏广古怪的看了她一眼,头发虽白,但却并非花白,还是如同雪花晶莹般的白,出尘,如同天宫仙子,背着一口剑,面容冷艳,如同不可侵犯的神圣仙子。
你这是老妪?
你如是老妪,这天下九成九的女人是啥?
夏广摇摇头:“你是江湖中人,不明白国家,如果没有约束,没有规矩,就不成方圆,如今大周虽然强盛,但举兵在即,攘外必先安内,所以今日,你们要么臣服,要么败亡。
只是我不想和你打,你也算是我认识多年的朋友了。”
剑神想了想,叹息道:“是啊,一晃都二十年过去了,我们都已经成了老人了。”
“既然是老人,那就养养老不好吗?”
一旁的士兵们听着两人古怪的对话,这两位似乎在攀比谁更老。
高手对战,就是这样子吗?
...
三炷香时间后。
“我才老了!”
剑神面红耳赤争论着,冰山融化了。
夏广负手,一眼沧桑看着星空,摇摇头,似乎天地可鉴,谁更老。
“我头发全都白了。”
“可是我腰间也有皱纹。”
“你那是眼睛皱起来了。”
话题被导向了未知的地方。
焚香沐浴更衣,乘风而来的剑神,与大周神武王在三碗铁骑的兵营前,开始了诡异的争论。
“我是个老妪,你不能让让我吗?”
夏广笑而不语。
“啊!!”
暴怒之下,吹雪剑神失去了理智,她出剑了,身形如白电,穿透了夜心,一瞬间,所有的火焰都被剑气压下。
待到剑显露出来时,已经在夏广眼前,火焰再次升腾。
明灭不定的两张脸庞靠的如此之近。
月牙枝卡住了剑刃,发出刺破耳膜的声音。
两人身心一触即分,斩剑,刺戟,挥舞之间,两个人影如同鬼魅,火光根本照射不出两人所在。
众士兵们只见两团时而撞击,时而分开的影子,还有踏踏的脚步声。
再一转眼,却见到天空月色之下,又炸开了金属撞击的火光。
常吹雪长发末端的黑绳子早就断了,一头雪白长发如流,逆冲而起,而神武王在她身子之上,长戟插落,微笑着:“不错哦,这些年进步的不少。”
“不要小看我!!”
吹雪剑神娇咤一声,手中萦绕着难以想象的气息,身形竟是隐隐的浮现出一尊面无表情的古像。
一剑斩出,破碎虚空。
空间若是被撕裂,万物感受到了悸动,而开始向着那黑洞急速吸附而去。
地面的火盆,木架,士兵的铠甲,安放的刀剑枪矛,都是腾空而起。
那星空越裂越大。
地面越发混乱。
但一只大手却是从侧面生出,捏住了剑神手中的剑,再一翻覆。
星空,顿无!
万物归于宁静。
19.血魔
两道身影交缠在一起,重重下落。
白发的剑神耻辱的跪地,终于是认了负,仰起脸庞,神色因为一剑破碎虚空还带着未曾消散的虔诚,以及一些苍白。
自己在这个男人面前,始终是如此不堪一击吗?
常吹雪仰望着神武王,明明近在咫尺的脸庞,却是如此的遥不可及。
她从未在一个人身上感受到这么巨大的压力。
一剑破碎虚空,甚至获得传承,而踏入半步像境。
只是这又有什么用?
夏广温和的伸出大手,静静看着白发剑神。
常吹雪轻叹一声,抬手握住伸来的手,然后被一把拉起,站在了距离神武王极近的地方,她一时间有些莫名的心动。
古井无波的心境,略微动了,剑神如同冰山融化了,于是便匆忙往后退了半步,“我输了,剑道七山盟会奉上所有传承,然后去京城进行你设计的那什么备案。”
夏广笑道:“可不是我设计的。”
剑神剜了他一眼:“鬼才信。”
经过一番厮杀,冷若冰霜的剑神有了温度,但她似乎觉得不妥,便是又恢复了冰冷冷的脸庞,倒提长剑,便是转身离去。
“喂...”
身后传来男子颇有磁性的声音。
常吹雪顿足转身:“神武王,还有何事?”
夏广笑笑:“什么时候叫上林残,再来京城,我请你们喝酒。”
剑神摇摇头:“林残已经破碎虚空前往上界了,再过几日,我也要飞升了。”
夏广问:“做神仙有什么好的?”
常吹雪奇怪的看着这位凡间的王爷,虽然他的实力一点都不像凡人,“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追求力量的极致,岂不该飞升。”
夏广又问:“即便你力量达到巅峰了,又能如何?”
他很好奇这个问题。
因为唯有这个问题,他没有答案。
他不知道意义何在。
也不知道为什么凡人,一切的存在,都是要向他所在的高度拼命攀爬,但即便爬至永恒,却还是无法看到自己的影子。
可即便来到了自己的高度,又有什么意思呢?
所以,他看着这位曾经的小剑仙,如今的剑神,等着一个回答。
但常吹雪并没有回答他,只是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你真是个怪人,真不知道不渴求变强的你是如何这般强大的。”
夏广轻轻叹了口气:“我有个小梦想,就是成为一个普通人,过完简单的一生,死了之后不入轮回,魂飞魄散,再不超生。”
可惜啊,我做不到。
剑神“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剜了眼道:“我还有个小梦想,就是...不跟你说了。”
第二次融化的白衣仙子,捏了个剑诀,在士兵们注视之下御风而去。
执勤的某位士兵感慨:“真厉害呀,这走路都不从土上走了,如果我能飞,那么我就能直接把马给卖了,得了银子就足够讨老婆了。”
“瞧你这德行,这剑神再厉害,也没有大人厉害。大人真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便在这时,一个带着笑笑的老兵痞开口道:“你们没人看出来,那位剑神对大人有意思吗?”
“有意思?有什么意思?”
“妈的,都是群没开过荤的小兔崽子。”
这老兵痞看着半空中飞远的仙子,再看看转身拖着方天画戟的将军。
这年代哪个权贵不是三妻四妾,皇上后宫虽未有佳丽三千,但是不少了,大人贵为天下第一的神武王,难道不该再寻个女子长相厮守吗?
剑神战败的消息很快传至了远处的青崖白鹿山,道门的真人面色凝重。
白鹿真人看着正领队准备连夜离开的剑神,忍不住问道:“他败你用了几招?”
常吹雪道:“当我刺破虚空时,他翻手之间就让虚空合拢...白鹿,你是打不过他的,降了吧。”
“剑神怎能长他人威风?”
又一名微胖道人走出,神色冷峻,“我教中火中子真人功法通神,早已御风去了皇宫,此时怕是早已说服了皇上,确保了道统。
只待他手持圣旨而归,那三万铁骑就会退去,那神武王师出无名,便是不能在做什么了。”
常吹雪想起那男人的模样,皱眉道:“你们如此做,岂不是令人不齿?正面无法战胜,便是用这种小伎俩?”
这真人冷笑道:“剑神这话不对了,何为令人不齿?一群凡人的势力,我道门前去是看得起他,若是换了平日,还需要那皇帝来我山上拜见才是。”
常吹雪看着面前这从上界下凡的仙人,产生了一丝困惑。
神武王那一句“做神仙有什么好的”不禁在她脑海里回想。
此时见到此人言行举止,便觉得去了上界,不过是换了个地方重头开始,从低爬起,同样的是勾心斗角。
一时间,她飞升的心忽的有些淡了。
白鹿真人一挥长袖,“剑神不如再暂住两日吧,老道已经想好了,届时我就与那神武王赌斗,若是他赢了,我道门便是认输,所以不会有所牵连,还请放心。”
常吹雪想了想,便是停下了脚步,敕令随行的精英弟子,还有剑道七山盟七山之上未来的栋梁暂且回屋,待到此间事了再行离开。
一来是可以让弟子们增加阅历。
二来...她想着要么等到神武王打赢了,她就跟着他一起回长安,反正他说了要请自己喝酒的,这也不算死皮赖脸的跟着过去。
看到白衣剑神带着剑派的弟子返回山中小舍,白鹿真人与那微胖道人两人相互看了一眼,皆是露出凝重之色。
微胖道人开口:“白鹿真人,你当真准备赌斗?要知道云霄子可是一去不返,这神武王的力量已经远超我们的预估,我怀疑他是被魔鬼附体了。”
白鹿摇头:“魔鬼在十多年前,便是全部炸成了血雾,附体是不会的...除非...那魔土与人间的界限被渗透了。
但这人间的神武王,我实在觉得有所古怪。”
微胖道人道:“白鹿真人当真准备投降,献上我道门的传承?这样一来,我仙人的脸面何在?若是返回上界了,岂不是要被人笑话?我九峰道宗绝不会如此!”
白鹿无奈道:“那你待如何?”
微胖道人眼中闪过寒光:“真人莫不是忘了当初那一位,此时还被囚禁在后山的夹层空间里...我们只需引诱那神武王过去,让他们狗咬狗一嘴毛。
即便神武王能从中侥幸出来,我们只需在夹层空间之外布下杀阵,他区区凡人之体,强弩之末不穿鲁缟。
何况,他应该是出不来的!”
那一位!!
白鹿真人脑海之中忽的掠过一道血红色的身形。
凡人只知道心种魔,只以为道心不坚,所以才能任由魔种生根发芽。
但却不晓魔念的强大。
那夹层空间之人本是此番下界最强的道士,长青真人,但却不知被何人种下魔种,而进入疯狂之态,沐血而行,可怖至极,被称为血魔。
这便是仙心成魔,实力陡增。
后来便是上界的数名真像境强者下凡,才将他制服,关押在了夹层空间里,那空间乃是单向入口,只能进不能出。
届时,将这神武王引入夹层空间,让他与魔化长青真人相杀,谁赢谁输都无所谓了,因为他只消进入,那么就是无法再出来。
“白鹿真人,想好了没有?”
微胖的道士静静看着这位真人。
后者犹豫半晌,虽然觉得此事不够光明正大,这九峰道宗不愧是耍阴谋诡计出身的,鬼主意就是多。无论这一位,还是那火中子,都是如此。
但白鹿真人终究是定了心,重重点了点头:“事关道门荣誉,我也无胜他的把握,也只能这么办了。”
再侧头,天已蒙蒙亮,远处显出袅袅而起的烟火,想来是三万铁骑开灶做饭,大军开拔再即,约莫午时,便是大幕拉开之时了。
20.居然连霸气都不认识?
午时。
青崖白鹿山下传来轰隆的脚步声,杀伐之气,如潮从山脚往着山顶涌来。
山顶道门,上万名江湖侠客也是紧随在道门如今的领头者,白鹿真人身后,远远相迎。
一边铁甲,一边则是布衣,很快在山顶的空地上交碰在了一起。
“小道白鹿,见过神武王。”
道门领头者很客气。
这客气不是对着一个凡人之国的王爷,而是对着能够先后弄死了凌霄子、云霄子,逼迫的火中子前往皇宫的绝世强者。
若夏广不曾做到这些,就算他是皇帝,白鹿也只会抱着佛尘,眼观鼻鼻观口,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
当个人武力无法用数量堆积来制衡时,权势的作用已经大大减弱了。
“这么多人欢迎我?还是怕我麻烦,所以在这里一并接受监管了?”黑甲将军笑了一声,往前踏出一步,神色间带着霸气,“我的风格你们也知道了,要么献上传承,然后去长安登记备案,接受监管,要么死!”
“小道想和神武王赌斗三场。三场,只要贵方胜出两场,那么小道便会将道门传承奉上,然后配合王爷。”
白鹿真人气定神闲,只是垂下的眼眶里,瞳孔却是在转着。
他在思索着如何将这王爷骗入后山。
这点小动作自然瞒不过夏广,他明显的察觉的面前之人似乎想做什么,但又怕自己发现,所以正在盘算着什么。
虽然真人可以掩藏自己的心跳,甚至呼吸,但是念上的波动却是无法藏起,这样的波动对于夏广来说,可若是黑夜里燃烧着的火焰,清晰的很。
夏广最喜欢这些挑战,便是开口询问:“如何赌斗?车轮战,还是三人对战?如果是后者那就不用说了,如果是前者...唔...你们一起上吧。”
白鹿闻言嘴角抽了抽,真是自信,可惜别自信过头了。
但是这神武王有着自信的筹码,他便道:“如此地形对战,显不出本事,神武王请随我来后山,我有一处绝佳的仙境,可由我们在其中对决,至于赌斗方式,自然是车轮战,神武王如能战胜老道等三人,便是无需再动兵,我们直接奉上传承。”
夏广愣了愣,“所以说,你们是设置好了陷阱,然后不仅要我自己走进去,还要在陷阱中车轮战?”
白鹿真人有些尴尬,便在这时,他身后那九峰道宗的微胖的道人缓步走出,阴恻恻道:“神武王莫要忘了,我们道门也有不少高手精英,如若两相厮杀,王爷即便胜利,也是惨胜,这样的胜利,如果回去,皇上也不会满意吧?”
这道人以凡俗权势争夺,妄加揣度,说完之后,颇为自得的捋了捋胡须,笑意盎然的看着黑甲的将军。
“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王爷还是听皇帝话的吧?”
微胖道人又补上一句。
两句话,句句诛心,如是寻常将军,便是被他震住了,这也说明这道人确实对着凡俗有很深了解,而九峰道宗不愧都是玩弄权术的人。
但是...仅此而已。
他对夏广不了解。
神武王像看着傻子般看着这道人。
良久,他才想起来自己的身份,好像确实算是皇帝手下,带兵出征的王爷,而需要忌讳功高盖主之类的东西。
但是,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来提点我?
于是神武王问:“你是谁?可有功名在身?”
微胖道人微微稽首:“老道蓬莱子,人称蓬莱真人...”
神武王沉声道:“我问你有没有功名!”
蓬莱子一愣:“仙人要什么功名?”
“以下犯上,妄议国政,拿下!”
神武王手中长戟啪的一下就甩了出去,微胖道人只觉全身如被束缚住了,什么道法也无法使用,整个人已经是被一戟狠狠拍在脸上,倒飞出去。
“连秀才都不是,还敢来指点本王!”
夏广觉得自己需要根据规矩来,这就是规矩。
于是,他扬声道:“如果想要来和本王提议,先去考了状元,入朝做几年官,再说!”
他忽的想起了什么,补充道:“对了,你们去长安备案时,如果有意愿的,也可以填张表格,去参加武状元的考试,如果能通过,那就是与本王同朝为官了,也就是一名光荣的大周官员了,各位掌教,都考虑考虑吧。”
夏广转念一想,不如让江湖各大掌门的掌教,都在朝廷里做官,也不需要每天来上朝,但是每个月来一次总需要的吧?
那些比较偏远的,就半年来一次。
“如此有功名在身,也可以光宗耀祖,各位考虑下吧。”
江湖群豪一阵无语...
入朝为官?
光宗耀祖?
再看看那被拍飞的蓬莱子,又是一阵胆寒。
何谓王道?
何谓霸道?
前者他们还不明白,但显然知道后者是什么意思了。
而被拍飞的蓬莱子怒吼了起来:“你...你用了什么邪术,为什么老道我连飞剑都无法祭出了?
你果然是邪魔外道,你...”
夏广冷哼一声,转身看向了他,一瞬间一股恐怖的气息笼罩在那微胖道人身上,后者如被掐着脖子,双眼翻白,口吐白沫,倒地就昏了过去。
神武王冷声道:“井底之蛙,竟然连霸气都不识得。来人,将他拿下吧。”
神武王身后,三万披着铠甲的井底之蛙:...
神武王身前,上万道门,江湖的井底之蛙:...
但既然这般强者说了霸气,那这应当就是一种确实存在的力量吧?
白鹿真人眼睛撇了一样蓬莱子,也不开口,生怕将赌斗的方向引入未知之处,便是道:“蓬莱子确是说话过了,确该受罚,神武王,我们移步前往仙境,赌斗继续可好?”
神武王笑了笑。
你这道人倒是心急,吃定了这陷阱能困住我?
我就喜欢你这种人,聪明,机智,还有一点隐忍,你这种人才能给我最大的惊喜。
外人眼里,他似是沉吟着,而很快军阵之中有一名文士打扮之人出列,跑来凑耳小声道:“大人,下官观这其中必定有诈。”
夏广瞥了一眼这文士,老子就是到有诈才去,没有陷阱早在这里解决他们了。
这种寂寞,你不会懂的。
于是摇头道:“先生多虑了,道长堂堂正正,怎可能在这里做手脚?”
文士说:“刚刚大人自己都说了这是陷阱...”
夏广一愣,自己似乎刚刚确实说过这样的话,于是拍拍文士肩膀,温和道:“开个玩笑而已,不必当真,道长,我们走吧。”
白鹿:...
为何,这神武王一副突然比自己还心急的模样?
但是,他并没有多想,转身比了个请的手势,“王爷,这边请。”
黑甲的将军扛着大戟,向着前面随行的将军们道:“都在这里等我。”
然后豪放一笑便是向着千万江湖之人走去,经过白鹿真人时,轻声道:“不要让我失望,我最喜欢别人跟我赌斗了,当年我那小侄子也是,在京城西门与我赌斗,真是难得的回忆。”
白鹿真人显然知道这个故事,神武王一人在城外,面对着十多万大军,还有当时的四不言阳魔、禅那行走,从早杀到晚,最后赢了...
他从前只当是个笑话听,此时忽觉有些不妙,总觉得哪里出了些问题。但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只能讪笑道:“王爷请。”
21.稳了!
白鹿真人在前,夏广在后,经过后山的一条有些古老的吊桥,左侧飞瀑落下,因为深冬而失去了浩荡的水汽,只是如一条薄薄的白练。
右侧是刀劈斧砍的陡峭山岩。
“就在前面了。”
白鹿真人引着路。
说实话,到了此刻他也不知道这神武王到底是猛,还是傻。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吗?
但开弓没有回头箭,他既然选择了将神武王带入那夹层空间的血魔所在,那就会执行到底。
“还有多久?”
夏广有些不耐烦了,“你速度太慢了,拿你的飞剑出来,你飞,我跟着。”
白鹿真人一愣,随即点点头道了声好,于是祭出飞剑,那是一柄有着古银色护柄的长剑,柄头弯曲而上,若是两只鹿角。
真人踏上而行,便是向前飞去。
起初还放慢着速度,但只见夏广一足踏在吊桥之上,那吊桥整个的若是在狂风里,颤抖而摇晃起来,神武王手持长戟一飞而起,“快点快点!太慢了。”
白鹿真人呆了呆,双指一点,长剑化作一道白光向着远处的山峦而射去。
夏广半空之中,长戟射出,他整个人踩踏其上。
这算是祭出飞戟了吧?
而待到戟力穷尽了,则是又借着某处轰然踏起,将方天画戟再次射出,然后紧跟上飞剑。
白鹿真人直看得目瞪口呆。
而本想着来凑热闹,看看高手对决的江湖中人早被甩开了,除了青崖白鹿山原本的上界道人们,只剩下三五个精英还能勉强跟上,剑神自然也是其中之一。
这群远远吊在后面的人,只见远处,那白鹿真人若是逃命般的驾驭着飞剑,而神武王就似一头恐怖凶猛的怪物,在其后直追着。
这画面感,令人生出一种心悸之感。
明明一个是仙人,一个是凡间的王爷,明明只是在带路跟路...却偏偏让人在感觉上生出了那种“后面那个人真凶”。
待到两人前方又有一幕水帘垂下,白鹿真人急忙道:“神武王,就在这水帘之后,老道先进去恭候着了...赌斗决不食言,如若王爷赢了,道门道统双手奉上。”
说罢,便是整个人化作一道疾风向着那水帘冲去,水幕破开,又归于平静。
夏广有些尴尬的看了看水帘之前,这老道用了高段的“分身”加“隐身”,这显然不是他自己的本事,而是借用了某种类似于符咒而施展的。
如今是分身冲进了那水帘,自己却隐身在虚空之中,在自己的目光之前根本无法藏形。
夏广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
算了,还是视而不见吧。
毕竟还是该配合你表演的,你这用出来的符咒也算是颇为神妙了,我...就视而不见吧。
想完之后,他便是整个人持戟向那水帘扑去。
身后剑神已经赶到,她只觉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便是出声喊道:“夏广,等一等!”
神武王听到了常吹雪的声音,想着这女人还挺够意思的...
只是不能等了。
再等,就等来你一通分析,我就进不去了。
扑!
水帘炸开,水珠四射,在阳光里闪着彩虹的光泽。
而那黑甲的将军已经乘着飞戟,进入了其中。
水帘之外,白鹿真人从虚空中显形,舒了口气,终于进去了。
善泳者溺于水,这神武王是自信过头了。
紧跟来的一位上界下凡的皮肤微黑的道人,哈哈笑了起来:“真进去了?这么容易就进去了?真是...可笑,太可笑了。堂堂神武王就没有一点脑子吗?”
白鹿真人摇摇头:“他不是没有脑子,他是太自信了。”
另一边,绣着山林的红袍道人感慨道:“自信过头了,就是自大。
他如果用三万大军压上来,凭着他的实力,这一次谁胜谁败真的是难以预测,凭借他战胜了云霄子,这实力就足以令我们使出全部力量。”
一众上界下凡的仙人,你一言我一语,或感慨、或嘲讽、或兴奋,又或是大笑。
总之,是一番“稳了,赢了,喝茶去”的姿势。
但此时,却有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出现了。
“那水帘后是什么地方?”
白发的剑神皱着眉,御风看着周围的几名道人,还有远处的白鹿真人。
白鹿还未开口,那红袍道人便是冷冷说话了:“刚刚吹雪剑神可是想要阻拦这神武王,莫不是因与他有旧?”
常吹雪冷声道:“正面对决,输赢皆认,但如果使用小人手段,道长不觉得令人不齿、道心有垢吗?”
红袍道人一愣,环顾左右而抚掌大笑,“愚蠢,真是愚蠢。”
剑神皱着眉,手握上了剑柄。
那红袍道人说:“境界有三,其一看山是山,其二看山不是山,其三看山还是山。剑神还是桎梏于第二境界,岂不知成王败寇,同样适用于飞升之后?
修道之路,坎坷无比,如果剑神还是抱着这种赤子之心的想法,还是在下界嫁个男人,在家带带孩子吧。”
常吹雪面如冰霜,剑作龙吟,被她一拔到底,天地风云都似冷淡了几分。
但对应的,紧跟而来的三位上界道人也是拔出了剑。
三对一。
对峙。
远处群侠跟来的声音还很遥远,遥远到被瀑布冲击地面之声所掩盖。
剑神白发及腰,眉间一点朱砂被双眉挤起,而带着冷冽的杀气。
便在此时,白鹿真人开口了,他毕竟和剑神有旧,于是遥遥道:“剑神莫要问了,你小事上公正清明,为何大事就拎不清楚呢?
若不是没有信心战胜他,我又怎会这般使用这种伎俩?
神武王毕竟是江湖浩劫,站在我等的对立面,如此皆大欢喜,不好吗?”
常吹雪冷声问:“白鹿,我问你,这水帘后是什么?”
一旁红袍道人哈哈笑道:“剑神自己进去看看,不就明白了吗?”
白鹿真人却是摇了摇头。
剑神又加重语气厉声问:“究竟是什么?”
白鹿真人轻声吐出两个字。
“地狱。”
...
此刻。
青崖白鹿山山脚之下。
裹着红斗篷的夏树大摇大摆的拾阶而上,经过这几日,她的地位已经成了“姑奶奶”了。
火中子恨不得要跪下来:“姑奶奶,我求您了,让我收您为徒吧。”
“不要。”
“您看,您父亲的军队就在前面了,以您父亲的实力啊,咳...咳...我们还是先去看看情况。”
夏树仰头,看着高处吹下的山风,带着些肃杀的味道。
火中子一时心里有些拿不定战况,这打斗声也没有,血腥味儿也没有,莫不是正赶上开打的时候了?
他忽然脑子一转,想到后山那关押血魔的夹层空间。
应该不会走到那一步吧?
“一会打起来,你帮哪边?”
夏树开口问。
“当然帮强的那一...”火中子脱口就要说出心里话,但说到一半,立刻改成,“当然我好徒儿这边了。”
“谁是你徒儿,你太弱了。”
夏树十分傲娇。
22.杀机将至
道人带着红斗篷少女在山间漫步,经过军阵时,倒是有不少人识的这少女,纷纷抱拳喊着“二小姐。”
夏树被三万对眼珠子盯着,感觉挺舒服,于是问:“我爹呢?”
一名绿甲绿铠绿帽的武姓小将出列道:“回二小姐的话,王爷与这山上道士赌斗去了,道士们说山后有个仙境,要在其中一对三,王爷很喜欢对方的这种挑战方式...”
“仙境?”
夏树:“你们有谁知道这仙境在哪儿吗?我也要去。”
文士打扮模样轻叹一声,什么仙境,明明就是陷阱,但神武王太猛,这种高手已经不执著于胜利,他在寻求刺激。
可是二小姐你一个弱质女流,进去了岂不是让神武王平白无故地担心。
想到此处,这文士便道:“二小姐不如和我们在一起,在这里静待王爷吧。”
这时,他才注意到夏树身后一名道人,不禁有些警惕:“这位是?”
“一个小道士。”
夏树拍拍身后道人的脑袋,火中子一路上都是弓着腰的,刚好被她拍到。
火中子听着“仙境”两字本就不妙,此时只想着赶紧进入道门之中,和众人问清楚了究竟是怎么回事,能不能瞒得住。
如果瞒不住,自己只能和九峰道宗的师兄弟,将其余的道人全部杀死,到时候就把责任全部推卸到他们身上。
火中子心狠手辣,听到“小道士”三个字也不以为意,笑眯眯道:“姑娘决定拜我为师了吗?”
夏树笑了,一副“舔狗真搞笑”的神色看着这道人。
火中子此时心里慌,也不急着带夏树进去了,便是道:“二小姐先和王爷大大军待在一起,待老道进去问明情况,王爷霸道无双,肯定没事的。”
说着,便是祭出火龙飞剑,整个人化作一道红光,向着远处光秃秃的山峦之间,飞快去了。
夏树觉得等等就等等吧,只是爹在打架,做女儿的不应该在一旁助阵吗?
想着的时候,军阵之中已经有人搬来了一张貂皮大木椅,放在广场中央,又有人端来了一张茶几,很快,各色小点心,茶水都被摆放在了茶几之上。
红斗篷的少女翘腿坐在貂皮中,心里有些得意,自己果然是最美的。
...
万里之外。
娇小太后看着一块光滑明亮的镜子,镜子椭圆形,外围镶着由“乌鸦,鲸鱼,羊驼”三种生物编织成的鎏金刻纹,显得颇为不凡。
这镜子是最先呈上的,有考究古迹的官员说,此镜为魔镜,有问必答,但是每日只能一问。
于是太后就抱着试一试的想法,理了理头发,“咳咳”两声,清了清嗓子,然后拿好了锤子,站在这大镜子面子,问道:“魔镜啊魔镜,老娘问你谁是天下最美的女人。”
魔镜没有回答,上面浮现出三个诡异的灰白色圆圈,若是年轮般慢慢浮现出更多,然后开始旋转成了旋涡,令人目光为之所吸引。
片刻后,魔镜上开始掠过无数的画面。
最终定格在了一张背影上。
那背影缓缓转身,瞧着面容,竟然是...夏树!!
“啊啊!”
娇小太后的嫉妒心爆发了,丢开锤子痛苦地扑到床上,开始打滚。
...
话分两头,那火中子驾驭飞剑,很快来到青崖白鹿山深处,看着正在山崖边哈哈大笑着的道门中人,他心中不妙的感觉越来越浓。
一样看到那红袍道人,便是直接问:“师弟,怎么回事?”
那红袍道人见到来人,急忙收敛神色,火中子是他们九峰道宗冉冉升起的新星,无论智谋还是战斗力都堪称翘楚,于是道:“那神武王太自大,被我们骗进血魔空间了,这空间是单向的,他回不来了。”
火中子最害怕听到的话被说了出来。
在众道人奇怪的目光中,火中子招了招手,喊道“师弟,你过来,我有话和你说”。
那红袍道人一愣,但他从来都是火中子的小跟班,对于这位心狠手辣的师兄很是敬佩,于是便驾驭一口碧莲模样的飞剑,紧随而去。
天空之下,飞瀑之间,两名仙人御剑而行。
“师兄,怎么了?您皇宫之行一定很顺利吧?”红袍道人恭声问。
“皇宫算个屁。”火中子双目中燃烧着火焰,“你可知道为兄这一次出去,发现什么了?”
也不待猜测,火中子便是直接道出答案:“一个天才。”
红袍道人笑了,看来是道兄的爱才之心发作了,只是能被道兄看上的天才,肯定是天资卓绝了,于是便道:“莫非是三相道体?”
火中子摇头。
红袍道人又猜:“莫非是在胎中时就误服了天地灵药,而带来的先天道体?”
火中子摇头。
红袍道人震惊了,“难不成是七绝道体?这可厉害了,师兄没和人说罢?”
说完之后,他自己也笑了,自己能想到的东西,师兄想不到?
师兄,可是一位伟大的老银币啊。
当年在道佛之战时,一句“道友请留步”坑杀了多少其他宗门的精英。
可火中子依然摇头,低声肃穆道:“师弟,这一次是火魇圣体,前世大能,天生道种。”
红袍道人震惊了:......
心中狂吼,师兄你也太厉害了,出去一次,这都能发现?
于是,他对师兄的第一句话表示了充分肯定:“不错,皇宫就是个屁,这下界都是个屁。”
火中子又说了第二句话:“那天圣道种乃是神武王的女儿,如今就在山头广场上坐着。”
说完之后,他就看着这红袍道人。
后者一愣,面上显出犹豫之色。
“这事你有没有参与。”
“肯定,我们都参与了。”
“那你觉得该怎么办?”
“我...我们不如哄骗那天生道种,只说神武王去了仙境,便是未曾归来,然后只需将她引向另一个方向就可以了。”
“蠢货,你当天生道种是傻子吗?”火中子回忆着这段时间自己舔狗的生涯,此时终于寻到了一些自信。
“那怎么办,师兄?”
火中子面如冰霜,右手抬起,狠厉地比了个斩下的动作。
“我九峰道宗,还有位蓬莱子呢?”
“被神武王打晕过去了...”
“算了,那就你我二人,血魔空间之外还有四名道人,你偷袭一名,为兄偷袭两人,空着一人让他跑,跑到山前,我们正大光明将他杀了,然后把所有责任全部推卸给他们...
唔...就说我们九峰道宗对于神武王钦佩的很,但是这些小人竟然设下陷阱,明白吧?”
红袍道人目瞪口呆,他才明白自己的一些小手段,比起师兄来,简直是天上地下。
如有三大境界,那么师兄一定是第四境界了。
“明白。”
红袍道人感到了一种参与的自豪。
火中子微笑着看着他,心里补了一句,等到人都杀光了,你也逃不了。
天生道种必须拜我为师。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不要怪师兄狠,是你们不明白天生道种的恐怖,为兄以后就跟着她混了,你们怎么可以不死呢?
两名御剑飞行的道人,很快折返,而远处山崖,白鹿真人等人正在遥望着不远处垂下的水帘,依然沉浸在胜利的感慨之中。
却不知杀机将至。
23.大哥,您究竟是?
夏广扭了扭脖子,一阵波纹扩散,空间如是涟漪般,经历了由模糊到清晰的过程。
入眼是一片血河。
黑靴子浸泡在这河流之中,耳中则是传来潺潺水流动声。
竟然不是死水,而是有着波澜?
神武王顺着血河往前行走,而血水越来越深,逐渐淹没过了他膝盖,往上又过了腰部。
“可怜的人呐,你一定是被他们骗进来了。”
幽幽的声音从河底浮现。
随即,水底如是有着巨兽在起身,水流“哗啦哗啦”向着周围退散。
夏广身形不动,只是停下了脚步,看着血河之底,一座巨大的黑影,带着可怖的威势升腾起来。
那是一座狰狞的石像,像上有个披头散发的男人,被锁链五花大绑,锁链上染满了血锈,斑驳暗红,甚为可怖。
男人双手张开,头往前垂着,长发从眼前铺下,只在缝隙里能瞧到一双邪恶的苍红眸子,熠熠生辉。
“你应该庆幸,我并不想杀你。”
绑在狰狞雕像上的男人声音嘶哑。
夏广顺着他的话问:“为什么呢?”
那男人嘶哑道:“因为我很久没和人说话了,这里和外面的时间是不对等的,你永远不知道...在百年的时光里,一个人在血河之中,无人交谈,又无法沉睡的苦痛。”
夏广愣了愣。
才百年时间就痛苦了,我度过了无数个宇宙纪元,不还好好的?
人呐,要有点正能量,只有这样,才能苦中取乐,才能好好活下去。
夏广显然忘记了当年,他显露真容,在各个宇宙,各个维度,甚至是道战战场上四处啃咬的疯狂模样。
当杀戮、支配,统统变得无趣之后,他就真正的渴求普通了。
很矛盾,蝼蚁们都渴求着力量,希望进化到食物链顶端。
但食物链最顶端的存在,却希望成为蝼蚁,因为他希望体验红尘里的生活。
“别看了,这个夹层空间是单向的,你进来了就出不去了,无论你之前是什么,都无法撕破空间法则的束缚...这与破碎虚空可不同。”
狰狞石像上的男人开口。
夏广感受了一下,撕开空间回去,多简单的事...
人啊,真是容易进入思维误区,你努力了一次失败,两次失败...一百次失败,就以为自己永远会失败,然后不去反省不去总结,就将自己的失败当做必然。
其实,只要再试一试,就可以知道撕开空间,是一件多么容易的事。
很简单的例子,你只要学会撕开一张纸...
那么,撕开空间,其实也是同样的操作,只不过力气需要多花费一点。
力气不是重点,既然你会“撕”这个动作了,你就可以成功。
听着这神秘男人的话,夏广知道还有下文,便是静静等着。
那男人露出了笑:“你若想出去倒也不是不可以,但你需要与我签订血契...我直白点说吧,我是被这邪念石像束缚,所以无法离开,但是送你走还是可以做到的。”
夏广也笑了起来:“那我需要为你做什么呢?”
那男人道:“我能感觉到你也是有着力量的,否则那群伪善者不会骗你进来...你出去后要做什么,签订血契了,我自然会告诉你,这件事你肯定可以做到。
当然你也可以试图与我厮杀...但是想必你也感受到我的力量了。我们并不在一个层次上。”
夏广想了想,没错,你的力量弱的可怜,我们确实不在一个层次上,既然你这么有自知之明,那么给你一次机会也无妨。
于是,神武王爽快道:“行,那我们就签订血契。”
那男人哈哈大笑起来:“让你先知晓本座名号,血河魔尊是也。”
夏广点了点头。
现在的小年轻都这么浮夸吗?
一点实力,就给自己按上什么魔尊,魔王的称号,算了,你们高兴就好。
想想自己,混迹那么多年,都没人送自己一个外号。
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不提。
说起自己,都说“那个存在”,对比起来,还是有些失败的。
“你,过来。”
血河魔尊显然无法离开河心,那狰狞的邪念石像束缚着他只能上下移动,而不能去往其他地方。
但随着他一念而起,血河之中流转的猩红血水如是凝固,化作两名红甲无面的鬼兵。
森然的气氛,骤然而起。
夹层空间之上的穹苍呈现铁灰色,而红云如卵。
天空之下的血河里。
鬼兵一左一右,将闯入其中的神武王直接带到了血河魔尊之前。
“放开你的心神,血契开始之后,你只需在意念之中选择同意就可。”
“没问题,开始吧。”
血河魔尊很满意这位凡人的态度,双目紧闭,忽的眉间一点深红光芒射出,对应着,也是连接在了神武王的额前。
一道深红的光柱,将两人短暂的联系了起来,而契约就是在此刻签订。
闭目的黑暗里,无数古朴文字开始堆叠成形,脑海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吟唱。
一行短字在虚空里出现。
旋即,又是一行一行的在下面列明出来,这是规范着权利义务的冗长条款。
夏广听着耳中传来的诡异吟唱声,蓦然在黑色里睁开了眼,凝望向吟唱的方向。
...
吟唱声忽的走调了。
似乎唱不下去了。
然后戛然而止。
原本还在持续出现的古朴文字忽的停止了增加。
夏广也不着急,静静凝视着那虚空的文字。
文字便是又开始出现了。
血河魔尊显然没有明白,这一瞬间发生了什么,他只是低头匍匐着,恭迎着那位神秘的契约见证者。
并未过太久,他脑海里传来“已经可以签订”的信息。
于是便是急忙在合同的一侧留下了印记。
再看着合同另一侧,那凡人的印记也留下了,这才舒了口气。
看来契约的签订很完满。
待到再睁开眼时。
依然还是在血河空间之中,狰狞邪念石像上血河魔尊淡然道:“本座现在可以和你细...”
他的脖子忽的像被卡住了,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那黑甲持戟的男子正温和的看着他。
血河魔尊咽了口口水,喉结滚动,他细细体会着脑海里的契约内容,深深明白自己已经成了眼前之人的奴隶。
这...
这怎么可能?
我堂堂血河魔尊,怎么可能成为一个凡人的奴隶?!!
“不!!你这无耻小人,怎能使用这等卑鄙伎俩!!本座...”
血河魔尊咆哮起来。
没等他说完,夏广一把扯断他身上的锁链,随意一脚踹开那邪念雕像,“行了,别多说了,准备准备,出去了。”
咆哮的血河魔尊如同一个小丑般,姿势彻底凝固住了。
这捆着自己的锁魔链,还有苦海之底的邪念雕像,就这么被轻易的扯开,踢飞了?
怒色忽的开始变化,挤压成笑脸,血河魔尊搓着双手,点头哈腰:“大哥,您...究竟是?”
24.血魔现世,天降大劫
血河魔尊心里很慌,他站在血河之中,挣脱束缚后功力某种程度上算是更进一步,那苦海之底的邪念雕像,乃是废弃禅那之界的遗留,因为无主,所以被道界的大能们寻找出来,炼制成法宝。
但是即便是玉境大能,所能前往之处,也不过是苦海表层。
因为十年前那一次恐怖的“末日”之后,禅那们纷纷死去,佛陀陨落,而苦海失去了轻舟横渡之人,则显得空寂荒凉,其海底也发生了难以想象的变化。
苦海,本是三千佛国的杂念邪念所在,石像本是佛陀的恶意凝结。
当佛陀陨落之时,那邪念可谓是被无限放大。
当光全部被消除,剩下的阴影则是浓郁无比,纯黑,没有半点光明。
捆绑自己的这一座邪念石像,乃是苦海底表层的,苏格拉底层所获得的,即便如此,在这时间不对等的夹层空间里,也是侵蚀自己意志。
如今,自己挣脱了,这石像反倒是变成了他的一部分,而令血河魔尊境界大有提升。
但是...
他依然很慌。
因为,他面前这位看似寻常的男子就这么双手插入了空间,然后开始做出撕扯的动作。
空间露出了狭长缝隙。
十指又往里伸了些,“刺啦”一声,空间如裂帛般被直接扯开。
“血河魔尊,走了。”
夏广记得这位介绍过他的名字,便是如此称呼。
“不不不,大哥,您叫我小血就好...”
如今一身凄厉红色,疯狂双眸正透着温顺的男子急忙说着。
他功力即便再进一步,也是无法瞧出眼前这位有如何恐怖,如果重来一次,他还会将这位大人当做凡人。
卧槽,这个世界已经这么危险了吗?大人物们以前不是走路都带着天崩地裂的嘛?
这还让人怎么活?
“那小血,走了。”
夏广爬出了空间缝隙,他只是习惯爬这个动作而已。
而血河魔尊见到这个动作,更是神色僵硬住了。
这位神秘的大哥一举一动,都会令他深思许久,在他印象之中,爬这个动作一般只会出现在一些极其恐怖的存在身上。
尤其这个世界的一些未知领域,诸多恐怖存在都是多手多足,手持着各类恐怖的混沌神兵,践踏着虚空,吞噬着仙佛。
一道雷电击穿凝固的思想。
血河魔尊深深看着那背影。
果然,大哥果然不是凡人,便是一个简单的动作,都能透露出高贵不凡的特性。
于是...
他也爬了出去。
爬出血河空间后,这位血魔看着远处。
大哥正负手正在一卷水帘之下,方天画戟就插在身侧,枯水季节的水幕带着阳光下彩虹般的溅射碎末从高处的冰崖山如浅银绸缎般垂落而下。
血魔只觉得大哥的背影如此深不可测,便是低下了头。
“小血啊,出去之后有什么打算?”
血河魔尊眼睛一亮,急忙抬头道:“大哥让我往东我不敢往西,大哥说什么,就是什么。”
“没什么要你做的,从今以后啊,改头换面,踏踏实实做个对社会有用的人吧。”
神武王看着远处,“你有没有想过,从前被你杀了的那些人都是有家人朋友的,你只是顾着自己,岂不知会伤害到他人?
人呐,不能以自我为中心,要为这个世界做出一点贡献,无论大小,只要努力了,就可以问心无愧。”
血河魔尊听得一脸懵逼,难道...这就是真正大能的境界吗?
返璞归真?
这位活了千年,曾经的长青真人,如今的血魔便是道:“小血虽然还小,不明白大哥说的这些话,但一定会牢记于心。”
两人穿过水帘,化作一前一后两道影子,落在远处刺出如剑的孤崖上,走了两步,便是闻见血腥的味道,在这清新的山间空气里很容易被察觉。
再走几步,只见树木多有切割,有些地方竟如被巨兽轰砸,有些地方则是依然在焚烧着未灭的火焰。
“大哥,是道门的三昧真火。”
只是瞧了一眼,血魔就做出了判断,毕竟他以前也是混道门的。
夏广虽然心底有些好奇,但神色不变,继续往前走。
血魔很惊奇。
明明可以飞,为什么我们要走路?
可是他不敢问。
“对了,小血。”
“哎,大哥,我在。”血魔脸色一变,点头哈腰道。
“你如果没什么打算,那就先从军吧,从小兵做起,有我举荐,你入军部做一个小兵,应该问题不大。
以后我出征,你就帮我看看门吧。”
血魔欣喜如狂,给大哥看门,大哥这是真的把自己当成一条狗了。
狗,要的就是忠诚。
血魔自问,和如此恐怖神秘的大哥签订了奴隶条款,莫说是一条狗,就算是一条舔狗,他都做了。
“算了,这样的话显得我以权谋私,你还是自己去参加军部的体检测试吧,如果合格了,再做个光荣的人民士兵。”
血魔:...
“大哥放心,等出了这里,我就去...”
“你看看你,平时在水里待着,待了很多年吧,缺乏锻炼,你看你皮肤,这么红,再看你的造型,不人不鬼的,让我怎么放心?”
血魔:...
“大哥,这没办法,我身上的红是血色魔纹,是道心入魔,再加上杀伐而生的一种印记,苦海的邪念雕像已经与我融为一体,这雕像又是改造了我体内的结构,让我部分的神魂进入了雕像之中,雕像不灭,我不灭,但是我体表的这些血色,是无法消除的...”
夏广摇摇头:“就喜欢找客观原因。”
血魔:...
两人边说边走,过了葱郁的林子,行走在有些潮湿的林间小道上,远处天空传来打斗的声音。
却见是四条身影交缠在一起相互厮杀着。
一个驾驭着火龙剑,一个踩踏着淡蓝的冰剑,还有两位却是踩踏着剑环。
漫天是飞剑交错,发出刺耳的碰撞声。
看来,这道门产生了内斗?
夏广认识一位踩踏着剑环的乃是道门的白鹿真人,就是此人将自己骗入了血魔空间。
眼神眯了眯,他一步踏地,便是轰然而起,手中方天画戟“刷刷”狂舞着。
“白鹿,你骗我!”
霸气十足的神武王长发逆飞,整个人如是炮弹般激射而出,右手微微后拉,舞着的长戟便是骤然静止,带着一种暴风雨前的平静之感。
原本打斗的四人看了眼神武王,皆是显出惊色。
白鹿瞪大了眼:“你...你怎么出来的?”
再一低头,便是看到了这神武王身后,悬崖上站着的那凄厉黑发、红纹缠身、血气盎然的血河魔尊,心中一惊,忍不住失声道:“血魔!!”
四名打斗的道人这一惊非同小可,顿时停下了手,看着孤崖上站着的那个男子。
四名道人开始了迅速脑补,必然是这血魔挣脱了束缚,然后带着这神武王逃了出来。
不行,这不能再打了。
血魔出世,天降大劫。
这神武王的三万铁骑浩劫,比起血魔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面对这等浩杰,四名道人又是一时间直接对外了。
竟是根本不与神武王交手,驾着长剑转身就如光般的飞走了。
他们要返回上界,禀告道宗的老祖们。
血魔竟然从单向空间里走出,再次现世,这世界...怕是要掀起腥风血雨啊。
便是火中子也是不敢停留,他是听过血魔的故事的。
血魔杀他,就是秒杀。
比起天生道种,还是先活着比较好。
神武王一戟斩空,便是在空中几个翻腾,回到了悬崖上,血魔急忙点头哈腰着跑过来,“大哥,道士们可能要去上界了...您要不要把小血放出去,小血咬死他们。
保准一个都回不去!”
25.尘埃落定
“小血啊,做人要善良...这样吧,你就留一个,让他回去报信。”
夏广吩咐道。
一声令下,血魔顿时如脱了缰的野狗般,身形化作一道红光,红光烁烁之中,却是邪恶狰狞的古像与他躯体之间,迅速闪替。
第一次给大哥办事需要办的干净利落,所以血魔丝毫不顾及“使用古像多了,就会被石像中的邪恶意志侵蚀”这一点。
速度难以想象的快,近乎是瞬移,呈现出古铜色的右手猛地变大了数十倍,一把抓住跑在最后的一个道人。
嘭!
那道人甚至还未曾来得及祭出法宝,就被巨大的古铜手掌捏爆。
血汁从五指间流淌出来。
破破烂烂的尸体,又被迅速丢开。
剩余的三名道人听得动静,往后一看,只见全身流淌着暗红色纹理的男子,披头散发,湿漉漉长发之间,透出的眸子却是冷厉阴森,带着刺骨的邪意。
他皮肤之下,那狰狞的古像明灭不定,似乎有了这古像,他根本无需遵循空间法则,无需飞剑就可以任意飞行。
“真像境!!这血魔竟然融合了苦海邪念雕像!!”
白鹿真人失声惊惧道。
火中子心中暗暗说了句“哈批,这时候还说话”。
他就不同,只是瞄了一眼,确认即便自己也会被秒杀后,就直接使出全力,脚下飞剑如同最迅疾的光,一骑绝尘而去。
飞到半路,甚至从怀里掏出了瓶瓶罐罐的各种法宝。
这些法宝对于那真像境的血魔固然无用。
但是能够挡住另外两名道人啊。
看了一眼与自己隶属同宗的红袍道人,火中子心中感慨“死道友不死贫道,师弟,为兄本来就没准备放过你,这火魇圣体先天道种的事,只能有为兄一个人知道,你呀,还是太年轻了”。
再看场上形势,白鹿真人说了句话,就落后了半步,再待使力却是来不及了,血魔古铜色巨手一张,就是遮天蔽日的压了下来。
白鹿真人心中恐惧,怀中掏出一面杏黄色的旗帜,各色威能如同彩光,劈头盖面就向着那巨手轰击而去。
流光溢彩,能量攻击之间,却是没有在那巨手上留下半点伤痕,甚至连阻挡片刻都未曾做到。
古铜色巨手临。
在白鹿真人哀嚎声里,捏紧。
看着那已经收缩的手,这位人间道门的领袖心中闪过个念头,如果自己未曾引诱那神武王去夹层空间,这血魔也就没有机会脱困而出了吧。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这是就是现场就报了。
只是这神武王命也太好了,血魔竟然没有杀他?
这天下,又有浩劫了。
扑!
一声若是捏破血袋的轻响。
巨手往后一甩,破烂干瘪的白鹿真人坠向水帘之下的深潭。
血魔狞笑着,再看向一前一后御剑狂飞的两人,便是身形又是一闪,以远超两人的速度冲击而去。
“师兄,师兄,等等我!”
红袍道人心惊肉跳,只见着身后两名与自己相差无几的道人都死了,又看那狰狞的血魔飞来,便是惊的魂飞魄散。
下一刻。
他看到九峰道宗冉冉升起的那颗新星,火中子师兄,从怀中掏出了一个暗金色的罩子,口中念念有词。
红袍道人眼中露出感激之色。
他知道,这暗金色的罩子名为“金乌神火罩”,一道施展,其中有着一只三足金乌掀起火焰浪涛,吞吐着太阳真火,乃是极强的攻击类法宝。
师兄曾经向着他炫耀过此法宝的珍贵之处。
真是没想到,师兄竟然能够为了他将这法宝拿出。
一时间,红袍道人感慨万千,只觉路遥知马力,人间有真情,师兄师弟入了一个师门,那就是真真正正的一家人。
下一刻,金乌神火罩被火中子捏了个法诀,便是向后抛出。
巴掌大小的暗金色小罩,在半空中,见风就涨,短短十多米,便是已经增大了百倍千倍。
红袍道人一时间懵住了。
因为这金乌神火罩,竟然也将他罩在其中,他若是再往前御剑飞行,那就是一头装入罩中了。
抬头只见着那罩里炽热淡蓝的火焰缭绕着,红袍道人心中甚至连恨都没来得及,便是本能的转过了身,然后便是看到一只古铜色大手捏了过来。
血魔狞笑着一把捏紧他,带着他一起冲入了金乌神火罩中。
那红袍道人瞬间被捏爆,在三足金乌的神火之中,尸骨瞬间被烧成黑炭,轻轻一动,便是成了灰色尘埃,在极高温度里消弭不见。
那暗金色巨罩晃了晃。
又晃了晃。
轰!
狰狞的古像双臂一挥,将巨罩撑爆,化作一块块皲裂的碎片,带着暗淡下来的火焰,向着脚下深潭而去。
哧哧哧...
落入冬日冰水里,冒出阵阵白烟。
看着最后一名道人离去的身影,血魔抑制住自己继续追杀的冲动,默念了两句“做人要善良,做人要善良”,便是轻吐一口气,身形恢复,然后折返回悬崖之上,向着那正凭高远眺的神武王,躬身道:“大哥,解决了,只是还留了一人...”
夏广默默看了他一眼,很想告诉这位弟弟,人家担心的是“血魔浩劫”,又不是他,所以放走了一人报信,对他来说,对大周来说,也是无伤大雅。
“走吧,小血,出去之后,你就从军去吧,如果能进了大周兵部,能够成为一名光荣的士兵,能够成长到接近我的高度,那就来做我的贴身侍卫吧。”
夏广拍了拍血魔的肩膀,“我叫夏广,封王神武,土生土长的大周人。”
血魔点点头,“大哥,不出一个月,我一定能做到。”
神武王笑笑:“我相信你。”
血魔感受到了来自于大佬的鼓励,便是身形如电一般,飞上长空,转瞬就成了黑点,身在云层,俯瞰人间,他在看着有没有哪里在征兵。
他要当兵!!
...
青崖白鹿山之前,三万铁骑已经等了很久,便是入内准备一观的江湖群侠们也是等了好久,白发的剑神盘膝坐在一块高处的黑岩上,皱着眉,显然还未曾从道门的龌龊手段中挣脱出来。
美丽的夏树翘着腿,坐在貂绒垫子上,一副女王的姿态,远眺着前方的道路。
忽的,那路的尽头出现了一道身影。
狂风吹乱黑发,扛着霸道的大戟,神武王的面容越来越清晰。
越来越近,越走越近。
剑神见到夏广不禁哑然,旋即低头轻笑,你果然...是一个永远创造着奇迹的男人。
三万铁骑开始欢呼。
江湖围聚群豪面如土色,山林之中的打斗声他们自然听到了,因为悬崖原因,他们追了一段路,便是无法继续,除了剑神这种能飞的,几乎没人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
如今,神武王出来了,白鹿真人以及其他仙人没出来。
这赌斗谁胜谁负,自是一目了然。
“神武王,神武王,神武王!!”
欢呼声里,夏广猛地督见了坐在貂绒中的女儿,便是踏步而起,如同神龙经天,再下落时,已经在可爱小树的面前。
摸了摸女儿的头发,厉声着:“谁让你出来的!你知不知道这外面有多危险?”
夏树低下了头:“爹,我错了。”
众人注视之下,神武王露出了父亲的一面,既有着严厉,也有着温和。
听到女儿认错,便似是心又软了下来,叹息道:“小树,你又不会武功,如果你出了事,我怎么和你娘交待?
现在你娘不知所踪,为父也没有半点消息,这是我的过失,所以...小树,爹希望你永远不要出现在危险的地方,好吗?
对了,你是怎么一个人找到这里来的?”
夏树眨眨眼:“我...我迷路了,然后喊救命,然后一个道人飞过来,说我天赋异禀,求着我做他徒弟,然后我说什么他都答应...我就来了。”
神武王眯了眯眼:“收你为徒?一个道人?这怕是...要以你来威胁爹呀。
小树,你要记住,爹只是个普通人,你娘也不会武功,像这种说你天赋异禀的都是骗子,以后要小心点。”
夏树点点头:“昂,知道了爹。”
神武王转过身,扬声道:“我既已胜,还不都奉上传承?”
声如滚滚天雷,向着四处传播而去。
道门之人哪里敢再拖延,急忙去取自家的功法了。
其余的江湖中人见了这架势,知道这“江湖监管令”的推行是势在必行,谁也无法阻拦了,便是也纷纷放出信鸽告知自家门派中如此情况。
随后,夏广带着三万铁骑再南下时,一路再无阻拦,所到之处,江湖各大门派便是纷纷配合,可谓顺利至极。
26.万古第一人
空寂的回廊,两旁百官肃穆站立着,只听着耳边传来的由远而近的脚步声。
那声音每一次都带着沉重的脚步踏响,以及盔甲鳞片碰撞的杀伐之音。
待到正殿大门门扉被光遮住,低首的百官这才侧头看向门前。
那身影顿了顿,便是又起步往前,在暗金描红的地毯上大踏步走着,待到站在地毯中段了,这才停下,也不跪,只是昂首道:“托陛下洪福,臣得胜归来,如今各大门派传承典籍皆被运至皇宫新设宗动阁内,三月之内,整个江湖必然来朝。”
神武王抬起了头,语气平淡的一句话,却是掀起了轩然大波。
两侧的百官们里顿时一阵嘈杂。
朝堂之上,本是不可喧哗,但是此时此刻此事却是令人心中骇然,无法抑制。
但夏政威势很重,无人敢僭越发言。
所以这刚起的喧哗便只是持续了极其短暂的时间,便是归复于平静了。
天子不敢坐着,急忙起身下了台阶相迎,扬声道:“皇叔做的很好,朕心甚慰,朕心甚慰!来人,赐坐!”
天子也已生出了短须,这些年自己把持朝政后,才明白世事艰难,做皇帝更难,而做一个大国的皇帝更是难上加难。
而自从上界仙人下凡之后,道门为首的江湖势力虽然还是尊敬着皇权,但是之前的江湖监管这一政策已经名存实亡,两者之间可谓是井水不犯河水。
而若是某些侠客“怒发冲冠”杀了某些狗官,这事儿还不能深究,夏政心里憋屈,但是用暗卫试探了几次之后,便是忍下来了。
他自然明白如今这江湖与十多年前的江湖,完全不同。
但皇叔只是前往了数月时间,便是令得天下群雄低首,于道门更是斩杀的仙人们不敢有丝毫抗拒之心。
如此,实在不愧是无敌将军。
至于嫉妒?
功高震主?
夏政完全没有这样的心思,小时候他不懂事,还心存了奇异的念头,但是如今作为一代雄主,他自然明白如果夏广真是有心皇位,哪里轮得到他。
于是,他是真心实意的抱了抱这位神武王,在他耳边说了声:“叔,辛苦了。”
神武王名号已经位极人臣,赏无再赏。
天子便是又给了一些列名号,诸如“封无敌大将军,天下第一,大周靠山王”等等...
可谓是一切殊荣全部加之。
当瑾公公念出这一些列称号时,文武百官都懵了。
即便是穷极历史,他们也未曾见过如此之多的称号,似乎前所未有,每一个都能流芳百世的荣誉,都被这般随意的赐予了同一人。
他们甚至完全可以想象,数千年之后,当后人研究这段历史时,便是皇帝的光辉也完全会被此人遮盖。
后人们提起这段历史,只会想到神武王夏广。
再细细说起来,却又是道“哦,是神武王那时候的皇帝”,至于皇帝是谁,甚至都未必清楚了。
“谢皇上!”
夏广淡然拜谢,他并没有忘记自己不过是个简单而普通的人,宠辱不惊,才是他该有的状态。
何况这些名誉...
唔...
也算是自己第一批留诸于人类历史的名号了吧?
毕竟之前,自己的名号总是传播在非人的存在之中,那些存在总给冠以一些奇奇怪怪的名号,甚至那些给自己冠以名号的存在本身都不被外人知晓。
自己真是小众之中的小众,哪里如此流芳百世的好。
即便如此,神武王还是提醒自己不能骄傲。
“这是皇叔应得的荣誉,朕只是有幸见证罢了,千秋功业,万载芳名,神武王威武!”
夏政双手一抖,龙袍长袖随之扬起,他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在朝堂之上几番回荡。
此时,小太监已经搬来了一张大椅,神武王也不客气,直接坐下。
朝堂议事,便是一些零碎的社稷民生之事。
诸如哪里又有灾害了,哪里有需要兴修水利以防来年洪灾,哪里盗寇横行需要出兵讨伐,哪个小国递交了来长安朝拜的申请,边线战事如何如何...
夏政皆是一一处理,应答如流,期间杀伐果断、雷厉风行,隐约能看到一些夏治的影子,也能看到一些太后的腹黑。
夏广靠在椅背上,看着听着,心里暗暗点头,是个不错的皇帝。
议事过半,很快便是进入了下一个大的议题。
夏政扬声道:“我大周征讨扶桑的一千战舰试航如何?如今春潮已起,正是东征好时机!”
很快,便是有一名武官出列道:“回禀陛下,海图一应俱全,战舰试航三次,每次持续时间七日,皆是顺利,如今东风起,神武王大胜而归又激励了军部势起,可谓天时地利人和皆备,正是用兵的好时机。
天佑我大周!!”
夏政虽然对“天佑”这个词很不感冒,但想想自己毕竟是天子,也就不怼天了吧。
这大周能有今日,首先便是多亏了神武王,其次就是自己那位伟大的母亲萧元舞,这两人,一人只手托天,扶大厦于将倾,一人在自己年幼无知之时多加教育,并且提供了诸多极度有成效的谋略。
如果再说,那就用着妖刀正村的那位黑天子夏御,是他在阴影里抵御住了诸多的外来攻击。
若不是这三人,天有个屁用。
夏政说了声:“好!既然天佑我大周,那么七日之后,我于铜雀台祭天,拜将出征扶桑!”
“天佑大周!天佑大周!”
朝堂之下,发挥着复读机作用的文武百官们很是兴奋。
...
此刻,天子心中所想的那位伟大的母亲,正死死瞪着眼,看着回来的夏树。
夏树也一动不动看着舞姨。
“哎呀,我家的小树怎么又漂亮了,真是楚楚动人,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呀。”
娇小太后不要脸的开始赞扬。
夏树算是这位带大的,所以心里其实也是亲近的很,父亲严厉,也不听她讲路途的细节,如今见到了这位亲人,心里便是有千言万语要说。
便是一拉太后的手:“舞姨,我和你说,这次出去我遇到了一个舔狗,可搞笑了。”
27.我们行走在阴影
娇小的萧太后只觉一根利箭穿透了她脆弱心灵。
她似乎是受到了伤害。
但腹黑的小太后,很快将这种受伤掩埋了起来。
她抱了抱可爱的小树,温声道:“小树这么可爱,自然人人夸赞,这很正常,答应舞姨,以后不可以再说舔狗搞笑了,好吗?”
“哦...”
夏树不以为意的点点头。
岔开话题。
“爹好像又要出征扶桑了,本来不用他去的,他自己非要去。”
夏树想到自己那完全闲不住的父亲,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天天就知道打打打,我和他说可以在长安休息休息养老了,他又不听,还骗我说正好去看看娘在不在扶桑...哎,我也没话说。”
太后一愣:“你爹确定要去扶桑了吗?”
夏树道:“是啊,不仅如此,他还说要带着几个士兵单戟渡海...他太自大了。天天说我不会武功,说我一个女孩家,略略略...”
太后又是一愣。
几个士兵单戟渡江?
不行,这是叔叔过了,自己需要去劝劝他。
...
皇宫别致的春日庭院,紫藤芍药牡丹桃花,一片姹紫嫣红,很是喧闹,浮动的暖香,有着人间的温度,令人只觉从那凛冬熬过,见到这春季,也是值得了。
“叔叔,你怎么能有几个人就去和一国战斗的想法呢?这...太危险了。”
一向秉持着“以多欺少”政策的太后很是费解,她可不希望叔叔有这种危险的逞英雄的想法。
夏广愣了愣,才想起前几日和自家女儿聊天时,随意这么说了句。
说了就说了吧,反正也不是不可。
“没关系的,我相信我们大周士兵的武勇,只要让我从军部挑出几名士兵就可以了。”
夏广想着血魔,不知道当兵当得怎么样了。
太后眨了眨眼,大周的士兵能干啥呀,除了喊溜溜溜,就是作为冲在前线的炮灰。
真正的成败都近乎是由着大将的个人武力决定的。
许多年前还不是这样子,那时候大将还能被士兵们消耗而死。
但自从十年前天地异变后,个人武力得到大幅度提升后,就不是这样子了。
“叔叔,扶桑和十年前也不一样,就是之前他们派遣来的大忍者,就差点令我们皇宫遭到屠戮,那一次...是满月之劫,若非黑天子在正面战场上和他们厮杀,我们早已一败涂地了。
大忍者诡异无比,叔叔即便武功盖世,也要小心提防。
那一次之后...黑天子因为被妖刀侵蚀,害怕自己滥杀无辜陷入疯狂,就把自己锁了起来,现在是我的小孙子在阴影皇庭里,准备继承过他的位子呢。”
夏广看了看面前容颜如花的小太后,“你都有孙子了?”
丝毫没有做奶奶觉悟的太后点了点头,嘻嘻笑道:“你也快了,我听暗卫们传来的消息,叔叔你那大儿子现在可是在江湖上混得风生水起,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给你抱个孙子回来了。”
“是啊,光阴无情,我们都老了。”
丝毫没有老态,已经活了无数年的夏广长叹一声。
面容娇嫩如同十八少女的太后也是跟着叹了一声。
“我去阴影皇庭看看。”
夏广决定去看看那现任黑天子。
太后小声道:“叔叔小心点,夏御现在很恐怖,他已经完全失去理智了,口中发出的声音就能令人心烦意乱,产生杀戮之念。”
虽然知道叔叔能打,但是对于这种魑魅魍魉的可怖之事,小太后还是有些担心。
“无妨。”
神武王温和笑了笑,便是与太后分别,根据着记忆里的路线,向着阴影皇庭而去。
从机关密道而入,拾级而下,远远便是听到隔着数个铁壁的咆哮声。
一个黑发的秀气小男孩握着屠狗刀,坐在门前的石阶上,见到来人,先是一愣,随即就知道来人是谁。
“爷爷...”
夏广一愣,想了想这小孩既然叫太后奶奶,自己辈分可不就是他爷爷嘛。
只是这名号听起来很是古怪,过了无数年,他都没听过有人叫他爷爷,于是欣慰的摸了摸正全身发抖的小孩,“夏词是吧?”
“是我,爷爷。”
“嗯,是个不错的孩子,能和我说说这里发生什么了吗?你为何如此恐惧?
我老夏家的男人可以抛头颅洒热血,可以鲁莽凶残,可以被世人唾弃或是崇拜,但是不可以害怕。”
“黑天子他疯了...他的模样,很可怕,词儿每天在这黑暗里,觉得随时可能死去...但是父王教导我男儿要有担当,夏家的男人尤其是这样,如果担当不起,那就只能被担子压死,而绝无卸下担子求生的选项。
可是...我真的很害怕。”
黑发秀气的小男孩握着屠狗刀,身子抑制不住的颤抖,虽然他很努力的深吸着气,但这是面对恐惧身体做出的本能反应。
他无法克服。
夏广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将本是软顺的黑发揉成鸟巢:“小家伙,刀上还没沾过血吧,还没在死人堆里打过滚吧?
没事的,以后有的是机会,作为未来的黑天子,可不能胆小怕事,拿着刀的时候,这就是你的全部,面对着敌人的时候,你的眼里应该只有他的头颅。
挑选一把喜欢的刀吧,然后把你的身家性命都托付给它,生死一起,不孤单了,就不会恐惧了。
我所见过,几乎每一个成大事的人,都有一样依仗的外物,对剑神来说,他的剑就是他的命,刀圣亦如此,便是天上的神明,也是有所依托,譬如说...你现在还不明白的石像。
譬如说赖以度过心魔的信念。
我们行走在阴影,但从不孤单,所以也无需恐惧。”
夏词愣住了,喃喃着重复这面前这位传奇的最后一句话:“我们行走在阴影,但从不孤单,所以也无需恐惧。”
他若有所悟,眼睛一亮,便是问道:“既然每一个成大事的人,都有着依仗的外物...那爷爷您所依仗的外物是什么,是方天画戟吗?”
夏广微笑着摇了摇头,“不,我就是那极少数不需依仗外物的男人。”
说着拍了拍目瞪口呆的秀气男孩,便是往着可怖咆哮声的深处走去。
因为皇姐的缘故,阴影皇庭里的机关,他都是熟悉的,一路走过了几道封闭的铁皮笼子,随着最终一道巨石门扉的打开,披头撒发、浑然不似人类模样的男子正在大吼大叫着。
听到开门声,那男子忽的安静下来,猛然一抬头,显露出一双猩红的眼睛,唇上带上了邪恶的笑容,露出的牙齿竟然微尖,而呈现出锯齿的模样。
他皮肤之下,流窜着一抹恐怖的斑纹,如是什么诡异的脏物正在飞快游动,而试图彻底控制他的身体。
但夏御显然也是意志力极强之人,他似乎死死与邪异的东西做着抗争,甚至还能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变了声调的字:“走!!”
夏广眼睛撇了撇,却见这疯狂男人身侧正斜依着一把妖刀,杂乱无序的火焰乱纹,即便黑暗里也能督见寒芒的刃弧,握柄处似乎有鲜血的虚影,在永恒的潺潺的冒着血泡。
而无形的黑气正将夏御与这妖刀联系在一起。
这是典型的过渡使用妖刀,而被妖刀之中的魔灵所趁,而要抹杀用刀者的心智。
此情此景,还能说什么呢?
只能说一声夏洁洁,恐怖如斯...
“走啊!!”
夏御隐隐约约只能看到一个黑影打开了门,向着自己走来。
而这位曾经庇佑了大周的黑天子,只觉体内那可怖的妖刀之灵正雀跃着,似乎是因为有着新鲜血肉的到来而欢呼。
它渴求着杀人,渴求着杀戮,渴求着终结生命。
被宿主囚在地下,它已经沉闷太久了。
如今看到有人前来,便如一位瘾君子终于看到了自己的心爱之物。
“走!走啊!!”
夏御咆哮起来。
不能再让妖刀吸收生命之力了,这是在喂养它,而这种喂养已经抵达临界了,也许下一个人,下下个人,就会让它彻底占据自己身体,然后挣脱这牢笼,成为大周的浩劫。
他也曾想过自杀。
但是妖刀之中的魔灵却是让他无法做出任何自杀的动作。
如今,夏御可谓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但那身影依然在走近。
便在靠近的那一刻,夏御完全失去了意识,黑发一扬,抬脸之间,却是露出一双贪婪的布满诡异黑线的眸子。
静室里,刀气忽起,瞬间而至,从四面八方向着靠近的人涌去,要将他挤爆。
但忽的一切停止住了。
进来的黑影一把握住了斜放的妖刀,拔出来看了看,赞道:“好刀。”
这地下囚屋之内,忽的平静了下来。
又似乎之前的一切都是幻觉。
只是还有一些小小的变化。
譬如夏御贪婪的眸子恢复了清明。
譬如他皮肤之下的可怖黑斑“嗖”的一声,全部从表面潜伏回了这位黑天子体内,只留下那虚弱无比的男人喘着粗气,极其虚弱,而又有些奇怪的睁大眼,借着凹槽之中的铜饰灯盏里亮着的烛光看清楚来人的面庞。
短暂沉默后,夏御轻轻喊了声:“皇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