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九章 又见侯莫陈魏
离开武当山门，吴奇见远处团团黑云，那是蝗群过境，似在朝大部队汇聚。
来时吴奇就遇到过这些天劫化身，这时候却是拿这群虫子毫无办法，它们不仅难缠还扰乱空中灵气，让御剑容易失控，眼下只能避开它们，低空飞行。
神胜万里伏在地面上空十丈飞驰。
吴奇看向旁边御剑女修：“师姐的斗法，在武当道传弟子里，应该是最强那几个了吧？”
“师弟高看我了，我只是稀疏平常，依靠法宝罢了。”
吕青青微微摇头，用手捋了捋耳发：“武当道传弟子人数不多，至今不过百人，但几乎各有长处。哪怕是魏师兄这一层次的，也还有几位。”
“实战斗法，特别是生死战时有诸多条件制约，实力相差不大前提下，很多时候都要靠临场反应与判断，却是很难讲清楚谁强谁弱。”
她看向远处，说道：“剑山问剑时，这些师兄弟才会出现，到时师弟便知道了。”
吴奇点点头。
年比对魏天成这一层面而言，意义不大，但剑山问剑可感悟“剑道”，吸引力截然不同。
吕青青口中谦虚，但吴奇与她交手，判断她实力或更比魏天成强。
两人一路剑光化虹，飞速抵达浮云观。
落地后，吴奇看到戢水龙女也在，她正和一个老者在说什么。
“知道了。”老者脸色有几分不耐烦：“山主派我来此，老夫当然知道是配合你，你尽可以放心。”
看到吴奇，老者顿时一喜：“吴老弟，你终于回来了。快，来来来，龙女对我怀疑得很，你快给我做个证，老夫可不是那种鬼鬼祟祟的家伙。”
“如果我对这里有意见，肯定是堂而皇之砸了再走，哪会像那些鼠辈偷偷作祟……吴老弟，你是了解我的。”
吴奇脸上一僵：“侯莫陈前辈，你怎么来了？”
老者正是九幽山执事侯莫陈魏，他依旧穿着那件脏兮兮的短袄法宝，缺失的左眼却是用一个黑眼罩罩住，看起来倒是没之前那么阴森。
怎么说九幽山都是魔门之首，堂而皇之出现，还和监幽卫司都尉谈笑风生……
这像话么？合理么？
阿锦解释说：“九幽山已得朝廷授令，与监幽卫司灾曹达成应对蝗祸的协作，一同参与应对蝗灾特制药物的研配。侯莫陈魏执事，便是九幽山的使者，直接来这里与我们对接。”
“就是这样。”侯莫陈魏咧嘴一笑，他笑起来显得有几分狰狞：“虽说九幽山一直被看做魔门，但面对蝗祸，九幽山一直都关心婆娑世界万千百姓生灵的安危。”
吴奇心里细细一品。
九幽山长期研发各种禁忌术法，与之配套的各种法器与丹药也不在少数。
阁皂山内部衡量利益后，对蝗群不理不问，明显是不想蹚浑水。
那从术法丹药专业角度来看，九幽山的确是最好的替代者。
戢水龙女看向吴奇：“既然你与侯莫陈魏是旧识，那接洽之事就交予你。”
她直言：“九幽山此次，带了许多稀有材料与药物过来，诚意十足，不要丢了礼数。”
“是。”
吴奇应下。
“那你们忙吧，蒙山遇袭，我还得过去查看一番。”
说罢，戢水龙女消失无踪。
吴奇和侯莫陈魏三目相对。
“你要什么？”
“吴老弟，你说什么我听不懂。”侯莫陈魏哈哈大笑：“我是过来帮忙的，既然九幽山已有门人马翔参与配置新药，我过来更方便些。”
吴奇盯着他，不说话。
“好吧……九幽山要这药。”
侯莫陈魏收起笑容：“要第一批获得。而且，这药需要大唐朝廷对天下宣告，有九幽山参与研制。”
“宣告一事有人去讲，基本谈妥，不用你我操心。你这里只需要配出虫药，九幽山要第一批拿到药。”
吴奇想了想：“可以，具体份额到时再谈。”
九幽山如果是要一部分分配权，那就问题不大。
“那么，前辈此次来，说是带了很多药物，我想知道，有什么能立竿见影给予帮助的？”
侯莫陈魏从怀里摸出两截树枝：“桃花府的灵桃树灵根，具体过程不必说了，白婕已告诉我你们的关系。”
“我要强调的是，蝗群率先袭击的要地，大多都有它们本身有趋向性的所在。”
老人捏着灵根，目光里都是自信：“你们要制作“疏蝗丹”，光是有马翔身上的虫气还不够，这灵根也是必要的药引之一。不止如此，桃花府的灵桃树残躯，过几日就会运到这里。”
道理我都懂……
吴奇张了张嘴：“为什么你手里有两根？不是还有一根灵根在桃花府掌教手里么？”
“哦，这个啊。经过友好洽谈后，林掌教已主动将灵根转让给了九幽山。”
侯莫陈魏随意道：“不用在意这种细节。”
吴奇脸皮抽了抽。
果然，白婕还是没有放过桃花府，利用九幽山狠狠从桃花府残躯上撕了一大口。
不。现在没有灵桃树的桃花府，已算是名存实亡，哪怕能再次寻一地重新开始，也将跌落到末流宗门。
这让吴奇心里感慨。
和平时期看起来颇有影响力的二流宗门，遭到一次蝗祸就跌落了阶层，甚至可能沦为其他宗门的猎物，这才是婆娑世界残酷的一面。
“吴老弟，你不用担心，我来的确是配合你的。”
侯莫陈魏认真道：“蝗祸当前，一部分修士怕是都没想过，其实这已是生死存亡之际。此前种种，不论是误会还是冲突，现在都可以放下，大唐朝廷能放下，九幽山也能放下。”
吴奇比出拇指：“格局。”
老人也笑道：“不过是英雄所见略同。”
两人互吹一番，这才开始商讨正事。
“这件法宝，老弟是见过的。”
侯莫陈魏手一招，身上短袄化为一个形如巨爪的藤怪：“它叫“辟罗衣”，最擅长捕捉与镇锁，此次来，我用它抓了河南道、淮南道两地几个州府的蝗虫数万只，就是用来测试药性。”
他指了指前方榕树下。
那里堆了一堆大木箱，总计十个。
仔细聆听，还能听到里头虫子扇动翅膀的声音。
“帮了大忙了。”吴奇衷心感谢：“我们正发愁，手里的都是剑南道的蝗虫，与其他地方或有差异。像是武当山所在襄州一带，蝗群就已感染幽冥之气，能破坏灵气，越来越危险。”
“河南和淮南也是如此。”
侯莫陈魏脸色严肃：“此次蝗灾，针对的整个婆娑世界，若是处理不好，所有人都要遭遇，覆巢之下何来完卵？阁皂山竟然还当缩头乌龟，真是可笑。”
吴奇突然心里一动：“前辈刚才说，蝗群袭击之地，是因那些地方对它们有吸引力，对么？”
“不错，你叫我老魏即可，前辈前辈，听着烦。”
老人纠正。
“好，老魏。”吴奇精神一振：“如今蝗群对五大灵茶产地都进行了袭击，背后自然有幽鬼的推波助澜，但是否能理解为，灵茶对蝗群极具吸引力？”
“当然，这毫无问题。”侯莫陈魏给予肯定：“蝗群热衷于啃食嫩叶嫩茎，其中尤其以灵物为佳。依我看，灵茶又因气味、灵力、合道至人的缘故，格外受青睐。幽鬼无法强迫蝗群，只能适当引导。”
“也就是说。”
吴奇接着他话头：“灵茶，也极可能是“疏蝗丹”的候选原料之一。”
侯莫陈魏呆了一下：“倒也没错……”
吴奇挑眉：“老魏，这一票，对手可不是元婴修士，背后那是天劫，一个不小心，咱们都要被雷劫劈得死无全尸。可要步步小心啊。”
老人咧嘴一笑：“那是当然，老夫可是要进阶元神真人的，你小子可不要害了我。”
“老魏，你说，咱们冒着天劫风险，对朝廷和九幽山提点要求不过分吧？”
“不过分，这是提着脑袋拼命，不提要求像话么？他们不同意，老夫第一个击鼓喊冤！”
两人对视一笑，默契达成共识。
第二百四十章 灵茶养人
京城长安，尚书省门下监幽卫中郎将府邸。
右相杜如晦仔细看着手里的信笺。
“……大唐境内五种灵茶，用作药引，能引蝗群，多多益善。”
“灵竹龙公竹与醉竹，嫩竹叶、竹筒、竹笋。”
“灵稻米……瓷器……灵盐丝绸，以及……”
他轻声念着：“龙骨。”
杜如晦看过这份药材目录，不由一笑。
对面，戢水龙女脸上古波不惊。
杜如晦抬头，望向龙女：“他要多少，我给多少。”
“除去降魔六宝、法钱、诸般丹药之外，长安还有一具完整虬龙骨，敖大人回去时一并带走。”
戢水龙女说：“谢右相。”
“还缺什么，尽管提。”
杜如晦轻声道：“如今“疏蝗丹”主导者是吴奇与戴奕，大唐会提供他们需要的一切，希望他们能明白朝廷此番的决心。”
戢水龙女依旧直言：“研制新药不易，哪怕如今有九幽山襄助，或许耗费数月，却并无成果。”
“当然。”
杜如晦笑了笑：“短时间里想要做出消除蝗灾的药，本就是一件需要机缘的事。不过不必有压力，朝廷并没有将希望寄托于浮云观。”
他淡淡道：“除去浮云观外，还有二十二处宗门、衙门也在研讨虫药，“虫见愁”足以给他们借鉴，三教九流，只要能做出药来，都是大唐功臣。”
戢水龙女毫不意外。
若大唐朝廷将应对蝗祸全押宝浮云观，那才是让她觉得奇怪。
“此外，白马寺弥勒菩萨已孤身赶赴河南，以佛法教化蝗群。”
“法门寺罗汉也带了僧人下山，一路诵经念佛，净除蝗虫杀性。”
“峨眉山普贤寺也派出了僧人团，在淮南道以佛音佛理点化蝗群。”
“七大寺庙，均已有高僧入世，以佛理劝教蝗群，颇有成效。”
杜如晦不慌不忙，饮了一口茶：“此前是蝗祸骤然发难，的确损失不小，不过局势依旧是可控的，龙女不必有任何负担，照料浮云观即可。”
“是。”
戢水龙女心里一动。
沉寂已久的佛门终于出动了。
不同于道门的局促，佛门面对蝗祸却是有办法的。
僧人们颂念经文，以佛力佛法感化虫群，消除灾厄，既能获取太平时难以得到的大量功德，还能广收信徒，得大唐朝廷鼓励支持，这对他们是一个极佳机会。
只是僧人的法子却有一个缺陷：慢。
佛法佛理的确对世间万千生灵都有用，但需要时间去潜移默化感化。
这也是灵山这一方佛门圣地的特质。
目前虽然能起到一定作用，却没法真正意义上遏制蝗群。
蝗虫每二十天就能更迭一代，一只蝗虫能在地下或树上生下最少五十只虫卵，存活率极高，若想要用佛门法子彻底解决虫患，那显然是不可能的。
“说起来，还有一件事，知会你一声。”
杜如晦缓缓说道：““夜宫幽王”已在东海一带出现，与其一同的，还有“妄周幽王”。武当三大护法之一的顾湘，追踪妄周幽王时遭夜宫幽王袭击。好在青城山的姚掌门也在河南道，他救下了顾护法，追杀幽王去了。”
“即使如此，顾湘如今也身受重伤，至今昏迷，阳魂受损严重。”
戢水龙女瞳孔猛地一缩。
“我知你们是多年老友，武当对此秘而不宣，但瞒不了多久，你知道便可。”
杜如晦面无表情：“蝗祸背后，幽王开始蠢蠢欲动，你们剑南道算是第一个真正意义上料敌先机、遏制蝗群，但也需要格外小心。”
……
浮云观内。
吴奇看着手里茶盏，浅绿茶叶一条条都饱满干净，茶香沁脾，清香淡雅。
最可贵的，是里面一簇小小的绿叶，唯有它翠绿欲滴，没有经过鞣制与晒干，仿佛才被从枝头摘下。
这小小一簇即是灵茶茶叶。
享用灵茶，需其生长所在的茶叶一同泡汤，如此才能激发出“茶道”那神秘之力，以感悟机缘。
吴奇呷了一口茶。
蒙顶茶灵茶，产自剑南道，这还是他这本地人头一次喝，口感的确相当不错。
茶水入口倒是并无奇特，只是非常甘醇清爽，入喉下肚，才感觉到一股奇妙的凉气钻入五脏六腑，甚至金丹都被这股凉气环绕。整个人都被一种奇妙力量擦拭着，让人放松又头脑格外放空。
“好茶，好茶。”
对面手捧茶盏的侯莫陈魏一脸舒爽：“灵茶果然养人，养人啊。不愧是大唐朝廷，果然国库里应有尽有。”
吴奇笑了笑。
朝廷这次的拨付物资很快，而且每一种材料都是自己提出需求的两倍，更有一具完整蛟龙骨。
这反而让吴奇谨慎起来。
东西不是那么好拿的。
他将目光投向手里的信笺，笑容消失。
蝗群还在西进。
伴随蝗灾越演越烈，各路魑魅魍魉都在趁机出动。
黑幢天子信徒到处布道洗脑，将惶惶不堪的难民拉入队伍，大做淫祀，在各地摆上黑幢天子的佛像，以活人血祭这一尊邪佛。
此外还有前隋余孽。或者说，打着前隋皇族后裔旗号的造反者，也开始到处散步谶纬之说，言大唐将倾，这是篡夺大隋朝气运的恶果，是天谴，隋杨将再次掌握天下。
幽鬼出没，妖孽噬人。
蝗祸所到之地，大唐朝廷的秩序遭到一系列破坏。
五道七寺也无法置身事外。
灵隐寺因有西湖龙井茶庄，首当其冲遭蝗群肆虐。
武当虽然山门隐秘，但襄州蝗群感染了幽冥之气，那一带高空一度被虫群封锁，变成了修士的禁飞区。
最直接的损失，是“藏剑女”顾湘被袭。
在东海一带，顾湘碰上了“夜宫幽王”和“妄周幽王”，身负重伤。
但不幸中的万幸，青城山的姚长盛也在那一带。
他救下顾湘，一己之力击退两大幽王。
吴奇看到这里时，只觉得庆幸，姚长盛的确强到离谱，以一敌二，竟然还能让两大幽王联手都只得跑路。
更离谱的是，姚长盛没有见好就收，反而继续追杀这两个幽王去了……
侯莫陈魏得知后，一点不意外：“老弟，你可知，姚长盛不久前才在长安正面击败了剑圣裴旻。依我看，他四处印证术法，或许已登仙，正在更进一步。”
此前给人沉重压迫感的姚长盛，在此时反而变成了强力的保障。
侯莫陈魏又说：“老弟，我们这样闲着，是不是不太好？”
“老魏。”
吴奇放下茶杯：“对戴师兄他们研发新药而言，我们能做的，就是不添乱，他们需要什么，自然会对我们说。”
不添乱，避免外行指导内行，要到资源和支持，这就是吴奇和侯莫陈魏要做的事。
剩下的，既要看戴奕他们进度，也要看运气。
……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
淮南道的一片荒芜滩涂上，比丘尼净枼双手合十，口颂经文。
“佛告须菩提：诸菩萨摩诃萨，应如是降伏其心，所有一切众生之类-若卵生、若胎生、若湿生、若化生；若有色、若无色；若有想、若无想……”
在她面前，躺着一具枯骨。其皮肉尽消，依稀从头发能看出是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母子浑身血肉都被啃食一空。
临死前，母亲还紧紧抱住孩子，试图保护他。唯一诡异之处在于，她们肋骨之间，被插了一支黑色经幢。
净枼目露哀色，手捻佛珠，轻声替她们超度。
忽然，她扭头朝东面看去。
剑光一闪，落下一名手执拂尘的道士。
孟长歌看了一眼地上尸骸，轻声道：“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原来是菩萨在此超度亡人。”
净枼目光冷然：“这对母子，是被黑幢天子信徒用于血祭蝗群。”
孟长歌一脸无奈：“上一世的事，与这一世无关。再说了，大多人供奉黑幢天子，却只是打着这一旗号罢了……真正的信徒早就死得差不多了。还有事，先走了。”
他御剑而起，消失在天边。
净枼看着地上枯骨，叹了口气。
十大行愿，自己继承的却是理德，见证诸多悲剧灾难，洞察其理。
她徒有佛力威势和菩萨认知，却无菩萨力量，仅有罗汉僧实力，只能眼睁睁看着世间一切苦难，在磨难中明鉴理德。
第二百四十一章 死而复生姚长盛
一望无垠的海面上风平浪静，看不到游鱼飞鸟，也不曾有船只风浪。
举目望去，整个海域都停滞了下来，仿佛被某种伟岸之力给包裹凝固。
此时，一名男子在空中缓缓浮现。
他头戴羽冠，脸上生有连鬓胡须，左右耳都挂有金环，脖子上系了一串玛瑙、玉石与猛兽爪牙镶嵌而成的项链，披着一件黑披风，披风背上印有一只白鸟。
男子眼眶凹陷，嘴唇发白，目乏而神困，一副纵欲过度的模样。
“这里应该是安全了。”
他心里想着。
想到被逼这般狼狈逃窜，他脑子里又怒火骤生。
我堂堂“夜宫幽王”，竟然被人追杀沦落至此！可恶，可恨！
他才从长睡中苏醒，正从天缺出来，与其他幽王汇合后，本想要设法找袁不二报当年之仇。此时遇到了另一个昔日熟人，“妄周幽王”。
对方给他出主意，说袁不二一直在武当山七十二峰，不会随意出山，硬闯太危险。所以必须找一个法子引蛇出洞，让袁不二不得不出山，到幽王想要的地方去。
这主意清晰明了，夜宫幽王深以为然。
妄周幽王又说，既然要引他出来，就必须击中痛脚，叫他不能置身事外，最好的办法便是袭击武当门人。
恰好，妄周幽王知道武当山三大护法之一顾湘的踪迹。
顾湘在跟踪妄周幽王，因此后者只需稍微用点手段，前者就会落网。
计划十分完美。
顾湘也被妄周幽王引到了东海上。
夜宫幽王如计划那般，开启冥府“夜镛宫”将其困在其中。
武当山有四大真人，掌教张维仁、副掌门袁不二、护法杜慈心、护法贺七邡。顾湘被抓，他们必定要出来营救。
若来的是杜慈心和贺七邡，两大幽王就能设法将其击杀，获得真人躯壳，卖给天外诸幽王，想渡过天缺来婆娑世界的幽王可不少。
张维仁不太可能出山，五道七寺掌教历来坐镇宗门，除非宗门生死存亡之际，轻易不出手。
最后一种可能，便是袁不二出来。
夜宫幽王数百年前败于其手，但双方差距不大。
剑修术法杀气惊人，动辄一招见生死。
关键在于，袁不二那时名声不显，夜宫幽王难免大意，此消彼长，就吃了大亏。
夜宫幽王很自信，同样的神通与化神相，对有防备的自己威胁大减，加之有妄周幽王助战，必定要让袁不二重创！
原本一切计划好好的。
抓住顾湘，将其变成幽鬼，再引诱武当真人前来……然后按部就班，能杀的杀，能伤的伤。
可世间之事，总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夜宫幽王见到顾湘其人后，呼吸陡然一滞。
他只觉得自己夜镛宫里的女人都是些胭脂俗粉！
顾湘生得唇红齿白，眉目秀昳，但又有一股飒爽英武气，这种正气凛然风格的修士女子，夜镛宫的三千佳丽还未曾有过。
让他想起了昔日挚爱的妹喜，都是有着某种倔强之美。
夜宫幽王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必须要得到她！
越是有趣的马儿，才越有驾驭的兴致。
变成唯命是从的幽鬼，就太无趣了。
于是他准备暂时放下与袁不二的恩怨，先拿下这引起自己兴趣的女人。
报仇什么时候都行，但他对女人兴趣的新鲜期却很短。
正当夜宫幽王准备种种手段，正要攻略顾湘，一个不速之客竟以一种诡异手段，千钧一发之际将顾湘从酒池肉林里摄出，一副典型英雄救美的模样。
夜宫幽王暴跳如雷！
本王正在调教心爱的女人，你竟敢从中作梗！
可他一看对方面容，顿时吓得魂飞魄散，赶紧关闭夜镛宫，心里没有了战意，只顾逃走。
不速之客是一个面容冷峻的男人，但这张脸，夜宫幽王不会忘记。
因为这个男人，曾经就死在他面前，道销魂灭。
被几大幽王联合袭杀与天外。
他的名字叫仇生，是一名天仙。
……
死而复生的仙人，重新出现在婆娑世界，这让夜宫幽王和妄周幽王都吓了一跳。
仇生不可能，也不应该还活着才对。
他的躯壳也被百世幽王以一件仙器买下，变成百世幽王的藏品与冥蜮。
正琢磨着，夜宫幽王脸色骤变。
一个身影出现在身前。
冷厉淡漠的眉眼，以及那张永远抿紧的嘴唇，夜宫幽王不会忘记。
对方开口道：“仙器“勾陈书”拿来。”
夜宫幽王冷静下来，不由笑道：“荒唐，你以为你是至人么？想要勾陈书？不说我到底有没有，你先拿命来换！”
他渐渐恢复了凶性。
想到本该到手的极品侍寝，竟然被眼前这不死人抢走，坏了好事！怒火渐渐取代了那短暂的恐惧和不安。
“仇生，我们能杀你一次，便能杀你第二次，不管你是用什么秘法怎么转生的，都没用。”
夜宫幽王冷笑：“终究不过是被困于此地的可怜虫罢了。”
男子开口：“我非仇生。”
“哦？长得一模一样，还是真人，还能找出另一个人么？我倒要听听，阁下高姓大名。”
“青城山，姚长盛。”
对方不疾不徐地说。
这名字对夜宫幽王而言十分陌生。
不过他也渐渐感觉到，死而复生的仇生，却没有那股先天一炁。仙人五景中，天仙已能调用这方世界的先天一炁。
眼前人却没有这种气息。
也就是说。
不论身份如何。
他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真人。
夜宫幽王不由狞笑：“几百年而已，婆娑世界的真人都这么猖狂了么？竟然孤身面对幽王，不知该说愚蠢，还是狂妄。”
他身上散发出紫褐色幽冥之气，天穹海域陡然一变，化为众多巍峨天宫，从水面直贯天际。
海面被一座座瑶台隔开，也变作一个个散发出浓郁酒气的酒池。
瑶台上、酒池里，均有娇美女子，她们都只着寸缕，被酒液勾勒出诱人身段，一个个莺歌燕舞，目眩神迷。
“欢迎来到“夜镛宫”，既然已是死人，那就再死一次罢。”
夜宫幽王咧嘴，张开双臂，无数幽冥之气从宫殿里升腾而出，卷向姚长盛。
……
一刻钟后，元气大损的夜宫幽王赤身躺在酒池里，侍寝女奴们一个个围着他，目光迷离。
夜宫幽王脸色很难看。
这到底是什么怪物……明明身陷冥府，竟然连幽冥之气都碰不到他。
酒池边上，一名白衣年轻男子席地而坐。他眉眼轻佻，一副浪荡公子模样，怀里搂着一个女子。
夜宫幽王沉声道：“这怪物真是可恶，竟让我到手的侍寝飞了。此人神通诡异，一举一动，仿佛能契合天道，“夜镛宫”困不住，却是需要多多留意。”
“好在这位看起来并不像是敌人。见仙器“勾陈书”不在，便走了。”
白衣男子轻笑一声，拦着怀里的美人。
“太岁从我手里夺了“勾陈书”。”夜宫幽王冷笑：“现在就让这怪物去找她麻烦吧。”
他回过头，看向男子：“姬宫湦，你给的情报中，可从未有过姚长盛这一号人物。”
“这个嘛，姚长盛也是最近声名鹊起，此前与其他真人一样，很少出没。”
白衣男子不以为意：“履癸大哥，这种事也是没办法的，小弟先去找太岁幽王问问，再去查探一二，去看看姚长盛到底是什么来历。”
夜宫幽王缓缓点头：“还有那顾湘，给我盯住她，她是我的。”
“大哥请放心。”
第二百四十二章 鬼神相·玉兔
第二年，一月过半，“疏蝗丹”却依旧没有动静。
戴奕带着众人还在不断尝试、配药、测试，得出了几种配方雏形，但需要大量测试才能确认有无效果。
侯莫陈魏开始频繁出动，到各州府去捕获最新的飞蝗，将活体送回浮云观，以供检测。倒是格外忙碌。
吴奇也在捣鼓一系列的正事。
他首先将丹灵小虎与法宝“凤栖盉”融为一体，丹灵为阳魂，缺少阴魄，而用于保存提炼丹药的“凤栖盉”与其完美适配。
有了重阳与尸妖相合的经验，这次小虎的妖躯荣恶化非常成功顺利，唯一美中不足是，原本的器灵只能被小虎所吞噬，却是略有可惜。
如此一来，有了妖魄的丹灵境界上却涨了一重。
无常图的灰色石碑上，朱字已经略有更改：丹灵盉妖，妖帅初期，九百九十年修为。
小虎得“凤栖盉”，是真正意义上的如虎添翼。
她不善药理药性，对丹魄材料却有一种惊人的敏锐天赋。
稀疏平常的补气丸，在她手里被凝炼压缩成米粒大小，剥离杂质，丹魄强度大大提升，不仅更加便于贮存，丹毒副作用也更小。
不仅补气丸，筑基丹、三宝丹在她手里也同样，都被再次精炼。
制作丹魄让小虎感到快乐，她时常摇晃着手里“凤栖盉”里丹药，哼着李宓教的小曲，露出小虎牙，就像在玩骰子的不良少女。
经过多番测试，吴奇得出初步结论。
虎相丹灵的小虎，天生本能于制作丹魄外壳，她能精炼材质。
龙相做加法，增加更多的特性与增益。
虎相是减法，将不必要的部分尽数剔除，确保丹药纯粹与有效。
于是吴奇脑子里有了一个主意。
“纯粹制作丹魄么？只需要强度够高，穿透性强……当然可以。其实不论是草木、金石都能以“锻丹法”凝塑丹魄，根据它们各自特性，会展现出不同的模态。”
小虎点点头，但她有点不明白。
没有药性的丹药，丹魄哪怕再强，又有什么用呢？
吴奇神秘一笑：“这丹药……可不是用来救人的，是用来杀敌的。”
“剑丸葫芦”是一个长期项目，小虎的“锻丹法”在那边却是不可缺少的核心力量。
搞清楚了小虎能力后，吴奇开始绘制道君符。
他心里有了一个大方向。
如今有妖王后期的黄天坐镇，一时想要再劾召出一个元婴后期的打手又不可能，小虎更多是功能性，就如红须判官那边，在特殊环境下会有奇效。
能与小虎融合化神相的道兵有：重阳、小张、李宓、黄四郎、笔千言。
重阳还在无常图养伤，不考虑。
李宓因与孽龙太近，和什么融合都会变成孽龙，不考虑。
黄四郎，修为境界都很低，还得坐镇东庙神像，目前修炼为主。
于是剩下的，只有小张和笔千言两个可选。
小张是竹妖，笔千言是笔怪，这两个与丹灵小虎都算是较为接近。
吴奇围绕这两种组合，各绘三张道君符，采用合二为一的路子，需“如意玄坛真诰”密文献祭法宝的化三为一成本太高，眼下暂不打算。
让他吃惊的是，笔千言与小虎相性竟然完全不合，道君符劾召出来的，只是一团不断扭曲的黑影，最终崩溃开来。
这还是吴奇头一次碰见。
一连试了三次，结果都是同样。
笔千言与小虎之间也莫名不对付。前者认为后者过于野蛮原始，后者觉得前者酸腐。
于是，全家希望就落在了竹妖小张身上。
吴奇手捏道君符，凝心屏神。
灵力入符。
符箓缓缓燃烧，化为一团碧玉幽光，幽光变淡，渐渐收敛，显出一个少女来。
她披着一件厚厚的白毛大衣，两条麻花辫垂在胸前，长发系了一条白色发带，长长两片发带朝空中左右支起，就像是一对尖尖的白耳。
少女双目红如樱桃，眼里透出一股机灵。
吴奇精神一振。
不愧是万金油小张，和谁都能搭档！
神念里显出一个名字。
玉兔。
眼前这鬼神相是有名有姓的角色，修为也不弱，元婴初期妖王。
她殷红的嘴唇动了动：“有吃的么？”
吴奇左右看去，从菜园子里拔了一个白萝卜，洗干净递过去。
“我不吃素。”
玉兔一把拍掉萝卜，龇牙：“肉呀，我要吃肉。”
吴奇惊了：“玉兔……也吃肉么？”
“肉好吃。”
玉兔抿了抿嘴。
吴奇从三爪奁里取了一块腌肉，又到菜园折了些蒜苗，到厨房里一番炝炒，一盘蒜苗炒咸肉就热气腾腾摆在了玉兔面前。
她吸了吸鼻子，眼睛一亮，抬起筷子吃了一块，两口咽下。
玉兔笑得眼如弯月：“好吃！”
鬼神相少女就开始慢条斯理地吃起来。
趁她一心吃肉，吴奇赶紧套词：“鬼神玉兔真的是在月宫么？”
“大概吧，我也不知道，我只算是玉兔的影子。”
她舔了舔嘴唇的油，。
吴奇又问：“那你会什么？”
“我啊。”
玉兔抬起头，想了想：“捣药。”
她能将寻常药物或丹药化腐朽为神奇，大幅度激发药性，是一种与三千大道有关的神通。
吃掉了所有咸肉后，玉兔展示了一番自己的能耐。
吴奇递给她补气丸、筑基丹各五粒。
玉兔随手将药丸捏碎，丢入“凤栖盉”中，然后口中呢喃听不懂的调子，四周灵气都朝她汇拢，玉兔身上散发出一股淡淡香气。
她将手放入凤栖盉里，重新捏出了补气丸、筑基丹。
经过玉兔捣药后的丹药，外表晶莹剔透，丹丸表面萦绕着一层淡淡灵气，这灵气聚而不散，形成某种古怪平衡。
吴奇试着服食了补气丸，发现捣药后的补气丸，比普通补气丸药性要强三四倍，而且汲取效率更快，丹毒影响微乎其微。
这种能力价值极高。
不过，捣药也有代价。
首先是经过捣药的丹药，过程中损耗很大，五粒补气丸只重新炼出一粒，折损率惊人。
然后玉兔捣药，也需要格外灵力支撑，对吴奇这个道君也有负荷，越是复杂的丹药，消耗越大。
吴奇看着经过玉兔之手的补气丸。
这药丸在手里滚来滚去。
吴奇将补气丸放在一旁的空碗里，这枚丹丸在碗里还是来回转悠。
不会吧？
这是……化灵？
“想太多。”
玉兔给出了直接的答复：“不是丹灵，是丹生灵异，又叫点灵。要丹药化灵，比普通妖兽化灵要难很多。”
妖兽化灵，本身因为就有自我意识，哪怕灵智未启，它们也是有基本的意志。
丹药不同。
这本就是后天加工炼制的造物，需要诸般苛刻条件，才有机会达成化灵。
丹药化灵，对炼丹士是考验，也是馈赠。
九天神丹能化灵，是因其材料本就蕴含灵性，包含龙骨在内的诸多天材地宝，从而弥补契机的不足。
玉兔阐述道：“丹生灵异，是大多数丹药炼制趋近于完美的标志，它们能感应到那一线机缘，但少了些催化，因此从点灵到化灵需要漫长时间。”
“不过也有一个快捷的办法。”
红眼少女饮了一杯茶：“那就是集中尽可能多的点灵丹药，它们同类相吸。”
“它们此时互相之间还没有自我，或者说识神，因此彼此会下意识团集，众多的点灵彼此能激发，只要数量够多，就能在短时间里孕育出真正的丹灵……”
玉兔的意思很清晰。
点灵丹药彼此会靠近，渐渐化为一个整体，仅存一缕欲神的无意识大量相融，欲神便会不断增强。
从量变到质变。
数量众多的点灵就能蜕变为丹灵，有法宝和术法帮助，这一周期能大大缩短。
就像是无数细胞组合成了一个多细胞生物。
“总之呢，就是多多益善。”
玉兔摊手：“一只蚂蚁很弱小，但亿万蚁群却是能做出许多匪夷所思的事。”
吴奇思考了一会儿：“也就是说，丹灵最初的源头是群体意识？”
“也可以这么理解。”
玉兔摇晃着手里的“凤栖盉”，将里头的补气丸一粒粒重塑。
吴奇问：“大概要捣药多少丹药，能让其点灵？”
“不同品秩的丹药，难度是不同的。补气丸而言，大概十一这样的比例，不过点灵要化丹灵，转化最少也需要数以万计。”
吴奇心算。
要培育出一个补气丸的丹灵，需要补气丸数十万，乃至上百万粒。
他不由怀疑：“补气丸的丹灵，又有什么作用？”
“炼丹啊。”
玉兔一脸奇怪：“没有比丹灵更了解自己丹魄丹性的了，它炼制自己所属这一类丹药会远超炼丹士，而且要求比炼丹士要少得多，有一个炼丹炉，有水，有灵气，有材料便行。它们炼出的丹药，堪称完美。”
吴奇心下腹诽。
也有你这种分类很细，明明是丹灵，却只会炼丹魄的……
“你是不是在嘀咕，说九天神丹的龙相虎相的事？”
红眼少女一眼看破：“那不一样。低阶丹药的丹灵，大多较为纯粹，炼丹、融合、精炼就是它的本能与识神。可到了九天神丹这一层面，已接近先天灵宝，各有神异，就不可一言而定了。”
吴奇试着梳理这一段话：“也就是说，相对简单的丹药丹灵，所孕育的丹灵比较纯粹，丹灵只会专精于炼丹，对么？”
“不错，这部分丹灵犹如白纸一张，没有被各种天材地宝扰乱与诱惑，其实反倒是更好的帮手。”
“高阶丹药的丹灵，一个个鬼精鬼精的，管起来也麻烦，而且可能特性比较独特，很难直接派上用场。”
“如果要培育丹灵的话，补气丸、辟谷丸、清虚丹、练骨丹、筑基丹，这五种丹药丹灵代价最便宜，而且也会最听话，诞生时也不会有天劫落下。”
补气丸不必提，堪称修士必备。
辟谷丸果腹。
清虚丹缓解修行疲劳与烦躁。
练骨丹治愈体魄伤势。
筑基丹让修行者跨过第一道修行门槛。
吴奇脑子里已经有画面了。
各种丹灵在浮云观里捣药炼丹，丹炉火焰熊熊，药味白烟弥漫之间，它们不知疲倦地将成品丹药炼制成一个个小瓶，这些小瓶被工人们收集起来，卖到婆娑世界各地。
丹灵流水线，或许还真有机会。
黑白君说，有了丹灵丹药不愁，从这一角度来看确实如此。
不过吴奇生性谨慎，虽然确定了七八分，还是继续求证：“这可靠么？风险高么？”
“可靠。”玉兔抿了抿嘴，对吴奇的质疑有点不高兴：“很简单的一件事，虽然我并非玉兔本体，但依稀记得，月宫里丹灵都是这样，各司其职，炼制丹药……”
她脑内记忆模糊，毕竟只是一介鬼神相。
再问更多月宫的事，玉兔就一无所知了。
“那就劳烦你，最近多多帮忙培育丹灵。”
“没问题，这个我在行，不过丹药数量要管够。”
吴奇脸上露出一抹笑容：“请放心。就先培育补气丸丹灵吧。”
他从朝廷要的大量物资几乎堆满了浮云观诸多茅屋，补气丸这种丹药因为使用场合最为广泛，消耗巨大，现库存就有数十万粒。反正只是精炼，并无实质上的大量损耗，若是不够还能再去要。
比起龙骨这样的稀缺物，补气丸在大唐朝廷库存是最多的，因长安太医署本身就会炼制，每年还会继续贮存。
“还有，捣药对我消耗很大，你要确保肉的供应。”
玉兔强调。
吴奇总觉得，这纯粹是玉兔爱吃肉，修行者消耗，补给都是以灵气形式……
他嘴上还是一口应下：“当然，请放心。”
于是玉兔便成了长期显化的鬼神相，哪怕仅能持续一刻钟，吴奇还是可以不断用道君符劾召。
这让吴奇也变得格外忙碌，不断绘制道君符，还得观察留意戴奕那边的进度。
半月过去。
玉兔进度很快，以捣药之术重新精炼了约五万粒补气丸，丹灵已有了雏形。她说，按照这种进度，再有半月就能孕育出完整的补气丸丹灵。
另一边，“疏蝗丹”依旧问题重重，戴奕等人愁眉不展，每天都在不断做比对测试，观察各种蝗虫的耐药性。
二月初五，许叔静带来一条长安情报。
“道长，山南道房州宗门“驭虫舍”做出了第一味应对大规模蝗群的虫药，名为“十里杀”，能击杀周围数十里的蝗群。”
“陇右道甘州的“万碑洞”也引来了一种红嘴鸟，专门以飞蝗为食，也在剿灭虫群。”
“长安太医署也研制出了一种奇香“虫辟邪”，对蝗群有奇效，能让其不敢靠近。”
许叔静笑容里又有几分苦涩：“看来咱们开始得最早，这次却是落在后面了。”
吴奇倒是不以为意：“这才是开始，各方有成果，是好事，也能为我们争取时间。”
这次蝗祸不仅是天灾，还是人祸。
若是不能发起一场决定走势的大总攻，只要让蝗群缓过来，更迭一两代，此前的药物就已用处不大。
就像“虫见愁”，如今效果已远不如最初。
蝗群数量还在不断增加。
第二百四十三章 京师震怒
二月二十五，阴。
长安大明宫宣政殿。
“真是脸都不要了！”
天子怒视下面群臣：“一个个上奏说得洋洋洒洒，比什么都好听！药到虫除，决胜于千里之外，邪祟辟易，幽鬼伏诛……”
他深吸一口气，从王座上起身。
““十里杀”，击杀数十里的飞蝗，的确，在山南道两个州有效，然后呢？然后丢到前线，蝗群一点不受影响！毫无作用！”
天子冷冷道：“朕很难不相信，这是张显成这山南西道节度使的邀功。”
“再说“万碑洞”的红嘴鸟。”
“这次倒好，开头蝗群还被吃了不少，后面呢？”太子气笑：“数千红嘴鸟，反而被蝗群给吃了！”
他闭上眼，揉着太阳穴：“太医署算是最尽心尽力的，“虫辟邪”耗时最长，效果也最好。的确给许多百姓转移提供了时间，只是如今效果也越来越差……”
“平日一个个在朝堂上谈笑风生，仿佛天下之事，都不过是唾手可得，断水开山，犹如提笔写词。”
“真正遇到天灾，一个个又噤若寒蝉，恨不得置身事外，装病在家的朕懒得再提！”
天子睥睨一众沉默的大臣，抬起手里最新的前线战报：“这便是我大唐多年培养的肱股之臣，奇人异士，三教护法么！”
他一把将奏章摔在地上。
下面诸多大臣都低垂眼脸，不敢与之对视。
“右相。”
天子看向右首第一人。
“陛下。”
杜如晦应答。
“你是监幽卫中郎将，宣帖可有发到阁皂山？”
“禀告陛下，从一月初一至今，监幽卫已对阁皂山连发六道宣帖。”
“结果如何？”
天子冷冷看着这位左膀右臂。
杜如晦平静道：“阁皂山称其与龙虎山同门在宗门配置虫药，一直拖延不曾来京，声称流程繁琐，又加之阁皂山各种材料紧缺，不知何时能做出来。又道“接仙桥”事关阁皂山丹药命脉，不让监幽卫入内观摩，参与虫药种种事宜。”
“好，很好。”
天子点点头：“好一个听诏不听宣。”
“大难当前，身为三教五道七寺之一，罔顾百姓死活，有失德仪，有小节而无大义。”
“从今起，取缔阁皂山“大唐护法”之称，封山一年，禁止阁皂山修士下山，以示惩戒。”
杜如晦拱手作揖：“尊天子令。”
下面文武百官一个个脸色惊诧，目光彼此交错。
这惩戒不重，但意义重大。
大唐朝廷从今日起，将不再承认阁皂山这一宗门在三教里的顶层地位。显而易见，阁皂山在各地丹药经营，都将受到监幽卫的核查……这是做给三教其他宗门看的。
哪怕五道七寺，也依旧得在大唐王权面前听话。
“同时，太医署下“大唐医药局”正式对外开放，在各道开门坐诊，售卖丹药。各道、都督府、州府都需积极配合。”
天子道：“监幽卫从旁协助，务必保证丹药价格平衡。”
“是。”
右相杜如晦领命。
堂下百官这才明白，原来这才是后招。
五道之中，阁皂山百草园、茅山元符宫算是两个专精宗门。
茅山专门制作法器与符箓，售卖对象依旧是修士，停留在修行界内，还算规矩。
阁皂山则不然，其药品生意遍布整个婆娑世界，又因丹药是硬通货，不仅与五道七寺乃至诸多二三流宗门利益密切，也与朝廷里不少实权大员彼此联合。
修士眼中，佛门看白马寺，道门拜龙虎山，但这两个对大唐反而不是威胁。
反而是阁皂山，一方面紧紧抓住世俗力量，一方面又依仗修行者的威慑。其不断渗透各地，积累财币多年，稳固强化人脉，如今已变成了一个尾大不掉的庞大势力，融合了权贵、商人、修行者乃至各地宗族。
太平时期还好，阁皂山也就抓紧赚钱，拉拢五道七寺。
可一旦世道不对，他们就可能变成影响世俗大局的背后力量。
这是朝廷无法容忍的事。
眼下，阁皂山是舒服了太久，完全不会想到，天子敢在蝗祸危机时刻悍然下手。
封山一年，就让阁皂山不敢再堂而皇之与外界世俗力量联合。
同时“大唐医药局”出马，接替阁皂山的空缺，正式将丹药在民间的供应掌揽在朝廷手里。
轻描淡写下令后，天子又道：“画圣吴先生已到蝗群肆虐之地，短时间里，蝗群扩散不开。诸位卿家，还请积极出谋对策，早日解除此次危机。”
众人哗然。
难怪陛下如此果决，原来画圣真的回来了！
……
阁皂山，接仙桥。
这里与外界所想不同，接仙桥并非是一座事实上的桥梁，而是以众多法器组合为基，以符箓为辅而成的一道接天虹桥。
虹桥之上，是以一座金碧辉煌的云中宫殿。
宫殿名为“万寿一天门”，为一座地阶法宝，也是阁皂山的标志之一。
此时，殿内正剧烈争吵着。
副掌门吕季书脸色难看：“此前我就说过，不能过于依赖于龙虎山，这策略难以有效。阁皂山必须维持中立，这才是我们宗门根基所在！”
“此次蝗祸，本该是宗门与大唐朝廷重建关系，减少猜疑的大好机会，眼下却白白丢失！反而遭到大唐朝廷施压封山，这是宗门不能接受的事！”
他目光看向对面之人：“罗掌门，你需要对宗门有一个交代！”
站在对面的，是阁皂山另一个副掌门罗先声。
他绑了个纯阳巾，一身淡蓝道袍，两撇胡须，面容保养得当，却因大腹便便而有几分痴肥之态。
“吕掌门，如何应对大唐朝廷的宣帖，可不是我一个人做决定。”
罗先声不急不缓道：“你我只是就不同角度，发表了一系列的看法，让大家明白，会得到什么样的不同结果。阁皂山如今决断，都是我们所有人表决得出来的结果。”
吕季书气得牙痒痒，却不能发作。
因罗先声所说的确属实。
阁皂山虽也有掌教，但涉及宗门大事，都是采用众人表决的法子。即掌教，两位副掌门，三位圣手，九名护法，一共一十五人做决断。
做出了基本决断后，再由掌教衡量尺度，进行具体安排。
原本其实不是这样。
早年间，阁皂山分内外，内部事务由宗主葛家处理，外部诸多事务是吕家来协调。
可两大家族后来分歧越来越大，于是葛家主导下更改了阁皂山的管辖体系，纳入了更多成员决策，将吕家权力进一步稀释，导致吕家如今越渐失势。
对宗门来说，这却是一招昏招。
可对葛家而言，先安内后攘外是必要的，阁皂山不会倒，但若是不能处理吕家，葛家就有被夺权的风险。
看似是众人一起决断，其实依旧是吕家与葛家的博弈，只是吕家已经大不如以往。
面前的罗先声，看似中立，实则是掌教的传声筒。
“罗掌门既然故意冷淡朝廷，想必也有办法，愿闻其详。”吕季书收敛心情，再度发问。
“既然吕掌门问起，那我也就借这个机会说了。”
罗先声摸了摸两撇胡须，脸上带着莫名笑容：“打蛇打七寸，朝廷与阁皂山之间纠葛复杂，哪怕没有这次的事，也会找机会处理宗门。这次其实是示弱，做给五道七寺看，让他们感同身受。”
“然后呢，等朝廷面对蝗祸久攻不下，万分困窘之时，我们再献出特制除虫药，不顾骂名与冤屈，朝廷就不得不领情。而且由于百姓感恩，三教关注，再加以助长声势造就舆论，数年之内，朝廷没法对阁皂山动手。”
吕季书心里一凛：“你做出了除虫药？”
“罗某不才，也是在掌教指点之下，才摸索出了一些门道。”
罗先声笑容略显矜持：“这药名为“虫眠”，能让蝗群陷入长睡，剩下的事，普通孩童都能解决。”
吕季书质疑道：“蝗虫在不断异化，又遭幽冥之气感染，有幽鬼背后推动，一种药是无法处理不断变化的蝗灾的。”
“吕掌门说得对。”
罗先声神秘一笑：“但我这药，却也是能不断异化的。它可不是死物哦。”
吕季书瞳孔猛地一缩：“天魔……你要用天魔对付蝗群……”
“唯有怪物，才能对付怪物啊。”罗先声淡淡道。
……
浮云观里，吴奇连续打了几个喷嚏。
这是什么情况？
“师弟，师弟，药做出来了，做出来了！”戴奕欣喜的声音从老远传来。
第二百四十四章 点烛为王
戴奕让吴奇随他来。
浮云阁后二十丈外有一座不大的独立宅邸，这宅子通体以竹子搭建，形如苗人的吊脚楼。
宅子外面贴了一道道符箓，黄纸朱字，一眼就能看出里面封了什么东西，外面幽卫站岗，禁止闲杂人等靠近。
戴奕走到门口，推开竹帘：“师弟，快进来。”
吴奇进去，发现里头十分黑暗，墙上挂了灯笼，昏暗烛火下，屋内更是阴森。
戴奕拧开一个机括，顿时明亮了起来，是头顶的一簇明珠在发光。
吴奇还是头一遭来这试药的宅子，心道还是朝廷有钱，凭空以法器搭建起这么一座宅子，前后只用了三天。可见朝廷只要下决心真正做一件事，还是很快的。
“师弟，你看着。”
戴奕从袖里摸出一个竹匣，小心翼翼打开竹盖。
匣内躺着一支短短白蜡烛。
这蜡烛表面有一层层紫黑相间的纹路，让吴奇想到了雨花石，看着有一种诡异又协调之美。
戴奕用炼气术点燃这紫纹烛。
他撕开墙上的一张符箓，递给吴奇：“师弟，待会儿你再贴上这张符。”
吴奇才说了声好，耳边就传来一阵嗡嗡声。
天花板和房梁之上突然冒出众多蝗虫，它们从天而降，就如小雨一样倾撒在了这不大的屋子里。
这些扑扇翅膀的虫子很快便围绕在了戴奕身边，将里面的人包裹拱卫了起来，形成一个松散虫球。
虫群环绕，却又不敢过于靠近。
戴奕手托紫纹白烛，有些骄傲地说：“这便是“疏蝗丹”，做成烛，用蜡封存能最大程度保存药性，只要未曾燃尽，就能引动附近数里的飞蝗随行。”
成千上万的飞蝗簇拥，显得他犹如虫王。
“师弟，快贴符，这个要省着点用。”
吴奇将手里符箓往墙上一贴。
戴奕也用手指掐灭烛火。
蝗群顿时四散开来，到处兜兜绕绕，大多回到了房梁之上。
戴奕带吴奇从宅子走出，口中说着：“此次“疏蝗丹”，或者说“疏蝗烛”能三个月里做出来，让我都没想到，多亏了大家。”
此时，其他参与“疏蝗烛”研制的成员也一个个靠过来。
他们比吴奇知道消息更早。
显而易见，在成品出炉前，已有许多对照测试。
戴奕笑道：“首先，马翔的虫气，是“疏蝗烛”的核心药性。”
蝗妖马翔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其实我也没做什么，只是蝗妖化灵很少，加入宗门的就更少，所以大家不太了解。”
“不必谦虚。”
戴奕认真道：“马兄忍住幽种痛楚，能在这里一直坚持，感激不尽。”
“客气了。”马翔摆摆手：“比起你们来，我很轻松，每天吃好睡好，只是给出一些血和皮肉罢了。”
有太岁幽种加身，确保补气丸和摄食充足，马翔身体就能迅速再生，他构建起了整个新药框架。
“然后是吕青青道友。”
戴奕示意旁边。
吴奇发现，吕青青整个人消瘦了不少，看得出睡眠不多，略显憔悴，但此时她双眼却很有神。
“没有吕道友，我们必然要走许多弯路，几次都差点误入歧途，她对丹道的理解与经验弥足珍贵。”
戴奕笑：“炼丹士可不是一朝一夕能成的，最初我却是异想天开了。”
吕青青轻声道：“这离不开每一个人的出谋献策，我只是其中一部分罢了。”
然后戴奕分别感谢了其他人。
包括外出测试的侯莫陈魏，一直忙里忙外的许叔静，对诸多飞蝗都进行详细解剖与阐述的阿锦，一肩挑起诸多后勤事务的严长老，以及闲暇给出了一些意见和建言的李宓。
几人正说着，一道赤芒从天而降。
戢水龙女一来就问：“真的做好了么？成品到底如何？”
戴奕解释：“龙女大人，“疏蝗烛”成品的确已稳定下来，它对方圆三里范围内的飞蝗都有非常强烈的吸引力。”
“靠虫气？”
“虫气是其中之一。”戴奕说：“我们在虫气基础上，还发现母蝗吸引力极强，因此取了许多母蝗虫气。再以龙骨、灵茶进行研磨融合，增强其烈性，让其燃烧更久，因此只需要一点点，就能让数里蝗群趋之若鹜。”
他顿了顿：“概而言之，这“疏蝗烛”在蝗群感知中，就如蝗群女王一般。”
“其中并不需要任何灵力支持，点燃释放出烛中香气，就能制造出从未有过的强烈虫气，蝗群无法抵挡这种诱惑。比进食欲望更加强烈和接近本能。”
戢水龙女目光一凝：“这“疏蝗烛”做过多少测试？”
“四十九次。”戴奕道：“针对目前出现在大唐境内最典型的大群蝗群都用过，效果都是一致，吸引力巨大，不到蜡烛燃尽，虫群不会消失。”
“很好。”
龙女脸上罕有露出笑容：“你们真是出乎预料，竟然能将这种东西这么快做出来。”
“不过，“疏蝗烛”虽然做出来了，后续利用却需要小心。”
戴奕看向吴奇：“这方面，师弟其实已有了全套方案，我们都听过，觉得可行。”
“哦？”
戢水龙女这才将目光投向吴奇。
她听阿锦说，吴奇这些天除去在用符箓捣鼓那化形女体的丹灵，就是每天喝灵茶，变着法子做菜给丹灵……优哉游哉的模样，简直与其他人格格不入。
吴奇浑然不知，说着自己的策略：“最难的是“疏蝗烛”，现在有了成品，便可以有很多法子疏散蝗群。”
“譬如说，最简单有效的一个办法就是找到海外荒岛，距大唐境内要远一点的地方，将蝗群带到当地，如此一来让它们自生自灭。置身于辽阔无比的海洋，它们很快就会被鱼与鸟消化。”
“再者是以疏蝗烛将蝗群分成一小股，引入密闭木屋里，四周堆上薪柴，然后让并非修行者的士兵点火，就能将其分别焚烧剿灭。”
“不过我个人觉得，第一个疏导办法风险更小，以天道规避天劫。”
戢水龙女沉思片刻：“的确有理。目前还是要首先判断，“疏蝗烛”的确行之有效，对付小股蝗群和大量蝗群有差异，要确保药性足够支撑大规模行动……”
此时，一道白光闪过。
风尘仆仆的侯莫陈魏一脸亢奋，他缺少的左眼被黑眼罩盖住，仅存的右眼里却兴奋不已：“成了，成了！”
戴奕一脸期待：“前辈，这次实战演练成功了么？”
“成了，成了！”
侯莫陈魏哈哈大笑：“我去了一趟岭南道的雷州，拿着“疏蝗烛”将一群约莫百万的蝗群引到了南海之外的荒岛上，那岛上都是海鸟，它们都被海鸟吃了个干净！这招好！非常管用，完美规避了天劫！吴老弟的办法妙啊！”
戢水龙女此时也脸露喜色：“目前“疏蝗烛”能产出多少？”
戴奕对此烂熟于心：“因材质缘故，一根“疏蝗烛”约莫一两重，是普通白烛的两倍，能燃烧半个时辰。以既有手工办法，在材料充足前提下，一日能做出三十斤，去掉损耗，约二百六十支。”
侯莫陈魏这边，引走了数百万蝗群，速度不能太快，避免虫群跟不上。雷州距离海岛很近，但也耗费了四支蜡烛，总计四两。
若是中原和内陆地域的蝗群，耗费蜡烛就更多。
李宓心算片刻，得出了结论：“沿海一带，算作百万蝗虫耗损四两，光是应对河南道、江南道、岭南道三道沿海滞留蝗虫，要清除目前百亿蝗群，需要一万倍，即四千斤。内陆蝗群清理，耗损更是数倍，需要最少一万斤的“疏蝗烛”。”
“太慢了，一万斤按照老方法需要一整年才做得出来。”
龙女当机立断：“原料不用担心，我去找朝廷要，监幽卫益州司的人你们尽可以调动，他们做精密活儿可能不适合，但安排好各做一项是可以的。你们目前不到十人，我让青羌带水妖过来，速度可以提升几倍。要什么人，你尽管提。”
“我要你在两个月里设法做出一万斤，每早一天，就能挽救许多百姓生命。”
“你行不行？”
她盯着吴奇，不容置疑，也暗含期待。
吴奇还能说什么。
男人不能说不行。
第二百四十五章 明明是我先来的
接下来，吴奇开始高强度地调度。
“疏蝗烛”配置流程被他分成了三个部分。
第一部分是原料研磨与配比，这是戴奕最着重关注的环节，也是他负责，对精细程度要求也最高，好在有吕青青、李宓、阿锦打下手，勉强人手足够。
第二部分是融蜡与冷凝，即将热白蜡与药粉搅拌，确认药性均匀分布，再以木质模具进行塑形，由青羌负责。
第三部分是校验环节，即从每一批“疏蝗烛”成品里抽样进行测试，确保药性与质量符合要求，侯莫陈魏把关。
好在吴奇经历过工业时代，对流水线多少知道一些，因此给出了相对明确的环节步骤和各自职责。
最初他不得不反复讲解，让三名负责人彼此能明确职责，也知道自己不需要做更多的事，专注于自己步骤即可。
几天后，众人都已走入正轨，“疏蝗烛”产量也一下子提升上来。
平均每日能产出两百斤药烛，基本覆盖戢水龙女的要求。
这段时间里，婆娑世界里各种事件却是层出不穷。
首先还是万众关切的蝗祸。
淮南道沦陷于蝗群，山南东道也被蝗群大规模入侵，要不是以东都洛阳为首的都畿道稳住局势，以多种办法遏制飞蝗，蝗群就能直接西进，威胁京城长安。
更远的地方，河北道受灾严重，粮仓遭到毁灭性打击。
引起的连带反应就是难民有了百万之数，大量难民朝着西面逃难，冲击沿途的州府秩序，一时让粮食更加吃紧。
蝗灾区更加惨不忍睹，滞留的百姓不仅需要忍饥挨饿，还需要躲避趁乱而起的盗匪与黑幢天子邪佛信徒。
另一方面，三教内部也出现了分歧。
佛门统一出世，到处以佛法归化蝗群，做出了一定成效。
道门大多都山门紧闭，因窃取天运寿元的道门修士向来是天劫锁定的首选，哪怕派出门人，也是帮助疏散百姓，却没法深入应对蝗群。消极推诿的阁皂山更是被朝廷训斥，封山一年以示惩戒。
儒士们则纷纷从书院出发，随着平乱军深入河南河北，以文光镇压蝗灾背后诸多妖邪。
五道七寺尚有选择，二三流小宗门却是面临一场浩劫。
尤其是地处东南一带灾区的小门派修士，为了保全宗门，不得不放弃当地基业，暂时迁移到剑南道、黔中道、关内道，其中又以到剑南道避难者最多。
据许叔静所说，最近三个月，已有四个宗门到监幽卫益州司来签押，要在剑南道重新开宗立派，重头开始。
原因也简单，除去两都之外，唯剑南道正面压制了蝗群，从一开头就防住了蝗虫，没有让它们扩大成群，堪称治理蝗祸典范。
蝗祸身后，幽鬼也露出爪牙。
许多州府修士遭幽鬼袭杀，一时间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然而就是在这么危机的关头，又发生了一件不太适合时宜的大事。
青城山姚长盛登门阁皂山，挑战阁皂山掌教葛先。
数日后，姚长盛又拜访了茅山元符宫，与茅山掌教陶北翁一战。
结果却不为外界所知。
但明眼人一听就晓得，姚长盛必然是赢了，因此才会继续寻求一败。
蝗灾对姚长盛没有任何影响。
吴奇甚至有一个奇怪的猜想：难不成他一个个真人打过，也过去顺便找“勾陈书”的踪迹？
真人层面的事他还没资格去过问，吴奇更多是八卦。
然而有一件事却和他息息相关。
耗时一个月，玉兔捣药终于捣出了补气丸的丹灵。
吴奇看着手掌心的丹灵。
它形如蛤蟆，拳头大小，浑身银色，大大的眼睛很是呆滞，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玉兔说，普通丹灵基本上不是蛤蟆就是兔子模样，九天神丹龙虎二相反而是少数的异类。
吴奇原本觉得，神伏已经够不灵活了，然而在这蛤蟆丹灵吗面前简直精神小伙。
丹灵不会说话，仅仅有模糊的表达能力。
吴奇决定还是相信玉兔。
他手指一招。
丹灵顿时消失在掌心。
无常图里，又有一副祭坛开启，上面趴着蛤蟆丹灵，它还是那副傻傻模样。
石碑上写：丹灵，妖兵初期，一年修为。
它比小虎要好的点是，本身有丹魄。
吴奇给它取了个淳朴的名字：“阿补”。
代表其身份就是补气丸丹灵，平时让玉兔一边继续捣药其他丹灵，它则在一旁炼制补气丸。对丹灵来说，炼丹就是修行。
一个丹灵工人组成的丹房，高效而忠诚，还不需要工钱，简直完美！
吴奇对未来充满期待。
……
长安，大明宫宣政殿。
“陛下。大捷，广州大捷！”
广州别驾竺达通一路高喊，从殿外昂然阔步而来。
哪怕有法宝襄助，从广州一路赶赴长安也有近三千里，他一路马不停蹄，就是要将最新大捷告知朝廷。
大唐天子脸上带着淡淡笑容：“说来让朕听听。最近坏消息不少，也该有点好消息了。”
“禀告陛下。”
竺达通躬身道：“在肃王支持下，岭南道节度使龚大人得益州监幽卫敖姝大人襄助，以最新研制的“疏蝗烛”引导虫群。此番兵分二十六路，以修士带队，持烛将蝗群引入雷州，而后装船一路驶往海鸟盘踞的岛群，以鸟雀、海兽、岛上蛇鼠一举歼虫数十亿。”
“整个反击前后耗时十日，确认虫群大部队已全被剿灭，剩余零星都是小股蝗虫，以鸡鸭与药粉对付即可，不足为惧。”
天子饶是心里有所猜测，此时也不由坐了起来：“当真？”
“千真万确，不敢隐瞒！此事由监幽卫在旁作证记录！”
竺达通兴奋道：“我大唐果然有天命庇护，此番蝗祸降临，又有奇人相助，“疏蝗烛”效果斐然却又不必伤及天和。以后若是再爆发蝗灾，也可用这法子将蝗群导入海上！”
“好，好！”
天子一拍龙椅：“这一战，打得好！”
坐在百官左首的房玄龄此时悠悠道：“竺大人可要想清楚了。上一个谎报军情，欺瞒天子与朝廷的节度使张介然，目前可在天牢。”
“左相，下官句句属实，不敢隐瞒，绝无任何夸大。”竺达通严肃道。
左相房玄龄微微一笑，看向这广州别驾：“若老夫没有听错，竺大人是在说，岭南道如今蝗祸已除，是这个意思么？”
竺达通立即听出，这是左相与天子的默契，要做给百官看的。
他当即抬头挺胸：“是的！岭南道境内，目前已无十万以上之虫群，蝗祸，已除！”
天子看向下面众官：“众卿家，如今对“疏蝗烛”还有何意见？”
百官皆静。
此时一名官员起身，正色道：“臣请陛下即可拨付“疏蝗烛”给河南、河北，以解燃眉之急！卫我大唐山河！”
他是河南道宋州刺史谢广孝，紧挨蝗祸最严重的亳州一带，被召回京城也是让天子要了解具体情况。
其他官员也纷纷附和：“请陛下拨付“疏蝗烛”，卫我大唐河山！”
天子狠狠出了一口恶气：“朕希望有的人明白，并非少了你们就不行！我大唐人杰地灵，只要人心所向，勤勉清廉，便可长治久安！”
“令监幽卫益州司司都尉敖姝，为司灾曹参军事，兼监幽卫左郎将，助河南道、河北道、江南道等蝗祸重灾之地拨乱清虫！”
……
同一时间。
阁皂山“万寿一天门”宫殿里，一干人等却脸色难看。
副掌门罗先声坐在椅子上，脸上都是难以置信和自我怀疑：“不对，不对，不可能，不可能，一定是大唐朝廷故意放风诈我们。”
“不可能，明明是我先来的，不论药还是手段，都是我……”
吕季书看着一个月前还春风得意的对手失魂落魄，心里却没有任何快意。
阁皂山这一棵大树，或许即将面临近千年来不曾有过的浪潮冲击。
还能撑过去么？
他面上不动声色，提议道：“既然朝廷已有其他办法，不妨将“虫眠”献上，多少做一个补救。”
“不要惊慌，这只是朝廷政策性调整！”罗先声目光发狠：“四个月时间里，婆娑世界绝不可能有一个地方能掌握这种药物配方！这是我阁皂山数百年底蕴积累才能得出的成果！”
吕季书不再坚持。
说也没用。
吕家已仁至义尽，是时候选择另一条路了。
第二百四十六章 香火化神（为“此去经年一为别”万赏加更）
“道长，道长，好消息！”
许叔静手持一卷公文，脸上难掩喜色：“岭南道七十六州，超过十万之数的蝗群都被监幽卫舍人、三教修士引入海外岛群，飞蝗被剿灭数十亿！岭南道局势基本明朗！”
““疏蝗烛”搭配道长所给出的引虫之策，驱虎吞狼，效果显著，立竿见影！”
这位监幽卫参军声音都有些发颤：“继监幽卫以“虫见愁”“疏蝗烛”在黔中道剿虫成功，如今又有一道收复了失地！”
吴奇倒是古波不惊，只是不紧不慢地喝茶。
灵茶的确和集市卖的大路货不一样，养人呐。
难怪三教前辈都说，修行一道，时常饮茶，多多益善。
“道长，这可是从未有过的事！自蝗祸有史以来，这是第一次以正面处理的方式，直接击溃了蝗群攻势！”
许叔静几乎手舞足蹈：“道长与戴道长，以及浮云观，名留青史是一定的。”
“许参军，不要过于乐观了。”
吴奇不得不提醒他：“此番蝗祸，既是天灾，也是人祸。蝗群产卵多，更迭快，必须在最短时间里遏制蝗群规模，否则有太多变数。”
“再者是背后太岁幽王，绝不会善罢甘休，殊不知，我武当护法就有一位遭幽王袭击，至今重伤昏迷。”
“值此胜败关键之际，需更小心。”
“疏蝗烛”成效斐然，如今浮云观上下、监幽卫都有些信心爆棚，然而这种情绪是很危险的。
许叔静被这么一泼冷水，也稍微冷静下来。
“道长说的是。”
他也将注意力拉回到更加切实的事上：“司都尉大人已去了河南道，大约三日后回来，取下一批“疏蝗烛”。”
“我先去做事了。”
许叔静回到制作“疏蝗烛”中去。
吴奇则是闭上双眼，进入无常图。
随着黔中道、岭南道两大地域的大股蝗群被剿灭，大唐朝廷在各地的公告也张贴了出来。
大体就是讲：浮云观与监幽卫一同研制的“疏蝗烛”已将虫群引入大海深处，沦为海鸟与水兽的口粮……
哪怕大唐如今强盛远胜历朝，但百姓识字率依旧不高。
为了让百姓减少恐慌，还有监幽卫小吏专门贴出更为详细的告示，在一旁讲解。
许叔静就是那写告示的人。他本就是进士出身，又多年在县中负责缉捕、治安、教化，基层经验丰富，刀笔功夫极其出色，寥寥数笔就让普罗大众明白现状。
——“疏蝗烛”是由司都尉大人、戴奕、吴奇等人一同呕心沥血所做，得天地造化，九幽山修士从旁协助，蕴含上天好生之德，因此能消弭天灾……
这么一写，顿时更符合大多农夫与小商人的认知。
两地渐渐稳定，吴奇的香火也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在疯狂攀升。
此时无常图还在不断提醒。
——得三人香火。
——得四人香火。
——得两人香火。
……
至今，香火积累有六千九百八十份，香火收益彻底引爆！
超过了吴奇此前多年辛辛苦苦的所有打拼。
这就是忙碌三个多月的延期回报。
发育和等待是值得的！
吴奇觉得心情不错。
这才叫修行嘛。
此前更多是摸索路线，路线不对，越是努力，越是深入歧途。
试错是需要成本的。
从最初的依赖三清像每日汲取，再到后面逐个香火祈愿的回应，再到四处击杀幽鬼……这些小小的进步，不断积累，才产生了从内而外的质变，也让吴奇确定了适合自己获取香火的办法。
取之于民。
当然，在此之前需用之于民。
如今吴奇只需要再搞到一些龙属骨骸、血肉甚至是龙魂，就能进一步提升“青龙呪”的层次，到第二重虬邪层面。
“青龙呪”离谱就离谱在，只要吃就能提升修行。
吴奇本人如今有了底气，渡第二道君劫就能晋升元婴。
不过他暂时不准备这么做。
原因也简单，结丹修士进出南海秘境最安全。
对修行“青龙呪”的吴奇来说，这一方秘境简直到处是宝，是收取材料的重要资源地，必然要去一趟。
等蝗灾基本平定，就该考虑这事。
至于九转金丹？不强求。
吴奇的核心战力在于无常图里一百零八谪仙。
谪仙越强，自己即战力就越狠。
因此，吴奇不免产生了一个大胆想法。
“黄天前辈，你要突破到元神真人，需要多少香火？”
黄天听得一愣。
他为妖王后期，两千九百八十年修为，因黄父一族血脉特殊，不突破妖王，寿元仅有三千岁，比同阶其他妖王都要少许多。
即是说，他现在原本只有二十年好活。
“要进入元神之境，成就妖仙，却是需要领悟天道。”
经过黄天解释，吴奇才知道，元神真人之难远超此前种种破境。
精气如神，凝结元神，这就需要自身道的帮助，可以体现不同元神独特之处，寿数庞大，神通惊人。
万千生灵都有三神：即元神、识神、欲神。
元神，指人潜意识，是一个灵格存在的根基，又被称之为意念周天，逐渐唤醒元神，使“真我”从自我牢笼里解脱出来，从而能真正意义上接入天道之中，这便是修士所追求的真人元神。
识神，即后天的意识，又叫自我，也是身心合一的自我存在。
欲神，为先天本能，无意识的本我，包括各种本能。
所谓化神之相，便是以元神在天道投影出的某种规则，投入得越多，元神获得的天道支撑与反射也越多。展现出来，便是一个个犹如掌中世界般的神异法相。
要踏入元神，必须找到其道，神与道合，最终做到解放元神，展现出独特的元神合道形态，这一门槛又叫化神。
黄天叹了口气：“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以我目前能耐，却是做不到。”
吴奇心里一阵黯然，但又奇怪：“不是元婴期就找到了三千大道中合道么？前辈这是在寻找极致独有之道？”
“不，你说的那种是大毅力大机缘之辈的考虑，我却不具备那些。”
黄天摇头：“只是代价太大。”
吴奇一愣：“什么代价？”
“妖仙寿元为九千岁，因此香火献祭，需与道兵修为相合，达到九千年才行……”
吴奇心里一算，自己这六千九百八十份香火，加上黄天的两千九百八十年修为，硬堆上去也够了。
“没问题，直接满上，前辈现在能直接渡劫么？”
黄天脸上僵住，有些难以相信：“你这可是要用光所有香火积蓄……”
“香火本就是消耗品，若是不用，也就没有价值。”吴奇再道：“前辈能渡劫么？”
黄父呼吸粗重了起来。
第二百四十七章 化神相「炎炽业城」
黄天原本已认定，此生元神无望，止步元婴。
林林总总的缘由中，最致命的还是那一点：天赋不足。
他自问也是勤勤恳恳，从未懈怠于修行，上对得起天地，也对得起点化自己的不死道君，对诸位谪仙友人也都是尽心尽力，问心无愧。
可即使如此，也无法弥补先天缺憾。
黄父一族因天生啖食鬼魅，虚弱时遭万鬼侵蚀，天道之劫更是格外迅烈，同时也被各路修行者觊觎，因此黄父一族经常难以长大就会夭折。
在黄父之中，黄天算是佼佼者，可在不死道君麾下，自己只算是平平无奇。
首先和三十六天君就没得比，在地煞道兵中也不算出类拔萃。
不死道君欣赏自己恪守坚持，才给自己镇守三清像一职，否则这种差事，按照修为是轮不到自己的。
这一世修行，精彩不亮丽，但也并不遗憾。
黄天本来想着，作为昔日道君麾下最后的地煞道兵，尽其所能引导道君传人，在其还未成长起来前略尽绵力，这也算是大限之前最后的使命……
可吴奇一句话给他整不会了。
“没问题，直接满上。”
什么叫直接满上？
那可是最少要六千零二十份香火！
这般量级的香火，足以将任何一个妖王推入妖仙之境！
更不用说，道君力量之源就是香火，六千份香火若是能用于道君本身修为提升……那也将与真人极其接近。
或者是用香火献祭道君柱，至少能得到一门高品秩神通！
可吴奇竟然毫不犹豫地决定，要将这笔好不容易得来的海量香火，全部砸在自己头上。
黄天有些忧心。
“你这样做不行的……道君不是这么当的。”
黄天忍住内心冲动，咬牙说：“道君的每一笔香火都必须用在刀刃上。目前你虽然获得了不少香火，但往后会越来越难，因婆娑世界生灵只有那么多，往后还会存在与神祇争夺香火一事……”
年轻人，一夜暴富后难免挥金如土。
但他能看出，吴奇有时候又显出性情中人的一面，这也不知道好还是不好。
“那是以后的事，前辈你就说你渡劫行不行吧？”
吴奇心里古怪。
这黄父看起来凶神恶煞，怎么说话跟个老管家似的，婆婆妈妈。比严长老还要严长老。
黄天一听，给气得够呛。
什么叫行不行？
老夫苦口婆心劝你，是为了避免你走弯路，你当我闲得慌么！
不管那么多了！
“只要你敢给，我就敢渡天劫。”
黄天傲然道：“黄父一族向来是逆天而为，天劫对我们来说稀疏平常。”
“既然如此，那就好。”
吴奇点点头：“今日可以渡劫么？可以的话，我现在就灌香火。”
“……今日？”
黄天脸色微变。
豪言却已发下，他只得咬牙道：“今日就今日！”
“成，那我这就给你把香火转过去。”
“慢着！”
黄天还是没憋住：“你真就将这么多香火全耗在我身上么？你可知，你手下几位道兵，不论是龙裔、丹灵都极其需要这香火，她们的成长能力远胜于我。”
“真的？”
“是的……”
黄天又有点后悔。
我这多嘴的毛病还是改不了。这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么？
可一句话不说，他就更加不痛快，总觉得是在故意坑蒙拐骗……他自己也很烦恼。
“多谢提醒，以后我会考虑她们。”
吴奇认真地说。
“……”
黄天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
“之所以将这一笔香火给你，是因你目前最需要。”
吴奇当然知道对方所想，他这才娓娓道来：“以后的事，任何人都无法预料，就连至人也看不破婆娑世界的一切，更恍若我们了。现在你需要大量香火，作为目前最强道兵，也值得这一笔投入。”
“李宓与丹灵，不论她们有什么可能性，但从表现出的性情和特长来说，并不适合斗法。”
“有人说，性格决定命运，不一定对，但值得借鉴。”
“而前辈你，我看得出，对修行与斗法具有很强的理解与专精，因此我想将香火投给你，让你成为我目前最强斗**仙。”
吴奇笑了笑：“只是这样一来，我支付了足够的代价，前辈也就需要更加尽心尽力，公道吧？”
“很公道。”
黄天盘坐于祭坛之上，满脸肃穆，沉声道：“但有一点，我需告知于你。虽然我很有信心渡过天劫，但天道无常，或许我因此殒命，到时你便可能一无所获。你务必明白这一点。”
“愿赌服输。”
吴奇表示：“修行本就是逆天而行，哪有百分百成功的说法？前辈尽管与天劫一斗，香火我给足。”
“好！”
黄天豪气纵生：“今日我黄天便与天道争那一线机缘！”
他从无常图中跨入婆娑世界，凝望天穹：“来罢！”
吴奇带黄天找了分栋山中的一处空地。
接着他按照黄天所说，将六千零二十份香火灌入黄父所在的道兵祭坛。
原本和风阵阵的天空惊雷乍现。
云端之上，绿光隐隐。
无所不在的天道再次窥视到了这一处世界异常。
吴奇远远眺望天空。
赤、橙、黄、绿、青、蓝、紫七等天劫，绿劫恰好算是中等。
黄天说自己天赋不足，从天劫落下也可窥一斑，虽说不算平庸，但绝不是顶尖那一类。
从好的方面来说，这样渡劫也会容易不少。
旁边的李宓饶有兴趣看着渡劫，嘴上说着：“尊者，我还是头一次看渡真人天劫，听说真人破境，有天地异象，是化身之相泄露出的一丝契机。”
吴奇记得，黄天的神通是“十王拔度命礼”，能强行超度阳魂阴魄。
元婴时期修行之道大多已定，因此化神相是此前神通合道后的进一步延展、显化。
随即，绿劫降临。
白云之中，浮现出大片大片的绿色脉络，这些犹如活物般的绿光从天蜿蜒漫延而下，末端缠住地上黄天，尽数刺入他躯体之中。
说是渡劫，倒更像是某种野蛮隐秘的仪式。
黄天身上的啖鬼口一个个张大了嘴，口中飘出一道道黑影，这些黑影扭曲出一张张满脸惊恐的人脸，人脸漂浮，将周围变得鬼气森然。
此时黄天也不好过。
吴奇看见，这此前几乎战无不克的妖王此时浑身表皮被刺上一层绿刺青，这些纹路在他身上来回游曳，让黄天不断战栗，躯体被撕裂出一道道伤口，粘稠的鲜血不断从裂纹里渗出。
所有绿纹骤然收紧！轰然炸开！
黄天一声闷哼。
渐渐天空恢复了清朗。
地上，黄天却变成了一团模糊的血肉团块，这血肉团块不断抽搐，渐渐互相交融，化出人形。
复生者一头乱发，狂放桀骜的双目，身上肌肉犹如刀削斧凿，全身伤痕消弭无踪，兼具野蛮与凶猛。
他舒展了一下双臂，抬手之间，天地间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晃动。
黄天身后，显出一座熊熊燃烧的城池，
这城池墙垣塔楼均是以铜铁所铸，火焰扭曲了视线，让里面一切都显得如梦似幻。光是注视都能感觉阳魂遭到灼烧，痛楚难耐，让人头脑一片空白，里面更是有什么东西，正将人的魂魄摄向其中。
吴奇赶紧闭眼。
然而一闭眼，他发现自己竟然置身于那座火焰铁城之中。
黄天站在他面前，脸上带着自信笑容：“此为化神相“炎炽业城”，可吸入万千生灵阳魂，守狱者执行诸般刑罚，直通阴曹地府与鬼庭。”
第二百四十八章 呓语幻歌
“炎炽业城”是阎罗王尚未进入阴曹地府之前的居所，最初的阎罗王便是从中诞生，名阎魔罗。
这座钢铁城池建立在铁围山上，七重栏楯，七重罗网，七重行树，台殿园苑一应俱全，景境殊丽。
可惜这却并非寝宫良舍，而是一亘古存在的苦乐牢狱。
凡置身其中者，平日白昼各有洞天宅邸，享受诸般人间不可求的荣华欲念，纵情欢愉。
可一旦黑夜，恶业即被点燃，便会被守狱者施加种种刑罚，业火加身，无法消除，犹如刀斧加身，痛楚难耐。
哪怕是阎魔罗，也无法避免业火灼刑，遭受锥心之苦。
后来他设法从中进入阴曹地府，这才彻底摆脱了这一处诡异之地。
“……“炎炽业城”可纳万千世界阳魂，点燃阳魂业报，以惩戒其所为恶行。”
黄天对自己的能力毫不藏私，侃侃而谈：“这一道化神相，不仅对鬼魅具有致死性，对付精于练魄的修行者也有奇效。”
“因“炎炽业城”能剥离阳魂，隔绝阴魄，除非阳魂强盛者，否则难以对抗这一道化神相。”
吴奇听得有几分疑惑：“神通与化神相的区别，是在于天道么？但我总觉得有些模糊。”
“尊者不解是因还未触碰天道。”
黄天解释说：“神通为借天道中大道之力，所投影出的术法，本身依旧是投影与虚像。但化神相为元神合道而成一方天地，是事实存在的法相规则，只是因天道秩序，无法持续显化，而藏在天道道枢的各种夹缝脉络之中。”
他一番比划，连带术法演示，吴奇基本搞懂了内核。
如果将天道看做是一副巨大的网。
神通就是元婴修士以自身术法，触碰这庞大无匹网络，反射下来后形成的镜像。
化神相则是元神真人用“弦”在天道上改出属于自我的痕迹，这痕迹虽然无法长久持续，但短时间里，可重新构建出一片世界的崭新规则，或是直接连入天道既有的三千大道分支之中。
不到元婴，看神通和化神相都是云里雾里，感觉差异不大，但实际上有着极其本质上的区别。
搞懂这一点后，就不难理解，为何元婴与元神有着天壤之别，前者若是没有逆天法宝，在后者手里根本没有一点机会。
以黄天来讲。
他的化神相并不是什么虚构而成的术法幻想，而是真真正正引动天道，将人送入那藏在天道背后的“炎炽业城”里去，坠入业火地狱。
“尊者灌注巨量香火，我如今妖魄远超普通妖仙，地阶法宝都很难伤我身。”
黄天用力抱拳：“从此以后，鞍前马后，刀山火海，黄天谨遵尊者令！尊者敌人，就是黄天生死之仇！”
吴奇笑了笑：“那就拜托了。”
甭管黄天心里怎么想，至少他的确摆出了正确的属下姿态。
目前吴奇需要即战力，因此他选择投资黄天。
这段时间，黄天的大体性格吴奇已心中有数，此人算是粗中有细，大事不糊涂，但要抠细节却是难为他了。
用于冲锋陷阵当急先锋，黄天最合适不过。
黄道一脉就有一个好，道君占有绝对掌控权，谪仙当然也可以消极怠工，那吴奇也不介意将其雪藏，坐若干年冷板凳。
蝗祸尚未结束，最严重的河南、河北、江南还未曾解决，若没有意外发生，本次香火回报将会极其丰厚。
有一名元神真人在侧，吴奇稍微有了点安全感。
谪仙是常规力量，不消耗自身灵气，道君符则是爆发式力量，要出奇制胜。
他也琢磨过，要不要以黄天为基础尝试绘制道君符。
但吴奇才一尝试就被灵力反噬，金丹运转都受到了严重影响。
果然境界差距太大，道君符也用不了。
要渡过第二道君劫，再考虑尝试了。
黄天再次隐于无常图，盘坐于道兵祭坛，只是背脊上再度多了一张啖鬼口，旁边石碑上的文字也缓缓改变：黄父，妖仙前期，九千年修为。
如今还剩九百六十份香火。
吴奇暂时按兵不动。
……
第二日，许叔静又急匆匆拿了一张黄纸过来：“大事不好，大幽突然出没，在河南、河北、江南、淮南袭击剿虫的监幽卫修士！”
吴奇倒不意外。
幽鬼如果不趁机动手，那才是不正常。
吴奇更在意的是：“幽王出现了么？”
“尚未有幽王出没，不过已有几个玄幽设局，儒释道三家的修士折损不少。”
许叔静有些担忧：““疏蝗烛”损失了上千斤，幽鬼入场后，蝗群变得越来越难以捉摸，说不定什么时候幽王就亲自出手了。”
吴奇却是叹了口气：“许参军，找个地方躲起来吧。”
许叔静一脸不解。
“我是希望幽王在正面战场出现的，那代表幽王们决定正面处理朝廷和三教的官员与修士……可他们只是派出了麾下的大幽，阻断了这一阶段的灭蝗。”
“想想看，许参军，幽王要让蝗祸继续扩张，最简单的办法是什么？”
许叔静一滞：“难道他们要……”
吴奇笑容里都是无奈：“柿子当然要挑软的捏，要遏制朝廷和三教派出人手剿蝗就是一场绞肉战，但换一个路子，解决产出“疏蝗烛”的人可要简单多了。”
“不会吧……”
许叔静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道长，快叫上戴道长，找个地方隐匿起来！”
“没用的。”
吴奇摇头：“之前不对我们动手，是因为幽王还不确定“疏蝗烛”是否有用。现在他们想必已经了解这种东西的威力，以太岁幽王一直以来谋定后动的方式，早就派出了手下，盯梢住了这里吧。”
身后传来一阵掌声。
浮云观的树荫下，不知什么时候站着一个人，他身体隐匿在树影下，漆黑模糊，有一副弯角，露出一双发白的眼睛，看着有几分诡异。
“吴道长真是如传言那般聪慧敏锐。”
对方轻声说着。
许叔静一手取出怀里文宝，被吴奇遏制。
吴奇看向对方：“阁下高姓大名？”
“鄙人太岁幽王麾下，十二天象之一，叫我“阴”便可。”
“阴”咧嘴一笑，露出雪白牙齿：“幽王请吴道长、戴道长一同去做客，由鄙人来迎接，还请道长不要拒绝。”
吴奇目光沉着：“若我不肯呢？”
“道长不肯，那鄙人自然也不能强人所难。”
“阴”收起笑容：“只是这样一来，就只有幽王大人过来拜访了。”
吴奇忽然置身于一片血海孤舟，空中悬挂苍青弯月，血海之中有一道黑色船影，上挂了一盏明灯，船里传来阵阵琵琶声。
有人唱：“苦海遥遥，路途迢迢，三千烦恼系长生。”
“迢递三千路，羁危万里身，乱山残血夜，孤烛异乡人。”
船上有一个女人。
她身着绫罗紫衫，坐在明灯之下，双腿并拢，抱了琵琶轻轻弹唱。
吴奇心脏狂跳。
呓语幻歌，血海孤舟。
“太岁幽王”亲至！
第二百四十九章 太岁意志（为“泠人”万赏加更）
此前两位在孽龙洞府被种下幽种的妖类，树妖善起、豚妖魏千长都描述过血海幻象，这是太岁幽王的标志。
吴奇心里有数，发现自己站在一叶扁舟上，同行的还有师兄戴奕。
“师弟，这是什么地方？怎么回事？”
戴奕完全没有头绪，他还在忙着校验配方，谁料眨眼间就到了这么一个莫名其妙的地方。
“师兄，这是太岁幽王要见我们师兄弟。”
吴奇言简意赅：“幽王对“疏蝗烛”有兴趣。”
戴奕顿时明了，他眉头皱起，沉默了一会儿。
“我不善言辞交涉，一切都听师弟的。”
吴奇点头：“好，我来做。”
他开始仔细观察这一方血世界。
举目望去，四面八方都是不见边际的血色海洋，没有岛屿，没有鸟与鱼等生命，只有青色弦月，犹如一把孤悬高空的弯刀。
脚下船只简陋而破旧，仿佛已腐朽多年，表面布满霉斑，裂纹纵横。破船在在血海中随波浮沉，随时可能支离破碎，舟毁人亡。
远处，还有另一艘船，挂有明灯，形如画舫。
蜀县府河也有画舫游船，不过那是青楼烟花之地，红男绿女，莺歌燕舞，笙箫连夜，吴奇不曾上去，远远倒是见过。
血海之中的画舫，少了府河游船的软玉温香，多了几分凄凉孤寂。
吴奇本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态，尝试与对方交涉：“幽王邀请，我们师兄弟有些诚惶诚恐，只是若幽王是为“疏蝗烛”而来，却是可惜了。”
““疏蝗烛”的配方，才出炉时师兄就已全部对朝廷公开，副本手抄，早已被送往京师长安。目前，长安太医署的太医与药师们，都已在紧锣密鼓地制作，并非只有我们这一处配药地。”
他这举措此前还受到了一些反对。
反对者是陈皋和青羌。
陈皋觉得这么直接交出去太吃亏，价码相当于完全由朝廷拿捏，全凭对方心情，实在可惜。
青羌是另一个观点，若能保有配方，不说其他，光是五道七寺、各路妖王都会愿意花费法宝和法钱，来购买配方。蝗祸面前，争夺时间最重要。
吴奇也给出了自己的完整解释。
他这么做的理由有二。
理由一，从如今大势来看，婆娑世界的安危不在三教，而在大唐朝廷，大唐应对越快，蝗灾造成的损失便能大大减小。唇亡齿寒，大唐如果都损失惨重，成都府与浮云观也将步桃花府后尘。
理由二，祸水东引。“疏蝗烛”自然是如今炙手可热的法宝，但同样，它背后也有巨大威胁与隐患。
谁掌控了配方，谁就掌握了蝗祸的安全之法。浮云观如今被各方势力觊觎，虎视眈眈。
不少人对付蝗祸的胆子没有，但对浮云观下手的胆子有，还很大。
这是历史证明过的问题。
将“疏蝗烛”交给大唐朝廷，就是目前最优解。
大局上能迅速遏制蝗祸，同时还能直接转移浮云观的压力。
这也是吴奇和李宓一同商议之后得出的结论。
一切都迅速落实下去。
然而，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
吴奇口中继续说着：“……我们如今对治理蝗祸并无作用，大唐朝廷已有了应对蝗祸的全套战略。”
说着说着，他发现小船距离画舫越来越近。
近了之后吴奇才看清，前方那看似华美亮丽的游船，完全是以白骨所铸，白骨撒花姑娘被涂上了一层犹如血浆的朱颜漆。
船艏上坐着紫衣女子放下琵琶，歌声骤停。
她缓缓抬起头，看向吴奇。
与对方对视那一瞬间，吴奇有些惊诧。
太岁幽王竟然是一个生得极美的女子。
她身披紫衣大袖衫，露出雪白双肩，长发盘在头顶，用金钗系上，穿着随性雅致，却无损于女性婀娜。
让吴奇在意的是，她用一条黑布蒙着双眼，仿佛目不可视，倒是多了一份楚楚可怜。
虽然对方未曾发声，但吴奇心里却有一股莫名笃定。
这女子就是太岁幽王。
孤舟融入画舫，就像是进入烧红铁锅的猪油，丝滑地融入其中，吴奇和戴奕站在了船艏甲板上。
““疏蝗烛”？我兴趣不大。”
太岁幽王幽幽道。
声音空灵而缥缈。
她缓缓转过脸，被蒙住的双目看向吴奇两人：“对你们两人，我有兴趣。”
太岁幽王身上有一股奇异馨香，若是不知其来头，很难将其与祸害婆娑世界的幽王联系到一起。
吴奇心里一沉。
“能接连做出“虫见愁”、“疏蝗烛”，配方的价值，远远比不上做配方的人。”
太岁幽王嘴角动了动：“不用担心，我此次前来，不是为了杀你们灭口。若只是杀人灭口，完全用不着我来。”
“我知道，你们对幽冥与幽王有诸多敌意，因此特意前来，就是为了代表诚意。”
她拨弄了一下琵琶。
“世间百态，均有存在之因，至人神仙，未必庇护生灵，幽冥存在，也并非杀戮无常。”
吴奇迅速调整心态。
既然无法阻止……这时候倒是了解幽冥的好机会。
他也就顺着对方的话：“敢问幽王，何以见得？”
“大唐朝廷看重百姓，三教修士只在意机缘，所谓仙人，也不过是窥得天道的问道之人，不到至人，始终无法脱离天道桎梏。”
太岁幽王不紧不慢道：“哪怕是至人，最终也都离开了这一方天地，因为这背后可是有着常人不知的大恐怖。”
“大恐怖？”
吴奇还是头一遭听到这说法。
“想知道么？”太岁幽王轻笑一声：“目前对你来说还是太早了。”
“你们想过么？幽王总是不断进入婆娑世界，目的是什么？”
吴奇皱眉：“想来是为了以幽冥之气占有整个婆娑世界。”
“幽冥之气，就能彻底将婆娑世界化为幽冥鬼蜮？你是结丹修士，不觉得这个说法可笑么？天道在上，除非将天道彻底改变，否则就是与整个婆娑世界为敌。”
她手指摩挲着手中琵琶：“那么，聪明如你，想想看，我们来婆娑世界，到底是为了什么？”
吴奇没有回答。
“想到了么？”
太岁幽王轻声呢喃：“我们就是被天道请来，清除婆娑世界的仙人与真人的啊……”
吴奇脑袋嗡嗡作响！
第二百五十章 弥天大谎
具有自我意识的群体有两个绕不开的问题。
我们为何而来？
我们到哪里去？
婆娑世界经过诸多王朝更迭，兴衰盛亡，百姓历经百态，修士不断出世入世，人亦有成为一方神祇的可能，种种神妙走入了每一个人的眼前，这两个问题似乎变得不再重要。
修行所需的丹药和功法、每日柴米油盐、如何金榜题名加官进爵……诸般种种，留于“现在”变成了更切实的难题和目标。
唯有尚未懂事的童子，偶尔还会发出这样的疑问。
再或是，修行到高深之处的修士，问鼎天下的王者，弥留之际的老人，寂寞孤独之时，又会发出如此困惑。
既然修行者源自世间万千生灵，幽鬼也不应是凭空而生。
只是在绝大多数人眼里，在朴实价值观和立场上，幽鬼必须也必然是极端之恶的代指。
吴奇曾借“青龙呪”一观幽鬼与仙人之争。
他们之间的关系，并不是如一直流传那般彼此对立，泾渭分明。
魑敛鬼王更是在鬼王旌节里留下隐秘，告知其他天君道兵，不死道君死于仙人寇先与虚空藏菩萨之手。
这两位都转投幽冥，寇先更是摇身一变，化为上一幽劫之首的“解幽王”。
不过“解幽王”最终却是被南海龙王广利王设计，在南海龙宫伏杀，剥离了阴魄、神念、记忆与法力，只有幽王意志回到了天外。
这些种种都似乎在表述，幽王与仙人之间有着某种转换关系。
……
太岁幽王丢出一个诱饵，随即恰到好处地闭口不言。
隔着对方蒙住双眼的黑布，吴奇能感觉到对方那股稳坐钓鱼台的自信。
的确，他无法抗拒这种质疑的诱惑。
吴奇不由想起高呼“血肉孱弱，太岁不朽”的胡小刀与定业刀。
太岁幽王的确有值得称道的地方。
吴奇一肚子疑问，但还是挑选最重要的开口：“幽王说，幽鬼是被天道引来，清理婆娑世界的修行者的？此事又该如何做到？”
太岁幽王轻轻拨弄琵琶，犹珠落玉盘，弦音如碎。
“若你的屋子里虫子越来越多，你要如何做？”
她双腿交叠，仪态优雅。
“天劫存在的意义之一，就是除去婆娑世界的特殊虫子，这些虫子越来越多，会蛀空这一方天道以强壮自身，直到拥有足够的力量飞出这一世界，进入外面的时轮之海与众妙之门。”
“你们眼里的蝗群，便是天道眼中的修士。”
“想必你也能体会，虫子带来的苦恼罢。”
太岁幽王停下手指。
“那么问题便简单了，天劫无法处理那么多修行者，依旧被蛀得千疮百孔，还诞生了天道都无法约束的至人存在。内在之力已不足以完全应对，那便只有引入外部力量。”
她嘴角一牵：“幽冥，便成了天道接入之地。”
“许多人都说，天缺之后，幽冥入侵，但你又有无想过天为何会有缺？”
吴奇装不懂：“不是幽鬼破开的么？”
太岁幽王笑了一声：“三教最擅长的就是撰写历史，扭曲事实。若是幽冥之力能破开天道，那为什么至今天道没有破损，万千幽鬼完全可以将天道撕开，再堂而皇之大肆进攻。这样岂不更快？”
“当然，或许你会认为，有仙人在补天，因此幽王被阻。”
“所谓仙人补天……其实不过是一个弥天大谎。”
她红唇翕动：“所有仙人，一旦到天仙就遭天道束缚封印，这些仙人变成了天道道枢的养料，重新反哺婆娑世界。”
“剩余的地仙、人仙，的确是在补天，不过他们补的却不是天道道枢，而是被修行者损伤波及的神枢，无数神枢构成了天道的脉络。”
“所谓求仙问道，已过了昔日最好时机，如今再成仙，便是自坠牢狱。”
太岁幽王声音蕴含着某种魔性：“这是天道意志，婆娑世界之中的万千生灵都无法违逆。”
她语气稍缓。
“当然，也有一部分很聪明的仙人，隐匿在各种洞府之中，利用天道规则闭关不出，想要问道之后再一飞冲天，突破天道。这种勇气与智慧，的确值得称赞。”
“可惜，天道意志无处不在，对待这些压制自身修为的修行者，天道也有办法让其强制飞仙。”
“譬如说，引入另一个世界的生灵。幽冥是被婆娑世界天道主动接入之地，所谓的天缺，也是天道本身开启的一条大道，直通幽冥。”
“有趣之处在于，三教知情的少数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为了维系希望，他们将幽冥进行了浪漫而极端的处理，变成了一个十恶不赦的侵入者。”
“这样说倒也不算错误。”
太岁幽王满不在乎：“只是我们这些幽王所言，真人们哪怕存疑，明面上也会完全否定，这就是婆娑世界的扭曲之处，一切与幽冥有关，都是谎言与罪恶。谁碰，谁死。”
“你知道为何会这样么？”
“原因很简单。”
她蒙着黑布的闭目双眼，仿佛透过遮蔽，看向吴奇和戴奕。
“婆娑世界修行者突破天道的生路，在幽王身上。幽王才是至人后时代的希望。”
“这一真相若是告知了万千生灵，三教建立千万年的崇高根基便已荡然无存，背后还需要万千生灵服侍的仙人，高高在上的真人，都将元气大损，失去他们引以为豪的一切。”
“在这个世界上，失去总是比获得更让人不可接受。”
太岁幽王又笑了一声：“怎样去验证我所说呢？很简单，幽王存在的本身便是证明。”
“幽王进入婆娑世界，却没有遭到三教合力绞杀，反而极力忍耐，为什么呢？”
“因为不止幽王在打真人的主意，真人也在算计幽王啊……真人躯体对幽王而言价值不菲，能进出天缺幽冥的幽王，也是众多真人逃离天道的重要船票。”
“就和你们现在做的事一样。”
太岁幽王缓缓抬起头，看向头顶乌云密布的穹顶。
“好久不见，裴旻。”
回应幽王问候的，是一道突破乌云，从天而落的璀璨剑光。
这剑光犹如炙热艳阳，从天入海，将周围阴暗血气尽数驱散。
一名背负双手的白衣男子在煌煌剑光之中，与太岁幽王对视。
男子约四十岁，长发蓄须，眉目如剑，面色端重。
“还有一个呢？”
太岁幽王回头，看向另一边。
又一道影子从血海之中凝出，却是一个黑衣人，他脑袋被白绷带缠住，只露出左目。这黑衣人右臂手腕前没有五指，只有一柄白骨长剑，剑上血管密布，仿佛活物。
“剑圣裴旻，剑鬼贺七邡，还有么？”
太岁幽王手抚琵琶，缓缓站起。
贺七邡声音嘶哑：“久闻太岁幽王难以杀死，我想试试，到底是否如传言一样杀之不绝。”
裴旻则是剑指一引：“你们先出去，这里是冥府“赤嵬血海”，很危险。”
吴奇和戴奕被他手中剑光包裹，顿时突破血海，看到了外面光亮。
最后时刻，太岁幽王转过脸，对他们轻启唇齿。
唇语很清晰。
“幽冥随时欢迎你们”。
第二百五十一章 不死太岁
从“赤嵬血海”再次回到青天白日的浮云观，吴奇和戴奕两人都松了口气。
幽王冥府带来的诡异压迫感，比起化神相更加让人窒息，里面有一股不为人知的阴郁残念，让人光是置身其中，都觉得极其不适。
“师弟，现在算是安全了么？”
戴奕看向吴奇，脸上还有几分忐忑。
“暂时算吧。”
吴奇笑了笑：“不论如何，看起来太岁幽王不是为了灭口。性命无忧。”
他现在心情很是微妙。
太岁幽王所展现出的人性与理智，就如吴奇预估那般，超出他预料的是，太岁对人心的掌控和洞察。
她仿佛具有看破人**望的本能。
比起犹如深海的幽冥之力，太岁幽王清晰的头脑和判断，才更让吴奇觉得恐怖。
他不由将太岁幽王与其他三教真人对比。
凡事就怕比较。
他见过的真人，有龙虎山的傅兆卿、宋胤星，武当山的杜慈心，阁皂山的吕季书，以及青城山的姚长盛。
这些真人各有擅长，神通与化身之相也各具神异，不过他们都表现出一种自然而然的高高在上。
哪怕是非常温和的杜慈心，也会不经意展现对底层的无视，他们视野高高在上，看不到太矮的地方，这在修行界也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
然而太岁幽王却不然。
她完全不在意对方到底是什么层面，不论是此前被她种下幽种的胡小刀，还是吴奇和戴奕，都不过仅仅结丹修为。
太岁幽王亲自游说，她的蛊惑富有激情，充满煽动性，让人很难抗拒。
胡小刀当初会追随太岁幽王，现在想来也不意外。
就连仙人都会皈依幽冥，更何况是普通修士了。
吴奇气的是，大唐朝廷这次用自己做诱饵。
献上“疏蝗烛”后，朝廷方却让戢水龙女回来传信，告知吴奇，朝廷暂时不会公布配方事宜。但同时，剑圣裴旻已到浮云观外，以庇护浮云观……此外朝廷还请动了武当山护法之一的贺七邡，两大元神真人一同暗中保护吴奇和戴奕等人。
概而言之，大唐要钓鱼。
最重要的大鱼，自然是背后助力蝗祸的太岁幽王。
吴奇心里不爽，却也无可奈何。
婆娑世界里，大唐意志如今依旧是最强的引领者。形势比人强，他也只有捏着鼻子认了。
太岁幽王果然出现，然而她却并不为灭口，而是尝试招揽吴奇和戴奕两人。对于这次踏足陷阱，太岁幽王仿佛也早有预估，并不慌张。
这一点是吴奇事先没料到的。
冷静下来后，他不由想到了鹤道人，那位自称冶龙幽王麾下寻龙使的大幽。
幽冥方对招揽人类修士，似乎已是轻车熟路，极其擅长……
再者，幽王手里也有重要筹码。
婆娑世界不为人知的天道真相，以及幽冥超脱天道的路径。
这两点对修士来说难以抗拒。
如果要让一个修士在独自一人环境下选择，前途无路还是幽冥升天？
选择后者的，绝不是少数。
“师弟。”
戴奕犹豫了一下，眼里有几分迷茫：“太岁幽王所说，全都是假的么？”
吴奇叹了口气。
果然，太岁这一席话生效了。
他正色道：“不全是。”
“天缺之事……的确有蹊跷。”吴奇看向戴奕：“多年不曾诞生仙人乃至至人，或许有天道制约。但太岁所说，有两个破绽，她很轻巧地带了过去。”
“第一个破绽，是所谓天道意志接入幽冥，让幽鬼得以某种规律侵入婆娑世界，完成所谓的清理修士。”
“幽鬼本身神出鬼没，难以被识别，幽王有限制，但普通幽鬼却没听说有这种制约。若是给他们足够的时间，幽鬼潜伏得都多够久，婆娑世界的修行者和生灵，几乎很难对抗幽鬼。”
“驱虎吞狼之计，却带来了更加麻烦的外来群体，这想必不是天道演化所需的结果。”
吴奇抬起两根手指：“第二个破绽是幽冥。按太岁幽王所说，要摆脱天道，只有成为幽王才行。”
“也就是说，不成幽王，没有被逐出天道的资格。”
“如何才能成为幽王呢？”
吴奇嗤笑了一声：“我曾听几位前辈说，仙人叛变投诚能蜕变为幽王，譬如上一幽劫的“解幽王”。其他如胡小刀者，却只能成为随从。”
“师兄，有没有觉得这有点奇怪？”
“也就是说，不成仙人，就很难变成幽王……唯有到了那一步才有选择，也才能靠近真正的真相。在此之前，不论幽鬼也好，修行者也好，都没有任何区别，都不过是无关紧要。在婆娑世界里，幽鬼更是被修士各处追剿。”
太岁幽王的发言很有煽动性。
可惜，吴奇可是从一个到处都是鸡汤、画饼的时代过来的，对这些早已免疫。
除非太岁幽王能让自己和戴奕变成幽王，那她说的，也许是真的可能。
但她能么？
假设她能。
她会这么做么？
当然不会。
这结果由立场决定。
太岁幽王需要的是一个能做事的属下，而不是与自己竞争的对手。
幽王之间也有竞争，吴奇劾召赤目童子击杀胡小刀，背后就是被鹤道人故意给机会。
吴奇收敛思绪。
现在有裴旻与贺七邡对上太岁幽王，斗法交给他们去操心劳力。
不过稳妥起见，吴奇还是劾召出了黄天。
好歹是一名妖仙，万一被太岁幽王偷袭，还能挡一挡。
吴奇回头看去，发现大幽“阴”早就不知去向，仿佛从未来过一般。
戴奕则是坐在椅子上，看着桌子发呆，从幽王处得到的隐秘内幕，让他不得不重新梳理一番对世界的认知。
吴奇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慢慢喝着。
回头时，他发现黄天脸色不对劲。
“怎么了？”
黄天一阵没有说话。他死死盯着半空，目光穿破了那一片空域，看到里面不为人所知的隐秘。
“尊者。”
他发音有些艰难，呼吸也变得粗重：“我感应到，不死道君……就在那里。”
黄天抬起手，法力涌动，在空中清理出一片模糊影子。里面血河咆哮，剑光纵横，三个人在血海里斗得天崩地裂。
吴奇一愣：“不死道君的尸骸，在“赤嵬血海”中？”
“不。”
黄天两眼牢牢锁住紫衫女子，她化身千万，在血海之中无处不在，来去如风，裴旻和贺七邡杀之不绝。
“就在那里。”
吴奇屏住呼吸：“你是说……太岁幽王，就是不死道君？”
不死道君原来是一个女子？
光是听着这个名头，总是会让人想到不可一世的傲气修士，犹如西楚霸王一般，却是他先入为主所勾出的形象。
“那是不死道君的躯魄。”
黄天眼里闪过一丝惆怅：“太岁幽王是以不死道君的躯魄进入的婆娑世界……”
直到这一刻，他那心中悬而未决的侥幸彻底消失。
道君大约的确是死了。
昔日不死的道君，变成如今太岁幽王的傀儡与容器。
第二百五十二章 六大天君
“不死道君的躯魄，变成了现在的太岁幽王？”
吴奇最初惊诧后渐渐冷静下来。
他心下一想。
幽王进入婆娑世界需要媒介，即某种躯壳，用以容纳他们置身于幽冥的神念和意志。反而是普通幽鬼，倒是能更自由进入这一方世界。
不死道君的躯体，在幽王之中想必也算是非常珍贵。
他脑子里不由冒出一个念头：每一个降临婆娑世界的幽王，背后都是一名真人、仙人或是道君的尸体……
哪怕算上“解幽王”前身的寇先，也是如此，他转投幽冥之后，世间便再无仙人寇先，只有名为“解幽王”的存在。
“具体我不清楚。”
黄天略带歉意道：“此前我在不死道君麾下，也仅算是中游之姿，基本上就是对付一些妖鬼，收集三清像香火。应对天外事宜的，都是天君们。”
既然谈及天君，吴奇就趁机问起：“不死道君是如何敕封天君的？他麾下又有几位？”
“天君，为先天灵宝或鬼神才可以秘法敕封。”
黄天强调说：“尊者一旦渡过第二劫，就能在道君柱上获得这一道秘法了。但敕封道君最难的是机缘，先天灵宝在婆娑世界不多，每一件都是独一无二。鬼神更难。”
“譬如太阳天君，本为一头诞自太阳的三足金乌，为鬼神，被封镇于天道之中，一系列机缘之下，不死道君才将其救出，继而敕封。”
“魑敛天君，原是一头孽龙，要为孽龙，不仅生而神异，还得诞生之后将孕育其父母吞噬，才可领悟孽道。经不死道君点化，这才褪去了恶胎龙身，斩去了昔日业报，不再被心魔所扰。”
“……”
“不死道君麾下，有六大天君。”
他依旧如此前一样，想到哪儿说到哪儿。
“除去太阳、魑敛两位天君，另外四位，分别是太白天君、桃花天君、正法天君、无忧天君，所有天君以太白为首。”
“其中，太白天君为天外所诞生之灵宝，是星辰之灵，不死道君在天外襄助其对抗强悍天魔，因此太白天君感其恩拜入麾下。”
“桃花天君则是沉睡水中已久，用以规避天劫，本体为一种伴水而生的古?（zha，即水母），形如桃花，因此得名。”
“正法天君是一獬豸（xiezhi），原本隐居于一处洞天，能明辨曲直，也是谪仙裁决。”
“无忧天君本尊是极罕见的一种生灵，叫腓腓（fei），不善斗法，但天赋神妙，能奏乐起舞，让所见者消除烦忧，清涤心魔。”
“加上太阳天君、魑敛天君，便是所有的六名天君。”
黄天总结道：“众天君中，太白天君为首，统摄天罡，观摩推演天道。”
“太阳天君悬挂于天，以观天缺变化；桃花天君潜伏于水，以水鉴澄万物。”
“正法天君明断曲直，辨忠奸善恶，对诸多谪仙进行统一评判。”
“魑敛天君收服一众妖鬼，尝试在婆娑世界中建一方据点，以支撑与完成不死道君的各种命令。”
“无忧天君随道君而走，奏曲跳舞，安抚人心。”
“这便是不死道君麾下天君的情况。”
吴奇默默记住。
不死道君这安排具有很强针对性。
星灵太白统筹天君，观演天道，随时洞察婆娑世界的大势，肩负领导者使命。
太阳观天，桃花察水，正法掌尺度，魑敛对外，无忧愉悦，配置很合理。
只是不死道君上天入水也只敕封了六名天君，可见先天灵宝的确极其罕有，可遇不可求。
吴奇又问黄天：“那剩下的几名幽王，三相幽王、冶龙幽王、夜宫幽王、妄周幽王，身份又是如何？”
“抱歉，尊者，这些属下一无所知。”
黄天回答直接：“属下地位不高，只是处于执行者的位置，倒是没有参与到这些事情上。”
吴奇一想。
黄天一个外派谪仙，的确不可能了解这些核心问题，而且他以前仅仅是元婴期，距离幽王事宜还是太远了一些。
但有一个人，一定知道些什么。
……
无常图，抟土祠。
黑白君的泥塑像上传来她独特的轻灵声线：“想要得到什么，就需要拿一些东西来交易。那么，你愿意付出什么呢？”
吴奇心里早有准备：“不知道，黑白君对稀有龙骨有没有兴趣？”
“那就得看多稀有了。”
“比如说……独一无二的完整孽龙骨骸，为不死道君原本麾下魑敛鬼王所有。”
“你有么？”
黑白君那边反应很直接。
“不在我手，不过我知道在哪里，而且你是有办法能拿到的。”
吴奇这回是老神在在。
黑白君走的是道是与医治有关，频繁施展手术，甚至以三相幽王作为素材……以现代医学角度来看，对标本与材料的需求，必然也是有的。
孽龙这种稀有之物本就数量极少，有记载以来，已知确切为妖仙这一层面的，只有魑敛鬼王一个。
“情报换情报，成交。”
黑白君一如既往地爽快。
她刻意放慢了语速：“你的疑惑，也是大多婆娑世界修行者不解之处。”
“那就是，幽鬼到底是什么。”
“要回答这个问题，首先需要明白，幽冥是怎样的地方。”
她笑了笑：“你应该一直都在思考这个问题吧？你认为，幽冥到底是什么？”
吴奇道：“我自己的猜测里，幽冥应该是一个类似于洞天的存在。类似于灵山那样的地方吧。”
“对，但不全对。”
黑白君慢慢说：“幽冥，本名为‘浮提国’或是‘浮提世界’。”
“那是一个早于婆娑世界亿万年的大世界，比婆娑世界更加辽阔，他们真正意义上掌控了天道，将天道随意揉捏，拓展边界，制造出各种不可思议的奇观瑰宝……鼎盛时一度统摄诸多世界，辉煌一时无二。”
“不过嘛，万事万物都有盛极而衰，浮提世界也不可避免。”
“其他世界大都是因弱而亡，浮提世界却是罕有的因强而乱，因乱而战，因战而殒。”
“过于辽阔的世界疆域，过于膨胀疯狂的野心，让浮提世界的众王都想要集合一切资源，成为那完美状态独一无二的一，彼此不可避免地陷入了恶性竞争和对抗。”
“他们榨干了好几个世界的万物，不断改造重铸天道，彻底抹去了天道存在的基理，连他们自己也因此而崩溃，浮提国也因此变成一个虚无世界。”
“这个虚无世界里，只有残存的意志，它们陷入无休无止的漂泊和孤寂，在虚无之海里，唯有彼此掠夺与融合，才能让他们的意志不断延续，构建出生存的基础。”
“换而言之，幽冥就是婆娑世界的另一种未来。”
第二百五十三章 南海龙王？「迷幽王」！（为“野生读者”万赏加更）
黑白君轻笑：“只是幽冥已经没有了未来，在幽王眼里，婆娑世界还处在鲜活的过去，拥有不再走入毁灭之途的可能。”
“木道君前辈有一个猜想，众妙之门中的万千世界都是一个源头，只是在不同天道时空下的不同演化。因此变得光怪陆离，千变万化，有的春秋鼎盛，有的道灭佛寂，有的文字才生，有的野蛮无序，有的走投无路……”
吴奇聚精会神。
他不得不努力去梳理思绪，将此前那些既有框架进行填补与修改，对其中一部分质疑，对另一部分暂且相信。
世界观从再次打碎到更新，需要的不止是外部信息补充，还需要不断逻辑上的筛选与互相验证。
或许人总是没法看到整个世界的全貌，但这不妨碍人去不断完善这一过程。
此前幽王众表现出一种复杂而诡异的行为模式，让吴奇有些难以理解。
以太岁幽王而论，她一方面在试图毁掉婆娑世界，另一方面又尝试在控制此间存在的妖鬼修士。
她对阻拦者下手毫不留情，但对愿意加入的欣然接受。
她对神祇们隐匿的神枢轻车熟路。
她却格外提防大唐朝廷。
……
以前吴奇很容易以为，幽冥入侵，最终目的是将这一方婆娑世界改造为幽冥之地。
现在他才明白，幽王进入，试图将这里变成另一个新的浮提世界，避开曾经走过的死路。
克制是为了减少对婆娑世界的损伤，冷酷是针对婆娑世界抵抗最强烈的修行者。
要占据一方世界，当然需要本地人支持。
因此太岁幽王毫不吝啬幽种，不断招揽修行者加入幽冥，融入幽鬼。
幽王也需要真人的尸体，成为能容纳他们意志的承载物，这样他们才能亲自踏足婆娑世界。
这更接近事实的真相。
“明白了么？”
黑白君那边继续说：“对幽王而言，婆娑世界是决不能放弃之地，所以每一个幽王都想要进入这里，贯彻自己的意志。严格说起来，它们就是最初的补天士……是不是很荒诞？”
“后来天道改变，他们这才得到了进入婆娑世界的机会……”
“幽王虽然每隔一千年就被会天道逐出，但他们想要统治婆娑世界并不是不可能。”
“只需将这里的高层统治者都变成幽鬼，便能够远远掌控，以他们的经验让幽鬼修士们改造这一方世界，再循序渐进改造天道，他们就能从幽冥迁徙过来。”
“当然，这种办法有一个最大的问题，需要漫长时间。而且人心易变，很难确保计划能一如既往进行……”
“最稳妥的当然是亲自进入。”
“进入之后，还有一个办法可以留在婆娑世界。”
吴奇脱口而出：“幽神？”
黑白君赞了一句：“反应很快嘛。”
“神枢是道枢细化之后的延展，虽然无法逆向操控天道，却也让天道无法直接摒除。因此幽王只要能狩猎一名神祇，将神枢与自身冥府熔炼为一体，夺取神位，便可以神祇之身长期滞留于婆娑世界。”
“不过幽神也不全是好处。”
她声音严肃了几分：“首先要在神枢击杀一名正神，难度极高。再者事成之后，幽神亦有神职，即是说……他也必须履行神祇之责。道友克知，神祇有何义务？”
吴奇记得很多杂书都说过一二。
神祇也要尊天道而行，天道降灾，相应神祇就必须配合行云布雨，制造水患，或是干旱天下。
神力虽然神奇磅礴，但也有诸多限制，可以说，神祇是这一能力层次中最不自由的群体。
当然，他们也是最容易获得力量的团体，天道授予，神祇就强。
水灾时代，海神、水神、河神便神力暴涨，干涸时期，他们又会变得虚弱起来。
兵荒马乱时，疫神、瘟神、饥神风头一时无二，被人恐惧而祭祀，太平年间，他们就是人人喊打喊骂的存在，神力弱小，也难有祝词。
概而言之。
一代版本一代神。
天道总会对不同神祇进行微调，或增强，或削弱……神祇们能做的，便是在被增强时尽可能发挥神威，遭削弱时减少风险。
“此外，神祇也要经受天道考核，若是并未达到天道要求，神位将会下调甚至取缔，换另一个人选继承神祇神枢。比起三教修士来说，这可要残酷多了。”
黑白君声音倒是透出几分轻松。
“也就是说，哪怕幽王变成了幽神，也必须履行神祇职责，天道无情，只看规则，也算是一个由黑入白的手段。”
她笑了笑：“而且由于这机会来之不易，不想回到无须混乱的幽冥，幽神通常比大多神祇都要更加认真勤勉，反倒是比本土神祇要更加负责。五郎神那般倒是极少数，因其不履天道职责，所以神力虚弱，被仙人偓佺给斩了。”
“很有意思，有没有？”
吴奇脑子里想到另一个问题：“婆娑世界里，如今还有别的幽神？”
“想来是有的。”
黑白君笑：“不过只要他们兢兢业业，履行神明职责，又有什么关系呢？谁也不会在意。不，只有原来被占据神枢的神祇会有意见。”
她的声音变得犹如耳边呢喃，缥缈轻柔：“再免费告诉你一个小秘密，南海海神的广利王，可就是一尊幽神。”
“它曾经的名字，叫做“迷幽王”，是在“解幽王”之前更早一个千年幽劫的幽王之首，换成幽冥的称呼，就是幽祖。”
吴奇蒙圈了。
如果南海龙王是幽神，那为什么“解幽王”要带领幽王去冲击神枢，还要拼命将其击杀……这幽王内斗也忒离谱了。
“慢着。”他脑子里有点乱：“南海龙王是“迷幽王”，也就是说，上上一个千年幽劫时，他占有了南海龙宫，变成了新的南海龙王。也就是说，他算篡神成功了。”
“那后来的“解幽王”为什么要对自己人下手？”
黑白君一笑：“道友啊，许多群体，对自己人下手时才是最狠的。”
吴奇无法反驳。
“你知道“迷幽王”那一幽劫做了什么么？你可以猜猜看，不过我赌你猜不到。”
黑白君自问自答：““迷幽王”在他那一千年幽劫即将结束前，佯攻阴曹地府，却偷偷联合修士与泰山府君，以仙器“勾陈书”、“悬业镜”设下阵法，将几名随行幽王送入鬼庭“焚聻烘炉”，让其元神被生生焚烧而灭，仅有幽王意志回归幽冥，以此换取天道奖励。”
吴奇骇然。
这对自己人一动就是死手。
“迷幽王”为了洗白，还真是果决狠辣！
“结果，就是“迷幽王”拿到了南海龙宫的神位，成为婆娑世界上位正神之一，执掌南海。”
黑白君那边咳嗽了一声：“所以下一幽劫的“解幽王”必须将其斩杀，清理门户，避免幽王内部分裂，后来者再以这种方式投靠婆娑世界天道。”
吴奇只觉得奇妙。
三教修士不断有人想要皈依幽冥。
幽王那边却也有想要投靠天道。
原本是仙人寇先的“解幽王”，对上本是“迷幽王”的南海龙王……
内鬼的双向奔赴，宿命对决了属于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