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四章 天外之人
吴奇感觉自我被剥离了。
眼睛能看，耳朵能听，皮肤能感知，然而也就如此，整个人变成了一具透明标本，自我被冻结，仅仅保留了名为“吴奇”这一具由阳魂阴魄组成的躯壳。
他想到了房梁上挂的香猪腊肠，自己与它这时候没两样。
都是任人鱼肉。
龙虎山山门处，姚长盛“大衍数禁”展开，因杜慈心的化神相“封刀挂剑”庇护，那时还没什么体会，眼下独自面对元神真人神威，吴奇才体会到其中恐怖。
自己生死皆在姚长盛一念之间。
吴奇此时只能寄希望于姚长盛情绪稳定……千万不要与黑白君有旧怨，否则自己光被波及都吃不消。
“你，再说一遍。”
姚长盛目中黑白二色缓缓交错。
吴奇硬起头皮道：“有前辈让我带句话，说‘姚莬让您找一找“勾陈书”’。”
姚长盛看向吴奇，双目里黑白轮转。
地上泥土冒起塑出一个三足小鱼缸。
他手指一勾，面前水潭里跃出一条巴掌长的小鲤鱼，这鱼被水球包裹，鱼水入缸，一鱼一缸轻轻落在吴奇面前。
“拿上，走。”
姚长盛双眼阖上，端坐于石台前方。
只是此时的姚长盛与此前又有不一样，仿佛又从那种玄之又玄的不存在，变回了具有特定形态与生灵气息的修士。
“弟子告辞。”
姬湛带着抱着鱼缸的吴奇退步离开。
直到离开了风云坛所在的山峦，吴奇这才长出一口气。
他额上已有冷汗。
姚长盛纹丝不动，但带来的压迫感犹如山岳。
吴奇看向旁边，发现姬湛也脸色稍微释缓。
看来面对姚长盛，哪怕是青城山门人也都是非常紧张。
他试探性问：“姚掌门似乎不是很高兴？”
“不。”
姬湛摇头：“很难知道姚掌门什么时候高兴，什么时候不快。有时候斗法让他愉悦，有时又让他觉得乏味……姚掌门唯一高兴的时候，便是用“大衍数禁”推算世间种种之时。”
吴奇心说好家伙。
这姚长盛看来是对化神相与神通极度痴迷……
吴奇又看向手里泥塑鱼缸，里面那一条小鲤鱼懒洋洋地游荡。
“姚掌门喜欢以鱼当礼物么？”
“不要，可以送我。”姬湛冷冷道。
这暴脾气……青城山真就是人均怪里怪气。
吴奇只能陪笑说：“哪能啊，这是姚掌门所赠，回去肯定好好养起来。”
姬湛神色稍缓：“这是孕龙池的龙鲤，身怀龙血，生来神异，说是鲤鱼，其实是一条血脉极高的龙裔，最难得是性格稳定，非常温和。哪怕随意喂养，它也能数百年间化蛟，若有天材地宝与机缘，化龙也未尝不可。镇守洞府，纳灵聚气，是极好的灵兽。”
“其他人都求不来的宝贝，姚掌门送你作传话谢礼，看来是心情不错。”
吴奇听得心里一喜。
别的不说，姚长盛这人能处。
出手大方，也不废话！
姬湛看着吴奇美滋滋的模样，心里有几分不爽。
宗门里师兄弟怎么都讨不来的宝贝，却被他一句话就给拿走。
吴奇却想要探知更多：“姬兄，老实说，我对姚掌门基本上算一无所知，只知姚掌门如今是青城山两大副掌门之一。好像姚掌门突然一下子就声名鹊起，登龙虎山技压宋真人，然后又去长安与剑圣裴先生切磋……”
“姚掌门一向行事低调，外界不了解也正常，这些倒不是不能说，不少宗门也都打探过。”
姬湛回忆道：“姚掌门是六百年前加入的青城山，当时姚掌门便是元神真人，听师叔们说，当时姚掌门是元神初期，还受了伤。不过叶掌教和姜掌门都非常看好，当即将姚掌门引入青城山，从护法做起。”
“后来的事，也证明了两位掌门眼光独到，慧眼识人。”
“姚掌门一到青城，便展现出惊人的推演能力，他要求青城山必须改变旧有礼法，建立属于宗门自己的灵药储备与灵米农田。完善区分诸多弟子的职责与回报，与俗世加强合作，尤其是与大唐朝廷随时保持联络，甚至在大唐朝廷的国子监里有青城山的修士作为三教教习。”
“如今青城山的每一片农田，都是姚掌门亲自计算出的最优地形，播种周期也是经过反复推演，以获得每亩土地带来的最大收获。”
“灵气的补给与再生，灵植的配比与品类，洞天福地的全面规划布局，都是姚掌门一手推演完成。”
“简而言之，没有姚掌门在六百年前打下的坚实基础，就没有今日青城威势。”
姬湛谈及姚长盛，眼里微微发光：“如今世人只知姚掌门“大衍数禁”难逢敌手，却忽略了这一道化神相，其本身最大优势在演算，而非斗法。”
“因此，姚掌门变成了新的副掌门，并代替叶掌教执掌青城事务，宗门上下，没有不服气的。”
这一番话则是改变了吴奇心中姚长盛的刻板印象。
公开挑战龙虎山道门魁首之位。
以鬼钱试探阴曹地府，重开阴骱山。
这两件近乎狂妄的举动同步展开，背后是多年经营的强大底气和细致推演。
姚长盛能被青城山上下一心支持，绝非只是修为境界使然。
简而言之。
——他改变了青城山。
说是天降猛男也不为过。
问题来了，这样一个杰出人物，上山之前为何毫无名气，而且不知来由？
吴奇提出了自己的疑惑。
“很简单。”
姬湛淡淡道：“姚掌门并非婆娑世界的人。”
吴奇却没有觉得多惊讶。
唯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什么此前姚长盛寂寂无名，为什么一朝闻名天下知。
他更在意的是：“其他世界的人，能通过天道破界到婆娑世界来么？这不是至人才能做到的事么？”
“姚掌门情况特殊，是从天缺处坠落下来的……”
姬湛犹豫了一下：“此事，不要对其他人说。”
“放心，我口风很严。”
吴奇听得来劲：“既然姚掌门是从天外过来，难道是被天魔还是幽鬼所伤么？”
“具体或许只有掌教和姜掌门才知晓了。”
姬湛沉声：“姚掌门也对幽鬼最为提防，自姚掌门执掌青城以来，五大道门里，青城因幽鬼而死的弟子是最少的。”
吴奇抱着手里的鱼缸，心中种种念头闪过。
黑白君姚莬，青城副掌门姚长盛，都姓姚，这是一个巧合么？
还有，被困于三相幽王“无间幽冥”中的黑白君，从天缺坠下的天外之人姚长盛……这两人必定有着某种关系。
难不成，姚长盛也是道君？
不。
若姚长盛是道君，姚莬根本不必以自己代为传话。
吴奇唯一能确定的是。
姚长盛绝不是看起来那么简单。
……
孕龙池前。
姚长盛缓缓直起身体，周遭星辰环绕，每一颗星辰上都被诸多不断变化的符号缠绕，这些符文彼此连接，形成一片变幻莫测的星河光幕。对外延展出万千白线，融入这一方世界。
他眼中黑白二色飞速旋转，手指轻轻在星辰上拨弄划拉。
“仙器“勾陈书”……已知不在阴曹地府，不在大明宫，不在五龙宫，不在鬼谷洞。”
“森罗天？不对。”
“长安地宫？镐京冥府？不是。”
姚长盛手指轻轻转动一个个星辰，万千星辰依旧疯狂运转，周遭符文犹如星环飞涌。
“白马寺？也不对。”
其中一枚星辰缓缓停止了转动，静静悬浮。
姚长盛凝视着它。
“原来在这出没……”
他对身后人说：“去找“夜宫幽王”的“夜镛宫”，找到后，回来复命。”
后面的孟长歌一脸无奈，苦笑道：“掌门，我只是一个小小元婴，遇到幽王是十死无生……”
“不要挑战我的耐性。”
姚长盛淡淡道：“除非你想再次转世重修。”
孟长歌立即恭恭敬敬躬身：“谨遵掌门法旨。”
第二百二十五章 灭门
浮云观，茅屋里。
天井处多了一方泥塑水缸，泥缸外部不慎光滑，带着一种早期手工制作的古朴。
缸中有一尾鲤鱼游曳。
玄猫有道趴在水缸边沿，凝神盯着里头的游鱼，两只发亮的猫眼映照出鱼儿摇摆的姿态。
倏然，它拍了两爪，脑袋猛地扎入水里，张口咬向鲤鱼。
鲤鱼也昂首张口对啃，它上下颚蛇一样拉伸开来，半个身体竟都是一张血口，口中犬齿密布。
双方电光火石交手。
玄猫吃痛逃回到了水缸边沿，一脸警惕地看着水中鱼，舔了舔受伤的爪子。
水中龙鲤也狠狠地盯着猫，吹起一串串气泡，仿佛是挑衅。
双方互相奈何不得，各自鸣金收兵。
玄猫灰溜溜地离开了鱼缸，龙鲤也潜入水下，打起了盹儿。
目睹这一切的吴奇不由笑道：“这可不是一般的鱼，有道，要和龙鲤好好相处，它以后要变成蛟龙的。”
玄猫喵了一声，脑袋低伏趴在桌子上，看起来不是很快乐。
李宓也站在鱼缸边，探出头观看里头的龙鲤。
“还真是龙族血脉……我能感觉到。”龙裔少女饶有兴趣道：“或许以后就可以养一头龙出来。带着一头龙到处晃悠，飞来飞去，那感觉应该很不错！”
吴奇：“……”
笑什么笑，你也是龙！
龙骑龙，像话吗？
更让他在意的，是此次与姚长盛的见面。
姬湛给出了姚长盛以前的情报，虽然隐去了一些关键，但也让吴奇对姚长盛与黑白君的关系有了新认知。
可喜之处在于，青城山的诸多改革足以证明，姚长盛并不是纯粹疯狂的求道真人，他对婆娑世界的运转有较为深刻全面的理解。
棘手地方也同样在这，姚长盛大局观出色，青城山越强，距离蜀县和浮云观太近，这就不是一件好事了。
外面传来急促敲门声。
“道长，道长。”
是许叔静的声音。
李宓得吴奇眼神示意，过去打开门。
许叔静一脸兴奋地走进来，喘着气道：““虫见愁”已调制完毕，今日便能去白马寺支援了！司都尉大人也来了，就差道长了！”
吴奇带了李宓出门，来到浮云观的后院。
这里如今多了几个大水缸，里面蓄满了清水。
戴奕、戢水龙女、阿锦都在。
“……这次的药粉共有三十六包，一包能兑水这样一缸，确保药性不会散失。”戴奕脸上带着笑容，虽然最近疲惫，他却感觉到了昔日在药铺与师傅一起配药的快乐与满足。
“不必如此麻烦。”
戢水龙女道：“留下两包，带上其他所有药粉，随我走。”
她手指轻轻一划，腰间腰带飞了出来，见风就长，变成一条又长又宽的黑色绢布，稳稳漂浮半空。
龙女率先踏上腰带。
“上来。”
吴奇、戴奕、阿锦、李宓和许叔静都上了带子。
这条黑带犹如活物，立即窜入空中，游龙一般穿云破风，很快便到了白马山上空。
脚下山峦之间，蝗群已经越过了山脊线，朝西面进军，大半座白马山都已被啃食一空，变成了黄土与灰石，几乎寸草不生。
下面负责防卫的士兵们正驱赶鸡鸭阻击气势汹汹的蝗群，但由于来者数量太多，他们也不得不节节后退，已到山脚下。
若是再任由局势恶化，蝗群突破了这里防线，继续西进，兵锋将直指简州治所安阳县。安阳县周围的农田和果树将给虫子提供大量养分，让它们能以战养战，下一步便能冲击剑南道的核心所在，益州治所蜀县。
退无可退。
戢水龙女却是沉得住气：“取二十包药粉。”
戴奕从背篼里将用粗纸包好的药粉拿出。
一个个粗纸药包悬在天上，上面的麻线顿时拉开来，细细粉末被风卷起，升入天际。
戢水龙女双目泛白，空中乌云密布，转瞬就落下了连绵细雨。
雨落在白马山上，很快就让地面人与虫的防线争夺战有了转机，大片大片的蝗虫从空中坠落，大量飞虫倒地抽搐，渐渐僵硬。
融入“虫见愁”的雨水完全覆盖了这一方战场，降雨不到一刻钟，白马山黑压压的蝗群攻势彻底被遏制，漫山遍野都是虫子尸体，看着极为壮观。
地面的士兵们此时也反应了过来，一个个抬起头，看向天上的戢水龙女等人。
他们高举手里弓箭，齐声欢呼！
吴奇看向戢水龙女：“你虽然插手较少，但也用术法降雨……小心天劫反噬。”
“事急从权，管不了那么多。”
龙女淡淡道：“目前所有人都需要信心，需要最快速度击溃蝗灾，人心才会稳定。”
天上突然青光乍现，隐隐怒雷，一股厚重沉闷的力量锁定在戢水龙女身上。
她看了一眼天穹，平静地说：“只是我却是没法再出手了，只要稍微动用法术在蝗虫身上，天劫就将落下。”
“接下来，就要靠普通人利用“虫见愁”了。”
许叔静当即表示：“药粉效果如此之好，只需调整足够多的药水，进行大量喷洒预防，哪怕蝗群从地下复苏，短时间也掀不起风浪，大人请放心！”
戢水龙女微微点头，她对戴奕郑重道：“婆娑世界，果然不乏才俊异人，戴道长这次功德无量。”
戴奕也客气说：“应该的。也是偶然所得，要不是为了维护师弟的菜园，也不会想这么多。”
戢水龙女看吴奇的眼神则是复杂了许多。
吴奇此时开口：“龙女大人，资州桃花府也遭蝗祸袭击，形势紧迫，不如就此也进行救援，也可给其他宗门一个定心丸。”
“他们的人找你了么？”龙女声音泛冷。
“是。”
吴奇直言：“但桃花府属剑南道三教宗门之一，不仅百姓需要朝廷援助，普通宗门也需要。”
“那便去吧。”
黑带飞舞，破空穿云。
片刻后就抵达了一座山峦，这山上此时已变得光秃荒凉，到处都是裸露的山石与各种碎屑，三座高大的道观伫立在山顶。围绕这三大道观，是一片低矮的房屋，以及已变成废墟的农田与布满漂浮残渣的水塘。
三座道观拱卫着一个巨大的窟窿，里面有什么东西被连根拔起。
此时这里已空无一人，还有些零零散散的蝗虫，正在啃食一些残肢败叶。
戢水龙女闭目片刻，黑带飘荡，落在了那窟窿前。
“出来。”
窟窿里的人听到外面声音，小心翼翼探出一个脑袋。却是一个披着道袍的年轻姑娘。
她脸上脏兮兮的，面有泪痕，衣衫上遍布污渍。
许叔静朗声道：“此乃监幽卫益州司司都尉大人，你快快说来，桃花府发生了什么事。”
那姑娘忍着眼泪：“贫道是桃花府的修士，名为栾桦，最近宗门地下钻出许多蝗虫，灵桃树上也被虫卵寄生，难以处理。”
“昨日突然有幽鬼带了蝗虫袭击，那幽鬼被宗主击杀，然而宗门却难以抵挡蝗群，宗主不得不带了门人转移……只是灵桃树却是被毁了大半，只挖走了部分根须。”
“宗门出了内鬼，是那白婕与外界串通，引狼入室，带来了大量蝗群，想要夺走宗门灵桃树。”
许叔静皱眉：“那内鬼又是如何串通的？”
“具体不知，她做得颇为隐秘。”
栾桦恨恨道：“以前她本是其他宗门的人，后来抛弃了落魄宗门，到桃花府来，依靠美色成为邴汗青师叔道侣。她逃离之前还杀害了邴师叔，偷走了灵桃树的几条主灵根！其狼子野心，暴虐残忍，简直令人发指！”
“还请监幽卫大人为桃花府做主！”
戢水龙女则是淡淡道：“此次来，只为处理蝗灾，既然此地修士已转移安全地带，那便不必浪费药物了，需要用在更紧迫的救人之地。”
“至于你们有所怀疑，宗门叛徒与蝗虫背后幽鬼串联，至少需拿出证据，否则此事本为宗门内部事务，监幽卫一向不插手。”
栾桦咬着嘴唇，脸上不忿，却不敢有任何异议。
吴奇却是听得皱眉，桃花府到底没逃过这一劫，却不知真相到底如何，白婕是否还活着。
他这才体会到蝗祸的恐怖。
二流宗门的桃花府都在一夕之间化为废墟，不得不迁徙躲避。
若是浮云观遇到同样状况，也只能逃难去了，只能保人。
吴奇更加坚定了决心：必须要将蝗灾阻绝在蜀县外！
第二百二十六章 众志成城
从桃花府返回的第三日，吴奇与戴奕同去送第二次的“虫见愁”药粉。
路上吴奇还有点担忧，这药需以戴奕毛发指甲为药引，需求量大，也不知能不能满足供应。
戴奕脑袋上的头发已经尽数剃光，将头发尽数积蓄起来。早日剃发，头发会生长更快。
他十根手指的指甲也剪得很短，这些都是重要药引。
如今戴奕看起来就像是一名和尚，偏偏又着道袍，显得有几分古怪。
“辛苦师兄了。”
吴奇看着容貌大变的师兄，难免感慨：“若没有师兄这药，成都府乃至剑南道怕都是损失惨重。”
“能排上用场就好。”
戴奕温声道：“头发指甲罢了，总会长出来的。”
两人一进城，就发现蜀县与往日不同，街上各坊百姓在坊门附近排起了长龙。
诸坊大门处都有士兵站岗，他们正分发用粗纸包起来的药粉，这些药粉纸包都只有一个薄薄纸封大小，每户人可签字画押领一次，不可冒领与代领。
有书吏在旁对民众解释。
“此药名“虫见愁”，配方为司都尉大人、无常观戴奕道长与吴奇道长一同研制，可驱逐蝗虫。诸位领取后请随身携带，出行尤其不可缺少，若情况危急时用以兑水，以药水驱逐蝗群。”
“白马山蝗群皆已被“虫见愁”剿灭，蜀县今已无忧。”
“请大家遵守秩序，不要插队，蜀县百姓人人有份。”
另一边，街上还有监幽卫小校沿街敲锣大喊。
“若有发现蝗群，请立即上报！”
成都府官兵各司其职，分药的，警戒的，维持秩序的，彼此职责清晰，安排得井井有条。
吴奇一眼看去，发现百姓们虽然也有担忧和不安，可在这种清晰告知与措施下，也都情绪稳定，对官府颇为信任。
监幽卫衙门外停靠了数辆马车，幽卫却是全副武装。
一名名幽卫都是轻装出行，他们都背了大木桶，以麻绳在胸前系紧。
程三元正在领头训话：“此行是为驰援眉州，兄弟们切记，我们背的，是救援眉州百姓与同僚的救命药。切不可提前打开，操作时也务必谨记使用之法……听到了么！”
幽卫齐声：“是！”
“背上桶，随我走！”
程三元身先士卒，系紧背上木桶，跨入一辆马车，十几个幽卫纷纷跟随进入。
很快马车队伍就朝着城西一路奔驰而去。
许叔静此时从衙门大门出来，招呼吴奇两人进去。
吴奇问：“许参军，他们背上那桶，装的是药水么？”
“正是。”
许叔静指着门内一个同样的木桶：“就是这个。虽然看似简单，其实也有讲究，是工匠们做出来的喷药机关。”
他打开桶盖，里面装了半桶水。
水面上漂浮着一些泡状物。
吴奇看出了端倪：“这是……猪尿泡、羊肠……还有鱼泡？”
“对！”
许叔静抓起一个鼓胀的猪尿泡，这尿泡后连着连着羊肠，羊肠前段有一个木塞，他将木塞一转，一捏后面猪尿泡，前面木塞喷出几道水箭。
“如此就能均匀撒药，节约用药，看似简单，却有大用！”
吴奇暗自点头。
没想大唐没有橡胶，却能以猪尿泡等替代，做成增压水枪的形式。
人民的智慧在这一刻发挥出了巨大作用。
戴奕也看得赞叹不已：“真是神奇！”
许叔静摆摆手：“关键还是戴道长的药粉。对了，是不是最新一批的药粉出炉了？”
“是的。”
吴奇从三爪奁里取出一个木箱，箱里摆放着一包包用粗纸和麻线包好的定量药粉。
许叔静大喜：“来得太及时了！如此一来，成都府就可以转守为攻了！”
吴奇又问：“要对蝗群主动出击了？”
“当然。”
许叔静眼里都是战意：“既然有了针对兵器，就不能让蝗灾成型，在它们成群结队之前主动出击，防患于未然，主动将其扼杀！这就是司都尉大人定下的策略，刺史大人和别驾大人都是全力支持！”
吴奇心道厉害。
到底是戢水龙女，绝不会让局势处于被动，才有了一点机会，就开始试图主导占据。
在蝗群引爆前将它们潜在之处喷洒药物，做好各地预防与主动出击准备，这样将会决战于野外，而不是疲于奔命救灾，地方损失也会降到极小。
当然，关键还是有了“虫见愁”这对虫利器。
“哎，差点忘了一件重要事！”
许叔静一拍脑袋：“两位快请进，龙女大人已从朝廷处要到了一批物资和钱粮，此前答应的今日就能兑现。”
吴奇脸上一喜。
监幽卫内庭中，许叔静让石头和几个幽卫抱了一个大铜扣榆木箱子出来。
他摸出钥匙开了锁，撩起盖子。
里面摆了一枚枚银锭，上面均刻有“开元钱监铸银贰拾两整支”的字迹。
一锭银二十两，箱内有一百枚银锭，总计两千贯钱。
接着许叔静又取了另一个竹匣。
匣里有两千法钱，每一串法钱都用红绳串好，上刻“大唐武德”，整整齐齐。
最后是承诺的法宝。
那是一支根细底粗嘴型的短棍，有天然碎花纹，似是某种玉石。
许叔静道：“此物名为“月宫杵”，为模仿仙器“广寒玉判”所造法宝，是司都尉大人特意从长安太医署要来的，本身是黄阶上品法宝，但由于捣药百余年，对制药、辨药、磨药有奇效，是件不可多得的宝贝。”
戴奕反复把玩“月宫杵”，爱不释手。
他由衷感激：“真是一件好宝贝，多谢龙女大人了。”
许叔静笑呵呵道：“司都尉大人做事历来讲规矩，戴道长一心为民，不吝配方，成都府自然也会报之以李。朝廷嘉奖是迟早的事，而且这次因事关蝗灾，必定是天子亲口，绝对丰厚。”
吴奇则是嗤笑了一声：“只希望到时不要再是口头嘉奖，让师兄流血又流泪。”
“这怎么会呢……”许叔静尴尬笑笑。
吴奇却是不吃他空头承诺。
此前他已经被嘉奖几次，当然是好事，但缺少了实质性奖励，总归是有点失望。还是谨慎看好为妙。
离开监幽卫衙时，吴奇看到了一个许久未见的人。
孙笑文。
他比起之前更胖了一些，显然生活过得不错。吴奇听闻，他成了茶馆里被追捧的说书人，插科打诨嬉笑怒骂，动辄与其他说书人对骂，倒是有不少观众。
这些听众背后都骂孙笑文一介小丑，然而当面时又口称孙哥，他们闲暇时总是忍不住去看孙笑文表演。
不提其他，孙笑文日子倒是过得不错，赚钱可没落下。
孙笑文将一个钱袋放在桌上：“差爷，捐个款。”
小吏提笔：“请问高姓大名？募捐为何？”
“孙笑文，捐一千钱。”
他签押后放下钱就走。
出来时他看到吴奇，赶紧打招呼：“吴道长，戴道长！”
“看起来孙哥也是心怀成都府安危。”吴奇忍不住打趣。
孙笑文尴尬笑笑：“好歹是蜀县人，出一份力嘛，那我先走了，不耽误两位道长公务。”
出来后，吴奇又看到了其他人过来募捐，里头又有另一个熟人，刘伯文。
他是米商，倒是带了辆马车过来，要捐米。
“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嘛。”刘伯文摇着一把纸扇，身姿越加富态：“成都府好，我们这些商人才好嘛。道长，家母带了误丧鬼，也在到处寻找蝗虫，最近倒是忙碌。”
蜀县不如江南富裕，不比中原多权贵，毗邻蛮荒之地，民风悍勇又直接热烈，平时多斗殴，面对灾难时也能同仇敌忾。
危难来临，总是不乏有敢于站出来的猛士。
与蜀县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阁皂山，若是遇到大灾大难，怕是阁皂山就是人人自保，各凭本事了。
吴奇心里正琢磨，突然有个孩子过来。
“道长，有个姐姐约你今日辰时，到城内蒹葭楼吃酒。”
吴奇目光一凝。
白婕？
她竟还在蜀县？
第二百二十七章 坏女人与好灵根
——今日辰时，蒹葭楼吃酒。
这话就是此前陈皋转述白婕的请帖，原班不变。
李宓想了想，给出自己的看法：“尊者，不论如何，白婕选在蜀县城内，应该没有敌意。城里有戢水龙女坐镇，想要做点什么，风险太大。”
吴奇点点头。
不到辰时，天色已暗，蜀县长街两侧的酒楼商肆都点上了烛火，门口和楼上挂了一盏盏灯笼，将蜀县照得一派明亮。
吴奇到了蒹葭楼，还没开口，小二就匆匆跑来。
“吴道长，二楼杜鹃屋请，那边的客人等您一阵子了。”
如今他也是蜀县名人，酒肆小二一眼就认得。
“有劳。”
吴奇客气了一句，迈步上楼，走到东面尽头，这里门上刻了一只杜鹃。
推门而入，里面却没有掌灯，一片暗淡。
李宓正要点灯。
里头传来一个声音：“暗一点好。”
吴奇碰了碰李宓的手臂，李宓自觉守在门口，反手带上了门。
室内黑暗，但却难不倒结丹修士，吴奇驭气入目，便能看清里面种种，只是不如阳光下那么清晰细致。
圆桌靠窗处，坐着白婕。
与上次不同，今日她身披一件简朴道袍，长发用木簪系住，未施粉黛，少了此前的风尘味，更像是吴奇记忆中那位干净温柔的师姐。
吴奇在她对面坐下。
窗户开了一爿，月光投了进来，落在了桌上，映出了白婕的半边脸。
“可惜。”
吴奇略有遗憾道：“桃花府遭蝗祸所毁，龙女赶过去时却迟了。”
“倒也不迟。”
白婕轻声说：“那样的地方，毁了也未必是坏事。”
吴奇心里有很多疑惑。
但他最在意的还是一件事。
“师姐与幽鬼有无关系？”
“幽鬼？”
白婕笑了一声：“师弟，想来是桃花府的人说的吧？如果我猜得不错，他们应该是说，我串通外界幽鬼邪魔引来蝗灾，导致桃花府被蝗群所害……”
“桃花府灵桃树受损严重，自然需要一个替罪羊为此负责，我就是那个适合的人。既没有靠山，也没有来历，道侣邴汗青又一直病病殃殃，命不久矣。”
“师弟你应该知道，我不会立于危墙之下。”
白婕目光清明，声音平稳：“昔日跟随严长老到御剑阁如此，后来从浮云观到桃花府亦然，现在离开桃花府的原因也一样。”
“至于投靠幽鬼？我不认为自己有那么命大，也不认为幽鬼会比大唐朝廷与三教更好。”
“这太蠢，又对我不利，这事我不会做。”
她直言不讳。
这倒是符合吴奇对白婕的印象：一个隐蔽的精致利己主义者。
幼年时的记忆总有许多美化，但将白婕在浮云观的行为方式进行理性分析，便能从她那些笑容与温和中找到背后本质。
“所以，是桃花府的人让师姐当代罪羊，师姐逃走了？”
吴奇看着对方。
月光下，白婕的女性面庞更多了几分柔美与虚幻，仿佛若即若离，这倒是与幼年记忆里渐渐重叠。
“不是。”
白婕摇头，她端起茶壶，给吴奇和自己各倒了一杯水：“其实是桃花府想要让邴汗青来承担所有后果，只有结丹修士才有分量担责，不过出了一点小小意外，邴汗青死了。”
“师弟，喝茶，茶里没毒。”
她率先喝了半杯，呡了呡湿润的嘴唇。
吴奇也饮了一口茶，茶是粗茶，平凡而真实。
“我杀了邴汗青。”
白婕露齿一笑，笑容里带着两分妩媚与愉悦：“所以这件事让桃花府掌教大怒。当然，他生气的地方不在于邴汗青死，而是死的不是时候，甚至连尸体都不全，所以他的计划没法落实。”
“若是不能找到代罪羊，桃花府遭蝗灾袭击，培育数百年的灵桃树将毁，最大责任就要落在他头上，这才是他不能忍受的事。”
吴奇心里一动：“但我记得，师姐不是与邴汗青道友一向感情极好么？尚且在浮云观时，邴道友就经常送来礼物给师姐。”
“不错，他曾对我感情深重，这毋庸置疑。”
白婕叹了口气：“可惜真正结为道侣，我才知道，许多事并不是看起来那么好。”
“师弟，你能理解，一个男人为了争取利益，故意设计让妻子去陪酒陪睡，从而胁迫拿捏对方么？”
“他就这么做了，而且非常自然地告诉我，修士一生很长，只不过皮肉之欢，比起修行精进，不足道哉。他还说许多修士都这么做，这只是一个公开的秘密。”
她笑了笑，半边脸都在黑暗里：“然而，明明是他做出的计划，最后他却对我破口大骂，认为我是被任何男人睡都能笑着迎合的婊子贱货。”
“骂过之后他又抱着我痛苦，骂自己没用，他是一个很分裂矛盾的人，他为自己的无能而痛苦，又无法抗拒捷径可能的诱惑。”
白婕站起来，解开领口，露出道袍之下的躯体。
里面只有一件简单的白色抹胸系住胸脯，手臂，肩胛，腰腹，与整个后背都暴露在月光下。
白皙的皮肤上布满一条条深红色伤痕，这些伤痕很新，有的才凝结了血痂。
“上次见过你后，他又用鞭子打了我。”
“我厌倦了这样的生活和修行，暗无天日，永远没有出头之地，还要不断包容一个长不大的结丹修士，我累了……所以我就用准备好的药杀了他，将他切成十几块，藏在了地窖的坛子里。”
白婕穿上衣服，系上腰带，仿佛没事人一样说着：“每一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我当时选错了人，这也是我要付出的代价。”
“我的确是杀了自己的道侣，不过要我去策动蝗灾和幽鬼，那就太看得起我这个筑基修士了。”
她脸上带着笑，看起来比此前要轻松许多。
吴奇心里叹了口气。
这种事外人总是难以评价，因为不置身其中，就无法体会到种种切肤之痛。
他收敛心绪：“师姐一直谋定而后动，想来是找好了下家？”
“师弟聪明。”
白婕笑道：“我通过了九幽山的考核，今日就将离开剑南道，下次回来不知是何时。”
吴奇点点头。
这倒是符合九幽山的风格，来者不拒，只要有符合他们要求的能力。
白婕虽然修为不高，但心智坚毅，狠辣果决，如今婆娑世界形势复杂，这样的人才符合九幽山需要。
吴奇犹豫了一下：“师姐若在九幽山有实在解决不了的麻烦，不妨去找侯莫陈魏前辈。他是九幽山执事，又是元婴中期修士，与我也算相识……就说沈驹的事他还欠我一个人情，以他的性格想来不会赖账。”
侯莫陈魏在龙虎山前大战死对头邱长明，吴奇当时帮他出了一口恶气。
不管怎么说，白婕在浮云观时对吴奇的确很好，有时候甚至好到没道理……背后原因不提。
吴奇琢磨着，这也算是给昔日吴奇的青春懵懂画上一个句号，有始有终。
“没想师弟在九幽山也有关系。”
白婕有几分惊讶，随即微笑：“那就多谢师弟关照了。”
“师弟大方，我这师姐虽然不是什么好女人，但也要有所表示。”
她从袖里取出一截树枝，放在了桌上：“这是桃花府最重要的灵桃树的灵根，本有三根，可孕灵桃树。灵桃树遭蝗虫啃咬，桃花府掌教取了灵根，自己留下一根，让邴汗青保管两根，本是要陷害他。如今这两根在我手里。”
“我手中两灵根，一根给了九幽山做投名状，另一根原本想要留着，如今想想，还是给师弟吧，留个念想。”
白婕走到窗口，脸上显的有几分伤感：“师弟一定要记得我啊，不要把师姐忘了，哪怕只是一个名字也好。”
说罢，她从窗口跳了出去，踪影不再。
第二百二十八章 剑南大捷
京城长安，大明宫宣政殿。
天才蒙蒙亮，殿外百官已等候在列。
此处本是大唐天子受朝之地，但如今已取代昔日较狭窄的含元殿，早朝一并在此。
仗卫林列，文武四品以下依班序立于庭，侍中内外呼应，天子缓步自两门出，升御座。
侍中宣朝。
于是，众官于在各自座椅落座。
众官中，谏议大夫魏征起身而出，他咳嗽了两声，忍住身体不适：“蝗灾肆虐，民不聊生，河南道郓州刺史贾粱庸、亳州刺史黄齐山瞒报灾情，消极应赈，欺上瞒下，置百姓生死于不顾。”
“据河南道监幽卫沿各县、镇、村统计，十一月初至十二月初，郓州因蝗灾传播疫病饿死、病死七千六百余人，亳州更是有数股盗匪因此横行，邪佛黑幢天子信徒再次作祟，九幽山也四处出没，前隋余孽兴风作浪，百姓死亡近万人，更有数千平民被邪佛蛊惑，大建淫祀！天怒人怨！”
他带病面容蕴含怒意，声音略显嘶哑：“臣，请斩贾粱庸、黄齐山！以正视听！安抚民愤！”
魏征杀气腾腾，让一干朝廷大员都噤若寒蝉。
谏议大夫执掌朝廷议论，更是言官之首，比御史台的御使大夫更为清贵，上监天子言行，下查百官风化政务。
坐于御座上的天子目光沉敛，慢慢道：“此事朕正困惑，河南道死了那么多百姓，朕却在半个多月后才知晓……在座诸位，你们是大唐栋梁，国之重臣，正所谓兼听则明，对此有何看法？”
下面鸦雀无声。
让人难以忍受的沉默持续了半刻钟。
大唐国君终于再次开口。
“着龙武军出京，带贾粱庸、黄齐山，由刑部尚书、御史大夫、大理寺三司会审。”
“召河南道节度使张介然回京，令观察使诸遂良暂领河南都督府，总办应对蝗灾诸多事宜，便宜行事。”
天子轻飘飘做了决断，堂下相关众官纷纷领命。
“禀告陛下，如今蝗灾紧迫，三教修士无法参与应对，需加快赶制应对虫患之器。请陛下能准工部暂停此前船只建造，拨付款项，鼓励匠人全力赶制驱逐虫患之器具，应对眼下蝗祸。”
说话的是工部侍郎陈宪。
他正色道：“不到万不得已，国运不可动，工匠历来诸多奇思妙想，反倒是可能有奇效。”
中书舍人薛稷起身：“陛下，薛稷认为，陈侍郎此言差矣。士农工商各有所职，匠人身处长安，甚至未曾亲眼目睹河南虫患，以至于根本不了解蝗灾之恐惧，如此闭门造车，实乃下策。”
陈宪一听，压着火气道：“那要到听听薛大人高见！”
“高见谈不上，薛稷倒是有一个办法。”
他摸了摸胡须：“此前就曾听闻，未有智慧的野兽不会遭天劫反噬，广州海外南蛮岛屿，有不少以虫为食的凶兽。不妨将其捕获，驱虎吞狼，岂不美哉？”
陈宪听罢哈哈大笑：“薛大人果然是久居内廷，凶兽一旦放出，其危害更甚蝗群，它们只知杀戮猎食，如何让它们乖乖吃虫？真正遭难的是百姓，这叫火上浇油！”
薛稷一时语塞，也反唇相讥：“不懂兵事与蝗灾的工匠，绝非良策。”
天子揉了揉额头。
虽然这样的场景已发生了太多次，官员互相争辩攻讦，在朝廷早朝上简直是每日必备，但他还是有点烦了。
“既然两位都没有良策，那就先坐下休息，听听其他人的意见。”
天子发话，两名官员也只能闭嘴，再次坐下。
“诸位同僚。”
这次发话的人坐在第一排左手第一位。
尚书左仆射房玄龄慢慢站了起来。
房玄龄声音四平八稳：“据监幽卫观察与太史局推演，蝗虫群聚时，数量在三个月内便可增长二十余倍，密集程度可达到每一亩地五万只蝗虫。每只蝗虫每天可以吞食若干草木，每一亩地的蝗虫每日消耗的食物相当于二十二人的进食。”
“若虫祸占了一千亩地，便有五千万只蝗虫，每日消耗都是二万两千人份的粮食。”
听到尚书省给出的详细评估和数字，文武百官顿时脸色都不好看。
他们中哪怕有不精于算术者，但也知道这个粮食损耗量代表了什么。
蝗灾是另一种更加恐怖庞大的流民暴乱。
它们不仅吃掉可见的一切食物，还会制造大量无家可归的难民，死者带来后续的瘟疫与盗匪……若是不能及时剿灭，后患无穷。
房玄龄陈述：“……蝗灾成因复杂，想要短时间消除却是较为困难，不过也不是拿蝗群毫无办法。”
天子催促：“房卿不要卖关子，快快道来。”
“是，陛下。”
这位当朝二相之一的左相继续道：“十日前，剑南道监幽卫益州司司都尉敖姝找到臣，告知成都府有奇人钻研出了一味针对蝗灾的药剂，名为“虫见愁”，调制成药水后，能鸩杀蝗群在内的众多毒虫，效果斐然。”
“不过当时紧急，却没有足够证据支撑，敖大人只是找臣要了一些药材去配置。”
“但今日才收到了剑南道观察使、兼益州刺史陈季友的公文，上列剑南道应对蝗灾若干措施，以及目前蜀地得到的成果。”
房玄龄顿了顿：“监幽卫益州司派出众多幽卫，背负“虫见愁”与工匠所制“喷药桶”，在益州、彭州、蜀州、汉州、嘉州、眉州、邛州、简州、资州等州，对有规模的蝗群发起了主动出击，已毒杀蝗虫九百余万，剑南大捷，战果颇丰。”
天子一脸惊讶：“竟有如此奇药？”
“陛下，我大唐能人异士层出不穷，危难之际总是不乏能人相助！此乃天命！”
百官看得心里腹诽。
这一君一臣明明彼此心知肚明，还要装作不知来搞这一出戏码……
房玄龄又道：““虫见愁”由司都尉敖姝，与当地浮云观戴奕、吴奇两位道长一同揣摩测验出了配方，在当地农田、林木、滩涂间大量喷洒，从而将大量虫卵扼杀于地下和林中，让其难以团聚成数百万甚至数千万众，从而分化瓦解剿之。”
“不过因药引难寻，要制作更多“虫见愁”支援其他道还需要时间。”
天子微微点头：“三教之中也有如此古道热肠之士，实乃典范。”
“有过必罚，有功必赏，乃我大唐立国之本。”
“浮云观力挽狂澜于危难之际，堪称诸多小宗派之典范。赐“大唐护国”牌坊一座，从此每年进贡例岁，品类不限，朝廷回礼法钱五百钱，铜钱一千贯。至于发明上贡“虫见愁”，其赏赐灾后再算。”
大唐朝廷给予三教五道七寺为首的重要宗门补贴，都是采取这般形式。
释道通过名义的纳贡，获得事实上丰厚的每年实质奖励，但场面上是大唐朝廷更好看。
浮云观之名，第一次传入了百官们耳中。
他们都是多年伴君之臣，自然明白，这浮云观在恰当时机出现，被陛下看中，必定要作为扶植三教小宗派的一个典范。
简而言之。
不管浮云观多小，它从此便是大唐护国宗派之一，而且必将越来越好，此为大唐天子意志。
……
武当山。
七十二峰的吐雾山上。
殷罗浮脸色阴沉。
吕青青小心翼翼道：“师叔，吴师弟他这次也是为家乡出力，想来才耽搁了。”
殷罗浮冷冷说：“他处理不了蝗灾，便该回山修行。你即日下山，将他带回来。”
“是。”
吕青青领命，心里叹了口气。
师弟啊师弟，你这次可是惹怒了殷师叔……明明说好几日后回来，这都半个月了。
到底能不能带回吴奇，她心中着实没底。
第二百二十九章 香火滚滚
此时此刻，浮云观。
吴奇和陈皋正坐在院子里，各自捧了一杯茶。
下午申时，宜饮茶。
吴奇感受着唇齿间的茶香，呼出一口气：“好茶确实不同，锦茶贵有贵的道理。”
陈皋笑呵呵道：“师弟，我少年时跟随一个掮客大哥混饭吃，那大哥走南闯北，上山出海，见识不凡。他说过一句话，我至今没忘。”
“贵的东西最大的缺点便是贵，但那是我们的问题，不是它的。”
他看着茶盏上冒出的热气：“确有几分道理。”
“师弟，你看我们捣鼓千机书坊，《鉴妖谈》卖得如此之好，至今才千余册，利润五百多贯，这在昔日浮云观已是难以想象的可观利润。可与“虫见愁”相比，那就是小巫见大巫了。”
光是戢水龙女给出的一次性报酬，就有两千贯铜钱，两千法钱，法宝“月宫杵”，卖书却是不可能得到如此丰厚的回报。
“可惜还是便宜了。”
吴奇笑了笑：“倒是让戴师兄吃了亏。”
“师弟你已尽力，那也是没法子的事。”
陈皋倒是看得剔透：““虫见愁”虽然对蝗灾威力非凡，但唯有朝廷出手，这驱虫药才能大量研磨制作，短时间里就覆盖剑南道。”
“这种东西，浮云观不可能拿住不放，既然要对外使用和传播，朝廷是最好的选择。”
他饮了一口茶：“只是我没想，师弟你竟然没有任何提价，就让戢水龙女去朝廷游说……看来师弟很信任龙女。”
“也不全是信任……戢水龙女两年任期，灭蝗堪称是她在位时重要的政绩，她的性格是容不得有沙子，会按照规矩办事。”
吴奇坦然：“加之“虫见愁”已算与她本人绑定，不论怎么考虑，龙女都得尽力得到朝廷支持，这也是她的利益所在。”
“至于价码问题，这却是不好定。”
侍立一旁的李宓见吴奇茶盏中没了茶水，端了茶壶过来，给他续上了半杯。
吴奇接过茶盏，这才继续说道：“倒不如大大方方交给龙女处理，她对这套官僚程序可比我们擅长多了。”
“确实。”
陈皋点头：“只是觉得有点可惜，依我看，“虫见愁”至少价值万贯，法钱五千钱，法宝至少两件。”
没拿到的钱只是空头承诺，目前拿到的只有两千贯铜钱，两千法钱，以及法宝“月宫杵”。
“师兄却是想得太美。”
吴奇反而笑了：“若是能彻底消灭蝗灾，那至少值数十万贯。可惜，“虫见愁”并不能做到。”
“哦？可“虫见愁”不是已经杀死了剑南道上百万蝗虫么？”
陈皋有点不解：“许参军昨日才说，剑南道但凡有规模的蝗群都被清剿，地上树上也被撒了药水，短时间里蝗虫很难再凝聚。难不成有假？”
“当然不是。”
吴奇放下茶盏，解释说：“眼下的“虫见愁”之所以能如此迅速生效，是因蝗虫从未见过这种虫药，没有与这种药对抗的经历。”
关于蝗灾应对问题，吴奇与戴奕、戢水龙女进行了较为深入的探讨。
三人意见一致：“虫见愁”只能治标，不能治本。
眼下这药的确好用，可时间一长，蝗群中有些蝗虫适应了药性，活了下来，就会改良下一代蝗虫。
蝗虫每次大约可以产虫卵五十到一百枚，而加上它们孵化期又非常短，从卵诞下到成虫仅需二十天，在适宜的条件下，它们可以生产出成千上万只卵。经过几代死亡筛选，新一代的蝗虫便能产生耐药性。
戴奕估算，“虫见愁”生效时间大约是两到三个月，若是两三月之内无法彻底清除绝大多数蝗群，那么再次诞生的蝗虫将会更加难以杀死，到时候“虫见愁”也将彻底失效。
“只有两三个月？”
陈皋脸色凝重了起来：“原来还有这么一层……可两三月时间里，怕是根本不可能清剿大唐境内的蝗群。”
戴奕配药需要的药引是他本身毛发指甲，这些本就不多。哪怕配置成功，要将大量药粉送入各地，调制成药水，再组织士兵进行喷洒也需要有一个过程。
更不必提大规模针对蝗群的行动，背后需要的调度与内部流程，每一个步骤都极其费时。
内部损耗都还没算。
“那两三月后该如何是好？”陈皋有些忧心忡忡。
“那便只有靠新药。”
吴奇倒是神色如常：“戴师兄目前一边配药，一边与许参军正在测试新药，到时只能换做新药来再争取时间。”
虫子不会消失，它们甚至从未战败。
应对有天劫意志的蝗灾，是一项不能松懈的长期工作。
陈皋这时明白了过来：“原来如此，难怪师弟并未有任何议价，非常爽快地与龙女达成协定。后续还有许多合作……”
“就是如此。”
吴奇笑了一下：“况且想要依靠浮云观一己之力阻拦蝗灾，未免过于狂妄了。我们这里只是抛砖引玉，天下能人很多，想来能从这条路子上找到更多方向。”
不论如何，剑南道的局势现下算是稳住了。
蜀地范围内的蝗群都被清理了一遍，这让剑南道观察使陈季友非常高兴。陈季友亲自到浮云观拜见了戴奕和吴奇，对他们表示诚挚的谢意，并告知他们，自己已上书天子，为浮云观邀功请赏。
陈季友很少出没，因他不仅是益州刺史，还是剑南道事实上的第一号人物，公务繁忙。剑南道至今不曾设节度使，只是由陈季友兼任剑南都督府都督。
“白玉箫和红绫倒是去蝗灾之地寻找素材去了。”陈皋说：“新书也开始筹备。”
“辛苦他们了。”
“辛苦的是师弟你啊。”陈皋感叹道：“原本师弟在武当修行好好的，却要回来处理蝗灾，倒是耽误了你许多修行时间。”
“应对蝗灾，也是修行。”
吴奇一笑：“我也从中受益良多。”
这不是客气话。
剑南道蝗灾在短时间里就被镇压，各处流窜试图聚集的蚁群，都遭到监幽卫派出的小队喷药灭杀。
各州也都贴出了告示，言监幽卫益州司与浮云观所制“虫见愁”已肃清周围蝗群，特别点出了戢水龙女、吴奇、戴奕三人始创的配方……这带来的直接后果是：香火滚滚。
吴奇头一遭体会到了坐领香火的快感。
就连这时饮下午茶，无常图里还在不断浮现出新的香火。
——得一人香火。
——得两人香火。
——得一人香火。
……
至今，香火积累足有一千六百七十份，超过了吴奇此前辛辛苦苦的诸多打拼。
这还是有龙女和戴师兄分享香火的后果，否则绝不止这点数。
百姓之中，尤其是农户最清楚蝗灾恐怖，轻则一年劳作血本无归，重则沦为难民逃离家乡。他们也很淳朴实际，吴奇他们做出“虫见愁”，给他们保住了农田和庄稼，他们感恩戴德，供上长生牌位。
从最初的狂喜到慢慢平静，吴奇也更加深刻意识到：这才是自己的香火之道。
婆娑世界的百姓们才是自己最重要的香火之源。
与人方便，于己方便。
不过一下子得到这么多香火横财，他倒是还没想好怎么花。
有黄父在，道兵战力目前已足够。
丹灵培养一事，现在可以考虑了。
正当他琢磨。
空中飞下来一道剑光。
落地的吕青青板起脸，努力装作冷漠道：“师弟，和我回武当去。”
吴奇笑了笑：“师姐不要急，来，喝茶先。”
第二百三十章 监幽卫司灾曹
李宓很有眼力劲儿地给吕青青斟茶倒水，乖巧有礼得无懈可击。
伸手不打笑脸人，吕青青也只能暂时坐下。
吴奇开口：“介绍一下，这位是武当山吐雾山的吕青青师姐，也是如今武当道传弟子的律首，类似于大师姐。”
“这一位是浮云观的陈皋，也是我师兄和好友。”
陈皋连说久仰。
吕青青也客气了一句。
“师姐这么着急过来，是殷师叔的催促么？”
面对吴奇的明知故问，吕青青皱眉道：“师弟，你再不回去，来的就是殷师叔本人了。”
“此事实有隐情。”
吴奇倒是不怕：“其实原本我想处理完编外舍人事宜就返回武当，只是剑南道如今被蝗群袭击，形势危急。事关浮云观与万千百姓安危，师弟我看在眼里，急在心头。”
“好在浮云观的戴奕师兄多年投入……”
他将前后一五一十道来，听得吕青青一脸震惊。
可她还是有些不敢相信：“你们真做出了应对蝗灾的药物？”
不是吕青青怀疑吴奇说谎，而是蝗灾一直都是无解难题，背后牵涉太广。若能解决蝗祸，不少事都有了全新转机。
“只是暂时遏制。”
吴奇斟酌用词：“预防还是有效的，不过若蝗群大规模团集，这药也很难生效了。”
“那也将是大功一件。”
吕青青眼里泛光：“师弟做得好！此事利国利民，功在当下，利在后世！”
“其实阁皂山也曾研制应对蝗灾的丹药，可丹药应对蝗群收效很小，加之研究消耗昂贵，需众多珍贵天材地宝。天灾助阵下，修士对蝗灾更是束手束脚，施展不开。”
她回忆道：“后来因整个计划持续性耗损代价太大，阁皂山就放弃了这一策略，转而制作一些能引走蝗群的药，不过这些药很快也失效了。”
吴奇倒不意外。
阁皂山这五道七寺中的制药宗门，不考虑蝗灾才是不正常。
这可是一门回报丰厚的生意，若是研制出特定丹药，能规避蝗灾，那么婆娑世界诸多修行宗门都不得不花钱购买。
大唐朝廷也必须从阁皂山处大量购置特效药，背后交易金额巨大，会带来一系列连带反应，再次扩大阁皂山影响力。
可问题也在这里。
大宗门有无法避免的问题：内部派系林立，内斗内耗严重，利益牵扯多，流程繁琐，要落地一个大项耗时极长。
吴奇琢磨着，想来也是阁皂山的葛家与吕家都前后考虑过。投注于大量资源，用于研发除虫药，结果却很难预料，而且中途必然会遭到另一方的种种阻碍与刁难。
若是失败，将会给对方口实，并且失去宗门之中的主动权。
势均力敌势力之间的博弈，很多时候比的就是谁更少失误。
不做事，就不会犯错。
这道理很简单。
从这一视角来看，阁皂山放弃应对蝗虫的丹药计划，也不难理解。
“师弟，剑南道这边其实蝗群情况还算轻微。”
吕青青又说：“河南河北还有山东一带，才是重灾区，听闻已有数亿蝗虫盘踞，当地大量百姓不得不转移迁徙。那一带本是大唐粮仓之一，如今受损极其严重，听当地游历师兄弟传回的消息，河南道百姓死伤数万人，十分凄惨。”
吴奇叹了口气：“远水救不了近火，也只能多制作一些药粉，希望大唐朝廷能尽快救援百姓吧。”
两人正说着，吴奇突然感觉到一股神念锁定了自己。
这冰冷又芒刺在背的感觉……是那个女人。
他转过脸，起身笑道：“龙女大驾光临，贫道有失远迎。”
戢水龙女今日一身白衣，发髻上插了一副碧玉华芯华胜，眉心桃花花钿，面容素雅出尘，恍若画中人。
侍女阿锦仍着青衣，跟在身侧后半步。
吕青青恭敬拱手：“武当山道传弟子吕青青，见过龙女前辈。”
龙女轻轻颔首，看向吴奇：“武当山召你回山么？”
“是的，殷师叔让回山修行，准备明年一月初一的年考。”
吴奇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故意一脸怅然：“师长之命，实在难为。”
龙女不快道：“不必惺惺作态，距离年考还有半月，殷罗浮的事，我来处理。”
吴奇心中比了个拇指。
上道。
龙女看向吕青青：“吴奇暂留成都府，年考前我会让他回山，稍后我会以监幽卫益州司名义出具正式宣帖。”
吕青青对此只能说是。
“此番来，是为宣布皇命。”
戢水龙女看向吴奇，沉声道：“大唐天子口谕，浮云观剿蝗大功，赐“大唐护国”牌坊一座，每年进贡例岁，品类不限，朝廷回礼法钱五百钱，铜钱一千贯。“虫见愁”赏赐，灾后另行折算。”
陈皋大喜过望：“我这就去叫长老和戴师兄！”
吴奇则是很淡定。
这奖励总算像点话了。
如此一来，浮云观享受长安直接拨款补贴，有了这一笔钱，从此就不会再如此前那般拮据。
更重要的是，“大唐护国”牌坊这一立就代表浮云观受大唐庇护，地位陡然拔高。
“此外，天子设监幽卫司灾曹，广招天下能人异士，应对旱灾、水灾、蝗灾等诸多天灾，特此敕封浮云观道士戴奕、吴奇为司灾曹舍人博士，享朝廷博士粮饷，每月四千钱。”
被陈皋拉来的戴奕听得也有些懵。
他开口辩解：“龙女大人，戴奕并不想做官，只愿在浮云观修行。”
吴奇则说：“戴师兄，这事想必还有补充，听龙女大人先说。”
戢水龙女瞥了吴奇一眼，对他抢话有几分不满，不过还是郑重道：“因司灾曹特殊，舍人博士无须到衙门上任，在各自寺庙道观继续修行，为朝廷对做出特殊贡献修士的嘉奖。”
“除去粮饷之外，舍人博士还享有朝廷拨付的土地，用于学术后续推演。”
“如今，分栋山剩余无主空地全部划拨归属浮云观使用，官契稍后你们去签署一下。”
戴奕恍然。
吴奇却是警觉：“龙女大人，既然是司灾曹舍人博士，想来也有相应义务吧？”
戢水龙女目不斜视：“陛下亲口，令你们襄助监幽卫继续制药，以遏制此次蝗祸。各地司灾曹参军事均由司都尉兼任，剑南道事照旧。”
吴奇这才松了口气。
大唐王朝凌驾于五道七寺之上，若是强制征召，自己还真没法子。
不过目前看起来，朝廷还是想要人尽其用，还是尽量留给了自己和戴奕活动修行的空间。
“黔中道如今被蝗祸所困，团集蝗虫数量有数千万，三日后，我将亲自带队赶赴黔中道剿蝗，你们随我一道，早日准备。”
吴奇和戴奕领命。
龙女来得快，走得也果断，只留下阿锦去帮助戴奕、许叔静制药。
吕青青问：“师弟，三日后我能一同去么？”
她对这灭蝗奇药很有兴趣。
这是亲眼目睹的机会。
“既然师姐有兴趣，同去便行。”
吴奇突然想到：“师姐出生阁皂山，对丹药之道理解远超同群，戴师兄配药，师姐也可去参详看看，集思广益，这般说不定能更快做出新药。”
吕青青吃惊：“师弟不怕我抄走了配方么？”
吴奇目光坦然：“这药只能处理眼下，必须不断有新药诞生，才能处理这一场席卷婆娑世界的蝗灾。重要的永远是能做配方的人。”
吕青青听得有些许感慨：“若阁皂山的人也能明白这个道理就好了。”
吴奇放下茶盏：“他们当然明白，他们只是想摘桃子，可不想冒任何风险。”
第二百三十一章 小虎，来点作用吧小虎！
十二月的夜晚风凉雾冷，东庙外一片寂寥。
一位尖嘴猴腮的少年手持一根棍子，在外面警戒。
与他一同的，还有一老成少年，少年手持一根碧玉短笛，正轻轻吹奏。
随着悠扬的低声，四面霜雾重重，笼罩在这一座古老的庙宇上。
“张哥。”九千王忍不住问：“外面如果有修士闯进来，这该咋办？”
竹妖小张一板一眼道：“不论来的是谁，都不能打扰尊者，一切有我。”
鼠妖还是有点紧张。
虽然张哥也是妖帅初期的修为，可蜀县如今可是有元婴修士的，万一有不信邪的来，自己大概要当炮灰了。
“不要担心。”
小张安慰道：“里面还有一位元婴前辈坐镇，虽然大哥还在休养，不过安全毫无问题。”
听到背靠元婴大修士，九千王顿时有了底气，手里棍子也挥得抖擞了几分。
……
庙内。
吴奇双目闭合。
无常图里，大量香火被灌入丹灵的祭坛之中。
灰白石碑上，朱字也缓缓有了变化：丹灵，妖将后期，九百九十年修为。
只要释放出丹灵，它十年后就将面临千年劫。
花掉近一千份香火后，吴奇如今剩余六百七十份香火，也算留有一定余地。
不过稳妥起见，吴奇还是与丹灵做了详细沟通。
“现在我将你从无常图里放出，这一道初生天劫却是避不开。”
“天道无常，虽说眼下已经给你灌注了大量修为，能否安然渡劫，还是要靠你自身。”
丹灵虽然懵懂，但也给出了强烈直接的回应。
它要渡劫。
这既是意识觉醒的修行本能，也是彻底开启灵智的代价。
吴奇走出东庙，来到前方一片草地前，这才从无常图里劾召出丹灵。
丹气所化的白色幼虎一出现，空中顿时滚雷隆隆。
吴奇退后几步，静心观察。
天劫这次凝聚极快，转瞬之间就黑云压顶，红光烁烁，九天之上传来巨兽般的低吼。
地上的幼虎丹灵却不再如初生那边胆怯，它抬起脑袋，虎目直视空中劫雷，喉咙里嗷嗷直叫，充满战意。
一道赤雷从天上坠下！
轰的一声爆响后，炸出无数火星。
丹灵被劈得浑身燃起火来，它最终忍不住痛嚎起来，在地上滚来滚去，就像被毛线缠住身体的大猫。
很快，天劫散去，雷声不复。
被赤雷轰中的丹灵，此时如一名得胜归来的将军。虽然它气息有些紊乱，身上还冒着黑烟，但虎目中带着此前不曾有的清明与斗志。
它俯首贴地，口吐人言：“谢尊者再造之恩，”
却是一个清脆的姑娘声音。
丹灵摇身一变，化作一身披白色皮氅的少女，她一头卷曲白短发，浓密眉毛也是白的，双目清澈，嘴唇微翘，说话间露出一对小虎牙，颇为乖巧。
吴奇一愣：“丹灵也有阴阳之分么？”
“有。”
丹灵少女嘴唇翕动：“丹灵化灵时分阴阳，以我来说，若是呈龙相即为阳，虎相为阴，暗合阳阴合和，彼此变换，这是化灵时从天道中得到的明悟。”
旁边的李宓走过来，有些惊喜地看着丹灵：“原来是个妹妹，快来，让我抱抱。”
她拉着少女的手摸来摸去，摸摸抱抱，捏捏贴贴，对相貌可爱的丹灵笑得合不拢嘴。
丹灵对她也颇为依恋，任凭她摆弄。
吴奇看不下去了：“够了！成何体统！”
李宓这才罢手，一脸意犹未尽。
“现在，你为我麾下道兵。按辈分，大哥是重阳，二哥是小张，三姐是李宓，四哥是黄四郎，五哥是笔千言，你便是六妹。”
吴奇思索片刻：“既然你为龙虎丹虎相，就叫小虎。”
丹灵欣然道：“是，小虎领命。”
李宓张了张嘴。
她原本想要提议，不妨换一个名字。
多好看听话的一个丹灵小姑娘，却叫人小虎，实在有些不对劲。可她又不好当着六妹的面反对，这有损于尊者威严。
不过李宓转念一想，之前尊者取名都挺随意的，重阳、小张、黄四郎、小虎……相比起来，感觉只有大哥的名字是有认真在取。
李宓心里庆幸，还好我有名字。
不然按照尊者的习惯，当时自己手持纸鹞，或许名字就叫小纸或者小鹞了……想想都不寒而栗。
吴奇完全不知道李宓脑子里所想，他现在全身心都在关注另一件事。
小虎到底会什么？
黑白君说，木道君依靠培育丹灵，丹药源源不断。
当然，木道君有许多丹灵，可以分工合作，搞成一个丹药流水线……自己目前却是不敢有这样白日梦。
不知道小虎的本事在哪方面。
“对不起。”
小虎眼神有些黯然：“我不会炼灵丹。”
吴奇笑容僵住：“……”
这是闹哪样啊！
丹灵不是自带炼丹术法的么？
是不是哪里不对头……天劫劈坏了脑袋？
丹灵少女看吴奇脸色不好看，不停鞠躬，有些怯生生地说：“对不起，对不起！”
李宓看得心疼，安慰地摸着她的手说：“没事没事，长得可爱就行了，没有本事反正有尊者在，修行不会落下的。”
吴奇瞪了她一眼。
你还好意思！
这种长得好看就行的歪风邪气必须打住！
他对李宓冷冷道：“你最近是不是太闲了？戢水龙女问了几次，我看你应该去她那进修几个月。”
“我错了，尊者对不起！”
李宓也加入了鞠躬道歉行列。
吴奇皱眉训斥：“别打岔。小虎，我问你，你既然是丹灵，是逆天而生的灵异意识，难道对丹药或者灵草没有什么特意感应或能力么？”
“有是有，就是有点偏门。”
白眉少女吞吞吐吐道：“我的“锻丹法”可以锤炼丹魄，将其清除杂质，凝练到极致，让它变成天下间一顶一厉害的丹丸。但就是……没什么用，没有药性和灵性，因为我不擅长药理药性，这方面是龙相的领域。”
吴奇头疼。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放平呼吸：“你是说，你的能力是让丹药徒具其型，就是吃了没用？”
“差不多是这样。”
白眉少女有些不好意思道：“我擅长的是对丹魄本身的理解与融合。”
她一番解释，吴奇才明白。
丹药本身蕴含强大的灵力，九天神丹这样的丹药还要锁存天道机缘，越高级的丹药丹魄要求越高。丹药需要一副高强度的躯壳，才能保存住里面的灵力精华和种种神妙。
小虎的“锻丹法”就精于此道，能炼造最精密强悍的丹魄，以锁丹药灵性。
龙相丹灵则是先天擅长药理药性，能钻研推演各种配方，并以此炼丹，虽然无法制作丹魄，但只要有较为杰出的炼丹士，这一点也能补上。
两者相辅相成，本是一体。
但天道损有余，她们无法同时诞生，只能以其中一面现世。
吴奇突然想到。
虽然小虎不擅长练正经丹药，但她的“锻丹法”不就是“葫芦剑丸”项目制作丹药剑丸的完美术法？郭琎最头疼的剑丸问题，有小虎在，简直是完美对接！
天生我材必有用。
她不炼丹药，炼的是剑丸！
想通了这一点，吴奇越看白眉少女越是喜欢，脸上露出笑容。
小虎，太有作用了小虎！
第二百三十二章 黔中邪佛
一道黑虹在空中飞驰，这是戢水龙女法宝“黑浣绦”。
吴奇站在上面，俯瞰脚下山川河流。
此番监幽卫益州司出动，兵分三路。
第一路三日前便出发，由许叔静带幽卫，提前抵达黔中道的黔州治所彭水县，教授当地官兵如何利用药水预防和剿灭蝗群。
第二路由青羌带水中妖兵鬼将走水路，查清当地蝗灾具体状况，及时标记汇报。
第三路则是戢水龙女本人亲自领衔，带了吴奇、戴奕、阿锦以及李宓、吕青青等人，这一路目标却非蝗群，而是其背后作祟的妖鬼或大幽。
黔中道毗邻剑南道，剑南道大，总计四十个州，黔中道却要小得多，仅有十三个州，不论面积还是人口都少。
然而就是这更狭小的地域，却在短短半月里聚集了数千万蝗虫，此前却一点征兆都无，让当地官府颇为狼狈，疲于防御与迁徙百姓，被蝗祸牵着鼻子走。
戢水龙女推断，蝗群背后必有修行者或是幽鬼作祟，否则做不到这么隐蔽和突然。
蝗虫虽然携天劫意志，但本身是没有灵智仅凭本能的虫子，做不到如此整齐划一的暴动突袭。
背后有极其精准的操控组织和指挥。
黔州给出的情报也的确如此。当地监幽卫查到，本地出现了许多来历不明的妖鬼，他们来去鬼魅，一时半刻却拿不住。
面对铺天盖地的蝗群，黔州监幽卫疲于奔命，人手极度吃紧，因此朝廷令才剿蝗大捷的监幽卫益州司过来支援。
戢水龙女面沉似水，阿锦在低声对她说着什么。
吴奇则是问起戴奕：“师兄，这药引还撑得住么？”
药引目前还是戴奕的头发和指甲，属于短时间难以迅速再生资源，随着剿蝗面积扩大，这也变成了一个巨大限制。
“目前尚可。”
戴奕此时已是光头，他倒是颇为乐观：“可惜，寻找替代药引比我想的要难很多。至今没有一个可靠的替代配方，重新摸索新的杀虫药倒是更快一些。”
“药引难替。”
吕青青也附和说：“大多都是机缘巧合或是数年摸索才得出的结果，一时半刻很难再有这种运道。”
她最初得知“虫见愁”药引竟然是戴奕本人毛发指甲，十分吃惊。后来了解到戴奕从小被当做毒人培养，这才渐渐明白，原来戴奕本人就是一种奇毒。
自小生长在阁皂山，吕青青对药物了解远超常人。越是懂药，越是明白，制药炼丹一事，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若是有误差的丹方药方，哪怕能出成品，效果也差别极大。
概而言之，丹药一道最需要经验积累，这也是为什么阁皂山多年依靠丹道屹立不倒，其他几大道门的炼丹士却被越拉越远。
“黑浣绦”忽然停下。
吴奇低头一看，发现一片山麓之中，有一群人正手持黑色经幢，一个个念念有词。
后面人抬着一个包裹严实的黑色石轿子，轿子后面有人在撒纸钱，许多衣衫褴褛的难民跟在后面，约有数百人。
原本山上有许多蝗群，但这一队伍经过之地，蝗虫竟然主动跟着这些人身后，仿佛在追随他们。
戢水龙女下令：“阿锦，抓那妖物回来。”
“是，大人。”
阿锦领命，她手中指环法宝“甘泉醴鉴”化作赤色奇虫怪哉，这奇虫随风便长，转瞬变得与主人一模一样，活脱脱另一个少女阿锦。
唯一不同之处是器灵阿锦绷着脸，仿佛很不高兴。
吴奇不由产生一个念头：阿锦平时总是开开心心，难道负面情绪都被这法宝器灵所吸收了？
心念之间，那不高兴的怪哉阿锦身体就像是烟一样拉伸延展，飞向地面。
她很快又化作怪哉折返回来。
阿锦对龙女道：“大人，怪哉说，那轿子里坐的是一头虫妖，修为大抵是妖将，不到妖帅。不过轿子本身却是一件奇怪法宝，怪哉怕靠近之后惊扰对方，最好是一击捕获。”
戢水龙女和阿锦都看向吴奇。
“知道了知道了，我去……”
吴奇倒是明白，自己过来不是凑热闹，得干活。
他当即带了李宓一同御剑而下，落地后，器灵神伏凝作兜鍪银甲武士，对那轿子一指：“可敢与我一战！”
轿子一阵扭动战栗，里面飞出一个形如线团的古怪器灵。
它浑身漆黑，舒张身体朝神伏罩去。
两个器灵战作一团。
地上抬轿子的人则是挥舞手里黑色经幢，大声诵念。
“血肉苦弱，唯我真佛！”
“天上天下，唯我独尊，三界皆苦，吾当安之！”
“黑幢天子一切如来大满愿义心证佛！”
轿子周围的人都高举手里经幢，声嘶力竭地吼着，目光泛红，状若癫狂。
吴奇看得心里一沉。
黑幢天子的信徒，没想在黔中道也出现。上次还是阴骱山的妖帅广丈，看来黑幢天子即身佛的信仰传播甚广。
吴奇直接唤出了黄天。
元婴后期妖王一现身，浑身澎湃妖力顿时将一干信徒压得张不开口，一个个瘫软匍匐在地。
黄天抬手将轿子一把抓过来。
这轿子通体以黑色石头铸造，沉甸甸的，窗户和轿门都是雕上去的，没有任何开口。
黄天身上啖鬼口一开，那原本还和神伏斗法的器灵顿时被摄入他啖鬼口中，惨遭吞吃。
石娇子顿时崩裂开来，里面蹦出一人。
这人面黄肌瘦，身披一件绿衣，显得狼狈而疲乏，却是一名妖族。
迎面感受到黄天的汹涌妖力，他吓了一跳。
“妖王……妖王前辈，多谢前辈救晚辈出来……”
黄天退后一步，站在吴奇身后，显示出自己身份。
这妖族顿时会过意，拱手道：“多谢前辈援助，若没有前辈帮忙，小妖怕是要被困死在“锁虫棺”里。”
吴奇这时看了出来：“你是蝗妖？”
“小妖本体的确是蝗妖。”对方赶紧解释：“但蝗灾与小妖却是没有任何关系，小妖也是被幽鬼抓住，变成了祭品……”
“上来说话。”
吴奇一把抓了他，御剑回到“黑浣绦”上。
“这位是戢水龙女，也是监幽卫益州司司都尉，来黔中道是为剿灭蝗祸。”吴奇简要介绍：“你到底是何人，又是如何被抓入其中，如实说来。讲重点。”
蝗妖一听是大名鼎鼎的戢水龙女，顿时更加紧张，双手都不知道该怎么放。
“小、小妖是蝗妖，名叫马翔……化灵后潜心修行，不久前被一名大幽所抓。”
“这大幽在小妖身上种下了一种古怪的斑，说是幽种，让小妖昏昏沉沉。”
他撩开绿衣，露出的上身皮肤上布满形如海星的紫斑。紫斑之间还有许多条状伤口，仿佛被利器所伤。
这模样吴奇不陌生。
太岁幽王的幽种。
“那大幽什么模样？”龙女问。
马翔回忆道：“头生双角，但一直隐在一团阴影中，看不清楚，不知道是哪一号人物。他一直告诉我，老老实实，勤勤恳恳，就不会为难我。”
戢水龙女却是微微皱眉：“看来，是十二天象的“阴”。”
吴奇继续问道：“他抓你除去种下幽种，为什么你又说自己是祭品？”
“因为小妖本能记忆知道，这大幽是要以小妖这样的虫妖活体带来更多虫子，以此献祭，唤醒古时沉睡的鬼神之一，也是螟蝗之属的先祖。”
马翔眼里闪过一丝恐惧，口中艰难地吐出一个名字：“螽（zhong）魔君。”
第二百三十三章 鬼神螽魔君
这陌生的名字吴奇还是头一遭听闻。
戢水龙女却仿佛晓得。
她看向蝗妖马翔：“你确定，有幽鬼要复苏螽魔君？你可知，螽魔君苏醒需要什么条件？”
“疫癘凶荒，灾於閭里，虫飞薨薨，螽君舂梦。”
马翔低声：“待到婆娑世界万虫齐喑之时，螽魔君就会从时轮之海的过去醒来，借虫躯重现鬼神之威。”
“自小妖被种上了幽种，诸多先祖记忆时不时涌上心头，半睡半醒之间，仿佛看到了昔日种种恐怖……”
戢水龙女眉头紧锁。
吴奇对李宓使了个眼色。
龙裔少女顿时会意，通过无常图对吴奇传念。
“远古鬼神之中，螽魔君为其中较为奇特的一类，它是虫类神祇，但又与后来的神祇庇护不同，螟蝗这样的虫类面临灭顶之灾时，祂选择的不是保护虫类，而是将它们一只不剩全部吃掉……”
“因为螽魔君认为这些虫已不适合存在，吃掉后祂又会造出新的虫子来替代。”
吴奇给整蒙了。
在虫子灭绝之前我先主动销毁，这样就不算灭顶之灾了？
然后再捣鼓出新的物种代替，岁月静好？
“……也是因为这个缘故，其实虫类比其他妖鬼更不想看见螽魔君。”
李宓解释说：“不论如何，祂一旦苏醒，就会认为许多虫子种类是低劣而弱小无望的，会消除不少虫类，再重塑一些种类。”
“这不仅包括普通的虫豸，也囊括婆娑世界里的虫妖。”
简而言之。
螽魔君更像是一个虫类造物者，祂发现某个虫族大量死亡，就可能将其彻底灭族，长痛不如短痛，然后再考虑重启新种族的事。
以蝗虫为例，螽魔君若是对蝗虫出手，那么世间的蝗虫都将被它吃掉，马翔这样的蝗妖也不能避免。
吴奇好奇道：“螽魔君灭绝虫类，天道不会降下天劫么？”
“会啊。”
李宓道：“这是必然的，但螽魔君为先古时期的先天鬼神，与这一方世界同时诞生，更在天道成型之前。后来天道之下的神祇，其实是对鬼神力量的剥离与进一步完善。”
“天道只能将其重伤沉睡，却杀不死鬼神。或者说，这些鬼神原本就是不死不灭的存在，他们生而神异，但意识与正常生灵是截然不同的。”
吴奇懂了。
鬼神可以看做是婆娑世界某种更加原始的自然规律显化。
天道可以干涉，却没法将其消灭，只能将其暂时隔离，即修士口中的沉睡。
吴奇又将注意力集中于马翔身上。
蝗妖说起螽魔君，显得害怕又急促，仿佛是某种恐惧本能。
“小妖以为，蝗灾或许只是幽鬼制造的第一轮攻势，若是诸位前辈将蝗虫彻底杀死，那么螽魔君就会复苏，鬼神降世……后果不堪设想。而且祂还会造就新的蝗虫，到时候肯定会更难处理。”
马翔的见识与思维有点出人意料。
吴奇忍不住问：“你之前在什么地方修行？”
马翔有几分尴尬：“小妖……是九幽山修士。”
难怪了。
魔门之首，名门子弟。
“你既然是九幽山修士，为何又被幽鬼抓住？”吴奇眼神锐利了起来：“你到黔中道做什么来了？”
“前辈千万不要误会。”
马翔赶紧解释：“小妖其实是得九幽山命令，前来调查蝗群。因此事实在诡异，有些妖鬼借蝗祸举行淫祀，却自称来自九幽山，明显是借刀杀人之计。山主派出了不少门人，四处查探情况。”
“小妖修为低微，但因是蝗妖，所以倒不怕蝗群，不易被察觉，也被派了出来，这才到了黔中道。”
“没想到才到两天，就被大幽发现后抓获，因此身陷囹圄，多亏几位前辈仗义出手。”
“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他深深鞠了一躬。
吴奇好奇：“你既然是蝗妖，能指挥蝗群么？”
“不行。”
马翔摇头：“蝗妖与蝗群其实关系很少，尤其化灵后，妖族仅剩躯壳本源的类同。”
他想了想，打了一个容易理解的比喻：“这关系其实就与婆娑世界诸多州府的普通人，与山林之间不会说话，饮毛茹血的野人一样。虽本源相近，或者甚至千万年前是一家，如今却已截然不同。”
“但之前我看，这一行人完全不受蝗虫影响，甚至没有一只蝗虫靠过来，这又是什么原因？”
吴奇问他。
“这个……算是一个种族天赋。”
马翔苦笑：“虽然我无法控制它们，但它们也不会将我看做敌人，这是因为蝗族有一种虫气。”
“虫气？”吴奇脑子里仿佛抓住了一点什么。
“就是彼此能识别的一种气味，蝗虫之间彼此能认出来，可以呼朋引伴，惹来更多的蝗群，难以作假。蝗虫越多，这虫气越是浓重，其他种族是感觉不到的。”
吴奇眼睛一亮。
他隐隐摸到了一条路。
“九幽山的事，等会儿再问。”
戢水龙女开口：“既然是幽鬼行事，为何又与黑幢天子有关？”
地上，失去石棺的众多信徒，此时还在挥舞手里黑色经幢，口中颂念，仿佛想要以此获得黑幢天子的庇护与显灵。
竟无一人离去。
只是没了马翔，蝗群此时开始朝他们飞去，趴在这些人身上，让他们更加惊恐，拼命挥舞经幢与手臂，与虫子展开争斗。
戢水龙女只是冷眼俯瞰：“虽说邪教徒死不足惜，但还是需要留几个活口。阿锦，撒药。”
少女阿锦的“甘泉醴鉴”再次化作怪哉阿锦，拿了一包药粉，飞到他们头顶，一阵洒下，顿时虫群一拥而散。
蝗妖马翔吞了吞唾沫：“被那大幽抓住后，他在我身上种下幽种，又“锁虫棺”将我锁起来，以我的血肉豢养更多的蝗虫……那幽种格外诡异，让我身上血肉哪怕被吃，也能迅速长起来。”
“想来，幽鬼是要以我血肉养虫子。”
“但故意蛊惑这些人，让他们误以为他们信奉的是黑幢天子，其实“锁虫棺”内是我，这种手段他们不是第一次，我想也必然有其他妖族被这样关起来养虫。”
戢水龙女目光一凝：“祸水东引么？先是九幽山，又是黑幢天子……”
吴奇赶紧继续追问：“虫气，你身上能源源不断制造对么？”
“呃，如果有足够的补气丸是可以的。”
马翔小心翼翼道：“前辈是需要小妖引虫么？小妖愿效犬马之劳。”
“很好！”
吴奇目光灼灼地看着对方：“你被大唐监幽卫司灾曹征用了，九幽山方面，会有朝廷去交涉，现在开始，你要配合我们！”
马翔有些茫然，但也只能点头：“是，前辈。”
戢水龙女看了吴奇一眼，最终她什么话也没说。
第二百三十四章 幽王野望
黔中道第一战胜果颇丰。
青羌得令，迅速带来妖兵鬼将，将一众黑幢天子信徒抓捕送入军船，交由黔中道监幽卫处理。
吴奇则是对戢水龙女传音，说自己有个想法。
““龙渊武库”阻隔下，他们什么都看不见听不到，你尽可以讲。”
黑白经纬世界中，戢水龙女淡淡道。
如今黑白二色的神通世界里，只有龙女、吴奇、李宓和戴奕四人。
阿锦则在外面看住马翔。
吴奇清了清嗓子，这才开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此番蝗祸，毫无疑问，太岁幽王占据了优势和先机。”
“首先主动权在太岁手中，他早已悄无声息完成布局，随时可能引发一地蝗灾。”
“眼下虽然重灾区在河北、河南和山东，但下一个就可能是江南、广州、京畿……我们无法判断和提前预知。”
“但比起蝗灾本身，其背后战略部属威胁更甚。”
吴奇正色道：“此前我就猜想，幽王既然正式动手，那绝不会只是攻略一城一地，而是对大唐王朝开战的序幕。蝗灾的确能带来重大损伤，但要伤筋动骨，不够。”
“若是逼急了，大唐朝廷完全可以用大儒携国运，将诸多蝗群镇压，虽然也会遭到天劫反噬，大儒为天下苍生而殒命，国运受损严重……但两权相衡取其轻，并不是无解之局。”
“可幽王显然也想到这一点，他很早就做出了两个应对。”
吴奇抬起食指：“应对一，借蝗灾肆虐，煽动、怂恿、蛊惑一些平日隐匿暗处，但从来未曾消失的团体出来作祟。”
“这就包括黑幢天子信徒、九幽山在内，如他们不动手，就以他们的名义作乱。”
“蝗灾引起的民心之变，才是大唐朝廷更加警惕的事，因此必然会将精力用于查证和捕获相关作祟者。”
“如此一来，表为蝗灾，里为淫祀，两者互相掩护，相辅相成。”
“接下来是应对二。大幽“阴”抓捕各种妖类，种下幽种，让这些妖变成虫类口粮，幽冥之气助长蝗祸气焰，不论是数量暴涨还是变异成更难缠的幽冥之虫，都会让局势更加恶劣，最终逼得大唐朝廷只得咬牙动用国运镇杀。”
“这一镇杀，大唐国运会遭天劫反噬，必然有损。大量蝗虫被屠戮，加快了鬼神螽魔君的复苏。”
“螽魔君一复生，吞噬蝗群，另塑新蝗，这是第二重浩劫。”
“不提螽魔君本身带来的威胁，新蝗一诞生，婆娑世界又面临一个前所未有的新物种。另一场蝗灾又可能发生，而且如何反制，毫无前例可循。”
吴奇沉声道：“更麻烦的是，若太岁幽王的目标不是虫，而是控制或是引导螽魔君，一尊无法被杀死的鬼神，至少等同于仙人降世，国运受损的大唐还能应对么？”
“此时，太岁幽王再与其他幽王大肆出手，朝廷便是左支右绌，必将遭到重创！”
“这环环相扣，一早布局，牵一发而动全身。”
吴奇深吸一口气：“若是处理不好蝗灾，就有山河破碎之浩劫。”
戢水龙女看着吴奇，半晌不语。
她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若这家伙能时时刻刻这般认真严肃，该多好。
可惜平时还是太随性偷懒。
真是浪费了自己的脑子。
龙女回过神，也微微颔首：“你说得颇有道理，可以说，其中凶险还不止于此。”
“若是蝗灾引发鬼神苏醒，国运受创，太岁幽王、冶龙幽王、夜宫幽王、妄周幽王这四位必定会趁机出手，目标不止是朝廷，更可能首先拿五道七寺动手。四大幽王联手，若无提前防备，五道七寺任何一个宗门都抵挡不住。”
“它们一旦攻破山门，击杀了真人，便能以真人尸骸引渡天缺处的其他幽王，以战养战，说是婆娑世界生死存亡之际，丝毫不为过。”
吴奇心里一惊。
他却是忽略了更多幽王趁机侵入婆娑世界的可能。
龙虎山观礼就让吴奇意识到，五大道门大多都是自保，想要为了其他宗门拼命，是不可能的事。
作为五大道门战力最弱的阁皂山，遇到四大幽王怕是一碰就碎。
“这种时候，朝廷很难抽出手。”
戢水龙女平静道：“因朝廷必须一直盯着这一幽劫最难缠、也是最强的幽王之首，“虚幽王”。一旦虚幽王降临，那便是这一劫的最终决战。”
吴奇听得心里沉甸甸的。
五大幽王，目前只是太岁幽王出手，就造就了滔天蝗祸，其他几个幽王都还没有正式入场，背后更有真正的首领“虚幽王”虎视眈眈。
这件事的讽刺之处在于。
本该是庇护婆娑世界的天道天劫，此时却被幽王利用，用于屠戮祸害婆娑世界里的生灵。
“不过五道七寺也不是没有反制手段。”
戢水龙女话锋一转：“幽王来袭，自有真人对付，眼下你不需要想太多。”
“倒是你，既然想明白了其中种种，留下那马翔，是有什么打算？”
吴奇收拢思绪，说道：“虽说这布局精妙又暗合天道天劫，一旦引发威力无穷，但必须满足一个前提。”
“那前提便是：蝗祸无法以常力遏制。”
“一旦能以不靠修士术法、灵力、佛力、文光的方式解决蝗灾，后续种种，不论是鬼神螽魔君，还是幽冥之虫，都不会现世，太岁幽王就没有了动手的好机会。以他此前布局筹谋的习惯来说，他绝不会鲁莽开战。”
吴奇自信道：“因此我们要做的，其实现在是最简单的，那就是妥善处理蝗灾。”
“不能一味屠杀蝗虫，这正中了他们献祭复苏鬼神螽魔君的下怀，但又要将蝗虫引导，带到不会影响婆娑世界大多生灵的地方。”
“所以对剑南道这样蝗群还未大规模团聚之处，就以“虫见愁”进行灭杀，杜绝它们肆虐繁殖的可能。”
“而对已经形成规模的河北、河南和山东一带数亿蝗群，就不能是简单屠杀，而是要设法将它们疏导、分流以及带离百姓居住之地。”
他面色认真：“此前戴师兄就说过，堵不如疏，虫子会产生耐药性。马翔的虫气，就是一个极好手段。”
“若是能将这种虫气研制成一种引虫药，将虫子分批引导到海外荒岛上，便能让它们在海上与岛屿上完成自我消亡。”
吴奇看了一眼师兄戴奕，笑着说：“当然，这专业方面，就需要靠戴师兄，我只是空口白话，想来要做成这一点并不容易。”
“可能的。”
戴奕目光灼灼，呼吸也微微急促：“比起重新寻找药引和新药，这种功能更加单一直接的，可以更快做出来。”
戢水龙女听得也有些意动：“既然如此，那你们立即去办这事。九幽山那边我来交涉，还需要什么人什么东西，尽管提。”
吴奇微微一笑：“那，我就不客气了。”
“首先，我要你……”
龙女目光泛冷。
吴奇赶紧补充完整：“……的侍女阿锦小姐，她需要完全服从我的要求。”
第二百三十五章 疏蝗丹
“……暂时就要这些。”
戢水龙女听罢之后，气得柳眉倒竖，嘴唇翕动，胸口剧烈起伏，手指下意识往头上黑白簪子摸去。
“你说的，你说的！你说让我尽管提的！”
吴奇见她目露凶光，赶紧后退一步，小心提醒对方。
龙女压着怒意：“你提的这是什么要求？戴奕与马翔倒也罢了，你要阿锦去做什么……还要让她对你言听计从？我警告你，收起你那些龌龊心思。”
吴奇一脸无奈：“你冷静一下，这个都是为了研发新药……”
阿锦到底是敖姝的妹妹，平时扮侍女是给外人看，方便行动。外人要碰那就是万万不行，现在就体现出敖姝这姐姐强势来。
“阿锦姑娘对虫也颇有心得，那法宝“甘泉醴鉴”为怪哉所化，能洞悉虫性，是不可或缺的力量。”
吴奇耐心解释说：“没有别的意思。”
龙女目光审视了他一阵，最后说：“好。那你告诉我，你要龙骨又是做什么？”
“龙骨是龙族体魄最强硬的表现，本身就是极好的炼丹材料，听说九天神丹里面就有龙骨，这次要想将激发药性到极致，有龙骨必定会事半功倍。”
吴奇一脸正气，毫无破绽。
他心里琢磨，万一剩余点边角料自己也能用来练“青龙呪”，这门术法虽然厉害，但也费龙。
可惜龙鲤要养很多年才能化龙，却是指望不上了。
不然搞个大池塘可持续化养龙，自给自足，也是一条路子……
“龙骨不要妄想。”
戢水龙女一口回绝，又说：“你要的丹药与法器，补气丸、筑基丹、三宝丹、驱妖香、十里香这几种成都府都有，回去你找许叔静签字拿即可。”
“你们回去，黔中道的事我来处理。”
龙女下了逐客令。
吴奇只能放弃此前念头，他唤出避水兽，让李宓从水路回去。自己和阿锦一人带着戴奕，一个带了马翔，一路返回蜀县浮云观。
……
继“虫见愁”之后，第二味用于疏导牵引蝗群的药被定名为“疏蝗丹”。
浮云观人手渐渐多了，需要明确各自职责。
阁皂山开发配方，大抵流程是确定一个炼丹士为主导，名为丹首，其他人都根据丹首需要，围绕他做事。这也是多年传统。
这样做明确核心与权力，自上而下发布命令，清晰明确。
但这种临时组织缺陷也很明显，全看丹首能力。丹首若是经验丰富又安排妥当，自然彼此职权明晰，可丹首若是忙于配方难题，就无暇顾及其他。
吴奇思考再三，参考戴奕、阿锦和李宓意见后，他想要换成自己所知的后世项目模块化方式。
制药有其特殊性，到底这样能不能行得通，他心里没底。
于是吴奇求助于一位专业人士。
抟土祠里，泥塑道君像上传来黑白君的声音：“要研制新药？这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做到的。”
吴奇解释了一番马翔的虫气。
“原来已经有了核心配方与原料了啊……”
黑白君思忖片刻：“站在医者角度来看，如果只是将其完善和加强，短时间里的确是能做到的。至于人员分配，发挥各自特长即可。”
她的思路很清楚。
戴奕这位精通药理药性的核心，就负责整个制药的统筹与把关。
阿锦了解虫子，怪哉天生对虫类敏感，可以变幻成蝗虫，模拟蝗虫习性，并且精准感知到蝗虫的种种变化。
吕青青懂炼丹，那么就从丹药层面寻找具有近似效果的丹药，作为参照物，进行仿照与调整。
这里模板便是驱妖香和十里香，驱妖香能散发出让妖族不舒服的气息，让他们避让，十里香则是相反，能吸引妖族靠拢。这两种线香，以特殊材料研磨制成，虽是香，但其实属药。
至于蝗妖马翔，作为新药原料虫气的携带者，承担着被研究的重要使命。
除去这关键的四人之外，吴奇、许叔静就充当后勤，戴奕他们需要什么，他们就去找什么。
“……原来是想要疏导分流蝗灾，这个思路倒也不错。”
黑白君听完吴奇的后续设想，给出了肯定评价：“不过需要注意两点。”
“注意一，一定要以活体蝗虫作为测试对象。而且要筛选不同州府的蝗虫，确保都能有效，再到实地去检测效果，结论一定要建立在大量对照测试上面。”
“注意二，因为这是挥发性药物，所以必须有非常完善的丹魄容纳，以确保药性能够长久贮藏，否则光是放在那里就会迅速失效了。”
吴奇听得心里微动。
黑白君果然不是这个冷兵器修行时代的人。
她的那些用词，都有着很明显的科技时代影子。
可她自称来自另一个地球。
——我来自万千地球中的一个，那个地球已经结束了。想来黄道君所在的地球，一切还在生长和流动吧。
这一段话现在想来，别具深意。
“非常感谢。”
吴奇认认真真道。
“有来有往嘛。”黑白君那边一笑：“既然你帮我带了话，也算帮了我一个大忙了。”
吴奇趁机说：“听闻姚掌门不是婆娑世界的人，是从天缺处坠落受伤，后才加入的青城山……难道姚掌门与道友来自同一个地方？”
“有这回事么？”
黑白君这时显得相当圆滑，她装傻道：“有点记不起来了诶，哎，“无间幽冥”呆久了记忆也出现了紊乱呢……不如你我结为同道，说不定看到道友，我的记忆力一下就恢复了过来。”
吴奇赶紧说：“时间不早了，处理蝗灾要紧，下回聊……”
我就知道。
……
有了黑白君这位专精临床手术、经验丰富的医者指点，众人各司其职，整个“疏蝗丹”的研究测试如火如荼地进行。
吴奇和许叔静时时关注各地蝗灾进展，各地的蝗灾战报源源不断被监幽卫送来。
——河南道观察使诸遂良第一次正式对蝗群展开反击，动用了火油、毒药、鸟群、鸡鸭等多重方式，剿灭了数千万蝗虫，但却没能锁住蝗群动向。
——河南道数以百亿计的蝗群从河南道涌出，正式侵入河东道、淮南道，兵锋直指江南道与河东道，蝗虫数量还在继续增长。
——河南道出现数个冥地，幽鬼公然出没，袭杀修士。
——岭南道雷州、潮州接连出现蝗群踪迹，数以千万计，四处流窜。
——黑幢天子信徒在岭南道、江南道蝗灾一带大肆淫祀，邪佛传教，以活人血祭，引得百姓恐慌。当地官府正在追捕。
——京城长安派出大儒剿灭幽鬼，东都洛阳正式出兵支援河南，围剿虫患。
……
除去剑南道、京畿道、关内道这三道之外，大唐各地都陷入了蝗灾骚扰。
看着每日监幽卫传来的简报，吴奇能清晰感觉到，每过一天形势就变得更加紧迫一分。
时间流逝比预想更快。
仿佛转眼间，已到十二月最后一日。
“疏蝗丹”却迟迟没有进展，依旧停留在最初的对照测试上。
吴奇却不得不暂时放下手里的活儿。
明日就是武当年底大比。
虽然比不上四年一届的剑山问剑，却也是武当山对门人的重要考核。
加之此前吴奇就对殷罗浮承诺，说必要拿下魁首，这次却是得先回去一趟。
于是他将这边的事交给了许叔静，与吕青青暂且返回武当山。
第二百三十六章 我赶时间
若非特殊状况，武当年比都在年初一。
这一日，除在外进修、遭遇天灾、重伤休养等实在抽身不得的弟子，武当门人都齐聚一堂，在各自所属七十二峰上进行大比，接受授箓师君的检核。
吐雾山上，殷罗浮阴沉着脸。
以他为中心，数丈范围都没有任何道传弟子，大家都躲得远远的。
谁都看得出，殷师叔心情很不好。
代律首谢白象深吸一口气，朗声道：“年底大比，吐雾山道传弟子到场七十六人。”
他看向殷罗浮：“请师叔下令。”
殷罗浮冷冷道：“开始。”
谢白象收敛心情，仿每一届律首规矩，面色肃然，手捏剑诀：“请剑官！”
山顶上空，白雾之中凝出一尊人影。
这人影浑身裹了灰色雾霭，看不真切，只是能模糊看清它身着道袍，形如修士，手持一柄灰剑。
“剑官试剑！诸位师兄弟被点到便上前。”
灰影剑官抬剑，指向第一人。
被点名的是王旸，他脸上有几分紧张，背着“金蝉”出列：“请剑官手下留情。”
剑官身上灰雾弥漫，将王旸吸入其中。
顿时众道传弟子眼前一片朦胧，看不到里面斗法情况。
这也是武当年比的禁制手段，对剑修而言，越少显露的术法神通，越是能起到逆转战局，死中求生。因此年比时，剑官会以禁制封锁探知，一对一试炼每一个弟子，确认他们斗法层次。
不到半刻钟，王旸从灰雾里跌跌撞撞出来，脸上有几分狼狈，双手拄膝大口喘息。
他脑袋上悬浮着一团黑雾，这黑雾缓缓下坠，化为乌有。
谢白象当即宣布：“道传弟子，王旸，落。”
头顶黑云，名落剑官，即代表该弟子年比不合格，失去进一步争夺魁首机会。
王旸倒是不在意，他对自己水平有数，通不过在预料之中。
他只是左右张望，在寻找那个没来的人。
吴师弟怎么还不来……再不来剑官点卯试剑完毕，可就失去资格了……
剑官抬剑，指向又一人。
这弟子头缠一条丝带，也被灰雾吸入。
同样半刻钟后，他从中走出，面色平和。
不同于王旸，他头上却是漂浮着一团白气，气凝而不散，渐渐升空，与天际云雾融为一体，回归大阵。
谢白象再次通告众人：“道传弟子，金子函，起。”
金子函默默回到此前位置，静静等待。
剑官一连点卯四十余人，其中仅有六人被判定为起，其他都名落。
忽然，有一名落弟子忍不住质疑道：“谢师兄，剑官毕竟是阵法所化，就一定能判断清楚修士的斗法能耐么？或许有的修士不擅应对阵法禁制，这又如何计算？”
谢白象目光平和，声音沉稳：“剑官的确不能做出最精准的判断，但这一尊剑官实力为结丹后期，使抱剑术。若是无法在一刻钟里挡住剑官，在其他复杂环境下遇上同等敌人就更难有胜算。”
“师弟若觉得不妥，大可在四年后剑山问剑一试锋芒，彼时都是真人真剑，若有实力，绝不埋没。”
质疑的弟子不再说话。
剑官继续点卯。
最后一个，落在了谢白象自己身上。
此时，空中闪出两道人影，都是御剑疾驰而来。
吴奇和吕青青前后脚落地吐雾山。
“抱歉，师叔，因天上太堵耽搁了。”
听到吴奇这借口，殷罗浮却是冷笑：“空中太堵？你且说清楚。”
吴奇擦了擦额头的汗：“武当山门之外二十里，突然出现了漫山遍野的蝗群，虫群遮天蔽日，两位路过的道友身陷虫群。”
殷罗浮一时语塞，继而目光肃然：“蝗群，拉升了高度？”
“是的，师叔。而且这一批蝗虫已有了特殊变异，它们在空中能走灵气，并且散发出幽冥之气。”
吴奇此时也顾不得那么多，刚才遇到的新情况比年比重要太多。
高空堵剑的背后，是巨大隐患和蝗群对修士的直接威胁。
修士一旦使用术法神通，就会遭天劫锁定，直接落下雷劫。
在蝗灾面前，修士比普通人更加脆弱，进退两难。
殷罗浮闭眼片刻，再次睁眼：“此事杜师叔已知晓，派出授箓师君前去查探确凿，年比继续。”
紧接着。
谢白象经过考核，成功获得了起的评价。
吕青青也从灰雾中出来，显得极为轻松。
“该你了。”殷罗浮看向吴奇。
剑官点卯，吴奇被灰雾缠入其中。
路上他已从吕青青处得知，这是年底大比初试，剑官用以评估武当修士的斗法能耐，复试是后面的捉对斗法，那才是有力竞争者们的真正挑战。
吴奇此时忧心愁愁，对这次比试却是没什么心情，直接唤出了妖王黄天。
黄父五指张开，一把将剑官脑袋捏碎。
只是一息，吴奇周围的灰雾霎时烟消云散，他好端端站着，黄天已被收回无常图。
吴奇头顶浮现出一团白光，直冲天际。
谢白象看得目瞪口呆，他从未见过这情况，只能转而问吕青青：“师姐，这是……”
吕青青也不确定。
剑官直接消失了，吴奇这架势仿佛是将剑官直接给抹杀……其他弟子也议论纷纷。
她也看向殷罗浮。
殷罗浮冰块脸上更加阴郁，他对此没有任何解释：“律首主持，复试开始。”
……
吐雾山有资格复试的道传弟子总计十人。
吕青青将自己在内十人分五组，以护山大阵禁制进行匹配，以保证公平和势均力敌。
单循环，败就出局。
此时，突然吐雾山上灰雾弥漫，整座山峰都被雾海吞没，入眼之处都是漫天迷雾，雾中似藏有种种神异，伴随阵阵剑鸣。
这即是吐雾山的奇景“陆海奔潮”，谁也没想此时此刻得到如此机缘，没有通过初试的弟子纷纷当即打坐练气，以“陆海奔潮”领悟三千大道。
护山大阵之下，显出五名剑官，这次的剑官均有元婴修为，一个个作为五组比试的裁决。
吴奇的对手是个头缠丝带的修士。
“金子函。”对方自报名字：“听闻吴师弟才来武当一月，便已名声大噪，此番才历练回来，请指教。”
吴奇道：“我赶时间，金师兄快点。”
金子函的法宝是一道玉剑符。
他祭出法宝，这玉剑符在他头顶滴溜溜地转动，在空中凝出数百枚灵气所化的剑符。
吴奇这边，神伏显出兜鍪银甲模样，一声怒吼，就将玉剑符的漫天剑符引走。
同时，吴奇的拳头已砸向金子函下颚。
金子函却不闪不避，猛地拉开缠头丝带，嘴角带着一丝笑容。
他额头上，浮现出一道形如涡纹的湛蓝刺青。
刹那间，吴奇整个人僵在当场，瞳孔失去了聚焦。
随即金子函整个人气势陡然一变，双目也变成蓝色，他抬手一指吴奇眉心：“摛伦叱杀卑摄！”
吴奇闷哼。
金子函也咦了一声。
对方竟然没有被“遣梦迷魂”秘法抽出阳魂。
他心道不好，正捏手决，手腕却被对方扼住。
吴奇面无表情，一拳正中金子函腹部。
金子函双目凸起，口中呕出大量酸涩唾液，骤然加身的痛楚让他半跪在地上，短时间失去反抗能力。
吴奇这次也没客气。
他拳头上夹了法宝“继嗣针”。刚才一拳下去，直接破了金子函灵力运转，因此才让他对皮肉痛苦格外清晰，剧痛令他抽搐到近乎昏厥。
这家伙故意藏招，引自己近身，他的杀招是头上那道符箓，几乎将吴奇体内阳魂给摄了出去。
要不是有“青龙呪”小有所成，蛟妖之躯具有一定术法抗性，那一下吴奇就可能着了道，说不好就要败下阵来。
剑官抬起手中剑。
吴奇头上白光莹然，跪地的金子函头生黑云，到底还是晕了过去。
吕青青见状过来，略微检查后发现金子函无碍，这才放下心。
第一轮后，有五人过关，分别是吕青青，吴奇，谢白象，以及两名吴奇不认识的师兄弟。
第二轮吕青青轮空。
吴奇的对手是谢白象。
谢白象脸色很不好看：“虽然我知道与师弟交手胜算很低，但……我还是想试试。”
试试就试试。
一刻钟后，谢白象被揍得认输。
他左眼肿了起来，脸上都是苦涩：“要破师弟的体魄，想来只有崔师兄才有办法了……可惜崔师兄……”
吴奇也是眼神一黯。
由儒入道的崔佛海克制自己，可他却死于梯仙国主之手，只能说造化弄人。
第三轮。
吴奇看向面前人，他首次从结丹期修士身上感应到一层迷雾。
对方身着一件洗得发白的道袍，单手扛了一把犹如长斧般的青铜大剑，双目明亮沉静。
“魏天成。”
他自报名字：“听闻师弟斗法不错，特来切磋。”
吴奇缓缓拔出腰间神胜万里伏，郑重道：“魏师兄，请指教。”
“此前与你交手的金子函，本是龙虎山修士来武当进修，因此对你下手狠辣。”魏天成提了一句：“与他不同，我却是在少林寺锤炼搏命舍身流，才返回山门。”
“师弟气血如柱，想来不会让我失望。”
魏天成将手里大剑往地上一插，大剑融化进入了手心。
他目中银光熠熠：“师弟，小心了。”
魏天成一步踏出，隔空一掌。
吴奇拼命侧身，胸口道袍还是被划出一道口子，身后脚下地面则是被斩出一道一丈余的裂缝。
他心里一凛。
剑气藏身，以魄为刃！
吴奇脸上露出了兴奋的笑容。
不愧是剑修圣地武当，果然藏龙卧虎。
第二百三十七章 剑骨观想法
魏天成以身为剑，举手抬足，均是数丈剑气，一时间让吴奇难以靠近。
吴奇还是头一遭遇见法宝与自身相融的修士。
以前也听闻，有剑修会藏剑丹田，但更像是一个祭炼手段，需要时法剑飞出，斩杀敌人。
魏天成的路子与他们不同。
他是将剑变成身体一部分，甚至更进一步，这剑宝被炼入他血肉骨骼里。
眼前之人就是一把徒具人形的剑器。
吴奇祭出神胜万里伏。
银甲天生一般神伏一指魏天成：“可敢与我一战！”
魏天成只是一笑：“求之不得！”
他飞入空中，手指所向，剑气如虹。
神伏遭遇大敌，这回也驾驭法宝本体，剑光潋滟，化为五光十色。
然而即使如此，吴奇还是看得出，神伏被魏天成压制得厉害。
他心下思忖。
不对，魏天成不仅仅是将剑宝炼入血骨，更是与器灵相合……不，甚至器灵就是他的阳魂！
吴奇心下悚然。
这手段堪称疯狂，一荣俱荣，一损皆损。
是另一种方式的人剑合一。
更让吴奇惊讶的是，魏天成一面以剑气压制神伏，另一面还能同时继续对自己施压。
一道道剑气来去诡异，犹如飞虻，让吴奇疲于防备。
这回遇到狠茬子了。
吴奇也沉下心，观察对方术法，试图找出破绽。
他有压箱底的杀招，倒是不怕，只是见猎心喜，魏天成这一手值得借鉴。
……
吕青青悬浮一旁，面带忧色。
虽说她看不清灰雾中种种，但她却很清楚魏天成的本事。
王旸眼神一转，御起“金蝉”凑了过去：“师姐，吴师弟这次能赢么？”
他看起来面容比吕青青老成，但喊起师姐师兄来毫不含糊，没有任何负担。加之平时一直和和气气，仗义疏财，王旸在武当山倒是认识了不少师兄弟。
吕青青半晌没有说话。
王旸脸色微变：“这魏师兄如何厉害么？”
没回答，便是代表吕青青心里迟疑，也拿不准。
“吴师弟不论法宝还是体魄，在吐雾山上都属佼佼者。”
吕青青缓缓道：“不过对上魏师兄，却是很难说了。若是没有一锤定音的杀招，吴师弟怕是要败了，不论他擅长的法宝还是体魄，这两项恰好都被魏师兄克制。”
王旸听得心里一惊。
这魏天成此前未在吐雾山上出没，昨日才从少林武僧院进修回来。
王旸都还没来得及打探情报。
他当即请教：“师姐，魏师兄是何来历，我才入山不久，却是没听过。”
吕青青目光依旧聚焦剑官所化灰雾，口中说：“你不知晓也是正常，如今许多弟子也不认识魏师兄。四十年前，魏师兄就两夺得剑山问剑魁首，当时便能结婴。在那之后他潜心修行，先后到京城国子监、茅山元符宫、少林武僧院三地进修，以完善他的“剑骨观想法”。”
王旸悚然。
如今他已很清楚，在武当，四年一届的剑山问剑意义重大。不仅事关能否进入剑山获取法宝，也是被武当四大真人收为弟子的契机，还是以剑试身、触碰“剑道”的莫大机缘。
有许多师兄弟不会参加年比，因这对他们意义不大，但四年一次的剑山问剑，几乎所有武当弟子都会出手。
剑山问剑时，五道七寺的大人物都会过来观礼，甚至一些神祇也会过来挑人，武当弟子也将面临外界修士的挑战与考验，压力与机遇共存。
两届剑山问剑的魁首，这含金量……
王旸原本对吴奇有充足信心，现在有点虚。
“师姐，如此说来四十年前魏师兄即是结丹后期？”
他忽然想到：“四十年都不曾结婴么？”
“魏师兄是金丹九转，随时都能破丹，凝结灵身，化丹为婴。”
吕青青掩饰般笑了一下：“之所以滞留结丹，是因师兄一直在摸索三千大道，以寻找最适合自己的神通，魏师兄剑心通明，阳魄便是剑灵，因此能窥得一缕天机。”
王旸咋舌。
原来是一个随时能结婴的怪物，只为追求完美神通。
不妙，吴师弟不妙。
可他忽然又想起有一个人说过。
——不到元婴，可杀不了他，他如果不乱来，不那么容易死的。王师弟多多与他走动，说不定会有意外所得。
那张笑眯眯的脸浮现在眼前。
孟长歌很少断言。
但每次开口，都说得极准。
要说王旸最看不透的人，孟长歌绝对能排前列。
他专门叮嘱，特意留意吴奇，可见吴奇的确有着某种常人难以察觉的东西。
王旸心里琢磨，嘴上还在请教：““剑骨观想法”是什么术法？”
“这个其实是一门还未完成的神通。”
吕青青解释道：“这是魏师兄独门之法，要以剑为骨，炼身化剑，所合之道为“剑道”分支的一种。”
“早在四十年前，魏师兄便与其法宝“訾（zi）黄”相合，后又在儒释道三家不同地方进修，就是为找到那最契合神通的大道……如今魏师兄回山，想必不是为了这年底大比，而是有所领悟了。”
王旸咦了一声。
灰雾渐渐散开。
他和吕青青都看向里面，想要知道到底谁胜谁负。
结果却让他们很是意外。
吴奇和魏天成站在一起，哈哈大笑，勾肩搭背在聊天，显得很是亲昵，完全不像是大打出手的模样。
王旸和吕青青都给整蒙了。
……
时间回到一刻钟前。
神伏遭剑气反制，器灵本身斗法不够多变的缺陷就暴露出来，面对实力相当的修士，顿时捉襟见肘。
吴奇见状，不再迟疑。
“青龙呪”第一重，蛟妖之躯！
他浑身皮肤上出现一道道形如龙鳞的纹身，整个人的气势也变得凌厉而充满杀气。
魏天成见状，却是目露喜色：“原来你也是搏命舍身流！好，来得好！”
双方毫无花俏地迎面撞上！
魏天成被蛟龙之力撞飞了出去，他在空中折返止住去势，脸上全是战意。
吴奇手臂上多了两道利器留下的血痕。他躯体陡然拉长，变为一条身披漆黑鳞甲蛟龙，直扑对方而去。
“有趣，有趣，竟是化龙。”
魏天成手捏剑诀，闭上左目：““观想法·碧海青天”。”
霎时间，吴奇周围陡然一变，置身于一片汪洋大海里，头顶是一望无垠的苍蓝晴空，目光所至，只有天海一线，没有任何其他活物。
神通？
吴奇对这种体验并不陌生。
魏天成竟然有神通？他不是结丹修士么？
被困其中，吴奇并不惊慌，这是他少有能施展出完整“青龙呪”蛟妖威能的时候。
化蛟之体忽然猛地收缩，变成一个黑色皮肤的吴奇。
与此前不同，他此时却是目生蛇瞳，面部出现一道道血纹，目光里充满嗜血。
这才是蛟妖全盛姿态。
“青龙呪·蛟妖走海”。
蛟妖入海，只为化龙，这也是蛟最强之时。
吴奇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晰感知。
他能感应到这片神通所化的空间里到处布满一条条灵气所化的线，这些线精密编织，构成了这一方虚想世界。
但要像姚长盛一样，一指破境，他却做不到，但他有其他办法。
吴奇目光一横，浑身灵力狂暴，灵气疯狂朝着双目凝聚，四海都被搅乱，这方天地顿时开始晦暗翻涌。
虚空中突然闪出一道剑光，刺穿了他胸膛，将其钉入海中。
吴奇却是抓住这剑光，浑身灵气将其包裹缠绕，双目里神光乍现。
两道疯狂的灵气轨迹对撞之下，双方都退后了两步。
灰雾之中。
吴奇胸口多了一道浅浅的剑伤，鲜血直流。他却双目牢牢盯着对方。
魏天成则是身体晃了晃，脸上有几分欣喜：“师弟这化龙之法，杀招却是神念斩杀，真是玄妙异常。可惜修炼时日应该不长，变化少了些，本应更强的。”
“师兄的观想法厉害，不过有一个缺陷。”
吴奇也直言：“缺少一击致命的术法配合，可惜了，僵持战其实不太适合这一法门。”
“师弟说的是，这的确是缺陷。”
魏天成脸露苦恼：“这些年，我一直在完善“剑骨观想法”，以寻“剑道”之烈。”
吴奇犹豫了一下：“以师弟看来，还是此前师兄纯粹以身化剑，更加没有破绽。”
这说来奇怪。
“观想法·碧海青天”是持久作战的术法，犹如一张弥天大网将对手罩住，可有诸多变化。
“青龙呪·蛟妖走海”却是灵气融入蛟瞳，一瞬间释放出具致死性的神念。
魏天成此前的剑气藏身、以魄为刃给吴奇一种难以抵挡的气势，仿佛他身上加持了某种冥冥中的力量，后来的碧海青天虽然也强，却没了之前那味儿。
听了吴奇的想法，魏天成挠了挠头：“果然，碧海青天这路子却是不对。可惜此前还推演了许多年。”
“那这个呢。”
魏天成抬起手，整个人刹那间变得锐利无比，让吴奇光是看过去都觉得双目刺痛。
他身上浮现出一道道灵气痕迹，但这些痕迹若隐若现，无法看清，另一端隐入空气之中，仿佛与什么东西融为一体。
此时吴奇的蛟妖走海姿态还没解除，可他却有一种无比强烈的危机感：自己可能会死！
““观想法·画虎”。”
魏天成眼瞳里凝出一点刃尖，他抬起右手，手捏剑指。
吴奇直接唤出了黄天。
元婴后期的妖王现身。
魏天成顿时脸色一滞，身上原本咄咄逼人的气势消散开来。
第二百三十八章 暗度陈仓
黄天一现，胜负即定。
不论吴奇用的是法宝还是符箓，既然这妖王出来，那就是货真价实的元婴入场。
多年修行斗法，魏天成非常清楚结丹术法与元婴神通之间的巨大鸿沟。
他果断低头认输。
剑官灰雾渐渐散开。
吴奇和魏天成没了斗法冲突，彼此就变得惺惺相惜，互相探讨起体魄修炼锻造之法。
两人都属搏命舍身流，专注于锤炼体魄，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势均力敌者，当即互相取经，彼此取长补短。
“……日后吴师弟还要和我多多交流。”
魏天成笑道：“此时就不耽误你年比了，我先去住见峰修行几日，师弟若要找我，心中默念我名字，护山大阵就能让我有感应。”
他说走就走，对殷罗浮拱手道别。
接着魏天成脚下青铜大剑浮现，他与剑化作一道流光遁入天际。
于是年比的最终对决，便落在了吴奇和吕青青身上。
“师弟需要休息么？”
“不必。”
“那我们开始。”
剑官再度化雾，笼罩住了最后的两名道传弟子。
吕青青提议：“师弟，我们以一招定胜负，如何？”
她作为律首，不能放水，而且殷罗浮能一眼看出。一招输赢，能减少双方损耗。
“好。”
吴奇照样唤出黄天。
这次年比对他很重要，必须拿下。
吕青青面对元婴后期的妖王，只是目光微动，并没有任何气馁。
她手指一引，随风化剑的法宝“九霄”青光隐隐。
“风王如律·豳（bin）风。”
吕青青轻声念道。
“九霄”入云，空中陡然浮现出一个庞大无比的火球，它笼罩在吐雾山上空西方，只露出上半片躯体，浑身赤红，表面还有一些细微黑斑。
“七月流火。”
她手捏金莲寳相印，全身上下忽然失去了色彩，变得仿佛与虚空融为一体，整个人变成了淡青色。
吕青青口中吐出一把小青剑。
这小青剑形如童子玩具，一路飞向黄天。
黄天张开手掌。
小剑在他掌心猛地爆开，将他整只手臂全部冻结，体表蒙上了一层清霜，顿时变得僵硬如石。
黄天肩胛上的啖鬼口一开，手臂上的清霜顿时化作气雾。
吕青青仿佛早就料到这一幕，只是拱手道：“师弟术法通神，我认输。”
吴奇注意到，黄天那只被小剑刺中的手臂上，布满一条条伤口，仿佛被万仞加身，这些划痕入皮见骨，一时半刻没有消失，伤口反而还在加深。
黄天脸色也颇为严肃：“这术法虽是借那把剑施展而出，但已有神通之威，普通结丹修士遇到这一剑必死。”
吴奇则是默默擦了擦额头冷汗。
还好自己求稳，没有自大硬抗，不然得去半条命。
能被殷罗浮钦点为律首，吕青青平时的低调温和，很容易让人忽略她修为傲视同群这一事实。
连黄天这元婴后期的大妖王都能伤到，她至少不比魏天成弱。
年比至此结束。
殷罗浮依旧是顶着一张冰块脸：“本次年比，吴奇魁首。”
只有王旸一个人用力鼓掌。
周围师兄弟都毫无反应。
“武当规矩，魁首可留武当。”
殷罗浮看向吴奇：“客居修士吴奇，你可愿留在武当，为武当门人？”
“弟子愿意。”
吴奇认真道。
如此一来，自己也算留山成功了。
回头看看这一路。
先是到结丹才有资格申请进修五大道门，然后需通过剑问山门，最后需要拿下年比魁首，其中任何一个环节失败，外界修士都无法真正成为武当门人。
不过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若有人能通过重重考核，必定不会差了。五大道门的门人各有本事，就是这么来的，本身就强。
殷罗浮点点头：“从今起，你便是吐雾山正式道传弟子，这是一年份的开洞符，你可持此去修行。”
一张黄色符纸轻飘飘飞到了吴奇面前。
他伸手轻轻接住。
这还是吴奇第一次看到开洞符的实物。
符纸本身材质是竹纸，上面用朱砂提有“武当张维仁敕令开洞行修”，在下面还有两个小字“壹年”，更像是一张纸条。
吴奇将其收入三爪奁中。
这东西在武当可是硬通货，不仅是修行洞府，还能在里面参阅各种书籍，运气好还能看到武当前辈的神通术法……
“诸道传弟子听令。”
殷罗浮的声音传入每一个武当道传弟子耳中。不论是在大比现场的，还是在洞府，或是刚回山的，都听到了这一连入护山大阵的声音。
“近日，蝗群出没于山南道，襄州已有虫群踪迹。蝗祸凶险，许多被幽冥之气感染，能吞噬灵气，对修士有致死性，诸弟子尽可能留在七十二峰。”
众弟子面面相觑，脸上都显忧色。
五道七寺的弟子都清楚蝗祸背后是天劫，这对修士来说极为棘手。但凡修士对蝗虫动用术法，或者是仰仗法宝与体魄之强斩杀，就会遭天劫锁定，无处可逃。
吴奇却听出了些言下之意。
他飞到殷罗浮身旁：“师叔，是不是还出了什么事？”
殷罗浮沉默了片刻，嘴唇翕动：“灵茶出事了。”
吴奇脑子嗡的一声。
怎么忘了这一点……
怎么偏偏自己没想过，幽鬼蛊惑蝗群，第一目标不是人，而是毁掉降魔六宝最重要的几个产地。
侵毁草木才是蝗祸最擅长的！
“五大灵茶产地，除去剑南道雅州蒙山及时清除蝗群，其他四大灵茶茶园都遭蝗群突袭。”
殷罗浮目光凝重：“杭州灵隐寺、太湖、庐山、洞庭湖，都同时遭数以亿计的蝗群昨夜偷袭，损失极大。至少损失了三分之一的灵茶茶圃，短期难以复原。”
灵茶是从茶园里诞生的茶中异数，蕴含机缘。但茶道玄妙，野外灵茶现世也会被野兽妖鬼守候采走，很难落到人手中。
天下有五处茶庄，因灵气盎然，与茶道相合，时常能出现灵茶。
这五处地方恰好又产五种名茶，即：杭州西湖灵隐寺的西湖龙井，太湖的碧螺春，庐山的云雾茶，洞庭湖的君山银针，雅州蒙山的蒙顶茶。
降魔六宝之中，茶与竹对幽鬼的杀伤最直接。
口含茶叶，就让幽鬼难以靠近寄生，有竹傍身，幽鬼就会被竹道克制。
殷罗浮犹豫了一下，脸上有些难以启齿。
好一会儿，他才开口：“你若是有多余的“虫见愁”，匀给宗门一些，宗门会以法钱来换。”
吴奇愣了片刻，立即说道：“弟子怎么都会想办法给宗门匀一点，只是此事由戢水龙女主管，哪怕能带一些，数量也不多。”
“多少都好。”
殷罗浮憋着气：“有多少，宗门要多少。”
“明白。”
吴奇犹豫了一下：“那弟子先回蜀县制药去，若能多做一些“虫见愁”，宗门也能缓解一些压力。”
“去吧。”
殷罗浮这才松了口气。
“那个……师叔，我想借吕师姐一用，她对制药很有帮助。”
“准。”
“多谢师叔。”
吴奇叫了旁边的吕青青，两人一同御剑而起，飞入空中消失不见。
殷罗浮心里叹了口气。
原本想要给这小子教训一番，现在却是不行了。宗门还指望他尽快做出药来，以应对越来越严峻的蝗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