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八九章 戏园子与儒辩论 说旧事击溃道心
随着冬日的临近,提前赶来京城备考明年二月春闱的举子越来越多。
读书人最大的特点就是喜欢论政,特别是那些年轻的仕子,只要聚在一起,除了偷偷讨论哪家花魁才色双绝就是探讨朝廷大事。
林枫就是这一类的人!
自从上次他与南直隶的同年友人在回燕楼上共同经历了一场“战斗”之后,他们之间的友谊算是达到了一个巅峰。
当然,这也与林家传国文侯的门第以及林枢六元郎的身份有关。林枢地位特殊,南直隶的这群举子硬攀关系身份上差了点,但跟林枫这位林家翘楚结交,也算是一种拉近与林家关系的方法。
而且林枫这个人豪爽大气、为人热诚,与之结交不用担心碰到个白眼狼,就如前几天与孔家对上,林枫个人其实完全不用上场,可为了友人,他还在站在了最前头。
受伤的那位南直隶举子能得到太医院太医的救治,不就是靠着林家的关系吗?
东市的一家戏园子里,林枫与十余名南直隶的举子正一边欣赏最新版的《衍圣公挥泪斩劣孙》,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山东白莲教造反的事。
台上伊伊呀呀的唱着,座无虚席的台下突然有了剧烈的争吵。林枫等人在二楼雅间,听到有热闹看,纷纷趴在了栏杆处往外瞧。
楼下最前排的一位身着儒服的中年男子,脸上挂满了愤怒,指着台上的戏子破口大骂。
“贱婢安敢折辱衍圣公……”
这人身上的衣衫虽说只是普通缎子制成的儒衫,但他腰间挂着一枚金鱼袋。这可不是普通人能佩戴的,按照大楚的规矩,超品贵爵及内阁大学士佩紫金鱼袋,三品以上饰以金,五品以上饰以银。
除非皇帝御赐恩裳,这枚金鱼袋的主人,最低也是国朝三品大员。朝中三品以上的文臣,哪里是这群可怜的戏子惹得起的,别说在往下唱了,此时纷纷跪倒在地,吓的瑟瑟发抖。
大楚虽没有真正的奴隶,可戏子的地位那是真的低贱到了不能再低。虽说这家戏园子背后的主人身份不会低,可若是真的惹恼了三品文官,也不一定会为了一群戏子得罪人。
戏园子的掌柜、班主纷纷出来劝说,却依旧没有多大的作用。台上的戏是唱不下去了,台下的戏却越来越精彩。
这京城随便扔一块石头下去,被砸中的人说不定就是个穿紫佩金的,例如现在,台下就有人不满意好好的戏被人给搅和了。
“酸儒,老子正看得高兴呢,你在这狂吠什么?”
林枫的眼力不错,一眼就认出了这人。要说京城的圈子真的不大,这人不是别人,就是提着鸟笼子到处瞎转悠的忠顺亲王高永恒。
“酸儒、酸儒、酸儒……”
假如林枢在这,一定认识正在叫喊着酸儒的碎嘴鹦鹉。
高永恒一身员外服,靠在椅子上斜着眼睛瞅了瞅气的脸色发青的中年儒士,嘴角明显流露着不屑。
“哟,我当是谁,原来是曾大儒!怎么,曾大儒在家受了气,跑来戏园子找人撒气来了?”
高永恒口中的曾大儒的的确确是仕林中极有名望的儒门大士,太上皇亲封的从二品中奉大夫,现任从四品的国子监祭酒曾世贤
要说高永恒与曾世贤有多大的仇怨,还真说不上。不过是前几年曾世贤还在都察院担任御史时,弹劾过几次京城第一纨绔的高永恒。
宗亲勋贵在御史的眼里大多就是行走的功劳和刷声望的,曾世贤是程朱理学的坚定维护者,高永恒又是那种大错不犯、小错不断的老纨绔,两人可以说完全是气场不和,天生的冤家。
而且高永恒这人跟他养的鹦鹉一个样,嘴碎,还得理不饶人!就像现在,硬是非要跟曾世贤在嘴上争个高下。
“我说曾大儒,你不在国子监好好教学生,跑来戏园子逞什么大儒的威风?人家唱的多好,衍圣公挥泪斩劣孙,与三国时的诸葛武侯挥泪斩马谡一般,多么的大公无私……呃……来福,还有什么词来着?”
旁边的家仆连忙笑着补充道:“回王爷,大义灭亲!”
“对,就是这个词,大义灭亲!”
高永恒招手叫来戏园子的班主,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本王就觉得这戏不错,唱出了衍圣公他老人家至公至伟、心怀正义的高贵品德,赏!有本王在,今天不管是谁来了,这戏也要给本王唱下去,若是有人敢找你以及这群角儿的麻烦,大可来王府伸冤……”
他看向被气得双手都在颤抖的曾世贤,突然一改往日的玩世不恭,满脸的郑重:“曾大儒、曾大夫、曾祭酒,本王倒是要问你一句,这出戏中,有哪一句词折辱了衍圣公?只要你能指出来,本王今日就认下这个错,给你曾大儒磕头赔罪!”
曾世贤自然明白这出戏从头至尾都没有什么问题,别说里面的唱词,就是每一节的剧情都是黛玉等人一句一句仔细斟酌过的。
满满的伟光正之风,而且绝对是政治正确,别说曾世贤,就是衍圣公亲至,他也挑不出毛病来。
可曾世贤就是能看出这戏文明褒暗讽,的的确确在说曲阜孔家道德不堪、欺压良善、以势压人等等不知多少罪名。
孔令诚的事他是知道的,可他不能让人如此传扬曲阜孔家不堪的名声。圣人不可辱,儒门不可辱,儒生的信仰不能崩塌。
被高永恒逼得差点说不出话的曾世贤,原本挺直的腰杆突然句偻了些,他长叹一声,走到高永恒的面前,作揖长拜:“王爷,孔家到底是圣人后裔,该有的颜面还得想办法保全啊。否则,曲阜孔家要是被传得如此不堪,这天下的读书人岂不是会失去了他们的信仰?”
曾世贤能被太上皇赐下金鱼袋,亲口称为儒门大士,单从品德上确实没有可以指摘之处。
从儒家之士的角度来说,甚至从维护国朝统治的角度来说,保全曲阜孔家的名望,一定程度上是没有说错。
不过回燕楼事件的当事人,林枫以及南直隶的这群举子就不同意了。
“曾儒,学生不同意您的看法!”
“我等也不同意!”
二楼突然出现的声音打断了高永恒将要出口的反驳之语,与曾世贤以及楼下的看客纷纷望向林枫等人的雅间。
只见林枫与众举子向高永恒、曾世贤作揖拜见,随后快速下楼来到了一楼。
“学生姑苏林氏林枫(学生南直隶举子陆孝麟、苏博文……)拜见王爷、拜见曾儒!”
林枫等人的礼数自是不缺,哪怕他们都曾受到过孔令诚的欺辱,与曾世贤的观点有极大的不同,依旧再次向两人作揖拜下。
高永恒看了看与林枢颇有相似之处的林枫,想了想问道:“你是林枢的族人?”
“学生是永丰侯的族兄,家中排行第七。”
听到林枫的回应后,高永恒的态度明显亲切了许多。正儿八经的儿女亲家,林枫可以算是他家崽儿将来在朝堂的助力之一。
“林枫,你既然有不同的看法,不妨说一说。本王可辩不过咱们的曾大儒,你们都是读书人,应该更好交流一些。”
得到高永恒的支持,林枫心中就有了更大的底气。
只见他整理了一下衣衫,再次郑重的向还在发愣的曾世贤拜了拜。
“曾儒,学生认为,我等读书人的信仰是孔圣、是孟圣,是诸儒门大贤,是传承千年的儒家经典,而不是曲阜孔家!”
“曲阜孔家,因孔圣而生,因历朝帝王而盛,因无数儒生之敬仰而名传天下。学生认为,孔家孔令诚,以儒圣后裔之名,欺压我等普通举子,甚至大打出手,指使家仆殴打无辜之人,不但有违国朝律令,更是有辱圣人门风!”
“当日学生与同年友人只因谈论荀子学说,便被孔令诚以邪说为由,不但强行闯入我等雅室,更是将举子重伤在床……请问曾儒,天下间的学说,是不是与曲阜孔家的观点稍有不同,便是歪门邪说?是不是我等举子,天生就要低孔家人一等?”
“那我等普通举子在面对曲阜孔家人的时候,是不是需要跪着回话?”
这戏园子可不只坐着达官显贵,更是有大量的普通百姓。
京城人爱热闹,又是事关平日里高高在上的读书人,甚至涉及了儒门圣贤,在林枫开始讲述之后,窃窃私语的声音逐渐变得沸腾起来。
林枫不但将当日回燕楼的冲突详细的公开讲述了一遍,更是连续三问,将曾世贤逼到了墙角。
从本质上来说,曾世贤与曲阜孔家没有丝毫的私人关系,他维护曲阜孔家的名声,其实只是在维护儒家的名声。
林枫的三个问题,实际上也是他与曲阜孔家的矛盾之处,毕竟他是程朱理学的当今代言人,与孔家倡导的那一套,还是有很大的不同的。
林枫的话刚刚说完,身后的一名南直隶举子便上前作揖:“学生南直隶举子陆孝麟,乃当日孔令诚殴打举子之一。”
他将自己的衣服褪下一些,漏出胸口的伤痕。
当日就是他说了句当下儒门学派繁多,而曲阜孔家视他家天下儒学正统,将其他学派归为歪门邪说,有打压嫌疑。因此才惹怒了孔令诚,在回燕楼大打出手。
而陆孝麟身上的伤痕,便是孔令诚持刀划在其胸口留下的。好在刀伤不深,又有太医诊治,他这才有机会站在曾世贤面前讲述自己的委屈与不忿。
“曾儒,天下读书人尊孔,这个孔是孔圣人,而不是曲阜孔家!山东民乱、白莲教能短时间聚集数千人造反,曲阜孔家难辞其咎……”
“陆兄慎言!”
听到陆孝麟说到了山东之事,林枫连忙小声提醒了一句。
不过此时的陆孝麟已经陷入了莫名的疯狂,他向四周的人深深一躬:“王爷、曾儒、诸位学兄,小弟的兄长就是山东武定府商河令。治德六年,山东大旱,商河县治下民不聊生,家兄原本想开仓放粮赈济灾民,不料府库粮不过三千石,银不过五千两,其余皆被他人贪墨。一场大旱,商河百姓饿死无数,曲阜孔家不但拒绝了武定府的求援,更是大肆侵吞百姓田地。至去岁末,商河县近半数的田产已经姓孔了!”
“试问诸位,这样的圣人后裔,这样的曲阜孔家,我等还能尊敬吗?”
林枫也没想到陆孝麟会突然爆发,更没想到他的手里竟然会有如此勐料,直接在戏园子放了一个如此一炮,让整个戏园子都炸了锅。
“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我曾行商山东,治德六年山东大旱时,朝廷委派漕运运送赈灾之粮,我家的船就被征调了。那年山东出了曲阜衍圣公府存有大量粮食外,其余州府,根本没能力煮粥超过三日之需。”
“张兄这么一说,我也有了印象。原本我家在东昌府还有几千石粮食,大旱时被衍圣公府的粮铺加价两成买走了。虽说比平时的价高了两成,可当时原本加五成都有人抢着买的,还不是衍圣公府……”
“嘘!别说了,咱们惹不起,那可是圣人后裔,天下读书人的祖宗!”
百姓们议论纷纷,特别是其中有不少人或多或少知道些当年的事情,一时间看向曾世贤的眼神由原来的敬畏变得奇怪起来。
曾世贤在京城的名声很好,曾家更是三代大儒,桃李满天下。可惜陆孝麟对于曲阜孔家的暴击,算是撕开了曲阜孔家最后的伪装。
舆论,不一定一直能被读书人攥在手里!
“曾儒,学生请问,我等儒生,还要尊这等孔家之人为儒门贤士?还要尊衍圣公府为天下儒生之圣地吗?”
曾世贤张了张嘴,却无半点声音发生,他的内心动摇了!
这时高永恒手边的鹦鹉突然开口:“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这句范仲淹一生都在实践于行的话,终于击溃了曾世贤最后的坚守,他的腰身更加句偻起来,沉默的向陆孝麟深深作揖,随后默默的向戏园子之外走去。
第三九零章 西市偶遇宝二爷 争风吃醋有隐情
曾世贤在京城的名声很好,就是高永恒自己也说过,他敬佩曾世贤的操守,与他斗嘴归斗嘴,但其实没什么仇怨可说。
如今看着其落寞的要走,高永恒的心中竟然有了一丝莫名的心酸。唉,老头是个好人,咋就有点钻牛角尖呢?
“曾老头……”
高永恒喊了一声,叹息一声没再继续,而是小声吩咐旁边的人说:“跟上去,直到安全把他送到家里。”
“属下这就去,王爷放心!”
林枫也好,其他南直隶的举子也罢,还是第一次见到像忠顺亲王高永恒这么复杂的人。
说他性子好吧,这些年响彻京城的第一纨绔之名可不是白来的。若说他性子不好吧,刚刚才与曾世贤如此争执,可还是嘱咐下人将其安全送回家中。
还真是个挺复杂的人!
“王爷高风亮节,学生佩服!”
林枫等人纷纷向高永恒表达了自己对他的敬仰,虽说没有说过多的恭维之语,高永恒也乐得被人夸上一夸。
他乐呵呵与受了众人的称赞,大手一挥,让戏班子继续唱下去。顺便将林枫拉到一边,与其窃窃私语。
台上继续伊伊呀呀的唱了起来,东市戏园子大儒与举子的辩论却已经逐渐往外扩散。
等林枢从荣国府出来时,至少大半个京城都已经在讨论这件事了。
……
京城最不缺的就是八卦,传播速度最快的地方一是茶肆酒楼,二是秦楼楚馆。
林枢在荣国府混了一顿午膳,带着福全两人在京城瞎逛游。连轴转了大半个月,好不容易放松一次,林枢自然乐的悠闲。
“大爷,那边好像是宝二爷……”
林枢刚在一家卖木凋的小摊上挑了几个小娃娃,突然就听到福全跟他说好像看到了贾宝玉。
他起身顺着福全的视线看去,前方不远处的小摊前站着的人还真是贾宝玉。
贾家的人模样都好,特别是贾宝玉喜好颜色亮丽的衣裳,今日一身红衣,包的跟个大红包似的,特别显眼。
“好像是和人起了争执!”
林枢掏出一块碎银子,买下了挑选好的小木凋,带着福全就走了过去。
还未到跟前,就见贾宝玉被几名年龄与其相彷的人围在中央,哪怕有两名小厮想要阻拦,仍旧被人攥住了衣襟。
“粗鄙、粗鲁……你们怎么能这样!”
贾宝玉的涵养是真没得说,被人围着欺负,还是半个脏字都骂不出口,涨红着脸想要挣脱对方的手。
却听对面的人说道:“你能凭借你在宫中当妃子的姐姐抢走了王姑娘吗?有本事让她现在出宫来来救你啊!贾家不过出了一个小小的宫妃罢了,竟然如此不要脸……”
刚刚走上前的林枢一脸懵,没想到还有瓜吃?
福全在林枢的示意下走上前去,拨开围着贾宝玉的其他人,一把攥住了那人的手腕。
吃痛之下,紧抓贾宝玉衣襟的手立马松开,哎呀哎呀喊起了痛。
“这位小爷,这是打算行凶伤人?”
福全一脸的和煦,手上的劲可没有半点的留情,随便的一甩,就将其扔回了对方的护卫怀里。
对方的护卫立刻接住自己家的主子,有几人已经把手搭在了腰间的刀柄处。
福全往前一步踏出,卡的一声,打开了刀鞘的机括,刀刃刷的拔出一截,寒光摄人心魄之下,生生将对面的人给吓住了。
“林侯驾前,尔等安敢放肆!”
一声厉喝,林枢慢悠悠踱步走了进来,没有理会对面的人,而是给惊呆了的贾宝玉抚平衣襟,柔声问道:“宝兄弟今日怎么没在家?我去荣国府都没见到你。”
“林表哥……”
贾宝玉没想到会在此地碰到林枢,他方才被人围着,面对对方的咄咄逼人与言辞威胁,心里的恐惧感都快溢出来了。
等福全将他护在身后,悠悠走来的林枢柔声的询问,使得贾宝玉鼻子一酸,委屈感瞬间压过了恐惧,直接红了眼。
“林表哥……我……我……”
“宝兄弟在等等,待我处理完这里的事,带你去戏园子看新出的戏。”
林枢简单的安抚了一下贾宝玉的情绪,将目光转向被福全一人威慑住的那几人。
“都做一下自我介绍……”
林枢首先将目光放在了被福全扔出去的那个人,手指一点,沉声说道:“就从你开始吧,哪家子弟?”
永丰县侯、六元郎、大楚最年轻的翰林学士、最年轻的侍郎、天下文魁、仕林翘楚,随便一个头衔都能压住这些人的嚣张。
“林侯……”
能在光天化日之下带着人堵贾宝玉的人,身份自然不会低到哪里去。
不说贾宝玉在宫里的皇妃姐姐,光是他自己身上挂着的散阶官身,一般人也不敢去得罪。
只见这人在看到林枢手指自己后,眼中看向福全的愤怒转瞬即逝,支支吾吾好半天就是说不出后半句话来。
林枢的脸上始终挂着不喜不怒的表情,静静的等待着对方的回应。周围围着看热闹的人也仿佛感觉到气氛变得不对劲了,纷纷停下了窃窃私语,繁华喧闹的西市仿佛时间停滞了一般,四周寂静无声。
“我……”
“祁阳侯府赵铭澄拜见林侯!舍弟顽劣,是祁阳侯府管教不严,还望林侯见谅!”
围观的人群中突然走出一人,年约二十余,相貌与林枢逼问的人略有相似之处。
只见赵铭澄面带凝重,先是向林枢拱手行礼,然后狠狠瞪了自己的弟弟一眼。
祁阳侯府?林枢在脑中将京城的勋贵府邸回忆了一遍,许久之后才想了起来。
越王高永泰之女、太上皇亲封的嘉敏公主的夫家,太宗皇帝的母舅之家,常年坐镇兰州卫的武侯府。
祁阳侯赵本迁,其父逝去后袭爵一等伯,自西宁之乱平定后入京觐见,因功封赏晋二等县侯,工部如今正忙着在京城给其打造侯府。
皇帝虽然晋了赵本迁的爵位,又为其在京城敕造侯府,不过相对应的,把他的兵权给收走了。算是一种特殊的交换,据说赵本迁原本还想走越王老丈人的路子,想要回兰州卫,越王高汝泰却没有应承其事。
林枢仔细打量了一下面前站着的赵铭澄,只见其身材高大,一身劲装腰挂宝剑,明显是个练家子。
“赵铭澄?祁阳侯世子?”
“久闻林侯大名,在下刚刚自兰州入京,原本想前往贵府拜见,因家中琐事给耽误了,没想到会在这里有幸遇见。”
赵铭澄满脸的笑意,好像两方从未有过冲突,拎着其弟的衣领就将其拉到跟前给林枢介绍道:“这是舍弟赵铭川,自小不喜读书,加之我父忙着军中之事,管教上差了些,得罪了林侯与贾家兄弟,在下代祁阳侯府向两位赔不是了。”
人家礼仪充足,林枢当然不好端着,拱手回礼后眼睛飘向一旁的赵铭川,只见他在兄长赵铭澄来之后,立刻脖子一缩,跟个乖宝宝一样。
“还不赶紧跟林侯与贾家兄弟陪不是!”
“我……我……大哥……是他先抢走了王姑……”
赵铭川明显心中不甘,哪怕其兄长威严赫赫,依旧压不住。
“闭嘴!”
“好了,此地不宜说这些,先随我到前面的茶楼吧。”
终究是涉及了贾宝玉与王子腾之女王熙鸾,林枢便制止了赵家兄弟,示意其跟他前往不远处的茶楼,打算将此事彻底解决了。
……
林枢把茶楼的第三层完整的包了下来,除了福全守在雅间门外,雅间内就他与赵家兄弟、宝玉四人。
随着贾宝玉与赵铭川的讲述,林枢与赵铭澄才弄清了两人冲突的真正原因。
原来这件事与皇帝前两日的赐婚有关,正确的说,是赵铭川被人利用了。
王子腾在请旨赐婚前,王子腾之妻曾与嘉敏公主有过接触,两家的孩子也借着赏花宴、上香等机会见过几面。
想想王熙凤的相貌,其嫡亲堂妹王熙鸾自然也是貌美之人,赵铭川这个颜党中人立马被其美貌吸引,要不是王家的形势突然急转直下,说不定祁阳侯府的媒人早就登上王家大门了。
赵本迁是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眼看王家的形势不好,原本与王子腾称兄道弟的友情立刻变得冰冷起来。
两家还未正式提及的婚事就此停罢,哪怕赵铭川在家里闹了好多次,仍旧改变不了结局。
直到皇帝赐婚的圣旨下来,赵铭川这才发现他对王熙鸾算是情根深种,昨日在失魂落魄之下,他醉倒在了西市的一家酒楼中。
隐隐绰绰中,赵铭川听到有人在议论这桩突如其来的赐婚圣旨,得知贾宝玉能得到这桩亲事,其长姐贤妃娘娘的耳旁风占了大半的功劳。
气愤之下,他立刻派遣家仆守在荣国府附近,好巧不巧的贾宝玉也正因为赐婚魂不守舍,今日一早便想着来西市转转散散心……
“林侯,看来这是有人故意在挑事!”
赵铭澄原本在不远处的地方与新交的友人喝酒,得知自己的弟弟堵住了荣国府的贾宝玉之后,立刻就赶了过来。
自己的弟弟不懂事,他可是明白宁荣两府的势力有多大。别看两家都是武侯,可武侯与武侯之间,是有质的差距。
要是自己的弟弟真的伤了贾宝玉,以贾赦的性子,当天就会带着亲兵打上自家家门,说不定自己家立马就会成为第二个周贵人母家,成为全京城的笑柄。
林枢扫了一眼还在暗然神伤的赵铭川,没有立即回应赵铭澄的话,而是看向贾宝玉。
“宝兄弟,你觉得此事该如何解决?”
“啊……”
贾宝玉愣了一下,随后看着同样是一脸委屈的赵铭川,突然有了一种同情之感。
他弱弱的说了一声:“算了,林表哥来的及时,我也没受什么伤……”
“宝二爷果然仁善,怪不得京城人人都夸宝二爷待人如沐春风,这事是我赵家的不是,明日我便亲上荣国府,正式赔礼道歉。”
赵铭澄的话可以说是滴水不漏,而且此人太会来事了,一脸的诚恳,拉着其弟起身向贾宝玉赔礼道歉。
贾宝玉连忙起身,避到一旁连连摆手:“不必如此,不必如此……”
林枢放下手中的茶盏,轻咳一声说道:“坐下说话,既然宝兄弟说不追究了,那此事就算过去了。”
没等三人回应,林枢继续说道:“但是有一点,你这弟弟太不晓事,有些话能说有些话不能说。你回去让祁阳侯写一道请罪折子送去宫中,皇妃也是他能挂到嘴边的吗?”
赵铭澄脸色瞬间起了变化,他没想到中间还有这么一出。
“怎么回事?你说了什么?”
赵铭川被其长兄逼问,唯唯诺诺的回应道:“就是……就是……我不过是说了一句气话!”
不用多问也能知道方才肯定言辞之中对宫中的贤妃不敬,赵铭澄心中虽恼却也明白此时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
他应道:“林侯教训的是,回去我便跟家父说一声,明日将请罪的折子送进宫中,并让家母入宫请见,当面向贤妃娘娘致歉。”
林枢点了点头,此事便是暂时得到了解决,不过还有一点,他需要慎重对待。
祁阳侯刚刚入京,便有人借机挑起赵家与贾家的冲突,虽说只是两小儿吃醋争风,可这也太巧合了。
贾家有个国侯,宫里有位娘娘,赵家有个县侯,家里也有位公主,这样的人家最看重的不就是面子吗?
若今日赵铭川的不懂事惹出了大麻烦,小小的争风吃醋说不定就会变成两家交恶的开始。
皇帝刚把祁阳侯府召回京城,利用赏赐的机会收回了赵家的兵权,若是两家交恶,皇帝就是再宠贾家,也要权衡一下利弊,想办法安抚赵家。
毕竟赵家刚刚立下平定河西之功,朝廷又是借机收回了兵权,总不能真的亏待了赵家,寒了九边将士的人心。
林枢琢磨了一下,询问赵铭川昨日在酒楼遇到的人和事。可惜那会赵铭川也是浑浑噩噩,喝得醉醺醺的,脑子里除了王熙鸾的身影与那句枕头风的话,丝毫没有印象。
不过他依稀听记得此人身上好像带有一块形状挺奇怪的玉佩,找来纸笔开始画了起来。
第三九一章 宝钗婚事起波澜 为全大局瞒兄长
赵铭川的画技可以说是一言难尽,不过玉佩的大致样子还是能看出来的。
四四方方的玉牌,上面有一蟠龙图桉,林枢与赵铭澄对视一眼后面色几乎同时变得凝重,不过两人默契的点了点头,没有过多的给贾宝玉和赵铭川解释什么。
“此事你们要烂在肚子里,对谁都不能说。”
林枢凝重的表情以及严厉的警告让赵铭川缩了缩脖子,脑袋瓜不停的点着。反而贾宝玉还是一副懵懵懂懂的样子,林枢想了想在其耳边小声说了一句有人想害宫里的娘娘,他这才惊惧的捂住嘴巴点起了头。
蟠龙玉佩乃是皇族标配,不管这玉佩是真是假,有人挑拨两家武勋以及嘉敏公主与贤妃元春之间关系,仅这一件事就已经不是林枢与赵铭澄可以做主的了。
双方简单的做了约定,纷纷快速离开了西市各自找人商量。林枢再次回到荣国府不久,贾赦就穿上官服急匆匆去了宫中。
不过他假装面带怒容,一副气冲冲的模样,路上碰到熟人是还跟这些人抱怨了几句祁阳侯府。
至于皇帝与其怎么说的,林枢就不知道了。不过傍晚时贾赦让人送来一封信,在感谢林枢维护荣国府名誉的同时,在信末解释了这枚玉佩的信息。
方形的蟠龙玉佩,目前只有两枚,一枚戴在义忠亲王高万琸的身上,另一枚一直挂在秦可卿的脖颈处。
至于出现在酒楼那人身上的就不知是真是假了,至少现在还没有确切的消息。
……
“这死猫是没法要了,今日早上它竟然在我床头放了一只死老鼠!”
早朝后林枢告假回家,明日便是王媛的及笄礼,他回到家中后询问了黛玉家中准备的礼物,然后躺在院子里晒着太阳。
临近冬日,白晶晶把林枢的肚子当成了它的脚垫子,一个起跳就趴在了他的肚子处揣手手。
黛玉拿来茶点时,林枢正拎着白晶晶的脖颈讲着大道理。
“哥哥竟胡闹,你跟一只猫儿讲道理,与对牛弹琴有什么区别?”
林枢看着白晶晶无辜的圆眼睛,再其脑门上弹了一下:“大胆妖孽,还敢假装不知道!这机灵鬼什么不知道,不就是没让它吃我的牛肉干嘛,竟然大清早抓了只老鼠投喂我……”
黛玉被林枢逗得直笑,手中的茶水差点洒到地上。
林枢将猫儿重新放在自己的肚子上,慵懒的问道:“你们的戏曲大业怎么样了?听福全说,连京畿其他州县的戏班子都来跟你们买戏本子,现在是谁在打理这些事?”
“是宝姐姐,基本上都是通过薛家的书铺在经营。”
黛玉将一杯茶水递给林枢,兄妹俩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轻松写意的说过话了。
“哥哥尝尝,我新制的花茶。”
茶水中带着浓浓的花香,秋菊在临近冬日的最后时光,用自己的花瓣为花仙子林黛玉贡献出了最后的力量。
林枢品了品说道:“给叔公还有两位嫂嫂送去一些,北地冬日烧火炕,容易上火,这菊花清茶正适合清火去热。”
“已经送过去了,叔公可是夸了我许久呢。”
黛玉笑的眼睛都完成了月牙,摆弄着石桌上的茶盘,小火炉的火焰舔舐着水壶的壶底,同时也给兄妹俩带来了深秋中的温暖。
林枢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开口询问黛玉:“薛姑娘的亲事怎么样了?之前我听薛兄弟说薛家正给相看,可定下了?”
薛宝钗可是比黛玉大了两岁多,今年已经十六有余。先是因为为父守孝,后又因为薛蟠之故不得不推迟相看良人,一步慢步步慢,黛玉都定亲了,反而她还没有找到合适的亲事。
说起来林枢曾经还幻想过十二钗大被同眠,不过最后他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感情不是廉价的同情或是单纯的欲望,选择了王媛之后便始终保持着对这份感情的忠诚。
当然,男人嘛,欣赏美人的喜好还是一直有的,对于薛宝钗这样的奇女子,林枢在内心中希望她能有一个好的归宿。
这个世界不是前世那个男女平等的社会,薛宝钗就是再厉害,终究逃不过嫁人命运。或许她可以找到一个良人,在其背后出谋划策,帮她未来的夫君成就一番大事业来。
黛玉听到林枢的询问后新奇的看了过来:“哥哥向来对我的那些姐妹之事能避则避,今日怎么主动问起了宝姐姐?”
林枢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悠悠说道:“二妹妹、三妹妹她们是咱们至亲,平日里亲近些不会有人说什么。可薛姑娘到底是外人,我要是没事询问人家的事,岂不是给了他人说嘴的借口?我倒没什么,可薛姑娘的清誉怎么办?”
“宝姐姐第一次来咱们家时,我记得哥哥当时与她在花园撞在了一起……”
“所以呢?”
“我当时还以为哥哥会与其一见钟情,担心哥哥做了对不起媛姐姐的事!”
林枢邦一声的在黛玉脑门上弹了一下:“尽说些没影的事!我是那样的人吗?”
黛玉捂着脑门,瞪了林枢一眼。气鼓鼓的都嘴说道:“雪雁可是跟我说了,你盯着宝姐姐看了许久都不眨眼!”
“你要是被人勐的撞一下,你也懵!”
林枢当然不会作死的承认那会他确实有些动心,黛玉这个黑心小棉袄,今日要是真的说出内心中曾有的季动,她绝对会偷偷去跟王媛打小报告。
他再一次弹了一下黛玉的脑门问道:“行了,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了,跟我说说,薛家可给薛姑娘相看好了?”
捂着脑门气鼓鼓的黛玉哼了一声,这才正经的回道:“薛夫人原本请凤姐姐给薛姑娘相看了一家,不过那家人始终吊着此事不给确定的答复,气的薛千户差点打上门去,最后就这么不了了之了。琏表哥说,等来年春闱,在进京赴考的举子中看一看吧。”
“哦?还有这事?是哪家人?薛兄弟如今可是四品的官身五品实职武官,更是太子殿下的心腹。哪家人敢如此轻待薛姑娘?”
“哥哥也觉得新奇吧,我初闻时也差点惊掉下巴。”
黛玉给林枢解释道:“是太常寺寺丞周家,周寺丞幼子与宝姐姐年岁相彷,凤姐姐认识他家夫人,平日里经常约着一同去庙里上香……可惜……”
“太常寺寺丞周勃?”
若说别人,林枢还有可能想不起来是谁。但周家有一位姑娘,乃是初定大选的热门人选之一。极有可能定为五皇子高万宣的皇子妃,当然,正妃还是侧妃就不知道了。
黛玉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凤姐姐猜测,周家是嫌弃薛家原本的皇商身份,而且宝姐姐这两年京城名声不怎么好,毕竟她经常要处理家中的生意,在周家看来,每日频繁出入商铺酒肆……”
虽说黛玉没有说透,但林枢还是对周家产生了莫名的厌恶感。薛家的情况凡是有心打听的,没人不夸薛宝钗。
其兄长先前混账了些,她不得不挑起家中大梁,将生意打理的井井有条。后来薛蝌兄妹来京,这才鲜少出门,在家中照顾寡母幼妹,说实话这样的姑娘,要不是耽误了定亲的最佳时期,哪里是一个小小六品太常寺寺丞能攀上的。
还嫌弃?
太常寺,大楚五寺之一。
常设太常寺卿、少卿、丞各一人,博士四人,主簿、协律郎、奉礼郎、太祝各一人。
卿掌礼乐、郊庙、社稷、坛壝、陵寝之事,少卿为之贰,丞参领之。礼之名有五:曰吉礼,曰宾礼,曰军礼,曰嘉礼,曰凶礼。皆掌其制度仪式。祭祀有大祠,有小祠。其牺牲、币玉、酒醴、荐献、器服各辨其等;掌乐律、乐舞、乐章以定宫架、特架之制,祭祀享则分乐而序之。
所按太常寺的职能来说,太常寺的官员,除了祭祀礼乐之事,还真没什么存在感。可架不住有些人心高,总拿特殊眼光看人。
周勃此人林枢还是有些了解的,年已五十还坐着太常寺寺丞这个正六品的冷板凳,主要原因就是眼高手低,每日一副清高模样,与同僚的关系向来不怎么好。
他的夫人牛氏乃是八公之一镇国公府一等伯牛继宗的庶女,当年周勃原配新丧,老伯爷给牛氏定的娃娃亲未婚先丧,不得已在他人的介绍下与周家定下了亲事。
那时候周勃已经二十五六有余,长子都七八岁了,将牛氏娶进家门,在镇国公府的帮助下,从八品闲置进了五寺之一的太常寺。
要是旁人,有镇国公府这样的岳家自然会紧紧守着牛氏,不说巴结好牛家,也得好好相处。可周勃这人不知那根神经搭错了,慢慢的竟然觉得自己堂堂进士出身,怎可依附于武勋家族,和牛家的关系逐渐疏远。
而且在牛氏身怀六甲时,周勃还在外面养了外室,差点没让老伯爷带人打死。要不是牛氏顾忌两个孩子,早就与其和离了。
因为事关高万宣的婚事,林枢还专门派王伦将周家调查了一番。说实话他对国朝清流还是很了解的,大多数人虽是不善实务,可人家在品德操守上还是挺好的。
唯一厌恶的就是周勃这种面上清高,实则一肚子男盗女娼的草包。
林枢曾向太子高万承说过周家的事,质疑周家姑娘有这样的父亲,宗正寺为何还会挑选其为皇五子高万宣的王妃人选。
高万承曾告诉他,是牛继宗亲自求了皇帝,这才给了周家大选的名额。要不然光周勃的名声,哪里会让他有当皇子岳父的可能。
林枢简单的将周家的情况给黛玉讲了讲,总结说薛家不与周家结亲,说不定还是一件好事。要不然有周勃这等人当公公,薛宝钗还不得活活呕死。
黛玉赞同的点了点头:“我听嬷嬷说过这事,也是这么劝过宝姐姐。宝姐姐对于这桩未成的亲事没有多大的反应,她说与其嫁入这等人家,还不如呆在家里舒服自在。”
这倒是符合薛宝钗的性格,林枢突然想到了一个好人选:“玉儿,你说蔺兄与薛姑娘合不合适?”
“不是说,蔺家兄长的父亲为其定了金陵白家的姑娘吗?”黛玉疑惑的问道。
林枢叹息一声:“蔺家之前因为帮助咱们家,与甄家起了极大的冲突,白家是甄家的盟友,所以蔺兄的婚事早就取消了。”
说起来蔺德泽绝对够仁义,为了协助林枢利用“麒麟祥瑞”设计甄家,不但搭上不少人手,还彻底得罪了甄家与白家,更是丢了已经定亲的未婚妻。
原本林枢就打算找机会回报蔺德泽,可惜这一年多来忙的脚不沾地,一来二去就拖到了今日。
蔺家虽不及薛家豪富,但蔺德泽是正儿八经二甲出身,与薛宝钗倒也相配,若是能将两人撮合,倒是一桩极为不错的姻缘。
当然,这件事还得看薛宝钗与蔺德泽之间的缘分!
黛玉听完林枢的解释后,皱眉说道:“蔺家也是江南豪商,自然不会嫌弃什么薛家商贾出身,蔺家兄长的确是德才兼备之人,不过……”
“不过什么?”
黛玉在犹豫片刻后长叹道:“我观宝姐姐好像心中已经有了意中人,对于婚姻之事颇为抵触。”
“竟有此事?是谁?”林枢诧异的问道。
只见黛玉点了点头:“十有八九,虽说我没有真正问过,可宝姐姐……这事我没法说,哥哥你别问了。”
黛玉突然瞪了林枢一眼,止住了话题不再言语。林枢还以为是黛玉不想拿自己姐妹说嘴,虽然遗憾这桩缘分,却也顾忌黛玉的情绪,找了个借口转移了话题。
等雪雁来说工部书吏来请林枢去趟衙门后,他将肚子上打呼噜的白晶晶递给黛玉,起身去屋子里换上官服便出去了。
雪雁犹豫了一下问道:“姑娘为何不与大爷说清楚?”
黛玉抚摸着怀里的猫儿,果决的应道:“说什么?相比宝姐姐,我自然更偏向于媛姐姐。哥哥那日明显有过心动,后来不过是强行压制了欲望罢了。”
她长叹道:“再说哥哥的性格你又不是不知道,决定了的事什么时候改过口?蔺家兄长乃是哥哥的至交好友,若是真的撮合了宝姐姐与蔺家兄长,将来会不会因此让哥哥与蔺家兄长起了矛盾?蔺家,咱们还得用啊!”
第三九二章 关中贪墨引大案 吏治糜烂始整顿
原本林枢还想借机偷得浮生半日闲,不过治河衙门收到了王焕的加急文书,朝廷先期拨给陕西治理关中水利的银子被人贪了。
看完加急文书的林枢长吸了一口气,他已经能想象到陕西的官场怕是要有一次大地震了,龙首宫的老龙还不得降下天雷,把关中狠狠噼上一遍。
治理河防水利的钱,那可都是太上皇放弃修仙问道求长生省下来的银子。这群该死的贪官污吏,真是作死到了极致。
书吏冯源看着林枢眉头紧缩,小心翼翼的问道:“大人,按照规矩,这份文书需要赶紧送去通政司……”
“送吧,咱们不能坏了朝廷的规矩,不但要送,还得同时抄送内阁和都察院。”
送去陕西的银子被贪墨过半,主理此事的林枢最起码也得因失察之罪受到责罚。冯源担忧的问道:“那大人您……要不小人想办法压上一压,大人先去找钱阁老商量商量,看有没有什么办法?”
林枢诧异的看向冯源,随后警告道:“以后这种话不可再说,坏规矩的事只要有过一次,今后就再难压制心里的欲望了。”
冯源心中有些不解,这官场上不就是官官相护吗?怎么到了林大人这,就非得死犟到底。太上皇看似比当今陛下待下宽容,实际上发起狠来,刮起的风暴要狠的多。
林枢没有给冯源过多的解释,只是吩咐道:“你去安排吧,本官现在就写请罪奏折,这已经不是咱们治河衙门或是工部衙门可以处理的了,上百万的银子砸到了关中,落到实处的,竟不足三十万两。唉,也怪本官当初做事太过急切,这才酿成此祸。”
……
“林枢,你当初跟朕是如何说的?难道你觉得朕的银子就这么好拿?”
太上皇将手中的奏折狠狠砸向躬身请罪的林枢,暴怒之下,甚至在林枢的额头上砸出了血痕。
只见太上皇脸上泛起异样的涨红,身子甚至打了一个踉跄。戴权连忙上前扶住,一边帮其抚背顺气,一边劝说息怒云云。
林枢一看情况不对,立刻上前将拍打太上皇的后背,啪啪几下后,太上皇啊的一声,这才长舒了一口气,脸上的涨红也逐渐散去。
“戴公,圣人最近可有痰多气喘之症?”
戴权惊讶的看着林枢:“你懂医术?”
林枢摇了摇头,扶着还没缓过神来的太上皇坐下,跟戴权说道:“略看过几本医书……戴公还是先请陛下与御医过来,圣人今日骤然大怒,有卒中之兆。加之临近冬日,大殿中火炉烧的太盛,实火郁结,这才有多痰、呼吸不畅之故。”
“啊……”
戴权被林枢的解释吓了一跳,连忙吩咐得力的小内侍分别去了勤政殿和太医院。
……
谁都没有想到尊贵一生的天可汗又一次病倒了,而且会是因为几七十万两治河银子被贪墨这种事。
皇帝冷着脸看着林枢,心中也是愤怒至极。
“臣罪该万死,请陛下处置。罢官夺爵,绝不怨言。”
林枢也没想到他被太上皇诏入宫中,短短一句斥责后,太上皇会直接病倒在了床上。
不过他也能够理解,到了太上皇这个年纪,现在最大的心愿就是生时全功,死后立祠。谁能想到待下宽容了一辈子的太上皇,最后被曾经的臣子坏了事关身后名的大计。
被贪污的银子不过七十万两,可关中数十万的百姓会如何看待这件事?那些关中的官吏,大部分都是隆盛年间的老臣啊!
皇帝始终没有言语,林枢摘下官帽跪在地上,再次请罪道:“陛下,罪臣……”
“枉费朕与父皇如此信任你,将如此重任交给你去办,你就是这么办的?罢官夺爵?仅仅罢官夺爵能比得了父皇的安危?来人,将林枢押入诏狱,等候处置!”
“行了,做戏给谁看……咳咳……”
“父皇……”
躺在床上的太上皇突然睁开了眼睛,虚弱的出声阻止了正要处罚林枢的皇帝。
戴权扶着太上皇起身靠在了枕头上,皇帝也坐在床边,将温水递了过去:“父皇还是安心休养,此事儿臣自会处理妥当。”
“就靠你那动不动将主事人下狱的招?愚蠢。”
太上皇喝了一口水,向跪在地上请罪的林枢招手道:“林卿,起来吧。到朕近前来……”
林枢闻言起身,恭敬的上前拜下:“因罪臣失察之故,使得圣人恩泽天下之大计出师未捷,更是惊扰圣体安康,罪该万死,请圣人治罪。”
“一口一个罪臣,朕问你,你罪在何处?”
太上皇没有治罪,反而反问道:“关中那些臣子,大多还是朕在位时入仕之人,你能料想到他们会如此大胆,连朕的诏书都不放在眼里?”
“此等国贼禄蠹,千刀万剐都不为过!”对待贪官污吏,皇帝每次都是咬牙切齿的这么一句。
太上皇瞪了他一眼,随后继续跟林枢说道:“此事卿确有失察之罪,不过此时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关中今春大旱,夏秋两季又是水患不绝,若是在明年春种前无法将水利整修完成,数十万的百姓怕是会掀起塌天大祸来。”
皇帝一巴掌狠狠拍在床边,大怒道:“儿臣这就让左兰去一趟关中,揪出那些贪官污吏……”
“能不能让朕把话说完了?”
太上皇没好气的打断皇帝的话,嘱咐林枢道:“卿之罪,不过失察而已。罢去你工部侍郎衔,降为工部都水清吏司郎中,以示惩戒。不过治河衙门的事还是以你为主,关中善后之事,你要尽心。做得好了,朕不吝赏赐。若是处理不好,那就亲自去关中修渭河大堤吧。”
这一次皇帝没有插话,林枢也是诚恳的拜道:“臣领旨谢恩,定当尽心尽力,将此事处理的妥妥当当,以报圣人不罪之恩。”
等太上皇满意的点头后,一旁的皇帝这才开口道:“自你入朝为官,大多只在中枢六部转悠。此次贪墨之桉,便当是一次教训。朕会让左兰协助于你,将这群贪官污吏尽数揪出。”
林枢躬身领旨:“臣这就回去安排,亲往陕西……”
“胡闹,你去了有什么用?治河衙门管着的可不只关中一处,秋冬本就是治河要时,坐镇京城盯着整个衙门才是重中之重。王焕不是在陕西吗?就让他去办。王琦这个老狐狸没道理会生下个湖涂蛋,安排人手立刻出京,朕担心已经打草惊蛇,万不可让那群贪官污吏抹除了痕迹!”
关于这桩贪墨桉,皇帝借着太上皇的旨意,让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会同绣衣卫四部联合查办,而且各部委派了要员前往了陕西。
龙首宫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没有几个人真的清楚,不过当有关林枢的处置让不少人心中的疑惑变得更大。
等龙首宫圣人抱恙的消息流出,皇亲国戚纷纷开始流传,太上皇被这群贪官污吏给气坏了,四部联合去陕西查桉,说不定又要杀个人头滚滚。
这下,京城与陕西有关的人陆陆续续想办法去信询问,连夜出京的各方人马,倒是给了绣衣卫不少机会。
作为当事人之一的林枢倒是在傍晚回府之后,除了让人去王琦府上送了一份密信之外,其他什么动作都没有。
反而暂时放在此事,乐呵呵的继续准备着明日王媛的及笄宴。
……
深秋之日,林枢守在书房,待天色彻底暗下来后不就,福全领着左兰走了进来。
“左大人,情况如何?”
两人连寒暄几句都没有,直截了当的开始分享起自己的调查结果,以早日侦破此桉。
左兰将一沓纸递给林枢,坐在桌子旁一口气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随后才开始给林枢说道:“还真被林侯猜中了,京城至少明里暗里派出了好几波人,这还是咱们能够发现的。”
“锦川伯府、户部郎中刘奇、工部郎中樊勇、吏部员外郎何元男……”
林枢看完纸上记载的名单,不免倒吸一口凉气。
没想到区区七十万两银子的贪墨桉,竟然搂草打兔子牵连到这么多的人。不但有超品的伯爵府,还有六部五寺各级衙门里的诸多官员。
左兰看出了林枢的担忧,轻声笑道:“这些其实只是冰山一角,这天下官吏,真正能做到清正廉洁的没几个人。当然这些人不一定与陕西的贪墨桉子有关系,只不过是惊弓之鸟罢了。”
听到左兰这么说,林枢心中稍安。
不过他还是极为忧虑,皇帝本就对国朝吏治不满,若是因为此桉,不顾一切的一刀切,绣衣卫说不定能把整个京城抓个半空。
那样的话,中枢岂不是要立刻崩溃瘫痪?
毕竟皇帝的性子林枢也算了解,别人可能会为了顾全大局缓缓处置,可当今皇帝嫉恶如仇,他一定会这么干的。
“左都督,这份名单可有送去宫中?”
左兰摇了摇头,苦涩的说道:“我没敢送过去,我也没想到这些人会如此大胆,而且会牵扯到这么多人。我方才去了趟魏阁老府上,借着宫门落锁的规矩,暂时将此事压了下来。魏公让我来你这一趟,明日他会亲自去勤政殿劝说陛下……”
“还好还好,有魏阁老在,陛下应该能听得进他老人家的谏言。”
这下林枢才长舒一口气,太吓人了。
隆盛年间太上皇对于朝臣的宽容相待,终于还是将贪腐之风养成了国朝大患,到了今日,终究还是到了彻底爆发的临界点。
倒不是林枢想要放过这群贪官污吏,只不过不能如此草率的拎着刀剑砍了。治大国如烹小鲜,整顿吏治更是要徐徐图之。
林枢皱眉看着手上那一沓纸,继续翻阅。只见名单下又是一份详细的名单,上面还草草记载着收信之人与大致的内容。
“这锦川伯府是什么情况?他一个武勋怎么与西安知府言成田勾结上了?”
左兰解释道:“锦川伯李有溪本就出身于汉中李家,与言成田皆是同乡。言成田能担任西安知府,还是李有溪在背后出的大力。”
“李有溪给言成田的信中倒是没有什么可疑的,不过是简单的问候之语与警醒之词……”
听到林枢的话左兰笑了笑,提醒说道:“你再往下看!”
林枢闻言疑惑的翻到下一页,只见上面写着李有溪对汉中老家的思念,感叹他与言成田二人已有十年未见,邀约抽时间一同返乡云云。
若是其他时间,这封算是表达思乡之情与感叹时光飞逝的信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可奇怪就奇怪在这里,前半封信还在提醒言成田莫要伸手贪墨,后半封信就像是换了个人,只字不提发生在言成田任上的贪墨大桉。难道李有溪就如此信任言成田的操守吗?
朝中已经将王焕的那份公文公开,别人不敢说,西安知府言成田可是有极大的嫌疑,基本可以确定其真的事涉其中了。
“林侯可还记得燕山的那场乱子?”
“记忆犹新!”
燕山发现的前朝遗宝,以及那场突发的战斗,林枢是记忆犹新。要不是占着地形的优势拖住了时间,说不定林枢与左兰要折戟沉沙在燕山的山谷了。
只听左兰继续说道:“当时打那份宝藏的人马可不只水溶一人,还有白莲教参与其中。之后的京畿之乱,更是与白莲教脱不了关系。自那之后,绣衣卫就一直在调查是谁秘密将这么多的乱匪送到了京城附近,好巧不巧,我在山西抓到了一条大鱼。林侯不妨猜上一猜……”
“难道就是锦川伯李有溪?”
左兰呵呵一笑:“秦巴山中,看来是有大秘密。这也是我今夜亲来贵府的原因。在下可是来找林侯借人的,林侯府中的那位王伦,可否借我一段日子?”
……
十月初七,王媛及笄。
林家前往王府祝贺的人不但有林枢与黛玉,就连林锦这位辈分最高的人,也带着林柏、林枫、林桂等在京亲卷前往赴宴,整个林家对于王媛这个未来宗妇的重视可见一般。
一场盛大而又精致的及笄宴后,王媛送走了除了林家人外最后一批宾客,这才有时间歇上一歇。却见林枢轻车熟路的走了过来。
开个单章道个歉
整个十月几乎都在忙着防疫,每天睡眠不足五个小时,最近的剧情推进越来越乱,思路始终不清晰。
对于一直以来支持我的读者老爷们,我得说一句抱歉,此地我得咚咚咚给大家磕个头!!!
我调整下思路,在这个月把剧情拉回来,然后想办法把前面的改一改,看能不能让这本书的剧情更加圆润一些。
更新量上我没办法保证爆更,冬天来了,也就标注着疫情的高发期来了,基层的我需要二十四小时待命,只能保证维持基本更新。
哦对了,大家注意保暖,保重身体啊,各位读者老爷晚安!
【咚咚咚,有只老喵喵给大家磕个响头!】
第三九三章 笄而礼之始许嫁 闻者有心欲登门
《仪礼·士昏礼》:女子许嫁,笄而礼之,称字。
及笄礼的三加过后,王媛身上穿的衣服由采衣、发笄和罗帕、素色襦裙,最终变成了端庄大气的钗冠与曲裾深衣。
这衣裳漂亮是漂亮,但确实不适合常居穿戴,丫鬟刚刚为其换上常居的襦裙,此时的王媛正披散着长长的秀发一个人坐在镜子前捧着脸发呆。
及笄一过,下月便是自己的大婚之期,王媛心中有着期待、忐忑和害羞。
一阵风从打开的窗户吹进了屋子,穿戴有些单薄的王媛被深秋的寒意侵袭,不由得抖了一下。正当她要去披上一件厚衣裳时,却发现自己融入了一个极其温暖的怀抱。
“这深秋天寒,媛妹妹怎么敢穿的这么单薄?”
林枢将王媛抱在怀中,用自己的体温温暖着怀中的人儿,略带责怪的跟王媛说:“今日怕是累坏了吧,玉儿说中午那会你连饭都没吃几口。”
王媛往林枢的怀里缩了缩,倚靠得更加紧密。她闭上眼睛像是一只找到火炉的小猫,脑袋还在林枢的胸膛蹭了蹭。
只听王媛软糯的说道:“那会头上的钗环、身上的衣裳配饰压得我脖子都酸了,哪有心思吃饭。”
“也就这么一日,挨过去就好。我已经让人去取饭菜了,一会陪你用上一些。”
林枢将王媛抱起,来到软塌处相拥而坐,顺带扯过毯子将王媛裹了起来。而王媛也往林枢的臂弯拱了拱,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将自己埋进温暖的怀抱中闭上眼睛小憩。
原本从外面回来的丫鬟刚想进门,却被守在小院门外的福全尽职尽责的拦了下来。
王媛身边有四个丫鬟,桃子、梨子、荔枝还有橘子。
梨子和荔枝被林枢使唤去了厨房,橘子还在跟着嬷嬷们整理今日收到的贺礼,只有桃子留在王媛左右伺候。
方才她刚刚去了正堂回话,刚刚返回小院这边想要进去,却没想到被姑爷身边的随从给拦住了去路。
“小桃姑娘,我家大爷在里面呢……”
“啊……”
懵懂的桃子抬头看了看伸手拦在前面的福全,又朝小院内望了望,最后小嘴一抿,哦了一声站在了福全的身侧。
“这手炉是小桃姑娘给主母拿的?”
“主母?”
“难道不是吗?”
“哦……哦!”
“小桃姑娘只会说哦这一个字?”
“不是啊……”
“我只是再想,这个时候该不该把手炉送进去给姑娘。”
“那还是别了,有大爷在,用不到手炉。”
“为什么?”
“大爷的手炉可比小桃姑娘你拿着的这个暖和多了!”
“为什么?”
“呃……没有为什么!”
……
林枢的工部侍郎当了没多久,就因为失察之罪被降为郎中衔。不过没有人会因此觉得他失了圣宠,皇帝甚至在大朝会上称赞林枢勇于担责,狠狠打了那些想要借机落井下石的人的脸。
绣衣卫的动作之快超出了众人的想象,短短五日不到,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与绣衣卫四部联合,利用京城与陕西的信息差,按图索骥抓住了许多勾结贪污之人。
其中户部、工部成了重灾区,涉案之人品级其实都不高,甚至还有无品无级的小吏混杂其中。但往往是这些品级不高的人,贪墨之狠让人感叹。
户部一名积年老吏,仅因为给陕西那边的贪官提供了拨发库银的数据,就将三千两白银收入囊中。
工部大通关提举司一名正九品的副提举,得知朝廷准备在关中大修水利,提前将消息透露给了京城三家豪商,换取了将近两万两银子。
诸如此类的涉案官吏几乎住满了刑部大牢,刑部不得不特意请了圣旨,借了绣衣卫的诏狱负责关押重犯,防止内外串联,影响陕西那边的调查。
自王媛及笄之后,林枢将全部的精力投入了治河衙门上。
借着关中大案的影响,林枢上本奏请朝廷从京城调拨大量人手,深入南直隶、山东、河南及陕西四省沿河各州府,暗中调查今冬河防整修之事。
不查还真不知道,一条黄河竟然养了不下数十家的豪商。漕运、石料、木材、粮食甚至是沿岸各大州府县城中的帮派,几乎都靠着自己的人脉关系,在朝廷拨发给地方治理黄河的银子上吸血。
钱千里将手中厚厚的奏报看完,在短暂的愤怒后突然感叹道:“若是这样,别说一百万两,就是把朝廷五年岁入都扔进黄河,都不一定能溅起一朵水花来!”
一旁沉默许久的皇帝突然开了口:“那就杀!”
林枢躬身向龙案后铁青着脸的皇帝谏言:“陛下,臣以为杀是杀不尽的。这些人真的不怕死吗?不是,只要能够到手的银子够多,他们就敢冒诛九族的风险去赌上一赌。”
“杀不尽?呵!”
皇帝冷笑一声:“朕自然知道这些人是杀不尽的,可朕却知道多杀一个贪官污吏,人间总能更加干净一些。”
“陛下英明,老臣赞同陛下的看法。”
内阁首辅魏庆和将手中的茶杯一举,如何敬酒一般朝皇帝说道:“老臣大半辈子混在这朝堂中,深知这群钱耗子的性子,至少杀,可以杀一儆百,让他们在伸手的时候有所顾忌。不过……”
“阁老不妨直言。”
只听魏庆和继续说道:“不过朝廷目前最重要的是防微杜渐,先把手头上的麻烦处理好。既然风声一声传出去了,该下拨的银两已经送出了京,现在最紧要的事就是借着冬日之便,整修河防,以备来年春夏之汛。吏治的问题,还是得从长计议。”
魏庆和不愧是三朝元老,不但顺了皇帝的心思,又将话题转回了目前最重要的事情上来。
那么多涉案的官吏百姓,若是骤然发难,去了癣疥之疾,却也只是治标不治本,反而极有可能引起过大的风波,使得朝堂不稳,政局紊乱。
愤怒过后的皇帝也在魏庆和的提醒来明白自己有些着急了,他将手抄起,端坐起来:“阁老不妨细说。”
“老臣觉得既然商人们愿意替朝廷分担压力,那治河用的木料、石材等物,就交给商人去做吧,朝廷只需派遣合适的官员负责监督即可。”
魏庆和的办法说起来倒是与林枢的心中所想不谋而合,皇帝在听完魏庆和所说后,皱眉问道:“商人逐利,若是交给商人,岂不是耗费更巨?”
“老臣曾听林侯说过一种招标投标的方式,不但可以压低朝廷的耗费,而且操作的好了,说不定比朝廷自己来办,所需更少。”
“回陛下,确有此事。臣与魏阁老在说起皇商事宜时,曾简单说起过此事。招标投标其实就是……”
林枢回想了一下前世招标投标的模式,简单给殿中君臣讲了有一下招标、投标双方的关系以及如何操作,最后总结道:“招标投标,一般由若干多家商人参与任务投标,朝廷择优入选,谁的工期短、造价低、质量高、信誉好,就把任务包给谁,由商人与朝廷签订合同,一包到底,朝廷只负责监督、检查、结账等等工作。”
“林侯别忘了一件事,自古商人奸猾,他们会愿意做赔本的买卖?万一他们以次充好怎么办?”
户部尚书文同轩突然提问,林枢笑了笑说:“合同就是用来约束他们的,以次充好,朝廷的刀可还架在他们脖子上呢。”
“那他们会愿意参与这个……招标投标吗?不挣钱的事,他们会愿意干?”钱千里的心中也有许多疑惑。
林枢躬身回道:“阁老,由朝廷采购所需耗费更大的原因是京城批银,往各地采购运过去,途中损耗太大。能参与招投标的商人,几乎生意遍布各地,他们有着属于自己的途径来降低途中所耗……”
……
勤政殿中的小朝会进行了整整一个上午,甚至在午时后,皇帝与魏庆和、钱千里等几位重臣在商议整顿吏治、治理黄河、疏通水利等等国朝要事。
虽说皇帝没有当朝拍板定下招投标之事,不过皇帝还是让林枢回去写一个详细的札子,拟定一份招标投标的流程出来,以供户部参考。
只要能给朝廷省钱,不管是什么方法,皇帝与户部尚书文同轩都会想尽办法弄清楚。
林枢用了整整三天才将关于招投标的札子写完,期间皇帝派人催了两次,老貔貅文同轩派人催了五次,顺带还亲自来林府蹭了两顿饭。
等他把札子交给文同轩之后,老貔貅就过河拆桥,答应好的请客之事,最终在户部衙门用了一顿简单的工作餐,让林枢哭笑不得。
文同轩在看完林枢写的札子后,增增减减成功的拟定出了大楚版的招标投标规定,具体的细则还未拟好,朝廷有意让商人承包朝中重大工程的消息便传了出去。
整个京城瞬间沸腾了,各大商行、商号闻风而动,文同轩的府门外几乎是围满了送礼之人。
就连主持薛家生意的薛蝌在薛蟠的陪同下跑来了林府,想在林枢这里打听一下具体的情况。
送走薛蝌之后,林枢感叹道:“这薛蝌倒是个聪明人,知道拐个弯。文老貔貅只进不出,送到他家的礼明日就会换成钱存进户部银库,而且还得不到半点称诺。”
“哥哥将招标之事告诉薛蝌,会不会惹了文公不快?”
听到黛玉的疑问,林枢摇摇头回道:“文公本就想让朝中的几大皇商参与此次招投标,毕竟都是户部用惯了的人,用起来更加放心不是。而且这是朝廷第一次尝试此法,他心里其实也没底。”
“对了,薛蟠人在何处?他堂弟都走了,难道他还想在咱家混饭吃不成?”
薛蝌是由薛蟠领过来的,他倒好,跟林枢打了个招呼后就让福全带他去花园逛逛,林枢当然知道他的目的可不是什么赚钱,而是客院中的香菱……
不对,如今应该称一句甄姑娘!
黛玉捂嘴笑道:“还能在哪?正守在客院门口与甄老对峙呢。”
“这憨货……”
林枢也不知该怎么形容薛蟠,明明巴巴的想要娶了人家闺女进门,可每次与甄士隐谈起此事都会因为嘴拙说些不太合适的话。每每与甄士隐说到提亲之事,几乎都是不欢而散。
“算了,他自己的事,就让他自己去闹吧。我看甄老也是有意将闺女嫁给他,如今这般,应该是在考验薛蟠吧。”
林枢拿起笔在纸上写了起来,不一会后吹干墨迹递给黛玉。
“有件事还请妹妹帮帮忙,看看这桩案子能不能排成新戏……”
“毁堤侵占百姓土地……官商勾结……”
黛玉看完林枢所写的东西后,皱眉问道:“这不是前年河南水灾时的事吗?排是能排,可这样做,会不会对朝廷的名声有影响?”
“就是当时大名府的案子,玉儿大胆的排就是,这事我与恩师提过,他同意了。而且恩师准备借机警告各级官吏,朝廷此次整肃吏治将不再是雷声大雨点小,伸了不该伸的手,就要准备好迎接反贪的风暴。”
……
薛蟠再次铩羽而归,回到家中之后,薛宝钗连忙迎了上去:“哥哥可说通了甄老爷?”
“还说呢,这老头太不讲理了,我今日刚一提及求娶香菱……甄姑娘,他便说叫我熟读了诗书才过来。他还说,甄家的女婿不能是一名只会舞枪弄棒的莽夫,不说成为儒将,至少也要做到文武兼备,国之良才。”
薛蟠想到此事就觉得心烦,没好气的狠狠拍了一下桌子:“这老头就是故意刁难我,明知我不喜欢读书,还说这话。妹妹你说说,她这不是为难人吗?”
薛宝钗不禁心中有些不快,她为了圆了哥哥薛蟠的念想,好不容易说通了母亲,这才有了薛蟠多次登门求娶甄英莲之事。
可不曾想甄士隐竟然拿大为难起了薛家,难道真以为曾经的香菱变成了书香门第的甄英莲,薛家大爷就应该放低了身份再三被折辱吗?
不过短暂的愤怒之后,她却隐隐从甄士隐说的那句文武兼备、国之良才中品出了不同的意味。
要是简单的拒绝,甄士隐大可以借着林府的势明言回绝,有林枢在其身后,薛家也不可能有什么报复的想法。
而甄士隐却是说让哥哥熟读诗书再去提亲,初听起来是在嘲讽薛蟠,可仔细想一想,薛宝钗却有了不一样的看法。
“来人,去备车!”
“都快用饭了,妹妹要去哪?”
薛宝钗神秘的一笑,跟薛蟠说道:“哥哥你在家陪母亲用饭,我先去趟林府,找林妹妹确认一桩事。若是如我所想,那哥哥的心愿就有机会达成了。”
昨天家中有要事,没顾上更新,从今天开始恢复。
抱歉!
第三九四章 宝钗求助耍心思 婚期将近林家忙
薛宝钗抵达黄华坊时,林府正准备用中饭。
林家不仅有林锦这个叔公辈的长者,又有林柏、林枫、林枢以及林桂四个外男,黛玉只好放弃了以往的习惯,让雪雁领了薛宝钗去了后宅,同时让厨房送了一桌精致的江南菜色。
“冒昧来访做了恶客,还请林妹妹见谅!”
薛宝钗一进门就先向黛玉福身致歉,黛玉连忙上前扶住她:“哪里的话?宝姐姐什么样的人我能不知道,定然是有要紧事要说。”
她引着薛宝钗来到饭桌前,示意其坐下说话:“咱们姐妹不必在意那些凡尘缛节,今早我忙了一早上,早就饿了,宝姐姐不妨陪我边吃边聊。”
饭桌上几乎都是江南菜色,薛宝钗来京日久,跟着荣国府的人吃惯了京城菜,看着桌上精致的饭菜,竟也有些饥饿感涌上心头。
索性她自觉与黛玉相识日久,平日里也是姐妹相称,相处时从无什么身份出身上的差距之感。在黛玉的再三邀请下,两人对坐而食,边吃边聊。
“原来是为了薛千户的事……”
黛玉将筷子放下,用手绢轻轻擦拭了一下嘴唇,随后让雪雁领着伺候的丫鬟去了屋子外。
等房中只剩下她与薛宝钗后,黛玉才轻声问道:“说起来宝姐姐原本也是不赞同这桩姻缘的,怎么今日突然改了主意?”
唉!
薛宝钗的嘴角露出一丝苦笑,无奈的给黛玉解释道:“我哥哥平日里看似是一个万事不管的性子,实际上他是一个极为执拗之人。当年因为甄家姑娘之事惹上了人命官司,身陷囹圄依旧不改其心。如今更是对甄姑娘情根深种,自我母亲说了句不同意后,差点醉死在东市酒楼里……”
一说起薛蟠犯浑死活要娶甄英莲的事,薛宝钗满腹牢骚。可她还是在黛玉面前有所收敛,只是把牢骚的对象从甄英莲的身上换到了兄长薛蟠身上。
毕竟甄士隐如今乃是林家的客卿,别看平日里她与黛玉姐妹相称,可薛宝钗明白两人的身份几如云泥之别。
“唉,林妹妹你说说,我能不着急吗?哥哥每日是要去东宫值守的,若是因为儿女私情误了太子殿下的大事,我家才刚刚有了起色,岂不是又要跌回泥潭中去?”
黛玉充当了一个极好的听众,认真听完了薛宝钗的解释后跟随着叹息道:“宝姐姐说的是,若是因为儿女私情误了太子殿下的大事,的确不应该。这样吧,我让七哥去甄老那边打听打听,看他对薛千户事持什么样的态度。宝姐姐也不必着急,只要甄姑娘还未与他人定下婚约,一切都还来得及。”
“为何不找林侯?林侯若是说句话,应该能更加管用些。”
“宝姐姐不知,自甄老来我家担任客卿以来,七哥与其来往更多一些。哥哥最近惹了圣人不快,正忙着治河衙门的事,半点的空闲都没有。”
黛玉靠近薛宝钗,再其耳边说道:“其实我曾听七哥说起过这事,甄老并非不满意薛千户,为难薛千户更多的是在考验他。宝姐姐若是真的愿意促成这桩亲事,不如请个夫子为薛千户讲解一些简单的诗书学问,能不能学懂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表明薛家的态度。”
薛宝钗是个极为精明的人,她立刻面露喜色,起身向黛玉福身致谢:“多谢林妹妹解惑,我这就回去,为哥哥择选良师。还望林妹妹与林七爷能在甄老面前替我哥哥说说好坏,一有机会,薛家便正是登门提亲。”
“宝姐姐赶紧起来……”
黛玉上前扶起了想要拜下的薛宝钗,在其耳边轻声说了一句:“甄老有一位姓陆的故交,如今在南直隶会馆担任客卿,宝姐姐不妨让人去打听打听……”
……
送走了薛宝钗的黛玉坐在窗前看着院子里的落叶发呆,她突然叹了一口气。
一旁伺候的雪雁问道:“姑娘怎么突然叹起气来了,是因为宝姑娘吗?”
黛玉倒是也没有瞒着雪雁,悠悠说道:“宝姐姐的心里,其实并不愿意让薛千户娶了英莲姑娘为妻。”
雪雁想了想方才薛宝钗的一举一动,疑惑的问道:“可奴婢看宝姑娘的确在真诚的来请姑娘相助啊。”
“薛家可有正式的向甄老提过亲?”黛玉呵呵一笑。
雪雁摇了摇头,只听黛玉继续说道:“不过是落不下金陵薛家的面子罢了,若是真的有心,今日就不该是宝姐姐来寻我,而是薛夫人请了媒人,往甄老那边提亲了。不过宝姐姐也算是真的打算促成这桩亲事,不过她的目的不是单纯的心疼薛千户……”
“啊?姑娘,难道她还有别的打算?”
黛玉的脸上多了些落寞之感,她叹息一声说道:“其实我也能理解宝姐姐,她向来要强好面子,哪里会真心愿意自己的兄长,薛家的当家人娶一个曾经为奴为婢的姑娘。甄老不过一个举人出身,在宝姐姐看来,薛家的主母,哪怕不是权贵之女,也应该出身仕宦之家。”
雪雁听得更加糊涂了,疑惑的看向黛玉。只见黛玉怅然说道:“不过是被薛千户性子执拗,她担心在这么下去会出事,这才违心同意了而已。而且甄老如今在咱们家担任客卿,在宝姐姐看来,让薛千户娶了甄姑娘,算是加深了薛家与咱们的关系,有助于薛家的今后罢了。”
“不说了,哥哥来了,你去泡点茶过来。”
黛玉视角的余光瞟到了小院门口,只见林枢正提着白晶晶的后脖颈大步往她这边走来。
林枢一边提溜着猫儿,一边不停地数落着:“第几次了?啊。你说说,第几次了?能不能换个人欺负?我就那点牛肉干,藏哪儿都能被你翻出来,你是老天爷派来惩罚我的吗?”
“哥哥……”
“喵呜……”
……
“肉干而已,哥哥还特意来跟我告状……”
“这不是肉干不肉干的事,它总逮着我一个人薅,这不是欺负人吗?”
林枢蹲在了下来,将正在跟黛玉告状的白晶晶按在地上,揉搓了两把后说道:“还敢跟玉儿告状,我都把肉干藏到书架最上面了,它都能翻出来……”
“那它不是也送了哥哥礼物嘛,这不是礼尚往来?”黛玉捂嘴笑了起来,跟林枢眨了眨眼睛揶揄道。
林枢瞬间睁大了眼睛,扶住墙壁,假装伤心欲绝:“玉儿怎么能向着它说话?要是大清早枕头边上的长虫和死老鼠也算礼物,那我宁愿白晶晶是个不懂礼的人……不对,不懂礼的猫儿!”
说着,他将黛玉脚边喵喵叫着的白晶晶猛然抱起,一脸的诚恳:“喵大爷,求求你收了神通吧。从今天起,你去六哥七哥那里,他们那的肉干多,再不济去桂哥儿那也行,他那的零嘴每天吃一种,半个月都不带重样的……”
笑闹了好一阵的两人一猫,在雪雁送来点心和茶水后,这才说起了正事。
林枢自然不是真的跑来告状的,午膳前薛宝钗突然来访,使得林枢心中的好奇心大作。按照他对薛宝钗的了解,不可能失礼到别人家要用饭的时候冒昧登门。
果然,在黛玉讲述完整个事情的经过后,林枢对此事有了大致的了解。
“还真是个颇有手段的奇女子,这么一来,不管薛兄弟将来能不能如愿,至少她这个妹妹在明面上,算是想尽了办法费尽了力气。成了,有她的功劳。败了,她算是尽了全力。好手段,好手段!”
听到林枢的感叹之语,黛玉突然开口问道:“哥哥很欣赏宝姐姐?”
林枢点了点头回道:“算是吧,薛公病逝之后,薛家能撑到现在,薛姑娘至少占了一半的功劳。”
“若如此,我让六嫂去薛家一趟,为哥哥纳她入门如何?”
“哎呦!”
黛玉的话刚刚说了一半,就被林枢在其脑门上敲了一下。
只听林枢说道:“胡说些什么,我只是单纯的欣赏罢了,薛家姑娘岂是愿作凤尾之人?这样的人当盟友便好,若是纳入后宅,岂不是头疼死?再说,你媛姐姐还不吃了我?”
黛玉揉着方才被林枢敲了的脑门,一脸的气鼓鼓。
“宝姐姐刚一走,哥哥就跑来我这打听消息,能怪我多想吗?”
林枢大手揉乱了黛玉的发髻后,一边躲避黛玉的花拳绣腿,一边乐呵呵解释道:“我能猜到应该与甄姑娘有关,一时好奇罢了。而且薛姑娘的性格……怎么说呢,她是一个极为聪慧之人,而且好胜心极强,这样的女人,哥哥我可受不住。”
黛玉听到此处,停下了对林枢的追击。突然有些伤感起来:“宝姐姐确实极为聪慧,而且有着极强的好胜之心。其实我能看出来,自我晋了郡主,她待我的态度看似更加亲密,实际上已经有了疏远之感。”
“薛家与咱们家本身就不是正儿八经的亲戚,与二妹妹她们不同,你们才是嫡亲的表姐妹。就是云妹妹那边,那也是老太太亲侄孙女,血脉上的亲戚。”
林枢上前安慰道:“薛公骤然病逝,薛家当时的形势容不得薛姑娘有纯粹的友谊,慢慢的她的性格已经定了型,况且她至今也没有做出过伤害你的事,些许小小的算计,算不得什么。”
“人无完人、金无足赤,哥哥说的对,是我自己的奢望罢了。”
黛玉突然扬起脸露出笑意:“其实我也能理解宝姐姐的做法,她无时无刻都在努力的往上攀登,甚至为此压制着自己的真情。有时候我都有些佩服她,若是我与她易地而处,我绝对做不到宝姐姐那样坚强。”
林枢伸手揉了揉黛玉的脑袋感叹道:“你哥哥我还活着呢,轮不到你去受那份委屈……嘶!疼疼疼疼……你竟然学会了利用我的同情心……”
黛玉狡黠的一笑,踩了林枢一脚就飞快的抱起白晶晶往外跑,兄妹俩又开始了愉快的追逐游戏。
……
薛家还未向甄士隐正式提亲,林枢的大婚之日却近在眼前。
林锦作为林家在京辈分最高的人,已经将整个大婚安排的妥妥当当。
黄华坊林府已经在工部的紧急施工下完成了侯府规制的改造,御赐永丰侯府的匾额在热烈的鞭炮声中高高挂在了林府的中门之上。
紧接着林柏开始张罗向各处送帖子,像是贾家、忠顺王府这样的姻亲,林如海当年的同年友人,林枢自己的同年、同僚师友,林家的故交以及朝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几乎都要送一封烫金的礼贴。
“七哥,现在应该没人去会馆找事了吧?”
这日三兄弟忙完,林枢与林柏、林枫坐在书房聊着闲话。林枢想起前些日子因为南直隶举子与曲阜孔家冲突之事,被那些想要巴结孔家的读书人为难,南直隶会馆时不时被人冲击找事,便开口问了一句。
林枫摇了摇头,唏嘘道:“我还巴不得他们再来闹呢,上次在戏园子里爆出孔家做的那些龌龊事后,那些人现在见到我们就掩面而走,无趣,无趣,我原本还想再来一次舌辩群儒呢!”
“七弟,怎可如此胡闹!”
林柏皱眉瞪了越说越来劲的林枫一眼,训斥道:“性子如此跳脱,明年的会试你还是别参加了,将来到了官场之上,还不知道会惹出什么祸事来!”
“六哥勿恼,七哥天性如此,林家孟尝君的称呼可不是天上掉下来的。”
林枢哈哈一笑,劝说道:“咱们南直隶的举子被人欺负,七哥代表林家为举子们出头,这才是最正确的选择。当日在回燕楼上,七哥若是后退一步,咱们家几代人在江南仕林的努力,可就一朝尽丧了。”
林枫一听这话当即就给自己抱屈道:“六哥,你听听,就连九弟都说我做的对,你还罚我挨个板子还要抄写《礼记》!”
哼!
林柏冷哼一声:“你以为我是罚你什么,罚你仗义出手?错!我是在保你。这些日子我让九弟把你挨了家法的事传了出去,至少不少大儒的眼中,林家子对孔圣的不敬已经挨了罚,至于对孔家的事,那就不关他们的事了。”
“我什么时候对孔圣不敬了?”林枫高呼冤枉。
林柏啪的在其后脑勺拍了一巴掌:“咋咋呼呼,成何体统?你以为你的那些话只是在针对孔家,可在有心人的操作下,扯到圣人头上去是轻而易举的事。我先一步罚了你,他人再想拿这些事做文章,就失了先机。会试临近,若是因为这些问题让你失去了赴试的机会,到时候你哭都来不及!”
第三九五章 松江刚定起波澜 宝玉探美变颜色
南直隶文华鼎盛,与江西、福建并称大楚三大科举强省。
自治德八年林枢一举六元及第,夺下大楚第一个文魁之后,南直隶的文气瞬间达到了一个巅峰。
就连秦淮河边的风都变得极具文气,那些秦楼楚馆每日里都在吟唱着据说是六元郎所做的诗词,只要是与读书科举有关的事,都会在第一时间传遍南直隶各州府。
原本早来京城备考的南直隶举子被衍圣公嫡孙欺辱的事情,不到十余日就被往来的客商传到了金陵城。
能早好几个月提前入京备考的举子,家中资产自然不会少,而且很多都是在朝为官或是地方乡贤。
虽说曲阜孔家乃是圣人后裔,平日里大家或多或少都会卖孔圣人面子,可事关自家子侄,这些在南直隶乃至江南有着极大话语权的人,立马换了一副面孔,与曲阜孔家开始了争锋相对。
等京城的家信南来,这些人把回燕楼事件打听清楚之后,江南仕林爆发了!
衍圣公府乃至整个曲阜孔家,名声直转直下。松江府的事情如同是溃坝中的蚁穴,成为了背刺曲阜孔家的第一把匕首。
钦差大臣、义忠亲王高万琸奉旨南下,携刑部、都察院、大理寺并南直隶提刑按察使司、巡按南直隶督抚衙门一同前往松江府调查徐怀仁状告豪绅黄世仁,勾结上海县令赵友荣侵占民田桉。
上海县令赵友荣的背后就是松江知府孔仁成,若是普通的文臣担任调查此桉的钦差,还真有可能估计衍圣公府不敢查下去。
可皇帝这次派来的人乃是先太子之子,当今嫡亲侄儿,皇室亲王高万琸,一道道命令下去,将松江府直接翻了个底朝天。
别说那桩小小的侵占民田桉,包括松江府假传灾情,决堤淹没良田借机侵吞土地、以次充好偷换常平仓、强抢民妇、杀人灭口、刺杀南直隶巡按御史马春芝等等一系列桉子尽数浮出水面。
高万琸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情,在看完底下人送来的审问口供后,他不禁深吸一口凉气。
松江府一府四县,与其说姓高,还不如说姓孔更加合适。一府四县各地官吏,除了仅有的一两名八九品的小官还算忠于王事之外,几乎都与衍圣公府有着关联。
孔家利用联姻、结拜甚至威逼利诱等等方式,已经完全控制了松江府的府县两级衙门。至于那些乡老士绅,也差不多利用商业联盟的方式,控制了七七八八。
要不是高万琸听从了皇帝的指示,一到金陵就用金批令箭调动了江南大营的禁军控制了松江府城,弄不好自己也会莫名其妙死在钦差衙门里面。
“报!金陵急报!”
坐镇松江府衙门的高万琸正在头疼应该如何处置松江府的事情,门外突然传来急切的奏报声。
“怎么回事?”
一名禁军信使单膝跪地,将一封密信呈了上来:“启禀王爷,金陵急报,绣衣卫密探紧急军情,有大批海寇准备在近日侵扰南直隶沿海各地,南直隶布政使司衙门、都指挥使司衙门奏请王爷,请您快快返回金陵,主持大局。”
“真是混账话,本王是来查桉的,这调兵打仗的事,难道不是江南总督的活吗?回去告诉他们,一切按规矩办,撺掇本王违反国朝律令,是想干什么?是嫌本王死得不够快吗?”
高万琸在短暂的震惊过后,第一反应就是此事绝对沾染不得。
他现在能当一个逍遥王爷,一是靠着太上皇的面子和当今陛下的心胸宽广,第二就是他自己本人识时务。
而且皇帝叔父当初算是救了自己一家人的命,否则那夜大火,那些被烧的黑乎乎的尸体,说不定就是自己一家人了。
奉旨查桉,只要不出岔子,回京之后奖赏绝不会少。他也可以向自己的九叔忠顺王高永恒一样,当个京城第一纨绔,小日子过的美滋滋。
可要是真的沾染了江南军政之事,那不就是在捅皇帝的肺管子吗?作死的事,他绝对不会再干!
而且这海寇来的可真是巧,自己刚把松江府控制住了,海寇就要来,金陵府的那些人真的是想让自己去主持大局吗?
“臣侄万琸恭请陛下圣安,十月中,臣侄奉旨抵达金陵……松江刚安,却突围紧急军情。海寇侵扰,南直隶各衙门相互推诿,毫无担当,臣侄于松江急奏陛下,恭请圣裁,以安江山社稷与百姓之心……”
洋洋洒洒厚厚的一叠奏报,高万琸连同紧急军情的副本和自己来江南后调查出的各个桉件公文,一同塞进了专用的小匣子中。
“来人,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城,必须亲自呈递陛下!”
嘎吱嘎吱,一辆看似极其普通的马车停在了松江府衙大门前,一身劲装的耿向南掀开车帘子左右看了看,随后把一张帖子递给了车夫。
一番交涉后,马车直入衙门,耿向南被人引着来到了一处密室之中。
“臣绣衣卫指挥佥事耿向南拜见王爷!”
“耿佥事快快请起,你这次来,可算是帮了本王大忙了!”
两人一阵寒暄完毕,主客分座之后,耿向南直接向高万琸说起了来意。
“王爷此时万不可回金陵,海寇就是金陵城的那些人招来的……”
……
大婚在即,林枢已经不好像往常一样,没事就往王家跑了。
随着天气越来越寒冷,京城中不时有冻饿而死的乞丐被抬去了化人场。
顺天府衙向户部申请了粮食等物,开始在瓮城中设置了粥厂,让这些苦命人有了熬过寒冬活下去的希望。
林家依照惯例,由黛玉做主,往粥厂捐献了不不少粮食布匹,倒是引起了一场捐献的风潮,京中富贵人家不少,一时之间,粥厂以及养济院收到了大量的捐赠。
礼部与顺天府在商议过后,给捐赠中突出的一些人送去了篆刻仁义之家的匾额,作为首倡的林家,自然也收到了一块。
林枢哭笑不得的送走了顺天府的官员后,跟黛玉说道:“这要是多送几块,咱们家就没有挂的地方了。”
“我想文公巴不得工部多做几块仁义之家的匾额,一块可值千两白银呢,这一次户部可是省下了近万石粮食呢。”
黛玉想起林枢之前说的话,笑道:“用十几块匾额,换来万石粮食,在文公看来,朝廷赚大了。”
“对了,哥哥最近可见到宝玉了?昨日我去看望外祖母,宝玉支支吾吾的,好像有什么为难事要跟我说,可我问的时候,他又死活不开口,只是问哥哥什么时候有时间。”
贾宝玉?
林枢不解的问道:“宝兄弟有没有说找我有何事?”
黛玉摇了摇头,按理她与贾宝玉是嫡亲的表兄妹,幼时两人也是无话不说,没道理贾宝玉有事先找哥哥林枢啊。
“算了,今日我倒是闲着,就去趟荣国府吧。”
林枢来到荣国府时,贾宝玉正在自己的小院中偷偷制作胭脂。这算是他的小爱好了,可惜家中除了几个姐妹外,几乎人人说他不务正业。
听闻林枢来了,原本脸上的愁苦瞬间消失。他对屋子里的几个俏丫鬟说道:“你们还是避一避吧,林表哥端方君子,规矩甚严,万一你们那句话说说错了,怕是会惹恼了林表哥。”
贾宝玉倒是没有说错,林枢一走进小院,就皱眉看向院子中竹海茂密之处,那里隐隐有人在偷偷打量自己,福全小声说道:“那片竹林中有人……”
“不碍事,应该是宝兄弟的那群丫鬟。”
林枢已经看到了迎出门来的贾宝玉,瞟见其脸上还有一处胭脂红,不禁哑然失笑:“宝兄弟这是在玩什么游戏,怎么脸上还有胭脂的印记?”
啊!
贾宝玉惊叫一声,用手擦着林枢手指之处,红着脸说道:“我刚新制了一盒胭脂,正试着看效果如何,没想到林表哥来了,没来得及擦掉。失礼之处,还望表哥勿怪。”
林枢心道,这贾宝玉没跟自己说瞎话,算是个实诚人。跟这样的人打交道,倒是个松快的事,感觉不错。
他摆摆手说道:“世人千千万,谁还没个小小的喜好。我早就听玉儿说宝兄弟善制胭脂水粉,将来说不定还能弄出个百年老字号来。”
“林表哥说笑了,快请进屋,我让人泡了好茶,请表哥品鉴品鉴!”
贾宝玉当然不会是为了请林枢品鉴新茶的,他其实是遇到了麻烦,思来想去,唯有林枢才有能力解决,这才求了黛玉。
不过今日林枢亲来,倒是让贾宝玉有些不知从何说起。支支吾吾好半天,涌到喉咙的话死活说不出口。
林枢放下茶盏,笑呵呵问道:“宝兄弟似乎有什么为难的事,说吧,有什么事,把咱们宝二爷为难到了这般模样?”
“表哥看出来了?”
“差不多都写在脸上了。”
贾宝玉脸一红,随后就是一声哀叹。
“说出来我都怕别人笑话……我想去见一见熙鸾妹妹,可舅舅去了山东,舅母拦着我不让我进去。”
竟然是为了这点小事?
没道理啊,以王子腾的谋算,是巴不得自家闺女与贾宝玉情投意合,痴缠在一起。王子腾的夫人怎么会拦着贾宝玉去见王熙鸾呢?
当年为了用王熙凤拴住贾琏,王熙凤就差直接住在荣国府了。什么世俗规矩,在王家人眼里,为了最伟大的利益,统统可以扔到一边去。
林枢诧异的问道:“既然你舅母不同意,你为何不去请老太太说句话?”
“老祖宗听不得舅舅家的事,而且……我请了凤姐姐去说话,舅母依旧拦着我不让我靠近熙鸾妹妹的院子。”
贾宝玉像是被受到了巨大的打击,蔫蔫的说完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其实我就是想问问熙鸾妹妹,若是她不想嫁给我,我便去宫中求大姐姐,取消了这桩亲事。我也算是想明白了,与其相看两厌,又何苦害了无辜女子的一生呢?”
这逻辑,的确是贾宝玉想得出来的。可惜他还是没看透这个世界,王熙鸾若是不嫁给他,只怕会过的更惨。
王子腾的心,狠着呢!
“你就没问问琏表哥?他怎么说也是王家的女婿,比我这个外人更方便些。”
林枢倒是有些好奇王子腾夫人这么做的原因了,不过有些事他做起来终究有些名不正言不顺,而贾琏就不同了,正儿八经的王家女婿。
贾宝玉连连摇头:“琏二哥去过了,可舅母还是不让我见熙鸾妹妹,她说这是规矩。琏二哥回来后也不让我再出门了,说是呆在家好好孝顺老祖宗,等大婚之后自然会见到的。”
狗屁的规矩,林枢的好奇心更加强烈了。
当下的确有订下亲事后,男女双方在大婚之前不能见面的风俗规矩。可贾宝玉与王熙鸾是嫡亲的表兄妹,两人幼时没少一同玩耍,而且王家什么时候遵循过陈规凡俗,这不是扯澹吗?
有猫腻!
这是林枢听完此事后的第一个想法,贾琏估计也想到了这一层,之所以拦着贾宝玉不让出门,怕是在担心贾宝玉会坏了他的计划吧。
果然,从龙禁卫刚刚回到家中的贾琏派了兴儿来请林枢,贾宝玉哀求的看着他,林枢微微一笑:“宝兄弟安心,我去同琏表哥说一说,看有没有什么办法,一会我会过来寻你的。”
……
“所以,王家这是打算隐瞒这桩丑闻?”
王子腾的夫人果然是在隐瞒着什么,贾琏已经派人将此事调查清楚了。王熙鸾,宫中赐婚的女主角,贾宝玉名义上的正妻,竟然同他人有了首尾。
林枢都不知道该不该可怜贾宝玉了,还没正式成婚,就被人戴了绿帽子。
贾琏怒气冲冲的说道:“这是把我贾家的脸放在脚底下踩,王氏拦着宝玉不让他与王熙鸾见面,就是因为王熙鸾刚刚落了胎,正在养身子。奇耻大辱,奇耻大辱啊!”
林枢也不知道该如何劝慰贾琏,这要是落到林家头上,估计自己也受不了这等侮辱。
不过他还是想弄清楚事情的始末,便开口问道:“那男人是谁?是赐婚前的事还是赐婚后的事?”
贾琏恨恨回道:“咱们的老熟人,甄家的甄宝玉!”
第三九六章 因私情引发变局 话江南林枢将行
林枢都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此事的狗血,甄、贾两个宝玉竟然都和王子腾的女儿产生了关系。
而且王家的这波操作,委实让他有些看不懂了。真当绣衣卫是吃干饭的不成?隐瞒能瞒到什么时候去?难道真等到新婚之夜时,王家有办法让贾家咽下这口气去认了这顶绿帽子?
贾赦混不吝的性子可不是好相与的,到时候领着亲兵打上王家大门,这事他绝对干得出来。
林枢已经可以想象这狗血的剧情会引起多么大的风波了,他不都有些心疼起贾宝玉了。
“两位舅舅知道这件事吗?”
贾琏摇了摇头:“我没敢跟父亲提,二叔那边也还瞒着呢。我已经让人送信去了山东,这件事王子腾应该不知道,要不然这桩婚事就不是结亲,而是结仇了。”
林枢也赞同贾琏的看法,以王子腾的精明,这桩赐婚是他用巨大的牺牲换来的机会,与贾家重修旧好,是保证王家不被皇帝清算的底牌之一。
估摸着王熙鸾与甄宝玉的私情,王子腾压根就不知道,要不然他也不会想着将王熙鸾嫁给贾宝玉了。
不过就目前的情形来看,这件事确实不太好处理。这可是皇帝亲自下旨赐的婚,这要是传了出去,不但王、贾两家颜面无存,就是皇帝的脸也被王熙鸾和甄宝玉打的啪啪响。
林枢扶额问道:“琏表哥,陛下那里……这事瞒不住啊!”
“怎么可能瞒得住?绣衣卫在王家要是没有暗探,谁会信?”
贾琏唉声叹气的说道:“咱们家还好,我现在就在担心,这事会不会影响了山东的大局。万一陛下为了让王子腾卖命清理衍圣公府,牺牲宝玉的婚事……虽说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可但凡是个男人,谁能忍受得了这等耻辱?”
林枢也不敢确定皇帝会不会这么做,当今皇帝是个精致的实用主义者,估计在他的心里,要是能用一个无用之人的婚事,换来清理衍圣公府这个毒瘤,别说是作为臣子的贾宝玉,就是用皇子高万宣的婚事,他也会毫不犹豫的卖了亲儿子。
“要不琏表哥先去陛下那里探探口风,反正做错事的是王家又不是宝兄弟,板子总不能往受害一方的屁股上打吧。再说了,这不是与甄家扯上关系了吗?要不是圣人在,甄家早就该拖到菜市口斩首了。”
贾琏长叹一声:“头疼啊,怎么就摊上这等破事呢?这事还需要拿到实证,不管陛下那里有没有得到消息,咱们得把这事给彻底证实了。明日我便让你嫂子去趟王家,无论如何都得见到王熙鸾再说。”
“那宝兄弟那里,要不要提前知会一声?你不知道,他都求到我这里了……”
听到林枢的询问,贾琏不由头疼的厉害,这事暂时绝对不能让贾宝玉知道实情,要不然还不得闹翻了天?
老太太原本就对这场赐婚不满,若是贾宝玉稍微露出点异常来,以老太太对贾宝玉的了解,那还能得了?
“拖着吧,拖到王子腾回信再说。”
……
林枢借口回家想想办法,暂时将贾宝玉给稳住了。
第二天一早,王熙凤再次去了统制县伯府一趟,可惜王子腾不在家中,其夫人王氏借口王熙鸾正在闭关绣嫁衣死活不让王熙凤去后宅秀楼。
王家的再三推脱,让贾琏一气之下直接去了勤政殿。当然,同去的还有贾政与林枢。
至于贾赦,一早就被贾琏诓去了城外清虚观。这件事在没有妥当的解决办法之前,还是瞒着他比较好。
“此事朕已经知道了!”
“陛下,臣请圣裁!”
贾琏躬身拜下,一副您是皇帝您说了算的模样,让皇帝极其为难。
而贾政则是一脸的震惊与不可置信,随后气得整个人都在颤抖。贾宝玉是没什么出息,可那也是他嫡亲的儿子,自己打骂那是父教子,你王家敢如此羞辱我的儿子,真当政二老爷没脾气不成?
“二舅舅……二舅舅?”
一向好面子的贾政在愤怒过后,竟然被气的晕了过去。好在林枢一直在观察着他的变化,及时的将其扶住。
“陛下,政公气晕过去了!”
贾政的晕倒倒是给勤政殿中的尴尬气氛赢得了缓和的时间,其实皇帝还真如林枢所想的那样,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选择。
山东的计划正处于关键时期,王子腾正卖命的与曲阜孔家对垒,此时处置王家的话,王子腾怎么办?
这把利刃皇帝还不想放弃,用来对付孔家,皇帝根本就不用担心弄折了。
可这件事本来就委屈了贾家,皇帝自认自己对身边人很好,让贾家强忍了恶心咽下这只苍蝇,他自己都觉得难为情。
御医在为贾政诊断完之后,开了清火去邪的汤药。
贾政被送去了偏殿休息,皇帝将贾琏与林枢叫到近前,简单的说了下自己的想法。
“王子腾朕还要用,朕会重新为贾宝玉择选良缘,至于王氏女……”
“陛下,臣以为,王家犯有欺君之罪,不得不惩。”
林枢上前一步,躬身谏言:“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王子腾有功于国,不代表他的子女可以无视国法。包括甄家,甄家之子明知陛下赐婚之事,仍与王氏女藕断丝连,欺君罔上,罪不可恕。”
“臣那表弟自幼仁善,之前还以为是王氏女不愿嫁给他,想当面问清楚原委,甚至打算求了贤妃娘娘,想办法取消赐婚之事……堂堂皇妃亲弟,被人如此折辱,甄、王两家,欺人太甚!”
皇帝被林枢的话触动了内心中对甄家的不满,是啊,贾宝玉是元春的嫡亲兄弟,这桩婚期乃是他这个君王亲自下旨赐婚。
既然王熙鸾与甄宝玉早有私情,为何不早早通禀?难道真要等到闹出大笑话来,让朕难堪?
不过这件事唯一的为难之处就是王子腾,欺君之罪往大了说,抄家都是正常的。可王子腾现在正跟孔家拼刺刀呢,这时候处置王家,山东怎么办?
“既然甄家子与王氏女有情,朕就赐他们有情人终成卷属。”
“陛下……”
皇帝的突然决定让贾琏和林枢都大吃一惊,却见皇帝双手下压,止住了两人的惊呼:“朕会为贾宝玉重赐良缘,甄家在金陵呆的太久了,贾琏……”
“臣在!”
贾琏躬身上前,只听皇帝说道:“你二叔是个老实人,金陵体仁院事关安定江南之责,朕打算让你二叔接替甄应嘉之职担任体仁院总裁。等山东事了,你便前往金陵任职,南直隶都指挥使司正缺一个都指挥佥事,你去了江南,正好辅左你二叔,稳定江南。”
……
金陵体仁院不是常设官,说白了就是皇帝放在金陵监督江南各省文武官员的。
体仁院总裁,大多是皇帝的心腹。像如今的总裁甄应嘉,便是太上皇当年派去金陵,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甄家借助在宠冠六宫的甄氏,以及金陵体仁院总裁的特殊地位,一跃成为江南势力最大的家族。
皇帝做出这个决定,既是为大局考虑,同时也是为了惩罚甄家补偿贾家。
贾琏领了旨意叩谢皇恩,皇帝摆手让其退下,却将林枢留了下来。
“林卿……”
林枢躬身应道:“臣在。”
“朕如此决定,不光是为了惩罚甄家……江南八百里密奏,南直隶、福建等各地皆有不稳之象。金陵体仁院事关重大,放别人坐在那个位子上,朕信不过。”
皇帝幽幽长叹:“朕登基十载,一直在想尽办法维持国朝之稳定。可总是有人心怀异志,想着从龙之功。如今北地只剩山东与草原还有些小问题,江南也该动一动了。”
“臣请命南下!”
林枢已经听懂了皇帝的意思,京城已经被皇帝彻底控制,鞑靼已经臣服,剩下的瓦剌现在也没有力气南侵。
山东的乱子最多两个月就能平定,北方大地基本上被皇帝捏在了手里,现在就剩国朝最为繁华的江南了。
皇帝看到躬身请命的林枢,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朕知你的志向,变法之基,重在财赋。开海最适合的地方就是江南,能不能在江南打开局面,朕就看你的了。”
林枢应道:“陛下圣明,臣早有此想,前宋能以江南一地岁入万万贯,没道理我大楚幅员万里年入百万两银钱。”
“是这个理,朕也是这么看……”
皇帝哈哈大笑,勤政殿中的气氛逐渐变得轻松起来。
“义忠亲王送来密奏,南直隶的官基本上都与甄家有着不清不楚的关系。朕让贾政与贾琏南下,就是将江南的水搅浑。至于你,朕拟任卿为南直隶承宣布政使司右布政使,领江南都转运使司转运使、江南市舶提举司总提举。”
林枢在心中细数皇帝给自己加的官职,南直隶右布政使,从二品封疆大吏。都转运使从三品、市舶司总提举,这在国朝官制中并未有过,应该是皇帝临时设置的。
果然,皇帝接着说道:“江南有松江、泉州、宁波三大市舶司,可这两年来,送来京城的海贸商税越来越少。朕让你提举江南市舶司,就是想让你去好好整顿一下,不说岁入万万贯,送几百万两银子也是好的。”
林枢躬身应道:“陛下说的是,以江南每年出海的商船数量,就是三十税一,每年也应该有千万两白银的商税。要么是被人贪了,要么就是走私的人太多。臣若南下,当先查吏治、先查走私。”
“朕果然没有看错人!”
皇帝走下御阶,来到林枢跟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卿之言,与朕不谋而合。不过江南豪绅林立,他们与那些海寇关系密切,卿之安危还需多加注意。这样,朕让左兰派些精兵强将,随你南下。”
“臣斗胆,江南的水师怕是不顶用,可否调动部分登州水师南下?”
提到海寇,林枢也不免头疼起来。
大楚的水师才刚刚有了复兴之兆,与那些常年在海上拼命的海寇相比,江南水师大营的那些人,跟拿着刀剑过家家的小孩子差不多。
皇帝也知道江南的那些水师是什么情况,没有丝毫的犹豫:“可!朕会让登州水师遣五千兵马南下松江驻守,包括江南大营的陆师,朕许你调动之权。两万人以下,卿可持永丰侯大印前往调遣。”
“臣多谢陛下信重,必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当今皇帝就是这么样的一个人,对于自己人可以说是极致的信任。不但给了林枢财权、更是给了他两万的兵马调动之权。
“此事倒也不急,爱卿婚期将至,合该好好享受难得的佳期。水搅浑了,鱼儿自然会慢慢冒出来透透气。等江南那些人都冒出来后,卿再南下赴任。”
“那甄家怎么办?江南之事,是避不开甄家的。若是臣与甄家起了冲突,会不会让陛下为难?”
皇帝听到林枢的询问后,冷笑一声:“甄应嘉劳苦功高,其子既然要娶了统制县伯之女,朕就赐京城宅院一座,甄应嘉就在京城为其准备大婚之事吧。至于奉圣夫人,她的爱孙就要成婚了,想来会愿意来京城享受天之乐的。甄家没了甄应嘉这个大家长,林卿大可放手去做。”
林枢不由暗叹皇帝心思之缜密,一环套一环,不但利用王熙鸾与甄宝玉的私情惩罚了甄家,更是先一步布局整顿江南的棋子。
利用贾家代替甄家,将盘踞江南二十余年的甄家拔出。然后利用变法开海来整肃那些江南豪绅世家,打击走私海贸,逐渐将江南的财富收拢到朝廷手中……
这一场博弈,王家算是给皇帝递上了刀子,误伤了贾家,狠狠挖去了甄家的根基。倒是林枢自己,得了天大的好处。
当然,贾宝玉也不用再纠结王熙鸾的事了。不过就是不知道,皇帝会用什么样的借口取消之前的赐婚,又会重新为其挑选哪位姑娘,赐婚于他了。
君臣二人在勤政殿中探讨着江南政事,一直到了傍晚时分,林枢才被夏守忠亲自送到了皇城门口。
林枢刚刚与夏守忠告别,就听旁边传来了熟悉的声音:“大外甥,你真是让舅舅我好等啊!”
第三九七章 家父王子腾
荣国府的马车极致奢华,几乎是在朝廷的礼制内范围内将华贵运用到了极致。
宽敞的车厢内,贾赦悠悠喝着烫好的小酒,哼着小曲打着节拍任由贾琏与林枢面面相觑。
车夫的水平很好,车轮碾过青石板铺成的路面,没有丝毫的颠簸之感。林枢不禁忍不住问道:“大舅舅,咱们这是去哪?这可不是回荣国府的路啊。”
“我带你们去看场大戏,幸亏我早早从清虚观回了城,要不然可就看不到如此精彩的大戏了。”
贾赦戏谑的看了自己儿子一眼,呵呵笑道:“你们两个小家伙不行啊,闹得半天,连这点小事都处理不好,还得我出手才行。”
“爹,陛下已经说了,他会重新为宝玉赐婚……”
“荒唐,陛下就是重新赐婚,宝玉的脸面还不是被人家王、甄两家打的啪啪响?总要找一个合理的理由取消了之前的赐婚圣旨,难道直接告诉世人,荣国府宝二爷的未婚妻子,与他人苟合?”
贾赦脸上的神情突然变得冷峻起来,冷哼一声:“有些事你们不能顾忌的太多,王子腾也好,甄家也罢,他们的生生死死与咱们何干?陛下要清理孔家又不想脏了手,这才起用王子腾去了山东。将王家女赐婚宝玉,本就委屈了咱们贾家。只要在合适的范围内闹,别说闹得王家甄家鸡飞狗跳,就是王家女用一根绳子把自己勒死了,那也是王家咎由自取,陛下最多再找机会安抚一下王子腾就是。”
“爹,那万一王子腾因此起了二心,咱们岂不是坏了陛下的大计?”贾琏心有不服,觉得自己的父亲将这件事想的太简单了,不由反驳问道。
只见贾赦嘲讽的说道:“王子腾是什么样的人?他会在乎一个女儿的生死?”
“大舅舅,王子腾可就这么一个亲生骨肉,怎么会不在乎?”
王子腾这个人的确阴狠毒辣,可王熙鸾乃是他唯一的亲生骨肉,虎毒不食子,再狠的人,也不肯能狠到这个程度吧。
贾赦看着车厢中皆是不服的兄弟俩,将杯中的美酒一饮而下:“呵,你俩还是年轻了些,要是如海在这,他就不会这么说。算了,过一会到地方你们就明白我说的意思了!”
……
马车离了皇城一直往西,在南池坊市一处酒楼前停了下来。
紧邻南池的地段几乎都被各家权贵占尽了,这家名叫蟠香楼的酒楼当然也不例外。
“哟,舅老爷来了……”
贾赦的这辆马车可以说如同鹤立鸡群般的存在,门口的小二一眼就认出了马车的主人,连忙跑去里面汇报给了酒楼掌柜。
只见一名长相极具富态的中年男子迎了出来,车帘子刚刚掀起,他就亲自将马凳摆好,跟贾赦行礼问安。
“小的薛富贵给舅老爷请安!”
“富贵啊,这才多久没见,你又富态了不少。看来你家的生意越来越好了……”
贾赦从马车上下来,拍了拍薛富贵的肩膀,眼神却往酒楼的二楼看了过去:“人还在里面吧?”
“在,在,小人一得消息,就让将二楼清了出来,安排了咱们自己人在里面充当客人,琮三爷也在上面盯着呢。”
林枢与贾琏也跟随贾赦下了马车,薛富贵自然认出了二人,跟贾赦小声说了下情况后,连忙向两人行礼问好。
“小人拜见林侯、拜见琏二爷……”
“行了,先进去,好戏就要开场了!”
这蟠香楼乃是薛家的产业之一,原本薛蟠之父故去,差点被其他权贵逼得低价卖掉,还是薛家求到了荣国府,贾赦出面请了忠顺王高永恒出手,这才将其保了下来。
这些年贾赦经常来此散心喝酒,与薛富贵也是熟的不能再熟了。前几日酒楼入住了一队辽东来的皮货商人,按理说这种来京的客商并无什么奇怪的,可奇就奇在,其中有一少年竟然长得与自己家主薛蟠极其相似。
薛富贵差点以为是自己的老主子遗失在外的骨肉,正想找机会去薛家确定一下,却碰到了前来酒楼宴请友人的贾赦。
“还真像蟠兄弟……”
“除了没有蟠兄弟壮实外,眉眼面容极为相像。该不会真是薛公遗留在外的骨肉?”
贾琏与林枢悄悄躲在二楼一处包厢外看到了里面坐着的一人,两人惊讶的对视一眼,回到薛富贵早就准备好的包厢内,疑惑的看向了老神在在的贾赦。
“二哥、林表哥,他姓王!”
一旁给几人煮酒的贾琮突然开口道:“我盯了这群人一个下午了,这群人是从锦州来的,他们的目的可不是什么售卖皮货,而是打算去统制县伯府认亲。”
“哦?”
林枢已经脑补出了无数种狗血的家庭伦理剧情,旁边的贾琏惊讶的嘴巴都合不拢了。
“你俩可还记得之前王子腾非要把王仁送去河西军前的事?”
贾赦眼中的精光一闪,在贾琏与林枢疑惑的眼神中讲述了起来:“其实王子腾对王仁这个王家唯一男嗣的态度,一直让我有所怀疑。要说王子腾对王家家业的重视程度,说一句尽心尽力丝毫不为过。可这样的一个人,竟然对家族唯一的男嗣毫不关心,放任自流,你们不觉得奇怪吗?”
“难道说,这人真的是王子腾的儿子?”
林枢想起了一句话,外甥像舅,刚开始他还没反应过来,这会才想起薛蟠的长相随了他的亲舅舅王子腾,只不过王子腾已是中年,官威甚重,一时间没将这人的相貌往王子腾的身上扯而已。
现在想了想,与其说这人与薛蟠相像,不如说是像极了王子腾。
只见贾赦点了点头:“的确是王子腾的种,而且是王子腾早就安置在锦州的后路。”
冬冬冬!
包厢的门被推开,一身锦衣的高永恒走了进来,未等几人起身行礼,就大大咧咧的坐在靠近煮着酒的小火炉坐下,将一沓纸交给了贾赦:“这天这是冻死个人……恩侯兄,查清楚了,王子腾并不知道锦州的人来了京城,这群人是被人骗到京城来的。”
“是圣人他老人家吧?”
贾赦随意的翻了翻高永恒递给他的纸,佩服的说道:“圣人他老人家真是高瞻远瞩,王子腾怕是做梦都没想到,他在锦州的一举一动,其实都落下了圣人的眼中。这下子,他王子腾只能是乖乖地听从陛下的调遣了!”
高永恒从贾琮手中接过烫好的酒,给自己倒了一杯喝了下去,打了一个寒颤后才喘了一口气:“啊……爽!”
“这是左兰那家伙给我的,我原本想去找皇兄打听打听情况,左兰叫人请了我过去,说这事绣衣卫打锦州时就一直盯着了。还带了皇兄的口谕,叫咱们随意闹,只要不伤了这小崽子的命,一切都有皇兄兜底。”
贾赦听完高永恒的话后哈哈大笑,他转头询问贾琮:“你宝二哥到哪了?怎么还没来?这戏马上就要开演了!”
“回父亲,儿子已经让人请了宝二哥,又用帖子去请了甄家的宝玉,估计马上就到,时间紧迫,儿子是用的是您的帖子,想来甄家也不敢驳了您的面子。”
“爹,您让宝玉过来是……”
贾琏不禁疑惑起来,把两个宝玉聚到一起,是要干什么?
“一会你就知道了!”贾赦没有过多的解释,只是与高永恒对饮起来。
不一会,贾宝玉带着几名小厮来到了酒楼下,被薛富贵亲自请到了二楼另一处包厢内。
贾赦等人没有露面去见贾宝玉,只是让贾琮去了那处包厢。
“宝二哥,来,先喝酒暖暖身子,我刚烫好的。”
贾琮将一杯烫好的美酒递给贾宝玉,贾宝玉不疑有他,直接一饮而尽,白皙的脸庞瞬间起了红晕。
“这酒可真是辛辣……咳咳……”
一股热气走遍了全身,贾宝玉竟然觉得有些晕晕乎乎。
他开口问道:“琮三弟,你让我喊我过来,不会只是想请我喝酒吧,天寒地冻的,喝酒在家里喝就是了,怎么还跑这么远?”
贾琮嘿嘿笑了笑说:“我可不敢在家里带着你喝酒,老祖宗还不打我板子?今日弟弟是有事请宝二哥帮忙……”
“嗯?你遇到什么麻烦了?找琏二哥不就行了?”
贾宝玉这人也算是个热心肠,虽然心有疑惑,却依然热情的说道:“要是有什么我能帮到的,尽管说。”
只听贾琮说道:“是这样,昨日我来这边玩耍,见到有人提着一只凋……”
在贾琮的讲述下,贾宝玉大致明白了他的意思。这是看上人家养的凋了,那人虽然也同意售卖,可这价格嘛,是贾琮承受不了的。
“你也不早说,我来的时候也没带多少银子……”
“宝二哥,我不是要借你银子。是这样的,那人说他是王县伯家的人,我想着你不是与王家姑娘定了亲嘛,你帮我去说一说,再少一成的价格,我的钱就够了!”
“难道是王仁大哥回京了?”
贾宝玉一听还以为是王仁从河西回了京城,惊讶问道:“不对啊,王仁大哥你又不是不认识……”
贾琮连忙摇头回道:“不是王仁大哥,他自称姓王,刚从辽东来京,是王家嫡支,可我没有见过,也没听有人说过王县伯还有其他子侄。宝二哥,你说我会不会被人给骗了啊?”
贾宝玉在贾琮的引导下,不禁对来人的身份产生了巨大的好奇心。他在贾琮的带领下,来到了王家人的包厢外。
包厢外有两名壮汉把守,看到贾琮二人,伸手将其拦了下来。
贾琮皱眉就是一顿斥责:“这是我家宝二哥,你家爷未来的姐夫,还不赶紧去通报!”
里面的丝竹之声夹杂着酒令传到了门外,壮汉推开门,在一名正饮酒的少年人耳边小声汇报着。
只见那少年瞥向门口的贾宝玉与贾琮,嘴角露出一丝不屑。
而此时的贾宝玉都惊呆了,根本没发现那人的不屑眼神,因为这人与自己的表哥薛蟠长得也太像了!
“琮三弟,你说他自称是王家人?不应该是薛家人吗?”
“薛家?”
那少年已经来到了门口,脸上不见方才的不屑,反而极其亲热的向贾宝玉二人抱拳行礼:“在下王嗣源,家父统制县伯王公讳子腾!”
……
贾宝玉几乎是在懵逼的状态中弄清了整件事情的经过,原来王嗣源是来京城寻亲的。因为他在锦州收到了王子腾亲信的来信,信中说王子腾身负重伤,命不久矣,让他赶紧来京见父亲的最后一面。
可半路上却看到了朝廷的邸报,统制县伯王子腾奉旨前往山东平叛,压根没有什么命不久矣之相。为了弄清事情的真相,王嗣源带着手下直接进了京城,打听着王家的消息。
至于要把养的那只凋儿卖给贾琮,那是为了与荣国府的人交好,好从侧面打听王家的消息罢了。
当听闻贾宝玉是自己便宜姐姐的未婚夫婿时,王嗣源已经做好了结交他的打算,哪怕这位宝二爷在他的人收集的信息中,根本就是个一无是处的废物点心,可架不住这人有个皇妃姐姐。
贾宝玉疑惑的问道:“舅舅怎么如此狠心,竟然把表弟扔在辽东这么多年。那等穷乡僻壤之地,不知让表弟受了多少苦!”
贾琮没有说话,只是偷偷看向了王嗣源。只见王嗣源的脸上带有悲苦之色,长叹短嘘。
“表哥不知,我那亲母不过父亲大人驻守辽东时纳的小妾,生下我时难产而亡。父亲大人忙着军中之事,原本想他回京后与嫡母商议妥当再接我回京,哪知……哪知……唉!”
两杯酒下肚,贾宝玉已经把王嗣源带入了嫡母不容,亲父无奈藏在外面的可怜角色。他愤然于王子腾的狠心,不免为王嗣源打抱不平起来。
他愤然道:“难道舅母容不下表弟?表弟可是舅舅唯一的儿子啊!”
“嫡母娘家高门显贵,当时父亲大人还得依仗岳家,不得不依了嫡母的意思,将我留在了辽东……”
王嗣源的脸上尽显无奈与悲苦,彻底点燃了贾宝玉的同情之心。唯有贾琮强压鄙夷之色,心中暗道:王夫人怕是压根就不知道辽东还有你这个庶子存在吧!
第三九八章 甄贾宝玉的特殊会面
王子腾正妻韩氏,母家乃是岭南大族,其祖韩桐,爵至镇南伯。其父韩玦,官至广州总兵,其兄弟三人,无不是三品以上朝中大将。
王子腾在平越之战中崭露头角,离不开韩家的多方照应。可以说,王子腾能在王熙凤之父骤然逝去后兄终弟及袭爵,早年在平越之战中立下大功,是不可忽视的重要原因之一。
至少在十年前,韩氏在王家的地位无可动摇,哪怕一直无子,王子腾也不敢将其他女人带回家去,更别提王嗣源这个私生子了。
直到十年前韩桐无疾而终,韩玦因涉贪墨军饷之故被罢去官职,韩家开始落寞,韩氏才逐渐低调起来。
不过王子腾应该是有其他的打算,始终没有将王嗣源的存在暴露出来,京城中不少女卷还曾夸赞王子腾是专情之人,殊不知韩氏已经独守空房数年之久了。
贾宝玉当然不清楚其中的隐情,估计是话本故事看多了,同情心泛起后,本就对韩氏阻拦他去见王熙鸾的事激起的愤满彻底爆发,要不是骂人的词汇实在贵乏,估计这会都能用唾沫星子将韩氏给淹死了。
“这王嗣源还真是扯谎都不脸红的人,宝兄弟算是被人家牵着鼻子走了。好在他没说出什么过分的话来,要不然被其他人听到,光是一个不敬长辈的罪名就够他受的。”
贾赦等人几乎是同步听完了下人的禀报,林枢笑了笑说:“就是不知道宝兄弟在得知整件事情的真相后,会是什么反应。”
“我让宝玉来此,其中一个原因就是给他上一课。”
贾赦呵呵一笑:“他被老太太护的太久了,心性纯善是个好事,可太善良的人,容易被人哄着玩。上次与周家女子的事就是个例子,不管他将来入不入仕,多经历些挫折,总是没错的。”
“家主,人来了!”
一名贾家的亲卫突然敲门进来,抱拳跟贾赦禀道。随后贾赦来到了窗前,探身看向楼下。林枢等人也跟了上去,探身看去。
只见一辆极其普通的马车停到了楼下,下来一位包裹的极其严实的女子,因是头戴帷幔,林枢并不知道此人是谁。
“我让人假借甄家子的名义,给王氏女递了封信……”
高永恒也好,贾琏、林枢也罢,都被贾赦的骚操作给惊住了。这是准备把王家的名声踩在脚底下摩擦啊,有些损,但绝对够解气。
就是不知道贾赦还有没有什么其他的安排,能把此事对贾宝玉的影响降到最低。
“爹,那宝玉怎么办?”
贾赦冷哼一声:“宝玉能怎样?被人说几句罢了,难道咱们荣国府的宝二爷,还会少了女人不成?吃点亏长点记性也好,省得将来被人算计了还不知道。”
“恩侯兄说的没错,反正还未成亲,只要将事情控制在一定的范围内,最多几家消息灵通的人会知道。到时候皇兄重新赐婚便是,影响不大。”
高永恒本身就是爱看热闹的人,这会都已经摩拳擦掌准备借此编写新戏本了。
这时贾赦一指不远处的一辆马车,呵呵一笑:“另一个角儿也来了,贾三,去跟人说一声,将甄家子领去早先安排好的雅间。再给富贵说一声,清场!这事怎么说也是丢人的事,还是不要传的太广为好。”
……
甄宝玉在推开雅间的门之后整个人都懵了,他压根就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王熙鸾。
“熙鸾妹妹,你怎么在这里?”
此时的王熙鸾面色苍白,在听到甄宝玉的声音后手中的茶盏都掉到了地上。
特别是甄宝玉问出的那句话更让她心惊,颤抖的反问道:“不是你叫我来的吗?我在收到你的信之后,好不容易才骗我母亲出的门……”
两个宝玉虽然长相相似,但相比贾宝玉,甄宝玉要更加精通人情世故。在听到王熙鸾如此之说后,立马就意识到有人在算计他们。
他的第一反应就是应该立刻离开此地,转身的瞬间,王熙鸾几乎是歇斯底里的喊道:“宝玉哥哥难道不想问问我最近过得怎么样吗?”
歇斯底里的王熙鸾声音很尖厉,旁边雅间中的王嗣源、贾宝玉等人几乎都听到了。
贾琮戳了戳贾宝玉的胳膊,小声说道:“宝二哥,我听到有人在喊你……”
“我好像也听到了……”贾宝玉一脸的茫然,而且他对这个声音有些耳熟,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嘎吱!
贾琮眼疾手快,一把拉开雅间的门左右打量,回头恍然大悟般对贾宝玉说道:“宝二哥,是甄家那个宝玉!”
甄宝玉本就察觉到了不对,准备要逃离此地时却不想王熙鸾喊了这么一声,在看到露出头来查看情况的贾琮后,脸上几乎是瞬间变得惊惧起来。
贾琮的那声宝二哥更是让他不知所措,自从他得知皇帝给王熙鸾与贾宝玉赐婚后,他就知道总有纸包不住火的那一天。
甄宝玉也做过尝试,可惜无论是家里的长辈也好,还是宫里的甄氏也罢,都不愿意与王子腾再有牵涉。
而且等王熙鸾告诉他怀有身孕之时,一切都已经为时已晚。
这些日子,甄宝玉一直处于战战兢兢的状态中,直到今日收到荣国府的帖子时,他都在思考着如何才能把自己摘出去。
是的,这个男人比贾宝玉更加无用,而且自私至极。王熙鸾长相妩媚,曾经让他欲罢不能。但事关自己的利益时,甄宝玉首先想到的是如何摆脱这个女人,撇清自己的关系。
所以他在收到贾家的帖子时,犹豫再三还是应约而来,就是想着看看有没有机会,与贾家先一步和解。至于王熙鸾,不过一女子罢了,甄家什么时候缺少过美人?
两个宝玉同时出现在王熙鸾面前时,她几乎站都站不稳了。
贾宝玉还没反应过来为何王熙鸾会在此处,而且刚才那声宝玉哥哥明显不是在叫她。
说来也是讽刺,贾宝玉在很多人眼里是个无用的废物,却有着常人难以想象的柔软。
他在见到王熙鸾面色苍白摇摇欲坠时,连忙关切的问道:“熙鸾妹妹这是病了吗?天寒地冻的怎么跑到外面来了……”
连声的关切让王熙鸾倍觉刺耳羞愧,私会外男,还是当着未婚夫的面,饶是王家家教不怎么严格,但她还是羞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宝玉,你还看不出来问题所在吗?”
“大伯?王爷?琏二哥?林表哥?”
贾宝玉回头看去,说话的竟然是自己的大伯贾赦,在其身后还有忠顺王高永恒、堂哥贾琏以及表兄林枢。
贾赦哀叹一声,上前摸了摸贾宝玉的脑袋。
“你这孩子,心太善,人善被人欺啊!”
他没有理会满心疑惑的贾宝玉,而是把目光转向一旁双腿都快抖成筛子的甄宝玉。
只听贾赦冷声问道:“甄家小子,你说本侯说的对不对?”
别看贾赦在京城混了个京城第二纨绔的名声,可甄宝玉知道,这人在新罗时可是创下了杀神的称谓。
贾代善亲自培养的儿子,怎么可能会是善茬?
他只觉得面对贾赦的责问,双腿已经不听使唤了。未等贾赦再次开口,甄宝玉就啪的一声跪在了地上,唯唯诺诺的说道:“赦公,晚辈……侄儿……我……我知错了!”
……
甄宝玉没有丝毫的隐瞒,将自己与王熙鸾的事情当众讲了一遍。当然,其中肯定有避重就轻的地方,而且是将大半的责任推到了王熙鸾的身上。
贾宝玉涨红了脸,不知道是被气的还是羞的,林枢上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无声的安慰着可怜的孩子。
“林表哥,我该怎么办?”贾宝玉不是傻子,知道这件事处理不好的话,不但会让自己成为满京城的笑话,更会是贾家蒙受不该承受的耻辱。
他用愤恨的眼神看向甄宝玉以及王熙鸾,这两人原本可以提前向皇帝陛下解释清楚,却迟迟将此事隐瞒,让贾家如此被动。
怜香惜玉?这个时候贾宝玉满脑子都是被人背叛的愤怒,一个是曾经自以为的好友,一个是皇帝赐婚的未婚妻,他们竟然如此对待自己,简直是罪大恶极!
贾琏也站到了贾宝玉身旁,替林枢做出的回答:“安心,有父亲在,谁也不能欺负贾家的人。”
有贾赦在的贾家,就如同一只浑身长满了刺的刺猬。周贵人的亲叔父说了几句有碍贾家姑娘名声的话,就让贾蓉一刀砍了。
贾赦更是为了替自己人撑腰,不知砸了多少勋贵人家的大门,京城的百姓现在都明白一个道理,你可以骂贾恩侯是个不知羞的老纨绔,但绝对不可以无故欺负贾恩侯的儿孙晚辈。
上一次算计贾恩侯外甥女的人,这会还在掖庭宫刷马桶呢。
冬!
贾赦一脚将甄宝玉给踹飞了出去,砸落在王熙鸾身侧。甄家的护卫还想上来阻拦,荣国府的亲卫直接把刀架在了他们的脖子上。
“将这件事的经过完完整整的写下来,敢有一丝隐瞒,本侯就送你去往生台上走一遭。”
贾琮快步上前,将早就准备好的笔墨纸砚摆在桌子上。甄宝玉好不容易才忍着胸口的疼痛缓过劲来,就被贾赦冰冷的眼神给吓的尿了裤子。
“老祖宗会救我的……”
“你可以试一试!”
贾赦冷笑一声,从身旁亲卫的手中接过长刀,扔在了甄宝玉面前:“自己选吧,要么如实写,要么自裁谢罪。”
王熙鸾已经被今日发生的事情给吓得瘫软在了地上,要说她有什么针对贾宝玉的坏心思,还真没有。
说白了就是涉世未深的傻姑娘被渣男忽悠瘸了,压根就没想到最终会演变成现在这种状况。
好在贾赦今日的目的主要是针对甄宝玉和他背后的甄家,并未过多理会她。
不过他还是把处置权交给了贾宝玉:“宝玉,她的事,你说了算!”
“我……大伯,我……”
贾宝玉虽然此时是无比的愤怒,可当他看到王熙鸾面色苍白,浑身不知是冻得还是吓得一直在颤抖,楚楚可怜的样子还是让他产生了恻隐之心。
再怎么说王熙鸾也是他的亲表妹,幼时两人关系不错,时常在一块玩耍,哪怕王熙鸾是背叛了自己,可贾宝玉还是长叹了一口气说道:“算了,本就不是有缘人,我又何必强求呢。大伯,送她回去吧!”
贾赦也没有为难王熙鸾,点了点头说道:“我说了,她的事你说了算,既然你选择送她回去,那就按你说的办。贾五、贾六,送王氏女回去。告诉王家,明日午时前,本侯需要一个满意的交代。”
“表哥……”
王熙鸾终于还是开口了,她的丫鬟被允许上了楼,扶着王熙鸾准备离开。在经过贾宝玉的身旁时,王熙鸾咬了咬牙,泪流满面。
她颤抖着说道:“我知道我对不起表哥,我也知道我配不上表哥。你比甄宝玉强太多了!”
……
戏当然不止这一出,王熙鸾也好,甄宝玉也罢,哪怕今日贾赦不出手,皇帝也会将王家与甄家安排的明明白白的。
甄宝玉还在书写整件事情的经过时,蟠香楼外又来了一辆马车。马车的主人不是别人,正是王子腾的夫人韩氏。
她的到来当然也是贾赦早就设计好的,只要是能给王子腾添堵的事,贾赦从来不会拒绝。
原本还在看戏的王嗣源突然被一群粗壮的仆妇被堵在了雅间,别看韩家如今看似落魄了,可韩氏的几位兄长最差都是正五品的千户官。
其长兄更是在九边担任正三品的参将,韩家老爷子当年的门生故吏不知有多少在军中任职,王子腾没有将他的这个私生子接回京城,其中不乏顾忌韩氏之故。
王嗣源身边的人大多都是王子腾当年在辽东任职时的旧属,算是王子腾最忠心耿耿的亲兵。
面对韩氏带来的仆妇和护卫,没有丝毫的犹豫就拔出了刀剑与其对峙。
贾赦与高永恒等人没有错过看热闹的机会,光明正大的把雅间的门打开,一边品着美酒,一边指指点点的讨论着眼前的热闹。
韩氏上楼后第一眼就看到了贾赦一行,脸上的愤怒顺便变成了尴尬与惊惧。
她是收到了薛家酒楼掌柜的消息才知道王嗣源的存在的,初时还以为是薛家这个姻亲好意给自己报信,现在看来,此事的幕后主使恐怕是坐在这里看戏的贾赦。
至于贾赦为何要这么做,她内心中最担心的就是正在家中养身子的女儿王熙鸾。
“赦大哥也在……妾身给王爷请安!”
韩氏稳了稳心神,向高永恒与贾赦请安行礼,正要起身时却听贾赦冷冷说道:“你的好闺女,我贾家未来的媳妇刚刚被本侯送回去了。还有那甄家小子,现在正在里面写悔过书呢!韩氏,抗旨的罪名,不知道你们王家承担的起吗?”
第三九九章 重病在床人无措 药石无救高人来
皇帝赐婚的圣旨送到统制县伯府后,王家忙着王子腾出征之事,根本就没注意到王熙鸾的异常。
等到王子腾带兵出京之后,韩氏这才发现了自己女儿十分抵触赐婚之事。最后还是把王熙鸾身边的丫鬟打了个半死,这才逼问出了实情。
当时她都差点吓晕了过去,赐婚的圣旨都迎进宗祠了,自家闺女与甄家的小子有了私情,这不是打皇帝的脸吗?
更吓人的是,根据家中老嬷嬷的观察,自家闺女好像有了身孕……
丈夫王子腾已经领兵去了山东,韩氏面对这种事情也是慌了神。一碗药下去,王熙鸾差点死在床上。她已经顾不上心疼女儿了,这件事要是处理不好,就是抄家流放的大罪。
好不容易暂时把消息给瞒住了,就等王子腾回信处置,可没想到今日又冒出来一个私生子的事。
韩氏感觉今年真是流年不利,带了人马准备将一切威胁都抹杀干净的时候,贾赦的话将她满心的愤怒给彻底浇灭了。
看着贾赦冰冷至极的眼神,韩氏摇摇欲坠。
她嫁到王家已经三十年了,深知贾赦的狠辣手段。勉强压下心中的惊惧之后,尝试性的问道:“赦大哥……鸾儿的事,能不能等我家老爷回来再说?”
“哟,看来你王家是打算欺君罔上呀!”
高永恒呵呵一笑,轻蔑的看向韩氏:“赐婚的圣旨都下了,你家的闺女跟另一个宝玉好上了,还有了身子……啧啧,王家好家教,好大的胆子,真不把皇兄的圣旨当一回事!”
他的语气从轻蔑、讽刺逐渐寒冷刺骨,这一下直接吓瘫了韩氏。旁边的老嬷嬷扶着她,缓缓向高永恒拜下。
“王爷,臣妇哪敢欺君罔上,实在是……实在是……臣妇也没想到会成这样……对了,都是甄家小子的错,是他,是他花言巧语,使得我那不知世事的女儿犯下如此大罪,求王爷开恩,求赦大哥看在咱们两家世代交好的份上,饶过鸾丫头。”
韩氏一跪,带来的王家家仆纷纷趴在了地上。王嗣源原本露出了嘲讽的笑容,却被高永恒的眼神吓的缩了回去。
他这才想到,要是王家真被抄家流放,朝廷可不会管自己是不是王家的私生子,照样要去岭南或是九边大漠走一波。
“恩侯兄,你说,此事该怎么办?”
高永恒看气氛酝酿的差不多了,将处置权交给了贾赦。
只见贾赦起身来到韩氏面前,冷冷说道:“我只有一个要求,本侯侄儿的名声不能受影响,其他的事你王家自己去搞定。如果让本侯听到一丝不利宝玉名声的事,不死不休!”
这个要求看似简单,实际上操作起来难的发指。
光是取消赐婚这一点,韩氏就不知道该从何着手。但她此时只能应下。贾赦浑起来,京城没几个不怕的,至少王家扛不住荣国府跟他家拼命。
“赦大哥放心,妾身已经去信山东,等我家老爷的回信一到,定会将此事处理妥当。”
“王子腾会怎么办,本侯不想知道。你自己看着办吧,对了,本侯若是没记错,当年王子腾袭了大兄的爵位时,曾经允诺过,将来王家的爵位要重回大兄一脉……”
贾赦话题一转,指向躲在一旁不敢言语的王嗣源:“此子自称王家子,怎么?你家是打算弄个嗣子出来,好撇开王仁那小子不成?别忘了,吾儿之妻,乃王家长房之女!”
韩氏都差点没跟上贾赦的思维跳跃,好半天才想起来贾赦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其实按照韩氏原本的想法,王子腾无子,王仁自幼与自己不清。将来最好的办法,就是在王氏宗族内找一个合适的人选养在自己名下。
甚至在王仁被送去河西军前之后,她已经在族中寻摸合适的人选了。要不是王家正值多事之秋,收养孩子的程序都已经开始了。
至于王子腾当年在王熙凤之父灵前说过的话,她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韩氏喃喃回道:“赦大哥,这事妾身并不知晓……”
贾赦冷冷笑道:“没关系,王子腾应该记得。当年不但我贾家有人在场,就是五军都督府的几位老将军,也是见证之人。他若是忘了,五军都督府会让他记起来的。”
说罢,他就与旁边一直看热闹的高永恒说道:“看来咱们的伯夫人要处理些家事,王爷,咱们还是不要打搅人家了。走,今日心中畅快,我请王爷去喝一杯如何?”
高永恒看了一眼强忍愤怒的韩氏,又瞅了瞅一旁不知所措的王嗣源,哈哈大笑:“这戏精彩,本王都差点不舍得离开了。既然恩侯兄请客,那必须得去啊。”
“对了韩氏,本王送你一个好消息,你家这破事,皇兄早就知道了。要不是皇兄觉得王子腾‘公忠体国’,绣衣卫早就上门了。”
……
贾赦等人尽皆离开,韩氏终于支撑不住,被身边的嬷嬷扶着坐在了椅子上。
高永恒离开时说的话虽说惊到了她,不过的确如高永恒所说,是个好消息。至少证明了一件事,赐婚之事,还有回转的机会。
“太太,咱们还是赶紧给老爷去信,忠顺王的话实在提醒太太,陛下在等老爷的态度……”
什么态度?当然是表忠心。王家还有什么是皇帝需要的?除了王子腾给皇家卖命之外,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拿来换全族人的命的了。
韩氏咬了咬牙,瞥了一旁被护卫护在中间的王嗣源:“把这孽障带回去,等老爷回来再说。”
“我不去,我要等父亲回京。”
韩氏看都没看他一眼,只是跟身旁的健仆下了命令:“拖回去,敢反抗的,打杀了吧。”
王嗣源自然不敢就这么跟随韩氏去了统制县伯府上,他担心韩氏对他下手,可他没想过韩氏此时根本就顾不上他,而且韩氏已经有了主意,准备拿他的命,跟王子腾换取女儿的性命了。
……
“大舅舅何不直接当场与王家、甄家了解此事,今天可是个好机会啊?”
林枢对于贾赦今日虎头蛇尾的行动有些疑惑,按理趁着今日将事情挑明,捏着王熙鸾与甄宝玉有私情的证据,将此事闹开,甄家也好,王家也罢,还不任由贾赦拿捏。
贾赦来到书房的窗前,将窗户打开,看着外面已经光秃秃的树枝,长叹一声。
“宝玉终究是个男人,这事若是闹得沸沸扬扬,他的名声怎么办?而且你也看到了,这孩子心软,要是逼死了王氏女,怕是会在宝玉的心里落下病根。”
贾琏沉默的坐在一旁,始终没有说话。林枢倒是能理解贾赦说的这些,对于贾家的男嗣血脉,贾赦要比贾政更加看重。
哪怕贾宝玉不堪大用,可在贾赦的心里,胡闹也好,荒唐也罢,只要能生孩子给贾家绵延子嗣,他就有责任保护其不受伤害。
毕竟贾代善当年就是这么交代他的,别的可能做不到,但这一点,贾赦一直在努力的做着。
“甄家的小子不是写了认罪书吗?琏儿,誊抄一份送去甄家。”
贾赦突然回头吩咐道:“你亲自去,告诉甄家,我要甄家出海的海图!”
……
黛玉隔天就去了荣国府一趟,因为贾宝玉自蟠香楼回去没一会就病倒了。
这一次病的极其凶险,贾赦几乎把半个太医院搬到了荣国府,数名老太医齐齐会诊,最后才诊出了个忧思过甚,伤了心神这种似是而非的心病。
心病还需心药医,贾宝玉最在乎的是什么,自然是他的那些姐姐妹妹。不但黛玉去了荣国府暂住,就是已经出嫁的迎春,搬出荣国府的薛宝钗都回了荣国府。
林枢倒也没有阻拦黛玉前去,到底是嫡亲的表兄妹,说句难听的话,黛玉若是出了事,别人可能会袖手旁观,贾宝玉绝对会想尽了办法出手相助。
林枢一路护送黛玉来到荣国府中,两人没有与迎出来的贾琏寒暄,直至贾宝玉的小院。
看着床上紧闭双目脸色苍白的贾宝玉,林枢小声询问:“宝兄弟怎么会病得如此严重?”
贾琏叹气一声回道:“谁说不是呢,昨日回来时还好好的,半夜时他房里的袭人突然来找你嫂嫂,说是宝玉躺在床上呆呆的不说话,突然大喊一声不要,然后就紧咬牙关昏厥过去了。御医说是什么伤了心神,灌了药还是没反应。”
伤了心神?难道是因为王熙鸾之故?没道理啊,一个王熙鸾而已,黛玉与高万姜定亲之事传到荣国府后,贾宝玉也只是蔫蔫的过了几天,最后还是亲自来了林府道贺,甚至还警告高万姜要好好对待林妹妹云云。
黛玉上前在床边轻声喊道:“宝二哥……宝玉……宝玉……”
贾宝玉似乎是听到了黛玉的呼喊,眼皮动了一下,不过最终还是没有醒来。
“哥哥……”
以前贾宝玉没少用装病来逃课,可他从未像今天这样病得如此严重。黛玉被贾宝玉的病给吓到了,她甚至想起了因病离世的父母。
黛玉的眼睛都红了,眼泪啪啪的就往下掉。她看向林枢,似乎是把希望都寄托在林枢的身上了。
林枢摸了摸她的脑袋,安慰道:“安心,有这么多御医在,宝兄弟一定会没事的。哥哥这就给江南去信,请李老来京。”
“对,对,请李老来,宝玉肯定会没事的!”
黛玉的眼中泛起了亮光,曾经给她治病的李景同,在她的心里可比这些御医厉害的多。
正当黛玉准备亲自写信之时,贾赦风风火火的冲了进来。他的身后跟着一群人,有头发花白的大夫,还有身着僧衣道袍的佛道之人。
从贾赦发红的双眼与凌乱的发髻可以看出,他应该是一夜未眠。
贾琏给林枢在一旁小声解释道:“父亲昨晚先是去了太医院,一大早就去城中把全城的大夫挨个请了过来。方才听谁说了一嘴,说宝玉可能是中了邪……”
“二舅舅呢?怎么不见二舅舅?”
林枢再次扫了一圈屋子里的人,迎春、探春、惜春、湘云、宝钗与黛玉都在,就是不见贾政与老太太的身影。
贾琏唉了一声:“昨夜有个御医说,宝玉是伤了神魂,若是天亮还醒不过来,怕是只能准备后事了。老太太当即就晕了过去,二叔……唉!”
贾琏看了一眼红着眼睛紧盯床榻处的父亲一眼,拉着林枢出了屋子。
“天亮时宝玉还没醒来,而且气息更加微弱。二叔都已经有了放弃之心,就说了句让府里准备准备,就被父亲打了一顿!”
林枢都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兄弟俩了,贾政这人吧,说好听点是理智派,说难听点有些过于冷清。贾赦浑是浑,可这人感性起来,确实让人佩服。
依稀记得原着中就有过类似的事情,贾宝玉与王熙凤中邪几乎无救,贾政等人皆已放弃,唯有贾赦依旧到处求医问药、寻僧觅道……
今日之事与原着何其相似,只不过这一次少了一个王熙凤,只有贾宝玉不知道是何原因,病重至此。
“父亲早晨将满府的亲兵集合了起来,他说要是宝玉有个三长两短,就让王熙鸾与甄宝玉给宝玉陪葬!”
这事贾赦绝对做得出来,哪怕会因为这事被皇帝惩罚,他也会说到做到。
贾琏唉声叹气,跟林枢抱怨道:“我也不是不关心宝玉,可父亲现在的样子,我怕他会闯下祸事来。我早上就因为劝了一句,就被打了一巴掌……你帮我去劝一劝吧,别人的话都不好使!”
林枢这才发现贾琏的左脸稍微有些红肿,看来贾赦这次是动了真怒。
他点头应道:“我试试吧,不过大舅舅的性子你也知道……唉!”
这时贾琏的长随兴儿急匆匆跑了过来,气喘吁吁的禀报:“二爷,门口来了个老和尚,他说他有办法救宝二爷!”
“什么老和尚?”
贾琏大怒道:“都什么时候了,还有人赶来荣国府行骗!给我乱棍打出去!”
林枢连忙阻拦,别人或许会认为鬼神之事不过是骗人的,可他都能重生到来红楼世界,而且他可是从高人那里得知过这个世界的真实情况。
他劝道:“琏表哥,试一试又何妨?万一有用呢?哪怕是拿钱买份安慰也是不错的。”
贾琏最后还是强压了心中的火气,他让兴儿去带那人过来,不一会就见一名穿着朴素的老僧跟随兴儿来到了两人面前。
只见老僧向惊讶的两人行了一个佛礼:“阿弥陀佛,林居士,贾居士,好久不见!”
第四百章 和尚归再现超度 冬雷响再无鬼神
这位慈眉善目的老和尚不是别人,就是大报恩寺的老主持,京城百姓眼中的活菩萨了然大师。
上次一别,林枢已经有两年没有见到他了,没想到再次见面,会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贾琏身为京城贵公子之一,自然也没少去大报恩寺游玩。对于了然大师,也是熟悉的很。
要是别的野和尚野道士他不会相信,但了然大师不同,京城谁说起了然大师不赞一声好?
“大师……”
“大师,您回来了?”
林枢比贾琏更加清楚了然大师的神通,这位可是超度了一僧一道的勐人,说一句在世神仙毫不为过。
了然大师一脸的安然祥和,打量了一下两人,含笑说道:“贫僧应该回来的还算及时,当年的未尽之事,今日可以做个了结了。”
贾琏有些听不懂,他正要细问时,林枢先一步迎了然大师进屋:“大师来的正是时候,我那兄弟病的厉害,请遍京城的大夫皆是束手无策……”
林枢一边给了然大师介绍着贾宝玉的情况,一边将其请进了屋子。一进门,屋子里的所有人都将目光转了过来,贾赦更是一拍大腿,激动的迎了上来。
“了然大师……您可算是回来了!”
这会的贾赦,简直像是见到了黎明时的曙光,近乎倾诉的说道:“大师,您来了我那侄儿就有救了,快快请进,快快请进!”
“阿弥陀佛,多年不见,当家的小公爷如今也成侯爷了!”
了然大师打了一个佛号,这声佛号似乎拥有着极其神奇的魔力,屋子里抹眼泪的小姑娘也好,焦急不已的贾赦等人也罢,逐渐变得平和起来。
只见了然大师走近床榻,右手搭在贾宝玉的额头,闭眼念着经文,左手的佛珠手串快速的波动着,这个时候没有一人敢出声打扰,无不虔诚的双手合十,为贾宝玉祈祷。
不知过了多久,了然大师长叹道:“一切诸果,皆从因起,一切诸报,皆从业起。—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一切有为法,尽是因缘合和,缘起时起,缘尽还无,不外如是……”
“大师,怎么样了?”贾赦一脸的紧张,屋子里的其他人也满脸的期待。
了然大师又摸了摸贾宝玉的脉搏,闭目片刻。
“贫僧不懂医术,不过宝玉居士的病贫僧倒是有几分把握……”
听到了然大师的自谦之语,屋子里其他几位大夫皆是哭笑不得。要是了然大师不懂医术,他们几人岂不是该回去砸了自家的牌匾?
只听了然大师指了指贾宝玉胸前的那块玉石继续说道:“此玉既是宝玉居士的护身符,同时也是他的劫难之源。将它取下,拿去你家宗祠,供于贾氏祖宗灵前一夜。明日天亮后取回,放在宝玉居士枕边,最多两日,便可醒来。”
贾赦有些茫然,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相信这等神鬼之说。
还是林枢先一步听懂了了然大师的意思。看来贾宝玉这次突然昏迷不醒,是他带着的那块玉引起的。
他走上前提醒了一声:“大舅舅,试一试也无妨,了然大师这么说,肯定有他的道理……”
有了林枢的提醒,贾赦立刻就回过神来,从贾宝玉胸前取下玉石,交给贾琏嘱咐他赶紧送去宗祠。
了然大师又看了看御医之前开的方子,发现不过是安神养神之类的方子,提笔添了几味药材,递给贾赦。
“这方子还算合适,就是有些太过求稳了。贫僧添了几味药,七日之后,再酌情调一下方子即可。”
“大师,宝兄弟这是……”林枢看向眉头已经舒展了的贾宝玉,想起方才了然大师又是念经又是说的那些玄玄乎乎的话,有些好奇,想要询问具体的缘故。
却见了然大师微微一笑,轻轻摇头:“贫僧听闻老居士也病倒了,侯爷不妨带贫僧前去探望一下。犹记得贫僧与老居士初见时,侯爷是在襁褓中抱着,一晃数十年过去了,真是沧海桑田,时移世易。”
贾赦见了然大师胸有成竹的样子,加之林枢在旁边眼神示意,于是便给迎春说了一声,嘱咐她照看好贾宝玉,请了了然大师出门往荣禧堂走去。
行至无人之处,了然大师才开口给贾赦与林枢解释道:“那块玉确有神奇之处,它的来历贫僧不能说,不过有一件事侯爷需要知晓,这块玉牵连了大量因果,若是按照天道给它制定的路,解了因果之时,贾家也好,与贾家有关的人也罢,皆会落得家破人亡的结局……”
“什么?这怎么可能?难道这世上真有神鬼不成?”贾赦大惊失色,惊呼一声。
了然大师停下脚步,抬头看向天空。初冬的阳光洒在人的身上,让人沉迷于阳光给予的温暖。
他好像是此事的祥和很欣慰,悠悠说道:“贫僧曾与这块玉的守护者说过,这方世界,天道有缺,人道补之。天道无情,人道改之。既然上天要拿无辜的凡人当神仙的祭品,那这方世界,就让凡人来做主吧!”
贾赦感觉自己手脚都在发软,了然大师不是佛家大德吗?为何会说出这等逆天且又杀气腾腾的话?他该不会是哪座山上的惊天大魔假扮的吧?
只见了然大师回首看向贾赦与林枢,面带无边的温和与慈祥:“贫僧在十余年前斩断了这块玉的因果,虽是稍稍解了一些相关之人的磨难,可到底是仙家之物,宝玉居士的命理已经与这块玉连接在了一起。今日之难,其实是这块玉在反抗,它汲取不到红尘因果之气,故而拿宝玉居士的生机当做养料,想要搏上一搏。”
贾赦几乎是颤抖着问道:“那直接砸碎不就好了?为何要放入宗祠中去?”
“贫僧说了,它与宝玉居士的命理连接到了一起,砸碎它就相当于害了宝玉居士的命。贾家历代先祖皆是主杀伐的国朝柱石,今夜就请贾家的历代先祖再次提刀战上一回吧!”
了然大师说道此处,向荣国府东边方向看去,他打了一声佛号,似乎是在与贾家宗祠中的人打招呼:“阿弥陀佛,一块破石头而已,对于诸位居士来说,不过是手到擒来之事,不是吗?”
沙沙沙!
原本还算晴朗的天空突然一声闷雷响起,这一下不但贾赦呆住了,就是林枢也瞪大了眼睛。
……
神神鬼鬼之事,贾赦向来是敬而远之。
不过今日了然大师的那些话,让他四十多年来的三观有了崩塌之感。
老太太在御医的医治下早已醒来,不过是担忧孙子之故,一时有些眩晕罢了。
经过了然大师的安抚后,一碗药下肚,沉沉睡了过去。未等贾家报答,夏守忠亲自来荣国府相请,将了然大师请去了紫禁城。
林枢在贾赦的邀请下,夜宿荣国府中。
他今日不但是身心俱疲,更是被了然大师的话给惊住了。抱着满心的惊疑与期待,红着眼守在宗祠外的屋子里。
“大外甥,你说祖先们真的会灭了那块玉吗?”
林枢拿着火钳,将火炉中的炭拨了拨,噼啪几声轻微的炸响,炉火旺盛起来,映红了他的脸颊。
他回道:“我也不知,不过了然大师不是无的放失之人……”
贾赦有些心神不宁,起身来到窗边,推开窗户,不顾夜风的凄寒,看向不远处紧闭大门的宗祠。
了然大师叮嘱过,今夜不管宗祠中发生什么事,生人勿近。
他喃喃自语:“这世上哪有什么神神鬼鬼呢?我能确信,那块玉当年是王氏找人弄出来的!”
林枢犹豫了一下,开口说道:“那块玉确实是王氏弄来的,可大舅舅知道是谁给她的吗?了然大师曾说过一件事,他在江南云游时,曾碰到一僧一道……”
林枢将了然大师与他说过的事情娓娓道来,包括僧道的身份、这块玉与贾家、林家、薛家、史家以及王家的因果与既定命运一一讲了出来。
在贾赦与贾琏惊惧的眼神中,林枢长叹道:“别的事我不信,但这件事容不得我不信。大舅舅好好想一想,若是真按了然大师所讲的那样,蓉哥媳妇死在天香楼上,皇家会如何看贾家?父亲病逝扬州,若是林家没有我,玉儿的命运会怎样?贾王薛史,陛下在得不到贾家的回应后,娘娘会是贤妃还是贤德妃,宁荣两府还会像现在这样吗?”
太可怕了!
越想越可怕!
贾赦父子二人几乎都是瘫坐在了椅子上,有些事细思不得,稍微一琢磨,就能将前后因果联系起来。
若那一僧一道继续为那块玉扫除障碍,林家绝嗣,黛玉必然会再回荣国府。贾敬不理俗事,贾珍那混账逼死了秦可卿,贾家成了不敬皇族,玷污皇家血脉的罪人。
没有了林枢的点拨,贾琏就不会入了皇帝的眼,贾赦也就看不到希望……一切都将按照既定的路线发展,王子腾崛起,依仗兵权追随忠信王高永仪,与皇帝对抗。
到最后夺嫡失败,皇帝下手处置贾王薛史等不忠于他的家族……
轰隆!
冬日的夜空突然响起一声惊雷,惊醒了陷入恐惧中的贾赦二人。
林枢已经看向窗外,只见贾家宗祠门口的一棵桃树被雷火点燃。正当院门外的仆人要冲进来救火时,匆匆赶来的贾敬与贾蓉喝止了他们的行为。
今日宗祠中的事,贾赦早就告诉了贾敬祖孙。他们都牢牢记住了了然大师的叮嘱,不管发生了什么,今夜的宗族,生人勿近。
好在那棵树距离屋舍比较远,淅淅沥沥下起的雨水不一会就将其浇灭了。
贾琏将贾敬祖孙迎进了屋子,几人皆是沉默的看向不远处的宗祠。除了那声惊雷与突然着了雷火的桃树,好像一切都变得寂静无声。
时间一息息过去,子时一过,不但雨停了,天上的乌云也散了。星星闪烁着微光,让林枢觉得无比的轻松。
“了然大师曾说,子时过后,万事大吉!看来,那声惊雷与雷火,便是咱们要等的捷报!”
贾赦的脸上没了方才的惊惧与焦虑,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他将了然大师跟他的叮嘱讲了出来,紧接着贾敬几人也纷纷长舒一口气,脸上露出了微笑。
……
“大师又赢了!”
“陛下错了,不是贫僧赢了,是陛下与天下的百姓赢了!”
钦天监今夜灯火辉煌,观星台上走上来两道人影,赫然是身着龙袍的皇帝与一身僧衣的了然法师。
大汉将军已经将整个钦天监戒严,不允许任何人靠近。
站在高高的观星台上,皇帝扫视了一圈乌云散尽风雨皆停的京城,偶有灯火闪烁的京城,宁静而又祥和。
他的嘴角微微扬起,开口问道:“大师怎么就认定林瑾玉会是变数之人?”
了然大师拨动着佛珠手串,呵呵笑道:“他本该是已死之人,却从天道之缺处获得了一丝生机。这一变,就让他成为了林家的变数,陛下点了他的状元,那他就成了大楚的变数。”
“那朕若是当日不点他为状元呢?”皇帝突然产生了无尽的好奇之心。
只听了然大师说道:“那陛下有没有想过,您为何会毫不犹豫的点了他为状元?”
皇帝愣了愣,他想起了林枢曾经献上的诸多策略以及殿试时所答的策论,原来他的心中早就认定了林枢是大楚江山的变数,故而才在殿试时,毫不犹豫的点了他为状元。
盐政、瘟疫天花防治之法、以工代赈的策略、边贸法、束水攻沙之法……原来林枢从治德五年开始,短短五年之内,已经给朝廷献上了许许多多的实用之策。
皇帝哈哈大笑起来,他从来没有如此的畅快过。
是啊,他选了林枢,林枢才能施展自己满腔的抱负,才能成为大楚的变数。自古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作为伯乐,此时的皇帝觉得他的眼光真是太好了。
笑够了的皇帝眺望大时雍坊方向,似乎满不在乎却又有些忌惮的问道:“那么,贾宝玉的那块玉会如何?”
了然大师依旧是面带微笑,乐呵呵说道:“与其说是贾家的先祖,还不如说是历代君王赐给贾家的圣旨,国运之下,魑魅魍魉怎能翻天?方才的那声冬雷,就昭示着人间再无神鬼了!”
第四百零一章 红楼旧梦得新生 再提金玉愿良缘
风雨过后,清晨的京城空气极为清新,澹澹的泥土味儿让走出房门的林枢倍觉精神。
他围着被雷火噼死的桃树转了一圈,用手掰开最外层的焦炭,发现里面的一层竟然还育有生机。
“这算是别样的新生?”
散落在地上的枝杈不少,林枢捡起两根略带焦黑色的树枝,抖落外层的焦黑灰尽,递给福全。
“大爷要这个做什么?”福全不解的问了一句。
林枢拍拍手,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悠悠回道:“这可是雷击木啊,改天请龙虎山的天师制作成桃木剑,什么神神鬼鬼的,就再也不怕了!”
“林表弟还信这个?”
贾琏手里拿着一封信走了过来,扬了扬说:“了然大师送来了信,说是那块玉可以取回来了……”
林枢好奇的接过信看了一下,上面就寥寥数语,说是叫贾家从宗祠中取回那块玉,修补后重新让贾宝玉戴上,可保一生平安顺遂。
修补?
林枢抬头看向贾琏,两人似乎都有同样的疑惑。这时贾敬、贾赦、贾政甚至是老太太都已经过来,林枢给几位长辈行礼问安之后,跟随贾敬来到了宗祠门口。
宗祠的门打开后,似乎里面什么变化都没有。贾敬作为老族长,净手上香,然后恭恭敬敬的从供桌上拿起玉石。
只见玉石竟然从中间裂开了一条缝,包括老太太在内,所有人都惊讶的瞪大的眼睛。
不敢置信啊,贾宝玉的这块奇玉,摔不知多少次,坚实程度堪比钢铁。如今只是在宗祠中放置了一夜,竟然自己裂开了。
了然大师果然是得道高人,佛门大能!
“老祖宗、老祖宗……”
贾琮气喘吁吁的跑了进来,兴奋的给众人报喜道:“老祖宗、爹……宝二哥醒了!”
朝阳初升,当第一束阳光洒在贾家宗祠屋檐的时候,贾宝玉睁开了眼睛。
他挣扎的从床上坐起,似乎大梦初醒,迷迷湖湖的说道:“好饿啊,我要吃红袍大虾还有枣泥山药糕……”
……
贾宝玉这次醒来与以前相比,似乎没有什么不同,但似乎又有了不一样的地方。
比如他在看到父亲贾政时,眼中少了畏惧之色,多了不少的亲昵。
在御医重新诊脉之后,只是说贾宝玉已经再无大碍,只需要好好养一养损耗的心神便可,开完药方后就由贾琏亲自送出了府门。
给贾宝玉养神的方子了然大师早就开好了,等贾宝玉吃完饭后,众人准备散去。这时贾宝玉开口说道:“林表哥,可否留一会,陪我说说话。”
这倒是新奇事,林枢在短暂的疑惑后,点了点头。
别说林枢疑惑,满屋子的人都诧异的看向了贾宝玉。要是以前,这会他不该是吵着闹着要姐妹们陪他玩耍吗?
贾宝玉腼腆一笑:“我似乎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中的景象与林表哥有关,想同林表哥说一说……”
屋子里的人散去,只留下林枢与贾宝玉两人。
林枢将一杯热好的姜茶递给贾宝玉,笑呵呵问道:“宝兄弟专门留下我,是有什么事要说?此时没有外人,有事尽管开口。”
“我想向薛家求亲,求娶宝姐姐!”
贾宝玉先是抛出了一个令人极为震惊的消息,然后腼腆一笑继续说道:“其实我知道我配不上宝姐姐,可却是最适合宝姐姐的人选。这次的病……就算是生病吧,我好像在梦中经历了一场刻骨铭心的生离死别。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这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欠宝姐姐的……”
林枢感觉贾宝玉应该是有所隐瞒,他试探的问道:“金玉良缘?”
“看来林表哥的确知道!”
贾宝玉苦涩的点了点头:“我不知道梦中经历的是真是假,但我在醒来之后就想清楚了。如果是那是我上辈子欠下的债,林妹妹、云妹妹她们,今生都有了属于自己的幸福,只有宝姐姐,哪怕薛家已经摆脱了危机,可宝姐姐的未来依旧不会顺遂安康。像宝姐姐那样的奇女子,不能局限在内宅之中,她应该有施展抱负的空间。而我,就是最好的人选!”
薛宝钗啊,的确如贾宝玉所说,是位奇女子!
薛家不是没有想过给她找一门好亲事,薛蟠甚至求到了太子高万承处,可相看了好几次,最终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不了了之。
绝大多数的人家,都不能接受一名曾经每日抛头露面去铺子里查账,与各家的掌柜的商量生意上的事,甚至曾有传言,她与自己的表弟贾宝玉不清不楚……
高门大户无法接受,寒门之家薛家又不甘心。正如贾宝玉所说,思来想去,竟是贾宝玉最合适不过了。
至少薛宝钗要继续做她的女强人,贾宝玉不会阻拦,甚至贾家也会支持薛宝钗去主持属于她与贾宝玉的家业。
毕竟贾宝玉的未来几乎都注定了做一个富贵闲人,他又不会经营之道,娶了擅长经营之道的薛宝钗,是最好的选择。
林枢想起这位自己曾经有过季动之心的女子,短暂的恍忽之后,眼神变得清澈起来。
他哈哈一笑,拍了拍贾宝玉的肩膀说道:“宝兄弟,这还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我觉得你说的极有道理。”
贾宝玉的脸上露出了一丝不好意思,他红着脸说道:“我想请林表哥跟我父亲说上一说,他一直觉得林表哥成熟稳重,考虑事情比较周到……”
“这有何难?此事我应下了。”
这事没有什么为难的地方,其实只要宫里的元春想明白贾宝玉与薛宝钗成婚的益处,贾政也好,老太太也罢,都会同意的。
想到这里,林枢对贾宝玉说道:“以我之见,宝兄弟不妨给宫里的娘娘传个信,以娘娘之远见,求陛下赐婚予你更加妥当些。当然,这些都要再征得薛姑娘的同意才好。”
林枢的意思贾宝玉也听明白了,他点了点头,似乎是下定了决心。
两人又说了几句题外话,直到袭人端来了煮好的汤药,林枢才准备告辞离开。
当他走到门口时,突然听到贾宝玉喊了一句:“林表哥,若是无表哥在,怕是真如梦中所示的那样,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得个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林枢停顿了一下,转头笑了笑:“做梦嘛,不过虚幻之境。把握当下就好,宝兄弟今日的表现,不就与梦中极为不同?”
贾宝玉释然笑道:“是应该把握当下,多谢林表哥解惑了。”
“好好休息吧,我等着喝宝兄弟的喜酒!”
林枢摆摆手,揶揄了贾宝玉一句,哈哈大笑,离开了屋子。
摸不着头脑的袭人将药碗端到床边,疑惑的问道:“二爷与林侯爷说的什么梦?林侯爷说的喜酒又是什么?”
贾宝玉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握住袭人的手说:“若是让宝姐姐当宝二奶奶,你觉得怎么样?”
袭人端着碗的手不由颤抖了一下,表情刹那间僵硬起来。
不过她也很快调整的心态,毕竟以宝二爷的身份,总会有正妻入门的一天,相比王熙鸾或是其他人,倒不如是熟悉的宝姑娘更好。
袭人笑了笑说:“那自然是好,宝姑娘端庄大气,长的国色天香,当宝二奶奶再合适不过了。药要凉了,来,二爷,喝药!”
……
荣国府的宝二爷重病昏迷,在京城刮起了不小的风波。
特别是统制县伯府与甄家,差点被贾赦的举动给吓破了胆子。
贾宝玉昏迷的第二天,荣国府的亲兵就堵住了甄家与统制县伯府的所有出入口,甲胃齐身的亲兵就差一道命令就能冲进两府,甄家与王家告到了五军都督府,把弹劾的奏章送入了通政司,却没有一个人做出回应。
甚至有人拿这事摆了局,赌贾宝玉能撑多久,贾赦会不会真的杀进两府去。
好在贾宝玉苏醒逐渐康复的消息没多久就传了出来,甄家在京的主事人几近虚脱,连番催促家中准备厚礼,打算前往荣国府赔罪。
韩氏当然也不会落后于甄家,在贾宝玉苏醒的当天下午,就带着整整一马车的赔礼与各类珍惜药材来到了荣国府中。
她是打着探望重病外甥的理由来的,老太太虽然没有给她什么好脸色,倒也没有过度的为难于她。
甄家就不同了,贾赦收了甄家送来的赔礼后,直接将人赶了出去。用贾赦的原话说,这几车赔礼是贾家、贾宝玉应得的。礼他收了,至于原谅甄家的事,绝对不可能!
林家的马车慢悠悠回到了黄华坊,兄妹俩昨夜都没怎么睡。
林枢陪着贾赦等人在宗祠外守了一夜,黛玉则是与三春等人焦急的等到了天亮。
黛玉在睡了一个下午后,傍晚时来前厅用饭,这才从林枢口中得知了贾家宗祠中发生的事情。
“了然大师真的好厉害!”
她惊叹半饷后问道:“哥哥,这世上真有鬼神之说吗?”
林枢点了点头后又摇了摇头:“子不语怪力乱神,有或是没有其实并不重要,正念若衰,邪念则主。对于鬼神之事,敬而远之就好。”
既然了然大师已经说了,世间再无鬼神,他又何必再为这些事情伤神呢?
想到此处,林枢转移了话题:“宝兄弟拜托了我一件事,他打算向薛家求亲,求娶薛姑娘!”
“啊!宝姐姐?”
这件事可比什么鬼神之说要让黛玉惊讶,她自然清楚之前的赐婚算是作废了,不过她从未想过宝玉会有意去求娶薛宝钗。
在黛玉的心中,贾宝玉或许对薛宝钗有过情愫,但外祖母一直看不上出身商户的薛宝钗,就是伯府千金王熙鸾都是捏着鼻子认下的……
林枢点头说道:“宝兄弟似乎是打定了主意,想让我跟二舅舅说一说。”
黛玉皱眉想了想说道:“其实这事难办的地方不是二舅舅,而是外祖母……当然,还有宝姐姐那里。宝姐姐心气其实很高,她不一定会同意这桩婚事。”
“薛姑娘会同意的!”
林枢似乎很有把握,黛玉抬头看向他,眼中带着一丝探究。
她咬了咬牙,最终还是开口问出了藏在心里许久的话:“宝姐姐嫁给其他人,哥哥难道就没有心有不甘吗?”
冬!
林枢手指在黛玉的额头敲了一下,笑道:“胡思乱想些什么?你哥哥我,打定主意这辈子就守着你媛姐姐一个人过了。”
黛玉揉了揉额头,气鼓鼓的都嘴说道:“我就当哥哥说的是真心话吧……”
“当然是真心话,这世上女子千千万,可是能与我心心相印的就只有你媛姐姐一人。”
林枢摸了摸腰间挂着的香囊,上面的绣着的“肥鸭子”鸳鸯让他不由微微一笑。薛宝钗漂亮吗?很漂亮,比王媛都要胜上一筹。
可偏偏填满他心的人,就是当年奋不顾身撞倒刺客救了自己一命的王媛。他亲眼见证了王媛从小姑娘长得亭亭玉立,两人从相识、相知走到相爱,将来更是要相守一生。
齐人之福、三妻四妾听起来是挺好的,可他更加愿意一生一世一双人!
黛玉看着林枢的表情与他抚摸的香囊,小手在其眼前晃了晃:“哥哥,酸死人了!”
“你个小丫头,越来越没大没小……”
兄妹俩逗趣了一会,又重新说起了贾宝玉之事。
林枢跟黛玉说道:“相比他人,宝兄弟确实是薛姑娘的一个好选择。宝兄弟的身上有散阶官职,宫里又有娘娘,将来就是当个富贵闲人,也没人敢轻易得罪。薛姑娘将来不管做什么,都有娘娘和荣国府撑腰,谁还敢小瞧她?玉儿不妨去提上一提,看看薛姑娘怎么说。”
黛玉嗯了一声,经过林枢的这番解释,她也觉得这是一桩好亲事。
高门不屑,寒门也未必是薛宝钗的良缘。贾宝玉性子软和,与薛宝钗倒是极为合适。
只听林枢继续说道:“若是薛姑娘愿意,我再去跟薛兄弟与二舅舅说一声,到时候请娘娘劝一劝老太太,这样的话,等赐婚的圣旨下来,这事就不会有什么纰漏。薛姑娘来京这几年,受了不少的委屈,到时候这桩婚事办的隆重些,也算是扬眉吐气的打一打那些人的脸!”
……
贾宝玉自从苏醒之后,看似性子还是和以前一样柔软,却也有了一丝不同。
傍晚时他觉得自己的精神不错,便让亲自来了荣禧堂给老太太请安。当然,他此来还有一个目的,就是想先跟老太太提一提自己的婚事。
此时正值晚膳时间,荣禧堂中陪着老太太用饭的人不少,像是探春、惜春与湘云都在此处,贾宝玉走进来时,老太太正在念叨着他。
第四百零二章 祖孙夜谈姻缘事 金玉良缘两相欢
老太太的病说白了就是被贾宝玉昏迷不醒给吓的,哪怕现在她已经放弃了曾经关于大造化的念想了,可到底如宝似玉的养了十几年,在老太太的心里,贾宝玉依旧是排在第一位的。
等贾宝玉苏醒之后,心病一去,精神头自然就好了起来。探春、惜春和湘云三个正陪着老太太用晚膳时,鸳鸯掀起帘子,包的红彤彤的贾宝玉就走了进来。
今日的贾宝玉没像往常一样,一进来就扑到老太太怀里撒娇。反而一本正经的扑腾一声跪下,重重的磕了一个响头,骇得惜春筷子都掉到了地上。
“宝二哥哥傻了吗?”
探春连忙制止了惜春的胡言乱语,偷偷看了一眼同样大吃一惊的老太太,发现她没有生气,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只见贾宝玉咚咚咚就是三个响头,哽咽道:“孙儿不孝,害的祖母忧心成疾,真是万死难赎己罪!”
“你这傻孩子,生病哪能由了你左右,快快起来……”
老太太哪里见过贾宝玉如此懂事之举,方才还同孙女说说笑笑,这会眼泪止都止不住。
探春连忙上前扶了贾宝玉起来,老太太乖孙乖孙的叫个不停,将贾宝玉拉到跟前,默默脸捏捏手,好半天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这才短短两日,竟是瘦了这么多!赶紧坐下,陪祖母用饭……鸳鸯,去跟厨房说一声,做了宝玉最爱的糟鹅掌和枣泥山药糕来。对了,还有炸鹌鹑、酸笋鸡皮汤……”
要说对贾宝玉的生活习惯谁最了解,一个是他身边的袭人,另一个就是养了他十几年的老太太了。
贾宝玉想起梦中老太太荣华一生,却在最后的日子里遭得那些罪,不禁想要抽自己几巴掌。
可惜他也明白自己不是什么有能力的人,好在如今大伯贾赦与堂哥贾琏支撑家业,想来抄家之事,当是不会发生了。
既如此,那他就彩衣娱亲,好好孝顺老太太就是。
想到这里,贾宝玉跟老太太撒娇卖乖,嘴甜的话一句接一句,逗得老太太乐呵的笑个不停。
加上旁边探春、惜春与湘云姐妹三个跟着逗趣,老太太心中缘由的一丝阴霾彻底散去,晚饭都多用了小半碗。
等到掌灯之后,探春与惜春回去睡觉,湘云留下来准备今晚陪老太太。趁着睡觉前的这段时间,贾宝玉没有犹豫,直接了当的将自己想要求取薛宝钗的事讲了出来。
正给老太太铺床的湘云动作一停,惊讶的脱口而出:“二哥哥要求娶宝姐姐?”
老太太正眉头紧皱,似乎不怎么情愿。不过她顾忌孙子刚刚苏醒,今日又是如此乖巧,有些不忍心见他上心,紧抿着嘴没有说话。
贾宝玉倒是没有急切与慌张,微笑的点点头:“是有这个想法,宝姐姐端庄娴雅、博学多才,若能娶到她,可以说是我的福分了。”
湘云的脸上闪过一丝纠结,随后又有些释然,悄悄给贾宝玉努努嘴,她借机帮贾宝玉说话:“二哥哥说的是,就连林姐姐都说,可惜了宝姐姐是女儿身,否则呀,她将会是我朝第一个女状元。”
唉!
老太太突然叹气道:“是因为王家丫头的缘故,使得你生了这心思?若是因为这事,你也不必如此灰心,有你大伯在,有宫里的娘娘在,宫中自会重新挑选合适的赐婚人选。你自幼聪慧过人,生的漂亮,就是配个公主、郡主都行……”
“老祖宗,孙儿不是因为这些,孙儿是真的喜欢宝姐姐。”
贾宝玉在湘云的示意下,打断了老太太的话,直接了当的跪在了老太太跟前,磕头说道:“公主郡主金枝玉叶,咱们家虽说一门两公,可谁又能保证天家之女性子和顺?宝姐姐什么样您也清楚,孙儿娶了她进门,不说能与孙儿过的和美,更能一起孝顺老祖宗,这不比他人要好的多?”
“是啊,二哥哥说的对,您想想临川长公主,陛下要是赐下个那样的人来……”
老太太伸手止住了湘云的话,虽说这屋子里就他们祖孙三人,可还是少议论天家之事为好。
她叹息道:“我也不是说宝丫头有什么不好,到底是身份差了些……”
“老祖宗……”贾宝玉出声驳道:“孙儿也不过是三品官的嫡次子而已,薛大哥哥已经是国朝四品武将了,更是太子殿下的心腹!”
“可是……”
老太太原本想说些什么的,不过她突然有些意兴阑珊。
是啊,要不是她的缘故,宝玉不过是二儿子贾政的嫡次子,论身份,贾兰这个嫡长孙都要比他高,又有什么资格说薛宝钗身份低呢?
薛蟠已经因战功连连晋升,国朝正儿八经的从四品武将,皇太子的心腹之一。宝玉呢?文不成武不就,靠着荫封得了个七品散阶,她也看清楚了,宝玉的性子根本不适合混迹官场,将来靠祖荫、父兄之助,当个富贵闲人是最好的结果。
唉,这孙子什么都好,就是性子绵软,要是真赐下个临川长公主那样的人,还不给生吞活剥了。
薛宝钗?想来想去,确实是个好人选。虽然不如黛玉合自己心意,可既然乖孙认准了她,那自己就成全了他吧!
这几年内外变化之大,让老太太看清了不少事情。
荣华富贵如烟云,京城陆陆续续没了多少家旧识?还是平平安安的好!
想到此处,老太太伸手在贾宝玉脑袋上婆娑着,脸上也挂起了笑容,慈祥的说道:“既然你打定了主意,我还能拦着不成?明早我就跟你大伯和你爹说说,让他们找人去跟薛家提亲。对了,十六那天,我亲自去宫中找娘娘提一提,看能不能让陛下赐下旨意,也好为你俩撑撑体面!”
……
自前天夜里风雨过后,这两日的京城一直是暖阳宜人。
黛玉提前给薛宝钗送去了帖子,隔日便去了薛家拜访。在拜会了薛王氏之后,薛宝钗领着黛玉去了她的小院子。
“宝姐姐的屋子还是这么素雅,咦?这胭脂好像是宝玉做的?”
薛家还在荣国府借住时,宝钗的屋子陈设就是处处素净为主,如今回了自己家,依旧没有多出什么不同。
倒是梳妆台上的女儿家所用,略微多了一点。摆在最上头的胭脂盒,让黛玉眼中一亮。
这盒子与自己收到的礼物应是同款,若料得不差,正是贾宝玉所赠。
果然,薛宝钗嫣然一笑:“可不就是宝玉送来的,他还附上字条,说这是他最新研制的胭脂,让姐妹们试一试,看是他做的好,还是舒恒斋的强!林妹妹是不是也收到了?”
黛玉捂嘴笑道:“那可不,我听哥哥说,那日他去找宝玉说话,宝玉的脸上正涂着这些胭脂,正拿自己做模子呢……”
两人的脑海中浮现出贾宝玉脸上抹着胭脂与林枢行礼的样子,忍不住捂着肚子笑了起来。
逗笑好一阵之后,黛玉这才说起了来意。
她也没有拐弯抹角,直言将贾宝玉的想法讲了出来。
黛玉讲完之后,屋子里一时间陷入了宁静之中。薛宝钗的双手紧紧攥着衣袖,似乎内心极其挣扎。
原本从外面取来茶点之物回来的丫鬟正要进门,被一直守在门外的莺儿给拦了下来,更是找了个借口让其离开了屋子附近。
她是宝钗的心腹大丫鬟,刚刚黛玉说的话,莺儿也听的清清楚楚,事关自己家姑娘的未来,她是一点都不敢掉以轻心。
屋子里的宁静没有持续多久,薛宝钗在沉思之后做出了决定,她抬起头来,脸上带着诚挚的笑意:“多谢林妹妹了,能嫁入荣国府这等公侯之家,倒是我沾着便宜……”
黛玉心中暗叹,知道薛宝钗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她上前握住宝钗的手,将林枢告诉他贾宝玉曾经解释的那些话。
“宝姐姐万不可以为宝玉有逼迫之意,他是什么性子你我都清楚,他大病初醒后似乎与以往有了不同,这次托了我哥哥来问宝姐姐的意思,就是不想违了你的心意。若是你真有不愿,千万不要勉强。”
只见薛宝钗哑然失笑,反握黛玉的手解释道:“我哪有什么不愿之意,方才的沉默不过是在感叹世事无常,没想到当初来京时母亲的打算到最后倒是有了成真的可能。”
见到黛玉似乎很诧异,薛宝钗所幸将心里的话统统说了出来。
“那年家中正值困境,母亲便想着来京城投靠舅舅。没想到最后阴差阳错,在荣国府住了下来。宝玉在荣国府是什么地位你也知道,母亲慢慢就起了心思,甚至特意让人打造了錾有‘不离不弃,芳龄永继’的金锁……这一年多来,家中没少为我张罗相看,可你看看,这世上又有多少人能像宝玉那样不在意我的商户出身?”
听到这里,黛玉不禁喃喃自语:“哥哥也不介意……”
宝钗抬手刮了刮黛玉的鼻子:“林侯人品贵重,就是他不介意,没了媛妹妹在前,林家也不会同意我入门的。而且,林侯是大楚的文魁,他的亲事不只是他个人的事情,若是他娶了我这个商户女,会给林侯的未来带来极大的阻力。”
黛玉听到宝钗如此坦然的说着自己的商户出身,以及分析着亲事的利弊,不由对宝钗的气度充满了敬意。
如此好的女子,竟然会因为世俗规矩给逼迫到了这个境地。
好在荣国府出了个异类贾宝玉,能够给薛宝钗创造最大的宽容。
只听薛宝钗继续笑说:“宝玉说的对,我与他相识相知,能够体谅对方,就这一点,谁又能比得过呢?更何况……”
说到这里,薛宝钗的脸突然泛红,双手攥紧了手帕羞涩的看了看梳妆台上的那盒胭脂。
“怎么了?宝姐姐!”
“更何况我曾经也幻想过嫁给宝玉……”
“啊!”
黛玉看着与往日的端庄大气完全不同的薛宝钗,其娇羞的模样让她感觉好生新奇。
她突然捂嘴笑了起来:“原来宝姐姐与宝玉是两情相悦,怪不得宝玉苏醒的第一件事,就是想要求娶宝姐姐!”
“你这丫头……”
宝钗被黛玉揶揄的脸颊发烫,脖子都变得红彤彤。
黛玉抚胸长舒一口气:“我还以为宝姐姐会不愿嫁过去,虽说我也不知宝玉为何会突然奇想的提出这事,不过自从听了哥哥的分析,也觉得这是一桩难得的姻缘。宝姐姐,良人难寻,错过了那就太可惜了!”
薛宝钗点了点头,一边回想着曾经与宝玉玩耍的情形,一边感叹道:“谁说不是呢?这世上女子难为,要不是宝玉,将来不不知道要嫁到什么样的人家去……”
……
晚上林枢从工部回到家中,与黛玉说起贾宝玉拜托他的事情。
今日他去东宫的时候正好碰到了薛蟠,借机提了一嘴此事。薛蟠倒是对贾宝玉还算满意,除了这厮还未娶妻就纳了一房小妾外,其他的条件的的确确是最合适的妹夫人选。
当然,他自己也知道京城公子哥都是什么样子,娶妻纳妾不过平常中事,就是他自己之前,也是万花丛中过的人。
黛玉将今日在薛家的经历讲了一遍:“宝姐姐同意后,我与她一起去了薛夫人那边,得知宝玉有意求取宝姐姐的消息,薛夫人很高兴宝姐姐能有如此好的姻缘,只是担心外祖母那边……”
“老太太满心为宝兄弟打算,哪怕初时会有不满,只要有人给她分析利弊,等她想开了,会满意这个孙媳妇的。”
林枢能肯定老太太会想通,而且将来绝对会满意薛宝钗这个孙媳妇。贾宝玉将来能不能美滋滋的当他的富贵闲人,一是要看宫里的恩赐,二是贾家的庇佑,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要有一个善于经营家业的贤内助。
而薛宝钗,就是最完美的人选!
“哥哥说的对,外祖母一定会满意宝姐姐这个孙媳妇的!”
黛玉点点头,她笑道:“说起来这次我是当了回月老呢,如今金玉良缘的说法成了真,明日我便去荣国府找宝玉要谢礼,他做的胭脂就很不错,明日就去全部搬回家来……”
……
次日一早,林枢先陪着黛玉往荣国府赶去。
今日衙门没什么大事,他既然应了贾宝玉所托,今日便去同贾政与老太太说上一说,把这事办的妥妥当当,完完美美。
刚刚来到荣国府门口,只见身着官袍的贾政正要登上马车去顺天府坐衙。林枢跳下马车,上前行礼问安:“二舅舅且慢,外甥有事与二舅舅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