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8.再见程晓
那个大单签下来的时候，正是八月，周大林还在洛杉矶。
这时候，程晓才刚刚熟悉过来所有业务，但仍旧不够熟练。工厂资金如何调拨，才能被充分利用起来？在这方面，她依旧是非常吃力。
做工厂的财务主管，是有很多小技巧的。哪里的资金必须尽快支付，哪里的可以拖一拖，暂时挪作他用，哪里的账需要立刻催回来……这需要对工厂的供需关系和销售业务，十分熟悉，并且对供货商和客户也做到心中有数，才能应付自如。
像孟庆水那样的财会主管，在这厂里干了一辈子，自然就会知道轻急缓重。就算他到一个不熟悉的工厂，凭着他掌握的许多小窍门，也会在短期内尽快熟悉工作。
所以，这样的老财会，退休以后，会有许多工厂去聘请他替他们主管财务。因为他可以让工厂有限的流动资金被充分利用，从而创造更大的利润。这也是周大林要找孟庆水这样的老财会，来主管财务的一个重要原因。他上一世在工厂里干了一辈子，对这个门儿清啊。
程晓就不行了。她从来就没有接触过工厂财会，在快腿做的财会，和工厂这种玩转流动资金的财会，区别太大了，干起来没有懂行的指导着，完全凭自己悟，难度就太大了。
接了那个大单之后，厂内流动资金顿时紧张，捉襟见肘。她得天天和她爸还有赵世豪开会研究，这些有限的资金如何使用，才能够顺利保证生产。
不仅如此，她还要参与对供货商的延期支付座谈，向大家解释情况，希望大家共同分担困难，一天到晚忙的脚不沾地，真的不是故意不回省城见周大林。
周大林没回国之前，两个人通电话的时候，她也想着和他说说她爸工厂里的这些事情，可周大林在电话里的语气，是明显不感兴趣。她知道他看不上她爸这个小工厂，也就不谈了。
其实，那时候的周大林也挺忙。跟着华人朋友到处看房子，房子买下来了又要装修。等弄差不多了，于晓萱又来了，他又得陪着于晓萱。再加上两地时差巨大，这边中午那边却是半夜，周大林自然就希望程晓少啰嗦，尽快把话说完。
程晓自尊心挺强，又比较敏感，已经听出来周大林有嫌她唠叨的意思了，也就匆匆说几句，就把电话挂了。
误会，就这样慢慢产生，然后就一步步累积。待到周大林回国的时候，两个人已经陌生了许多，心与心之间的距离，渐渐拉远了。
刘璐大老远地跑来看她，程晓这才拿出半天的时间来，陪着刘璐。
两个人陪着吴英吃了午饭，便跑到程晓那边，坐在沙发上准备畅聊一下午。
她们已经许久许久没有这么坐在一起，好好聊天了。原先是刘璐太忙，现在是两个人都忙。
刘璐先给程晓讲快腿的发展，滔滔不绝地讲了差不多一个小时。最后说：“你还记得吗，当初老大，哦不，现在是你们那口子了。他当初说，快腿将来要发展成全国性的大公司，我根本就没当一回事，就当他说胡话呢。可是你看看现在，快腿已经在京城安家了，拥有了四层的办公场地。这是在京城啊，多少知名公司，就在我们周围。老大说啊，这仅仅是开始。将来，快腿还要开发自己的网上商城，任何商品都可以在自己的平台上交易。还要办网上报纸，网上求职、租车服务，房屋交易，还要开发自己的聊天交友平台，大型游戏平台，总之，要多点开花，哪个开发的成功，哪个就是未来的突破口。到那时候啊，他要在京城建自己的办公大厦，让快腿成为全国，乃至全球最大的网络公司，把业务做到全世界去。”
刘璐说一大堆，程晓却很少插言。刘璐说的好多东西，程晓已经无法理解了。
这时候，她就问一句：“非要去京城吗，在省城不是很好吗？”
刘璐就笑了说：“现在，快腿最缺的，就是人才啊。人才都是集中在大都市，咱们在省城这么个小地方，上哪儿去找那么多人才啊？我们在京城招聘的高管和网络工程师，好多都是年薪几十万呢！”
程晓就吓一跳问：“那你现在也是年薪了，一年能拿多少啊？”
刘璐就告诉她说：“你忘了，我不但是快腿高管，还是股东啊。我们商量过了，现在还在创业，不是享受的时候，要把资金都充分利用起来。我和建军、周琦都只拿最低年薪，一年二十万，够吃喝就成。”
“你们俩，一年就是四十万，还只是吃喝啊？”程晓就有些不理解。
刘璐看看她，目光里就有些可怜她的样子了。
“晓晓，”她有些伤感地说，“你当年如果不退出，现在差不多也和我一样，替老大主管一个部门了。老大手里最缺的，就是人才，特别是他可以完全信任的人才。不过人都是各有各的命，你是阔太太的命。”
好一会儿，程晓才说：“什么阔太太？我现在不还是我吗，还得操心受罪。”
刘璐就突然想起来了说：“对了，晓晓，光说快腿了，说说你吧。你一直不回去，就是为了帮你爸？”
程晓就叹口气说：“我不是不想回去，我爸这边，正好到了关键时候，我是真走不开。”
当下，就把真空泵厂现在的情况，和刘璐说了。
刘璐听了，竟然也像周大林一样，不以为然。
“你这么做，老大同意吗？”她就问，然后解释说，“这种出力不讨好的生意吧，老大肯定是看都懒得看一眼的。”
“不是生意，是搞工厂啊。”程晓纠正她说。
“一样，都是为了挣钱。”刘璐就说，“不过比起快腿来，这生意根本就不值一提。你说你放着自己家的大生意不管，非要管这些鸡毛蒜皮，怪不得老大生你的气！”
说到这里，她忽然发现自己说漏了嘴，就赶紧纠正说：“老大没说生你的气，是我瞎猜的。不过搁着我是老大的话，我也会不高兴的。”
程晓低着头，没有接话。
看来，周大林是真生她的气了，怪不得一趟也不肯过来。
刘璐看她脸色不好看，就赶紧哄她说：“真是我瞎猜的，老大真没说过。晓晓，你别往心里去哈，咱们俩在一块儿，我说话没顾忌，就又开始像过去一样，想起什么就说什么了。”
程晓就摇摇头说：“我没怪你。”
刘璐想想，既然话已经挑开了，就不如直接都说出来。
于是她就说：“晓晓，不是我说你。老大现在的资产，估计都能在全国排上名次了，你何苦为了这么点芝麻绿豆的利润，困在这里呢？好好劝劝你爸，自己女婿这么富有，就别再搞什么工厂了。不愿意闲着，让老大随便给他找点事儿做，不比搞这劳什子工厂强的多啊？”
程晓就苦笑着摇头说：“璐璐，好多事情你是理解不了的，就好像我说搞工厂不是做生意一样。我爸有他自己的理想，他也不愿意让别人说他依靠女婿。我想，他愿意搞就让他搞吧。等把这个大单完成了，厂子有了积蓄和基础，走上正轨了，我就退出来，安心给你老大当媳妇，这样可好？”
这次再见程晓，刘璐已经明显感觉到，她和程晓，有了更大的不同。无论从眼光还是格局上讲，她们已经不在一个档次上了。
她暗暗叹口气，对程晓说：“好吧，晓晓。不过你这些心里的想法，一定要记得及时和老大沟通，让他明白，他在你心里，依旧是最重要的。”
程晓依旧默默无言。
刘璐这句话，等于是告诉她，周大林可能已经在衡量，他在她心里，是不是已经不重要了？或者说，不如她爸重要？
其实，真不是这个样子的。这就好比她爸和周大林在岸边上散步，她爸突然就掉水里了，有生命危险。而这时候，周大林还在岸上安然无恙，她当然要先顾她爸，不管周大林了。无论她再怎么爱周大林，周大林在她心里有多么重要，她也得先救她爸啊！
看程晓不说话，刘璐就又劝她说：“不是我说你晓晓，你也跟着老大，工作了好长一段时间，做事怎么还这么死板呢？你好好想想，老大是如何工作的？他有那么多生意，如果事事都操心，他还不早累死啦？你再想想，他当初和咱们一起搞快腿，他是怎么干的？他除了在家里做做饭，炒炒股，他做过具体工作没有？”
“要学会用人！”她就语重心长地对程晓说：“具体工作，要学会利用别人来做。做为金字塔尖，你不能沉浸到具体工作里去，那样更没有效率！你想想，金子塔最上面那块石头，是怎么成为塔尖的？是因为下面有更多的石头，把它给推上去的啊！我现在手底下有上千号人，我如果什么都亲自操心，早就累死啦！
你要学会利用别人的长处，去达到自己的目的。亏你给老大做了这么多年媳妇，怎么就一点都没学到他管理的精髓呢？”
程晓不由苦笑。
自临水银行辞职以后，她一直就是被周大林当笼子里的金丝鸟养着的，想要什么有什么，她除了会养孩子，还能会什么呢？能在真空泵厂干到这样的地步，她已经竭尽全力了。
刘璐在程晓那里住了一晚上，又像当年上大学住学生宿舍一样，两个人钻到一个被窝里，叽叽咕咕说一晚上话，第二天睡到日上三竿，这才起来，回了省城。
209.失落
从刘璐的嘴里，程晓还得到了一个消息。
于晓萱已经去漂亮国读书去了，去的也是洛杉矶。
快腿在迅速向外扩张，广告当然要打前锋。
快腿的代言人，就是老陈和于晓萱。
还有许多单项广告，也是于晓萱做的。
比如她换上快腿送餐员的工作服，骑在电单车上，向大家介绍快腿送餐服务的那个广告，程晓已经在电视上看到无数次了。
于晓萱经常到京城的快腿总部来，和刘璐也就混的很熟，她好多的事情，刘璐也就知道了。
她去漂亮国学戏剧表演的事，就没有瞒着刘璐。
刘璐是在和程晓说快腿的广告宣传的时候，说起于晓萱的。她的主要目的，也不是说于晓萱，而是说周大林老谋深算。
他弄的影视公司，签约的这几位演员，如今都成角成腕儿了。他正好近水楼台先得月，让这些腕儿们宣传他的快腿，连刘子强的鲜奶公司，都获益匪浅。
原来，他做公司，都是深思熟虑，一环套着一环的。
说这个的时候，就顺便牵扯到了于晓萱，刘璐就为于晓萱可惜。当红的时候，却突然要出国学习，还不如趁着年轻美貌，多挣两年钱呢。
程晓听说于晓萱去好莱坞学戏剧，心里就“咯噔”了一下。
她是知道，好莱坞就在洛杉矶的。
周大林好好的也去了洛杉矶，和于晓萱去那里，有没有关系呢？
女人，特别是结了婚的女人，都是愈发敏感的，尤其是在看住老公上。好多结了婚的女人，就是从老公偶尔露出的蛛丝马迹上，发现了躲在暗处的小三，那侦破过程和手段，堪比福尔摩斯探案。
守着刘璐，她没流露出任何的情绪，也没把自己的怀疑说出来。
第二天刘璐走了以后，他给周大林打了个电话。
这是周大林回来三个月以来，她第一次主动给他打电话。
周大林还真是在忙。
他正在主持周琦网络公司那边的高管会议，把他的一些想法，跟所有高管讲清楚。
讲的最多的一点，还是突破瓶颈。
高管们也是让他给讲一头雾水。
公司现在蒸蒸日上，离着瓶颈期还早着呢，他们老板也考虑的忒长远了吧？
周大林不这么想。
这是一个日新月异的时代。国家，尤其是网络行业，已经走上了快车道。今天刚刚开始流行的东西，没等你从领先开发的沾沾自喜中走出来，说不定明天后天就变成夕阳工程了。
所以，网络的本质就是不断创新，天天创新。
要多头并进，组织更多的创新小组，向不同的研究方向去摸索和试探。哪个小组搞的项目有突破，有前景，市场效益好，就向那个方向投入。
这叫以下带上。
不是上层去给下层确定方向，而是让下层去主动思考，主动创意。下层开发出什么样的，符合市场的东西来，上层才根据这个东西去策划，去投资。
这是一种全新的投资理念。
他必须要跟高管们谈清楚，让他们体会到他的中心思想。
因为后来好多的IT公司，真正发展起来，就是靠这种以下带上，多方向试探的管理模式，找到正确发展道路，不断突破瓶颈的。
他们想要成功，也必须得走这个路子。
他正讲的眉飞色舞，唾沫星子横飞的时候，程晓的电话就打进来了，吓了他一大跳，以为出什么大事儿了。
因为程晓从来不主动给他打电话。
其实，周大林不是心胸狭窄的人，只要程晓主动给他打个电话，主动亲近他，夫妻之间，他也不会真的去生程晓的气。
看到是程晓的电话，他没有不接，而是接了，对她说：“你等我一会儿，我在讲话。”
然后，他就接着说他的话题。
于是，电话那边的程晓，就听到了周大林关于IT行业的一大堆论断，却是她根本就不懂得的。
他真的是在忙啊。她不由想，他不会有时间去追明星的。
有心把电话挂了，他已经让她等一会儿了，她又觉得不好，只好拿着电话听老公的天书。
周大林还是简短截说，匆匆结束了讲话。最后嘱咐大家回去以后，对今天他讲的这些东西，写一个联想报告，改天交给他。
他这么做的目的，就是看看这些高管们，对这种新的管理方式，到底理解了多少，怎么去运用到自己的实际工作中。
说完了，他就匆匆出了会议室。剩下的，就由周琦去布置了。
到了走廊上，他向后摆摆手，示意助理和秘书跟他拉开距离，这才接程晓的电话。
“什么事儿？你说吧。”
程晓有点不习惯他这种语气。
融入了老总角色的周大林，语气里再也没有谦逊和温和，而是多了几分霸气。他自己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没事儿就不能给你打电话啊？”程晓说。
周大林就笑了说：“不是啊。只是你从来不主动打电话，这回突然就把电话打过来，我以为你有什么事儿。”
“没事儿。你如果有事儿我就挂了。”程晓说。
“别挂，别挂。”他赶紧说。然后又想了想，才问她说，“最近忙什么么？”
每一次通话，都得他先没话找话的找话题，程晓是问一句答一句，不问就不说。
周大林也感觉，他们之间的距离，在逐渐拉远，所以他才急着要程晓回来，和他在一起。
他现在所接触的人，无论是演员还是模特，或者是公司里的高管，都是品味十足的人。与他们比起来，现在的程晓，除了脸蛋漂亮，剩下的，都已经土的掉渣了。
他倒从来没对她的土气有意见。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他还梦想着有一天，拉着程晓去过田园生活呢。
可是，和有品味的人接触久了，语言、行动、思维就在慢慢转变。
不转变不行啊，总不能让一个土的掉渣的老板，去领导一群品味男女吧？人家会瞧他不起。
是生活环境的不同，在逐渐拉开两个人的距离啊。他想着程晓能够回来，以老板夫人的身份，出现在这些品味男女眼前，给他装门面的同时，也和他一起进化。
程晓过去是蛮喜欢捯饬自己的，因为她漂亮啊，漂亮女孩没有不喜欢打扮的。只要他们在一起，程晓的品味很快就会上来。
可是，天不遂人愿。
无论你多么富有，多么有能力，这世上总有你左右不了的东西。
“我爸接了个大单，就在忙这个。”
程晓故意轻描淡写地说。因为周大林不关心她爸的事情，她却希望他关心，好让他了解她现在的苦衷，不要责怪她。
“桐桐好吧，长高了没有，胖了还是瘦了啊？”
果然，他直接略过了她想说的这个话题，直接问闺女。
程晓心里充满了失望，还是说：“我上班，她跟着我妈和保姆。最近下班晚，她总是抱怨我不管她，撅着小嘴，气鼓鼓地看着我。”
程晓这话里，还是带着自己的心思的。他希望周大林问她为什么下班晚，她好和他解释她现在为什么这么忙，以及她忙过这个大单，就回家的打算。
“哈，她已经会说好多话了吗？我记得她只能简单往外蹦单个的音啊，连叫你妈妈都连贯不起来。”
他的心思，还是在女儿身上。
“你都快一年没见到她了，她还不成长啊？”程晓无精打采地说。
周大林的脸色，就暗淡下来。
“我最近在和快腿的高管们座谈，有时候还要找个别人谈话。这决定着我们快腿未来能做多大。就像当年我给你和刘璐上课一样，我希望他们能够吃透我的意思，理解将来发展的方向。现在不是你们俩，而是有三十几个高管，让他们统一思想，真的很难啊！只有他们思想统一了，劲儿往一处使，将来快腿才可以做大。这一步我必须走，你明白吗？等我把这个事情做好，我就回去找你和闺女。说心里话，我想死你们了，见不到你们，心里没抓没落的。”
程晓不明白。劝着自己不要管她爸的厂子，他却在忙快腿。快腿有刘璐两口子和周琦，他这些年都没怎么管，不一样发展的好好的？
但她还是说一句：“明白。”
“你自己也要注意身体，多喝水。冬天了，不要着了凉。”
感觉没什么话好说了，他就嘱咐她一句。
“你也是。”程晓说一句，就把电话挂了，心里满是失落。
下午上班，又是一脑子的数据。
程晓也从心里干够了这份工作，盼着有一天她爸或者赵世豪能找到一位合格的财会主管来接替她。
可是，掌管钱财，不完全在于能力是不是可以胜任，还在于人品是否可以过关。
赵世豪的意思，还是由自己人掌管钱财比较踏实放心。如果实在不行，也得从财务部现有的人里面挑选。
他中意于那个总会计小张，说这女孩脑子灵活，理解能力好，人又老实肯干，是个培养的苗子。
可是，从小张那个喜欢躲闪的眼睛里，程晓直觉出一种诡异来。在她看来，小张应该有一颗不安分的心。
这种总对自己目前地位不满足的人，兴许就会有野心。一个有野心的人，总是难以令人放心。
和赵世豪在一起工作，相处的久了，她也不像以前那样，那么讨厌他。
其实，以前讨厌他，完全是因为她爸想把她嫁给他。如今，早就不存在那种事情了，赵世豪又在为她爸一心一意的工作，她也就拿他当朋友了。
程晓的朋友很少，心里的苦闷都是一个人承受着的。有时候，工作之余，也会和赵世豪说点生活上的事儿，但也绝口不提她和周大林之间的不愉快，只是说些她在省城上大学时候的事儿。
一来二去的，赵世豪就从程晓嘴里，得到了不少周大林方面的信息。
210.全是废话
刘璐从省城回来，专门找了周大林。
女人在直觉方面，都远远强于男人。
她直觉到，程晓不快乐。不快乐的根源，不用问，她都知道是为什么。
她径直去了周大林的办公室。
周大林的办公室，就不同于在省城的时候了。那时候，他等同于没有办公室。
快腿的楼上，虽说也有一间属于他，可是几乎就是天天锁着门。有时候他去快腿，也是为了找刘璐或者别人说事儿，很少进自己办公室。找谁直接去谁的屋，说完事儿走人。
在京城快腿的总部，他就有了自己像样的办公区和办公室。四间办公室属于他的管理团队，另外两间属于他。外屋是助理和秘书的办公区，里屋才是他独立的办公间。洗手间、浴室、休息间，样样齐全。
平时别说他的办公室，就是他的办公区，也不是随便谁都能进入。包括周琦和刘建军，找他也得提前打招呼。
刘璐是个例外。
她是真拿周大林当大哥。她的好多本事，都是周大林教的。没有周大林，她感觉自己都找不到工作的方向。周大林也的确是拿她当妹妹，要天不给地，宠的她谁都不怕。
公司发展的太快，刘璐的自信心跟不上，他就得宠的她敢想敢干才行。
刘璐进周大林办公司，秘书和助理都不敢拦她。她进门只问一声：“老大在不在？”
秘书点点头，冲她甜甜地笑，那意思恐怕是唯恐得罪了这位公主大人。
周大林弄个大学刚刚毕业的美女在身边当秘书，刘璐是很反对的。
男人就没一个好东西！不色的是因为生理问题或者取向问题，剩下的都色！用秘书就非得用女的，还得年青漂亮的。刚从大学里出来，会干什么呀？目的不纯！你怎么不用男的，不用四十往上的老太太呀？
为这个，周大林跟刘璐好一通解释。
“女的吧，心细，不容易出错。老太太肯定不行啊，比我年龄大，我怎么好意思管人家？出了错，怎么好意思训人家啊？”
“那你用和你一般大的，顶多不能小过你五岁！”刘璐不依不饶。
周大林只能再解释。
“这你就不懂了吧？相对而言，这年青女孩子吧，人生刚刚开始，抱着许多美好幻想的。这个时候，她反而会更洁身自好一些，不容易轻易就骗到手，骗到手也得花很大的代价。你想想，你大学毕业那会儿，是不是这样？
这成熟女人吧，她就不一样了。三十好几了，大多都嫁作他人妇，孩子都上学了。到这时候，她人生基本一眼看到底了，也不相信什么情啊爱啊的了。她只相信钱，只要能挣更多的钱，让她的生活更舒适，更开心一些，那是什么事儿都肯干的。什么背叛不背叛的？这年头谁不背叛谁呀？她老公离开她的视线，还不知道躺谁被窝里呢！所以呀，中年女人更容易骗到手。你想想。是不是这么个理儿？”
刘璐就瞪眼看着他喊：“行啊，周大林，你对女人这么了解呢？看来，你不止骗了一个女人了是不是？不行，这事儿我得跟晓晓说说，不能让你离开她的视线！”
“嗨嗨，你这不添乱嘛！”周大林就哄她说，“你不是不了解我，我是那种人嘛。你璐璐这么漂亮，这么有风度，当年不比我找的这个秘书漂亮多了？当年我如果是你说的那种人，你能逃脱我的魔爪啊？”
刘璐就冷笑说：“我知道你为什么不敢碰我。你不是不想，你是怕程晓，你以为我不知道？哼！”
“哎呦，你是不是打算冤枉死我散伙啊？”周大林弄出一副哭丧脸来说，“我当初要是心里真有这个打算，你想一下，我能不能把你哄的跟我一条心，不让程晓知道？”
“美死你！想都不要想！”
刘璐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不得不承认，周大林说的有道理。
如果当初他有这个坏心思的话，他是可以成功的。
两个人太熟悉了。看她的表情，周大林也知道刘璐松口了，就嘿嘿一笑，继续哄她说：“男人都喜欢看美女对不对？就是你老公建军，他也得喜欢看美女啊，对不对？要不然他把你这个美女娶回家干什么啊？他要说不喜欢看美女，你指定不信不是吗？你要相信了，那就得带他去看医生了。”
“你不胡说八道会死是不是？”刘璐就又要急眼。
“好好，不胡说，说正经的。”他就收了笑容说，“你看哈，我这外屋，放个丑老太婆，我这进来出去的，看着心里也别扭，影响心情不是吗？这屋里如果放一大美女呢，我这看着也提神，心情也好。人心情好了，工作才有效率，是不是？姑奶奶你放心，我对天发誓，接受我妹妹监督，只动眼，不动手，违反誓言，天打雷劈！”
还是胡说八道。一会儿姑奶奶一会儿妹妹，这辈也不知道怎么论的。
他如此赌咒发誓，刘璐这才允许把那个大学生女秘书留下来，但也警告周大林，她会随时盯着他，敢做出出格的事来，就联合程晓，要他好看！
对刘璐，周大林还真有点心有余悸。找助理的时候，就找个小伙子了，再不敢找大姑娘。
类似这种事情，周大林这边的工作团队，都心知肚明，谁敢得罪这位公主殿下？
刘璐进董事长办公室外屋，屋里助理和秘书看着她，立马站起来问好，简直比对待周大林还周到恭敬。
周大林没脾气，人也随和，温文尔雅。这位刘大公主就不行了，没毛病还想找你点毛病，训你一顿呢，你还敢慢待她？这不自己找死吗？
“老大在不在？”刘璐冷着脸问。
“在，在里面呢。”秘书小声回答她说。
“我跟老大说点事儿，别人没什么重要事情，不要打扰我们。”刘璐就命令说，然后门都不敲，直接进周大林办公室了。
秘书看着她进门，把门关了，就悄悄走到助理跟前，小声问：“你说，刘总跟周董，是上下级还是二当家啊？”
助理就变颜变色说：“你活够了你？这要传到她耳朵里，连我都得受牵连！做咱们这个工作，该看不见的就没看见，该听不见的就听不见，你不明白吗你？”
秘书立马噤声，回自己椅子上坐着去了。
周大林对刘璐也不满，坐在自己老板桌后面，斜眼看着她。
“我说，咱能不能守点规矩，别这么横冲直撞啊？”他抱怨她说。
“干啥，怕干坏事儿的时候被我撞见？”她瞪着眼睛，看着他问。
周大林哭也不是，笑也不是。
“我说拉建军出去喝酒他不敢去呢，你平时就是这么管他是不是？当初我幸亏选择了晓晓，算是有先见之明啊！”他就感慨说。
“你少瞎说吧。你找他喝酒，我敢拦着啊？”刘璐反驳说。“对了，今天说晓晓，不说别人。”
周大林就沉默了。
她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说：“我来之前，去看晓晓了，在你们家住了一晚上。晓晓不说，可是我知道，她心里很不快乐。如果刘建军敢让我这么苦闷，我干脆就休了他！”
周大林就冤枉说：“哎，她不快乐你就赖我呀？我让她回来她不回来呀，电话都不肯主动给我打一个。”
“你知道晓晓，她有事情都是憋在心里的。”刘璐就说，“你以为她愿意不回来呀？她不回来有她的苦衷。你问过她吗？”
周大林说：“璐璐，这道理你该明白的。这世界上，好多人吧，都是不自量力，不知道自己吃几碗干饭的。特别是时机偶然，让他取得了点成绩，就更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什么事儿都敢干。你不让他吃点亏，不让他栽俩跟头，他永远都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应该干什么。”
刘璐瞅着他问：“你这话不是说你自己吧？”
“什么脑子你？”周大林气急败坏说：“我本来就什么都不想干，都是你们逼着我干的，我还没有自知之明？我就不该认识你们，不认识你们，就没这么多烦心事儿了！”
刘璐就嘿嘿地笑说：“说让你禁不住晓晓诱惑呢，活该你！”接着就问，“那你说谁，说晓晓呢？”
“我说晓晓她爸！”周大林没好气说，“一再跟他说，做这个没有意义，不如带着晓晓妈，两口子游山玩水去享福，可就是不听！难道还要我直说，他不是干事儿的料不成吗？他是我老丈人，这话我还不敢说。你不让他栽俩跟头，彻底服气了，他还是要折腾，不折腾这个，就折腾那个！”
刘璐就笑了。接着就严肃了说，“他这回接的，可是价值上亿的大单！听晓晓说他厂里的情况，我总感觉哪里不太对劲。我不懂工厂，到底哪里不对劲，具体就说不上来了。估计晓晓也是感觉到了，所以才不敢走。这回程叔要是赔进去，可真不是闹着玩儿！咱们现在扩张这么快，手里根本剩不下多余资金。到时候，程叔万一闯个大祸出来，你救的了他吗？”
周大林沉思一会儿才说：“未雨绸缪，这个你差不多了。而且直觉超凡，这是你能够成为领导者的优点。但有一点，你还得继续锻炼。”
刘璐端正了脸色，看着他说：“你仔细说说。”
周大林就点点头说：“敏而好学，这也是你能够走到今天的一个优点。自盈则亏。还不到三十，你就可以避免这一点。做到这么高的位置上，取得了这么大的成绩，羞煞天下大多数男儿，还不自满，自信心膨胀，这点尤为难得！”
“哎呀！全是废话，你还说不说啦？”她就不高兴说，“我服你、信你才肯听你话，换个别人试试！”
211.因为我站在山上
看着刘璐蛮横的样子，周大林就想笑。
这璐璐让他给宠的，快无法无天了。
“建军的话也不听？”他就调侃她说。
“你还说不说啦？”刘璐恼羞成怒。
“说什么啊？”他明知故问。
“你不说我还有一点做的不够吗？”她说。
“啊。”周大林就一本正经，引一句古文说，“吾尝跂而望矣，不如登高之博见也。”然后就问，“知道这句话的意思吗？”
“荀子的劝学。”刘璐立刻回答他说，“高中的知识，我要不知道，当初怎么考大学啊？”
“嗯～”周大林就摇头晃脑说，“你是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你别拽文好不好？”刘璐就烦，“我这儿和你说正事儿呢。”
“我也是说正事儿啊。”周大林说。
“那你干嘛摇头晃脑啊，看着就不像说正事儿，倒是想忽悠着我玩。”她就不高兴说。
周大林只好不摇脑袋，咳嗽一声，清清嗓子，这才说：“荀子的话里，还包涵着一层意思。比如说有一座山，山下是平原，平原上站着一大群人，成千上万吧。你想象一下，你站在这群人中间，看到的，和站在山上看到的，有什么不同。”
刘璐不说话，只瞪着大大的眼睛看着他。
他只好往下说。
“你站在山下平原上这一大群人中间，你只能知道你身边这几个人，或者是周围发生了什么事。这一大群人到底要干什么，集体表现出来的状态，你是看不到的。要想知道这一群人在干什么，表现出来了怎样的集体态势，你必须要站到山上去，看到所有的人，对不对？”
刘璐就不出声，皱眉思索。
周大林就继续引导她说：“要想成为这一群人的领袖，你就必须要站到山上去。登高而招，臂非加长也，而见者远。这是荀子的第一层意思，让所有人都看到你。第二层意思，就是刚才我说的，你必须站到高处，看到所有人，知道所有人集体表现出来的，到底是什么状态，符合不符合你的要求。哪个地方不对，需要改成个什么样子？这些东西，都是必须要站到山上，才能看到的。”
刘璐似乎有所顿悟，问周大林说：“那我现在做的呢，是不是站在山上？”
“你站在人群里。”周大林就回答她说，“总是喜欢注意个别人或者个别团队表现出来的不足，然后亲自插手去管理。
正确的做法是，要看这个别人或者个别团队，在整个集体当中产生的作用。如果这个作用是消极的，负能量的，那么才可以插手纠正。
插手纠正，也不是你从山上跑下来，亲自动手，而是派你的直属手下，去传达你的意志，执行你的决策。”
刘璐脸色豁然开朗说：“我明白了。老大，你不愧是我的老大，永远的老大。我也应该学你，建一个直属班子。”
“不是建这么简单。”周大林就语重心长地叮嘱她说，“要善于发现人才，利用人才。弄一帮废物，建两个班子也不管用。顺风而呼，声非加疾也，而闻者彰。假舆马者，非利足也，而致千里；假舟楫者，非能水也，而绝江河。君子生非异也，善假于物也。
古人的智慧，都隐藏在古书里，有空多学学古文，读些古书。三四千年历史的中华民族，处处都有智慧的火花，比毛都没褪干净的西洋人，有智慧的多！借用别人的长处，避免别人的短处，这叫善假于物，明白吗？”
“明白，”刘璐就站起来说，“谢谢老大！我这就回去，重新组建我的直属团队。”
走到门口，她又倒回来了。
“差点就让你把我给忽悠了。我干嘛来了？不是向你学习来的，我是来说晓晓的。你不能这么对她不管不问的，这样她会伤心的！”
周大林就叹口气，示意她重新坐回椅子里，然后才说：“我刚才对你讲的劝学，就给了你答案了。”
“什么答案，我怎么没听出来？”刘璐一脸懵圈儿。
周大林就再叹一口气说：“我让你站在高山上看问题，难道我只知道教你，自己不知道吗？”
刘璐还是傻傻地看着他说：“不明白。”
周大林知道她不明白，就解释说：“你刚才说，从晓晓的话里，你直觉到晓晓爸的工厂有问题。去年我在他的工厂里待了一个多月，难道我会不知道有问题吗？何况你只是从晓晓一个人的话里直觉到的，从你管理的经验上判断，你并不懂工厂管理。我呢，在厂里亲自待了一个月，而且我出身工厂，对工厂管理比你要专业的多。你说，我会不会发现问题？”
刘璐就问：“你既然已经发现了问题，为什么不提醒程叔？晓晓现在就在工厂里，你为什么不去见她，不提醒她？”
周大林说：“你觉得，就晓晓爸那种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人，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提醒他有用吗？”
“那么晓晓呢，你可以告诉晓晓啊？”
“这就是我们两个做事方法的不同。”周大林说，“做事要沉住气，要考虑后果，要有长远谋略。你要三十了，在这方面，还得加强修养！”
“好吧，好吧，”刘璐一脸无奈说，“我会记住你的话，今后一定按你的指示办。那你现在告诉我，你到底要干什么，别让我着急，好不好啊？”
“很简单。”周大林说，“你之所以说真空泵厂存在隐患，无非就是听晓晓说的，它的财务运作状况。资金周转紧张，拆东墙补西墙，为了那个大单孤注一掷。这种运作方法，很容易造成资金链断裂，经不起风险。你也是学财会的，如果让你来运作，你绝对不肯选择这样的运作模式，宁肯不做这个大单。”
“对，对，就是这样！”刘璐不由吃惊问，“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因为我站在山上。”周大林说，“我能看到的，不仅仅是财务问题。营销问题、生产问题，所有问题都带着一个目的，那就是让真空泵厂不断埋下隐患，最终千疮百孔。一旦这些问题某一天集中爆发，神仙都救不了它。”
刘璐就问：“那程叔不就危险了吗？”
周大林就笑笑说：“我不跟你说了嘛，我这位老丈人啊，就跟个孩子似的，心里总装着一堆什么理想抱负，就是不知道自己吃几碗干饭。你不让他走投无路，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这回救了他，说不定下回他还能给你折腾个更大的，没准儿什么时候你稍不留神，就得让他给拽进去，吃不了兜着走！这回啊，得让他吃个大亏，看清楚这个世界，再没有闲心思瞎折腾了，他才能消停。”
刘璐就皱眉说：“他这次要是栽进去，这么大一个工厂，你怎么救他？咱们可没那么多钱了。”
周大林微微一笑说：“你老大我是谁呀？救他还用得着自己花钱？”
刘璐严肃了说：“老大，你可想好啊，程叔万一哪天资金链断了，可不是你弄几千万就能捞出来的。反正我的意思，是不能等到那一天。你如果想插手救他，最好的时机就是现在。”
“嗯～”周大林就又摇头晃脑说：“现在救他，他还是不能分清好坏人，还是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将来有了机会，还会折腾，让我不省心。”
“你还真想等到事情不可收拾了再出手啊？”刘璐就着急说，“你可别太高估自己。”
周大林停止了摇脑袋，愣怔一会儿说：“肯定会付出代价啊。可不付这个代价，就永远不会省心啊。”
说到这里，他脸上渐渐严肃了说：“去年我在厂里那一个月，虽然看出了问题，可都是若隐若现的，很难抓到确凿的证据。所以，我会隐忍不发，不动声色设置了不少的保险措施，改组了中层领导班子。
我这么做的目的，就是打乱对方有目的的进程，逼他跳出来。上帝想要他灭亡，首先会先让他疯狂。我不去找程晓，他会以为我跟程晓之间发生问题了，胆子才会大起来，变得无所顾忌，也就离疯狂不远了。”
刘璐就问：“你说的这个人是谁呀？”
周大林没有直接回答她，而是说：“我也希望我只是瞎猜。但你从晓晓那里带回来的信息，却在证实我的猜测。”
想想就又嘱咐刘璐说：“今天我们俩的谈话，不要让任何人知道，尤其是程晓，绝对不能对她透露一个字！”
“为什么呀？”刘璐就问，“你不回临水，晓晓还以为你生她气了呢，你这不是诚心让晓晓不好受吗？”
“我就是生她气了。”周大林冷着脸说，“这么大的人了，一点大道理不懂。为了她爹，家都不要了，不好受活该！”
刘璐让他说话的语气吓一跳，半天才说：“老大，晓晓没你的脑子，没有你看的远，她只是担心程叔，你该理解她才对。”
“她在那里就管用了？”周大林不屑说，“她和她爹一样，不知道自己吃几碗干饭！不过你放心，我周大林做事，没有半途而废的规矩。我既然选择了她，就会对她负责到底，不会不管她。只是现在，不能让她知道我心里想什么。因为她知道了，那个想搞垮她爸的人就会知道，将来要救她爸，我付出的代价就会更大，你明白吗？”
刘璐就更糊涂了。
她不知道程晓在临水的事情，更不知道还有个赵世豪。
其实，周大林一开始也没往赵世豪身上想。在真空泵厂待一个月，整顿工厂财会账目和营销部门的时候，发现的好多错误，都有意无意地指向了赵世豪，这引起了他的警觉。
212.再回临水
06年临近春节的时候，周大林回临水，去接老婆孩子，顺便看望岳父岳母，提前拜年。
到这时候，他已经重生回来，整整八个年头了。
八年来的一切，都与他刚刚回来的时候，设想的完全不同，甚至好多都不是他想要的。
比如说快腿。这就是一个最费脑子，也最耽误时间，还最烧钱的买卖。
有这个闲工夫，他炒点股挣点钱不香吗？够吃够喝就行，他又花不了多少钱……
可是，正如他自己现在体会到的那样，这个世界，事事不由人。
周琦、刘璐、刘建军，还有好多好多其他人，他们就活生生地生活在他的面前。他的世界和他们的世界，是重合在一起的，根本无法边界分明地区分开。
他不可能只为了自己活着，不顾及别人的感受。
正因为如此，他娶了程晓，放弃了自己最爱的于晓萱。
说来也有意思。上一世的程晓，和赵世豪生的是个儿子。这一世，程晓却给他生了个闺女。
看来，生男生女，还真取决于男的。
他也不能不管程晓。尽管，这一世，他没有找到上一世和中年程晓在一起的那种感觉。
其实，活到现在，他几乎已经忘记了和中年程晓在一起，是一种什么感觉了。到底是不是爱情，也说不清楚了。
但绝不是和于晓萱在一起的那种感觉。那是一种，要燃烧彼此的感觉。
程晓没有上一世的疯狂，变得羞羞怯怯，中规中矩，这是他很不喜欢的。这也是他可以忍住，接近一年不见程晓的一个重要原因吧？没有和于晓萱在一起那么销魂，那么令他向往和怀念。
周大林也是人，人再高级还是动物，是动物就得有七情六欲。
他可以克制自己动物的一方面，去理智地走到今天，已经很不容易了。
回到临水的时候，是一月二十号，农历腊月二十一。他不能在这里待太久，和往年一样，在岳父母家过完小年，就带上程晓和桐桐，回省城父母家过年。
程晓知道他要回来，就没去上班，带着桐桐，在自己家里等着他。
经过去年三个月的紧张忙碌，西北化工厂那个大单的第一批货，已经准备的差不多。现在，离着交货还有两个多月的时间，按时交货是没有问题了。
按照赵世豪的部署，这个大单是绝对不能出任何差错的。因此，必须准备充足。
到这时候，他们第一批货剩下不到四分之一的泵体，已经在组装车间进行组装。第二批货的所有材料和组件，也已经备齐。第一批货入库之后，不管第二批货还有多长时间的交货期，也要立刻展开第二批货的组装工作。同时，机加生产车间，要同时开始第三批货零部件的生产。
对于其他代理商的货，赵世豪的做法，就是能拖就拖，实在不行就委托附近的小厂组装，贴自己的牌子应付。哪怕到年底提前交货，厂里没活干了，再干其他代理商的货也不迟。
这样干下来，这个大单的交货期可以得到充分保证。这个大单不出问题，他们就可以挣个盆满钵满，三年不愁了。
到年底这个时候，程晓就不是那么忙了。她也渐渐熟悉了工作，可以从容应对。就算年底厂子不休息加班，她也可以休息几天，跟着周大林回省城。
周大林早早从京城开车出来，到了临水家的时候，才早上十点。
他没有给程晓打电话，而是直接回自己家。他知道，程晓说了在家等他，就一定会在家等着他。
敲了两下门，门口就出现了程晓。穿了淡黄的薄羊绒衫和紧身的深色弹力裤，身形明显瘦了不少，脸蛋也显得细长，比以前更好看了。
都说大姑娘漂亮，其实，结了婚的年轻女人，更有魅力。
此刻的程晓，只有二十七岁，正是魅力十足的年纪，与中年的时候，直接就是两个人。这兴许也是周大林一直无法把两个年龄段的程晓，结合到一起的一个缘故。
程晓化了点淡妆。眼皮上画了淡淡的眼影，眉毛也精心修剪，用眉笔描过，愈发显得细长。唇上涂了一层淡红的口红。
她精心化妆等着周大林回来，说明心里还是有他的，爱着他的。
这也是周大林第二次看到程晓化妆。
第一次，已经是上一世的事情了。
当时他忘记了夸她漂亮，从此她便再没有在他面前化妆。
这一次，他接受教训了，瞪大了眼睛看着她，惊讶地喊：“哎呀，这是我媳妇吗，这不仙女儿吗？我媳妇什么时候漂亮成这样了？等等，让我看看门牌号，我没走错门吧？”
程晓脸竟然红了，对他的怨气也瞬间化作乌有。
“要死呀你！不怕人家听见？”她轻声喊，赶紧让开门口，让他进来。
他进门，伸手就把程晓给抱住，往后一倒步，顺便把门给挤上。
“想死我了！”他喊。
程晓安静地让他抱一会儿，心里甜甜的。
她还是伸手往外推他说：“桐桐还在屋里呢。”
“在哪儿呢？”他不松手，继续抱着她问。
“卧室。”她手上使劲，想推开他，却没有他力气大。
“走，看宝贝闺女去！”他说着，趁程晓不备，竟然一下把她给横抱到怀里去了。
“呀，晓晓，你轻了好多！”
他原本只是想试一下，没想到可以一下就把程晓给抱起来。
程晓原本是有些婴儿肥的，外表看着不胖，其实胳膊腿都圆滚滚的，有发福的潜质，要不然中年以后不会一下就胖成那样。
生了桐桐之后，她又胖了不少。在她不配合的情况下，周大林根本抱不起她来。
女人无论如何怕羞和不情愿，都架不住男人这种横抱，特别是被自己丈夫猛然横抱过来。
程晓嘴上喊着：“放我下来！”手臂却不由自主就环在了他的脖颈上。
于是，周大林就横抱着程晓，进了卧室。
卧室里，桐桐坐在床上，瞪眼看着进来的东西，心说这是个什么怪物啊，怎么长了两个脑袋，腰上还长着两条腿啊？吓的小嘴一咧就要哭。
周大林赶紧就把程晓给扔床上去了，张开手冲着桐桐喊：“桐桐！”
一个人变了两个人，桐桐终于弄明白了，床上是妈妈，那个站着的人是谁？
“爸，爸…爸！”桐桐喊。
“哎！”周大林眼泪差点掉下来。
大半年没见着女儿，女儿竟然没有忘了他，还会喊爸爸。没见着还觉不出什么来，见着女儿了，心里突然就觉得，自己太亏欠女儿，也太亏欠程晓了。
他把女儿从床上抱起来，搂在怀里，许久不动，也不说话。
女儿已经三岁了。
“爸爸，你，去、哪儿了？桐桐，想，爸爸！”女儿在他怀里说。
“爸也想桐桐，我的宝贝女儿！想妈妈，想的心里难受！可是，爸爸有许多事情要做，回不来。”
他的眼泪终于掉下来。
程晓就在床上插一句说：“还是不想，想早就回来了。”
他抱着女儿，腾出一只手来，擦擦湿润了的眼睛，看着程晓傻笑。
程晓就从床上下地说：“走吧，去我妈那边。我妈也在家等着呢，这时候说不定就从楼上看到你的车了。我们在这边待时候长了不好。”
他看看程晓，没有说话，抱着桐桐，跟着她出门。
成了孩子妈的程晓，似乎一下子就长大了，顾虑这顾虑那的。中年的程晓，就没有这些顾虑，出去逛街都要挽着他的胳膊。
大概那时候的程晓，经历了惨痛，更知道为自己活着，才不管别人怎么看她。
“来，你抱着孩子，我去车里拿给爸妈买的东西。”下了楼，他就对程晓说。
程晓默默从他怀里把孩子接过来，跟着他往车子那边走。
车的后备箱里塞的满满的。他拿一个大包出来提着，和程晓一起往吴英住的楼栋去。
吴英果然就在家里等着他们。
看见周大林，拉下脸来说：“哟，你还知道这里有个家呀，不想媳妇，也不想自己闺女是不是？”
周大林只好陪着笑说：“妈，真回不来。你还记得周琦吗？这小子在京城搞了个网络平台，一下子就把快腿给弄大了，上百亿的生意啊！我不守着，怕他把我给彻底造进去呀。”
程晓就拉他衣襟一下说：“妈知道的，你那快腿，电视上广告隔三差五就播一回，她看都看烦了。”
吴英让他们在沙发上坐下来，把桐桐拉到自己怀里来，这才叹口气说：“你爸就够让人提心吊胆的了，你作的比他还大！真是没一个让人省心的。”
周大林嘿嘿一笑，便不再说这个话题，站起来，从茶几上带来的包里往外拿东西。
“走的急，也没来得及给爸妈买什么东西。”他边往外拿边说，“都是京城的土产，烤鸭、点心八件，还有京北出产的零碎儿玉器。”
“嗨，你买这么多干吗啊？”吴英就埋怨说。
“留着你送人。就说女婿去京城出差，给你带回来的。可别说我是快腿老板，这个以后得保密了，快腿现在知名度太高了。”
“知道，知道。”吴英说，“晓晓说好多次了，谁都不让说。”
见吴英答应了，他就又从包里掏三个盒子出来说：“另外，还给你们一人买一块表。”
吴英拿过一个盒子来打开看着说：“现在都用手机了，谁还戴表啊？”
“这个不一样，”他就解释说，“这都是瑞士名表，可不是动批的水货，都是西单商场里卖的正货。”
“这个得多少钱啊？”程晓就顺口问一句。
“你和妈的便宜，”他就回答说，“一只十二万。爸的贵些，三十多万。”
“啥！”吴英终于把那个盒子连表，一起扔到地上去了。
213.尽释前嫌
在他们那一代人里，吴英算是比较赶时髦的。
特别是和老程过了大半辈子了，老程就没有一样让她满意的。
平日里，她把大部分对生活的向往和热爱，都寄托在了穿衣打扮和京剧上。
剩下的，也没在老程身上，而是在学校里的半大孩子们身上。
她是优秀教师，远近闻名的京剧票友。
以后的日子里，退休了，她还是国画爱好者，钢琴爱好者和摄影爱好者。
她过剩的精力，都用在了业余爱好，和追赶时髦上。
可她又有他们那一代人的思想束缚和局限。
她不会像自己的闺女一样，和赵世豪过不下去，就勇敢地冲破世俗，去寻找属于自己的情感寄托。
他们那一代人，把自己的名声，看的比什么都重。
尽管和老程一辈子别扭，在男女问题上，吴英一辈子也没有让人传出过任何风言风语。
这是那一代人的美德，还是悲哀呢？
说不清楚。
同样，在花钱上，她也有这他们那一代人的理念。
她有钱了，唯一想到的，就是攒着。
这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手里有钱，才会遇事不慌。
平时吃喝用度，钱多可以吃的穿的好一点，她不反对。这是她相比于他们那一代人，先进的地方，就是不苦着自己。
可是，只是为了看个时间，就花十二万买块手表，这不吃饱了撑得嘛！
八十块钱就可以买块上海表，还走的非常精准。再说现在都有手机，手机上就有时间。你说你闲的没事干，花十二万买个专门显示时间的手表来，这不是钱多的没处花吗？
程晓和她妈的观念，就不一样了。
有钱，消费的就是品牌和身份。我有你没有，我用得起你用不起。我有资格显摆，凭什么不能显摆呀？
她看不起纯粹为了显摆，没钱装逼的人。但真的有钱，享受点奢侈品，她不反对。她自己也有不少周大林给她买的奢侈品。
同样，她接受周大林的观念，钱是挣出来的，不是攒出来的。就现在这个膨胀速度，钱还真是越攒越少，越攒越不值钱。
于是，吴英数落周大林不过日子的时候，她就说她妈：“大林给你买了你就戴着，这也是你女婿对你的一片心意。就现在他这个身份，给你买个几百块，几千块钱的东西，他拿的出手去吗？”
吴英这才不再唠叨，在女儿帮助下，把手表戴在手上。
你别说，这长方的表蒙小巧玲珑，配着纤细的棕色牛皮表带，戴在手腕上，还真是漂亮。
“这样看着，这钱花的，倒是有些值得。”她看着自己手腕上的表，对周大林和程晓说。
其实，闺女这么一说她，她也觉得自己有些过分了。女婿给她买这么贵重的东西，还赚她一顿唠叨，自己这不成不知好歹了吗？
吴英还能听得进去劝，老程就直接完了。
三十多万的表，你就是杀了他，他也不肯戴。
他的观念，依旧停留在七八十年代上。
按周大林的意思，临水真空的老板，也不大不小是个人物了，得注意自己的形象才行。
这打扮和讲究，首先就是做给别人看的。
你吃穿用阔绰了，讲究了，在外人看来，说明你生意做的好，称钱。称钱了才有能力讲究不是？这样别人才敢放心跟你做生意。
老程不这么想。他想的，是他年轻时候他的那些老长官，老首长都是怎么做的。
当官是为人民服务，应该讲究吃苦在前，享受在后。他搞这个工厂，就是为了给更多的人一个工作岗位，给他们一个自食其力的机会。同时，也是为公家减轻负担，为国家做贡献。
所以，他讲究的是和他的员工们同甘共苦，特别是在吃穿上，更得严格要求自己。
要不然，自己吃大鱼大肉，穿名牌，戴名表，这不代表剥削阶级了吗？他老程可没这么干过。就是挣了钱，想的也是怎么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扩大再生产，增加就业机会，让更多的人有饭吃，为公家解决更大的困难。
周大林哭笑不得。
问题是你就算真这么想，有信的没有啊？做为资本家，你赚了也是剥削，赔了老百姓还是会说你剥削。你已经戴上这个高帽了，就别再既想当什么，又想立什么了。
而且，人是衣裳马是鞍，你穿的讲究了，员工才能拿你当老板，才会敬畏你，你的话他们才肯听不是？
老百姓就这穷德行。你拿他当人，平等看待他，他就蹬鼻子上脸，不知道自己姓啥。你越拿他不当人，他才越会乖乖变听话的狗呢。
这就是民族劣根性，几千年流传下来的，你改的了吗？
当然了，这话听着难受，不舒服。可一个民族失去自我批判的勇气，岂不是更加悲哀吗？柏杨先生当年那本书，振聋发聩啊！当今文坛，还有这样的，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真的猛士吗？
当然了，周大林只能腹诽老程。心里想的，这些话如果说出来，估计老程能立马把他给撵出去。
在临水待了三天，和岳父母过完小年，周大林就带上老婆和女儿，回了省城。
三天里，老程没好意思再让周大林去帮他搞工厂，也没让闺女再去上班。
他估计是感觉出来了，周大林大半年不回来，应该是和程晓闹别扭了。
为啥闹别扭？还不是程晓为了帮他，不能回家，或者跟在周大林身边呗。
不过，他还是趁周大林在这里，尽量把厂里的一些情况告诉他，征求他的意见。
在老程心里，他这个女婿已经无所不能了。人家是全国知名大公司的老板啊，尽管做事低调，不让说给外人。可人家没本事，怎么能做到那个地步？老程最佩服有本事的人了。
从老程的描述里，周大林心里的疑惑慢慢得以解开，也在一步步印证着自己的判断。
他没有过多对老程表示什么，只是说他做的挺好。
连周大林都说他做的好，老程就更高兴，也更放心了。
回到省城，自然是先去父母家。
周爸和周妈没事儿，只要不出去旅游，也会开车去临水看孙女和程晓，他们还是能够经常相见的。
倒是周大林，这大半年，基本就谁也见不着。所以，这次回来，他也得给父母买礼物。要不然，都有点不好意思回来了。
他给父母买的礼物，和给岳父母买的，基本一样。在这一方面，周大林很细心。
程晓小他十一岁，他又是大老板，他唯恐程晓有自卑心理。给双方父母买的东西不一样，就算给她爸妈买的东西好，他也怕程晓想歪了，还不如干脆就买一样的。
另外，周晓琳和张卫东，还有多多，他也都带了礼物。
这个年过的，和去年一样，大家都聚在家里，很是温馨，也很是热闹。周大林和程晓之间，那似有似无的矛盾，或者说相互冷淡，也在这温馨和热闹里，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一般。
久别胜新婚。两人许久不见，就又有了干柴烈火的感觉。程晓也比以前放开了许多，在热烈之中，那份偶尔流露出来羞涩，倒是愈发的迷人。
在这样的水乳交融里，有再多的矛盾，也会顿时化作乌有。
于是，程晓终于有了机会，钻在周大林怀里，向他诉说对他的思念，以及自己身不由己的苦衷，并答应他说，等她爸这个大单结束了，她就会回来追随他，无论是在省城还是在京城，再不和他分开。
而周大林却知道，老程那个大单，恐怕难以完成了。
果然，到了这年三月份，真空泵厂的第一批一百五十台耐腐蚀大型真空泵完成交付之后，仅仅过了一个月，西北化工的方总，就把老程给叫到了西北。
一百五十台设备，一半没使用到一个月，就纷纷出现了问题。零件腐蚀，漏水、气压维持不住，叶轮损坏，轴承损坏，甚至连主轴都可以断裂。
在西北化工的维修车间里，方总指着占了车间三分之一面积的损坏真空泵，铁青着脸对老程吼：“这就是你们的设备！还保修一年半，狗屁！我看，用不了半年，我的一期工程，就得因为你们的不负责任，停产！到那时候，我的损失，恐怕真得用亿来计算！”
老程让方总说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许久说不出话来。
“对不起。”他终于小声道歉说，“我立刻组织人马，过来维修。”
“不用你们修了。”方总冷着脸说，“我专门从太原真空泵厂，请了专业团队过来，对你们的产品进行了评估。你们的零部件精度、用材，包括使用的标准件，都存在巨大的问题！你们用这些不合格的东西，给我把设备维修起来，早晚还是要坏！”
说完了，方总不再搭理老程，转身带着自己的管理班子，出了车间。
老程在那里留也不是，走也不是，犹豫半天，在朱二军的暗示下，才出了车间，去追方总。
方总带着自己的人，去了办公大楼的会议室，老程也只好带着朱二军几个人，跟着进去。
待大家在会议室坐下，方总才让人把早就打印好的事故调查报告，给老程送过去一份。
厚厚的一份报告，十六开纸打印出来，有一百多页，看的老程直冒冷汗。
方总不等他看完，就说话了。
“签合同的时候，我们的采购经理提醒过你们，你们的产品存在严重质量问题，影响到我们生产的时候，你们要承担损失，我们也有权随时终止合同。这个，是写进合同条款里面的！
我不明白，是谁给你们的胆子，敢于无视合同条款？你程老板赔得起，我赔不起！”
214.有人要害朕
西北化工的意思已经十分明显，他们再也不敢用临水真空的设备了。
这也怨不得他们。
设想一下，整个化工制造流水线开动起来，每一分钟都是钱啊！
可就在这个时候，真空泵突然停止工作，整个流水线都得停产。
不停工的话，反应釜里加热的原材料出不去，气压会迅速升高，会爆炸。所有运输冲压管道，充一次压要花费上万元，停工以后，这一次压就白充了。而且，好多原料都处在热液状态，一旦停工，这些原料就会降温凝固。不计材料损耗，就是清理这些凝固的原材料，也要耗费大量的时间和人工。
“你们如此高的故障率，就算我每一个真空环节都增加一台备用设施，也无法保障我的生产线不停工！”方总黑着脸说，“所以，我们经过详细讨论和研究，决定按照合同当中规定的条款，与你们终止合同。
你们交付的第一批货，一百五十台设备，我们还会按照合同付款。不过，要扣除我们的维修换件费用，因为你们的设备问题，造成的，我们的生产损失，也要相应扣除。”
这时候的老程，已经有点傻了。
他做梦都不会想到，他的产品会出这么大的问题。
平时设备质量不高，也经常出故障，可也不会频繁到这个地步，这还没有临水小作坊生产的产品呢！
“可是，我们已经按照合同，开始组装你们的第二批货了。而且，第三批货的原材料和配件，我们也已经进货。如果你们这时候终止合同，我们的损失太大了。你们用的设备，都是特种设备，一般厂家根本用不到。这些设备你们不用，我们就得全部砸到手里！我们有三千工人啊，他们都眼巴巴的望着你们付款发工资呢！”
老程平生第一次露出可怜巴巴的样子来求人。
“方总，求你看在我们这三千工人的份上，再给我们一次机会，求你了！”
方总冷着脸说：“程老板，做生意不是开粥场。同情心我有，可是，我同情了你们，将来我的公司出了大事故，因为你们赔上个几百亿，谁来同情我呢？这一次，我们原价付款，没有按照合同，对你们进行加倍罚款，只扣除我们的损耗成本，已经是我最大的同情心了。剩下的，恕我爱莫能助！”
老程怎么从西北回来的，他自己都不知道。一路浑浑噩噩，不言不语。
他没有对方总撒谎，他把所有的资金都投入了进去，就等着第一批货交了，对方付款，给工人发工资。
不只是发工资，银行贷款也要还利息，供货商那里也到了结账期。没有这笔付款，资金链就会断掉，工厂也无法正常运作了。
方总说他已经发了同情心，可是，还是要扣除各项损失，最后到手的钱，也就是个零头。
人家说了，不服可以打官司，他们奉陪到底。
打官司，人家证据确凿，自己必输无疑。
“不可能啊，不应该啊。我们用了最好的材料，严格了质量检测，怎么还会出这种事情？我们的产品，连小厂子干的烂货都不如……”
一路之上，他反复念叨这些话，跟魔怔了一般。
回到家里，他就病了，发高烧，说胡话。吴英让他的样子给吓了一跳，顾不上别的，赶紧叫上程晓，把他给送到了医院。
一个星期以后，老程才恢复过来。可一上班，烦心事就又来了。
也不知道是谁嘴快，把西北化工取消订单，第一批货也赔进去了的消息，给泄露了出去。而且，泄露消息的人还添油加醋，说老程这趟去西北，不但没要回钱来，还让对方臭骂了一顿，给气的生病住院了。
老程前脚上班，供货商们后脚就到了，堵着门口要账。
原先老程讲好了，因为西北化工这个订单太大，资金紧张，要压供货商一批货。送第二批货的时候，结第一批货的账。现在，好多供货商都开始送第三批货了，连第一批货的钱都没拿到，都指望着老程拿回钱来，和他们结账呢。
这真空泵生产，专用零件就有百十种，再加上标准件，供货商上百家，这一下都跑了来，真空泵厂的办公楼前，就挤了一大堆人，老程的办公室都挤满了人。
老程让这些人吵了个头晕目眩，根本应付不过来。
最后，还是赵世豪出面，跟大家商量。
现在公司临时没有钱，你们都挤在这里也没有用。你们给我们点时间，商量一下从哪里弄钱出来，给你们结账成不成啊？
好说歹说，才把这些人打发走。
关了办公室的门，屋里只剩下了老程和程晓、赵世豪，老程才问赵世豪：“我在医院里嘱咐你的事，查出毛病来没有？”
产品出了不该出的问题，故障率一下子变的那么高，老程就是再傻，也意识到这里面哪里不对了。
他在医院里住院的时候，赵世豪来看他，他就要赵世豪根据西北化工出的那份事故调查报告，彻查装配到设备上的，不合格零部件，到底是怎么进入组装车间，又是怎么给装到设备上去的？这些零件都是哪个供货商提供的，质检部谁放进来的？
这一堆的问题，他总得知道个答案，就是死也得死个明白吧？
赵世豪就回答他说：“我正在逐项调查。这里面连牵扯的人和事太多，很复杂，一时半会儿的还没法下结论。”
说到这里，他就话锋一转说：“现在这些事情，说实话咱们已经顾不上了，咱们得先想办法解决资金问题。供货商这边，如果不每家多多少少的先给他们点钱，打发了他们，他们整天堵在这里，咱们没法工作不说，影响也很不好。另外，咱们银行贷款的还款期也快到了，到期还不上，银行那边也不好交代。”
听赵世豪这么说，老程的脑袋就又开始迷糊。
跑这一趟西北回来，从来没啥大毛病的他，突然就有了血压高，高压都到了一百八，要靠药物来控制了。
吃了降压药，老程才感觉头舒服了一些。他看着程晓和赵世豪问：“现在，咱们哪里还能抽出点钱来，先打发了这些供货商？”
程晓就叹口气说：“现在咱们账上，只有几十万，欠供货商的钱却有几百万，上哪儿弄钱还他们呀？”
赵世豪就说：“下午我去营销部，给他们开个会，让他们都去催催账。看看他们手里，其他代理商和客户那里，还能要回多少钱来？然后呢，咱们还得先维持生产。供货商这边，咱们还是要设法再拖上一段时间，尽量少给钱，能不给就先不给，能拖多久就拖多久吧。要不然，就账上这点钱，连维持正常生产都困难。”
不料，这一回老程犯了邪
“不，”他说，“钱要想办法，问题也一样要认真追查！好好的一笔挣钱的买卖，竟然弄成这样，我不甘心！出问题不要紧，哪怕你出在正常范围内呢，我也好和人家方总解释，为自己争取一个机会。这可好，远远超出我的意料，超出我最坏的打算！这不正常！我一定要弄明白，毛病到底出在哪儿，到底是谁在害我！”
老程已经察觉到不正常了，甚至已经开始怀疑，是有人要害他了。
“好吧。”赵世豪只好说，“我去查问题。”接着又问，“那这钱的事情呢？”
他的意思，自然是还是由他来查找原因。这样，他还可以拖延一段时间。想办法筹钱的事，让老程或者程晓去做。
现在营销部那边，朱二军已经拉拢的差不多，通过有选择地承接业务，连打带压，主要业务差不多都在自己人手里。只要朱二军能和这些人沆瀣一气，老程一时半会儿也不会看出什么来。
“不，你还是去营销部催账。查内鬼的事情，我和晓晓去做。”老程对他说，“人家方总做事还是有让人佩服的地方，不愧是大企业的老总，所有事情都搞的明明白白。他给我的这份事故调查报告，就明明白白告诉我了，问题都出在哪儿！采购的哪些零件不合格，外协的哪些工件有问题，还有咱们自己生产的配件，这上面都写清楚了。我就按着他的这份报告，一项一项去查，非追查到人不可！”
老程真要这么追查下去，很快就会查到他这儿，赵世豪不由吓一哆嗦。他还有一个关键的事情没有做，现在可不能让老程知道，最大的内鬼是他。
可是，这时候明目张胆地去阻止老程追查，他暴露的更快！
一上午的时间，都用来对付那些供货商了，现在已经快到下班时间了。老程就算要一项项追查，也得到下午上班才能开始。他得在下午上班之前，想个法子，把老程的时间给占上，让他没工夫去追查。
中午吃饭的时候，赵世豪推脱有事，没有在食堂里吃，而是出了厂区，找了个僻静的地方，打了一中午的电话。
中午吃了饭，老程没有休息。他跟程晓去了财务部，让程晓根据那个调查报告，把有问题的账目，一个个地都从电脑里调出来，看看都是谁经手办的？他打算和这些人挨个地谈话，问清楚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干？
正如赵世豪说的那样，这里面牵扯的人和事太多了，一中午的时间，想把这些人都揪出来，是根本做不到的。
“你这两天不要做别的，”他对程晓说，“就专门负责从账目上找这些人。我得从这些人身上，找到突破口。现在，我有种感觉，这些人这么做，有目的。这个目的，就是要故意害咱们！”
215.意外
老程想的挺好。
可是，他已经来不及去做追查的工作了。
下午一上班，生产部三个车间的工人，一下子过来几十号人，又像上午那些供货商一样，把他的办公室给堵上了。
听说老程没要回钱来，还欠了一屁股债，连贷款都还不上了，这些人是来要工资的。
“我们累死累活干一个月，挣这点辛苦钱不容易。这工资都拖了半个月了，你总得先筹钱给我们把工资发了吧？”
“你们计件的还比我们好呢。我们计时的，不止拖欠着工资。他答应好的产值奖，半年都没给了！程总，你这样说话不算话，还让我们怎么干啊？”
大家七嘴八舌，老程的办公室一下子就沸腾起来。老程的脑子，感觉也要让这帮人给吵沸腾了。
足足过了有半个小时，他才终于抓了个大家说话的空档，对大家说：“我老程是什么人你们不知道吗？我如果有钱，能不给你们开工资吗？平时我待大家怎么样，你们也得摸着自己的良心，好好想想！你们干废了工件，损失的大部分，不都是我来承担吗？上百块钱的损失，我只是象征性地罚你们个几块钱，只是为了让你们长记性。平时资金宽裕，我少过你们一分钱工资没有？你们里面好多人，跟我弄虚做假，干一个工件偷偷记两遍工价，我和你们计较过没有？我知道，大家辛苦上班不容易，只要我不赔钱，我都睁一眼闭一眼。
如今，厂里的确是遇到点麻烦，可我也没说不干了，更没说不管你们。咱们将心比心，在工厂困难的时候，你们也帮帮我，支持一下我，咱们共同努力，把这个难关度过去，行不行啊？”
他的话，只让大家沉默了二分钟。
接着，就一个声音响起来。
“你程老板是个好人不假，可好人也不当饭吃。我们出来辛辛苦苦干一天，拿不回钱去，老婆孩子谁替我们养？”
接着就有一个声音附和。
“就是。你们当老板的又不缺钱，厂子倒了也不耽误你们吃喝玩乐。我们不行，一天不干活就没有饭吃。”
“别在那儿弄这些假惺惺，糊弄谁呢？真对我们好，你咋不把厂子给我们，你下车间干活去啊？”
“对！你要是真有良心，就趁着手里有钱，先把我们的工资结了。”
“我们就是些打工挣钱的，我们就只认钱！”
“我们出来劳累一天为什么，就是为了挣钱！”
“你说那些为了我们的假话没用！欠着我们的血汗钱不给我们，还在这里说对我们怎么怎么好，你亏心不亏心你，良心让狗吃了？”
“拖欠我们劳动人民的工资，你犯法你知道吗？”
“你们！”
老程大吼一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接着，他就感觉到天旋地转，颓然倒了下去。
老程又让他的工人们给气的，再次住进了医院。
他整天自认为，对工人那么好，工人也对他不错，他们跟兄弟一般。
可到了关键时刻，他终于看到了人性的丑恶。
伤心啊！
亏他还想着让更多的人有工作，想着为这个社会做贡献。
到了关键时刻，谁会想着他，谁会真正关心他？
只有自己的亲人，才会管他。
吴英那么不待见他，他住院了，整天陪在他身边的，还是吴英。
他不在厂里，只有闺女程晓，在厂里为他抵挡着所有风雨，让工人和供货商骂来骂去，而毫无怨言。
现在，最难的不是老程，而是在厂里坚持的程晓。
无论供货商和工人怎么说她，骂她，她都咬着牙一声不吭。她也没什么好办法，就只有一句话：什么事儿都得等她爸好了再说。
可这么耗下去也不是办法，眼看着银行还款的最后期限也到了，再不还款，利上加利，就更没有钱还了，最后，就只能让银行把厂子收了去抵债。
可抵了银行的债，供货商的钱和工人的工资，还是给不了。
这还真是虱子多了不怕咬，横竖都是死，程晓也就豁出去了，能撑一天算一天。
这天趁着催债的少，赵世豪偷偷给程晓打电话，让她瞅个空出来一趟，别让别人盯上，他有个重要的事儿，要跟她商量一下。
程晓表面上不动声色，在老程办公室里坚持到快到中午，看看来催债的人都走差不多了，就假装去厕所，悄悄溜出去找赵世豪。
赵世豪在一个没租出去的破旧工房里等着她。见她过来了，就和她进到工房里面，一个还有门的，僻静的房子里，然后就赶紧回身锁了门。
程晓警惕地看着他，不出声。
赵世豪回过身来，尴尬地冲她笑笑，悄声说：“你别误会，这不也没办法嘛。我就是跟你商量个事儿，这几天我也是让这帮工人给闹的脱不开身，晚上觉都睡不着。我思来想去，想到一条出路。”
说到这里，他叹口气才说：“这恐怕是唯一的出路了，这才要和你单独商量。可这事儿不能在办公室里商量。要不然，我怕不等咱们商量完了，那帮催债的就又追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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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晓仔细打量一下他们所处的这间屋子，这是个放废品的仓库，有四十几个平方。到处都是乱七八糟的零件，地上和零件上，蒙着厚厚的灰尘，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只能站着。
地方虽然看着挺吓人，可程晓知道赵世豪向来胆小，不敢对她起歪心思，也就很快镇定下来。但她还是保持着警惕，始终和他保持着一定距离。
“什么出路，你说吧。”她对赵世豪说。
赵世豪就说：“你还记得那个西蒙公司吧？他们原来想在咱们临水开工厂的。可是，咱们把真空泵接过来，而且还真干起来了，他们就失去了开工厂的机会。可是，他们自身品牌的真空泵，跟咱们的标准不对接，价格又高，在咱们国家卖不动。他们一直后悔行动晚了，没有赶在咱们前面，把真空泵厂给收购了。现在，他们还是想着要收购咱们真空泵。我是想啊，咱们现在，唯一的出路，恐怕就是把厂子卖给他们，才能渡过现在这个危机。”
程晓想半天，叹口气，然后问他：“现在这个情况，他们肯出钱买啊？我们连买厂子的贷款，加上这次生意失败，债务恐怕早破亿了。”
赵世豪说：“他们西蒙公司，是世界级的财团，应该可以拿出这笔钱来吧？只要他们肯全盘接收咱们这个烂摊子，债务也一并转给他们，咱们就可以解脱了。这也是现在唯一的机会，你可要好好考虑考虑。错过这个机会，将来可能要后悔呀。
毕竟咱们现在弄到这一步，开始进入一个恶性循环了。没有钱，没法生产赚钱。西北这个订单，也彻底把咱们的名声给搞臭了。以后，拖欠银行的本息会越来越多。而且，将来工人的工资，供货商的债务，也会越来越多。就算周哥那边还愿意过来帮咱们，估计他也不能有上亿的资金往里面投吧？”
到现在为止，赵世豪也只知道周大林在省城有个大公司，却不知道如今全国闻名的快腿，就是周大林的。
程晓默默地听他把话说完，沉默了好一会儿，却突然问他：“你是怎么知道，西蒙公司肯买咱们这个厂子的？”
赵世豪笑一下说：“我就是这么猜想。”
“猜想？”程晓的语气就冷下来，“恐怕不只是猜想吧？你连他们肯出怎样的价钱来买我们的工厂都知道，这还叫做猜想？”
赵世豪脸上的笑就凝固了。
“你看晓晓你怎么能这么说呢？我这也不是为了程叔着想嘛！”他就解释说。
程晓却不相信他这个解释了。
“你为我爸着想？”她冷冷地说，“西北化工这个单子，本来是个稳挣不赔的生意，却搞成这个样子。做为工厂总经理，你难道没有责任吗？连我爸都看出来了，是有人成心要害他，难道我会看不出来吗？现在你老实告诉我，那个要害我爸的人，是不是你？”
赵世豪吓了一跳，他料不到程晓会看穿他，兀自强装镇定说：“晓晓，你不要冤枉我好不好？这两年我兢兢业业的，一直跟着程叔忙前忙后，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你怎么可以这么想我？”
“不是我要这么想你，”程晓叹一口气说，“这几天，我一直在查看出问题的账目。好多事情，都有人为的痕迹。这些搞垮工厂的事件，不是一个人干的，更不是孤立事件。这么多人，这么不约而同地干着同一件事，这背后没有人主使，你相信吗？”
说到这里，程晓用严厉的目光盯着他问：“那个背后主使的人，恐怕就是你吧？现在，你终于把你的主子也供出来了。你告诉我，到底是他们收买了你，还是你主动投靠了他们？”
程晓说出这些话来的时候，赵世豪心里是无比震惊的。他根本想不到，表面看着傻乎乎的程晓，心里能够得出如此准确的结论。
看他不说话，程晓继续说：“你承认也好，不承认也罢，事实就摆在那里。在查出这个主使者之前，我不会卖工厂。还是我爸那句话，就是死，也得知道是怎么死的，死在谁手里！”
赵世豪心里清楚，程晓不缺财会知识。有西北化工那个详细的事故报告，只要给她时间，她按图索骥，用不了多久，就会查到他头上。
他就嘿嘿地冷笑了，然后说：“既然你知道了，我也就不再瞒你。不错，这个幕后的主使，就是我，我就是想搞垮你爸！”
216.斗米恩升米仇
赵世豪的这句话，也让程晓大吃一惊。她实在想不到，这人竟然这么不是东西！
“这真是斗米恩升米仇啊！”她淡淡地说，“你做石子场失败，赔上你叔两口子的性命，你爸让你给气的进了医院。那时候所有人都怕摊上事，没有人肯管你们家的事。是我爸在实心实意地帮你们，替你这个儿子忙前忙后地照顾你爸妈。我爸搞那个客运公司，就是怕你从里面出来，没有了谋生的手段。他对你，比对亲儿子还亲。赵世豪，你现在这样对我爸，你的良心让狗吃了吗？”
赵世豪听着，突然就哈哈地笑了。
“你讲神话呢？”他眼中就有了凶光，阴森森地说，“你爸有这个好心吗？当初我怎么进去的，你以为我心里不明白吗？就是因为你爸想把你嫁给我，周大林怀恨在心，借教我做生意的机会，给我设了个陷阱，把我一步步坑进去的！你爸帮我，是他知道我是因为他，被周大林坑了，心里有愧！也是因为我一直忍辱负重，把这个仇恨深深地埋在心底，取得了他的信任！这个仇，我一直记着！”
“当初是你自己作进去的，跟大林有什么关系？”程晓厉声问他，“就算周大林不安好心，你如果不是那么贪婪，不是那么自私，你会走到那一步吗？就算周大林对不起你，我爸对你们家那么好，总算对得起你吧？没有我爸，你爸能活到今天吗，你能有今天吗？赵世豪，你还有没有良心呀你？”
赵世豪连声冷笑。
“最对不起我的，就是你爸！”他突然就高声喊了一句。
“当初他既然知道，做不了你的主，没法让你嫁给我，就不该答应我，让你给我当老婆！你想想，全小区，包括认识我家的所有人，都知道你将来会是我老婆，结果你却嫁给了周大林那个老男人。人家会怎么嘲笑我父母，会怎么奚落我？我还怎么有脸见人？我现在都不结婚，因为谁？你和你爸！我如果找个不如你漂亮的，我这辈子还怎么在别人面前做人？是你和你爸害了我，知道吗？”
程晓站在原地，让赵世豪给说傻了。这天下还有这么讲道理的？我嫁给谁是我的自由啊，凭什么我爸让我嫁给你，我就得嫁给你啊？
看程晓不说话，赵世豪还以为自己说的道理，打动了程晓。
他就往程晓跟前走了两步，对她说：“你听我说晓晓，你爸本来就不会搞厂子，这个厂子在他手里，早晚也是死局。与其将来让他搞个一塌糊涂，倒不如趁现在还有人要，把它卖了。西蒙三世总经理已经答应我，买过厂子去以后，我拥有10%的股份，还让我来管理。他们背后有西蒙财团的雄厚资金支持，将来一定可以在国内做大！
工厂做大以后，我拥有10%的股份，那就不是几千万，而是几个亿啊！到那时候，我会比周大林还有钱的！
晓晓，我知道，周大林玩够你了，不喜欢你了，所以才会这么久都不来看你。晓晓，你不要再对他这种富人抱幻想了。这世上的有钱人，有一个是好东西吗？哪个不是拿着女人当衣服，玩够了就换个新的？我敢断言，他周大林绝对不会只有你这一个女人！晓晓，你听我的，和周大林离婚，嫁给我，将来你一样会和现在一样，吃喝不愁的！虽然你被周大林玩过了，可我不嫌弃你，我还会对你好的。晓晓，嫁给我吧？”
他一边说着，突然就靠近了程晓，一把抱住了她。
这一下，程晓终于清醒过来，用尽了吃奶的力气，推开了他。
赵世豪不像周大林，跟老程学的早起跑步锻炼，还有空就去健身中心。他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又奇懒无比。看着人挺高大，可身上全是肥肉。
程晓突然受到惊吓，奋力反抗，使出了所有力气，这一下就把赵世豪给推了个屁股墩。倒下的时候，他的屁股，正好就坐在一个零件上。这下把他尾椎骨给硌的，疼的钻心，坐在地上龇牙咧嘴，半天爬不起来。
程晓就趁他在地上起不来这个空档，返身跑向门口，打开屋门跑了。
她没有回老程的办公室，而是直接跑向了医院，去找她爸去了。
这时候，老程的血压已经控制住，慢慢好转，正坐在床上和吴英生气。
“我这儿生着病呢，你少说两句好不好？你到底是来看护我的，还是要来气死我的？”老程坐在床上，让吴英给气的，呼呼直喘气。
老程住的，是单间病房。
住院的时候，程晓怕追债的追到医院里来，找到她爸，就给他要了这个高级病房，并嘱咐前台护士，不管谁来找她爸，不经过她的允许，都不许告诉对方，她爸的病房号。
所以，老程两口子在病房里，可以肆无忌惮的吵架玩。
两口子正斗着嘴，就见程晓推门进来了。
这大中午的，程晓不在厂里看着，好好的跑到医院里来干什么？老程就觉得，一定是厂里出事儿了，脸色顿时紧张起来。
吴英却发现，程晓的眼睛好像肿了。
程晓皮肤白皙，多少受点委屈，只要是哭鼻子，眼圈就必然会红肿起来。
“哟，这眼睛怎么红了。”吴英赶紧问，“谁欺负你了？”
守着父母，程晓就再也忍不住委屈，哭了出来。她断断续续的，把今中午发生的事情，和父母讲了。
“这个忘恩负义的畜生！”老程听完了程晓的叙述，脸都黑了，气的从床上蹦到了地上。
“我这就去找他，非弄死他不可！”他不由大吼。
“行了你！”吴英赶紧喝止他，“你自己还一身病呢，还去弄死人家？让人家把你弄死还差不多！”
接着，她唠叨的毛病就开始了。
“中学课本里，原先有篇明代马中锡的寓言，叫〈中山狼传〉，那个故事你老程应该知道吧？你就是那个东郭先生！当初谁劝你都不听，非得管赵世豪这个白眼狼！弄得我都怀疑，这赵世豪是老赵的儿子，还是你和他赵婶儿的儿子？这叫什么知道吧？养虎遗患！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你这就叫自作孽！”
这话说的程晓在一边都听不下去了。
“妈！我爸还没好呢，你少说两句行不行？”她就求她妈。
“不行！”吴英倒是干脆，“这回我不说透彻，让他记住这个教训，他以后还得当老好人，管他赵家的事！我就知道，只要碰到赵家，碰上他赵世豪，我们就得跟着倒霉！这回可好，差点把自己闺女搭进去！要是晓晓有个三长两短，我看你将来怎么和你女婿交代！”
吴英说这话的工夫，老程直接躺回床上去，用被子把脑袋都蒙上了。
“妈，你别说了成不成啊？”程晓苦着脸再求她妈。
吴英反而笑了，指指床上的老程，悄声对闺女说：“看着没？没脸见人了，脑袋都不敢露出来了。”
程晓赶紧就把她妈给从床边上拖走了，到一边的沙发上坐着去。
“放心，你爸没事儿的。”
母女俩坐在沙发上，吴英就跟闺女说。
“他呀，身体壮的跟牤牛似的，这点小事，击不垮他。你不羞臊羞臊他，让他好好记着这个教训，说不定以后翻过点来，他还能去帮赵家，帮赵世豪，记吃不记打的东西！”
程晓就拉着脸说：“妈，这真不是小事儿！搞不好，我们就得背上上亿的债务！”
吴英依旧是一脸轻松说：“那怕什么？我有个好女婿呀，这点事儿，到他那里，还算大事儿啊？”
程晓就看着她妈问：“妈，大林是不是跟你说什么了？”
吴英回答说：“说什么啦？什么也没说。他就告诉我，得让你爸长长记性！你爸这头老倔驴，不让他亲身经历一下，谁能把他给治过来？”
吴英比程晓聪明的多，只要周大林多少露个一句半句的，她立马就能明白周大林想干什么。
她就问程晓说：“大林就没跟你说什么？”
程晓就摇摇头。
“我不信。”吴英说，“这周大林粘上毛比猴都精，身上的寒毛都是空心儿的，拔下来能当哨吹。我都能看出来，你爸这是在作死，他能看不出来？你再好好想想，他一定会嘱咐你什么的。”
程晓就说：“他走的时候说，遇到过不去的坎儿了，就给他打电话，他就会回来。”
“这不结了？”吴英说，“这个坎儿，没周大林，你琢磨着你们爷俩能过去呀？你还不赶紧给他打电话？”
果然，这一回程晓给周大林打电话，提真空泵厂的事儿，周大林就不再那么漠不关心了，而是询问地十分详细，和程晓足足说了一个多小时，这才嘱咐程晓说：“你还是在厂里守着，不管谁问，就说我立刻就回来。无论什么事儿，都要等我回来处理。”
程晓却担心赵世豪对她不安好心。
周大林就说：“放心，只要你不落单，周围有别人，我借他个胆子，他也不敢把你怎么样！”
挂了周大林的电话，程晓就把他嘱咐的，和她妈都说了。
吴英就说：“你看看，我猜着了吧？到关键时刻，人家大林才出手呢。这就是商人和二愣子的区别！”
说到这里就故意提高了，让床上的老程听见。
“某些人啊，本来就是个二愣子，还自以为是想当商人，真是不自量力！”
老程就再也在床上躺不住了，一骨碌爬起来说：“晓晓，我陪着你去厂里。我看他赵世豪敢不敢动你一手指头！”
程晓就有些担心说：“爸，你病还没好呢？”
老程就“哼”一声说：“本来是个小病，在这里住着，有你妈在，也得给我气成不治之症！”
217.恬不知耻
老程的病，起源于窝火加窝囊，主要还是精神因素。
厂里那么多追债的，他一心一意服务着的工人，也变了追债大军中的一员，他能不窝火吗？
本来满打满算，怎么干都应该挣钱的订单，反倒成了拖垮厂子的定时炸弹，能不窝囊吗？
他实在是没有勇气再回工厂去了。
听说周大林要回来帮他，他这病就好了一多半。
他相信，周大林一定有办法，帮他度过这个难关。
可周大林目前在洛杉矶呢，要回来，最早也得一个星期以后。
但不管怎么样，总算有盼头了。再说赵世豪已经露出了真面目来，他也不放心程晓一个人在厂里撑着。
思虑半天，他还是决定，和程晓一起在厂里待着，撑到周大林回来。
老程终于勇于面对自己造成的局面，也算不容易。
老程把解决债务问题设定了期限，让供货商和工人一个星期以后听信，债主们也就不在他这里和他耗着了。
耗着也耗不出子丑寅卯来。经济时代，时间就是金钱，谁有这么多时间耗啊？
自西北化工的订单出事以来，老程的办公室第一次清静下来。
外面的债主不来了，那些闹事的工人也不来了。老程还能有闲工夫，去车间里督促一下生产。
西北化工的订单黄了，还有其他客户的订单呢，能生产一个就少赔一个呗。
令老程没有想到的是，那个忘恩负义的赵世豪，竟然还有脸来厂里找他。
赵世豪在废旧仓库里，和程晓摊了牌以后，就一直没有露面。不过这一次，不是他一个人来的，他带着西蒙公司的张助理和刘副总还有几个跟班的，要和老程谈收购工厂的事情。
西蒙公司已经答应，承接老程的所有的贷款、利息还有欠款，代价就是工厂除却公家股份以外所有的一切，都归西蒙公司所有。
换句话说，就是西蒙公司代替老程在真空泵厂的地位，老程拍屁股走人，不带走一星尘土。
“我就是倾家荡产，也不会卖给你一个零件！”
在自己的办公室里，看着面前站着的赵世豪，还有他带来的一帮人，老程气的大吼。
赵世豪就笑。
“程叔，你别误会，我这也是为了你好。现在的问题，是你倾家荡产也还不起这么多债务不是吗？咱别意气用事好不好？”
老程“哼”一声骂：“你这个狼心狗肺的小兔崽子，我老程真是瞎了眼！你立刻给我滚，别等到我忍不住打你一顿。”
程晓唯恐她爸真动手打赵世豪，在一边拉着他的胳膊。
赵世豪带这么多人来，也就不怕老程动粗，嘿嘿一笑说：“程叔，咱们的私人恩怨先放一放，我现在是代表西蒙公司，和你这个真空泵厂公司的老总来谈判，你冷静一下。因为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滚，不卖！”老程又吼。
赵世豪就提高了声音说：“你想好了啊，程叔。你如果现在不卖，你将背上上亿的债务，将来会把牢底坐穿的！”
老程就又吼：“我就是死也得把你拽上！这里面都是你搞的鬼，我早晚会找到证据！”
赵世豪就又笑了。
“哎呀，程叔啊，我哪有那么蠢，会让你找到直接证据啊？你不用费心去找了，我告诉你成不成啊？无非就是厂内一些部门员工、负责人，利用咱们的管理漏洞，吃回扣，谋私利的事情，跟我有什么关系呀？
也别说，这里面也的确有我管理经验不足，制定制度的时候，不免出现一些失误。可这些制度当初制定的时候，都是经过你同意的呀？要说责任，我的确有点，可更大的责任在你呀程叔！我就这么点责任，你能把我怎么着啊，送我进去？你开什么玩笑啊程叔？”
程晓在一边终于忍不住，厉声对赵世豪说：“赵世豪，你怎么这么缺德！搞垮了我爸，还当汉奸，帮着外国公司来趁火打劫！你不要脸，难道连赵叔赵婶儿的脸也不要了吗？你不怕将来你爸妈因为你，在咱们小区里让人戳脊梁骨，没脸见人啊？”
赵世豪看看程晓，忽然就笑了。
“晓晓，你这话说的，就太不着调了吧？这西蒙公司来临水，是响应咱们改革开放的政策，帮助咱们建设来了。人家是咱们的朋友，我帮他们也是应该的，怎么就成汉奸了？
这年头，在外企里干，是十分风光的事情。你不知道，每年不知道有多少重点高校的高材生，都挤破脑袋往外企里钻啊，难道他们都是汉奸不成？我能在外企里工作，对我爸妈来说，是光荣和骄傲，怎么会丢人呢？
咱再退一万步说，就你爸这水平，他能搞好这么大的工厂吗？就算没有我从当中捣乱，他早晚也得把这个厂子给搞黄了，弄一屁股债！
晓晓，我现在是真来帮你爸。你爸这本事，也就在家早上跑跑步，一天仨饱俩倒的材料，别让他糟蹋工厂玩儿了。
你看不见呢？他觉着对大家伙蛮好，可大家伙怎么对他，怎么评价他？草包，坑人！”
“你给我闭嘴，滚，立马给我滚！我揍死你个小兔崽子！”
老程这回脸给气红了，挣开程晓，就去打赵世豪。
赵世豪赶紧往门口跑，跑到门口，还不忘回身喊：“程叔，我只给你一个星期的期限，过了期限，你想卖我还不买了呢！”
老程就又往外追他。
他又跑到走廊上喊：“你不就指望周大林嘛，这一回，上亿的债务，周大林也救不了你！他总不能把自己卖了来救你！”
看老程提着笤帚追出来，他又跑到楼梯口那儿喊：“晓晓，劝劝你爸。卖了厂子，将来我混好了，还娶你当老婆！周大林不是真喜欢你，你跟着他不会幸福的，他在外面还不知道养了几房小呢！”
这一回，连程晓都提着簸箕追出来打他了，他这才匆匆下楼跑了。
跟着他来的张助理和刘副总那几个，看局势不对，早跑楼下等着他去了。
这天晚上，老程和程晓下班回来，在小区外面把车停了，走到自家单元门口的时候，就看见一个黑影，在那里来回徘徊。
已经是春末的天气，天也长了，六点以前天还亮着。可这爷俩回来，就晚上七点多了。
只要工厂不宣布倒闭，还接活干，厂里就有好多的事儿干。赵世豪不在了，没人管生产，老程就得亲自出马。
虽然经过这次教训，老程意识到，自己的确是能力不行了，可这时候没人能替他分忧，明明知道自己不行，也得强撑着，直到周大林回来。
晚上七点多，天就差不多黑下来，隔得远了，只能隐约看着，单元门口那个人在那里来回走着，好像在等什么人。
老程怕是追债的追到家里来，对自己不利，就让程晓跟在他身后，自己在前面，向着那人走过去。
走的近了，他才看出来，那人是老赵。
比起当初那个胖大的身影来，老赵已经瘦了好多，头发也全白了。
他看见老程，就站在那里不动了。待老程走近，这才弯下身去，冲着老程深深鞠了一躬。
他这个动作，吓了老程一跳，赶紧过去把他扶起来说：“老赵，你这是干啥？”
微弱的光影里，只看见老赵惨淡地笑笑，然后对老程说：“我老赵教子无方，对不起你老程！如今，我让这个败家子儿，也给整的家徒四壁。现在你老程遇到难处，我老赵帮不上你，我这心里难受！我只能给你老程鞠个躬，陪个不是。从今以后，赵世豪他不是我老赵的儿子，我和他断绝父子关系了。”
老程扶着老赵，眼里有了泪花。
“老赵，有你这句话，咱们还是哥们儿，还是战友！俗话说，龙生九子，各有不同。你也用不着这么难过，保重身体！”
老赵就摇摇头说：“说句心里话，比起你老程来，我老赵自私自利，喜欢贪小便宜。可是，曾经做为军人，最起码的，原则性的大是大非，我还懂得。这一次，赵世豪这小兔崽子，出格了。我老赵生出这么个儿子，实在是无脸见人，也对不起你老程！”
“哎～”老程就摇摇头说，“老赵，你别这么说，这事儿跟你没关系。”
无论老程怎么邀请，老赵都不肯上楼去老程家。道完歉，晃悠着身体，消失在愈发浓了的黑夜里了。
也就是在这天晚上，周大林乘坐的航班，到达了首都机场。
他没有告诉快腿的高层，他回来的事情，也没有去快腿的总部，而是直接转机，飞回了省城。
如今的快腿，已经步入了快车道，高层们也理解了他的以下为主的，多方向突破瓶颈的方略和意图。剩下的，就需要他们自己努力，不是他能够决定的了。
所以，他用不着回快腿。
他现在要解决的，是老程。
估计经过这次打击，老程应该意识到，他不是做生意的材料，更不会管工厂，不会再逞强了。
只要他不再逞强，不再拿着他的幻想当理想去玩，他就打算救他。要不然，救他一次还会有第二次，一次比一次作的大，救他干吗？
在去临水之前，他得先回趟家，见见父母。
真空泵厂搞到那个样子，程晓只是应付厂里的事，就已经很吃力了，根本没时间，也没心情照顾桐桐。
一个月之前，老周两口子来临水看孙女，见程晓处在那么个状态，就把桐桐接回省城，跟着他们了。
他得感谢爸妈替他看着孩子。
他也想女儿了。另外，还得和桐桐好好说说话。桐桐已经懂一些简单的道理了，他得和桐桐说，现在爸爸妈妈忙，没时间管桐桐。等忙过这一段时间，爸爸妈妈就会回来，永远和桐桐在一起，再不分开了。
218.再次开启大忽悠模式
周大林开着他那辆经典版的捷豹，于第二天中午到了临水。
他没有回临水的家，直接去了真空泵厂。
老程和程晓知道他过来，已经在厂里等着他了。
他的到来，让这父女俩，有了主心骨。
进了老程的办公室，周大林没有说怎么解决工厂的困难，而是让程晓出去，他要单独和老程谈一谈。
程晓心里有些不高兴。他们是夫妻，他有事情还要背着她。
可工厂到了这个份上，指望着他解决问题，她也只好乖乖从她爹的办公室里出来。
办公室里，只剩下老程和周大林。
两个人在沙发上并肩坐着，好久，周大林才开口说：“爸，开工厂也罢，做生意也好，都需要应付各种各样的人。这些人里面，不乏一肚子坏水的坏人，也不乏赵世豪这样自私自利的奸诈小人，这就需要随机应变。对方给你挖坑，你也得学会给对方挖坑。对方陷害你，你也得设法陷害对方。一味用光明正大的手段，行不通。这就是俗话说的无商不奸。因为不会用诡计，不知道使诈的商人，是活不过第一集的。
您的性格过于耿直，也过于正直，不适合经商，也不适合搞工厂。现在，您意识到这一点了没有？”
老程听了，许久没言语。
最后，他重重叹一口气，还是老实说：“意识到了。只有理想和激情，没有手段和诡计，是不行的。我生长的年代，是个充满了激情的年代。那个年代，只要充满了热情，埋头苦干就行了。那时候，我又在部队里，就更受影响。一直到现在，养成了思想简单，一条道走到黑的性格。的确，我现在知道了，在如今的社会里，我这种性格，走不通。”
周大林就点点头说：“这个世界，已经充满了狡诈。有时候，正义，需要用狡诈的手段，才能得以实现，这就是残酷的现实。
而您呢，过于善良了。过于善良，把别人想的太好，就意味着好坏不分，最终被坏人所利用。”
“是。”老程老实承认说，“赵世豪就是利用了我这一点。”
“既然您已经认识到了，”周大林就接话说，“那么，退出来，把这里的一切交给我，从此无论工厂好坏，无论我怎么管理这个厂子，您都不要再插手了，好吗？”
老程说：“好。说实话，我已经伤透心了，你就是允许我插手，我也不愿意插手了。”
说到这里，他沉默一下，用商量的语气和周大林说，“不过，我想做个看客，就在一边默不作声的看着，绝不插言，不发表意见，你看成吗？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看看我和你，差距到底在哪里？也好让自己彻底死心，以后好安心回家，该干什么干什么。”
周大林不说话，从带着的包里，拿出一叠文件来，对老程说：“爸，这是我让律师事先准备好的，工厂股份转让文件。你把这个文件签了，明天我让律师拿去备份、公证。从此以后，这个工厂就是我的了。
那时候，你可以在一边看着，我怎么把这个工厂一步步起死回生，怎么治赵世豪，让你出这口窝囊气。
你签了这个文件，以后你就是想插手，从法律上讲，你也没有资格了。”
说到这里，就问他说：“爸，你看这样行吗？”
老程拿过文件来，二话不说，直接在周大林指导下，把该签的字都签了。
待老程把文件签完了，周大林就笑一下说：“爸，以后记着，你女婿我的就是你的。只要不是做买卖，你想要什么，只要我能力所及，我都会给你办到。”
老程就苦苦一笑说：“我没什么需要的。这辈子唯一一个喝酒的爱好，还让你媳妇给管没了。”
周大林说：“爸，我知道，你这个性格吧，除了埋头苦干，对别的也没有兴趣。一旦你失去了苦干的目标，你就不知道怎么活着好了。”
老程看看他说：“就是啊。你说，这厂我不用操心了，这大早上一觉醒了，除了吃饭，还能干什么好呢？没事儿干的日子，就成混吃等死了，一点意思也没有了。”
周大林就劝他说：“这世界上吧，其实好玩好看的东西多着呢，只是你过去老是把自己设置在一个忙碌的状态，没有注意到而已。以后啊，你跟我妈学学，也整点业余爱好，慢慢融入进去，你会发现一个新世界的。”
两个人的对话，就此基本结束。
下午一上班，周大林就让程晓去通知那些要工资的工人，都到他办公室里来，他要和他们结账。
他的办公室，就是赵世豪的办公室。这家伙走了，周大林就直接进来，接替了他总经理的位子。
他告诉老程说：“名义上，工厂还是您的，您还是董事长。您既然愿意当个看客，想知道您失败的原因，那我就教你第一课，高低贵贱。
这个社会，绝对有高低贵贱之分。贵如董事长，要首先维护自己的地位。做为公司员工，一般是没有资格直接面对董事长的。您有了地位，员工才会怕你，不敢轻易向您表达不满。跑您这里来要工资这样的事情，就绝对不会发生。然后呢，您可以在这里听着，但是千万不要讲话，看看我是怎么对付这班工人的。”
老程坐在办公室靠墙的沙发上，周大林就坐在办公桌后面的椅子上，等着要工资的员工们。
半个小时以后，来了一百多号人，大多是车间里干活的工人，也有少数几个脱产的员工。
厂里现在有一千多号人，只来了差不多10%，说明大多数员工，还是相信老程的。
在西北那个大单出了事以后，老程的确面临了他这一生当中，最严重的危机。但在部队养成的，面对困难迎头上的性格，让他没有逃避这个危机，甚至连这样想过都没有。
他给工人们开会，把责任承担下来，向大家拍胸脯承诺，他老程只要有一口气在，就不会让临水真空泵这个牌子没了，就不会让这个工厂倒了。他恳求大家理解他，支持他，和他一起，把眼前这个难关度过去。
老程为人坦荡，心里有什么就说什么，不搞阴谋诡计。
看来，大多数员工还是相信了他，在默默地，无声地，一起和他分担苦难。
如果冲这一点来说的话，老程这人也不是一无是处。如果，他不是处在这个时代，而是处在那个远去的，激情燃烧的火热年代，老程绝对是一员虎将，社会的栋梁。
可是，那个岁月已经远去，一夜风云散啊，变幻了时空！
看看该来的员工都来差不多了，周大林就招呼一声说：“这人还不少。屋子小，坐不开，大家就都站站吧？屋里站不开就站在走廊上，我尽量大声说话，争取让每一个人都听到。”
接下来，他就开启了他的大忽悠模式。
“以前的赵世豪赵总经理，已经主动引咎辞职了，这个大家应该都知道了吧？真空泵厂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完全是赵世豪一手造成的！这个账，早晚有一天，我得和他算算！
不过今天呢，我不说这个事，还是先谈大家工资的问题。
在谈这个问题之前，我先介绍一下我自己。本人周大林，你们好多人可能已经知道，是程董事长的女婿。从今天开始呢，我来给我岳父当总经理，全权处理真空泵厂的所有事务。
有人说，西北那个大单黄了，咱们真空泵就完了，要倒闭了。咱们这个厂子存在了多少年了？五八年到现在，快五十年了。这中间经历过多少风雨了？老工人们肯定都知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么大个厂子，仅仅因为一个订单就倒了，这不笑话吗？这厂子也不是程董事长一个人的，他只是最大的股东。公家还有股份呢。随随便便倒了，公家愿意吗？”
他这几句话说出来，这些工人倒有一大半相信了。
这就是大忽悠的本事，顺口一说，就是难以反驳的大道理，瞬间就能把人给忽悠住。
好多人就在想，是啊，这么大的厂子，公家股份还在里面，哪能说倒就倒啊？哎呀，要是这厂子不像谣言里说的那样，马上就要倒了，他们还是要在这里工作，指望老程给发工资呢。
再说了，老程这人对工人真是不错，在这里干活，出同样的力，钱挣的比在别处多很多。这厂子不倒，他们当然还是愿意在这里工作了。
可是，仅仅因为一个月不开工资，就和厂方撕破脸，非把工资要回来不可，这不得罪老程了吗？得罪了老板，将来还能有啥好果子吃啊？
好多人心里，已经开始打鼓了。
周大林察言观色，接着忽悠。
“咱们西北这个大单黄了，工厂蒙受了损失，资金一时周转不灵。我和程董事长已经在和相关方面协商，解决资金问题，很快就会有眉目了。
话说回来，解决资金问题，不是说连你们的工资都没钱开了，是要解决购买原材料，和供货商结账，是大资金。你们这点工资，对这么大个厂子来说，算什么呀？这时候要拖大家几天工资，是因为大资金还没到位，厂里流动资金紧张，先拖欠几天你们的工资，解决流动资金问题，不是没钱给你们开工资。这是两个概念，明白吗？”
大家大多数都没听明白，只明白一个事儿，就是工厂还有钱，只是钱不多，先用在紧要的地方。
这说明，老程不是不打算开这个厂了。恰恰相反，老程是想着继续干！
老程继续干，他们也就继续干呗，还能为了这一个月的工资，不干了？
219.独特的会议模式
周大林的忽悠才刚刚开始，要工资的一百多号员工，已经军心动摇了。
“接下来，我得再说说这个大单是怎么黄的？咱们出产的真空泵，质量出奇的差，差的人家方总直接不敢用！
你们在这里的诸位同事们，你们摸着你们自己的良心好好想想，是怎么造成这么差的质量的，只是供货商的质量问题吗？你们在干活的时候，把你们手里的工件，真正加工合格了吗？你们装配的时候，一点问题都没有发现吗？
俗话说的好，大河有水小河满。你们每一位员工的工作态度，决定了工厂是否盈利，是否有未来！为了多挣钱，不管质量，不顾工厂死活，把工厂干死了，谁来给你们开工资？我说句不好听的，你们把活干成这样，给工厂造成了这么大的损失，你们还好意思要工资啊？
不过程董是个有良心的实在人，你们干出活来了，质检发现不了问题，不管合格不合格，他都会给你们计件，从来都没和你们秋后算账。
如果那时候换做我在这里管理呢？我绝对没这么好说话。我肯定会质量倒查！出厂的产品，哪里出了问题，哪个工件出的问题，谁干的？我会一查到底，追到具体责任人，加倍罚款！如果按着这个路子走下来，你们这些人当中，说不定就有让我给罚的倒找钱的！
像程董这么仁义的老板，你们哪里找去？不珍惜现在的工作机会，有你们哭鼻子的那一天！
当然了，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看在程董的面子上，我也不打算再追究你们的责任了。但是，咱们丑话说在前头，以后再有这种情况，我会连你们的饭碗也砸了！这样不负责任的员工，还有管理人员，我希望你们现在就走，我伺候不起！
这一次虽然订单黄了，可也不见得就完全是坏事。
首先，促使咱们终于开始重视质量问题，开始企业内查，查出了企业蛀虫，治病救人，惩前毖后，让我们的企业将来更健康，产品质量更有保证。有了好的质量，咱们的路才会越走越宽，咱们的企业才会越做越好，越做越大。
其次，咱们在西北，也交了朋友。虽然方总这次不用咱们的产品了，可他也被咱们程董的真诚感动。只要咱们的产品质量过关了，方总答应，还是要用咱们的产品。
咱们这个大单，表面上看着丢了，其实也没丢。我有理由相信，咱们真空泵厂的未来，肯定会越来越好！”
老程听到这里，脸都红了。
他这个女婿，还真能忽悠啊。他哪来那么大的本事，可以感动方总？方总什么时候答应，还用他们的产品了？这不睁着眼睛说瞎话嘛！
可他已经承诺，再不插手厂里的事情了，也就只能装聋作哑了。
周大林的话，还没有说完。
“关于咱们企业的事情，我就说到这里了。还认可程董，愿意继续跟着他干下去的，工资暂时我不能发。话说回来，多少企业要押员工两个月的工资，你们不知道吗？这都成规矩了。程董押过你们一分钱没有？
当然了，不认可程董和真空泵厂，不想继续干的，工资我现在就发。前提是你先到综合办公室去填份辞职申请，交到我这里来，然后拿着我的签字，去财会部结算，工资我一分钱不会欠你的。
又不想辞职，又想要工资的，对不起，没有。不服你可以去劳动仲裁委员会告我，直接去法院也行。
好了，我的话说完了，大家回去，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
他说完了，直接挥挥手，把大家都轰出去了。
到下午下班，一百多号人，只有八个人交了辞职报告。
显然，他忽悠成功了。
要不然一百多号人的工资，少说二十万就出去了，手里就更没钱了。关键是给了这一百多号人工资，剩下的那几百人怎么办？已经开了头了，不也得给吗？那就是小二百万的工资了，账上这点钱，还不到一百万，连发工资都不够。
把老程一下就给气到住院的，工人要工资问题，人家周大林没用一个小时，三下五除二，仅凭着一张嘴就给解决了。
老程不得不服。可他自己思量，他就是用周大林这个办法，他那张嘴也不行。
周大林说的这些话，甭说他说不出来，就算他一字不差地背出来，也不会产生从周大林嘴里说出来的这个效果。
这世上，好多本事都是生与俱来的，不是后天可以学会的。
老程不得不承认，他没女婿这个本事，也学不会，还真不是搞工厂的料。以后，就老实待着吧，别再自以为是了。
周大林讲话的时候，程晓就在外面走廊里，站在工人后面，听她男人忽悠呢。听着他说话的声音，她仿佛就回到了大学时代，她和刘璐刚刚开始租他房子的那个时候。
那个时候，他也是这个样子，说话不紧不慢。而她就是如现在这些工人一般，让他在不知不觉中，给忽悠晕了的。
他的声音仿佛有一种魔力，可以让大家不由自主就按着他说话的思路走，最终就情愿不情愿的，变了他做事的工具。
可是，那却是她此生最美好的回忆……
她是怎么爱上这个男人，并最终离不开他的？大概就是从听他这么着忽悠开始的。
打发走了工人，周大林立刻就让综合办公室，通知所有部门经理过来开会。
要办的事情实在太多了，他来不及休息，得先把最紧急的事情布置下去。
要工资的工人让他给打发了，可大头都在后头呢。欠供货商的款，就不是以十万百万计了，那得以千万计啊！还有银行的贷款，那更得用亿计！
他这是刚回来，供货商还不知道。可他们早晚会知道，真空泵换领导了，不都赶过来要账才怪！
他得在他们过来之前，布置妥当了。
已经装配的产品，要重新拆解开来，找出不合格的零件，看看是哪家供货商提供的。另外，库存的零件和材料，也得把不合格的挑选出来，弄明白是谁送来的。
还有管理、营销、公关、质检等等的内部部门，他得分别开会，了解情况，制定对策。
这一大堆的事情，都等着他去做，想想都让人头疼。可为了一了百了，永远解决老丈人给他没事儿找事儿的后顾之忧，他只能硬着头皮干了。
部门主管会议，老程还是列席，但不参与意见，程晓本就是财务主管，当然也要参加。
周大林还是选择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开这个会。虽然开会的时候有些拥挤，但这样大家坐的近一些，更显得亲近。
这种近距离拉家常一般的会议模式，是他做私企副总的时候，摸索出来的，最有效的会议模式。
能成为部门经理的，都不白给，都一肚子心眼儿。你弄个会议室，大家分主次落座，充满了严肃气氛。
在这种场合下，所有人都不自觉先有了防范心理，说话变得谨慎，十有八九就把解决问题的会议，开成扯皮会，最后屁问题都解决不了，白白瞎耽误工夫。
像他这样，把大家招呼在一起，紧挨着坐着，就像拉家常一般，这会议氛围就变的亲切了许多。大家原本想说的话，也肯说出来。
其实，国人的酒席文化，就是这么发展起来的。大家在酒席上坐在一起解决问题的效率，往往比正儿八经开会高的多。
周大林这种办公室会议，就是借鉴了酒席文化的优点。
虽然要急于布置的生产任务很多，可是周大林却没有首先提这些事情，而是从工资问题开口了。
真空泵厂有一个十分奇怪的现象，就是管理技术人员的工资，没有计件工人的工资高。计件工人最高时候的月工资，甚至都是管理人员工资的两到三倍，严重打击了管理技术人员的工作积极性。
造成这种局面的原因很复杂。老程旧思想作怪，同情底层劳动者，致使工价越来越高，弄虚作假盛行是一个原因。赵世豪不懂管理的理论精要，只凭自己的小聪明管理工厂，也是一个原因。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质量缺乏有效监督，工人干活不管质量，多干一个算一个，只图速度不管质量，造成了计件工资高企。
但无论怎么说，形成这样一个局面，伤了管理者和技术人员的积极性，要么离职，要么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不愿出力气为企业效劳。如此一来，管理就会更加松懈，最终形成恶性循环，把工厂逼上死路。
不只是真空泵厂，好多小私企，也存在着这样的问题。
小私企规模小，招不到管理人才啊，再加之老板任人唯亲，大多就是用赵世豪这种不懂管理理论，只凭着自己脑子聪明管理企业的。
最终，企业走向恶性循环，老板连自己怎么死的都搞不清楚。
不能不说，这是一种悲哀。
“我们的企业盈利，发展，靠的是什么？是工人吗？显然不是。”
谈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周大林的神色就严肃起来。
“靠的，是在座的诸位，去约束和指导工人的工作，让工厂的运行效率更高。靠我们的技术人员，去把控产品数据，制造出高质量的产品来，依靠优良的质量，打开我们的销路，才能卖出更多的产品。
一个工人不干了，没什么大不了，顶多我再招聘一个来。只要有你们去训练、约束他，很快我就可以补上这个工人不干的漏洞。
可是，你们当中的一位不干了呢？我上哪儿去找一个对这个生产环境这么熟悉，对产品工艺这么熟悉，而且还要懂得如何去管理的人才来？你们一个走了，我的损失可能是一个车间的无序生产，甚至是整个生产的停顿！这个损失，不是一个生产工位的缺失能够相提并论的！”
220.君臣之道
“我们的企业文化，靠谁来传承？不是靠工人，而是靠你们，在座的诸位管理人员！
邓公说过，科学技术也是生产力。管理算不算科学，算不算技术？算！而且是最高等级的科学技术！
没有管理，哪来的效率，哪来的质量，哪来的利润？”
周大林的话，铿锵有力，一改对待工人的大忽悠模式。
他的话，也真正说到这些部门主管的心里去了，好多人的脸上，竟不由自主流露出来激动的模样。
“可是，看看咱们真空泵是怎么做的？我这里打印了财会部的工资报表，你们做为部门主管，月工资才只有一千五。生产车间的生产工人，最高工资竟然达到了四千八百多，是你们的三倍还多！
最可笑的，这个拿最高工资的，竟然是铣刨组的，粗加工工序的工人！这简直就是笑话！
粗加工工人用米尺测量精度，精确到的是毫米。我们的精加工工人，要精确到丝米甚至是微米的，两者相差一百倍，一千倍。加工难度哪个大，哪个更有技术？这不是明摆着的问题吗？当然是精加工工人！可能够拿到最高工资的却是粗加工工人！如此本末倒置，这个工厂能搞好吗？”
坐在一旁的老程，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这么简单的道理他怎么就没想到呢？他只想到谁吃苦多就应该给谁钱多了。
这就好比大路上一个捡大粪的和一个修汽车的，他同情那个捡大粪的，就给他钱多。
可是话说回来，捡大粪的要是会修汽车，他还会捡大粪吗？修汽车的没有捡大粪的挣钱多，他当初苦练修车技术，学修车干什么，直接去捡大粪多好？
真是本末倒置啊！他这么搞工厂，难怪会出力不讨好。白白送给人家钱，恨不得把心掏出来待人家，人家还不领他的情，把他当傻子！
就听周大林继续往下说。
“你们在座的，都是厂里的高管。咱们虽然叫真空泵厂，是为了真空泵厂这个招牌。其实，咱们和公司一样，应该叫临水真空泵厂责任有限公司才对。但这样注册了，临水真空泵厂这个老招牌，就不存在了。
好了，话不多说。搞工厂，都是以工资为标准，来评判个人位置的。做为公司高管，你们自己的位置都不如普通工人了，为什么不提意见，不提醒程董？这么着本末倒置是不对的，十分危险！”
生产部经理刘树文叹息一声，首先开口说：“既然周总你说到这里了，我就说说我为什么不提醒吧？原先不是不提醒，我们在座的这些部门主管，别人说没说过我不知道，反正我说过。
可是，你知道赵经理是怎么回答我的吗？他说，你嫌工资低，可以去车间干工人。你看哪个岗位工资高，你就去选择哪个岗位，随便你挑。
他这么回答我，你说我还能说啥？”
这个事情，坐在一边的老程是知道的。当时他还觉得赵世豪做的对，官兵平等嘛。
现在他知道了，这样做，把高管和工人放到一个地位上去对待，甚至把工人拔的比高管还高，会把高管们的心都伤透，再也不会和他老程一条心了！
这样搞下去，工厂不倒还等什么？就是不接西北化工这个大单，工厂如此离心离德，早晚也要倒掉！
就听刘树文继续说：“赵经理都这样对待我这个生产主管了，对我以下的干部，就更不拿着当人了。生产部原来是三个生产车间，现在增加到了五个。
开始时候的三个车间主任，都是大学生，实在受不了赵经理瞧不起管理人员的管理办法，都先后辞职走了。后来换上来的是大专生，可惜大专生也留不住。再后来，大专生不干了，再换了技校生。技校生宁肯去车间当工人，都不当车间主任。现在的五个车间，全是没文化的，干什么什么不行，就会溜须拍马的大老粗在管理。
后来新组建的两个车间，赵世豪经理直接就任命和他走得近的两个搬运工当主任，连生产车间干的是什么都弄不明白。你说，这能干出什么合格的东西来？”
“至于我，为什么不走？”他苦笑一声说，“说实话，如果我再年轻五岁，我都不肯在这里待。我快奔五十的人了，出去也不见得好找工作。做为一个管理人员来讲，重新找工作，到一个新的，陌生的工作环境里，需要适应，要付出十倍以上的努力，恐怕才能融入人家的管理团队。
我不想再重新来一遍了，倒不如在这里混日子，等退休。时间长了，别的本事没有，明哲保身的经验还是有。只要不违背赵经理，他说的话，不管对错都去执行，不碍他的事，我的工作就很轻松。所以，我选择留下来。”
说到这里，他顿一下，看看周大林说：“周总，从你一开始讲话，我就听出来，你是一个工厂管理经验十分丰富的人，所以我才敢说实话。我知道我这么干，对不起程董，可我也只能做到明哲保身这一步。但我不会助纣为虐，故意去害程董。这一点，希望程董和周总理解。”
周大林就点点头说：“理解。如果是我处在你这个位置，我也会这么做。”
接着，他就话题一转说：“所以，咱们目前最急于要做的，是改变这个本末倒置的办法。要不然，大家心里有怨气，还和过去一样混日子，睁一眼闭一眼的不负责，干出来的产品，还是不合格。
现在，好多企业都执行管理人员工资系数化。就是把当月生产工人的平均工资做为基本基数，各岗位管理人员的工资，根据岗位重要性，以这个基数的倍数，来发工资。这个倍数，叫做系数。
比如说，这月工人平均工资是两千，做为车间主管，你的系数是一点五的话，就用这个两千乘以一点五，就是你这月应该得到的工资。
这样，你们的工资就与产值有机地挂上钩了。工人干的越多，产值越高，他们的工资就越高。同样，你们的工资也会越高。但作为车间主管，你的工资比大多数工人的工资，要高了。其他管理岗位，也是这样算。”
说到这里，他就问：“你们觉得呢，这个办法行不行？”
大家显然都知道这个工资结算办法，听他这样说，脸上就都露出欣喜来。
“这样当然好了。”刘树文就说，“早就应该这样执行了。”
“那好，既然没有反对的，从现在开始，咱们就执行这个规定。日后有了详细方案，我会让综合办公室将规定形成文件打出来，同时转发你们。
至于工资系数，部门经理，除了营销、公关两部门主管拿销售提成以外，其他部门经理，都按这个制度执行。
至于系数定在多少合适？外面同类机加企业，部门主管经理，差不多是在一点五到二点零之间波动，咱们就先找个中间点，一点八吧？先实行一段再说，不合适咱们再慢慢调整。你们看呢？”
“行。”
“可以。”
大家纷纷表态。
周大林就又说：“至于你们以下脱产管理人员的工资系数，我不去决定。我建议你们回去都召集各部门的管理人员开个会，自己定一个出来，然后咱们再讨论。你们觉得呢？”
刘树文就又说：“周总体谅我们搞管理的不容易啊，给我们这么大的发言权。我先代表兄弟们谢谢周总了！我回去以后，一定会实事求是，把周总的意思给大家传达到。
俗话说，人心换人心。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周总放心，我们很快就会给你一个合理的交代。”
周大林就点头说：“这句话，是论语·八佾里，孔老夫子对鲁定公说的。我觉得，孟子说的更贴切。他说：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雠。
赵世豪拿你们已经如土芥了，你们还在坚持工作，我理解你们的不容易。在这里，我代表程董，谢谢诸位了！谢谢诸位能够坚持工作，维持工厂的正常运转！”
大家沉默了有十几秒钟，刘树文首先鼓掌，所有人就都鼓起掌来，鼓了好长一段时间。
从掌声里，也可以看出，此刻大家激动的心情。
待掌声停下来，综合办公室主任于倩就问：“那工人的工价怎么办，还是执行过去的工价表吗？”
这是个三十刚刚出头的女人，细高的身材，显得有些瘦削，脸蛋白皙，大大的眼睛，挺漂亮的，也很会来事儿，心眼儿不少。
周大林回答她说：“就按原来的执行。”随后就解释说，“我看过那个工价表，赵世豪在上面下了功夫，成本计算的没有什么大问题。
工人之所以能够挣到那么高的工资，不是因为工价表不合理，而是因为不用顾及质量，用干一个活的时间，干出三个粗制滥造的活来，工资才会一下就高上去了。”
说到这里，他看向质量部经理说：“刚才我说了你们工资低的问题。现在工资上来了，我还没说罚款的问题。
以后再出现质量问题，特别是问题如果出在客户那里，我会倒查。如果问题出在生产车间，做为质检部主管，你要有心理准备。我不管你怎么处罚你的部下，我肯定会重罚你。还是那句话，质量没有改观，你就准备倒找钱给我。
如何保证质量，日后我会专门给你们开质量会，咱们再把详细的制度定一下。有奖就一定有罚！”
说到这里，他把目光又转到于倩这边来。
221.达到目的
办公室里，除了周大林的声音，再无其他声音。
大家都在静悄悄地，全神贯注地听他讲话。
这是自老程接手真空泵厂以来，开的最令人心情舒畅的一个会议了，他们终于迎来了一个专业的，懂行的领导人。
“在有质量要求的情况下，生产工人的出活速度，会显著降低。能达到多少？我的预测是，初期的速度，可能没有现在出活速度的一半。适应一段时间以后，能达到过去70%的速度，就算高效率了。再加上废品罚款，我的看法，初始阶段，他们连现在一半的工资都拿不上！
当然，因为过去的无度放纵，他们习惯了高工资。工资突然降下来，他们肯定会不适应，甚至会闹事，还有的会以辞职相威胁。
这个我们不怕。想辞职的，可以立刻走人。社会上，高学历，有经验的技术管理人员不好找。不想学技术，提高自己的机加技能，只想着投机取巧坑工厂钱的工人，到处都是，我一个都不想留！在我这样的要求下留下的，才是有组织有纪律，讲道理的工人精英，这样的工人，才值得培养。
我不是怕工人们挣钱多。大家出来就是为了挣钱的，累死累活一天也不容易。可这钱得挣的光明正大，拿的理直气壮！把服务的工厂干垮了，他们自己却挣了高工资，这样的工人我不要！
如果大家在能够保证质量的的情况下，还能像现在这样拿工资，那倒是好事，那才是有效率的，真正的优秀技术工人。这样能干的工人，才是真正能干，才是我们需要的。过去那些所谓能干的工人，那不叫能干，那叫作死。蛮干、瞎干，把工厂干死了，也把自己的饭碗干丢了。这样的工人，我们永远不需要！
只要可以保证质量，我不怕工人拿工资，拿的越多越好。
这就是下面我要讲的人机效率的问题。”
人机效率？在座的单位主管，竟然有多半是头一回听说这个名词。
周大林就往下讲。
“一个生产企业要发展，要赢利，第一就要讲究人机效率。
一台设备，一个工人工作八小时，干十个工件出来，另一个只能干八个。第一个的人机效率，就比第二个高。
这是人机效率直观的意思。同样是我说的那两个工人，第一个虽然干的多，但十个工件里面，有四个是废的。第二个工人八件只废了一个，谁的人机效率高？当然是第二个工人。
所以，人机效率，是一个综合评价得出来的数据，也不仅仅是只用数量和成品率来衡量。这里面还有一个衡量标准，叫设备故障率。第一个工人不顾自己操纵的机床可不可以承受，违反操作规程，盲目加大刀具进给量，总是让机床超负荷运转。最终他活干出来了，我本来可以用五年的设备，他一年就给我造废了，这也不行。
所以，生产部你们要注意，下一步，设备维修这一块，我会从你们那里抽调出来，归综合办公室统一管理。综合办公室于倩经理，你要让你手下的统计人员，把设备故障率统计下来，计算进人机效率当中去。要搞一套公式，把这个东西数据化。也就是说，我要的人机效率，是具体数字，明白吗？”
“明白。”于倩就简单回答了两个字。
“明白？”周大林倒不相信她能明白这个。他问，“那你说说，你准备怎么来把这个东西数据化？”
于倩就不慌不忙回答说：“这个书本上有啊，原先我也跟赵经理提过，不能这么由着工人糟设备，要有个限制措施，他不听啊。”
“噢，书本上有？”周大林不由就嘟囔一句。
他竟然不知道书本上有这东西。他的所谓人机效率，是他做企业副总的时候，自己摸索出来的一套东西。
“你上学的时候是学什么的？”他就问于倩。
于倩回答说：“企业管理啊。你说的人机效率，我上学的时候学过，课本上就有现成的公式。”
尼玛，当初他竟然不知道有现成的公式，竟然自造了一套计算方式出来。
也难怪，他上大学的时候，还没有这方面的知识，他不知道也不奇怪。
“那你回去以后，给我弄个方案出来，我看看。”他就对于倩说，“你要搞得好，你去当生产经理，和老刘换换，让他也坐两天办公室，尝尝这个被人整天催的滋味，以后他就不说你整天闲的没事干，进个材料都搞这么慢了。”
于倩知道他开玩笑，嘿嘿一笑说：“周总，刘经理的工作太辛苦，我这小身体真干不了他的工作。我还是在我的位置上，继续受刘经理的抱怨吧。说实话，周总你回来了，我们每一个人心里都兴奋着呢。虽然我们现在遇到了极大的困难，可是只要有你在，我们相信，真空泵绝对可以渡过这个难关的！”
后面的话，就纯粹属于拍马屁了。不过美女拍他马屁，他还是很受用的。
受用归受用，程晓还在这儿呢。
他刚才和于倩开玩笑，就是脑子一热，把程晓在这儿这个茬给忘了。
现在想起来了，这个话题就不能再进行下去了。
他直接话题一转，对营销主管吴庆林说：“说说你那边的情况。西北化工出这么大的纰漏，也不知道你这个营销主管是怎么当的？”
吴庆林脸上写满了委屈，沉默一下才说：“自周总你离开以后，朱二军很快就回来了。赵世豪在背后给他撑腰，又重新启用了原来他那一帮人，把我架空了。
你当初定的制度，是做为主管，我掌握所有营销客户，决定营销方向，不再单独做业务，而是按照营销额度提成做为工资。所以，我把手里的业务，都交给了别人去做。
朱二军回来以后，赵世豪就把我的提成给取消了，说是有本事的自己跑业务拿提成，指望别人跑业务拿抽成，算什么啊？做为营销主管，你连个业务都跑不来，算什么营销主管？
可是，我的业务已经交给别人做了，也不好意思从别人手里再要回来。这样，我就每月只拿五百块钱的保底工资，一直到现在。
西北化工这个单，赵世豪怕我看出问题来，从开始就嘱咐朱二军，不允许我参与。我有一种预感，这回要出大事！要是不考虑你对我的知遇之恩，我早就走了，去小厂子里跑跑业务，一月挣个吃饭钱没有问题。
可是，我知道周总你早晚有一天会回来，我得对得起你。所以，所以我一直坚持着，没有走。”
吴庆林这些话说到最后的时候，忍不住抽泣了，但他还是坚持把这些话说完了。
他说完了，屋里鸦雀无声。好多主管，恐怕和他的心情，是一样的。
这时候，首先沉不住气的，却是老程。他结结巴巴地问周大林：“周总，我说两句行吗？”
周大林不知道他想说什么，担心他胡说八道，去反驳吴庆林，破坏了他好不容忽悠出来的这个氛围。
可是，老丈人想说话，他也不敢拦着，只好说：“当然可以啊。”
老程就直接说了。
“接西北那个大单，吴经理提醒过我好多次，要我谨慎一些，对方对质量要求很严，我们现在的生产水平，恐怕不适合接这样的单。
可是，那时候我偏听偏信赵世豪的，固执地认为，吴经理是因为这个单没让他参与，故意使坏。取消吴经理的业务提成，主意虽然是赵世豪出的，可是也是我同意的。”
说到这里，他感慨着说：“我这个人啊，不懂工业生产，也不会识人，拿着人家的好心当驴肝肺！现在想想，你们好多人都曾经有意无意地提醒我，要找个专业搞管理的来管企业，我竟然一句都没听进去。工厂走到今天这一步，责任完全在我，是我对不起大家！
今天在这里，利用这个机会，我给大家赔个不是。同时，我也正式宣布一下，表个态。从今往后，我把这个工厂，就交给大林了，我不再参与任何意见，回家养老去了。”
说完了，他站起来，给大家深深鞠了一躬，不待大家反应过来，就径直走了。
老程有点没脸待在这里了。大家虽然都在说赵世豪，丝毫没有说他一句。可是，没有他的默许，赵世豪能有这么大的权力，独断专行，最后把厂子给搞成这样吗？
在老程看来，说赵世豪和说他老程，是没有任何区别的。
自己这干的都叫什么事儿？这就好像评书里说的昏君，手底下弄一帮奸臣，残害忠良，搞垮国家。
听《岳飞传》，他恨赵构和秦桧恨的牙根痒痒。可现实里，他就是那个昏君赵构。
听《杨家将》他恨潘仁美，恨宋高宗。可到头来，他自己做了宋高宗。
老程要是再在这里待着，就真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了。
相信经过这次会议，老程恐怕是连来真空泵厂，看着周大林怎么工作的勇气，都没有了。
这正是周大林处心积虑要达到的目的。
说心里话，他手里企业够多的了，这些东西根本就不是他想要的。
人在江湖混，身不由己啊。想当个独来独往的侠客呢，结果混成土老财了，真是有些哭笑不得。
最操蛋的，就是他这位老丈人。他本来就混的够麻烦的了，老程还一个劲地作，不断给他找麻烦。
他总不能扔了程晓，从此不管他们老程家的事儿吧？
所以，他得让老程自己承认自己不是材料，从此不作了才行。
这一回，他的目的达到了。
222.放下架子有多难
部门主管会议，一直开到晚上八点多才结束。
布置具体工作之前，周大林只是具体阐述他的治厂方针和原则，就用了整整一下午的时间。
布置具体工作，各部门首先要做什么，怎么去做，他一边说明自己要大家所做事情的原因和目的，一边还要就每一个工作的具体细节，和大家商量、解释，直到大家都明白了，这才算告一段落。
当年的人民军队能够取得全国性的胜利，就是因为军队的每一位指挥官，从纵队司令到连排班长，都知道自己为什么去打某一场战争，要达到什么目的。
这样的好处，就是指挥官们具有更大的能动性。具体的办法各有不同，达到目的才是关键。
还有一个好处，就是各部队之间，可以紧密配合，为完成自己的最终目标，相互很好地协作。
三大战役，四保临江，好多战役，都可以看到这种完美配合的影子。
反观对手，却是各自为战，最终被我方以弱胜强，各个击破。孟良崮之战，就是一个典型。
主要原因，就是对手没有一个共同的目的，只是为了各自的利益在勾心斗角，官兵连为什么打仗都搞不清楚。
做副总时候的周大林，在实际工作中，对这个问题进行过深刻的思考，总结出不少实质性的东西，用于工作当中，取得了良好的效果。
他要让他的部门主管们明白，他们是一个整体，为达到同一个目的在工作。他要让大家明白这个最终目的是什么，所有部门主管现在首要做的工作，就是为了达到他们共同的目的。
军队管理和企业管理，走到最后，理论都是相通的。伟人的思想，处处闪烁着光辉。
有人说，这是个人崇拜。其实，是真的没有读懂伟人著作的真谛。
说白了，伟人思想，其实就是一种管理方法——十分高深和高明的管理方法。
当然了，伟人思想绝不是一个人的，而是整个集体思想的表现。这些做事技巧和管理方法，是种花家千年文明的精华。
周大林只是学到了一些皮毛，意识到了这是一种最高明的管理手段，就足以让他的管理能力有了质的飞跃。
上一世，他不善于溜须拍马，都可以靠自己的能力做到大企业副总。这一世，他不用溜须拍马，有自己的企业来供他实践伟人思想，就不可同日而语了。
会议结束以后，他和大家一起去酒店吃了顿饭。饭桌上，大家推杯换盏，相谈甚欢。
这是自老程接管真空泵厂以来，从来没有过的气氛。
赵世豪为人过于严肃，总是给人一种神神秘秘的感觉，让人猜不透他。他也很少和大家一起吃饭，即便一起吃饭，说话也总是透着一股高深莫测的气息，让大家很难和他接近，酒当然就喝不痛快。
和周大林在一起，大家的感觉就完全不同了。这位大忽悠，三言两语就可以让酒桌上的气氛活跃起来。
他没有架子，工作之外，大家就是兄弟，说什么都行，而且带头不着调。要不是程晓就在跟前坐着，他还不知道要闹什么洋相。
这也算是一种工作方法吧。
好多领导，工作中一脸严肃，工作之外也人五人六，拿自己当块咸菜，始终端着架子。这种作风，是很难让下属接受的。
当然了，溜须拍马者这时候就有机会了，拼命拍马屁就是。但作为领导，你绝对听不到一句中肯的评价，从而愈发觉得自己正确，最终飘飘然起来，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因为拍马屁的，是不会告诉你，你已经走错路了。正直的人始终因为你的架子和威严，和你亲近不起来，保持着距离，从而谨言慎行，也不会提醒你，你走错了路。
周大林深知这种作风的危害，那样还不如不和大家一起吃饭。
所以，他会不考虑自身形象，甚至主动闹点笑话，出点洋相，来让大家知道，他真心把大家当朋友，让大家有机会把心里想说的说出来，敢于说平日里不敢说的话。
放下架子，看似简单，实则很难。
好多领导都明白这个道理，真正做起来，心里想的是放下架子，其实架子一直不自觉地端着呢。
什么时候，大家真的敢和你胡说八道了，那才是你真正把架子放下了。
现实当中，几乎没有人能真正做到这一点。
延安时期的伟人，做到了这一点。可以在田间地头抽老农的烟袋，可以和红小鬼摆摆道理……所以，他取得了天下。
因为那时候他是朴实的，心里恐怕还真的没有架子这个概念，连不高兴发脾气都是率性的，没有官气。
要不是程晓跟着，吃完了饭，估计周大林能带着他这帮手下，去歌厅嗨一晚上，甚至叫上俩陪唱的小姐姐，那就更可以不分彼此了。
程晓跟着，还是不要过于放肆吧，免得回家挨收拾。
即便如此，回家也没消停了。
饭从八点多一直吃到十点半，这才结束。周大林偷偷嘱咐吴庆林，可以带着大家去歌厅玩去，费用回来找他报销。另外，就人家于倩一个女的，你们愿意带她，她也愿意去，就带她去，否则就找车先送人家回家。
嘱咐完了，这才和程晓打车回家。
为和这帮手下深入交流，这一回他喝酒没有使诈，低度白酒差不多喝了有个七八两，回家就有些醉了，靠在客厅沙发里犯迷糊。
程晓也和于倩喝了点红酒。她是老板娘，平时不苟言笑，大家倒有点怕她，倒是没人敢找她劝酒。于倩冲别人挺厉害的，可对程晓不敢，也不敢劝她喝酒，基本就是她想喝就喝，喝多少她自己说了算。
所以，她只喝了两杯红酒，基本没有酒意。
程晓去给周大林泡了一壶酽茶，倒一杯放在他跟前说：“喝点茶醒醒酒吧？”
周大林直起身体来说：“谢谢哈。”手摸杯子一下说，“有点热，凉一会儿吧。”接着又说她，“你也自己倒上，喝一点啊。得从年轻就养成喝茶的好习惯。茶这东西好啊，降血脂，预防高血压。”
这话说的，就有点中年人的味道了。总惦记着自己的身体，年轻人很少会说这个。
程晓才二十七岁，还可以算做年轻人，身上皮肤紧致细腻，弹性十足。那个手感，还是很让周大林陶醉的。
程晓果然就为自己倒一杯茶，在他身边坐下来，慢悠悠地问他说：“你是不是特喜欢漂亮女人啊？”
周大林顺口说：“瞧你这话说的，漂亮女人谁不喜欢啊？”说完立刻发觉自己这话有问题，立刻说，“谁能比我媳妇漂亮啊？我最喜欢的，当然是我媳妇了。”
程晓就笑一下，接着问：“今天开会，要是我不在那里，你是不是会格外照顾于倩，和她多调一会儿情啊？”
周大林立马警觉，立刻否认说：“谁和她调情啦？哎，你说话可得讲证据哈，不能冤枉好人。”
“你是好人啊？”程晓就乐着问他说，“那你说，于倩漂亮不漂亮？”
周大林说：“比起我老婆来，论年龄，论漂亮，她算老几呀？”
程晓就笑，然后说：“这话我爱听。”
看着老婆笑了，周大林知道她没生气，心情就放松下来，端起自己的杯子来喝茶。
程晓就又问他说：“和于倩开玩笑的时候，你是不是忘了我的存在呀？”
周大林就承认说：“我手里公司太多了，整天开会，还真是忘了这是你爹的公司，忘了你在那儿了。其实，我调侃于倩几句，就是为了活跃一下气氛，没别的意思。”
程晓就问：“那你为什么不拿别人调侃啊？”
周大林还真无言以对，他就是喜欢和美女开玩笑，这个本性难移嘛。
程晓就替他回答说：“美女赏心悦目，你喜欢嘛，对不对？”
周大林不上当，说：“你别往沟里带我成不成啊？我就顺嘴接话茬。你比于倩漂亮多了，我怎么没调侃你呀？”
程晓说：“我不你老婆吗，哪有守着人调侃自己老婆玩的？再说你也没想起我来不是吗？”
周大林看看她，然后问：“我说，你到底想说什么啊，别让我猜闷儿好不好？”
程晓就眉花眼笑说：“我这不怕你睡着了，陪着你说会儿话，让你把茶喝了再睡嘛。就是和你说着玩儿，又没什么目的。”
周大林就嘿嘿两声说：“我怎么听着不像呢？”
程晓说：“吃饭的时候，你虽然喝酒了，可一直憋着，没去和于倩逗闷子。说明啊，你心里还是要顾及我的，我挺高兴的。”
原来是这样。可周大林觉着，还是不怎么对劲儿。
“哎，我一直憋着什么意思呀？”他就问，“你这意思，我还是想去逗于倩，只是碍于有你在场，没敢是不是？哎，你怎么这么不放心我啊？于倩都三十了，一个大老娘们儿，我逗她有什么意思啊？开会的时候，纯粹就是为了活跃气氛，没别的意思，你别往歪里想好不好啊？”
程晓就不高兴说：“和你说话怎么这么背劲呢？是你做贼心虚还是我往歪里想啊？不和你说了！”
说着站起来要走，被他一把给拉住了。
“我不也是和你逗着玩吗？咱们又俩月没见了，不知道我想你啊？”
说着话，他就把她给搂到怀里去了，手开始不老实。
“哎呀，你喝酒了，味儿好大！你先喝会儿茶，然后去洗个澡。”
“回来前才洗的。”
“哎呀，这么猴急……”
程晓最终还是反抗失败，两个人从沙发上一直闹到床上去，周大林精疲力尽了，这才老实在床上躺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