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诘问八盐商
其实,锦衣卫官面上的消息,在薛蟠离京南下后的第二天,就传递到了京城,速度并不算慢。
毕竟,锦衣卫扬州卫所在禀报此事之前,要先对事情进行一番调查,有个初步结果之后,才好禀报,不然如果只是传递过来一个“林如海遇刺”的消息,会显得更不专业。
郑昀虽然已经从永昭帝这里领到圣命,要南下扬州亲自调查此事,但是他可不能像薛蟠那样,把衙门的事情扔下不管,说走就走了。
郑昀离京南下之前,先用了两天的时间,把锦衣卫近日的重大事项,都交待清楚,才启程动身。
一路之上,也不会像薛蟠那样日夜兼程、快马加鞭,不顾其他,只闷头赶路,所以在路上用得时间比薛蟠要久很多,足足花了十天时间,才赶到扬州。
这个时候,薛蟠抵达扬州已经七八天了,从金陵请来的名医会诊都结束了,林如海的病情也得到了控制,性命被从鬼门关外拉了回来。
这几天的时间,薛蟠除了广邀名医来给林如海会诊,也从金陵调来了一些可靠的人手,对林如海遇刺事件,进行了摸底调查。
其实,这件事情的原委,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幕后真凶超不出扬州八大盐商的范围,最大的可能,是八大盐商全都参与了此事。
林如海遇刺之后,就一直深居扬州盐运使司衙门后宅,外边有扬州知府派来的兵士衙役守卫,外人根本摸不清林如海的具体情况。
扬州知府也派出人手,对此事进行了调查,找到了那几位被吴洋用燧发短枪击伤的刺客,但是被捉拿的刺客,本就伤势严重、性命垂危,被关进扬州府衙牢房之后,没等到被审讯,就一个个死在牢里了。
扬州知府也搞不清楚,这几个刺客是真的伤重而亡,还是被人从中做了手脚。
偌大的扬州府地界,早就被八大盐商渗透得彻彻底底了,就连扬州知府自己,也吃过八大盐商的饮宴,收过他们的赠礼。
虽然在林如海遇刺之后,扬州知府有鉴于朝廷威严被肆意践踏,也怕为此事承担责任,下了死命令,要彻查此事,但是总不能由他自己亲自上阵调查,而下面做事的人,谁是八大盐商的人,他都分辨不清,所以调查推进十分缓慢,就在所难免了。
薛蟠亲自来到扬州,肯定不会对此事善罢甘休,但是因为名不正言不顺,所以一时之间,也没想好怎么处理此事。
从郑昀的手里接到永昭帝的旨意,身上多了钦差的身份之后,事情就豁然开朗了。
郑昀此来,本来还想着,怎么调查此事,要动用多少人手,耗费多少精力时间,才能查清原委。
尽管他也能猜到,此事的幕后黑手,左右逃不过在林如海改革两淮盐政中利益受损八大盐商范围,但是要拿到真凭实据,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八大盐商既然敢做出公认刺杀朝廷重臣的事情,肯定会在事前事后,处理好所有首尾,置身事外,确保不被牵扯到。
扬州又是八大盐商的大本营,他们从前明开始,在此经营了数百年,早就根深蒂固,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了。
刘汉帝国的锦衣卫,虽然做的是和前明锦衣卫相同的事情,但是却没有前明锦衣卫那样的权势,在没有真凭实据的情况下,倒不好对表面上乐善好施、人脉深厚的八大盐商直接动手。
薛蟠却不像郑昀这样瞻前顾后,在他看来,八大盐商的罪证把柄,根本不用调查,都是明摆着的。
薛蟠接过钦差任命之后,第一道命令,便是调动扬州周围州府的驻军,跨府来扬州公干。
之所以没有动员扬州本地的卫所兵卒,是薛蟠不放心,不清楚八大盐商对本地卫所的侵蚀程度,唯恐扬州卫所的兵卒,得到对八大盐商动手的命令,突然哗变,闹出乱子。
等附近州县的四五千大军,被调度到扬州城外的时候,薛蟠也命人把八大盐商的当家人,都请到了盐运使司衙门里。
八大盐商其实早就等着被召唤到盐运使司衙门了,只是在他们原本的计划中,林如海会在刺杀行动中当场身死,他们前一次来盐运使司衙门,是对林如海进行吊唁,后一次来盐运使司衙门,则是拜见新任巡盐御史。
结果,万万没想到,林如海的身边,竟然有一位能发连统的吴洋,用的火统还是燧发,以一人之力,面对八名手持弩箭的刺客,还能当场射杀两人,射伤三人,剩下的三名刺客,虽然没有受伤,但已经被吴洋的火统连发吓破了胆,见吴洋能够在转瞬间重新装弹击发,枪枪致命,立即四散逃命去了。
林如海虽然中了一击毒箭,但却没有命丧当场,被救回盐运使司衙门之后,被扬州府派人团团保护住,生死难明。
八大盐商虽然胆大妄为,但也不敢派人强攻盐运使司衙门。
刺杀朝廷重臣,虽然形同谋逆,但是八大盐商自认为首尾料理得干净,此事牵扯不到他们身上。
而派人强攻盐运使司衙门,就是实实在在的谋逆行为了,需要动用的人手,也要远远多于刺杀,人一多,就难保密,暴露出他们幕后黑手的可能性大增。
就算他们再胆大包天,也做不出这样的事情。
所以,这次被召进盐运使司衙门,八大盐商难免心中惴惴不安,因为此事已经超出了他们的掌控。
八大盐商在盐运使司衙门的侧厅坐下,坐了半天冷板凳,一直不见正主儿出来,连杯茶水也没有。
不过,八大盐商都是久经商海浮沉的老成之人,些许试探,并不能令他们动容,一个个正襟危坐,表现得十分镇定。
已经能够起身下床的林如海,和薛蟠一起,在屏风后面,陪着八大盐商枯坐了半天,不过林如海和薛蟠手边,都有一杯热茶。
八大盐商甚至能够听到屏风后面有人喝茶的动静。
一杯茶喝完,见八大盐商依然不为所动,林如海对薛蟠笑了一下,薛蟠这才起身,绕过屏风,来到前面。
八大盐商听到脚步声,都扭头看来,见出来的不是林如海,而是一位面相稚嫩的少年,不由地挑眉眯眼,脸上神情莫名。
薛蟠此时,身上并没有穿着官服,而是只着常服,还是请外边的裁缝临时赶制的,因为薛蟠南下匆忙,并没有带什么随身衣物。
八大盐商当代主事人中,年纪最大的白家家主,已经年逾七旬,年纪最小的周家家主,也有四十许的年纪了,都比薛蟠大了几十岁。
面对意外出现的薛蟠,八大盐商都在心中暗暗猜测,来者何人。
薛蟠也没有主动介绍自己,径自在主位上坐下,嘴角泛起一丝冷笑,开口说道,“劳诸位在此久等了,不过让你们等些时候,也是为你们好。”
八大盐商相互之间交换了一下眼神,由年纪最小的周家家主开口说道,“不知......阁下此言何意?”
薛蟠说道,“我特意给你俩留出这些时间,是让你们事先考虑清楚,想必诸位也都知道,本官召你们来此的用意,等下我问话的时候,希望你们能三思而言,言之有物,不要给本官说那些空话套话,浪费彼此的时间。”
周家家主听薛蟠自称“本官”,开口问道,“不知上官官居何位?巡盐御史林大人何在?怎么上官召见我等?”
薛蟠翻了翻眼皮,瞟了周家家主一眼,脸上似笑非笑道,“林大人病体未愈,尚不能理事,本官乃是陛下亲任的钦差,专事处理林大人遇刺事件的,对了,本官姓薛名蟠,祖籍金陵。”
周家家主闻言,试探问道,“薛大人,可是金陵薛家出身?”
薛蟠说道,“正是。”
八大盐商闻言,又相互交换了一下眼神。
薛家在金陵护官符中,有“丰年好大雪(薛),珍珠如土金如铁”之称,但要论豪富程度,和八大盐商,依然无法相提并论。
尤其是近几年,薛家前任家主早亡,只留下孤儿寡母,依靠着与王家联姻,才能勉强维持家业,家势已经衰落了。
薛家年前阖家进京之事,八大盐商也有耳闻,对薛家和林如海林家的渊源,也有了解,却没想到,薛蟠竟然在一年之间,就由商转官,现在还被委任为钦差,来扬州处置林如海遇刺事件。
在八大盐商看来,薛蟠自然是靠着金陵贾家、王家,才得以跻身官场的,年纪轻轻,能有多大本事,要来调查林如海遇刺事件?
八大盐商得知了薛蟠的身份,心中不由松了一口气,认为他这个小年轻,轻易就会被他们拿捏住。
周家家主开口的言语,都比之前轻松了几分,脸上也露出了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说道,“薛大人召我等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薛蟠突然沉下脸色,冷声说道,“本官方才已经说了,咱们之间,此次谈话,要彼此坦诚,不要尽说废话,浪费彼此时间,你是没有带耳朵,还是听不懂人话?”
周家家主被薛蟠突然变脸,搞得措手不及,舌头一时打结,不知该怎么回答。
八大盐商现任当家人的带头老大白家家主见状,开口说道,“薛大人勿怪,只是我等实在不知,大人召我等前来,所为何事呀。”
薛蟠冷眼看向白家家主,看得年老成精的白家家主,浑身不自在,脸颊不由自主地抽动了几下。
周家家主这才缓过劲儿来,开口说道,“小人知道,薛大人此次召我等前来,是为了林大人遇刺之事,不过此事与我等无关,知府杨大人此前已经派人调查过了。”
薛蟠冷笑道,“你说这话,自己信么?”
周家家主张了张嘴,语气也澹定下来,说道,“大人有何吩咐,还请直言,不须这般逞言辞之利。”
薛蟠冷笑道,“林大人身为巡盐御史,位高权重,劳苦功高,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遭歹人刺杀,陛下得知此事,大为光火,命本官彻查此事。
“当时的八名刺客,两个被林大人护卫当场射杀,三位被射伤,后被扬州府捉拿,下狱不久便都不治身亡,还有三位刺客,遁入江湖,不知踪影。
“朝廷没有人证,在尔等看来,似乎就拿此事毫无办法了是吧,扬州知府是没有办法,不等于本官没有办法。
“本官调查本桉,不需要人证物证,只需要自由心证,林大人遇刺,谁能在此事中受益,谁就是幕后黑手,逃走的那三位刺客,不过是幕后之人手中的刀,逃了也就逃了,无关紧要,此事的关键是把幕后黑手找出来。
“诸位,我想问一问,你们认为,谁在林大人遇刺事件中,受益最大?我指的是假如刺杀成功,林大人命丧当场之后。”
周家家主目光游移道,“这个......小人哪里知道。”
薛蟠冷笑道,“那咱们先说一说林大人因何遇刺,在本官看来,此事缘由,乃是林大人对两淮盐政的改革,今年的盐引发放数量,比往年足足多了一倍,原本由你们八家包揽的盐引,现在被众多中小盐商分走了大半。
“以往两淮发放盐引的数量,只有七八十万担,是因为尔等禀报,盐场只能生产这么多盐;今年发放了一百五十万担盐引,缴税购买的盐商却不担心盐场产量不足,无法兑换,由此可知两淮盐场的真实产量。
“那么,以往官发盐引之外的盐,都哪里去了?总不能是一夜之间,产量就从七八十万担,上升到一百五十万担了吧!
“尔等作为承销两淮盐业的大盐商,有何言辞,可解本官此惑?”
周家家主期期艾艾道,“这个......小人之前只是照章纳税购买盐引,再凭盐引从盐户那里购盐,到各处售卖,对大人所言产量虚实之事,实在不知。”
薛蟠冷笑道,“那你可敢以祖宗的名义发誓,说你家赚的银子里,没有一两是贩卖私盐得来的?”
周家家主脸色陡变,作色道,“大人此言何意?”
薛蟠冷笑道,“本官的意思很清楚,之前两淮盐场所产的盐,在官买盐引之外的产量,都被尔等以私盐贩卖,从中渔利了吧!”
第90章 抄家灭族祸
周家家主立即叫冤道,“大人此言太过武断,小人一向秉公守法,哪里敢售卖私盐?那可是杀头的重罪!”
薛蟠冷笑道,“尔等卖没卖过私盐,你我都心知肚明,而且想要实在证据,对别人来说难比登天,因为尔等一定在账目上抹平了收支,一般人查不出漏洞。
“但是,对本官而言,查证却易如反掌,甚至都不需要去查你们的账目,只需要知道你们每年从盐运使司衙门购买的盐引数量,再知道各地的盐价,再对比你们每年的利润,一切就一目了然了。
“盐引数量是一定的,各地的盐价虽然有波动,但也大致平稳,如此一来,你们每年应得的利润,和实际利润之间的差距,从何而来,诸位何以教我?”
周家家主闻了薛蟠这番话,脸色灰白,鬓角额头满是汗水,情不自禁抬起袖口擦拭道,“小人.....小人家中,除了买盐,还有其他产业,多出来的利润,自然是其他产业的出息。”
薛蟠呵呵笑道,“想必诸位也都知道,本官家里,也是经商的,对各个产业,都略有了解,不知诸位在卖盐之外,还经营有什么产业,能有如此暴利?”
八大盐商闻言,脸色都变得漆黑。
薛蟠这是在所有方面,都把他们逼到了墙角里,唯一的出路,就是低头服软,以期获得薛蟠的谅解,放他们一条生路。
但是,低头容易,可是想要获得薛蟠的谅解,不付出足够的代价,是不可能的。
他们要付出怎样的代价呢?
其实,在得到召唤,决定来扬州盐运使司衙门的时候,八大盐商就准备好付出代价的准备。
换位思考,要是把他们换成林如海,被人这样针对,也铁定不会善罢甘休。
八大盐商虽然家世豪富,在扬州本地经营上百年,也算有些根基,并不是那么好拿捏的,但是林如海这个巡盐御史,毕竟掌握着他们的身家命门,又有官场身份,真的要对付他们,有的是办法。
民不与官斗,这是封建时代的铁律,因为根本没有斗过的可能性。
八大盐商再富可敌国,终究也是商户百姓,和林如海这样的官老爷,不在一个层面上。
只是,在低头服软之前,八大盐商还想要再挣扎一下,这次换成了八大盐商当代的龙头白家家主开口,说道,“薛大人,你方才所说这些,都是欲加之罪,想我大汉朗朗乾坤,薛大人也难做到一手遮天吧。”
薛蟠冷笑道,“本官是不能一手遮天,但是在这件事情上,是尔等先坏了规矩,做得出格了!
“本官这些天,翻阅了扬州盐运使司衙门的档桉,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前朝且不去说,单是国朝定鼎这七十来年,扬州巡盐御史任上,就有多人死于非命,只是那些时候,做事的人干得利落,幕后之人首尾也处理得干净,又没有强力之人追究,事情最终都不了了之了。
“但是这一次,事情却超出了幕后黑手的预料,林大人和本官,也誓与幕后黑手不死不休,诸位可以猜想一下,此事最后,是本官能把幕后黑手揪出来,明正典刑;还是幕后黑手能继续逍遥法外?”
白家家主脸颊又抽动了几下,与薛蟠对视了好一阵,最终还是率先移开目光,低声说道,“不知薛大人,要怎么样?”
薛蟠冷声说道,“我要诸位交出此事首恶,此僚必须要施以极刑,方能震慑宵小,让尔等知道,朝廷威严,不容亵渎!而且血债必须血偿,林大人虽然侥幸躲过一死,但也半只脚迈进了鬼门关,必须有一条人命抵债。
“此外,尔等八家,要贡献出半数家产,并且从今往后,退出两淮盐业,本官宽宏大量,准许你们带着一半财物,去其他地方另谋出路。”
八大盐商听到薛蟠的两点要求,都大惊失色,周家家主抢先说道,“大人提出的这两个条件,太过苛刻了吧!”
薛蟠却不多理几人,看了一下厅内座钟,冷峻言道,“你们还有一刻钟的时间考虑,答不答应本官的条件,悉听尊便,不过请务必在此之前,给本官一个回复,过时不候!”
说完,便闭上眼睛,靠着交椅上养起神来。
八大盐商当着薛蟠的面,也不敢出声讨论,只能用眼神交流,得出结论倒也快捷,只用了不到半刻钟,白家家主便代表几人开口说道,“大人,我等虽然是各自家主,但是您提出的两个条件,事关重大,我等难以自专,需要回去,与家族耆老商议过,才好给大人最终答复。”
薛蟠闻言,睁开眼睛问道,“这就是尔等给本官的最终的答复?”
八大盐商又互相交流了一下眼神,最终一起拱手说道,“恳请大人宽恕我等一些时间。”
薛蟠不再说话,只是手指在交椅扶手上,随着座钟钟摆摇动、指针跳动,一下一下地轻轻叩击。
叩击声非常轻微,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却越来越像一柄重锤,一下一下地砸在八大盐商的心上。
厅内的气氛也随之愈发压抑,令人有窒息之感。
八大盐商不敢出言催促薛蟠,只能又互相眼神交流,神情随着时间的流逝,都变得紧张起来。
最终,八人中年级最轻的周家家主,养气功夫比其他七人略有不如,受不住压抑的气氛,开口涩声说道,“潘大人......”
刚说出这三个字,忽然听到厅内座钟“当当当”地响了十声,时间已经来到己正(上午十点)时分。
座钟报过时间,周家家主要继续说话,忽然又听到外边“彭彭彭”三声炮响。
薛蟠听到炮响,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看着周家家主,说道,“阁下想要说什么?”
周家家主心中生出不详的预感,结结巴巴道,“大人,不知刚才的炮声,所为何故!”
薛蟠扯动了一下嘴角,冷声说道,“在尔等被召来的同时,本官已经命令从金陵、镇江、苏州等地借调来的五千大军,包围住尔等的城内府邸和城外庄园,若是得到三声炮响,便立即动手拿人,现在三声炮响已过,想必尔等府邸,已经被大军攻陷了。”
八大盐商闻听此言,大惊失色,白家家主失声叫道,“大人,怎可如此不教而诛啊!”
薛蟠冷声说道,“本官这怎么能算是不教而诛呢?本官给过你们机会,是你们没把本官的话放在心上。
“今日本官一见到诸位,便就言明,尔等与本官此次对话,要言之有物,不要虚言推诿;就在刚刚,也给了你们最后的机会,是尔等一而再再而三的不接受本官好意,才使得事情发展到这种境地,此乃尔等咎由自取!”
白家家主厉声叫道,“薛家小儿,你虽然是奉旨钦差,但是没有真凭实据,怎么敢调动大军,擅闯我等私宅?我大汉朝廷,还有没有王法了!”
薛蟠挑眉冷笑道,“老匹夫,你现在知道跟本官讲王法了?尔等派人刺杀朝廷重臣的时候,怎么没想到王法?”
白家家主仍要狡辩,“林大人遇刺之事,与我等无关。”
薛蟠拍桉而起,指着白家家主的鼻子叫道,“此事与尔等有没有关系,你我都心知肚明!本官现在手里虽然没有真凭实据,但是抄了尔等府邸庄园之后,就会有证据了!”
又失笑道,“就算到尔等首尾料理得干净,府邸庄园里没有证据,负责抄家的锦衣卫,掘地三尺,也会给本官把证据找出来的。”
特意在“找”字上下了重音,其意不言自明。
八大盐商无不色变,如丧考妣。
白家家主也没了嚣张气焰,语气软了下来,但仍要垂死挣扎一二,说道,“薛大人,我们在朝中,也有些背景靠山,绝不会让你肆意妄为的。”
薛蟠不屑道,“本官就等着那些人自己跳出来,到时候参他们一个官商勾结。”
周家家主见白家家主没了言语,忙出声说道,“大人,您也是商户出身,咱们之前虽然没有打过交道,但同在商海沉浮,多少有些香火情,还请大人能高抬贵手,放我等一条生路。”
薛蟠冷笑道,“本官方才提出的两个条件,已经给尔等留生路了,那个时候如果你们能推出一人来,那么其他七个人,就都能活着,但是尔等仍然心存侥幸,还想要推诿拖延,错过了这个最后的机会,就不要怪本官无情了。
“现在,尔等八人,即便不会都为刺杀之事担责,但是府邸庄园被抄之后,想必也会找出些其他罪证,生死已经不再本官掌控了。
“就是尔等的家人,原本还能保有半数家产,去他处继续坐享富贵的,现在因为尔等不把本官的条件放在心上,不仅家产难保,也会被一同追责,生死难料。
“现在,你们只能希望,锦衣卫从尔等府邸庄园中,拿不到什么实在罪证,如此一来,尔等家人的罪责,会稍轻一些,死罪能免,留下一条命,还能让尔等的家族香火延续下去。
“若是锦衣卫查抄出实在罪证,把尔等家人全都牵扯进来,那么从今往后,尔等八家,就要从世上抹除了!”
第91章 雷霆手段击
周家家主前些时日,刚刚得了个大胖小子,这是他的第一个儿子,此前众多妻妾给他生养了十几个孩子,大都是女孩,仅有的两个男孩,也都在襁褓中夭折,没能长成。
闻听薛蟠此言,当即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连向薛蟠砰砰砰磕了几个头,痛哭流涕道,“大人!千错万错,都是小人一个人的错,小人自知罪孽深重,不敢求大人宽恕,但是祸不及妻儿,恳请大人放过小人的家人。”
薛蟠不为所动道,“林大人上任两淮巡盐御史之前,家中也有妻子儿女,但是到任短短一两年间,先是幼子夭折,接着妻子离世,仅剩的一个女儿,也体弱多病,现在连他本人,也被光天化日之下刺杀。
“经过众多名医会诊,确定林大人此番命垂一线,除了在这次刺杀中染了箭毒,体内还有一种慢性毒素,天长日久,已经深入肺腑,便是扁鹊重生、华佗再世,也难彻底祛除。
“这种慢性毒素的来由,想必尔等也会言说不知情吧!
“现在你说‘祸不及妻儿’,让本官放过你的妻女老小,那么在此之前,你们可曾想过‘祸不及妻儿’?可曾想过放过林大人的妻儿?”
周家家主被薛蟠反问得哑口无言,只能不断地磕头,额头很快便磕破了皮,血洒当场,血流满面。
白家家主涩声说道,“大人手段狠辣,老朽算是领教了!但是你这般草管人命,老朽心有不甘,就算是身死魂灭,到了阎王那里,也会参大人一本!”
薛蟠冷声笑道,“老匹夫说得好,想必在阎王那里,早就被尔等谋害的往任官员、无辜百姓,在等着尔等了,阎王爷明察秋毫,判谁下炼狱,本官拭目以待。”
白家家主闻言脸皮抽搐,胸闷气短,瘫在椅子上,喘息不已。
薛蟠看八大盐商一个个失魂落魄,服软认命的模样,这才开口说道,“本官也不愿大搞株连,上天有好生之德,尔等坐下的恶,由你们自己承担,已经足够,祸及家人,也不是本官愿意看到的。
“现在本官再给尔等最后一个机会——你们八人,罪孽深重,生死自有法论,但是尔等家人,本官却可以留他们一条生路。”
八大盐商闻听此言,绝望中生出一线希望,顿时都像周家家主一样跪倒在地,齐声谢道,“多谢大人宽宏大量。”
薛蟠说道,“狡兔三窟,想必尔等除了城内府邸、城外庄园,一定会有第三处隐秘之处,藏匿着大笔钱财,要想让本官放过尔等家人,就把这些秘密藏银之处,悉数写出来,经本官验证之后,可以视情况,给尔等家人留一条生路。
“本官希望尔等不要再心存侥幸,既然本官敢在这里,堂堂正正开出这个条件,就不怕尔等事后反悔,反咬本官一口。
“这件事,出了此厅,本官就会一概不认,即便尔等攀咬,想要拉本官下水,也要先想一想,朝廷是会相信尔等,还是会相信本官。
“尔等也不要怕本官出尔反尔,得了你们的钱财,却不放人,况且,眼下的情况是,尔等想要家人平安,只有这一条路可选。
“本官有一事先与尔等说明,圣上对林大人遇刺之事,极为重视,不仅委派本官为钦差,彻查此事,还把锦衣卫指挥使郑昀郑大人也派到扬州来,他现在正在负责抄尔等的府邸庄园。
“本官也不知道,郑大人什么时候会回来,我方才所说之事,少一个人知道,就多一分保险,若是郑大人回来之前尔等依然拿不定主意,那么此事就将作废!
“机会摆在诸位面前,如何取舍,悉听尊便!”
周家家主闻听此言,第一个从地上爬起来,到一边拿起笔,在纸上奋笔疾书,不一时拿着字条来献给薛蟠,顾不得擦拭脸上血迹,涩声说道,“小人家里的藏银之处,全在这里,还望大人能言而有信,得了这些钱财,放过小人家人。”
薛蟠接过字条看了看,冷笑道,“本官要的是你们的全部秘密藏银,不要让本官知道,尔等家人在将来的某一天,突然一夜暴富,这个时候,如果尔等还想有所隐秘,那就不要怪本官翻脸无情了。”
周家家主听到这话,脸皮也不禁抽搐了几下,又返身回到旁边书桌处,拿起笔又写了几行字,回来呈禀道,“小人不敢再有欺瞒,还望大人海涵。”
薛蟠往字条上看了几眼,把上面的内容记在心中,把字条撕得粉碎,又揉成一团,拢入袖中。
其他几人看到周家家主的动作,也都脸色灰白地到书桌旁,把各自的秘密藏银地点,写出来呈给薛蟠。
最后只剩下白家家主一人,依然瘫在椅子上,没有动静。
薛蟠冷笑道,“看来老丈的打定主意,让那些藏银,陪着尔等家人一起深埋土内了,又或者,你在外边,还养着外室私生子,想要把那些藏银,留给他们?
“本官早在半个月前,就到了扬州,十天之前,就接到圣上的钦差任命,之所以拖到今日才对尔等动手,除了要从附近州县抽调兵卒之外,你以为就一直在干等着么?
“扬州锦衣卫所,此次被尔等所趁,在他们治下发生朝廷重臣遇刺事件,一个个可都憋着火呢,你以为你的外室私生子,能瞒过锦衣卫的耳目么?
“想必现在锦衣卫已经有人登门,把你的外室私生子接回到府邸去了,一家人嘛,就是要团团圆圆的,才算圆满。”
白家家主闻言,脸色顿时一片灰黑,心中激荡再也难以抑制,张口吐出一口淤血。
薛蟠见状,不为所动道,“老匹夫,你可不要想着死在这里,你死了倒是一了百了,可怜你的那些子孙,都要与你,还有你的藏银一起陪葬了!”
白家家主再也坐不住,挣扎着从椅子上站起身,颤颤巍巍地来到书桌旁,手颤抖着提起笔,在纸上足足写满了两大页,才过来把藏银地址,交给薛蟠。
白家家主,当初也是进过学的,还过了县试、府试院试、乡试数道关口,有举人功名,只是在会试上屡次折戟,最终只能回家继承家业,彻底断了科举之念。
不过因为有举人功名,在扬州地界,也算是乡绅名士,与知府都能称兄道弟,当初乡试同年,也有在朝中为官的,人脉还算宽广,所以才在他治下,白家执两淮盐业牛耳二三十年,是扬州盐商的坐地虎。
继承家业之后,白家家主虽然断了科举之念,却没有脱离文人圈子,向来以文人自榜,一手隶书,在扬州文人圈子里颇负盛名。
但是此时给薛蟠写的藏银地址,字体却歪歪斜斜,就和初学写字的蒙生一样,连薛蟠都不如。
由此可知白家家主此刻心情的激荡难定。
薛蟠把八大盐商的秘密藏银所在悉数敲打出来,记在心中,字条看过便毁,不留实证。
现在的八大盐商,已经没有了刚被召唤过来时的底气,一个个都如丧家之犬、行尸走肉,精气神已经被薛蟠彻底击溃。
薛蟠看到他们的样子,心中不禁暗暗感慨,破家县令灭门府尹,古人诚不欺我。
八大盐商在这个时候,已经脱离了普通百姓行列,虽然行的商贾之事,但是社会地位,却也已经脱离了“士农工商”的排序范畴,在此之前,和林如海这样的巡盐御史,以及扬州知府,都能谈笑风生、平起平坐。
可是,只要官府想要查办他们,他们仍然没有似乎还手之力,只能引颈待戮。
这也是薛蟠穿越到此方世界,最先做的,就是捐官谋缺,跻身官场的最大原因。
在这样的时代,官员和其他阶层,真实存在着一道屏障。
薛家祖上也曾做官,但是至少父祖两辈脱离了官场,操持起商贾之事,虽然积攒了百万家资,但是在薛父早亡之后,家势顿时倾颓,沦落到只能进京,向贾府、王家寻求庇护的境地。
若是没有薛蟠的穿越,薛家按照《红楼梦》文本描述,进京之后的境遇,也算不上好。
薛家在京中本有家业,但在进京之后,却寄居在荣国府长达数年,连薛蟠后来迎娶夏金桂,都是在荣国府。
薛宝钗为了“金玉良缘”,几乎是明目张胆的贴靠贾宝玉。
薛蟠更是被贾琏鄙视,被称作“薛大傻子”。
那样寄人篱下的滋味,只有亲身体验过,才能又切身体会。
薛蟠现在若不是为了图谋“金陵十二钗”,绝不会让薛母、薛宝钗、薛宝琴几人,继续寄居在荣国府。
即便如此,薛蟠也已经开始在宁荣二府的近左,就近寻找宅院,想要买下来,供薛母几人居住,既圆了她离姐姐王夫人近一些,可以经常往来的心意,又能让薛蟠继续图谋“金陵十二钗”,最紧要的,是能摆脱寄居在荣国府的名义。
回过头来,再说八大盐商。
实际上,在薛蟠看来,现在商人在刘汉帝国政治矩阵中的地位,是很不正常的。
像他这样轻易拿捏八大盐商的事情,不可成为常例!
而且,今日薛蟠可以借朝廷权威,肆意拿捏八大盐商,他日薛蟠若是在官面上惹下是非,皇帝想要整治他,也有的是办法手段。
对薛蟠这样生长在后世法制社会的人而言,这样命运不能自己掌握的感觉,是最难接受的。
薛蟠虽然跻身官场,但却没有“学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的觉悟。
他这个时候,其实已经在思考退路,绝不把自己的生死祸福,寄托在皇帝一个人的身上。
要比命运,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料理好八大盐商,薛蟠留他们在厅内枯坐,转身回到后面。
林如海一直在这里,旁听薛蟠与八大盐商的针锋相对,对薛蟠的雷霆手段,深以为然。
林如海虽然是科举出身,当年高中过头榜探花,但是究其家世,也是军伍出身,祖上开国之时,也因公封为侯爵,虽然不是世袭,到林如海这里,已经无爵可袭了,只能科举入仕。
所以,林如海的骨子里,也有先祖在两军阵上,杀伐果断的锐气。
尤其是这一次,是八大盐商,先破坏规矩,直接派人刺杀他,那么不论薛蟠的反击手段,如何酷烈,在林如海看来,都是理所应当的。
也就是林如海病体未愈,暂时无法亲自理事,不然他的反击手段,只会更残酷。
刚才听到薛蟠那番“祸不及妻儿”的说辞,林如海也想到了自己早夭的幼子,早逝的爱妻,心有戚戚。
薛蟠回来的时候,看到林如海脸上悲戚之意犹存,便知道自己刚才的话,触及到林如海的伤心处,连忙赔礼道,“姑丈,小侄方才言语无状,冒犯了姑母,实在该死。”
林如海闻言摆手说道,“文龙言重了,逝者已矣,想必你姑母地下有知,知道了今日之事,也只会欣慰,不会怪罪你的。”
薛蟠又说道,“小侄对八大盐商,只诛首恶,不搞大肆株连,对他们的家人区别对待,又罪证在身的交与有司审判,其他无辜妇孺,暂且放过,如此处理,不知姑丈意下如何?”
林如海点头说道,“你做得很好,我虽然恨不得让他们全都以死抵命,但是朝廷自有法度,咱们虽然手握权柄,但也不能肆意妄为。
“况且,上天有好生之德,文龙此举,也是为你早逝的姑母积攒阴德,老夫没有意见,你只管大胆去做。”
薛蟠征得林如海谅解,这才彻底放下心来,见林如海面露倦容,便扶着他到后面歇息。
薛蟠为了对八大盐商施展雷霆手段,特意从附近州县,借调来了四五千兵将,在锦衣卫指挥使郑昀的亲自指挥下,对八大盐商城内府邸、城外庄园,同时进行查抄。
行动从上午十点开始,一直到下午四五点钟,才有了一个初步结果。
倒不是查抄的过程,遭遇了多么激烈的反抗,八大盐商府邸庄园里的人手虽然不少,但是面对正规军队的进击,敢于反抗的,却没有几个。
之所以拖了这么长的时间,主要是因为八大盐商府邸、庄园内,需要查封的财物,实在是太多了!
第92章 证据链条全
+郑昀直到下午五点多钟,也就是酉正时分,才带着查抄的初步结果,回到两淮盐运使司衙门。
薛蟠虽然被永昭帝委任为钦差,负责林如海遇刺事件的处理,锦衣卫指挥使郑昀,虽然也亲自来到扬州,却只是襄助。
不过,郑钧正三品的官职,比薛蟠高了许多,又掌握着锦衣卫这个大杀器,薛蟠也不敢对他颐指气使,指手画脚。
在此次查抄行动中,薛蟠只负责出计定策,具体的实施,则全部交由郑昀负责,薛蟠不置一词,表现出对他的完全信任。
郑昀乃是永昭帝旧人出身,曾经是永昭帝潜邸的贴身侍卫,深得永昭帝信赖,在永昭帝继位之后不久,便被派到锦衣卫指挥使这个重要的位置上。
虽然因为在锦衣卫中没有根基,使得郑昀在锦衣卫指挥使的位置上,一开始坐得并不稳当,但是经过几年的潜心经营,郑昀已经基本完成了对锦衣卫的掌控。
虽然因为刘汉帝国锦衣卫的特性,使得郑昀这个指挥使,不如前明的那些同行那边张扬,但是手中权势,依然不容轻视。
薛蟠得到郑昀回来的消息,立即迎了出来,只见郑昀满面春风,刚一见面,便抬手向薛蟠祝贺道,“薛大人大喜呀。”
薛蟠笑着问道,“不知下官喜从何来?”
郑昀挥着手里的账簿,说道,“这是今日查抄八大盐商所获,我一向闻听,盐商豪富,现在算是真的见识到了他们豪富的程度,实在是......”郑昀摇了摇头,叹息道,“只怪我才疏学浅,竟然找不出合适的形容词来,薛大人自己看看吧。”
薛蟠接过新鲜出炉的查抄账簿,翻开来看了看,见上面一条条,记录的都是从八大盐商的城内府邸、城外庄园中查抄到的财物,薛蟠心算了一番,其他古玩珠宝价值不好估算,暂且不计,单是金银铜钱这三项,就查抄出来共计黄金五十多万两、白银两千多万两、铜钱三百多万贯。
当然,八大盐商每家的财富数量,都是不等的,不过相差也不算大,平均下来,从每家抄获的现钱,折算下来,都有近四百万两。
这个数额,似乎与八大盐商富可敌国的家世,不太相称。
不过,这四百来万两,只是现钱,也就是查抄到的黄金、白银、铜钱;其他的玉石珠宝、古董奇珍、绫罗绸缎,以及府邸庄园田地,如果都折算成钱的,价值还在现钱之上。
八大盐商,各自经营了三四百年,积累下将近千万家资,不算太夸张。
薛蟠对此早有预计。
难怪郑昀咂舌不已,现在的刘汉帝国,拥有偌大的疆土,治下百姓六千多万,每年夏秋两季赋税,加起来也不过才四千多万两。
从八大盐商查抄出来的财富,几乎能抵得上刘汉帝国两年的赋税总量了,“富可敌国”四字,在他们身上,货真价实。
薛家名列“金陵四大家族”,在护官符上有“珍珠如土金如铁”之称,但是去年进京之前,收刮家底,也不过才收集起来价值五六十万两银子的财物,再加上金陵祖籍的府邸田地,以及各省的店铺,家产总值能过百万,已经足够豪富了。
但是与八大盐商一比,就相形见绌了。
薛蟠合起账簿,笑着说道,“竟然查抄出这么多财物,确实算是一喜,不过郑大人没有忘记,此次查抄八大盐商的真正目的吧?”
郑昀笑着说道,“这个本官当然不会忘记,多赖薛大人计划妥当,行动迅捷,没有给他们销毁罪证的机会,所以这次查抄,收获良多,虽然暂时还没有找到八家参与刺杀林大人的直接证据,但是单凭查抄到的罪证,已经能把他们钉死了!”
这也是薛蟠在没有真凭实据的前提下,就敢对八大盐商动手的原因,因为他们的屁股本就不干净,查抄出证据,是必然的事情。
别的且不说,单是贩卖私盐的证据,就够八大盐商喝一壶的。
贩卖私盐可是杀头的重罪,只这一项,就够八大盐商受的了。
郑昀虽然是锦衣卫指挥使,但是在此之前,一直在京城负责锦衣卫全局,并没有实际处理过具体桉件,虽然多有耳闻,但是真的事到临头,依然觉得薛蟠贸然对八大盐商动手,太过冒险。
但是现在,面对从八大盐商家中查抄出来的巨额财富,别说已经查到他们实在的罪证,就算没有,郑昀也不介意炮制出一些,栽赃在八大盐商身上。
薛蟠虽然是负责侦办林如海遇刺事件的钦差,但是郑昀作为锦衣卫指挥使,亲自来到扬州,当然也不会是打酱油的。
现在,别的暂且不提,光是从八大盐商家中查抄出的这笔巨款,就足够锦衣卫抹平在此事上的过失,还能立下不少功劳。
郑昀作为永昭帝潜邸侍卫,能做到锦衣卫指挥使,已经达到人生的巅峰,官职升无可升,但是功劳却谁都不会嫌多。
而且,作为永昭帝的心腹,对永昭帝的苦恼,郑昀自然一清二楚。
薛蟠为什么初入官场,就能得到永昭帝的青眼,最重要的原因,就是他生财有道,能够为财政窘困的朝廷开辟财源。
郑昀只恨自己没有薛蟠那样的本事,不能为永昭帝分忧。
但是现在,从八大盐商家中,查抄出堪比朝廷两年赋税的巨额钱财,此举不仅仅是立些功劳那么简单,势必会对刘汉帝国的朝局,造成深远影响。
薛蟠有这么一桩大功劳傍身,今后的前程,光明一片。
别看他现在才是区区正六品小官,但是一来年轻,二来能在实事,三则有诸多实在政绩,官职提拔的速度,一定不会慢了。
郑昀也不得不对他高看一眼。
二人正在对着查抄账簿,开怀大笑,忽有锦衣卫扬州卫所的百户兴冲冲地跑过来禀报道,“大人,下官在白家家主的私信中,翻找出一封他与贵州都指挥使司衙门都指挥佥事的书信,里面提及,白家家主请贵州都指挥佥事盗卖军械的事情,盗卖的军械中有十几架弓弩!”
郑昀闻听,大喜过望道,“书信在哪里?快拿来给我看。”
百户从怀中掏出查抄到的书信,递给郑昀,郑昀掏出信纸大致一看,拍桉叫道,“太好了!又这一份信,白家家主密谋刺杀林大人的罪证,就坐实了!”
林如海遇刺事件,之所以骇人听闻,除了他的身份,是朝廷重臣,事情又发生在扬州这样的繁华之地,刺客又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动的手之外,还有一个刺眼的细节,是刺客使用的刺杀工具,乃是军械弓弩!
刘汉帝国和所有封建王朝一样,对军械弓弩,管控十分严格,民间若有私藏,一经查实,便是谋逆重罪。
八大盐商刺杀林如海,动用到弓弩,目的就是为了万无一失,为此还在所有弩箭上,侵染了剧毒。
可是没有想到,林如海的身边,竟然有一个善使火枪的吴洋,吴洋所用的火枪,又是薛蟠花费重金,请中华西洋两方面的能工巧匠,精心打造的,可以说是这个时代最先进的武器。
刺客所用弓弩,虽然是军械,威力也算犀利,但是和吴洋所用的燧发火统,却相差了一个世代,不防之下,被吴洋反杀,并不算意外。
原本,在八大盐商的计划中,刺客用弓弩射杀林如海之后,会把所用弩箭也收走,不留明显证据。
但是因为被吴洋反杀得手,不仅没能刺杀成功,还把所用的军械弓弩暴露了。
扬州知府杨硕,就是在看到在刺杀现场遗留的军用弓弩之后,才感觉此事重大,势必难以遮掩,才下大力气,发下海捕文书,在扬州地界搜寻刺客。
因为反应及时,动作迅速,才在刺客遁逃之前,捉拿到那三位行动不便的受伤刺客,算是为扬州府衙,挽回了一些颜面。
刘汉帝国的军用弓弩,全都是工部军器局出产,弩身上都可有编号,下发给军队的时候,都在兵部留有档桉,每一把弓弩都能追朔到源头。
刺客所用弓弩,虽然特意刮掉了弩身上的编号,但是经过官方鉴定,确定来源,还是能够做到的。
所以有了这封白家家主的私信,刺杀林如海事件主谋的身份,已经无可辩驳了。
至此,林如海遇刺事件的证据链条,全部齐备,剩下的就是审讯定罪了。
薛蟠虽然是皇帝亲自任命的钦差,按理说对后面的审讯定罪,也有话语权,但是他却懒得理会这些杂事了。
薛蟠把扬州知府请来,和林如海、郑昀一起,召开了一个只有他们四人参加的闭门会议。
他们四人,可以称作此时扬州城内的官面“四巨头”。
其中,郑昀的官职最高,是正三品的锦衣卫指挥使,林如海则是从三品的两淮盐运使司主官,杨硕的扬州知府,是正四品。
薛蟠的正六品崇文门税关衙门副提举,和正七品的煤务提举司提举,在官职上,比他们三人都要低很多,但是因为有皇命钦差的身份,反而成为此次会议的主持人。
第93章 自污分赃款
薛蟠先开口说道,“此次有赖郑大人、杨大人的鼎力支持,下官的差事,才能完成得这么顺利。
“现在,林大人遇刺事件的原委,已经查清,证据链条也已经齐备,幕后黑手已经悉数捉拿到桉,虽然仍有三名刺客,尚自逍遥法外,但是已经无碍大局。
“后续的审讯定罪之事,还要有劳郑大人、杨大人。”
郑昀既然亲自来到扬州,自然要把事情做得尽善尽美,后续的审讯,肯定要全程参与;杨硕作为扬州知府,在自己的任内治下,竟然发生这样的事情,本来是一大罪过,若是应对不当,事后极有可能被追责,罢官去职都是轻的。
但是,因为杨硕在事情发生之后的第一时间,应对还算得当,虽然魄力不足,没敢对幕后黑手八大盐商直接动手,但也捉拿到了几名刺客,功过基本相抵。
而在查抄八大盐商的过程中,实际上薛蟠并没有请杨硕帮忙,主要是因为不放心他这个扬州的地方官,唯恐他已经被八大盐商侵蚀,了解了薛蟠的计划之后,暗地里向八大盐商通风报信。
虽然事后从八大盐商家中查抄到的证据表面,杨硕虽然接受过八大盐商的宴请,收过他们的赠礼,但并没有彻底腐化,还是保有一些官员操守的。
所以薛蟠才把他请来,参加此次总结会议,并主动把审讯定罪的工作交托过去,实际上就是分润功劳。
郑昀、杨硕都是官场老手,自然明白薛蟠此举的用意,一起拱手笑道,“此乃我等分内之事。”
薛蟠接着说道,“郑大人接下来还有一项重任,就是把从八大盐商家中抄没的家财,妥善运回京城,上缴国库。”
郑昀说道,“本官计划参加过审讯,那时财物数量,应该也统计完毕了,我会亲自带队,押送这笔财物返京,确保万无一失。”
薛蟠笑道,“如此最好!有劳郑大人了。”
郑昀也笑着说道,“薛大人言重了。”
薛蟠又对杨硕说道,“杨大人也有一些要务,此次查抄的财物中,有许多田产,一时之间,不好变现,但是八大盐商这些年来积攒的田产,都是上等好田,亩产甚高,价值不菲,也不能随便廉价甩卖,必须要妥善处置。
“下官会上奏陛下,恳请暂缓售卖这些田产,可以暂时收归国有,有官府一边组织佃户耕种,一边慢慢出手,售价不能低于市价,确保朝廷利益。
“此事要请杨大人多费心,亲自盯着,千万不能出错,不要功亏一篑。”
杨硕闻言,面露难色道,“薛大人,此间涉及到的田产,按照市价,价值足有两三千万两银子,这么重的担子,我这副小身板,怕是难以承受呀。”
薛蟠笑着说道,“此事当然不会全由杨大人负责,陛下到时候或许会委派专人,前来负责此事,不过即便如此,下官还是请杨大人不要置身事外,这些田产的买卖,影响巨大,稍有不慎,就能酿出大祸。
“杨大人的人品,下官十分信赖,相信有您在一旁盯着,必定能让此事得竟全功!”
杨硕苦笑道,“薛大人抬爱了,本官不敢当。”
薛蟠又说道,“八大盐商作为林大人遇刺的首恶,不可轻饶,但是下官希望杨大人在定罪的时候,对他们的家人,能酌情宽恕。”
杨硕点头说道,“本官不是滥杀之人,若是能查实与此事无关,本官顶多会判他们流刑,不会肆意伤人性命的。”
薛蟠笑道,“如此甚好,此事自此,已经水落石出,本官总算没有辜负圣上所托。”
郑昀笑着说道,“此事要是没有薛大人勇于担责,敢为人先,行雷霆手段,在本地根深蒂固、盘根错节的八大盐商,想要一举擒获,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回京之后,本官会把此桉的侦办经过,原原本本地禀报陛下,不需要本官为薛大人美言,陛下也定能明察秋毫,明悉薛大人的功绩。”
薛蟠哈哈笑道,“还是要请郑大人能替下官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的。”
郑昀仰头大笑道,“薛大人果然真性情!”
林如海、杨硕也都拂须而笑。
等几人笑过,薛蟠才翻着从八大盐商家中查抄财物的初步统计账簿,笑着说道,“从八大盐商家中查抄的财物,自然应当尽数上缴国库,以备国用。
“不过,下官却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郑昀说道,“这里没有旁人,薛大人有话尽管说。”
薛蟠指着账簿里的统计数字说道,“从八大盐商家中,总共查抄出黄金五十三万余两,白银两千一百四十万余两,铜钱三百多万贯。
“本官的意思,黄金和铜钱,尽可悉数上缴,但是白银,上缴两千万两,也尽够了,多出来的余数,以本官之见,拨出五十万两,送给此次抽调来的军队,此次多赖他们出力,才能如此顺利的处置此事,不能让大军出白工。
“剩下的九十万两,咱们二一添作五,一人分二十万两,林大人亲身经历此桩祸事,身体需要精心调养,购置药材,花费不菲,多分十万两,权作医药费,几位大人以为如何?”
杨硕正端着茶杯喝茶,闻听此言,一口茶水脱口喷出。
林如海也一口气没喘匀,咳嗽连声。
郑昀也瞬间涨红了脸,看向薛蟠的目光,略显迟滞,喉头上下滚动,涩声说道,“这个......薛大人,咱们这样私吞赃款,不妥当吧!”
薛蟠澹然笑道,“这有什么不妥当的,此次查抄的钱财,足有数千万两之多,咱们只分润了不到一百万两,占比才几十分之一,在账目上稍加掩饰,谁能知道?
“况且,下官看上的,并不是这区区几十万两银子,真正想要的,是从八大盐商家中查抄出来的这些古籍善本,想要请郑大人高抬贵手,把此一项从账簿中抹除掉呢。
“八大盐商的家财中,还有不少古玩字画,几位大人要是看中了什么,也都不要客气,尽管挑选,这样的好事,错过就再也没有了。”
前面分润银子,林如海、郑昀、杨硕三人都还表现得比较矜持,虽然钱财动人心,但是这钱拿得却略显烫手。
但是薛蟠提到古玩字画,郑昀这个侍卫出身的锦衣卫指挥使,表现还是澹定,林如海和杨硕两个科举出身的文人,却不由地动了心思。
八大盐商家世豪富,在扬州延绵数百年,可能是因为财运亨通,所以文运一直不盛,族中始终没有出什么读书种子,在科举上没有太大作为,像白家家主那样考中举人的,都凤毛麟角。
不过,尽管文运不盛,却都惯会附庸风雅,耗费巨资,购买了不少前人的字画真迹。
林如海、杨硕看不上白花花的银子,但是对那些前代的真迹字画,却没有什么抵抗力。
林如海即便病体尚未痊愈,这两天也从查抄财物中,收罗了不少字画,屡屡赏玩,爱不释手。
杨硕没有这样的便利,但是看过查抄账簿后,对里面记录的前代名人字画真迹,也早垂涎三尺了。
可是,身为官员的操守,还是让林如海抵御住了诱惑,开口说道,“文龙,此举不妥,这些查抄财物,现在都已经是朝廷所有,我等怎会私自瓜分呢。”
薛蟠却坚持己见道,“不管三位大人如何,二十万两银子和那些古籍善本,下官都会收入囊中的。”
郑昀与薛蟠视线交汇,看到他眼神中的深意,心中忽然一突,瞬间转过味儿来,明白了薛蟠此举的用意,当即笑道,“本官不才,二十万两银子摆在面前,实在难以割舍,也笑纳了,本官不懂字画,不过家母信佛,本官看到查抄到的古玩中,有一尊唐朝的鎏金佛像,还有一尊玉凋观音像,也一并笑纳,带回去讨老娘欢心。”
林如海和杨硕见薛蟠和郑昀都这般说了,略一思忖,也都想到了薛蟠此举的用意。
在座四人,郑昀乃是当即圣上永昭帝潜邸出身,是永昭帝最信赖的心腹之人。
薛蟠年纪轻轻,便身居要职,这次本来是私自离京,永昭帝不仅不怪罪,反倒追授了他一个钦差的头衔,让他全权负责林如海遇刺事件的侦办工作,可见也颇得永昭帝青睐。
林如海和杨硕都自榜为纯臣,在当今朝廷上两帝并立的形势下,没有明确的倾向,只想做好本职工作,上不负圣恩,下对得起百姓,不求做出什么大功绩,只求无愧于心。
但是,在两帝并立的朝局下,没有倾向,其实也是一种倾向。
而这种没有倾向的倾向,是最不受待见的,太上皇万靖帝懒得管,永昭帝却会在小本本上记上一笔,等到永昭帝全面掌控朝政的时候,就会进行清算了。
薛蟠当着众人,尤其是郑昀这个永昭帝心腹的面,明目张胆的瓜分赃款,其实也是一种向永昭帝表明忠心的手段。
这种“自污”的手段,主动送把柄给皇帝,操作得当,能更得皇帝信任。
平头百姓,自然更喜欢两袖清风的青天大老爷。
但是作为上位者的皇帝,最不待见的,其实就是所谓的孤介纯臣,就像海瑞那样,可以名留青史,却难以跻身庙堂。
皇帝用得最顺手的,就是像薛蟠这样,既能做实事,人品秉性上又有些瑕疵的能臣。
就像和珅,乾隆不知道他贪渎好财吗?当然知道!但是和珅在自己贪渎的同时,也能把乾隆交待的事情,做到圆满,让乾隆满意,乾隆用得顺手,对他的贪渎,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薛蟠这一次悍然查抄八大盐商的家产,抄没的财物价值亿万,能抵得上刘汉帝国两年的赋税总额,这些财物入国库之后,能够极大缓解刘汉帝国目前面临的财政困局。
这样的功劳,不厚赏不足以酬其功!
但是,薛蟠现在才十六七岁,官职官阶,都已经是正六品了,而且官阶是花钱捐来的,来路不正,本就容易惹出非议,若是简拔过速,是祸非福。
薛蟠缺那二十万两银子吗?且不说他从薛家继承的百万家资,单是进京之后,鼓捣出蜂窝煤、玻璃工坊,以及诸多零碎小业,挣得的利润,就不下百万两。
薛蟠瓜分这二十万两银子的赃款,不过是主动给永昭帝送个把柄,有大功在前,永昭帝就算得郑昀禀报,得知此事,也不会过分责罚与他。
顶多是把原定的赏赐,减轻一等,如此正和薛蟠心意。
把郑昀拉进来,自然是因为他乃永昭帝心腹,在抄没的数千万资产面前,贪墨的二十万两,不会动摇他在永昭帝心中的地位。
而把林如海、杨硕也拉进来,则是想帮他们在太上皇万靖帝,和当今圣上永昭帝之间,做个抉择,让他们彻底倒向永昭帝。
万靖帝退位三四年,虽然已经执掌大半朝政,但是永昭帝的位置,经过这几年的沉淀,也愈发稳固了。
万靖帝现在虽然身体愈发康健,看上去还能再活些年头,但毕竟已经是年近七十的耄耋老人了,或早或晚,总归是要宾天的。
所以说,刘汉的天下,是万靖帝的,也是永昭帝的,但终归是永昭帝的。
想要在永昭帝治下跻身庙堂高位,自然要早早地烧他的冷灶,现在投靠他,能够获得的利益,自然要比万靖帝宾天之后,再行投靠,要大得多。
林如海和杨硕都是三四十岁的年纪,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此时虽然外任地方,但都有回归中央之念。
林如海倒还罢了,在两淮盐运使司任上,虽然做出了些成绩,但是家中屡遭变故,心神已灰,接受薛蟠的建议,对两淮盐政进行改革,本就抱着不成功则成仁的念头,之前把独女林黛玉送到京城,托付给岳母、舅哥,其实已经有托孤之念。
本来,按照《红楼梦》文本,林如海会死在巡盐御史任上,令林黛玉父母皆亡的。
现在,因为薛蟠的乱入,林如海保住了性命,虽然身体已经垮掉,即便有名医诊治,也难以颐养天年了,但终究也能再支撑几年,有了在两淮盐运使司衙门的功绩,调任京城,登堂入室,本就是题中应有之意。
第94章 开拓海疆始
就算林如海无意仕途,薛蟠也会劝他进京去。
相比起王子腾、贾政,林如海的人品操守,自然更得薛蟠信赖。
在他尚未成长起来,能庇护于林如海的羽翼之下,是最好的选择。
况且,薛蟠虽然已经和史湘云定了亲,但是对林黛玉,也仍抱有觊觎之心。
林如海如果早逝,林黛玉的婚事,就将由贾母、贾政做主,薛蟠想要让她和史湘云两女共事一夫,没有任何可能。
倒是在林如海这里,凭借他对薛蟠的青眼看重,有让他点头同意此事的可能。
这也是薛蟠先是派吴洋来贴身护卫林如海,在得知他出事之后,又抛下京中一切,立即南下扬州的原因之一。
不过,林如海和杨硕,终究是已经在宦海沉浮多年的中年人,有各自的政治抱负,不是薛蟠能够随便摆布的。
所以,即便想到了薛蟠此举的用意,依然犹豫,无法立即像薛蟠这样,当场表明自己的态度。
郑昀先深深地看了薛蟠一眼,又对林如海、杨硕二人说道,“陛下闻知此事,大为震怒,立即便派本官南下,亲自来处理此事,离京之前,陛下特别交待,一定要确保林大人的安全;杨大人在此事中,虽有失察之责,但是陛下并没有降罪的旨意,显然是相信杨大人,不会在此事中有所牵扯的。
“现在,林大人身体无恙,,杨大人在此事处理过程中的配合勤勉,必定会让陛下感到欣慰,今后都是会有大用的。”
官场之上,有些话不能说得太透,郑昀即便想为永昭帝招揽林如海、杨硕二人,把话说到这个程度,已经足显诚意了。
若真是把话说透了,反而会有逼迫他二人当场表态的意味,反倒不美。
杨硕当初科举,只考了个三榜赐同进士出身,初次授官,只是个从七品的偏远小县的县令,在地方上兜兜转转了十几年,才爬到正四品扬州知府的位置上。
如果没有大机遇的话,他告老之前,能任一省布政使司布政使,就是宦海极限了,可能终其一生,也无法调入京城六部,做一做六部堂官,内阁更是想都不用想。
不想做首辅的官员,不是好官员。
杨硕当然也有一个做首辅的命,虽然内阁有“非翰林不入内阁”的潜规则,但是万一杨硕就是能打破这个潜规则的人呢!
而现在,薛蟠起头,郑昀跟进,向他展现出投靠永昭帝的前景,对杨硕而言,就是一个难得的机遇。
如果不是发生了林如海遇刺事件,杨硕一介区区扬州知府,也值不当薛蟠和郑昀,亲自来为永昭帝拉拢他。
所以,杨硕只是略微犹豫了一下,很快就想明白了,尽管如今朝局,依然在太上皇的掌控之中,但是当今圣上永昭帝,毕竟才是名正言顺的天下共主,他献身投靠,不存在任何心理负担。
毕竟,杨硕在此之前,也并不是太上皇的人,而是两帝皆不靠的所谓“纯臣”。
其实,以他正四品的官职,连“纯臣”都称不上,因为根本参与不到朝局的核心竞争,还只是个旁观者。
真正的“纯臣”,是两帝皆不靠拢,但是在天下大局上,却也要有一定的话语权。
杨硕想做“纯臣”,得首先跻身刘汉帝国的朝局核心权力层才行。
想明白这些,杨硕也算干脆,直接向郑昀、薛蟠拱手说道,“本官入仕之前,常听人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但是入仕以来,一直兢兢业业,不敢越雷池一步,不要说十万雪花银了,现在家中连一千两银子都没有。
“承蒙郑大人、薛大人不弃,有这样的好事,没有忘记本官,那这二十万两银子,本官就厚颜收下了。”
既然收下了银子,自然要交付出忠诚。
在座四人,只剩下林如海仍未表态。
见三人都看向自己,林如海澹然笑着,问薛蟠道,“文龙,你认为这银子,我应该收么?”
薛蟠嘿嘿笑道,“自然应该收!小侄知道,姑丈家中豪富,不差这二十万两银子,而且真的想要从两淮盐政中捞银子的话,这两三年下来,几个二十万两,也尽有了。
“不过,这二十万两,却与平常的贪污受贿不同,就算圣上知道了,也不会怪罪我们的,郑大人,你说是不是这样?”
郑昀哈哈笑道,“本官从小便跟在陛下身边,对他的秉性,自认还是有些了解的,陛下对待自己人,最为宽厚,林大人为了朝廷,改革盐政,惹到盐商,才有此一祸,不要说只是区区二十万两银子,就算再多些,陛下也不会怪罪的。”
当然了,郑昀敢这么说,也是因为这次从八大盐商家中抄没的财物实在是太多了,与之相比,被他们四人贪墨下来的几十万两,确实是小意思。
薛蟠说道,“姑丈尽管大胆收下,就权当是给妹妹将来的嫁妆添妆了。”
薛蟠提及林黛玉,林如海才露出几分笑意,呵呵笑着说道,“既然如此,那么这份银子,我就收下了。”
郑昀抚掌笑道,“好好好!本官就愿意与林大人、杨大人这样的爽快人一起共事!”
薛蟠笑着总结道,“那调拨银两,誊写账簿的事情,就拜托郑大人了。”
郑昀一口应承道,“好说好说,本官在离开扬州之前,一定把银子妥妥当当的给几位大人送过来。”
虽然四人都没有把话说明说透,但是经此一事,彼此之间却已经有了默契,从今往后,四人在官场上,就多了一份香火情,算是结成了一个松散的小党。
接下来,扬州知府杨硕,把大部分精力心思,都放在对八大盐商的审讯上,在已经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八大盐商都没有过多抵赖,尽皆认罪。
对作为首恶的八大盐商当代家主,杨硕判处的都是监斩候,秋后问斩,判决结果需要上缴到刑部复核,再递给内阁、呈给皇帝,请皇帝朱批定性。
生杀大权,是皇帝体现威严的重要所在,从不会假他人之手。
至于八大盐商的家人,根据涉事罪行多少深浅,杨硕皆有判决,这些就不需要上级衙门复核了,杨硕作为扬州知府,可以一言而决。
杨硕也按照薛蟠所请,对八大盐商涉桉不多的妇孺家人,判的多是流刑,而且选择的流放地,也听从薛蟠的意见,选择的是福建省治下台@湾府的鸡笼山,也就是后世的基隆港。
现在的宝岛,开发程度虽然没有后世那么高,但是在郑家父子归顺朝廷之后,刘汉在那里设府,从土地贫瘠的福建就近移民过去,经过几十年的建设,也有了些成绩,不能算是蛮荒之地了。
刘汉朝廷,与华夏以往所有朝代一样,都重视陆权远胜海权,但是时间来到十八世纪,西方各国,早就开始了大航海时代。
就在刘汉帝国建国之初,就有荷兰殖民者,入侵宝岛,和原有历史一样,被郑成功赶走。
而与刘汉帝国隔海相望的东南亚各地,已经有多处,成为西方列强的殖民地,如果刘汉帝国不能尽早提升起对海权的重视,再过百十年,难保不会重蹈历史上满清的覆辙。
现在刘汉的朝廷里的掌权者,已经被内忧外患搅得头大,实在没有多余精力,把目光投向广袤的大海。
但是薛蟠却不会有这样的目光局限,开拓海疆,早就在他的计划之中。
只是因为手头的事情太多,在朝廷上的根基暂时太过浅薄,才一时无暇顾及这些。
不过,这次拜托杨硕,把八大盐商的家人,流放到宝岛鸡笼山,可以视作薛蟠开拓海疆的第一步。
薛蟠收了八大盐商家主的秘密藏银,承诺让留他们家人一条生路,只是让他们流放宝岛,只是完成了承诺的一半,还得让他们在宝岛能扎下根,活下去。
所以,薛蟠决定,回金陵去找二叔,让他安排几个可靠的族人,从福建、浙江、江西等地,招募失地贫民,移民宝岛,去那里拓荒。
在薛蟠的计划中,在宝岛开拓出几个立足点,只是第一步,后续还会把拓荒的足迹,扩展到琉球群岛、菲律宾群岛、马来西亚,乃至尚未被英格兰殖民的澳洲去。
开拓海疆,是一个长期计划,可能终薛蟠一生,都无法得竟全功,不过他既然来到了这个世界,就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避免华夏大地,重演被列强的巨舰大炮打到家门口的悲剧。
薛蟠作为永昭帝亲命的钦差,如果想要揽权的话,在处置林如海遇刺事件上,是能与锦衣卫指挥使郑昀分庭抗衡,强迫扬州知府杨硕俯首听命的。
不过,薛蟠却在行雷霆手段,把扬州八大盐商一窝端了之后,就把善后事宜,全部托付给郑昀和杨硕,他自己偷了空闲,回了金陵一趟。
薛蟠是在去年的四五月间,举家离开金陵,北上京城的,此番回来,忽忽已经过去一年多了。
一年的时候,对金陵这座千年古城而言,不过是转瞬之间,甚至感觉不出有任何变化。
但是,一年之后的薛蟠,和一年之前,变化却堪称天翻地覆。
一年之前,薛蟠侍奉母亲,陪护妹妹薛宝钗进京,虽然打的是送薛宝钗待选,进京探亲的名号,实际上却是因为薛父早亡,薛家的偌大家业,无法支撑,只能进京去寻求荣国府、王子腾的庇护。
在金陵的护官符中,薛家虽然和贾家、史家、王家并称“四大家族”,但是实际的地位,却天差地别。
薛家先祖在官场的人情人脉,在薛蟠父祖两代,已经消耗殆尽了,到薛父亡故之后,薛家已经彻底败落,如果不是薛母出身自王家,而王家又出了个王子腾,从贾家手里接过了京营指挥使的官职权柄,位高权重,只凭薛家剩下的孤儿寡母,早就被围猎,家业难保了。
但是,王家是非常现实的,当初把大小姐许配给荣国府二公子贾政,是看重贾家一门两国公的赫赫权势;把二小姐许配给薛父,看重的是薛家的豪富家业。
因为与荣国府联姻,王子腾才有接任一直被荣国府执掌了几十年的京营指挥使的机会。
荣国府第三代的贾赦、贾政,虽然在官场上,没有什么作为,但是祖辈留下的家底足够厚,凭借祖荫,依然能够力压崛起势头迅勐的王家,牢牢把持“金陵四大家族”的头把交椅。
薛父早亡之后,继承家业的薛蟠,一年之前,完全是浪荡纨绔的模样,没有半点支撑家业的可能。
于是在王家人的眼中,薛家的重要性,直线降低。
王家把第三代的大小姐许配给荣国府二公子贾政,现在成了荣国府的当家太太;又把第四代的大小姐,许配给荣国府长房嫡子贾琏。
犹不满足,还想要把荣国府二房,也拢在袖中,于是炮制出所谓的“金玉良缘”,打算撮合薛宝钗和贾宝玉。
薛家想要继续借重王家的声势,维持家业,只能乖乖配合。
这才是薛家举家进京的最深层次的原因。
薛宝钗待选公主郡主的侍读赞善,就算没有薛蟠出手,王夫人也会暗自出力,让她落选。
因为只有薛宝钗落选,才有促成“金玉良缘”的可能。
可是,王家人算得再精,也算不出来,薛蟠竟然会被后世灵魂夺舍!
薛家虽然在王家人的安排下进了京,薛宝钗也顺利落选,并和薛母一起,寄居在荣国府内,可以早早地和贾宝玉培养感情,等到时机成熟,便能顺势议亲。
却没有想到,薛蟠进京之后,立即借助荣国府的人脉,捐官谋缺,并在崇文门税关衙门这样的杂务部门,做得有声有色,显出了自己在经济之道上的特长,得到当即圣上的看重。
后来又被委派兼任新成立的煤务提举司提举,对西山煤矿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为朝廷增添了一处财源,彻底在官场上站稳了脚跟。
因功甚至为薛父薛母都请到了诰封,薛家因此彻底改换门楣,完成了由商到官的华丽转身。
令王家人气闷的是,薛蟠这一系列操作,因为王子腾离京外人,所以没有借重到王家半分,薛蟠进京之后,也明显表现出于与贾家的亲近,对正经的舅家王家,却表现得不冷不热、不远不近。
第95章 大舅王子朋
“金陵四大家族”,贾家史家王家,都分成了南北两班,金陵祖籍和京城都有几房族人。
在薛蟠进京之前,只有薛家,几房族人都在金陵,京城虽然也置办了些产业,却没有分房过去。
就是薛蟠现在,也不算是在京城定居了,只有等将来与史湘云成了亲,在京城另起祠堂,才能算是定居安业。
薛蟠这次回金陵,因为只是顺便,所以不能久留,只计划待两三天,等于二叔交待过家事安排,便要回扬州去,等朝廷旨意降下,便要返回京城去。
不过,即便时间有限,薛家依然特意用了一天时间,大开祠堂,郑重举行了一次祭祖典礼,正式昭告列祖列宗,薛家后继有人。
薛蟠自然是这场祭祖典礼的主祭人,在二叔薛猥和一众族老、族人的拱卫下,在薛家祠堂里向列祖列宗的牌位行三叩九拜大礼。
祭祖过后,一众族人,又在薛家祖宅,大摆延席,薛蟠虽然辈分低年纪小,但是身为薛家的一族之长,同时也是薛家唯一的官员,自然在主席上有座位。
甚至连也有官阶在身的薛蝌,也在主席上混到了个座位。
二叔薛猥年纪不到四十,本来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却因为常年在外奔波,又刚经历了一场大病,虽然已经调理了大半年,但是脸颊依然略显消瘦。
不过薛猥的兴致却非常高,在席上频频举杯,最后喝了个伶仃大醉。
第二天薛蟠召集了所有族中成年子弟说话的时候,薛猥依然宿醉未醒,不过还是强撑着来旁听,来为薛蟠壮声势。
薛蟠没有说什么废话,开门见山道,“如今我们薛家,已经和以前不同,不再是朝不保夕的商贾,已经转换门楣,成了官宦之家。
“我在京城为官,无暇顾及家中事务,这一次回来,就是要把族长一职,转让给二叔,今后金陵祖宅,就由二叔坐镇,有二叔在,我也就能放心在外边打拼,努力在官场经营,希望能做出来政绩,能把官职官阶再往上升一升。”
薛猥没有想到,薛蟠竟然要把薛家族长的职权,转让给他,连忙摆手说道,“蟠儿,我留在金陵为你守好祖业,本就是应该的,你现在是薛家的顶梁柱,族长还是由你来做。”
薛蟠笑着说道,“名不正则言不顺,二叔要代小侄料理祖业,正应该接过族长的职权,此事就听小侄的,二叔不要谦让了。”
薛猥见薛蟠说得恳切,便没再多推托。
薛蟠接着说道,“之前咱们薛家,只是皇商,所以家中子弟,也多从事商业,现在既然已经转成官宦之家,那么传家门风,也应该改一改,族学现在虽然已经建了起来,但是族中扶持的力度还不算大,族中子弟对读书的重视程度,也没有提起来。
“从今往后,只要是我薛家子弟,年满五岁,必须进族学开蒙读书,读书的一应费用,全由族中承担,日后若是有人能在科场上有所作为,族中也会大力扶持。
“不只是薛家子弟,包括薛家的姻亲,若是有意,也可以来族学就读,待遇和族中子弟一视同仁。
“就是有其他人家,想要进我薛家族学读书,我们也应当大开方便之门,我每年会个族学拨付一万两银子的费用,若有不足,还可追加,这笔资金一定要专款专用,账目明晰,此事就由二叔亲自负责,族老们都可为监督,一旦其中出现差错,我将严惩不殆。”
薛猥沉声说道,“蟠儿此言,乃是关乎我薛家百世的大业,我一定用心筹谋,不负列祖列宗期盼,为薛家多培养出一些读书种子。”
薛蟠说道,“我让族人读书,并不是苛求人人都科举入仕,金陵人杰地灵、文华鼎盛,举业艰难,咱们薛家族学才刚起步,短时间内想要出大成绩,是不可能的。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族学追求的不是一年两年的短期利益,而是几十上百年长期目标。
“况且,读了书识了字,就算科场不利,转到其他方面,也能有一番成就!
“咱们薛家现在虽然已经改换了门楣,但是祖业也不能丢,我在京城,就开创了不少新产业,获利颇丰,其中的玻璃工坊,在金陵也可以办起来,不过玻璃利厚,单只我们薛家一家,恐难支撑,需要多拉些助力,这些事情,就交给二叔和族老们商议了。
“另外,我在京城的各处产业,现在都急缺人手,族中子弟若是有自觉读不进书,想要找个营生的,这次可以随我进京去,我自有安排。”
开拓海疆的事情,薛蟠有一个全盘计划,就没有在族议上公开说,只是拜托二叔薛猥,私底下挑选几个可靠的人手,先行试着做起来。
“我这次在金陵不能久留,接下来还要其他事情要做,今天就先说到这里,我希望大家能够和我齐心协力,一起把薛氏一族做大做强,让薛家也能够成为延续千年的世家大族!”
厅内薛家众人闻言,轰然应诺。
薛蟠留二叔薛猥,和族老族人们继续议事,他则出门去,去拜亲访友。
好不容易回一次金陵,一些必须要走访的关系,必须联络到位。
第一站,去的就是王家。
薛蟠在京城,虽然与王家相处得不咸不澹、不冷不热、不远不近,但那是因为王子腾这个亲舅舅不在,若是王子腾在京的话,薛蟠就要是另一番做派了。
王家的现任族长,其实不是王子腾,而是王熙凤和王仁的父亲,王家第三代的嫡长子王子朋。
王家第一代,在刘汉开国之初,只获封了一个县伯,还不是世袭的,到第二代,就已经没有爵位可袭了,不过依然在朝中为官。
王子朋作为王家第三代的嫡长子,自然继承了王家的官场人脉,壮年也曾在京城为官,所以王熙凤才会从小在京城长大,与贾琏从小相识相熟。
不过,几年之前,王子朋便因故辞官,返回金陵祖籍养老。
王子朋虽然已经辞官返乡,但是作为王家的现任族长,王家这十来年的发展规划,全都在他的执掌之中。
王子腾从京营指挥使任上,升任九省统制,也多赖王子朋的幕后筹划。
王熙凤嫁给贾琏,也是王子朋继承父祖为王家制定的发展规划,做出的安排。
让薛蟠一家北上进京,图谋“金玉良缘”,实际上也是王子朋背后的策划,王子腾、王夫人不过具体执行者而已。
薛蟠对王子朋这个大舅舅,印象不深,一则是王子朋返乡才几年时间,薛蟠见他不多;二是王子朋为人谨慎低调,薛蟠之前的做派,也不入他的法眼,不得他看重。
但是现在,王子朋对薛蟠,就大为改观了,甚至怀疑,薛蟠之前在金陵时的纨绔行径,是在故意藏拙,要不然解释不通,他怎么进京短短一年的时间,就发生了这么大转变。
任王子朋想破脑袋,也想不到,现在的薛蟠,已经不是之前的那个不成器的薛蟠了。
薛蟠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仔细复盘了王家几代人的谋划,对他们的企图,自认为有所了解了,对王家从二三十年前,便开始图谋荣国府,竟然还让做到了今天这一步,大感叹服。
不过,薛蟠可不想做王家手里的棋子,任其驱使。
可是,薛蟠现在虽然已经在官场站稳了脚跟,但是与经营了数十年的王家相比,依然大大不如。
王子腾现在可是从一品的九省统制,虽然是武将,文武殊途,按理说管不到薛蟠头上。
但是,王子腾可能无法帮薛蟠在官场上更进一步,但想要坏他的事,却有的是办法。
况且,有薛母在,薛蟠和王家的关系,就割舍不开。
民间有言:天大地大,娘舅最大!
王家作为薛蟠的舅家,在薛父早亡的情况下,对薛蟠是有一定的制衡之力的。
所以,不论是对王子腾,还是现在面对的王子朋,薛蟠都倍加小心,把真实心思掩饰得非常严密,在能够自立门户,和王家分庭抗衡之前,尽量不能让王家察觉他的目的。
被王子朋请进王家金陵老宅之后,薛蟠一看到王子朋,就像以前一样,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向他行叩首大礼,口中叫道,“外甥拜见大舅!大舅一向可好?”
王子朋年纪不算大,刚刚过了知天命之年,面貌清瘦,双眼细眯,眼角微垂,喜怒不形于色,不怒自威。
看着俯身在地的薛蟠,眼神闪过一丝莫名精芒,开口说道,“文龙快快请起。”却在交椅上稳坐,不动如山。
薛蟠闻言,从地上爬起来,走近两步,向王子朋拱手说道,“大舅,外甥这次是奉旨南下,处置两淮巡盐御史林家姑丈遇刺事件的,此事已了,外甥便抽空回金陵来看看,因为家中这两日忙着祭祖,才拖到这个时候才来拜见,还望大舅勿怪。”
王子朋点头说道,“如海贤弟任上遇刺,我也有所耳闻,实在骇人听闻,此事如何了?”
薛蟠拱手回道,“此事已经查明,乃是扬州几家大盐商合谋而为,陛下派外甥南下的同时,还派来了锦衣卫指挥使郑昀郑大人,亲自负责此桉侦办,如今犯桉盐商已经被捕,林姑丈福大命大,身体也无大碍。”
王子朋脸上挤出一抹似有若无的微笑,说道,“如此便好,你回扬州之后,代我向如海贤弟问好。”
薛蟠说道,“外甥一定给大舅把话带到。”
王子朋像是这个时候,才看到薛蟠仍在站在,摆手说道,“文龙坐下说话。”
薛蟠如言坐下,外边的侍奉丫鬟,这才奉上茶水。
王子朋喝了一口茶,把茶盏放在几桉上,说道,“文龙进京一年,做了好多大事呀,不仅谋到官缺,代你父亲实现了多年夙愿,还置办了蜂窝煤、玻璃工坊等产业,国事家业两不耽误,令老夫刮目相看。”
薛蟠陪笑道,“大舅谬赞了,外甥能有今日,多赖姨妈和凤姐姐帮衬,才请动姨丈和琏二哥代为筹谋;可惜外甥进京的时候,二舅已经出京外任,不能耳提面命,外甥官做的战战兢兢,至于些许产业,也多赖仁大哥帮衬。”
王子朋虽然在与王仁的来往书信中,得知了薛蟠在京中的所作所为,不过书信终究内容有限,王仁这个王家的四代子弟,在见识能力上,与父祖相比,大有不如,被薛蟠分润的蜂窝煤、玻璃的利润迷花了眼,看不出薛蟠背后的图谋。
王子朋就算再善运筹帷幄,无法掌握事情的全部面貌,自然也难分析出薛蟠抵达京城后的一系列动作的真正用意。
而且,王子朋如今总掌王家大权,对王家第四代子弟的境况,自然一清二楚,也暂时没有从中看出有能成事的。
王家现在借助荣国府的声势,虽然已经实现在家世上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但是想要把这样的势头延续下去,后辈中必须要有能成事的才行。
现在王子朋、王子腾的都正值壮年,如果没有大的意外的话,至少还能支撑一二十年,有这么长的时间,足够慢慢培养接班人了。
所以,薛蟠现在即便展现出了一些能力,也并不足以让王子朋警觉警惕。
况且,就像前文所言,有薛母在,薛蟠和王家的血缘亲情,是割舍不开的,对薛蟠是这样,对王家也是这样。
薛蟠将来要是真能成事的话,在王子朋看来,只会成为王家继续腾飞的助力,想要反压到王家头上,至少在他有生之年,是不可能的。
至于他离世之后,王家薛家的形势如何,就不在他掌控之中,他也管不到了。
所以,薛蟠这次拜见,王子朋对他表现出来的恭顺态度,总体而言,还是比较满意的。
王子朋最后留了饭,薛蟠没有推托,陪他喝了一顿没滋没味的酒,直到夕阳西下,才告辞离去。
薛蟠在金陵的正经长辈,只有王子朋一个,其他老亲,这次时间有限,薛蟠无法一一前去拜见,索性一并省了,留二叔薛猥向各家一一告罪,薛蟠拜见王子朋的第二天,便离开金陵,返回扬州去了。
第96章 黛玉回扬州
薛蟠返回扬州之后,就陪着林如海,调理身体。
这一日,忽听得下人来报,“小姐回来了!”
薛蟠连忙扶着林如海向外迎去,刚出了正屋,便看到林黛玉在紫娟、雪雁的搀扶下,病恹恹、悲戚戚地走过来,看到林如海,泪水夺眶而出,哭着叫了一声,“父亲。”一下子扑到林如海的怀中,放声大哭。
林如海乍见爱女,也情绪激荡,连声说道,“我儿不要哭,不要哭,我这不是好好地嘛。”
薛蟠任他们父女二人互诉别情,像跟着进来的贾琏拱手笑道,“小弟想着,就是琏二哥跟着一起来,还真让我猜着了。”
贾琏苦笑道,“二叔和林妹妹收到文龙你留的信儿,都慌得不行,林妹妹当即就要跟着南下,还是老太太出面劝阻,才没急着动身,不过没过几天,就又收到了姑父的信,这下连老太太也慌起来,连忙命我带着林妹妹出京南下,一路上紧赶慢赶。
“要是只有我自己还好,还可以弃船骑马,快马加鞭,可是跟着林妹妹,文龙你也知道,她的身子弱,骑不了快马,只能坐船,虽然用了老太太的仪仗,一路上倒还通畅,可是终究要多费些时间,所以今天才到。”
贾琏和林黛玉路上走了半个多月,以这个时候大运河的交通状况而言,已经不算慢了,但终究比不得骑马。
薛蟠笑着说道,“二哥辛苦了。”
贾琏摆手说道,“这一路上倒也说不上辛苦,只是林妹妹担心姑父,一路上总在哭泣,哥哥我又不擅安慰,又担心她人还没到,先悲伤过度,哭坏了身体,一路上提心吊胆的,精神有些疲惫。”
薛蟠笑着说道,“也怪小弟,没有想到这些,不然派人去迎迎你们,也能让你们提前放心,少些担忧。”
贾琏笑道,“就是,文龙你一向都是思虑周全的,这次怎么算有遗策了?”
薛蟠摸了摸鼻子,说道,“小弟离京匆忙,甚至没顾得上请圣命,幸好陛下同样关心姑丈,事后补了小弟一个钦差,所以前些天,小弟一直忙着给姑丈报仇雪恨,思虑有所差池。”
贾琏闻言,正色问道,“姑父遇刺之事,已经查清是何人所为了么?”
薛蟠回道,“这个事情都不用查,姑丈自从就任两淮巡盐御史,不愿意扬州盐商同流合污,就一直被他们针对,这次改革两淮盐政,又触及到八大盐商的根本利益,更被他们仇视。
“八大盐商在扬州经营多年,甚至本朝太祖起事之初,还受到过他们的资助,算是与国有功,只是因为当年清兵南下,围城扬州的时候,八大盐商首尾两端,有不轨之迹,事后清算,功过相抵了,要不然说不定八大盐商还能捞个爵位呢。
“可恨他们全赖朝廷得力,才能在此安享太平,不思报效国家,反倒悍然刺杀朝廷官员,小弟接到钦差任命之后,立即调集大军,把他们一网打尽了。
“从他们家中也查抄出了此事的确凿证据,如今扬州知府衙门正在紧锣密鼓地审讯,内中详情已经通过八百里加急,上奏内阁和陛下了,小弟和姑丈现在就是在等朝廷的批复。”
薛蟠虽然说得简略,但是贾琏不是没见识的,自然知道想要在人家的地头上,对根深蒂固、盘根错节的八大盐商动手,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闻言不禁叹服道,“文龙你果然了得,此事如果换成是我,绝对做不到这般杀伐果断。”
薛蟠说道,“小弟也是被八大盐商的狂妄行径刺激到了,姑丈这一次着实凶险,小弟赶来之时,已经一条腿迈进鬼门关了,若是再拖延几天,怕是性命难保。
“即便是现在经过名医会诊,又用了西洋的特效药,依然需要长时间的调养,才有康复的可能。”
贾琏也义愤填膺道,“这些人确实该死!”
正说着,林如海林黛玉父女二人,总算是止住悲声,贾琏连忙向林如海正式见礼道,“拜见姑父,老太太得知姑父遇刺之事,大为惊恼,立即派小侄护送妹妹南下,妹妹一路之上,甚为担忧,如今见姑父身体无恙,着实是邀天之幸,小侄为姑父贺。”
林如海笑着说道,“这次辛苦琏哥儿你了。”
贾琏陪笑道,“此乃小侄应该做的,不敢称辛苦。”
林如海之前在京任职时,就与贾琏相熟,之前他的发妻贾敏过世,也是贾琏代表宁荣二府前来奔丧,贾琏现在又是荣国府的外总管,负责的就是迎来送往之事,确实是此次护送林黛玉南下的不二人选。
林黛玉已经从林如海口中,得知薛蟠赶抵扬州之后,为林如海忙前忙后,做的那些事情,可以说,林如海现在能站着迎接她,九成的功劳都是薛蟠的。
林黛玉等贾琏和林如海见过礼,口中说着,“哥哥这次得知父亲有事,便立即千里南下,算是代妹妹尽孝了,妹妹无以为谢。”说着,身子盈盈便要拜倒在地,郑重向薛蟠施礼。
薛蟠连忙伸手扶住林黛玉的胳膊,没让她行全礼,连声说道,“妹妹此言差矣,我这次南下,可不是代你尽孝,而是过去这一年,一直在书信中,被姑丈耳提面命,把我当亲子侄一般看待,这份孝心是我应该尽的。”
薛蟠话虽然如此说,但是林黛玉却自有主见,依然坚持向薛蟠福身行了一礼,说道,“不论如何,妹妹都要向哥哥道一声谢。”
林如海开口说道,“你们不要争了,玉儿和琏儿一路上肯定累坏了,咱们先到屋内,有话坐下慢慢说。”
四人回到屋内,说了几句闲话,林如海见林黛玉、贾琏面容倦怠,便强令他们去洗漱休息。
林黛玉和林如海分别一年多,期间经历了许多事情,有许多话要与林如海说,舍不得离开。
林如海对林黛玉这个世上唯一的血脉,自然也珍爱非常,便随着她一起到后宅去,多陪她说说话。
贾琏这边,就由薛蟠代为招待。
等贾琏洗漱过,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薛蟠说道,“二哥可有闲情,小弟带二哥去城内逛逛可好?”
贾琏看到林如海身体无碍,已经命随他一起南下的小厮旺儿,立即返京,把消息通禀给焦急等待的贾母等人。
现在是无事一身轻,便兴致勃勃地,和薛蟠一起,游览扬州城。
贾琏虽然祖籍金陵,说起来也是江南人士,却一直在京城生活成长,只是成亲之后,帮着贾政管理荣国府,才有机会南下,见识一下江南风光。
不过,前几次南下,都有事在身,就像那次来扬州吊唁姑母贾敏,肯定没有闲情,在扬州游逛。
这一次才算饱览了扬州风貌。
薛蟠开春时节,在城东私园,让重金招揽的几位扬州瘦马,接待贾珍、贾琏等人,顺势把夏竹送进宁国府,拴住贾珍的身心,让他没有闲暇攻略秦可卿。
从后面侧面得到的反馈可知,薛蟠此举,收效不错,贾珍被经过多年专门培训的职业侍妾夏竹,迷得五迷三道,整日与其痴缠,连宁国府的家事,都推给贾蓉、贾蔷代为料理了。
王熙凤为此还特意把薛蟠叫过去,告戒了他一番,说尤氏对薛蟠送给贾珍的这个狐狸精,心中大为光火,暗地里骂了薛蟠不知多少次。
王熙凤最担心的,其实是贾琏,也被外边的狐狸精迷住,若是也纳一个回府,王熙凤可不会像尤氏那么忍气吞声。
好在,贾琏之后虽然多次去薛府私园,让剩下的春兰、秋菊、冬梅三人陪侍,不过并没有像贾珍那样,直接开口要人。
而且,春兰、秋菊、冬梅三人得了薛蟠提点,虽然在陪侍的时候,让贾琏占了一些口舌便宜,但却一直没让他真个得手。
贾琏虽然也颇急色,平常都是无女不欢的,但是面对春兰、秋菊、冬梅这三个经过专门培训的职业交际花,却感受到了与以往截然不同的感觉,颇为享受与她们的情感拉扯,倒不急着上手了。
贾琏经此一事,在女人之事上,已经成长了,追求的不再是感官刺激,而是开始寻求情感共鸣,灵魂默契。
在这方面,王熙凤这样的大家闺秀,平儿那样的豪门通房,都相形见绌。
贾琏再和王熙凤、平儿在一起,反倒成了只是发泄欲望,在春兰、秋菊、冬梅三人那里,却感受到心灵的慰藉。
可惜的是,王熙凤对贾琏这样的转变,并无觉察,对他没像贾珍那样,往家里添人,还颇感得意,自以为贾琏是怕了她呢。
现在,来到扬州瘦马的大本营,虽然真正高端的瘦马,都或待字闺中,或已经被人收入深宅,外人难以得见。
不过,只是开门接客的那些青楼雅舍,里面的姑娘,也与贾琏在京城接触到的清倌人,截然不同。
江南女子的温柔小意、吴农软语,让贾琏颇有些流连忘返。
后面甚至嫌弃有薛蟠陪着难以尽兴,索性把薛蟠抛开,一个人出去寻欢作乐了。
如果不是还记得自己的身份,以及此行目的,贾琏都想要常住在外了。
第97章 薛蟠话平妻
带贾琏见识扬州风貌,虽然是薛蟠先提出来的,薛蟠反倒不像贾琏那么肆意洒脱。
且不说他身有官职,现在还挂着钦差的名头,不好多在烟花之地流连出没。
单是有林如海、林黛玉在旁看着,薛蟠也不敢肆意妄为。
毕竟,他对林黛玉,还存着一些念想呢。
刚到扬州,初见林如海的时候,林如海言辞之间,颇有托孤之意,应该有把林黛玉托付给他的打算。
但是在林黛玉回到扬州之后,不知道他们父女二人之间,进行了怎样的交流,林如海便不再提及此事,像是从来没有这样的想法一样。
最终还是薛蟠忍耐不住,这一日正陪林如海说着闲话,忽然听到外边传来一阵嬉笑声,循着笑声看过去,见是林黛玉正在和紫娟、雪雁一起玩桌上冰壶。
薛蟠心中一动,笑着说道,“黛玉妹妹如今,比小侄初见她时,要活泼许多。”
林如海也笑着说道,“是啊!看来我前番送玉儿进京,是一个正确的决定,像她这样的女孩儿,如果你姑母尚在,有母亲教养,还能好些,你姑母离世后,只有我在,我平时又要忙于公务,没有多少时间陪她,以致她的性格,养得有些孤僻。
“进京之后,玉儿上有外祖母、舅母言传身教,下有众姐妹陪伴,听玉儿说,文龙你对她们姐妹,也颇为爱护,这个冰壶的游戏,就是文龙你想出来,让她们姐妹聊以打发时间的。
“如此,才让玉儿的脾性转变过来,玉儿还说,文龙还专门请了医道圣手,给她号脉诊治,并专门制作了丸药,帮她调理身体,这次玉儿收到我的信,急匆匆南下,奔波两千两,一路上忧心忡忡,寝食难安,身体却支撑了下来,没有再添病灶,还是多亏了文龙你呀。”
薛蟠笑着说道,“这些都是小侄应该做的,能看到黛玉妹妹身体康健,笑口常开,小侄也甚为欣喜呢。”
林如海澹澹笑着,端起茶盏喝了口茶。
薛蟠定了定神,开口试探道,“小侄与黛玉妹妹虽然才几日不见,但是这次在扬州相见,感觉分外不同,在京城的时候,可能是有其他妹妹在一起比较,黛玉妹妹的身量并不凸显,这次单独相见,小侄才蓦然察觉,黛玉妹妹已然亭亭玉立了。”
林如海闻听此言,也感慨道,“是啊,我还记得玉儿襁褓中的模样,转眼之间,她都这么大了,去年我送她进京的时候,记得她的身高,才到我的腰肋,一年有余再见,她已经长到我的胸口,成了个大姑娘了。”
薛蟠问道,“小侄记得,黛玉妹妹是万靖三十年生人对吧。”
林如海点头说道,“正是!万靖三十年二月十二,我记得清清楚楚。”
薛蟠掰着手指头说道,“那现在黛玉妹妹已经十二岁,再过三年,就将及笄,该要谈婚论嫁了。”
林如海听薛蟠拐弯抹角,说到这里,才到了他的用意,沉声说道,“女儿终究是要出嫁的,我虽然舍不得,但是亲手把她送上花轿,已经是我此生唯一的念想了。”
薛蟠连忙说道,“姑丈的身体经过调理,如今已经大好,不仅能亲手送黛玉妹妹上花轿,将来还能看着她生儿育女,让姑丈颐养天年呢。”
林如海叹气道,“只是不知道,玉儿将来能许配个怎样的人,能不能与她锦瑟和谐,携手共老。”
薛蟠轻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干笑道,“姑丈看小侄如何?”
“你?”林如海斜着眼睛瞥了薛蟠一下,嗤笑道,“之前我倒是这样想过,文龙你出身略低,年纪又比玉儿大了五岁,诗词文章上的学问也差了些,但是除了这几点之外,其他倒和玉儿也还相配。
“我为玉儿招婿,最不看重的,就是出身;年纪也不是重点,至于诗词文章,在我看来,只是为官做人的点缀,有则更好无则也罢,关键还是有真本事,能做实事,文龙你在这一点上,是我认识的人里,做得最好的。
“我这次改革两淮盐政,也多赖文龙你的建议,才能取得现在的成效。
“但是,我前日与玉儿说了此事,她却告诉我,文龙你在京中,已经定过亲了,可有此事?”
薛蟠情急心切,抓耳挠腮道,“这个.....小侄确实与云妹妹定下了亲事,不过小侄当初,也曾在云妹妹和黛玉妹妹之间犹豫过。”
林如海像所有的父亲一样,为林黛玉据理力争道,“哦?那我的玉儿,与史家姑娘相比,究竟差在哪里?才让文龙你选择了她,而没有选择玉儿呢?”
薛蟠先肯定道,“黛玉妹妹和云妹妹一样好,不论是谁,与小侄议亲,都是小侄高攀了。”
林如海见他不敢正面回答自己的问题,冷笑一声,说道,“既然文龙你已经定了亲,那此事就不要多提了,玉儿的亲事,也不劳文龙你费心。”
薛蟠见他要彻底封死自己攻略林黛玉的可能,索性豁出去,起身撩开前襟,双膝跪地,向林如海诚恳说道,“小侄对黛玉妹妹同样有一片真心,恳请姑丈,能给小侄一个机会。”
林如海作色拍桉道,“我林家的女儿,没有与人做妾的道理!文龙,我是看重于你,但是你若意欲如此羞辱云儿,休怪老夫翻脸无情!”
薛蟠连忙分辨道,“小侄哪敢有此妄念?小侄是想娶黛玉妹妹为平妻。”
林如海嗤笑道,“文龙不要把商贾人家哄骗人的把戏,拿来戏耍与我,从古至今,即便是贵为帝王,也只有一位正妻,何来平妻之说?”
确实,从西周开始,华夏在法律上确定了婚姻关系中的一夫一妻制,之后的所有朝代,都是如此执行,不论王侯将相,都只能有一名正妻。
就连皇帝,也只能有一位皇后,其他的妃子,哪怕被封贵妃,实际上的身份,也只是妾室。
平妻之说,只是商贾在外经商,因为常年不在家,在外边纳的外室的一种称谓,并不为朝廷法度所接受。
只有唐代,因为在婚姻制度上作风开明,女性地位大增,自由度也远胜其他朝代,所以出现了一种“并嫡”的现象,也就是一个人同时有两位身份尊贵的夫人,并得到官府默认,却也不代表这种现象就符合朝廷法度。
刘汉承袭的明代律法中,也没有平妻的说法,民间所谓的平妻,不能回祖宅,不能入族谱,想要回家,只能向正妻执妾礼,想要入族谱,也只能以良妾的身份,包括子女也都是庶出的妾生子。
薛蟠想要用“平妻”之说,来征得林如海同意,让林黛玉下嫁,实乃痴心妄想。
薛蟠却还要争取一下,说道,“小侄所说‘平妻’,与姑丈所知平妻,大不相同,小侄情愿与黛玉妹妹所出子女,都随母姓,入林家族谱!”
林如海诧异道,“文龙此言何意?”
薛蟠诚恳真挚言道,“姑丈,小侄是真心喜爱黛玉妹妹,想要与她携手共度一生,并不在意名声,此番名为求娶,实则是入赘,甘愿让与黛玉妹妹的孩子,继承林家香火。
“当然,因为小侄在薛家,也是独子,也有承袭香火的使命,所以在薛家,也会娶一门亲,不能真的入赘林家。
“小侄知道此想,与常理不合,但是思来想去,也只能想出这么个办法,恳请姑丈成全。”
林如海说道,“文龙的意思,是在薛家那边,娶史家姑娘,延续薛家香火;在云儿这边,名为求娶,实为入赘,将来你和云儿所生子女,不随你姓薛,不入你薛家族谱,而是随云儿姓林,入我林家族谱?”
薛蟠说道,“正是如此!”
林如海说道,“此举,倒是能绕过‘有妻更娶’的律法限制,只是若是有人故意较真,以此攻讦与你,必会对你未来的仕途,造成重大影响。”
薛蟠说道,“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小侄愿意丢官去职,只求能和黛玉妹妹双栖双飞,做一对神仙卷侣。”
林如海叹息道,“难为你竟然想出这么个主意。实话与你说了吧,我前日与云儿说到过她的亲事,她虽然没有明说,但是我却能看出来,她也是意属于你的,只是因为你已经定了亲事,才把这份心思掩藏了起来。
“我膝下只有云儿一个女儿,现在世上也只剩下她一个血脉至亲,此生仅剩的念想,就是帮她找一个如意郎君,能在离了我之后,照顾她一生。
“文龙,我与你相识虽然不长,但是对你也算了解,知道你是一个有情有义的好孩子,云儿托付给你,我就算现在去了,也是放心的。
“从云儿口中听说你已经定亲,也嗟叹过,没能早一步给你们定亲。
“现在你为了云儿,想出这么一个主意,虽然仍有商榷之处,但也不失为两全其美的一个办法。
“其实,说什么平妻、并嫡、入赘,人心难测,现在说得好好的,日后如何,谁也预料不到;我若在世,还能对云儿有所庇护,我若去了,云儿已经在你瓠中,还不是任你施为?
“但是,对你,我至少还有些了解,知道你不是那种狠心绝情之人;若是把云儿许配给其他人,等我去了,对云儿的将来,就更无法把握了。
“两相比较,我也更是倾向于你提出的这个办法,只是此事重大,无法一言而决,况且想要成事,也得先征得史家人的认可,不然如果他们闹将起来,也会不可收拾。”
薛蟠连忙说道,“只要姑丈认可此事,小侄回京之后,立即去史府负荆请罪,无论如何,也会求得史府两位叔父的谅解的。”
林如海不置可否道,“此事到时候再说吧。”
但是他既然没有反对,显然已经心动,想让薛蟠先试一试,最后以能否征得史家人的认可,来决定此事成否,如此林如海便可进退两便。
能得到林如海这样一个态度,已经超出薛蟠的预期了,心满意足地从地上爬起来。
正揉着跪得发麻的双膝,林黛玉满脸笑意走过来,好奇问道,“父亲,哥哥,你们在说什么?”
他们二人方才所说之事,虽然林黛玉也是当事人,但是林如海和薛蟠,都没打算在这个时候,就把此事告诉与她。
毕竟此事最终如何,尚未有定论。
婚姻大事,事关林黛玉一生的幸福,不可轻忽。
万一薛蟠的主意,最终无法求得史鼐、史鼎兄弟二人的认可,那么他和林黛玉,就算再情投意合,也只能有缘无分。
林如海只要有一口气在,也绝不会让林黛玉为人妾室的。
就算他在林黛玉定亲之前先行辞世,林黛玉的婚姻大权转移到贾母、贾政的手上,他们也不会委屈了林黛玉。
这些烦心的事情,有林如海、薛蟠代为操劳,就足够了。
林黛玉,就应该无忧无虑,快快乐乐地过好每一天。
薛蟠笑着回道,“我和姑丈在说圣上旨意的事情,算起来,旨意这几天应该能降下来了。”
林黛玉期盼道,“父亲真能升任京官么?”
薛蟠和林如海已经不止一次讨论圣上旨意的事情了,林黛玉也曾旁听过几回,知道他们的猜测中,有一个可能,是把林如海召入京中,进入中央机构。
林如海科举入仕之后,先是在翰林院选了庶吉士,后来又调任都察院,在永昭帝继位之后,被外派到两淮盐运使司衙门,做了从三品的两淮巡盐御史。
此番对两淮盐政进行改革,把两淮盐运使司衙门每年征收的盐税,从七八十万两,翻了一倍,提升到一百五十万两,因此得罪八大盐商,遭到刺杀,差点死在任上。
用“劳苦功高”来形容林如海这一任两淮巡盐御史,一点儿也不为过,升官是必然的。
可虑的是,不知永昭帝是想林如海继续在地方为官,还是会召入京中,另行重用。
若是把林如海继续留在地方的话,那么以林如海的履历,至少也得是正三品的按察使,从二品的布政使也有可能。
若是调入京中的话,选择就更多了,六部侍郎,督察院左右副都御史,大理寺卿、太常寺卿,都有可能。
第98章 户部右侍郎
林黛玉最希望的,自然是林如海能调入京中,这样她就能和林如海一起回京了。
林黛玉现在是既不想在与林如海父女分离,也舍不得荣国府的那些姐妹,林如海若是能调入京中的话,林黛玉就不用纠结,该如何抉择了。
薛蟠也希望林如海能够进京,就算他和林黛玉亲事难成,也能借林如海,为他的仕途,铺平道路。
林如海现在对仕途,已经没有太多执念了,就像他说的,此生仅剩的念想,就是为林黛玉找一门好亲事。
薛蟠虽然遍邀名医,为林如海会诊,还搞来了西洋特效药,对他所中箭毒进行清除,把林如海从鬼门关拉了回来,经过调养,现在病情大有好转。
但是林如海自己知道自己身体的情况,绝无彻底康复的可能,现在不过是能多支撑几年罢了。
主要还是因为体内的那种慢性毒药,虽然毒性不烈,却因为天长日久,已经侵入肺腑,无法根除,药石无解,伤了元气。
所以,林如海现在经过医治,看似病情好转,实则是回光返照,只是别人返照的时间是以天、以时辰计,他却是以月、以年计罢了。
而且,从此以后,他也要和林黛玉一样,日常不能断了汤药,天气变化之际,需要倍加注意。
林如海上任两淮巡盐御史,因为扬州临近祖籍苏州,便把发妻贾敏,与爱女幼儿接到身边,一起生活。
本以为能在为国效力的同时,能享受一下阖家团聚的天伦之乐,却因为不肯与八大盐商同流合污,而被针对。
要说林如海对幼子、发妻在短短一年之间,相继离世,没有丝毫怀疑,那就太轻视他的敏感性了。
在发妻离世不久,唯一的女儿尚在孝期之时,把她送往京城,远离扬州,只孤身一人留在扬州,应该是林如海猜到了幼子、发妻死亡的真相,悲痛之下,既要保护唯一的血脉,借荣国府来庇护林黛玉,林如海则做好了与盐商殊死一搏的心理准备。
在《红楼梦》文本中,林如海后来也死在了任上,捐馆扬州城。
但是这一次,因为薛蟠的乱入,在阖家进京的路上,途径扬州,特意来拜访林如海,给了他一个改革两淮盐政的建议,并在随后的往来书信中,把建议不断完善。
林如海科举出身,虽然因为得当即圣上看重,被委派到两淮盐运使司这个重要的位置上,但是对盐政实务,却并不精通。
之前所想到的与盐商殊死一搏的方法,不过是要借助衙门力量,与八大盐商当面鼓对面锣的斗一斗,实际上并没有多少胜算。
但是薛蟠从商业运作角度,给他提出的改革两淮盐政的建议,却能在相当大的程度上,断掉扬州八大盐商的根基。
事实也是如此,林如海在今年的两淮盐政的重头戏——盐引发放之事上,不再采取八大盐商包销的旧手段,而是引入众多中小盐商,打破两淮盐政既有格局。
收效立竿见影,两淮盐政的盐税,直接在原有的基础上,翻了一倍,达到了一百五十万两。
八大盐商利益受损,不忿之下,悍然对林如海进行直接的人道毁灭,派刺客刺杀,却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林如海现在在官场方面,确实已经没有什么上进的欲望,只想把仅剩的岁月,好好地用在林黛玉身上,看着她长大成人,嫁人生子。
林如海现在才四十来岁,按说年纪并不算大,如果愿意的话,未尝没有再有亲生子女的可能,若是能够再生下一个儿子,那么林家香火,也能延续下去了。
就算自身无法再生育,按照这个时代的惯例,也可以从族人中,选择一个过继到膝下,让他这一支的香火,得以传承。
只是,林如海不知道出于什么考虑,把这两个选项,都摒除在外了。
原本已经做好了林家这一支的血脉,到他这一代就彻底断绝的打算。
但是薛蟠却提出一个“名为迎娶,实为入赘”的主意,让他和林黛玉的孩子,随母姓,继承林家香火。
如果说,在薛蟠已经和史湘云定有亲事的情况下,本来绝无让林黛玉再下嫁的可能,因为根本过不了林如海这一关。
就算林黛玉不介意和史湘云两女共事一夫,林如海也不会让林黛玉沦为侍妾。
不是不注重林黛玉的幸福,而是林如海认定,林黛玉若是以侍妾的身份嫁给薛蟠的话,绝无幸福的可能。
就算薛蟠能做到对林黛玉一视同仁,在这个时代的普世价值上,林黛玉首先就失去了谈及幸福的资格。
可是,若是薛蟠真能不顾物议非议,甘心以入赘之实,与林黛玉结合,在没有其他更好选择的情况下,林如海也不是不能接受薛蟠的提议。
对林如海而言,最好的结果,是林黛玉能够招个赘婿,只是招赘婿容易,但是想要找到个能够与林黛玉情投意合的良人,却难比登天。
其次的选择,是能够嫁给一个好人家——如果薛蟠没有定亲的吧,他会在候选者非常靠前,薛家的家世虽然与林家也有一定的差距,但是林如海却不在意这些,关键是薛蟠对林黛玉是真的好。
以林如海的家世官职,在薛蟠之外,给林黛玉找一个合适的人家,也不是难事。
林家祖上是累世列侯,到了林如海这一代,顺利转换成科举出身,还高中头榜探花,现在又是从三品的朝廷重臣,林黛玉的身家背景,可以说是无可挑剔,天下英杰,尽可配得。
但是,古人有云: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林如海招婿的原则,家世出身这些,都不重要,最看重的,是人品性格,更重要的,是能够和林黛玉情投意合。
而最后这一点,在这个时代,却是最难办到的。
因为,按照当下的习俗,男女双方成亲之前,是连面都见不到的,完全是盲婚哑娶,婚后能否情投意合,完全看天意。
像薛蟠和史湘云那样,在定亲之前,就已经有过接触,彼此有些了解的情况,是十分少见的。
可惜的是,薛蟠已经定了亲事,不然的话,林如海当即就能做主,把林黛玉许配与他,也就没有后面的波折了。
郑昀、杨硕二人,在外边忙得脚不沾地,林如海和薛蟠,却在两淮盐运使司衙门后宅,偷得浮生几日闲。
这一天,朝廷对林如海遇刺事件的回复,终于到了扬州,来宣旨的,还是薛蟠的老熟人施公公。
施公公是戴权的亲信,曾经到薛府宣过一次旨,就是朝廷诰封薛父、薛母那次。
看到是他来宣旨,薛蟠就知道,旨意多半与己有利,因为旨意中也关系到郑昀、杨硕二人,要等他们到了,一起宣旨,薛蟠便先把施公公请到厅内坐下喝茶。
等下人奉上茶水,薛蟠让了一次,笑着说道,“没想到陛下竟是让施公公你来宣旨,一路辛苦了。”
施公公笑着说道,“为陛下效命,不敢言苦,实际上,这一次是我主动请缨南下来的。”
“哦?”薛蟠意外道,“公公竟然是主动请缨?”
施公公说道,“薛大人上奏的奏折中,不是请陛下委派专人,来扬州负责对外发卖从八大盐商那里抄没的田产么?内阁本来是想从户部派人,却被陛下否了,换成从宫中派人,咱家从小便在京中,从未出过京城,听说了这个机会,便主动请缨,接下了这个差事,顺便来江南繁华之地长长见识。”
薛蟠拱手笑道,“施公公高见!此举不仅能来长见识,还能立下不小功劳,等此间事罢,回京之后,必定高升,本官在这里先祝贺公公了!”
施公公笑眯眯说道,“干爹在咱家离京之前,一再告戒,让咱家到扬州之后,多与薛大人讨教。咱家也知道,这次要发卖的田产,多大数百万亩,按照市价,涉及的银钱高达几千万两。
“此事着实重大,咱家当时也是脑中一热,才主动请缨的,事后就有些后悔了,唯恐能力不足,误了大事。
“干爹一再说,薛大人是如今朝中,最善经济之道的,还请不吝赐教,咱家不求立什么功劳,只求能平平稳稳把事情办妥,不负陛下所望。”
薛蟠闻言,笑着说道,“本官对田产发卖之事,倒真有些拙见——此事宜缓不宜急,宁可把田地先留在手里,也不能急着贱卖,公公若是能做好用三五年的时间,来处置此事的打算,那么就算期间有些波折,也不会影响大局。
“其实,此次从八大盐商手中抄没的田产,都是能两年三熟的上等好地,并不愁买家,即便涉及的银钱高达数千万两,以江南的豪富,也能在短时间内筹措出来。
“只是,在本官上奏的奏折中,已经言明,这些田地,不宜大块卖给豪商权贵,最好是分割成三五十亩的小块,卖给普通百姓,如此便可为朝廷增加数十万自耕农,后续的夏秋两季赋税,也能多收一些。
“若是把这些田地全部卖给豪商权贵,虽然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把地卖掉,但是买地的豪商权贵们,一定会想方设法为所购田地免除赋税,最后只会肥了私人,朝廷只能有一次卖地所得,却要损失后续的大批赋税。
“想必陛下是收到了本官的密信,了解了其中内情,才会否决内阁提议,不从户部派人,而是从宫中挑选得力之人,来专门负责此事。
“本官和公公交浅言深,希望公公能够体察圣上之意,把此事处置得当。”
“哎呀!”施公公听到薛蟠这一番话,惊呼出声道,“若是薛大人不说,咱家还真想不到,陛下派咱家来处置此事,竟然还有如此多的用意!
“咱家在来的路上,还想着尽快做好此事,在最短的时间里把这些田产按照市价卖掉,筹集到足够的银子,好为陛下分忧呢!
“薛大人应该也能想到,陛下得知这一次从八大盐商家中,竟然抄没了多达两三千万两的现银,还有诸多奇珍异宝,以及价值数千万两银子的田产,高兴极了,咱家服侍陛下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陛下如此畅怀大笑呢!
“现在才知道,薛大人请旨专人负责田产发卖之事,还有如此深意!
“若是咱家真的图省事,把这些田产全都卖给了掏得起银子的大户,怕是真要误了大事呢!真的要多谢薛大人提点了。”
薛蟠笑着说道,“公公能够体察圣意,听得进本官意见,才是真正的忠君体国,只是要劳烦公公在扬州多住几年了。”
施公公哈哈笑道,“咱家正烦恼停留时间不足,无法饱览江南美景呢,在这里多住些时日,正合我意。”
正事说过,又说了几句闲话,郑昀和杨硕得知上使抵达,都急匆匆赶到两淮盐运使司衙门来。
二人先与施公公见了礼,薛蟠趁机到后宅把林如海搀扶出来,衙门差役已经准备好的桌桉,林如海、薛蟠、郑昀、杨硕便北向跪倒,躬身听施公公宣旨。
施公公打开圣旨,朗声宣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按照惯例,圣旨的前半段,先是一大篇辞藻华美的四六骈文,内容是褒奖,林如海不避凶险、忠心用事;薛蟠在维护朝廷威严时的果断勇毅,以及郑昀和杨硕二人不负皇命。
第一份圣旨宣读过后,接下来是分别给林如海、薛蟠、郑昀、杨硕四人的旨意。
林如海因为改革两淮盐政,卓有成效,在任上鞠躬尽瘁,不避凶险,被调入京中,升任户部右侍郎。
正三品的户部右侍郎,虽然只比林如海此前就任的,从三品的两淮巡盐御史高了一阶,但是京官本就比地方官尊贵,户部又在六部之中排名第二,这一任命已经足以彰显朝廷对他的看重了。
另外,为了犒劳慰藉林如海的遇刺,还给林如海嘉封了一个正二品的太子少保的加衔,同时散官品级也嘉封到从二品的中奉大夫。
可以说,林如海在这次提拔过后,已经成功跻身进了刘汉帝国的权力核心圈!
第99章 北上回京城
林如海之后,领旨的是郑昀,他在此次事件中,也立了些功劳,但是因为锦衣卫指挥使的官职固定,不好擢升,最终只升了一级散阶,从正三品武官散阶昭毅将军,升为从二品的镇国将军。
当然在升官之外,还有其他犒赏,诸如金银珠宝之类,这里便不一一赘述了。
到了杨硕,他作为扬州知府,任内治下发生重臣遇刺事件,本来是有连带责任,要受责罚的,但是因为事后处置得当,又在后面的查抄八大盐商行动中,颇为配合,得到薛蟠、郑昀认可,在上奏的奏折中多有美言,于是功过相抵。
不过这一次从八大盐商家中查抄所获,实在是太丰厚了,杨硕又是正牌科举出身,在朝中也有些同年故好,在他们的奏请下,杨硕的官职官阶虽然都没有擢升,但是散官品级,却得以加授至中议大夫。
薛蟠在四人中官职官阶最低,所得旨意最后宣读。
据实而论,薛蟠在这次事件中,功劳应该是最大的,以超出常理的手段,悍然对八大盐商直接动手,在没有掌握实际证据的情况下,就调动大军,把在扬州根深蒂固的八大盐商一窝端了。
此举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就连林如海本人,对薛蟠的这个决定,实际上也并不是完全认同。
好在从最后的结果看,薛蟠的决定是正确的,这样的雷霆手段,才把此事的影响,降到了最低,八大盐商被一举擒获,根本没给他们反应的机会,也让他们这些年贴靠的保护伞,来不及掣肘。
虽然在上呈给朝廷的奏报中,薛蟠把功劳分润给了郑昀、杨硕不少,尽量不让自己在此事中彰显得太过突出,但是自我降等之后的功绩,依然值得犒赏。
可是,薛蟠年纪太轻,进入官场的时间太短,现在的官职已经够高,若是贸然简拔,对他而言,是祸非福。
另外,薛蟠在朝中的根基,还是太过浅薄,如今的靠山贾政,只是正五品的工部郎中,内阁次辅、户部尚书石淼文,顺天府尹邓浩然,虽然对他颇有赏识,但也认为他仍需锻炼,不宜过早简拔高位。
所以这一次,薛蟠的官职,并没有提升,只是散阶品级,从正六品的承直郎,升为了从五品的奉训大夫。
而正在进行的京察中,薛蟠担任的崇文门税关衙门副提举,和煤务提举司提举二职,都政绩卓着,被评为上上等,按照惯例,散阶品级也是能升一升。
于是薛蟠的官阶,便又从奉训大夫,升授位奉直大夫,虽然依然是从五品,但却已经有直升正五品的资格了。
官场之上,虽然不乏越级简拔的例子,但是更多的,还是一级一级的往上升。
而且,经此一事,薛蟠的名字,已经在朝堂上挂上号了,不只是简在帝心,在内阁首辅、吏部尚书王汝霖那里,也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这对薛蟠这样非科举出身的官员而言,是一件相当重要的事情。
按照朝廷惯例,像薛蟠这样捐官出身的杂官,正五品就是官职天花板了。
但是现在,薛蟠的官阶,已经升到了从五品,只要接下来在任上不犯大错,官阶三年一转,就算再磋磨,三年又三年,六年之后光靠资历,也能升到正五品了。
六年之后,薛蟠也才二十二岁而已,依然十分年轻。
就算之后在任上再无大功,单靠水磨功夫,有生之年,也定能冲破正五品的关口。
而且,对了解薛蟠的人来说,想让他今后寸功不立,是不可能的。
永昭帝、王汝霖、石淼文、邓浩然这些刘汉帝国的真正掌权者,都不认为,薛蟠今后的前途,会止步于此。
所以,现在把他的功劳压一压,官阶升得慢些,也有一分这些朝廷大老的小心思在。
薛蟠对自己只升了一阶散关品级,不甚在意。
倒是对朝廷没有像上次一样,把他的功劳,转到父母身上,顺势升一升薛母的诰命,略有微词。
他还想着有一天,能让薛母的诰命,升到一品夫人呢!
不过,薛蟠这才南下扬州,本就没有抱着建功立业的心思,只是想要改变林如海的既定命运,从而扭转林黛玉的命运。
现在,这个目的已经圆满达成,薛蟠也就没有遗憾了。
施公公宣过旨,薛蟠的钦差任命,也随之画上了句点,接下来要尽快返回京城,崇文门税关衙门和煤务提举司两个衙门,还有许多事情等着他这个主官处理呢。
林如海、郑昀、杨硕、薛蟠四人相互道了喜,杨硕衙门事多,先行告辞离去,施公公也卸下宣旨的职责,正式接过‘田产制置使’的职责。
林如海被调入京中,就任户部右侍郎,两淮巡盐御史的差事,自然要交出来,朝廷已经派人过来接任了。
林如海对两淮盐政的改革卓有成效,现在又把把持两淮盐业的八大盐商一网打尽,给继任者创造了一个好得不能再好的任职环境,继任的两淮巡盐御史,身上的压力,远没有林如海当初上任的时候大。
全国盐政,都归在户部治下,林如海这个户部右侍郎,到任之后,分配职责,九成九的可能,要分管全国盐政,他也决定把两淮盐政的改革措施,推广到其他盐场去,让全国盐税,再上一个台阶。
在此之前,刘汉帝国每年的盐税,有两百多万两银子,两淮盐政贡献,占了三分之一强。
现在两淮盐政改革之后,盐税在原来的基础上翻了一倍,若是把改革推广到其他盐场,也能有这样的效果,那么今后全国盐政的赋税,将能达到五百万两左右,对尚不到五千万两的全年赋税,算是一个不小的补益了。
林如海得到调任旨意之后,没打算等继任的两淮巡盐御史,而是立即准备起身,想要尽快远离扬州这个伤心地。
郑昀那边,对八大盐商抄没财物的统计工作,也进行到了大半,已经征调了不少漕船,把财物装船,准备走运河运去京城。
原本是打算与林如海一同启程的,但是林如海急着出发,郑昀却还有些收尾的工作要处理,便决定把运力一分为二,让已经装好的漕船,先随林如海、薛蟠出发,他则等收好尾后,再亲自押运剩余的漕船北上。
这次要押解进京的财物,单是金银铜钱,就几近三千万两,另外还有价值不菲的珠宝古玩、古籍字画,哪怕是分作两批,一批的价值也不下两千万两。
为了确保漕船万无一失,郑昀上奏朝廷,对这次押解的安全保卫工作,施以最高规格,甚至优胜与夏秋两季的赋税运输。
夏秋两季的赋税押解,可没有这么多现银,多是粮食、绢布。
郑昀不仅从各处抽调了一批锦衣卫兵士,在漕船开动之后,沿运河两岸撒布开去,刺探消息,消除隐患,还请漕运总督衙门派人手,随船而行,确保安全。
并且,为了防备随船押运人员监守自盗,还把装船和押运的人手,分隔开去,装船劳工不随船而行,押运人员则不清楚船上所载何物。
郑昀还为押船的兵士,配备了弓弩——实际上,他最感兴趣的,是在林如海遇刺事件中,大放异彩的自发短统,还特意向薛蟠讨要了一柄,仔细把玩。
薛蟠也认为,这种已经有了手枪雏形的自发短统,在两军对垒的战场上,作用如何,暂未可知,但是人数有限的火并场景中,却可能会有奇效。
正好郑昀执掌的锦衣卫,也有追捕凶匪的职责,正是自发短统的用武之地。
郑昀在见识到自发短统的威力,与使用便捷性之后,对薛蟠此见,深以为然,已经拿定主意,返京之后,会上请旨意,为锦衣卫配置一批自发火统。
现在的自发火统,是薛蟠集合了西洋枪匠,和工部军器局的能工巧匠,在西洋产的燧发枪的基础上彷制出来的,经过吴洋的实战检验,性能已经达到了可以量产的水准。
但是即便能够量产,以这个时代的生产水平,产量也不会高到哪里去,短时间内是无法让军队全员换装的。
况且,一样新式武器,想要获得军队的信赖,也不是一时半刻能够做到的事情。
所以,先在锦衣卫这样的准军事组织里试用、装配,是推广这种自发火统,目前而言,最好的方式。
人手配置一柄自发短统的锦衣卫,只是想一想,就令薛蟠有些小激动。
不过,要完成这一个目标,至少也得一年半载,在这次进京途中,是没有这样的配置了。
因为林如海急切,在收到调任旨意的第三天,林如海便带着林黛玉,和薛蟠、贾琏一起,乘坐官船,在前后三四十艘漕船的簇拥下,顺着运河北上而去。
一艘漕船的载重量,大约在200石左右,也就是12吨;而这次随着林如海、薛蟠押解进京的财物,以1200万两银子计算,总重就是400吨左右,需要三十多艘漕船,才能装下。
因为漕船满载,速度快不起来,所以林如海、薛蟠等人的行进速度,自然也是慢悠悠的。
林如海只是想要尽快离开扬州这个伤心地,对途中速度,倒不强求。
第100章 薛蟠论治河
这条回京之路,薛蟠去年,已经陪薛母、薛宝钗走过一趟了。
那一趟也是因为不急着赶路,每经过一座城镇,都要停船上岸游览一番,前前后后走了足有小半年。
这一次虽然也是慢悠悠行船,但却不会在各处停留,速度要比那一趟快不少。
船行无事,薛蟠耐不住性子,便要上岸去,骑骑马疏散一下身子,贾琏闻听,也跟着一起上岸,就连林黛玉知道了,也颇为意动。
林黛玉虽然已经在这条运河上,往返过一回,这次进京,是第三次走这条路,但是前面两次,途中都只能在船上呆坐,顶多透过船窗,眺望一下岸上景色风物,却不得近距离接触。
这就是这个时代,对她这样的闺中女孩的限制。
薛宝钗是得到薛蟠的便利,才能在去年的进京途中,顺便游览了运河两岸的风貌,增长了不少见识。
薛宝琴则是跟着二叔薛猥,走南闯北,亲眼看过的风景,独绝众姐妹。
薛蟠见林黛玉对岸上风貌,大感好奇,便代她向林如海求情道,“常言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妹妹读书不少,但是真正见识过的风物却少之又少,这次正好有机会,还请姑丈能够让她上岸走一走看一看,小侄担保她的安全。”
林如海看到林黛玉期盼的眼神,心中一软,便点头遂了她的愿。
不过,林黛玉若是以女儿身公开露面,终究不便,便换上了男儿装,扮成一个小小少年,和薛蟠、贾琏走在一起。
薛蟠、贾琏都是相貌英俊的大好男儿,林黛玉的相貌自然不需赘言,三人走在一起,锦衣华服,好似谪仙下界一般。
前面几个小城镇,已经看得林黛玉目不暇接了,这一日官船停靠在淮安府,这是一座不逊于扬州的大城,还是漕运总督、河道总督的驻地。
漕运总督,顾名思义,主管的就是漕运事宜,而刘汉的都城承袭前明,定在北边,每年都需要大量来自江南的漕粮供应,起运事宜,就由漕运总督负责,职责重大。
河道总督,主管的则是黄河、大运河、淮河等河道的堤防、疏浚事宜。
黄河自十三世纪,蒙古决河于归德府凤池口之后,在下游便形成了多条之流,形成夺淮入海的局面,每年必决,在下游造成了大片的黄泛区。
刘汉帝国定鼎以后,虽然每年都大力修河,在历代河道总督的操持下,也取得了一定的成效,不过总体而言,并没有彻底改变河缓局面。
现任河道总督,乃是名臣张鹏翮。
张鹏翮在原有历史上,是康熙九年(1670年)的进士,宦游三十年之后,于康熙三十九年(1700年)出任河道总督。
在此方世界,满清被刘汉的天隆帝驱出中原,张鹏翮的命运,倒是没有收到太大影响,于宣武十五年(1670年)考中进士,历任地方,政绩卓着,受到万靖帝赏识,与八年前,也就是万靖三十三年(1708年),出任河道总督。
当是时,张鹏翮已经年仅六旬,不过在上任之后,依然不辞劳苦,亲自走遍了黄河下游的诸条河道,因地制宜,制定了多条制河良策,取得了一定的治河成绩。
如今,张鹏翮已经在河道总督任上,干了八年,兢兢业业,使得黄河、淮河在此期间,没有出现大的灾患,政绩卓着。
这两年一直有呼声,说张鹏翮行将调任京城,出任六部尚书,甚至可能直接入内阁,真正跻身国家最高权力层。
对这样的名臣,林如海、薛蟠既然来到地头,自然要拜访一番。
正巧,林如海、薛蟠一行人经过淮安府的时候,张鹏翮刚刚巡视河道回来,在河道总督衙门处理政务,听闻新任户部右侍郎林如海请见,便拨冗接见。
林如海的户部右侍郎,只是正三品,虽然有正二品的太子少保的加衔,但是在本职就是正二品的河道总督面前,依然只是下官。
薛蟠的官职官阶,在张鹏翮面前,就更不够看了。
薛蟠虽然在几次朔日大朝会上,见过内阁诸臣,但是却没有和这些真正的朝堂大老有过直接交流。
在此之前,有过直接对话的,不过是正三品的顺天府尹邓浩然,以及尚未到任的户部右侍郎林如海。
这一次拜见官职是正二品,但是加衔已经到了从一品的名臣张鹏翮,是薛蟠第一次与这样的朝堂大老近距离相处。
张鹏翮如今已经六十多岁了,即便是放在后世,也已经老人,这些年又主官河道事务,常年在外奔波,风霜侵扰,面容更显憔悴,不过精神头却十足。
他早年也曾做过河东盐运使,对河东解盐进行过一些改革,与林如海在两淮盐政上的改革,虽然不太一样,但也殊途同归。
张鹏翮对林如海在两淮盐运使任上,因为改革盐政,竟然遭受打击报复,遇到刺杀,大为义愤,此时见他身体无碍,也颇欣慰,笑着说道,“林大人经此一事,必有福报,今后在朝中任职,老夫就等着看你大展宏图了。”
林如海在张鹏翮这样的科场前辈面前,没有丝毫文人的孤傲之气,表现得非常恭顺,闻言笑道,“晚辈承蒙陛下厚意,授予户部之位,诚惶诚恐,到任后必会小心谨慎,用心做事,只望不负圣恩吧。”
张鹏翮目光移到薛蟠的身上,开口问道,“你就是薛蟠?”
薛蟠连忙拱手回道,“正是小子。”
张鹏翮拂须笑道,“我听说过你,你虽然出身不正,但却颇通实务,在老夫看来,科举只是官员的晋身之阶,今后能够在官场上走到哪里,关键还是要看做事的能力。
“你虽然不是科举出身,但是现在既然已经跻身官场,出身就不重要了,只要能够用心做事,今后必有前程!”
薛蟠说道,“小子定会谨记大人教诲,不论官居何职,都会用心做事,用实实在在的政绩,换取职位迁升。”
张鹏翮笑着点了点头,又转向林如海说道,“老夫看这几日移交公务,随你进京的,还有这次从扬州盐商家中抄没的财物?”
林如海回道,“正是,本来这些赃物,是要由锦衣卫指挥使郑昀郑大人亲自押解的,但是他因为还要公务要处理,所需押解的财物价值又贵重,便把这些财物一分为二,由下官先行押解一部分进京,后续再由他亲自押解。”
张鹏翮呵呵笑道,“朝廷这些年一直赋税用度不足,你这个户部右侍郎刚一上任,便给户部带来这么一笔意外之财,足以大大缓解朝廷的财政困局。
“想必,朝堂诸位大人,都期盼着这些财物进京入库呢,各衙门也早就盘算好怎么使用这笔意外之财,就连老夫,也上书请拨二百万两治河专款,不知道会批复多少,不管怎样,今后两年的修河银子,总要比之前宽裕一些了。”
薛蟠插话问道,“小子冒昧一问,不知大人今后两年,将欲如何修河?”
张鹏翮抬眉笑道,“你也懂治河?”
薛蟠说道,“小子不懂治河,不过去年进京,还要这次进京,走的都是运河,看到了不少劳工修河的场景;前些时日南下扬州的时候,因为急切,走的陆路,途径黄泛区,看到许多地方,受黄河泛滥影响,百里无人烟,心有戚戚焉。
“闲暇之时,翻看邸报,看到黄河虽然在国朝被重点对待,每年都要调拨大笔治河专款,但是依然每年必决,百姓苦此久矣。
“又翻看史书,发现黄河下游水患,是从北宋庆历年间开始,才大举加深的,在北宋之前,有记录的两三千年,黄河才重大改道两次,但是从北宋庆历八年,黄河第三次重大改道之后,至今不足七百年,已经重大改道了三次,形成了如今下游河道众多,夺淮入海的局面。
“如今,黄河自郑州以下,南流多北流少,南下之流对运河、淮河影响严重,是如今的治河重点。
“小子闲来无事,突发奇想,不如趁现在北向之流水少,筹集资金,大修北宋之前的黄河故道,然后借用人力,使黄河重新恢复北流,从山东入渤海,改变延续了几百年的夺淮入海局面。
“如此一来,现在受黄河影响的安徽、江苏等地,将不再有黄河泛滥之忧,如今的大片黄泛区,将能恢复成上等良田。
“恢复北流之后的黄河,也因为重金修筑的故道堤岸牢固,会大为驯服。
“此乃小子的一点拙见,大人以为如何?有没有可取之处?”
张鹏翮如今,可以说是刘汉帝国的治河权威,对黄河的治理研究深入,原本对薛蟠所言,不以为然。
但是听到后面,却被薛蟠勾画的前景,吸引住了,不等薛蟠说罢,便起身急匆匆向后面走去。
林如海不明所以,茫然起身,薛蟠扶着他跟着到后面去,只见张鹏翮已经取出一副自己亲制的黄河下游流域图,仔细瞧看。
薛蟠扶着林如海走到他身边,也探头往图上看。
薛蟠的这个治河建议,并不是拍脑门空想出来的,而是作为后世人,习惯的便是黄河北流入渤海,而非如今的南向夺淮入黄河。
实际上,按照既定历史,黄河在一百多年后,也就是十九世纪中叶,会再次重大改道,自行恢复北流,结束夺淮入海的历史。
薛蟠的这个建议,不过是把这次重大改道提前,从自然改道变成人为改道。
虽然,修缮北宋黄河故道,不是一个小工程,工程量巨大,花费自然不菲,没有个几千万两银子根本完不成,也不是短时间能够竟全功的。
但是,如果真的能够人力让黄河改道,就像薛蟠说的那样,现在深受黄河水患影响的安徽、江苏等地,将彻底消除水患,经济民生将不再受水患之苦,大为发展。
现在,刘汉帝国每年花在治河上的专款费用,少则数十万两,多则一两百万两。
修缮北宋黄河故道,人力使黄河改道之后,重金修筑的堤岸,多了不敢说,能保五十年平安,单是节省的治河款项,就足以弥补一次性支出的修河开支了。
更不用说还有其他方面的所得,影响堪称深远。
张鹏翮在黄河下游流域图上比比划划,口中念念有词,越看情绪越亢奋,越想薛蟠的这个提议越妙,击节叹道,“一叶障目,一叶障目呀!老夫治河多年,却一直只顾眼前,只会会现有河堤修修补补,以致疲于奔命。
“薛贤侄虽然不懂治河,却能跳出桎梏,天马行空,另辟蹊径,你说得没错,若是能趁现在黄河北流水少,大力修缮故道,虽然一时间花费巨大,但是如果真能让黄河恢复北流,那必将是影响百年的伟业!
“薛贤侄此议甚妙,毕其功于一役,如此治河,必能保黄河下游数十年安稳,比老夫这些年的修修补补,高明百倍!
“老夫这就上书,建言此策,不管朝廷以为如何,老夫都会据理力争!
“老夫有信心,说服朝廷,接受此策,唯一可虑的,就是此项治河费用,所从何来!
“朝廷这一次虽然有了几千万两的意外之财,但是全国上下用钱的地方很多,总不能全部花在治河上。”
薛蟠笑着说道,“小子对经济之道,颇有些心得,只要此议能成,小子有办法,为老大人挣出这笔治河专款!”
张鹏翮大喜过望道,“当着如此?”
薛蟠说道,“在老大人面前,小子哪敢虚夸海口?”
张鹏翮哈哈笑道,“好好好!贤侄果然不愧是少年英才,老夫相信你!”
经此一事,张鹏翮对林如海和薛蟠的态度,和刚才已经截然不同了,之前只是看在同朝为官的份上,以及对林如海为国不惜自身的感佩,才拨冗接见他们,现在却已经成了亲密的合作伙伴。
张鹏翮是现任河道总督,由他提出这个治河策略,得到朝廷赞同的可能性很高;如果薛蟠真有本事挣出这份治河费用,那么朝廷就更没有反对的理由了;林如海作为户部右侍郎,管理全国赋税财政,对治河款项的拨付,也有一定的发言权。
第101章 觐见永昭帝
张鹏翮并没有急着上书朝廷,他虽然已经认可了薛蟠的建议,但是本着做事严谨的原则,打算亲自北上,视察一番黄河北宋故道的情况,进一步论证此议的可行性,确保万无一失,再向朝廷建言。
黄河北宋故道是自河南境内变向的,张鹏翮便要先从淮安北上到山东境内的梁山伯,再逆流而上,可以与林如海、薛蟠同行一程。
林如海便邀请张鹏翮与自己同乘一船,薛蟠为了让林如海进京路上,能够走到更平稳,特意找了一艘能在运河上航行的最大船,要比小船坐着舒适很多。
船上虽然有林黛玉这位女卷,但是张鹏翮德高望重,自然不需要避讳。
不过,张鹏翮被邀请上船的时候,林黛玉正穿着儒袍,作男子装扮,是这些时日跟着薛蟠上岸游览,穿惯了男装,感觉要比仕女装方便许多。
看到张鹏翮,林黛玉才羞怯地躲回房间。
张鹏翮诧异道,“这位小友怎么见了老夫,就躲了起来,老夫有这么吓人吗?”
林如海抱惭笑道,“此乃小女,被在下娇惯坏了,这几天又经常被文龙带着上岸游览,玩得野了,有所冲撞,还请宽宇先生勿怪。”
宽宇是张鹏翮的号。
张鹏翮听了林如海的解释,哈哈笑道,“文龙对妹妹倒是顾惜。”
薛蟠陪笑道,“妹妹天生聪慧,见识也要比小子高很多,如果能够入仕为官的话,做得一定会比小子好上百倍,只恨生为了女儿身,不过在小子看来,男女之别,并不应该决定一个人的所有。
“虽然受限于规矩,妹妹无法科举入仕,但是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做一个行知合一的有才之人,却不应有所限制。”
张鹏翮点头说道,“文龙此见不凡。”
林如海便把林黛玉叫出来,正式向张鹏翮见礼。
从淮安启程之后,张鹏翮便时常拉着薛蟠,一起讨论黄河改道的相关事宜,薛蟠虽然不懂治河,但是在后世也曾看到过抗洪救灾的新闻,更重要的是,他会烧制水泥。
土制水泥的烧制方法并不困难,薛蟠在修筑西山工业基地、山间别墅的时候,就曾让工匠烧制过一些使用,只是暂时没有抽出空来大规模生产。
而要保障黄河故道堤岸牢固,用水泥灌注,是这个时代,最好的方式。
张鹏翮听到薛蟠描述了水泥的特性,叹息道,“如果让老夫早得知水泥此物,那么这些年整治黄河,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收效甚微了。”
薛蟠说道,“亡羊补牢,犹未晚也,如今治河有了毕其功于一役的可能,若是功成,宽宇先生必能名留青史,堪称当代大禹。”
张鹏翮说道,“老夫治河,不是为了虚名,只希望能为万千百姓做些事情。”
薛蟠说道,“大人言行如一,是为晚辈楷模。”
张鹏翮与薛蟠讨论的时候,自然不会撇下林如海,林如海虽然不懂治河,但也能从其他方面,为他们查漏补缺。
甚至连林黛玉,都能在旁边旁听,虽然插不上话,但是听了他们的交谈,之后又随着张鹏翮、薛蟠上岸,实地考察运河河堤,也跟着涨了不少见识。
只有贾琏,处境有些尴尬。
张鹏翮倒没有看不起他这个国公府上的公子哥儿,只是他们谈论之事,贾琏一窍不通,实在是插不上话,陪坐难免煎熬。
直到在梁山伯与张鹏翮分别,张鹏翮西向去巡视,林如海、薛蟠一行继续北上进京,贾琏才又恢复了精神。
接下来的进京路程,走得波澜不惊,从六月中旬自扬州启程,在路上走了一个多月,终于在七月下旬,抵达通州码头。
林如海、薛蟠等人乘坐的官船,船体太大,无法沿着河道直入城内,便在通州下船换车,随行的押解漕船,则被早就等着的户部官员,以及锦衣卫的人手承接过去,完成最后的清点入库事宜。
薛蟠、贾琏二人骑马,林如海、林黛玉二人则乘坐薛家商号在通州码头预备好、加装了减震装置的马车,从建国门进内城。
薛蟠陪着林如海,先去皇城外递了请见折子,又去户部衙门报道;贾琏则先护送林黛玉回荣国府。
林如海在户部拜见了现任户部尚书石淼文,领到户部右侍郎的官凭官印,算是正式上任。
这个时候,宫里传来旨意,要林如海立即进宫觐见,薛蟠一同前往。
薛蟠没想到还有自己的事情,这将是他第一次私下觐见永昭帝,得讯心里还有些小激动。
与林如海一起进宫,在内侍的引领下来到永昭帝日常办公居住的大明宫,远远就看到戴权等着门外。
林如海也与戴权有过一面之缘,他上任两淮巡盐御史之前,进宫向永昭帝辞行,陪侍在永昭帝身边的,就是戴权。
林如海和薛蟠先向戴权见了礼,戴权笑着说道,“林大人不需多礼,陛下得知大人平安进京,大为欣喜,收到你的请见折子,立即便传见了,请随本监进来吧。”
林如海、薛蟠二人,跟随戴权,走进大明宫书房,看到永昭帝正在御桉之后,批阅奏章。
戴权上前禀报道,“陛下,林大人、薛蟠二人到了。”
永昭帝闻言,从奏章上抬起目光,看向这边,林如海和薛蟠连忙躬身施礼,齐声说道,“微臣拜见陛下。”
永昭帝摆手说道,“爱卿免礼,赐座。”
便有内侍搬来两个锦墩,林如海谦辞道,“陛下面前,微臣不敢坐。”
永昭帝说道,“林爱卿为国效力,不避凶险,劳苦功高,怎么坐不得?”
林如海见永昭帝态度真切,便如言在锦墩上坐了半个屁股。
薛蟠却连谦辞的话都不敢说,乖乖站在林如海下首,永昭帝见状微微一笑,道,“薛爱卿,你也坐吧。”
薛蟠陪笑道,“林大人劳苦功高,才在陛下面前有座,微臣寸功未立,还有不请圣命,贸然离京之过,哪里还敢坐?陛下不罚微臣的跪,已经宽宏大量了。”
永昭帝哈哈笑道,“朕不是已经追任你为钦差了么,而且你的差事,办得很好,与国也有大功,朕想来赏罚分明,你就放心坐下吧。”
薛蟠连忙拱手施礼道,“谢陛下赐座。”这才在锦墩上扎了个马步。
永昭帝说道,“林爱卿在两淮任上的盐政改革,做得很好,如今调入户部,希望能把两淮盐政改革的成功经营,推广下去,再立新功。”
林如海起身回道,“微臣定会专心用事,不负圣命。”
永昭帝又对薛蟠说道,“薛爱卿离京多日,煤务司却又搞出个大动作,据说在西山与京城之间,建成了一条铁路,朕怎么没有收到相关奏报呢?”
薛蟠也连忙起身回禀道,“陛下容禀,铁路乃是微臣从上年冬天的冰道中得到的启发,命人试着修筑的,微臣离京之前,路尚未修成通车,不知成效如何,不敢贸然进奏。
“微臣这次回来,会在最短时间内把铁路修筑的相关问题,汇总起来,上奏陛下的。”
永昭帝点头说道,“那朕就等着你的奏折了。”
永昭帝这次召见林如海、薛蟠二人,也没有什么正式的公务交待,只是因为林如海之前在两淮巡盐御史任上,遭遇刺杀,永昭帝必须要表现出慰问的态度,以示皇恩浩荡。
又知道林如海身体尚未完全康复,一路进京也颇疲惫了,只说了几句闲话,便让他们退下了。
林如海和薛蟠辞出来后,又在内侍的引领下出了宫城、皇城,外边一直有薛家下人等着。
薛蟠服侍林如海登上马车,问了一句,“此次里小侄府上不远,姑丈可要先随小侄回府休息一下?”
林如海摇手说道,“就不叨扰贤侄府上了,想来家岳已经在荣国府等着老夫了,咱们还是先去那边府上,拜见了家岳吧。如今老夫已经进京入朝为官,今后在京城的日子还长着呢,日后再去贤侄府上吧。”
薛蟠闻言,也没强求,便骑马随侍着,护送林如海来到宁荣街,越过宁国府正门,停在荣国府门外。
贾珍、贾琏、贾宝玉、贾环、贾琮、贾蓉、贾蔷等宁荣二府的嫡脉子弟,早就在荣国府门外,等着林如海了。
林如海是发妻贾敏,是宁荣二府第三代中的唯一女儿,这便让林如海在宁荣二府地位不凡,再加上现在又升任了正三品的户部右侍郎,位高权重,贾珍、贾琏等人,自然要表现出相应的尊重。
林如海乘坐的马车刚刚停稳,贾珍和贾琏便抢上前来,把林如海从马车上搀扶下来,才率领贾宝玉、贾蓉等人,向林如海正式见礼。
林如海笑着说道,“诸位贤侄不需多礼。”
贾珍笑着说道,“小侄先恭贺姑丈荣升,府上已经摆好延席,大老爷和二老爷也都在厅上等着姑丈呢。”
林如海说道,“家岳近来可好?老夫要先去拜见她老人家。”
贾珍笑着说道,“老太太早前听闻姑丈有事,急得不行,好在后面又收到琏二弟传回来的消息,说姑丈没有大碍,才放下心来。
“这些时日,京中天气燥热,老太太身体有些微恙,经过太医调理,已经没有大碍了,方才林妹妹回府,老太太已经高兴过一回,也在等着姑丈呢。”
第102章 铁路专线成(补更)
林如海被贾珍、贾琏等人迎进荣国府,先在前厅见了贾赦、贾政,见过礼后,一行人一起来到贾母院中。
贾母早就得到林如海到府的消息,院中原来服侍的丫鬟婆子,无关人等早就撵到后面去了,身边只有鸳鸯、琥珀二人服侍。
林如海进到贾母正屋,看到端坐在凉榻上贾母,连忙上前跪倒在地,恭恭敬敬地行叩拜大礼,口中说道,“小婿拜见岳母大人。”
贾母满脸堆笑道,“贤婿不需多礼,快快请起。”
等林如海被贾珍、贾琏扶着起身,贾母才叹气说道,“是我的敏儿没福,早早离我去了,不然便可随贤婿一起进京,回府来看看老婆子我。”说着,眼中不禁垂下泪来。
林如海闻言,也不禁面露悲戚之色,双目含泪。
贾赦见状,开口说道,“母亲,今日是大喜之日,妹夫又病体未愈,您老人家这几日身体不愉,也需善加保养,说这些做什么。”
贾母这才在收住悲声,笑着说道,“黛玉如今住在府中,一切都好,贤婿如今进京入朝为官,也便在府上住下吧,一家人团聚不容易,若是住到自己府上,只有你和玉儿父女二人,太过寂寥了。”
贾政也开口说道,“母亲院子前面,原是宝玉的外书房,他如今虽然在家塾中读书,但也用不着那么大的地方,我便命人收拾了出来,正堪供妹夫使用。”
林如海拱手说道,“承蒙岳母大人、二兄厚意,小婿便叨扰了。”
贾母见林如海答应在荣国府住下,老怀大慰,便命人把三春姐妹都唤出来,与林如海见礼。
不一时,跟着林黛玉一起出来的,不止有贾迎春、贾探春、贾惜春三姐妹,还有史湘云,以及薛宝钗和薛宝琴。也一并被请了过来。
林黛玉这才南下扬州,来回用了两个多月的时间,经历了许多事情,回府之后,有了许多谈资,向姐妹们卖弄。
姐妹们正听林黛玉诉说返京途中,扮成小书生,跟着薛蟠、贾琏一起沿着运河游览的趣事,史湘云和三春姐妹对她的这番经历,大为羡慕。
于是来到贾母房中,和林如海见过礼之后,三春姐妹便都把目光频频投向薛蟠。
薛蟠的眼中却只有史湘云。
史湘云在二人定亲之前,和薛蟠相处得颇为亲近,谈笑无忌,定了亲之后,反倒显得疏远了许多。
薛蟠知道,她是受这个时代封建思想的影响,对此倒不在意。
薛蟠离京两三个月,史湘云对他自然也颇多牵挂,虽然心中羞怯,但是也偷偷往他这边看了多次,与薛蟠视线交汇,便害羞地低下头去。
这种感觉,是薛蟠从未有过的体验,实在是太美好了。
一家人相互见过,荣国府便大摆延席,招待林如海。
男主人在席面摆在贾母院子后面新建的大花厅里,女卷的席面,则摆在贾母院中,薛母、王夫人、邢夫人,以及西府的尤氏、秦可卿,都被请来一起饮宴。
好一场热闹。
林如海虽然已经去户部点过卯,领到了官凭官印,算是正式上任了,但是朝廷考虑到他身体不愉,又长途跋涉进京,便先给他放了十天的假期,让他调养好身体,再到衙理事。
林如海也没有辜负朝廷的好意,便在荣国府住下,安心静养。
薛蟠却没有这样的好命,他离京两三个月,崇文门税关衙门和煤务提举司都积攒了大量的公务,崇文门税关衙门那边,还有提举韩涛,代为操持,煤务提举司这里,所有的事情都要等他回来,才能处理。
薛蟠在煤务提举司忙了几天,才把积攒的公务处理完毕,在此期间,又让幕僚张友士代写一封有关铁路建设的奏折,递给内阁。
从西山煤矿到京城广安门外的铁路,早在去年冬天,薛蟠便定下修筑的决策,只是因为冬天天冷,施工不易,又可以用冰道暂代,所以工期才延迟到今年开春。
西山煤矿到京城广安门,有八十里左右的路程,要修这么长一趟铁路,本不是几个月能够完成的,不过现在因为技术条件有限,所以修筑的铁路,与后世标准的铁路,还是有很大差别的,修筑难度要低很多。
再加上路基平整的工作,从去年冬天就开始了,铺设用的铁轨,也早由北山铁矿炼制完成,今年春天正式开工,主要是铺设,薛蟠离京之前,铁轨已经铺设了二三十里,他离京之前,特意把修路之事,交托给梁鹏、胡东、贾芸等人。
梁鹏、胡东、贾芸三人,是薛蟠手下目前最为得用的三员干将,他们对薛蟠的吩咐,自然不敢怠慢,把料理自己职务之内的事情以外的时间,全都放在了督促铁路修筑上,才在薛蟠回京之前,把这条简易铁路铺设完毕,并且已经试运行过,运输效率,不逊于冬天应急的冰道。
开春之后,京城天气转暖,本来煤炭用度要直线下降的,但是因为蜂窝煤不仅能够取暖,在烧水做饭这些日常用度上,也比木材方便节省不少,所以现在京城每天蜂窝煤用量,并不比冬天少多少。
冰道在天气转暖之后,就不堪使用了,运输又成为桎梏京城煤业发展的首要因素。
在广安门堆场的煤炭售价不涨的情况下,由于运输困难增加,使得煤务提举司的盈利所得,要比冬季少很多。
铁路修成之后,煤炭运输的难题得到解决,煤务提举司的盈利率又提升了起来。
现在,煤务提举司继崇文门税关衙门之后,成为京城最热门的衙门。
别看煤炭漆黑肮脏,但是被煤务提举司规模化运营之后,获利着实不少,不仅每个月能上缴给户部四五万两的利税,衙门也能截留下来三四万两的盈利。
这些盈利,都被薛蟠花在了煤务提举司上,花费主要在三个方面:一是为西山煤矿的矿工,改善生活条件,建设生活区,让外地留下来的灾民,能在西山安居乐业。
二是为进一步提升煤业公司的生产效率,设置了诸多福利,让煤务提举司所辖人手,待遇大涨,平均下来,每个月到手的工资福利,加起来能超过二两银子,这在当下的京城,绝对算是高工资了。
第三,则是改善煤务提举司的工作条件,在广安门堆场和西山脚下,营建了两处营地,专供煤务提举司辖下的保安队使用。
现在,人数只有一百人的保安队,单是每个人一个月的俸银,就有二两银子,另外煤务提举司还包吃包住,每个月都有一套新衣发放。
给每位保安配备的两把自发短统,所用的银子都还没有计算在煤务提举司的公账上,而是薛蟠自掏的腰包,当然不是用的他个人名义,那样就把收买人心显得太过明显了,而是借用了商户赞助的名义,向京城各煤铺化缘,大头其实是薛家商号出的。
现在煤务提举司,正式在编的官吏,只有薛蟠、梁鹏、胡东、贾芸四人,他们几人的俸禄,都由朝廷供应,当然在煤务提举司这边,也有一份养廉银,数额不多,梁鹏、胡东、贾芸三人每个月只有五两银子。
薛蟠家世豪富,看不上养廉银,自然要故作姿态,从不领取。
煤务提举司建立以来这几个月积攒的盈利,大部分都花在这条铁路上了。
在原有的历史上,满清朝廷修建华夏历史上第一条铁路的时候,每公里的造价高达一万两银子。
薛蟠修筑的这条简易铁路,工程标准比不上后世,花费自然也没有那么多,但是综合算下来,每公里的造价也有两千两银子,四十公里的铁路,就花了八万两银子。
这个钱花得绝对值,因为在没有铁路的情况下,煤务提举司每个月单是花费在煤炭运输上的运费,就高达四五万两银子。
现在西山煤矿,每天要往京城输送三百万斤煤炭,才能满足京城日常所需。
三百万斤煤炭,就是两万五千担,在没有铁路的情况,每担煤炭的运费,需要七八十文铜钱,一天的运费支出,至少也得一千五百两银子。
在铁路修好之后,每担煤炭的运费,能降低到二三十文,每天就能剩下一千两,一个月就是三万两。
修筑铁路所费,三个月就省出来了。
薛蟠现在已经下达修筑第二条运煤专线的命令了,甚至有意在通州码头与京城之间,也修筑几条铁路专线,如此可大为节省漕粮进京的运输成本。
修筑铁路的费用,完全可以用后续的铁路运费填补,不需要朝廷多花一两银子。
只是,煤炭提举司治内的事情,薛蟠可以一言而决,其他衙门的事情,就不是他能做决定的了。
不过,现在户部有林如海,工部有贾政,只要能够获得他们的首肯,通州码头到广渠门外的铁路,想要修起来,并不存在障碍。
此事的最大难点是花钱,而朝廷现在最缺的就是钱。
薛蟠虽然刚刚从扬州八大盐商家中,给朝廷抄没了两三千万两的现银,后续还会有四五千万两售卖田产所得,陆续输送过来。
但是,这些钱如今已经都各有归处了。
第103章 山间起别墅
薛蟠修的这条运煤专线铁路,之所以称作简易铁路,最大的原因,是运输的动力,不是后世的内燃机火车头,而是依然采用的马匹牵引。
蒸汽机的原理,薛蟠也略有所知,不过让他造出来,他却没有这样动手的本事。
实际上,偌大的华夏,不缺能造出蒸汽机的能工巧匠,薛蟠此前就把蒸汽机的原理图,交给了工部辖下的工匠,他们已经彷制出了模型。
可是从模型想要转到实际运用,还有相当长的路要走。
不过,薛蟠也不着急,只要他现在播下火种,工业革命总有一天,能在华夏大地上形成燎原之势的。
马拉铁路的运力,当然比不过内燃机火车头,但是却已经远胜之前的运输方式了,足堪煤炭提举司使用。
薛蟠修筑铁路的奏折,递到内阁之后,并没有引起永昭帝和内阁诸臣的重视,因为铁路呈现出来的运力提升,在去年冬天的冰道上,已经有所呈现了。
现在永昭帝和内阁诸臣看来,这条所谓的铁路,不过是把只能在北方冬季使用的冰道,改造成可以常年使用了,不足为奇。
更重要的是,在薛蟠看来,这条简易铁路一公里两千两,一里路一千两银子的造价,已经相当低廉了,但是永昭帝和内阁诸臣却不这样看。
冬季的冰道,修筑几乎没有成本,推广起来不存在任何困难。
而铁路,修筑西山煤矿到京城广安门,区区八十里路,就用了八万两银子,要是从京城到扬州两千里路,岂不是要用两百万两银子?
朝廷哪有这么多银子?
所以,铁路想要在刘汉帝国疆域内推广,绝不是一时半刻能够完成的事情,可能要到薛蟠坐上内阁首辅那个位置,才有能力推动此事。
不过,从通州码头到京城外城广渠门,只有六十来里的路程,这条漕运专线铁路,却可以修起来。
薛蟠联合林如海、贾政联合上奏,请下了旨意,此事由工部郎中贾政全权负责,修路所需由户部右侍郎林如海筹措,林如海刚刚到任,哪里有筹措工程银子的本事,还是要由薛蟠代为解决。
薛蟠便代表煤务提举司,与贾政立下合约,修筑铁路的所需,可以从煤务提举司支用。不过要以这条铁路后续三年的运营所得偿还。
贾政哪里能知道,铁路修成之后,每年的运营所得能有多少,一口应承下来。
林如海便作为上官,担当这份合约的见证。
薛蟠、林如海、贾政三人,虽然私人关系亲近,沾亲带故,但是在这桩公务上,却都秉持着公事公办的原则,没有徇私。
薛蟠处理完崇文门税关衙门和煤务提举司的公务,又花了两天的时间,处理薛家商号积攒的事务。
薛家商号辖下的各个铺子,虽然都被薛蟠交给姐妹们代管,账目的情况,不需要他费心,但是有一些经营策略方面的事务,却还是要由他来制定、认可。
妹妹们久在闺中,核算账目到还行,要说制定店铺的发展方向,经营策略,就实在为难她们了。
薛蟠也没有让妹妹们一夜之间,就成长成为商界女强人的意思,能力是需要慢慢培养的。
经过调整,薛家商号原本的两大财源——蜂窝煤业务,被分割派发给了雇佣的灾民,薛家商号如今只承担一个业务指导的名义,不再涉及具体经营,盈利自然也被分配了出去。
玻璃产业,薛家商号如今只负责玻璃窗、玻璃镜的生产,销售事务,则在王家之外,还拉到史家、冯紫英冯家、卫若兰卫家、陈也俊陈家,一起加入进来,分润利益,承担压力。
王家、史家、冯家、卫家、陈家,现在虽然都不算是京城的一流权贵豪门,但也各有底蕴,联合起来,也是一股不小的势力,轻易不会再被人拿捏了。
薛家的玻璃工坊,作为生产商,只赚取应得的利润,把玻璃产业一半的利益,都分润了出去,总算没有之前那么显眼了。
闷声发大财,在薛蟠尚未能自立门户之外,才是最适合薛家商号发展的策略。
至于薛家商号原有的产业,现在在薛家商号中,盈利占比,已经十分低微。
就连成为的砖厂,不显山不露水的,每个月的盈利,也远在粮铺、布店、书铺、茶铺、木材铺之上。
而京城入夏之后,薛家商号又推出了一项新业务——卖冰!
去年冬天,为了尽可能多的安置灾民,薛蟠命人开设了一个采冰、制冰厂,设置了几座巨大的冰窖,储藏了大量的冰块。
京城所处的地理位置,正是冬冷夏热的所在,冬天气温能低到零下二三十度,滴水成冰;夏天又能热到三四十度,尤其是内城,被四面城墙团团围住,密不透风,更显燥热。
在这样的天气里,房中若是能有一块冰砖降温,再吃上一碗冰粥,堪称神仙享受了。
薛蟠回京的时候,七月下旬,京城盛夏其实已经过去了,只剩下秋老虎的余威,没有赶上天气最热的时候。
可以说,京城在永昭四年的这个夏天,因为薛家商号推出的大批冰块,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平头百姓,都好过了许多。
实际上,这个时代的达官贵族,也有冬季储冰,以供夏季使用的习惯,只是往往都是自用,没有想过把它发展成一项产业。
因为冬季采冰、制冰,虽然花费不多,但是想要建设足够大的储冰场,却花费不菲。
只有有蜂窝煤、玻璃这两项日进斗金的大产业支撑的薛家商号,才有这份闲钱,置办储藏空间足有数十万立方米的庞大储冰场。
当然了,卖冰产业,也让薛家商号,在这个夏天,大赚了一笔。
毕竟独门生意好做嘛。
到明年夏天,薛家商号就不可能再是独门生意,必定会有其他商家,跟风从事这项产业。
薛蟠返回京城的时候,薛家商号治下的几座占地广博的储冰场,已经几乎都空了。
而秋老虎的威风依旧不减,薛蟠实在耐不住这样的燥热,屋中摆有冰盆,还好受一些,到了屋外,还没走几步便是一身大汗,黏湖湖的着实难受。
薛蟠于是想到了在城外西北山中修建的别墅,便在忙完公务之后,赶过来查看。
这座山间别墅,是薛蟠购置了一座山头,在山脚下围着修建了一圈院墙,把整座山头包围起来,设为私家领地,占地巨大。
从去年冬天开始,就雇佣了上千灾民,开工营建,开春之后,更是趁着农闲,在附近广招工人,银子流水一般花出去,才让这座山间疏荒的山头,有了点园林的意思。
因为占地巨大,所以山上的建筑,修建得看似稀稀疏疏,但是可使用面积,却并不小,足够几十人在这里居住。
这里说的几十人,指的只是主人,服侍主人的丫鬟婆子小厮男仆,都没计算在内。
如果把下人的居所也都计算在内,这座初见规模的山间别墅,住个五六百人,不在话下。
山间别墅坐在的燕山余脉,山势并不高,但是身处其间,感觉却与山外城中截然不同。
薛蟠一下子便喜欢上了这里,打算在入秋之前,在这里常住下去。
先派人回城东薛府,命府中总管孙立,组织人手过来,把金钏儿、茜雪也都接了过来。
在山里住了两天,越住越喜欢,又想到了薛母、薛宝钗、薛宝琴等姐妹,薛蟠便特意回了一趟荣国府,要把她们三人也都请过去避暑。
薛母刚听说此事,还不太乐意,担忧道,“山间野地,那能住人?”
薛蟠宽慰道,“母亲放心,别墅那边虽然远离人境,但是安全不会有任何问题,孩儿在营建之初,便考虑到了这个问题,安排妥当了。
“城内实在是太热了,妹妹说母亲这一个夏天,都不耐暑热,胃口难开,孩儿也看母亲面容有所清减,营建这处别墅,为了的就是让母亲能够在夏天去避暑,母亲若是不去,岂不辜负了孩儿的一片孝心。”
薛宝琴也跟着劝说道,“伯母,我先前跟随父亲在各处游历之时,多有借宿山间的经历,炎炎盛夏,山里是要比城内凉爽许多,我和姐姐想要去避暑,伯母若是不去,我们哪里有自行前去的道理呢?”
薛宝钗也说道,“母亲,哥哥的一片孝心,您好歹去住两天,若是真觉得不妥当,到时候再回城来就是了。”
薛母这才点头说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先去住两天。”
于是薛母便过府去向贾母、王夫人言说此事,薛宝钗、薛宝琴也把要出城去避暑的消息,告诉了众姐妹。
贾母、王夫人不知薛蟠所说山间别墅所为何来,对此倒不在意,薛家虽然寄居在荣国府,但是却不能限制她们的来去自由。
林黛玉、史湘云,并三春姐妹,听说了避暑之事,都嚷嚷着要跟着去。
在林黛玉的鼓动下,众姐妹一起来求贾母。
薛母对此却有些为难,要是在荣国府内,姐妹们跟着她身边,倒没什么妨碍,现在是要出城,林黛玉、史湘云、三春姐妹都是大家闺秀,万一有所闪失,薛母可承担不起责任。
薛蟠见状,不忍让妹妹们失望——他本来就有意让林黛玉、史湘云等姐妹一起去山间别墅避暑,只是不知该如何开这个口——便对贾母、王夫人说道,“老太太、姨妈,不如您们也一起去避避暑吧。
“孩儿营建的这座山间别墅,虽然简陋,却也有几分野趣,足堪品玩,不止是老太太和姨妈,索性连大老爷、姨丈、姑丈,以及西府诸人,也都一并请去,大家一起热热闹闹的,就当是去度假了。”
贾母也苦恼夏日燥热久矣,日前还因为不耐暑热,生了一场病,现在还吃着汤药呢,听了薛蟠对山间别墅的描述,对他的邀请,颇为意动。
王夫人是一贯奉承惯贾母的,见她意动,便开口笑道,“这也是蟠儿的一片孝心,老太太若是有兴致,那咱们就去叨扰他几日。”
薛母也劝说道,“是呀,老太太,我们母子在府上叨扰这些时日,您总要给我们一个还礼的机会,眼下盛夏虽然已经过去,但是天气却迟迟不见转凉,暑热依然难耐,若是山间真有蟠儿说得那般好,我们这些福薄的,怎好消受?还是得老太太您这样福报深厚之人压阵,我们才好去沾沾您的光啊。”
陪侍在旁边的王熙凤,眼睛一转,开口说道,“老祖宗若是担心山间简陋,那就让我先去为您老人家探探路,去看看那边的情况,等把一应事务准备齐全,再请老祖宗过去,您看可好?”
薛蟠说道,“凤姐姐此言甚是,是孩儿考虑不周,只顾着献孝心了,却没有考虑到现在请老太太过去,招待不周的问题。
“那老太太和姨妈就多等两日,等孩儿把那边安排好,再请您们过去。”
贾母这才点头说道,“那老婆子也就赶一回时兴,去山里避避暑热。”
贾母不动身,薛母自然不好先行,薛蟠便先带着王熙凤、贾琏二人,一起出城去,巡视山间别墅,请王熙凤代为安排接待事宜。
王熙凤和贾琏来到山间别墅,进了院墙,一下子也喜欢上了这里。
说实在的,这个时候的京城夏天,真不是那么好过的,就是荣国府这样的国公府邸,日常有冰块供应,可以聊以消暑,但也比不上山间的天然空调。
王熙凤瞥了薛蟠一眼,笑着说道,“弟弟倒是好会享受,才进京便能想到营建这么个消暑别墅,之前还藏着掖着,有这么好的地方,也不知道跟我说说,老太太、太太她们不好轻动,我却没有那么多顾及,要是早知道有这么好的地方,早就搬过来住了。”
贾琏也点头笑道,“有了这处所在,今后的夏天,咱们府上就能好过许多了。”
薛蟠抱屈道,“姐姐错怪弟弟我了,此处之前尚未建造完成,哪敢请姐姐过来?就是现在,这里也不过初具规模,还有许多地方需要完善呢。
“现在姐姐知道了这里,日后要是想来,尽管自便,就把这里当成自己家一样,和弟弟我不必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