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凤姐谋生意(加更,求收藏推荐追读!)
薛蟠把给贾政出书的事情,拔高到事关家族振兴的高度,贾政便只能半推半就,应下此事。
经此一事,贾政看薛蟠的眼神,不由地也和善亲近了几分。
拉着薛蟠说了好一会儿话,直到屋里上灯,薛蟠才辞出来,转身来到王熙凤的院子。
贾琏今天又不在家,只有王熙凤一人接待薛蟠。
他二人虽然是嫡亲的姑表姐弟,但此情此景,按理应该有些避讳,之前薛蟠来,名义上都是找贾琏,并没有与王熙凤单独相处过。
不过,薛蟠毕竟是后世人,这个时代的避讳规矩,总是记不太住。
王熙凤找薛蟠有事要说,也顾不得那么多,况且她这几年,管着荣国府内一应事务,下人们都要看她的眼色行事,谁敢对她说三道四?
至于她自己的院子,更是被经营得水泼不进,也不怕有闲话传出去。
薛蟠便登堂入室,直入王熙凤院子正房。
王熙凤已经先后服侍过贾母、王夫人用过晚饭,心中有事,急匆匆赶回来,自己的晚饭都没正经吃,只胡乱吃了半碗碧粳米。
左右等薛蟠不到,还以为他没有看清自己的示意,正想着是让平儿去梨香院看一看,还是干脆自己亲自找过去呢,薛蟠来了。
王熙凤忙把他迎进屋内,满脸笑容,嘴里却忍不住说了一句,“弟弟哪里去了?让我好等。”
薛蟠说道,“去给姨丈请安,被他拉着说了半天话,才耽搁了些,姐姐找我什么事?”
王熙凤请薛蟠在椅子上坐下,她隔着小茶案,坐在另一旁,身子侧着,双臂支在茶案上,探着身子,逼视着薛蟠,说道,“弟弟,你拿不拿我当正经姐姐看?”
王熙凤适才等薛蟠等得心焦起热,屋里又拢着火盆,不虞受寒,便把外衣脱了,听薛蟠来了,才急忙披了一件夹袄,并未系扣,此时如此作态,胸前被挤得鼓囊囊的,领口闪现一抹白皙。
薛蟠想要多看,却又不敢多看,目光游移道,“姐姐这是说哪里话,你本来就是我嫡亲的表姐,正经得不能再正经了。”
王熙凤留意到薛蟠游移的视线,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口,发现不雅,不动声色地直起身,嘴上却说道,“既然把我当正经的姐姐,你做得好大生意,怎么没想到姐姐我?”
薛蟠起初还不明白王熙凤找他何事,听了这话,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了,不过还要假装不知,问道,“姐姐到底说的是什么?还请明言,不要让弟弟乱猜了。”
王熙凤俏目一横,说道,“近来京中多了一样新鲜事物,叫什么蜂窝煤,满城都快卖疯了,据说好多人拿钱都买不到货。
“我让人打听了,你猜怎么着,人家都是这桩买卖,是从薛家档口兴起来的,我原本只当是别个薛家,再一打听才知道,竟然就是弟弟家!
“外面人都说,这蜂窝煤看着不起眼儿,却是城中百姓人人都要用到的,是好大一桩买卖,每年出息成千上万,是也不是?”
薛蟠笑着说道,“京中人口百万,倒也不是人人都会用到蜂窝煤,像是宫中,或是府上这样的富贵人家,就嫌蜂窝煤气味大,主要还是用薪碳,姐姐房中用的不就是白霜碳嘛!
“但是即便扣除这些人,用得着蜂窝煤的贫苦百姓,也有几十万人,一桩生意要是涉及到这么多人,就算利薄,也架不住人多,出息是挺可观的。”
王熙凤猛地拍了一下大腿,高声叫道,“我就说嘛!这桩生意涉及到这么多人,就算一块蜂窝煤的利再薄,也架不住卖得多嘛!
“弟弟,你是不知道,我们府上现在,只是表面上看着光鲜,实则内里已经欠下老大饥荒了,我这两年帮着管家,对府里的情况再清楚不过了,在外面也没什么像样的产业,只靠城外的几处庄子,还有金陵的祖产过活,一年也没有几千两的出息。
“东府且不说,如今这边府上,上上下下几百口子人,单是人吃马嚼,一年不得几万两花销,那点出息怎么够?不过是靠老底子维持罢了。
“我听说弟弟搞出这么大一桩买卖,就想让你琏二哥找你说道说道,看府上能不能占上一股,他还守着国公府少爷的面子,不愿意操持买卖的事儿。
“要我说,还是趁早把什么面子装进口袋里才好,什么买卖不买卖的,只要能挣到银子,什么做不得?
“姐姐我现在管了家,才知道银子的好处,真真儿的是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哪里短了银子都是不成的。
“我一个妇道人家,哪有什么本事挣钱,急的我都想要去放印子钱了。
“你琏二哥抹不开面子,姐姐我舍得开面子,今日叫弟弟来,就是问一问,府里能不能在这桩生意里,参上一股?”
长篇大论了一套,最终图穷匕见,王熙凤目光灼灼地死盯着薛蟠。
薛蟠当即笑道,“我当是什么事,原来姐姐要说的这个,姐姐也说了,这是一桩涉及几十万人的大买卖,是不可能被一家完全垄断的,这桩买卖虽然是小弟牵的头,但也没有不许其他人家参与进来的道理。
“实际上,已经有不少人家,在做起来了,不论是姐姐自己,还是府上,想要参与进来,尽管做就好了,不需要特意来问我。”
王熙凤呵呵笑道,“这桩买卖毕竟是弟弟首倡的,姐姐要是一句话不问,径自做了起来,不免有伤亲戚情分——既然弟弟这般说,那我就吩咐下去,让他们做起来!”
薛蟠笑着说道,“事情尽可做起来,不过蜂窝煤生意看似简单,想要做好,其中也有一些门道,且听小弟一一道来。”
王熙凤笑道,“弟弟快说。”又扬声对外边喊了一声,“弟弟来了这么久,怎么茶还没有上来?”
话音未落,平儿用托盘端着两盏茶,推门而入,笑盈盈说道,“我知道奶奶有事要与表少爷说,怕她们进来打扰到,就把人拦下了。”
亲自为薛蟠奉茶道,“表少爷请用茶。”
薛蟠素知平儿在王熙凤、贾琏院中,与别个不同,见状忙起身接过茶盏,笑着说道,“有劳平儿姐姐了。”
王熙凤摆手说道,“弟弟在姐姐房中,还这么客气做什么,快坐下,跟我说说其中的门道。”
薛蟠坐下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才开口说道,“蜂窝煤这桩买卖,看似很小,实则很大,据小弟估计,单是京中,每年涉及到的银钱,至少也在百万两以上。”
王熙凤听了,眼睛不由地愈发明亮了。
薛蟠接着说道,“这么大的产业,单只我一家,当然不可能垄断,也垄断不得,做蜂窝煤也没有什么技术上难度,其他人看一眼就都会了,日后参与进来的人家,只会越来越多。
“买卖人家多了,怎么才能保证咱们的生意长青,在激烈的竞争中屹立不倒,长远的赚钱,就是必须要考虑在前面的事情了。”
王熙凤连连点头道,“此言有理。”
薛蟠说道,“怎么才能保证生意长青,小弟总结下来,不过是四个字——物美价廉而已!
“物美,指的是咱们制作出来的蜂窝煤,必须要保质保量,决不能偷工减料,顾客是最精明的,你偷工减料坑骗了他们一回,看似赚了一次快钱,实则败了商誉,他们就决不会再来第二次了,反正城中售卖蜂窝煤的商家尽有,顾客的选择很多。
“价廉,指的是蜂窝煤,做得就是薄礼多销的买卖,一块蜂窝煤的利钱薄,但只要能卖得多,就还是有得赚,所以定好的价钱,轻易不能变动,不然只会把顾客往外推。
“只要能做到‘物美价廉’这四个字,我保证姐姐的这桩蜂窝煤买卖,能长长久久地做下去,每年不敢多说,万儿八千两银子,是稳保的!
“另外还有一点,我需要跟姐姐说在前面,蜂窝煤买卖,是开门生意,掌柜人选非常重要,不知道姐姐要把它交给谁来管理。
“一定要找一个妥当的人,若是所托非人,那么不要说赚钱了,不把本儿赔进去就不错了。”
王熙凤连连点头道,“弟弟说的是,此事确实可虑,我需要细细思量,找一个稳当的人托付。”
薛蟠不忍看到王熙凤一腔热血,想要在这桩生意上赚大钱,结果却不如人意,便提了建议,说道,“依弟弟所见,这个掌柜,姐姐最好不要交给府里的人,常言道:宰相门前七品官,府上的人都是久经富贵的,不免有点眼过于顶,这样是人是做不好生意的。
“姐姐最好是从外边专门聘请一个懂行的掌柜,不过多出几两银子罢了,相比起这桩买卖的出息,不值一提;府上的人,可以安排一个过去监督,最好不要胡乱指挥,做生意最怕的就是不懂行的瞎指挥。”
王熙凤不禁犯难道,“我上哪里去找懂行的掌柜去?”
薛蟠说道,“姐姐不便出面,可以让琏二哥去找呀,他在外边交游广泛,总能找到得用的人手的。”
王熙凤连连嗤鼻道,“可别说他了,他既然卖不掉面子,那这桩生意,就不要再沾手了。”
其实更担心的,是贾琏从这桩生意里贪昧银子,王熙凤知道他,手里要是有了钱,指不定做出什么事情来。
薛蟠说道,“姐姐先找着,要实在找不到合适的,从府里选一个可靠的人也未尝不可;实在不行,不还有弟弟呢嘛。”
王熙凤沉吟道,“那就先这么着吧,虽然要把生意做起来,但也不是三两日的事情,我先自己寻摸着,实在不行再求弟弟你。”
薛蟠说道,“好说好说。”
此事说定,去了王熙凤一大块心病。
王熙凤作为“金陵四大家族”中排名第二的王家的千金,未出嫁时,也和林黛玉、史湘云等姐妹一样,不懂经济之道。
嫁入荣国府,又被亲姑妈王夫人倚重,成为荣国府的内管事,总掌府内大权,才知道银钱的重要。
现在的宁荣二府,确实已经不复当年景象,只剩下表面光鲜,内里已经败落了。
宁国府那边还好,人口毕竟简单,还能支撑;荣国府这边,从老太太贾母以下,浩浩荡荡几百号人,花钱真像流水一般。
像荣国府这样的权贵之家,向来视商业为贱,不许家中子弟涉足,只靠南北几处庄子出息,实在是维持不了这么大一家子。
王熙凤这两年管家,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了“一文钱难倒英雄汉”的难处,要是没有这桩蜂窝煤的买卖,她真的要像自己说的那样,去偷偷放印子钱了。
现在有了这么一桩每年能有上万两银子出息的买卖,倒是能把荣国府的亏空,稍稍弥补一二。
只是,薛蟠冷眼旁观,王熙凤也不像是那种大公无私的人,这桩买卖的出息,能有多少用到荣国府上,又有多少被王熙凤收入私囊,薛蟠就懒得理论了。
事情谈妥,天色已晚,薛蟠便起身告辞。
王熙凤也没有多留,让平儿把他送出院门。
薛蟠自回梨香院安歇,一夜无话。
第二天,薛蟠一早起来,先去向薛母请了安,然后便出门去了。
这次出门,是去找神武将军冯唐之子冯紫英。
先前贾珍介绍薛蟠和冯紫英认识,二人的薛府家宴上颇为投契,此前又相约见了一次,今日薛蟠休沐,早就和冯紫英约好,请他介绍一个友人相识。
薛蟠穿越到此方世界之后,先用后世的健身法,结合此间的锻体术,把之前虚胖的身体调理了一番,恢复了本来的俊朗面貌。
进京之后,由于诸事繁杂,再加上天气渐寒,慢慢就懒得动,把锻炼身体这个事儿抛在脑后了。
前番薛蝌进京,言及薛家二叔的病症,一个常年走南闯北,身体向来健壮的人,只一场病下来,便消瘦虚弱得不成样子了。
令薛蟠不由地警醒,此方世界,医疗卫生状况,可是不能与后世相比,一场伤寒感冒,若是医治不当,就有可能要了人命。
晴雯后来香消玉殒,不就是因为着凉感冒,医治不当,病体绵延,被撵出之后,就一命呜呼了嘛。
于是这几日,薛蟠又把锻炼身体,捡了起来。
第30章 师爷张友士
光锻炼身体还不够,身边还要有一个靠谱的医生,能够时时照料。
正好上次和冯紫英见面的时候,听他提及,他有一位儿时蒙师,姓张名友士,学问渊博,兼通医理。
张友士早年进学,有秀才功名,接下来却时运不济,屡试不第,蹉跎至今。
这次是从冯紫英里得信儿,说京中可有捐官,便带了儿子来,一并谋官,结果进京晚了,捐官的门路断了,只能在京中盘桓,等待时机。
在《红楼梦》文本中,张友士为秦可卿诊过脉,把她的病因病情穷根溯源,原原本本诊断了出来。
从这一点上看,张友士学问如何,暂不讨论,在医理上,却堪称国手。
正是薛蟠需要的人才。
此次去见冯紫英,让他介绍张友士认识,薛蟠打的主意,是要把他招揽过来,做自己的保健医生。
薛蟠出了梨香院的侧门,从宁荣二府的夹道里出来,转到荣国府大门外,小厮已经从马厩里把马牵出来,等在那里。
薛蟠走过去,正要翻身上马,忽看到荣国府的角门外,有一老妪,带着一个五六岁的男童,在畏畏缩缩地,在那里探头探脑。
忽然想起一个人来,便走过去问道,“这位老夫人请了,你在这里做什么?”
那老妪正是刘姥姥,带着外孙子板儿,一进荣国府来了。
刘姥姥一大早便起身进城,将将来到荣国府门外,只见这里高门深第,连门外守着的门子,也一个个锦衣华服,不觉自惭形秽,不知道该怎么上来招呼。
正踟蹰间,抬头看见一个相貌堂堂,面上带着和煦笑容的少年走过来问好,忙把身子躬到地上,颤声说道,“老妇不敢领公子的好,我是来找府上太太的陪房周大爷的,却不知怎么找他。”
薛蟠笑着说道,“原来如此,周瑞家住在后街,你从这边绕到后街,一问便知了。”
刘姥姥连忙躬身谢道,“多谢少爷指点。”又拉着板儿,让他也给薛蟠行礼。
薛蟠摆手笑道,“老夫人不用多礼。”
他此番过来,只是想跟《红楼梦》文本中浓墨重彩描述的知名人物,打个照面,手头有事,也没和刘姥姥多聊,转身上马径自去了。
刘姥姥按照薛蟠指点,绕到后街,打听到周瑞家所在,上门说话,几句话便被周瑞家的摸透了来意。
刘姥姥多了一句嘴,“我先前找到前边儿,看到门外两个老大石头狮子,甚是威武,吓得我不敢靠近,正发愁呢,万幸有一位公子,上来问话,我便与他说是来找周嫂子你的,多亏了他给我指路呢。”
周瑞家的奇道,“哦?府上倒是有几位年轻公子,不知道姥姥见到的是哪一位。”
刘姥姥便边比划边说道,“那位公子身材修长,面容和善,还没说话脸上就带着三分笑意,说话还十分客气,叫我‘老夫人’,我哪配得上这个词儿哟。”
周瑞家的想了一下,便笑着说道,“听你这么说,我知道那位公子是谁了,虽然不是府上的公子,但是关系也不远,正是我们太太娘家妹妹的儿子,我们叫表少爷的,姓薛,日前方进京,如今正借住了府里。
“这位爷别看年纪小,现在才不过十五六岁,但是本事可不小,进京没几天就捐了官身,谋了实缺,如果在崇文门税关衙门当差,管着京城各门的税收,姥姥进城来缴的税,就归着他管呢!”
刘姥姥连连叹息道,“难怪!难怪!也正是这样和气的爷们儿,才能做得这样的大事!”
周瑞家的听说刘姥姥与薛蟠照过面,又是薛蟠指点她来找自己的,对她今日所请,便上了几分心,让一个小丫头到前面去看府里情况,等贾母房中摆过饭,便急忙忙带刘姥姥往前面去,拜见王熙凤。
王熙凤见过了刘姥姥,又听周瑞家的提及,薛蟠与刘姥姥照过面的事情,本来就要做的人情,看在薛蟠的面儿上,更要做实了,除了原本要送给刘姥姥的二十两银子,自己又额外拿出十两,一并与她。
刘姥姥得偿所愿,满心欢喜地去了。
再说薛蟠这边,来到与冯紫英约好的酒楼,先到订好的雅间坐下,等了一会儿,冯紫英才带着张友士进来。
薛蟠见了二人,连忙起身拱手道,“冯兄,张先生,这边请坐。”
冯紫英和张友士坐下,冯紫英开口说道,“文龙兄,这便是我儿时的蒙师张先生;张先生,这位是金陵薛家的大爷薛蟠,字文龙。
“他比先生早进京几日,正好赶上捐官的事情,便捐了一个正六品的承直郎,现在谋到了崇文门税关衙门副提举的缺,已经走马上任了。”
张友士也是江南人士,老家是松江府的,自小饱读诗书,可惜只在三十来岁年纪,才中了个秀才,其后数次乡试,都榜上无名。
十余年前游学进京,在冯府上坐了一年西席,为那时才四五岁的冯紫英启了蒙,由此结下情谊。
其后张友士便返回江南,继续攻读科举,却屡战屡败,至今年过五旬,已经到知天命之年,科举的心思才淡了下来。
先前从冯紫英的信中,知晓京中有捐官的门路,便带着儿子一起进京来,想要捐个官身,没想到迟来一步,抵京的时候,受舆论压力,捐官的门路已经关上了。
张友士便想给儿子捐个监生,去国子监坐几年监,期满之后,也算有了谋官资格。
至于他自己,一来年事已高,不想再多事,二来和儿子一起坐监,面子上也不好看,就暂且不论了。
可是,他投奔的冯家,是武将出身,人脉关系都在军中,在国子监那边找不到门路,捐监生的事儿,也蹉跎下来。
张友士身为江南人士,故交亲友中,自然也有一些官场人脉,可惜大都在外省,在京中也暂时没有门路。
正愁烦间,闻听冯紫英要给他介绍一个少年才俊,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便跟着来了。
一见薛蟠,不禁感叹,江山代有才人出,长江后浪推前浪,这位俊才也太年轻了。
张友士虽然年纪痴长几岁,却不敢在薛蟠面前托大,拱手笑道,“老朽见过薛大爷。”
薛蟠连连摆手道,“老先生不要如此,小可表字文龙,老先生叫我文龙就好。”
张友士拱手道,“那老朽就逾越了,叫一声文龙;文龙也不要先生来先生去的,老朽表字成朋。”
薛蟠于是便以“成朋先生”相称。
薛蟠开门见山道,“我听冯兄说,成朋先生想要为贵公子捐个监生?”
张友士苦笑道,“文龙见笑了,我们张家,也算是耕读之家,只可惜老朽与犬子在科举上,都差了点运道,老朽年过三十,才进学考中秀才,之后屡试不第;犬子中秀才倒是比老朽早了几年,但是之后几次乡试,也都榜上无名。
“老朽在科场蹉跎半生,已经吃够了此中苦楚,不想让犬子重蹈覆辙,此次进京,本意是想捐官,怎奈又迟来一步,现在只能退而求其次,让犬子去国子监坐几年监,期满之后如果能谋得一任县学教谕,便足慰平生了。
“怎奈去了几次国子监,都说监生名额已满,只能坐等来年。”
薛蟠说道,“在下家中姨丈,乃是荣国府二老爷;我现在衙门的上官,是翰林院出身;姨丈家大表兄的外家,曾任国子监祭酒,我回去问一问,一定让成朋先生家世兄,尽快入监。”
张友士闻言,连忙拱手谢道,“多谢文龙厚意,老朽实在无以为报。”
薛蟠摆手说道,“成朋先生这话就外道了,我已经点好了酒菜,咱们边喝边谈。”
酒菜上来,三人推杯换盏,相谈甚契。
薛蟠本就有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和冯紫英虽然才见了几面,但脾性颇为相投;张友士年纪虽然比他二人大了许多,但现在有求于人,也颇能放下身段,再加上到处游学,见识广博,谈吐也颇有趣。
一时酒足饭饱,换上茶来,薛蟠才说起正事,道,“成朋先生,不才如今在崇文门税关衙门应卯,管着京中各处税关,庶务繁杂,往来公文繁多,但是我年幼无知,文笔不堪,听冯兄弟说,成朋先生学识渊博,文笔练达,想请先生帮衬一二,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其实,这个时候,像张友士这样,在科举上不顺利的文人,到官员手下入幕做师爷,是一大门路。
江南绍兴地界,甚至把此道发展成了产业,在当下的官场中,很是有一批“绍兴师爷”,为各级官员出谋划策、查漏补缺,为国朝政治生活发展,做出了自己的贡献。
张友士早年既然做过冯府的西席先生,自然不会排斥做师爷。
不过,好的师爷和幕主,也存在双向选择,幕主选师爷,师爷也会选幕主。
才是正六品崇文门税关衙门副提举的薛蟠,并不算是一个好幕主,主要是因为税关衙门在当下国朝的政治版图中,不受重视,在一般人看来,前途有限。
张友士便有些踟蹰不定。
冯紫英在旁边说道,“先生,你前日不还跟我说,京中今冬流行的蜂窝煤,看似微不足道,实则是一个足以影响国计民生的大事嘛!先生可知,这个蜂窝煤产业,是何人首倡的?”
第31章 税务初革新
张友士看到冯紫英瞟向薛蟠的眼神,以及薛蟠脸上自矜的笑意,惊讶道,“难道,此事是文龙兄首倡的不成?”
薛蟠拱手笑道,“雕虫小技,不足挂齿。蜂窝煤虽然对百姓是一项善政,能让百姓更好地度过寒冬,但是对国朝而言,却只是小道,小有裨益,却不能扭转国朝财政困局,算不上大业,只不过是小可牛刀小试罢了。”
张友士正色道,“文龙兄这样说,就太过自谦了,我这几日闲来无事,很是了解了一番这个蜂窝煤产业,愈发觉得此事不简单,深谙由小见大的奥妙。
“别看一块蜂窝煤不起眼,但却能实实在在地改变百姓的生活,而且,老朽还观察到,蜂窝煤产业在有意使用更多人力,今年逃荒到京城来的灾民,大半都被这项新兴产业吸引过去了,让顺天府衙门也间接从中受益。
“往年,顺天府衙门总要为安置灾民,大费周章,还不一定能做到尽善尽美,总有灾民安置不善,冻饿而亡,今年靠这个新兴的蜂窝煤产业,那些逃难而来的灾民,有了自己谋生的门路,都不需要衙门赈济了。
“更令老朽叹为观止的是,就连蜂窝煤用过之后的煤渣,都会被专门收集起来,用于修缮道路,可谓做到了物尽其用!
“文龙兄首倡的这个产业,单从这些方面说,就不能说是小道,以老朽拙见,这是一个朝廷、商家、百姓三方都能得益的大善事,堪称大道!”
冯紫英听到张友士这般说,也恍然道,“听先生此言,我才想起来,往年这个时候,顺天府衙门都会向城中富家商户募捐,用于赈济灾民,今年到这个时候,却没有听说有什么动静,原来是文龙兄首倡的这桩产业,帮衙门提前解决了灾民的困扰。
“先生说的没错,只这一项好处,这桩蜂窝煤的产业,就善莫大焉了!”
薛蟠自矜地笑道,“二位仁兄谬赞了,且不说小弟现在已是官身,就算没有做这个官,能为朝廷分忧解难,也是我身为国人的本分,况且小弟还是从这桩产业中,赚到了钱的,其他好处,都不过是顺手为之罢了。”
张友士感慨道,“老朽虚长半百之数,这些年也算是天南地北,走了些地方,亲眼见证了很多事情,也曾对受灾逃荒的百姓,动过恻隐之心,却从未能像文龙兄这样,实实在在地为灾民做些事情。
“更难得的是,文龙兄还并不以此居功,由此可知文龙兄的为人,实在令老朽钦佩。
“老朽这些年醉心科举,除了光耀门楣的心思,也有为百姓做些事的畅想,可惜命运多舛,夙愿难偿,今日承蒙文龙兄高看,聘为幕友,是老朽的荣幸,如果拒绝,就是老朽不识抬举了。”
薛蟠闻听此言,知道他是答应了自己所请,大喜道,“成朋先生,能得你相助,才是小子的荣幸,今后要多多依仗先生了。”
张友士既然应下薛蟠所请,便立即转换了心态,当即拱手说道,“老朽一定竭尽所能,尽力做到不负东翁所托。”
对薛蟠以“东翁”相称,算是定下来主宾身份。
能够得到张友士这个臂助,令薛蟠颇有些志得意满。
他虽然不像《三国演义》中写的那样,得遇明主,纳头便拜,但究竟还是被薛蟠的手段、人品折服,才应下此事。
尽管现在还说不好张友士是不是一位好师爷,但只靠他那一手精妙的医术,已经配得上薛蟠对他的礼遇了。
三人又说了一回闲话,薛蟠和张友士约定,明天请他搬到薛蟠早就为幕友师爷准备好的宅院,并尽快把张家世兄入国子监的事情搞掂,才各自散去。
时间尚早,薛蟠便去城外西山脚下的工业基地看了一眼,见那里的生产建设正如火如荼地进行着,玻璃已经炼了几炉,由于设备尚未调试好,成品率有点低,不过一切都走在正确的道路上。
薛蟠看了,甚是满意,在城门关闭之前,返回内城,回到荣国府,自从侧门进梨香院。
在梨香院又歇息了一晚,第二天一早,薛蟠便起床,向薛母请了安,便匆匆往崇文门税关衙门来。
休沐之后,正是崇文门税关衙门点卯集会的日子。
薛蟠这次没有迟到,赶到的时候,虽然已经有比较积极的散关大使提前到了,但也有离得远的,正在赶来的路上。
薛蟠先到后堂,与早到的韩涛打了个照面,直接说道,“济桓兄,小弟有一事相求。”
韩涛在出书一事之后,对薛蟠的态度又亲近了几分,当即笑道,“你我至交,不需客套,有事尽管说来。”
薛蟠说道,“小弟昨日招了个幕友,代为处理往来公文,而这位张先生家有一子,想要去国子监坐监,却没有门路,求到小弟这里来,不知济桓兄在国子监有什么故交。”
韩涛笑道,“我道是何事,原来是这个,此事好办,我正好有一个同年好友,如今正做着国子监监丞,我这就修书一封,贤弟让人带过去就是了。”
这真是朝中有人好办事。
对有门路的人来说,捐馆入国子监,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对没有门路的人而言,却是入山无路,千难万难。
韩涛当即提笔手书一封举荐信,交与薛蟠。
这点小事,对韩涛来说并不为难,薛蟠也不和他客气,接过来收入袖中。
正好公人来报,外边人已到齐,薛蟠便请韩涛走在前面,二人一起来到前厅,分主次坐下。
等每次点卯集会的例行公事汇报过,薛蟠开口说道,“近日,我与韩大人商议过,要对税关税务,进行一些改革。”
下面的各散关大使、吏员听了,不由地面面相觑。
薛蟠不理他们的脸色变化,接着说道,“我观税关诸多税务,占比颇多的,有一项是对入城百姓自家种植、养殖、采摘、砍伐的菜、禽、山野之物及薪柴等物,征收的税费。
“这项税费所涉繁杂,税额不多,却要占用大量人手,是导致税关办事效率低下的一大诱因。
“百姓入城贩卖此等货物,只是要贴补家用,所得也有限,尽管税额不多,但对一文钱都要计较的穷苦人家而言,也是一个负担。
“现在决定把此项税费免除,尔等从今往后,要严格按命行事,不得私自加派,若是让我查出来,板子打到身上可不要叫屈。”
薛蟠对崇文门税关税务进行改革的第一枪,指向的仍然是涉及民生的方面。
就像他说的那样,城外百姓拿一些自家种、养、采、伐的菜、禽、野物、薪柴,进城售卖,不过是贴补家用。
税关从中征收税费,一来所得有限,一年下来,也不过两三千两银子,还占不到税关征税总额的半成,却要耗费大量的人力,还会经常造成百姓进城迟滞,影响城门进出交通。
现在减免了此项税费,税关征税总额不会下降多少,却能节省下来许多人手,可以集中起来做大事。
薛蟠提出此项改革,是进行过实地调研,深思熟虑之后的决定,把影响范围降到了最低。
虽然因此让各散关的大使、吏员少了一个上下其手、从中贪墨的机会,不过影响不大,没有触及大家的根本利益,接受起来不难。
何况,这算是韩涛、薛蟠这两位崇文门税关衙门上任以来,烧的第一把火,下面的人就算为难,也要给点面子,咬牙接受了。
薛蟠见下面众人都垂首听命,心中还有些遗憾,怎么没有刺头跳出来,让他杀鸡儆猴呢?
薛蟠对崇文门税关税务的改革,是一盘有整体规划的大旗,不求一蹴而就,而是要温水煮青蛙一般,一点点从小事改起,逐渐汇聚成大势,根本不给下面的人反对、抵抗、捣鬼的机会。
下达了这项改革命令,薛蟠没再多说,转向韩涛,拱手道,“韩大人还有什么吩咐?”
韩涛老神在在地摆了摆手,连话都懒得说了。
薛蟠便接着说道,“正事说完,现在说些闲话,上次我让诸位调配各处税丁,分成两班,每隔三日,到衙门这里来受训,大家都做得很好。
“现在天气渐寒,韩大人体恤大家每日上班辛苦,调拨出一笔银子,给税丁们每人制作了一身棉衣,并两套公服,今天跟着你们一起来的税丁,等会儿由韩大人亲自发放到每个人的手里,在各处执勤的税丁,我稍候也会亲自前往各处,把棉衣公服发到大家的手里。
“至于尔等官吏,虽然没有棉衣公服发放,不过从今往后,每人每个月可以从衙门领取五两银子的补贴。
“韩大人如此厚待尔等,希望大家今后也能用心做事,不要辜负圣上、朝廷、韩大人的期望。”
薛蟠前面说到要给税丁发放棉衣公服,虽然让底下诸人略有动容——崇文门税关衙门,国朝设立几十年,再加上前明的上百年,都还没有这样的先例。
一身棉衣,两套公服,所费其实不多,对崇文门税关衙门这样涉及的税银的部门来说,偷偷截留下来的公使钱,尽够用了。
但是,以往诸任衙门主官,从来没有想到过衙门最底层的税丁,公使钱虽然不过直接贪墨到自己的口袋,却也会花样百出的花销,用于个人享受。
第32章 福利谋人心
薛蟠上任第一个命令,就是让衙门所辖各处散关的税丁,分成三批,每三日派一批到衙门来集训一次,虽然集训的待遇不错,管吃管住,但毕竟也是打破常规,税丁们颇有怨言。
但是,下面的各散关大使、吏员们相信,等薛蟠把免费发放棉衣、公服的事情一宣布,立即就能消除税丁们的怨言,并且从此赢得税丁们的真心拥戴。
月银只有区区一吊钱,和荣国府二等丫鬟月例相同的底层税丁,脱掉公服,也都是普通百姓,做税丁只是为了混口饭吃。
现在的百姓,大都是淳朴老实的,要求也低。
那些被薛家商号聘用的逃荒灾民,只要给口饭吃,能过活下去,就别无他求了。
薛蟠给整个崇文门税关衙门在册的二百三十一名税丁,每人做一身棉衣,两套公服,总花费不过才三四百两银子而已,就能尽收人心,实在是太划算了。
况且,这份钱还不是薛蟠自己掏腰包,而是用的衙门的公使钱,光明正大,堂堂正正,谁都挑不出错来。
前任崇文门税关衙门提举卸任的时候,给韩涛、薛蟠留下来一千多两银子的公使钱,就这还是前任提举调任之前,突击花销了一番,要不然公使钱还会更多。
韩涛是做了几十年的老翰林,自命清高,虽然家境不富裕,但还能过得去,不屑于贪昧公使钱;薛蟠就更简单了,家中豪富,这点钱根本不放在他的眼里。
现在调出一些来收买人心,算是两便之法。
后面又说到,今后每个月会给各散关大使、吏员五两银子的额外补贴,就让下面众人莫名惊诧了!
这份钱,自然也是从公使钱里出,实际上就是韩涛、薛蟠这两位上官,把本应用在自己身上的花销,变现发放给了下面诸人。
这样大公无私、普惠众人的举动,在当下的朝廷各衙门里,可谓是蝎子拉屎——独一份!
刘汉帝国全面继承前明,在官员俸禄上,也不例外,官员的俸禄,实在算不得丰厚。
像韩涛这样正五品的官员,每个月的俸禄,才不过十六石而已,一石抵银一两,一个月才区区十六两银子。
还比不上荣国府里,贾母、王夫人、邢夫人三人每个月的月例呢,她们三人每个月的月例是二十两银子。
不过,当下,二十两银子,就足够一个普通人家,一年的开销用度了。
如此算来,韩涛的俸禄也不算少。
而且,朝廷每个月在俸禄之外,还会有一些官阶、官职补贴。
但是,十六石是正五品的俸禄;像薛蟠这样的正六品官员,每个月的俸禄就只有十石了。
薛蟠昨天请冯紫英、张友士去酒楼饮宴,开销都不止十两银子,一顿饭一个月的俸禄就没有了。
下面的各散关大使,官阶有八品的,也就九品的,每个月的俸禄更是只有五六石;不入流的吏员,俸禄就更少了。
他们要是光靠俸禄,在京城之内,根本生活不下去,毕竟他们都不可能是一个人,而都是一大家子,虽然不像荣国府那样足有三四百号人,但是家里算是丫鬟、婆子、仆从,也得有一二十人。
当然了,这些散关大使、吏员,在正当俸禄之外,还会有外快,而外快往往是俸禄的数倍,乃至数十倍。
那些外快倒也不全是贪污税银,不过受贿是肯定的了。
薛蟠改革崇文门税关税务,贪污受贿,是肯定要严查的,尽管知道在当下的政治环境下,肯定无法杜绝,但也要尽可能把影响降到最低。
而贪污受贿,才是这些散关大使、吏员们的切身利益,一旦触动,必然是牵一发而动全身,若是处置不当,引发骚乱动荡,都是可能的。
所以,在正式动手之前,薛蟠先赏下去一颗甜枣,在俸禄之外,每个月额外发放五两银子的补贴,虽然还是无法和下面人的外快相比,但也算先表明诚意了。
能够在税关衙门厮混的人,都不是蠢人,就算不能确定,也能隐约猜到一些,薛蟠此举的用意。
接下来,就看谁是真聪明,谁是假聪明了。
不论如何,薛蟠此言一出,底下众人精神都为之一振。
贪污受贿毕竟有违朝廷法度,虽然大家都在做,但是心中总是不安稳的。
现在每个月多出来的五两银子,拿得却是光明正大,堂堂正正的,大家怎么不为之欣喜?
薛蟠是个痛快人,话既然说出去了,便不会拖着不兑现,当即命人取出一盘银子来,亲自过称称量好,每人五两,发放到底下众人手中。
众人接过沉甸甸的银子,脸上笑容更盛了。
然后薛蟠请韩涛先行,带着众人,出了衙门正堂,向院子侍立的税丁,宣布了发放棉衣公服的事情,果然引得税丁一片哗然。
薛蟠命人把准备好的棉衣公服搬出来,摆在堂下,命税丁排好队,依次上来领取。
税丁上前,薛蟠把棉衣公服递给韩涛,再由韩涛亲手交到税丁手里。
前两个领取棉衣公服的税丁,笨嘴拙舌,捧着厚实的棉衣,崭新的公服,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直到第三个上前领取的税丁,为人机灵,从韩涛手里接过棉衣公服之前,抢先一步,跪倒在地,给韩涛磕了个头,口中高喊道,“小的多谢提举大老爷厚赐。”
韩涛被他这突然一搞,不禁失笑,问了一句,“你叫什么?在哪里当差?多大了?”
那个机灵的小子从地上爬起来,躬身回道,“小的名叫胡东,在卢沟桥关口当差,今年十九岁了。”
韩涛不过是随口一问,当下点头说道,“很好,今后要用心当差。”
胡东连忙应道,“是,小的一定谨遵提举大老爷教诲。”
言罢,双手在身上抹了抹,才从韩涛的手里,接过棉衣公服,喜滋滋地走到一旁。
前面那两个税丁看到胡东的举动,忙回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也向韩涛磕了个头,说了一声,“小的多谢提举大老爷。”
韩涛摆手说道,“免了免了!后面的也都免跪。”
第四个上前来税丁,正要作势跪倒,闻言身体僵在半空,不知该如何是好。
薛蟠笑着说道,“大家活儿听韩大人吩咐,都不用跪了。”
第四个税丁便不再跪,只喊了一声,“多谢提举大老爷。”领了棉衣公服,退到一边。
崇文门税关衙门下辖十三座散关,共有二百三十一个税丁。
薛蟠命各散关把人分成三批,每三日派一批到衙门来受训,也就是说,衙门这里受训的税丁,总数都在七八十人之间。
税丁们依次上前领取棉衣公服,忙忙乱乱,也用了小半个时辰。
韩涛虽然听了七八十声税丁的道谢,心中很是满足,但是身体精神却颇困顿,棉衣公服发放完毕,立即会后堂休息去了。
薛蟠留下给税丁们训话。
先命众税丁换上公服。
前几日的集训,薛蟠看到前来受训的税丁,高矮胖瘦不一倒也罢了,身上穿的也五花八门,这才起了统一着装的念头。
等税丁们换上公服,回来列队站好,虽然队伍歪歪斜斜的,连后世高中生军训都比不过,但衣着统一,几十人这么一站,相比起之前,已经多了些气势了。
薛蟠给税丁定制的公服,也没有标新立异,不过是时下官场最普通的公服样式,用料选用的也是最廉价的灰粗布,并在前胸后背,明晃晃地各印了一个“税”字,以作标志。
毫无美感可言。
但是,公服嘛,讲究的也不是美观。
看税丁们一个个稀罕欣喜的神色,就知道他们对这身公服,很是满意。
能不满意吗?
以他们一个月一吊钱的月银,养家都困难,哪还有闲钱添置新衣?
身上的衣服都是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大人穿过了改小给孩子穿,一件衣服传几代,都是常有的事儿。
现在衙门免费发放新衣,虽然用料廉价、样式朴素,但对这些底层税丁而言,已经没有什么可挑的了。
如果不是薛蟠有明令,今后上班一定要身穿公服,谁敢不从,查处到之后,不仅要受责罚,屡教不改还有可能被革除职务,大家都要把这两身公服藏在家中,逢年过节才会拿出来穿一穿了。
薛蟠跟这些大字不识几个的税丁,也没什么好说的,训话非常实际,“我和韩大人,和以往衙门的大人都不一样,以前的大人们,来此上任,都是求财,有一开始不是求财的,最后也会变得求财。
“我和韩大人,却不求财,衙门的公使银,我们一分一毫,也不会花在自己身上,都会拿出来给尔等谋福利,求的是大家用心做事,把衙门事务做好,大家能不能做到?”
崭新的公服穿在身上,大家都知道薛蟠说的不是虚话,哪里会有第二个回答,齐声应道,“能!”
薛蟠点头说道,“很好!我今天已经吩咐下去了,取消百姓进城售卖自家的产物的税费,大家回去之后,要按命行事,互相做好监督,谁要是敢私自摊派,尽管告诉我,我必严惩不贷!听清楚了吗?”
第33章 惊闻抗税事
众税丁迟疑了一下,才听懂薛蟠的命令,顿时一片哗然。
相比起各散关大使、吏员,取消百姓进城售卖自家产物的税费,对税丁的影响,是最大的。
影响有二,其一,税丁们大都是京城内外的百姓,谁没有几个相识的人,会时不时的进城来售卖些自家产物,取消此项税费,能够惠及他们。
其二,这些税丁们,平日里执勤的时候,也会有一些外快,多是从这些小老百姓手里索取的,取消此项税费,就意味着外快没有了。
薛蟠当然知道此事对税丁们的影响,当下又说道,“我和韩大人考虑到大家执勤辛苦,从今往后,每个月会每人多发五百文的补贴,另外夏冬两季,都会有两套新公服下发。
“此外,逢年过节,衙门还会有一些额外的福利发放。
“大家伙儿尽管放心,只要大家用心做事,我是绝对不会亏待大家的!”
税丁们听了这话,议论声不减反增,喧闹得更加大声。
实在是薛蟠话里的这些福利,远远超出了大家的想象。
先说每个月多发五百文的补贴,就足以抹平大家在外快上的损失了。
毕竟,从那些穷苦百姓手中,能抠出几个钱来?况且也不是每个人心都那么狠,粪车路过都要舀一勺尝尝咸淡。
这每个月多发的五百文补贴,可是实实在在的能落到每个人手里的。
别看给税丁们的补贴,还不到各散关大使、吏员们的十分之一,但是给税丁们带来的惊喜震撼,要超出各散关大使、吏员们。
普通百姓,就是要比官吏们朴实单纯得多。
只这一条,要是能每个月落到实处,就足以让这些税丁们对薛蟠肝脑涂地了,刀山火海也敢跟着薛蟠闯一闯。
更不要说,原本以为只有这一遭的免费公服,今后夏冬两季都会有,就是一年至少有四套新衣。
一年四套新公服,就算用料再廉价,怎么也值几百文了。
至于逢年过节的衙门额外福利,都有什么,税丁们连想都不敢想了。
薛蟠倒背着双手,看着阶下税丁们,听到这在后世的税务局,不过是正常待遇的福利,就一个个喜不自胜的样子,心中不由地感叹了又感叹。
税丁们喧杂地议论了半晌,还是比较机灵的胡东,瞟到面沉似水,站着台阶上不动声色的薛蟠,似乎对下面的纷乱不太满意的样子,连拉带拽,才让大家止住议论,一个个挺胸凸肚,尽量显出些精神来。
薛蟠见大家不再说话,才开口说道,“大家伙儿跟着我时日尚短,对我是什么样的人,想必还不太了解,不要紧,咱们一起共事的时间还长着呢,有的是时间让大家来慢慢了解我的为人,还有做事的原则规矩。
“我前面说的那些话,想必大家内心多多少少还是会有些疑虑,我也不多解释,等到下个月发饷银的时候,大家把钱领到手里,就知道真假了。”
税丁们忙乱糟糟地你一言我一语道,“小的们不敢。”
训完话,薛蟠摆了摆手,让大家自行去整训。
薛蟠虽然强令这些人每隔三日来衙门集训一次,但是对整训内容,却没有指示,一来是没有那么闲工夫,亲自按照后世军训的标准,对税丁们进行训练;二来还是手头无人可用,只能先放大家的羊。
他让大家来衙门集训,主要是为了给崇文门税关衙门,准备足够多的人手,以备不时之需。
薛蟠对崇文门税关税务的改革,虽然一再控制步伐,尽量把动静降到最小。
但是,任何改革,都必然会触及一部分既得利益者,那些人可不会好好配合薛蟠进行改革,肯定会闹出些动静。
这些来集训的税丁,就是薛蟠准备的后手,现在就看是哪个倒霉鬼,敢往他的枪口上撞了。
薛蟠挥散众税丁之后,没有回后堂处理公务,而是径自穿过前院,离着老远,便笑着向站在衙门影壁旁的张友士伸出手,口中说道,“成朋先生,未能远迎,见谅见谅。”
张友士拱手回道,“东翁客气了,老朽刚才看到了东翁对税丁们的整训,已然是人心可用了。”
薛蟠摆手说道,“人心是可用,人可不可用,还得经过实事的检验才行呐。”
扭头看向站在张友士身后的青年,笑盈盈说道,“这位就是张世兄吧,果然是一表人才,等坐监期满谋到官缺,一定也是国之干臣!”
说着,从袖中掏出韩涛的推荐信,递给张友士,说道,“这是我请韩提举大人写的推荐信,成朋先生带着世兄去国子监,交给监丞孟大人,世兄坐监的事情就妥当了。”
张友士万万没想到,薛蟠竟然这么快就把事情办妥了,一时心中激荡,深吸了几口气,才平复下心情,接过推荐信,拱手诚挚道,“老朽与犬子多谢东翁大恩。”
没有多说什么,因为张友士知道,这个时候说再多,都是空话,就像薛蟠前面说的那样,最终还是落到实事上,方显他的诚意。
要说张友士昨日接受薛蟠的请托,来做他的幕友师爷,主要还是看在薛蟠公私两便的手段,和坦荡豪爽的人品的话,那么现在,张友士就是彻底被薛蟠做事的方式折服了。
张友士又命儿子亲自向薛蟠躬身致谢,就在薛蟠的殷殷嘱托下,带着儿子先去国子监处理坐监事宜。
薛蟠把他二人送出衙门大门,又为他们叫了一辆车,亲自扶着张友士上车,目送车子走远,才返身回到衙门,去后堂处理公务。
正在核算今天各散关送来的税表,忽有公人跑进来禀报,“大人,有事!”
薛蟠放下税表,起身活动了一下坐得发僵的身子,讶然问道,“什么事?”
公人回禀道,“广安门税关大使派人来报,有人不尊上令,不愿照章缴税,意欲闯关。”
薛蟠叉手笑道,“可等到这只出头鸟了!”
大步来到堂前,对院中的税丁们喝道,“集合!随本官前往广安门,看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于国家法度对抗,公然抗税!”
众税丁轰然应喏,乱糟糟地排成两队,跟着薛蟠出了衙门,从崇文门到外城,再浩浩荡荡地往广安门去。
崇文门到广安门,快马加鞭,倒也不要多少时间,但是薛蟠要照顾徒步的税丁们,压着马速,所以用了大半个时辰,才来到广安门内。
广安门税关大使马腾,早就等着路边,见薛蟠率领众税丁赶到,连忙亲自上前为薛蟠拢住马缰。
薛蟠翻身下马,把缰绳扔给小厮,直言问道,“怎么回事?是何人抗税?”
马腾回禀道,“是刘家煤铺的掌柜刘大,大人先前宣布,京中蜂窝煤的纳税事宜,全由总关负责,各处只凭税票放行,前几日,刘家煤铺还只是运煤进城,因为不是大人说的蜂窝煤,下官就没有理论,今日他送了几大车蜂窝煤从广安门进城,下官便向他索取税票,他言说没有,便强行闯关。
“下官手下只有七八名税丁,挡不住刘家煤铺的车夫、伙计,被他闯过去了,下官便忙命人向大人禀报。”
薛蟠冷笑道,“好胆!那刘大现在人在哪儿?”
马腾回道,“就在刘家煤铺,下官派人盯着呢,刘大似乎也请了人来,刘家煤铺就在广安门内不远。”
薛蟠挥手道,“前面带路。”
马腾便带着薛蟠,及众税丁,来到刘家煤铺门外,只见先前闯关的煤车,都还在煤铺侧门,车上空着,显然蜂窝煤已经被卸到煤铺后院仓库里。
此时,正有一些附近的百姓,在煤铺里买煤,在前面柜台交了钱,拿着一张票据,到后面仓库凭票领货。
薛蟠大手一挥,对众税丁说道,“给本官把刘家煤铺围起来。”
税丁虽然不是正经兵卒,没有配置兵器,但是每人手里也拿着一根木杆,此时举起木杆,收尾相接,七八十名税丁,把刘家煤铺团团围住,买煤的百姓也暂时被轰到一边。
刘家煤铺那一二十个伙计、车夫,可以不把广安门税关的七八个税丁放在眼里,现在面对多了十倍的税丁,却不敢妄动了,一个个按照税丁的吆喝,抱着头蹲到地上。
薛蟠昂首阔步,走进刘家煤铺店里,刘大早得到消息,正陪着一位身穿官服的中年人往外走。
薛蟠当先喝问道,“谁是方才擅闯广安门税关的刘大?”
站在中年人身后的刘大没有回话,那中年人却揣着手,笑盈盈说道,“本官乃是忠顺王府长史丁姜斌,来者何人?”
薛蟠歪头斜眼,瞟了那长史一眼,问了一句,“王府长史是几品官?”
丁姜斌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薛蟠竟然先问了这么一句,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楞在当场。
马腾凑到薛蟠身边,低声说道,“王府长史是正五品。”
薛蟠“哦”了一声,懒散地向丁姜斌拱了拱手,说道,“原来是上官!本官乃是崇文门税关衙门副提举薛蟠,闻报有人擅闯税关,来此捉拿人犯,不知上官在此,还请勿怪。”
然后不等丁姜斌回话,又厉声喝问了一句,“刘大何在?”
第34章 薛蟠耍威风
在场几人都知道薛蟠是在耍威风。
刘家煤铺迎出来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王府长史丁姜斌,另一个不用问,自然就是刘大了。
但薛蟠却故作不知,一再喝问,就是要先把气势立起来。
刘大见躲不过,看了丁姜斌一眼,向薛蟠拱手说道,“小人就是刘大。”
薛蟠这才正眼看了刘大一下,见他中等身材,面相精明,身穿锦袍,宛然一副老员外模样,此时虽然被薛蟠逼迫上门,神色却并不慌张,显然心里有底,身后有所依仗。
薛蟠嗤鼻笑道,“原来你就是刘大!本官问你,方才为何擅闯税关?”
刘大故作惊讶道,“大人何出此言?小人什么时候擅闯税关了?税关可是朝廷所设,给小人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擅自闯关呐。”
薛蟠回头看了一下马腾。
马腾知道自己躲不过,上前一步,厉声说道,“刘大,你之前带领运送蜂窝煤的煤车,从广安门入城,是也不是?”
这个事情,刘大否认不了,也没有否认,点头回道,“是啊,怎么了?马大人,咱们都是老相识了,现在眼看就要入冬,正是用煤旺季,小人哪天不得往城内运几车煤呀,前几天也是这样过的呀。”
马腾说道,“你前几日运的是煤块,今日运的是蜂窝煤。”
刘大失笑道,“蜂窝煤也是用煤做的,有什么不一样吗?”
马腾说道,“当然不一样,税关衙门早有明令,各商户运输售卖蜂窝煤,要按照货值,以四十税一的税率,先到总关缴税领取税票,各门在凭票放行。
“你今日运输蜂窝煤进城,却没有税票,我问你缘由,你不仅不答,还径自闯关进城,是也不是?”
刘大摆出一副惊奇的模样,说道,“税关衙门什么时候多了这一笔税费?小人家里做煤铺生意,从前明起,至今已经有上百年了,从来不知道卖煤还有额外缴税的。”
马腾一时语塞。
薛蟠冷笑道,“你要是仍然只做煤铺生意,贩卖煤块,自然一切照旧,就像前几日一般,税关并没有为难你。
“但是,蜂窝煤生意,却是这几日刚兴起的,是之前没有的事物,税关衙门与时俱进,针对这门生意征收税费,还要先征得你的同意吗?”
刘大和马腾相熟,彼此间还有些暗地里的交易,所以敢和他理论,薛蟠一张口,刘大就缩了脑袋,躲到丁姜斌身后。
丁姜斌笑盈盈说道,“税关衙门征收税费,自然不需要外人同意,但是妄加征派,不免有与民争利之嫌。”
薛蟠斜着眼睛瞥向丁姜斌,皮笑肉不笑道,“怎么?丁大人不在王府侍奉王爷,来到这小小煤铺,是要教本官怎么做事吗?还是说,这家煤铺,是丁大人的产业?亦或是王府的产业?”
丁姜斌淡然笑道,“不敢!本官哪里教得了薛大人,煤铺的产权归属,也暂不讨论,现在只就事论事。”
薛蟠冷笑道,“就事论事?我和你论得着吗?”
大手一挥,叫了一声,“来人呐。”
胡东领着两个税丁,在门外应道,“小的在。”
薛蟠下令道,“把这个公认抗税的刘大给本官押起来!”
胡东应了一声“是”,带着两个税丁进来,绕过丁姜斌,抓住刘大的两条胳膊。
刘大见薛蟠要动真格的,脸上才露出惊慌神色,忙向丁姜斌叫道,“丁大人。”
丁姜斌也被薛蟠这一手搞蒙了,他的王府长史虽然只是个正五品,但是顶着忠顺王府的名头,在京城之内,向来无往不利,面对许多官阶在他之上的朝廷重臣,也是不卑不亢的。
在外边,丁姜斌就代表着忠顺王的脸面,他出面,至少也有七八分忠顺王亲自出面的分量。
原本以为,这次过来,也是轻而易举,就能拿捏住小小的崇文门税关衙门,哪能想到,竟然碰到薛蟠这么个愣头青,打一开始,就没把他放在眼里。
现在更是当着他的面,要把被他保着的刘大捉拿起来。
丁姜斌面对此情此景,再难保持冷静,抬手指着薛蟠的鼻子叫道,“大胆!你要做什么?”
薛蟠漫不经心的朝旁边啐了一口吐沫,吐沫星子差点溅到丁姜斌身上,笼起手昂着头说道,“本官要做什么,不是显而易见的嘛!”
又扭头吩咐胡东,“你再带两个人,去把煤铺的账簿找出来,本官倒要看看,他们偷了多少税!”
胡东应了一声,从外面又叫了两个人进来,直往刘家煤铺的账房闯。
丁姜斌此来,也是带着两个王府侍卫的,那两个侍卫虽然配着腰刀,但是面对七八十个税丁的木棍,却没有一点儿拔刀的冲动。
丁姜斌气得跳脚,指着薛蟠的手微微发颤,嘴里连声说道,“你你你......”
薛蟠连忙跳开一步,说道,“丁大人,你要保重好身体呀!”又向四下摊手说道,“大家都看到了,我离着丁大人八丈远呢,他要是有事,可和我没有关系呀。”
丁姜斌真的是气急了,眼前不禁一阵发黑,身子也晃了晃。
跟着的王府侍卫连忙上前扶住,急声问道,“大人,你没事吧。”
丁姜斌闭目扶额,喘了半天,才睁开眼睛,把杀人一般的目光投向薛蟠,牙关倒错,恶狠狠道,“我没事!我看你能得意到几时!”
刘大事先根本想不到,事情会发展到这步境地,账房里根本没有遮掩,胡东不一会儿,就抱着几本账簿,以及一个钱匣出来。
薛蟠此时已经反客为主,自顾自地在刘家煤铺店里的交椅上坐下,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没人奉茶上来。
胡东把账簿、钱匣放在薛蟠座旁的几案上,薛蟠先往钱匣里瞟了一眼,扬眉笑道,“哟呵,刘掌柜铺子里的生意不错嘛,日进斗金哟。”
又拿起账簿翻开,只见上面最早的蜂窝煤销售记录,能追溯到二十天之前。
薛家商号正式对外售卖蜂窝煤,也不过才二十多天,可见刘大的生意嗅觉十分灵敏,几乎是在看到蜂窝煤的第一时间,就开始做起这桩生意。
就像刘大说的那样,刘家煤铺从前明至今,已经经营了百余年,能称得上一声“老字号”了,在广安门附近,很是有一些商誉。
开始制作贩卖蜂窝煤之后,生意很是红火,短短二十来天,就有过万两银子的流水。
薛蟠给蜂窝煤制定的标准,是每个煤块重两斤,售价四文。
因为蜂窝煤的消耗属性,所以百姓购买,没有论块,都是按方计,一方蜂窝煤,共有五百一十二块,重一千多斤,售价二两银子。
按照四十税一的税率,商家每售卖一方蜂窝煤,应缴税五十文。
以刘家煤铺二十天来,共卖出一万两银子的蜂窝煤计,应缴税额,就是二十五万文。
按照官方定价,应该是一千文铜钱,兑换一两银子,但由于银贵铜贱,实际的兑换比率,是一两银子,能兑换一千二三百文钱。
这也是荣国府里,一等大丫鬟的一两月例,和二等丫鬟一吊(一千文)月例的区别所在。
所以,按照实际兑换比率,刘家煤铺应缴税额,大约有二百两银子。
如此一来,薛蟠虽然给蜂窝煤制定的是四十税一的税率,在实际执行中,却变成了五十税一,税率更低。
而按照薛家商号,产煤、运输、制作蜂窝煤、售卖全部都是自营的模式计算,蜂窝煤的净利润,也能有三成。
也就是说,一万两的流水,净利润能有三千两,却只需要缴纳二百两税费。
就是这么低的税率,刘家煤铺都要偷逃,真的是贪得无厌!
不过,薛蟠又把账簿往前翻,推算出来,刘家煤铺在转营蜂窝煤之前,每个月的流水只有一千两左右,就算冬日旺季,销量翻倍,一个月的流水也不过两千两银子而已。
之所以现在能做到二十来天流水过万,最大的原因,还是被忠顺王府收入囊中,增加了本钱,扩大了规模。
薛蟠看过账簿,冷笑道,“刘掌柜转卖蜂窝煤,只二十天,流水就过万两,净利数千两,却连区区二百两税银都要偷逃,让本官怎么说你才好呢?
“现在,本官命你如数缴纳税银,并处应缴税费十倍的罚款,一共是两千二百两银子!
“本官就坐在这里,什么时候拿到这两千二百两银子,什么时候走人!
“如果刘掌柜执意抗拒缴税,那本官就不走了,你这铺子,也不要开了!
“不知刘掌柜怎么说。”
刘大闻听在应缴税费之外,还有两千两银子的罚款,又急又气,嘴巴乱颤。
两千两银子,他过去忙活一个冬日旺季,也不一定能赚到这么多净利。
现在转卖蜂窝煤,销量高了,利润也多了,但是大头要被忠顺王府拿走,留给他也只剩下三瓜俩枣了。
不知道这笔罚款,是自己出,还是忠顺王府出,哪怕是按照分账比例出也好呀,刘大不敢自专,哀求的目光看向丁姜斌。
丁姜斌死死地盯着薛蟠,冷声说道,“薛大人,你这是真的要和忠顺王府过不去了?”
薛蟠嗤笑道,“丁大人何出此言?我什么时候和忠顺王府过不去了?我照章罚刘家煤铺的款,干忠顺王府何事?”
第35章 长史暂低头
尽管事情是明摆着的,刘家煤铺现在就是忠顺王府的产业,要不然丁姜斌身为王府长史,不会巴巴儿地过来,为刘大站台撑腰。
但薛蟠硬是要揣着明白装糊涂,丁姜斌也拿他没有办法。
丁姜斌的官阶虽然在薛蟠之上,但是他二人之间,却没有直接的关系,薛蟠认他,他是上官,不认他,就可以像此事一样,视他如无物。
至于丁姜斌之后怎么报复,那也是以后的事情了,今日之事,丁姜斌算是彻彻底底的栽了。
丁姜斌深吸了一口气,勉强平复下激荡的情绪,冷声对刘大说道,“照韩大人的吩咐做,这笔银子按分账比例出。”
刘大连忙应道,“是。”身子挣了挣。
用手缚着刘大胳膊的那两个税丁,目光看向薛蟠。
薛蟠摆了摆手,让他们放人。
刘大被放开,边揉着被抓疼的胳膊,边蹭过来,期期艾艾地向摆在薛蟠身旁几案上的钱匣伸手。
薛蟠目光上挑,故作不见。
刘大拿过钱匣,从里面摸出几张银票,恭敬地双手递向薛蟠,说道,“这里有六百两银票。”
薛蟠目光下垂,看向自己的指尖,用指甲挑拨杂物。
刘大又看了一眼丁姜斌,见他也双目望天,面色发黑,不敢多话,转身往账房去,不一会儿回来,手里多了几张银票,再次恭敬地双手递向薛蟠,说道,“大人,这里一共是两千二百两银票,请您清点。”
薛蟠摆了摆手,马腾知机上前,接过银票,清点过了,向薛蟠禀报道,“大人,两千二百两,分文不差。”
薛蟠这才脸上堆起笑,起身抬手,在刘大的肩膀上拍打着说道,“这才对嘛,刘掌柜,身为国人,照章纳税,是尔等应尽的义务!
“要是你也不缴税,他也不缴税,朝廷哪儿来的钱维持这么大一个国家的运转?怎么整军备以防外敌?怎么赈济救灾?
“刘掌柜也说,你家这个铺子,自前明起已经开张百余年了,那一定经历过七八十年前的那场动乱,你的年纪不对,但是你家长辈,一定在满清鞑虏手底下吃过苦遭过罪,你不想再重蹈先辈的覆辙吧!
“从今天开始,刘掌柜可要照章缴税呀,也不要想着在账簿上搞鬼,本官会派人盯着的,你卖出去的蜂窝煤,大数是能推算出来的,若是让本官知道,你胆敢再想着偷税漏税抗税,本官一定严惩不贷!”
刘大全然没有了这场冲突开始时候的淡然,心中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后悔,后悔找的忠顺王府这个靠山。
忠顺王作为今上永昭帝为数不多的封王的亲兄弟,现在还做着宗人府的宗令(二把手),在朝中十分风光。
之前找上刘大,要在他家煤铺参上一股,共同做蜂窝煤这桩潜力巨大的新产业的时候,刘大是十分高兴的。
刘家煤铺虽然已经传承百年,但是在此之前,都不过是小打小闹。
一来是刘家在朝中没有靠山,再则也是煤炭这一行,在蜂窝煤出现之前,盘子也不大。
现在平地生出蜂窝煤这么一个足以取代薪柴在冬季取暖,乃至日常烧水做饭时用度的大产业,又找到忠顺王府这么一个在满京城都名列前茅的权贵做靠山,刘大本意是要大展一回身手,带来刘家煤铺走向更好辉煌的。
开始也确实非常顺利,短短二十来天,就有了上万两的流水——而京城的冬季,可是从九月底开始,一直能持续到第二年的三四月间,足有半年之久的。
如果照这样的趋势下去,一冬下来,怕是能做到十万两的流水,抵得上刘大接手煤铺十多年以来的总流水了!
而且,蜂窝煤就算是天气转暖之后,也会保有一定的销量,也不会像煤块那样,淡旺季区分明显。
一整年下来,就算做不到二十万两的流水,应该也差不了多少。
以三成的净利计算,一年能有六七万两的纯利,就算要被忠顺王府划走八成,落到刘大手里的,也能有一万多两。
而刘家煤铺在此之前,忙碌一冬,能有一千两的净利,已经算是好光景了。
现在利润增加了十倍,怎能不让刘大豪气凭空而生。
没想到还没得意多久,就被薛蟠兜头浇下一盆冷水,发热的头脑不由地冷静了许多。
实际上,按照薛蟠给蜂窝煤制定的税率,刘家煤铺一年做到二十万两的流水,应缴税额也不过才四千两而已。
按照分账比例,刘大不过才要出八百两,冷静下来想一想,他自己是愿意出这份钱,买个心安的。
可是现在,刘大虽然仍是刘家煤铺的掌柜,但是能够决定煤铺命运的,却是忠顺王府。
而在忠顺王府长史丁姜斌看来,现在这个事儿,已经不是缴不缴税的问题了,而是忠顺王府、忠顺王的脸面问题!
薛蟠这是在公认挑衅,不把忠顺王府、忠顺王放在眼里。
丁姜斌如果放任此事不管,之后还要乖乖地按照薛蟠的指令,照章纳税,就代表忠顺王府低头服软。
忠顺王府不是不能低头服软,但却不能向薛蟠这个区区正六品的崇文门税关衙门副提举低头服软!
如果不能报复回来,挽回颜面,忠顺王府就会在京中,沦为笑柄。
忠顺王府要是沦为了笑柄,丁姜斌这个王府长史,也就干到头了,必然会被忠顺王迁怒,罢官去职。
所以,就算是为了自己的前途命运考虑,丁姜斌也必然不会生受薛蟠的羞辱,就此善罢甘休。
薛蟠却不去管丁姜斌内心盘算,挺胸凸肚,一马当先,走出刘家煤铺店面,朝税丁们挥了下手,说了一声,“撤!”
胡东赶忙跑前跑后,把围困刘家煤铺的税丁们集合起来,跟在薛蟠身位,一路招摇,往广安门走去。
到了广安门税关衙口外,马腾躬身请薛蟠进内去坐,薛蟠看了,广安门税关衙口,只有临街的三间房,后面有一个小小的院子,甚是寒酸。
不过崇文门税关衙门,本就在京中各衙门中,不受待见,散关分衙又多,广安门税关衙口能有这样的条件,还是亏了地处外城之内,像地处偏远的卢沟桥税关衙门,只有两间茅草屋。
薛蟠作为副提举,广安门税关衙口也是他的地盘,既然来了,当然不能过门不入,便进去坐坐。
马腾一边命人奉茶,一边把刘大上缴的税银罚款银票,从怀中掏出来,奉给薛蟠。
薛蟠这才接过银票,数出二百两税银,放在一旁;从那两千两罚款中,抽出一张五十两的银票,叫胡东进来,交给他,吩咐道,“去买些好酒好肉,关键是大饼馒头要多买些,让兄弟们吃好吃饱,剩下的换成铜钱,给兄弟们分了,当是这次随本官办差的赏钱。”
胡东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银票,一张五十两的银票放在手上,轻飘飘的,分量却十足。
他偷偷吞了口口水,忙一把抓紧银票,生怕它凭空飞了,躬身说道,“大人放心,小的一定让兄弟们吃好吃饱,赏钱也会平均分下去的。”
薛蟠点了点头,笑着说道,“你小子挺机灵,以后就跟着我吧,捎信给你们大使,让他再招一个人,顶替你的位置。”
对胡东来说,薛蟠这句话,才是更大的惊喜,双膝一软,跪倒在地,俯身向薛蟠诚心诚意地磕了个头,欢喜至极,平时伶俐的嘴舌,此时却激动地说不出话来。
胡东知道,只是因为薛蟠这句话,他的命运,已经被彻底改变了。
尽管薛蟠只是让他到身边做事,具体做什么却没有说明,但是从官阶是从八品的广安门税关大使马腾艳羡的眼神中,胡东就能感知到,跟在薛蟠身边,前途绝对不会差了。
薛蟠确实是手下缺人,见胡东今天在发放棉衣公服,以及刚才在刘家煤铺现场执法的时候,表现积极,行事也颇妥当,就随手抬举了他一下。
至于他今后的前途,能够走到哪一步,就要看他的本事,能不能跟得上薛蟠的需求了。
只要他确实有本事,别的不敢说,一个入品的散关大使,是薛蟠这个副提举能一言而决的。
而像马腾这样的散关大使,在此之前,在胡东眼中,已经是高不可攀的大人物了。
薛蟠摆手说道,“好了,做事去吧!”
胡东现在已经对薛蟠彻底归心,把他的话当做圣旨,闻言立即从地上爬起来,躬身退出去了。
马腾在一旁陪笑道,“这小子倒是好运道,能被大人收在身边。”
薛蟠又从罚款中抽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递给马腾,笑着说道,“这是赏你的!今天这个事儿,你做得很好!
“本官早就言明,你们只要用心做事,我一定不吝赏赐。
“等本月衙门的税银上缴时,虽然减免了一项百姓的杂税,但是数额仍然会远超往日,我和韩大人到时候,上表请功,也不会少了你们的功劳,等来年京察,大家伙儿的官阶,说不定都会被往上提一提呢!”
马腾赶忙拱手道,“谢大人厚赐,若是下官的官阶真能升迁,必然是全凭大人提携。”
第36章 友士细诊脉
薛蟠在刘家煤铺现场执法,追缴的二百两税银,自然是要入库上缴户部的。
但是那两千两他空口白牙罚没的罚款,就不会上缴了,而是会留下来充实崇文门税关衙门的小金库。
薛蟠对崇文门税关税务进行改革,针对税关衙门的内部人员,采取的是大棒加胡萝卜的两个手段。
大棒暂时还只是威慑,就看谁先跳出来触霉头,被薛蟠杀鸡儆猴。
胡萝卜嘛,之前宣布给税关衙门的官吏每个月增加五两银子补贴,给税丁每个月增加五百文的补贴,就是其一。
另外还有很多,这里就不一一赘述。
而要令胡萝卜足够诱惑人,只靠衙门的公使钱,当然是不够的,需要有其他来钱门路。
罚款,就是一个重要的来钱门路。
这次一下子就罚没了刘家煤铺两千两银子,抵得上崇文门税关衙门半年的公使钱了,原本已经快被薛蟠掏空的衙门小金库,这下立即充盈了起来。
而从罚款中拨出五十两,给税丁们加餐、发赏钱;又拿出一百两,赏给马腾,是给在这次事件中出力的人,论功行赏。
薛蟠要管理好崇文门税关衙门,其实也不需要其他手段,只需要做好“赏罚分明”四字就可以了。
广安门税关大使马腾,能够不顾与刘大的多年交情,在这次事件中坚定地站在薛蟠这边,算是衙门十几个散关大使中,第一个献上投名状的,薛蟠的赏赐,当然要格外优厚。
给他的一百两赏钱,足能顶得上马腾此前在广安门税关,大半年里捞取的外快、贿赂了。
赏钱和外快、贿赂自然是不同的,拿在手里分外踏实,花起来也心安。
薛蟠出手这么大方,马腾自然归心。
税丁们正在外边就着大饼卷肉,大碗喝酒,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屋内,马腾也命人准备了几样小菜,陪着薛蟠喝酒闲聊。
因为不是饭点,薛蟠肚里不饿,夹了几筷子菜,喝了几口酒,给足了马腾面子,见时间尚早,便出门去,到广安门内外巡视巡视。
广安门位于外城西侧,是城西百姓进城的主要通道,从早至晚,人马不息。
在广安门设关收税的,其实不止崇文门税关衙门一家,九城兵马司也在此设卡,从每一位进城的人手中,收取人头税。
薛蟠当时带着母亲、妹妹进城的时候,就缴过人头税。
原本,带着自家物品,进城售卖,贴补家用的百姓,要在进城的时候,缴两遍税——一个是九城兵马司收的人头税,一个是崇文门税关衙门收的商税。
虽然税额都不高,只有几文钱,但是百姓售卖物品得钱也不多,进城一次,能有个几十上百文的收入,已经算非常好了,大多数时候都只能卖个二三十文。
这一点点钱,缴了两税,落到手里的就更少了。
所以,如果不是实在过不下去,百姓们也不会轻易进城来,自产的货物或是自家用了,或是廉价抵卖给货郎,聊胜于无。
现在薛蟠取消了百姓的商税,对百姓的影响,是十分显著的。
薛蟠巡视中,就看到不少提篮背筐,进城售卖的百姓,本来已经准备好了要上缴的商税,那几文铜钱攥在手里,呼呼北风中,都捂得温热了,到了税丁面前,却被告知,免了这项税,无不既惊又喜。
税丁们看到巡视而来的薛蟠,向百姓说道,“就是这位薛大人,免了大家的税。”
百姓听了,连忙乱哄哄地向薛蟠施礼,有拱手的,有躬身的,也有跪倒在地的,口称“青天大老爷”。
薛蟠向大家摆手说道,“大家不需多礼!现在衙门免了这项税,大家家里种的菜,养的鸡鸭,或者山里采的野物,砍的薪柴,尽可以进城来买,虽然辛苦了些,但是也能贴补贴补家用,好过个饱足的暖冬。”
百姓们所求真的不多,不过是“温饱”二字而已。
巡视完广安门,薛蟠没再多逗留,带着吃饱喝足的税丁,穿街走巷,回崇文门来。
有了刘家煤铺这只被杀的鸡,京城内想要做,或者已经在做蜂窝煤生意的商家,都知道利害,纷纷主动到崇文门税关衙门来缴税。
接下来几日,崇文门税关衙门变得异常热闹,人来人往。
幸好薛蟠请来张友士,帮他处理案牍事务,要不然都要忙得连轴转了。
薛蟠又给蜂窝煤商家立下一个规矩,不用每天都来报税,如此衙门繁忙,商家也不方便——只需要每隔十日,来报一次税,同时上缴税银就可以了。
薛蟠也不怕商家隐瞒销量,偷税漏税,就像他跟刘大说的那样,各商家售出的蜂窝煤,大致是有数的,薛蟠只需要派几个人,在商家那里盯上几天,就能估算出各家的销量。
商家报上来的销量,和衙门估算出来的销量,大差不差的,薛蟠也不会较真;只要差额太大,偷税漏税得太明显,薛蟠才会带着税丁亲自上门,核实销量,开出罚单。
又开了几张数额不等的罚单,商家知道了薛蟠的规矩,报税才规矩起来。
忽忽又到休沐之日,薛蟠这次回荣国府梨香院,带上了张友士一起,要借重他的医术,给薛母、薛宝钗,以及荣国府诸位妹妹,都号号脉,有病治病,没病预防保健。
这本就是薛蟠聘请张友士为幕友的主要目的。
当然不会如此直白地跟张友士道明,而是托词想要与张友士结通家之好,另外就是介绍贾政给他认识。
张友士当然知道,初入京城的薛蟠,现在朝中的靠山,就是舅舅王子腾,和姨丈贾政。
王子腾被委派九省统制,外出巡边,不在京中;贾政就是目前薛蟠在朝中唯一的助力,张友士结识一番,是很有必要的。
薛蟠带张友士拜见了贾政之后,贾政对见多识广的张友士,颇为友善,不免说了几句“文龙今后就多劳先生费心帮扶了”的话,又极力留饭。
薛蟠和张友士推辞不过,陪贾政小酌了几杯,才告辞出来。
送张友士出荣国府的时候,薛蟠装作不经意地说道,“家母近几日身体有点不爽利,素问先生医术精妙,不知能否去诊断一二。”
张友士忙推脱道,“老朽虽然看过几本医术,但哪里称得上什么医术,太太身体有恙,自然有太医诊断,哪里有老朽置喙的余地。”
薛蟠强拉着张友士绕过荣国府大门,穿过夹道,往梨香院的侧门去,嘴里说道,“先生不必过谦,家母且不说,我妹妹也有一股胎中带的热毒,天气变幻,总要病发,也请先生诊断诊断。”
张友士拗不过,只能跟着薛蟠进了门。
张友士作为外客,本来是轻易是见不得薛母、薛宝钗这样的内眷的,但薛蟠这次请他来,看重是他的医术,作为医生,就没有那么多避讳了。
更不要说薛蟠还是后世灵魂,更不在意这些。
正巧,今日是薛家京中商铺每隔半月,送账目来请诸位妹妹核对的日子,林黛玉、史湘云并三春姐妹,也都在梨香院,和薛宝钗一起核算账簿。
哪有什么巧不巧,其实是薛蟠算好日子,特意凑到这一天。
于是便顺理成章的,请张友士给林黛玉,以及其他妹妹们,也号了号脉。
薛母一向养尊处优,进京之后有姐姐王夫人陪着说话,儿子薛蟠又像变了个人似的,能够撑起家业了,可谓是诸事顺心,哪里有什么病症?
薛宝钗是胎中带来的先天热毒,后世人分析,应该是轻度哮喘,在这个时代,也没什么特效药。
倒是林黛玉,自幼就身子弱,心思又重,现在远离父亲,寄居在舅家,虽然上有外祖母宠爱,下有贾宝玉、三春姐妹陪伴,但是终究不比在自己家中,事事都要小心,处处都需留意。
薛蟠进京之前,林黛玉离家大半年,都没有给远在扬州的父亲去过一封书信,一是怕惹得父亲挂念,二来,也是怕给荣国府添麻烦,惹人生厌。
可是,十来岁的小女孩,第一次离开父亲,远赴千里之外,怎么可能不想念?
所以,薛蟠进京之后,带来了林如海的家书,才会让林黛玉如此惊喜。
然后,薛蟠又主动提出,可以借薛家商号南来北往的便利,为林黛玉捎带家书,这些日子,已经为林黛玉带去了两封书信,又带来了林如海的一封家书。
有了和父亲的直接联系,林黛玉的气色,要比前些时日好了不少,整个人都鲜活通透了几分。
连平日里顿顿不离的丸药,都能有一回没一回的吃了。
总而言之,张友士的这次集体诊脉,诊断的结果是极好的,薛宝钗、林黛玉虽有小恙,但都无大碍。
薛蟠最后,也趁热闹让张友士给自己号了号脉,让张友士脸上露出些异样神情。
张友士在正屋给诸姐妹号过脉,便跟着薛蟠到他住的西屋来下方子,薛蟠没忍住开口问道,“先生,你刚才给我号脉的时候,脸色有变,难道是我的身体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
张友士笑意盎然道,“东翁的身体很好,没什么不妥当的。”见薛蟠似乎不信,便又多说了一句,“常言道,月满则亏,东翁身体已经长成,可以适当疏解,不要一直憋的,男女之事,乃是天伦大道,只要不过于沉迷,对身体其实是有好处的。”
第37章 姐妹夜卧谈
薛蟠听见这话,也不禁失笑道,“先生连这些都能诊断出来,还说什么医术不精?”
张友士笑着说道,“惭愧!惭愧!”
薛蟠揪着下巴,若有所思。
张友士先给薛母、薛宝钗写了个食补的方子,轮到林黛玉的时候,却迟疑起来,开口说道,“东翁,老朽适才给林家小姐诊脉的时候,觉得她的脉象,似乎有些不同。”
薛蟠连忙问道,“怎么说?”
张友士沉吟道,“林家小姐的脉象表现,虽然大都与她自幼体弱相符,但是像她这样的豪门出身,医药不缺,再弱的身体,经过这么些年的调理养护,也应该有所好转才是。
“就像大小姐,也是胎中遗症,但是经过多年调养,现在身体已经与常人无异,只在季节变化的时候,才会偶有症状,也无大碍。
“所以,老朽猜想,林家小姐这些年里,一定还经历了其他事,才导致她的身体症状,比常理要差上一些。
“不过好在,一来林家小姐年纪尚小,现在继续调养,还是能把之前的不足弥补过来;二来用到的药材,虽然珍贵了一些,但是以她的家世,这些不算什么。
“这也是生在世家大族的好处,像林家小姐这样的病症,要是在贫苦百姓家,可能早就养不活,夭折了。”
薛蟠说道,“林家姑丈是两年前,被今上委派两淮巡盐御史之职,去扬州上任,就近把姑苏老家的妻子儿女接到身边的。
“可是,接下来一年多的时间里,先是幼子早夭,借着是姑母不治,现在先生又说,林妹妹的病情有过反复......这些事情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发生,要说中间没有关联,我是不信的。”
张友士叹道,“两淮盐政的诡谲,老朽也曾有所耳闻,东翁言下之意,老朽也有同感,只是此事连林御史都抓不住马脚,为之奈何?”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薛蟠冷哼道,“人在做,天在看,早晚有清算的时候。”
深吸了一口气,把这股情绪压下去,说道,“先生尽管给林妹妹开方,她的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张友士也不想在两淮盐政的事情上多舌,闻言不再多话,凝神思量了一番,提笔写下一方。
随后又一笔而就,给史湘云并三春姐妹,也都些了个食补的药膳方子。
薛蟠拿着方子,来到正屋里间,对薛母说道,“成朋先生给母亲和诸位妹妹都开了方子,我会命人把所用药材送进来,请母亲和诸位妹妹都试着用一下,看有没有效果。”
又专门对林黛玉说了一句,“林妹妹的身体比其他妹妹要弱一些,成朋先生开了药方,我会命人制成药丸,再送过去,妹妹记得照方服用。”
林黛玉经过这些时日的相处,已经真切感受到薛蟠对她的关爱,心中也把他当做自己的亲哥哥,当下也不与他客气,笑着说道,“我记下了。”
薛蟠出去送走张友士,又命小厮仆从照方去抓药,回来陪母亲和诸位妹妹用过了晚饭,才赶在宵禁之前,回城东薛府去。
本来,薛蟠是不需要这么赶的,在梨香院留宿一晚,第二天早上再回城东,去崇文门税关衙门上衙点卯也不会迟。
只是,明日与以往有所不同,乃是每月朔日(初一)的大朝会之期,京中官阶在七品以上的在职官员,都要去宫中正殿参加朝会。
这还是薛蟠入职以来,第一次参加朔日大朝会,自然不敢怠慢。
官员参加大朝会,需要身穿朝服,而薛蟠的朝服,放在城东薛府,这才不得不连夜赶过去,要是第二天早上就过去换装,就要耽误了。
因为朔日大朝会,要求官员在卯正(早上六点)之前,就在午门前集合,然后从午门进入皇城,朔日大朝会,在三大殿找那个的太极殿举行。
薛蟠走后,众姐妹也告辞回内院去,三春姐妹如今住在王夫人院子北面的三间小抱厦里,林黛玉则和贾宝玉,扔住在贾母房中,史湘云来府上暂住,便和林黛玉同居一室。
她二姐妹回到贾母房中的时候,贾母尚未入寝,正和贾宝玉并几个丫鬟一起玩骨牌,便拉着姐妹俩说了一会儿话,见史湘云开始打瞌睡了,才让她俩回屋休息,贾宝玉也跟着辞出来。
见林黛玉和史湘云回房,贾宝玉也跟过来,想要再和她们说说话。
今天他从家塾里散学回来,不见林黛玉并众姐妹的身影,一问才知都去梨香院薛姨妈那里去了。
也想过去凑热闹,却又从袭人处得知,林黛玉并众姐妹这次去梨香院,是要核算账目。
上次贾宝玉撞见众姐妹竟然做起了账房先生,还一个个兴致盎然的样子,连一向被他视作知己的林黛玉,也拿着个小算盘,认真核算,禁不住开口嘲讽了几句。
却没有得到众姐妹的响应,还被史湘云毫不客气地抢白了几句,气得又摔了一回玉,闹得好大不愉快。
过后三四天,林黛玉、史湘云都对他爱答不理的,还是他厚着脸皮硬凑上去,嬉皮笑脸的插科打诨,才算把事情揭过去。
现在知道林黛玉和众姐妹又去核算账目,他要跟着去了,难保不再闹一回,便被袭人劝着没去。
算起来,一天都没见着林黛玉和史湘云了,心中甚是想念呢。
林黛玉和史湘云回到屋里,径自开始洗漱,并不怎么理会贾宝玉,贾宝玉呆了一会儿,觉得没什么意思,便出去回自己屋去了。
林黛玉和史湘云见他臊眉耷眼的去了,不禁相视一笑,洗漱完换过衣服,躺到床上,两个小脑袋凑到一块儿,说起姐妹间的悄悄话。
史湘云先笑道,“薛大哥对姐姐,比对我们都要好,甚至比对宝姐姐还好,今日说是请张先生给大家诊脉,我看就是专门给姐姐请的。”
林黛玉说道,“哪有!哥哥不是说了,他是请张先生给姨妈诊脉,咱们都不过是适逢其会,顺便罢了。”
史湘云说道,“但是张先生给我们开的都是食补的药膳,给姐姐开的却是丸药的药方,我看了,姐姐的药方里,要用好多的珍贵药材呢,姐姐一个药方能抵得上我们所有的方子了。”
林黛玉说道,“这还不是因为我身体弱病症多,我倒是想像妹妹这样,无病无灾,平安健康,那药丸是那么好吃的麽?”
史湘云说道,“反正薛大哥对姐姐就是格外不同就是了,二哥哥对姐姐也格外不同,自打姐姐进府来,二哥哥就只顾着姐姐,我好不容易来一趟,他都不多理我一理。”
林黛玉说道,“哥哥和宝哥哥可不一样。”
史湘云说道,“他俩自然不一样了,薛大哥年纪只比我们大了四五岁,却已经能撑起家业,在外边做好多大事了;二哥哥却只知道在内院厮混,去家塾也不认真读书,只顾贪玩。”
林黛玉说道,“是啊,我原还以为,像宝哥哥这样,能陪咱们姐妹一起说笑,甘于俯身做小,又知情知趣,就已经是好哥哥了,哥哥来了,我才知道,真正的好哥哥,应该是什么样子。”
史湘云说道,“就是,薛大哥在外边能挥斥方遒,为国为民谋利;回到家,也能陪咱们姐妹们说笑,还能找些实际的事情,让咱们姐妹们做,甚至连出书排版那样的正经事,都敢交托给咱们几个闺中女孩儿,这才是好哥哥应该有的样子。”
林黛玉说道,“正是如此。”
史湘云说道,“那姐姐前几日还为薛大哥把出书排版的事情,交给三妹妹,只让你在旁边帮衬,偷偷生他的气呢。”
林黛玉忙说道,“我哪有!我怎么会生哥哥的气呢?”
史湘云笑着说道,“哼哼,姐姐有没有,我还不知道,咱们这些天一直同床共枕的,姐姐有什么事能瞒得过我的眼睛?”
林黛玉说道,“好吧,就算我有点生哥哥的气,但很快也就想通了,书铺本就是三妹妹代管的,出书排版的事情交给她,本就应该;就像妹妹管着粮铺,哥哥给灾民调粮,就由妹妹主管,我管着布店,哥哥给衙门税丁做棉衣公服的事情,就交给了我。”
史湘云说道,“姐姐这么想才对呢,薛大哥心中装的可都是关乎国计民生的大事,哪会想到咱们姐妹的小心思?”
林黛玉叹道,“可惜咱们都是女孩儿,只能在内院,帮哥哥核算一些账目,调拨一些货物,也帮不了什么大忙,哥哥一个人在外操劳,今天回来,我看到他又消瘦了一些,显然是吃了不少苦的。”
史湘云也叹息道,“是啊,如果咱们都生成男儿,能抛头露面,也能为薛大哥多分担一些。”
说到此处,姐妹俩都没了谈兴,具都沉默下来,慢慢就睡着了。
且说薛蟠这边,却想不到林黛玉和史湘云之间,有这一番有关于他的对话。
他匆匆赶回城东薛府,在金钏儿的服侍下洗漱更衣,将要到床上安寝的时候,见金钏儿抱着他换下的衣服,照往常一样要出去,不禁伸手在她的手上捏了一把。
金钏儿回身看了薛蟠一眼,见他目光灼灼的样子,隐约猜到他的用意,不禁羞红了脸,快步出去了。
第38章 朔日大朝会
薛蟠却是因为张友士说了那一番“月满则亏”、“适度行事对身体有好处”的话,改变了不过早开荤的决定。
实际上,自打金钏儿被安排到城东薛府来,薛蟠的心中,便一日痒过一日,早上更换贴身小衣的频次都比之前高了。
只是,金钏儿到了这边,反倒不像在梨香院的时候那么主动了。
薛蟠又早早放出“过两年再收用”的话来,总不好食言而肥,只能强自忍耐。
却不想被张友士号脉号出了端倪。
现在好不容易鼓起勇气给了金钏儿暗示,也不知道她懂了没有,躲出了半天,也不见动静,薛蟠只能叹息一声,自己躺到床上。
就在朦朦胧胧,要睡着的时候,忽听得吱呀一声,门扇开合,不久便有一个微微颤抖着,带着些夜深凉气的娇嫩身体,掀开被子钻了进来。
薛蟠登时清醒过来,忙不迭地一把抱住,手下忙活了一通,几件衣服被扔下床。
很快便是一声闷哼,然后床架像是地震一般摇晃起来。
(此处省略半个时辰。)
第二天一大早,薛蟠便生龙活虎地起来,本是想让初承雨露的金钏儿多睡一会儿,但还是惊动了她。
金钏儿不顾薛蟠劝住,起身穿衣,又服侍薛蟠穿好朝服,目送他出门去,才羞怯地回身到床边,把一巾血迹斑斑的素白锦帕,小心翼翼地收好,坐在床沿上发了半天呆,不知想起了什么,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薛蟠昨晚虽然忙活了半宿,但是身体得到纾解,感觉果然与往日不同,尽管卯初(凌晨五点)便起来了,却丝毫不觉困乏。
骑着马一路小跑,来到正阳门内,这边街上已经聚集了不少官员,正三五成堆,说着闲话,等待皇城门开。
天尚未亮,薛蟠见认不出谁是谁,初入官场,在朝中也没有什么故交,薛蟠这个时候,也不想强行交际,招人厌烦,便袖着手独自站着一边。
没等多久,只听到几声鞭响,皇城门开,等着外边的官员便鱼窜而入,一路向北,走过金水河桥,来到午门外。
这里早有朝廷大佬等着了,一时午门开启,上朝的官员,便在排在前面的几位内阁大学士的带领下,步入午门,来到太极殿前。
朔日大朝会,虽然规定京中七品以上的在职官员,都要参加,但并不是所有官员,都有资格进到太极殿内。
京中七品以上的官员,足有几百号人,按说以太极殿的规制,是能容纳大家一起进殿,亲自向高坐在御椅之上的皇帝亲行跪拜之礼的。
可是如此一来,殿内不免拥挤,有失朝廷体面。
于是,能够进到太极殿内,站到御椅之下,被皇帝看见的,只有正三品以上的高官显贵。
顶多再加上少数几位九卿衙门的主官。
以及位卑权高的督察院御史、六科给事中、行人司行人。
像薛蟠这样冷门衙门的副职,只能站在太极殿外,位置还排不到前面,排在他前面的自然是韩涛、贾政之流。
刘汉永昭三年,十月初一,朔日大朝会,薛蟠站在太极殿外中下级官员队列靠后位置,如同喽啰。
不过,薛蟠倒是没有什么义愤的心思,喊出“有朝一日也要登堂入室”的豪言,才刚穿越到此方世界大半年,便从一介皇商,跻身进国朝官员之列,虽然暂时官阶不高,官职不大,但已经走在正确的道路上了。
而且,薛蟠相信自己,凭自己先知先觉的见识,以及前世博览群书的丰富知识储备,想要出人头地,并不是一件难事。
至少不会像贾政、韩涛那样,蹉跎半生,依然只能和他现在一样,朔日大朝会,站立在太极殿外吃风。
不一时,介上的小黄门高声传禀,“陛下驾到,跪!”
薛蟠便有样学样,和身前身后的官员一起,撩起朝服前摆,屈膝跪倒在地,他对此早有准备,膝盖上裹着一层棉垫,不怕地上石板硬且凉。
小黄门又高声传禀,“贺!”
薛蟠便滥竽充数、鱼目混珠,和殿内外的官员一起,山呼万岁。
山呼过后,隐约听到太极殿内,远远传来一声什么,离得太远,听不真切,不过好在立即便被小黄门通传下来,“起!”
阶下的中下层官员们,闻言起身,束手而立。
至此,太极殿外台阶之下的中下层官员们,参加朔日大朝会的互动环节,就全部结束了。
不过,朔日大朝会才刚刚开始,只是后面全都是得以入得太极殿门的高官显贵,与高坐御椅之上的皇帝互动,没有殿外阶下的中下层官员什么事儿了。
正是如此,中下层官员接下来的时间,才更难熬。
如果能够站到殿上,就算无事禀报,至少也能旁听到其他官员的奏报,奏报得可都是过去和未来一段时间内的国朝要事,从中可以对朝政动向,有所了解。
但是在殿外阶下,殿内的奏报听不真切,倒是初冬的猎猎北风,吹得人透骨寒凉。
薛蟠这样的壮小伙儿还好,像韩涛那样年过六旬的老人家,每一次朔日大朝会,体验都堪比过一次鬼门关;就是正值壮年的贾政,每次朔日大朝会后,也得缓上几天,才能缓过劲儿来。
却说太极殿内,永昭帝高坐御椅,双目微眯,听凭殿内诸大臣依次出班奏报,所奏之事,都是近来国朝之内发生的大事要事。
实际上,朔日大朝会上所奏之事,殿内诸人,事先都以知道,奏章也都摆上了皇帝的御案,此时奏报,并不是为了现场解决问题,更多的是走个流程。
总不能庄严肃穆的一场动员数百名官员的大朝会,只朝拜了皇帝,片刻就结束了。
没事也要找出些事来,把时间硬凑也要凑到一两个时辰,方能彰显朔日大朝会的规格。
文官大臣奏报过,又有武勋大将汇报近期边关动向,如果时间还没凑够,还要督察院、行人司来当场弹劾一二大臣,才能把朔日大朝会的流程走得圆满。
刘汉帝国如今虽然内忧外患,并不太平,但是近来却没什么大事,文武大臣、督察院、行人司轮番出班奏报完毕,时间也才过去一个来时辰。
就在眼看无人再出班上奏,伺候在御椅旁边的戴权,要开口朗声来一句,“有事早奏,无事退朝”的时候,忽然有一人,从文官队列末尾闪出来,躬身拱手,手里托着一本奏章,开口道,“微臣督察院监察御史杨承润有本上奏!”
永昭帝照例说道,“爱卿请讲。”
杨承润说道,“微臣弹劾崇文门税关衙门提举韩涛、副提举薛蟠,巧立税目、欺压商户、肆意征派、与民争利!”
永昭帝闻听此言,本来已经有点困倦的精神,登时清醒了过来,挪到了一下身子,讶然说道,“哦?爱卿此番弹劾,可有实证?”
杨承润答道,“微臣不敢虚言,全有实据!”
戴权在君臣问答间,已经知机过来,接过杨承润的奏章,递给永昭帝,永昭帝打开奏章,略看了看,不禁嗤笑出声。
永昭帝在登临大宝之前,便以冷峻性格,喜怒不形于色著称;继位之后,更是威严日重,尽管有太上皇坐镇龙首宫,总摄朝政,但是三年下来,文武大臣也都见识到了永昭帝的手段,不敢对他有任何轻忽。
此时见永昭帝露出往日不常见的神情,下面的文武重臣,都心中纳罕。
站在宗室武勋队列最前面忠顺王,更是眉头微动,心思急转。
永昭帝放下杨承润的奏章,开口说道,“今天朔日大朝,崇文门税关衙门提举韩涛、副提举薛蟠,应该也在殿外,朕把他们唤进来,与你当面对质,杨爱卿以为可否?”
杨承润稍微愣了一下,没想到永昭帝竟有此言,不过随即便拱手回道,“微臣固所愿也。”
永昭帝向戴权示意了一下,戴权领旨,快步走出太极殿,给门外的小黄门说了两句,小黄门领命,扬声宣道,“陛下有旨,宣崇文门税关衙门提举韩涛、副提举薛蟠,进殿面圣!”
薛蟠此时正像后世军训站军姿时一样,身体站到笔直,思绪却已经飞到九天之外去了,只有如此,才能暂时忘却身体上的僵直酸痛。
忽听得阶上喊出自己的名字,忙醒过神来,探身往上看,只见阶上宣旨小黄门身边,站着的似乎是戴权。
薛蟠不敢怠慢,忙错身出班,先躬身朗声回了一声,“微臣领旨。”
然后快步向前,走到韩涛身边的时候,过去拉住他的胳膊。
韩涛吹了半天北风,半条命已经丢在这里了,精神都有些恍惚了,更没听清小黄门的宣旨,被薛蟠半是搀扶,半是拉拽,迷迷糊糊地,拾级而上。
来到太极殿前,戴权先迈步进去回禀,“陛下,韩涛、薛蟠已在殿外候旨。”
永昭帝说道,“宣。”
戴权便回身扬声说道,“宣崇文门税关衙门提举韩涛、副提举薛蟠,觐见!”
薛蟠忙扶着韩涛迈腿进殿,就在门槛边上站定,刚要躬身施礼,却见韩涛竟然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口中颤声说道,“微臣崇文门税关衙门提举韩涛,拜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薛蟠不禁偷偷翻了个白眼,赶紧跟着跪下去,心里吐槽韩涛软骨头,连累自己平白多磕了一个头。
第39章 御史奏弹劾
刘汉帝国,不像清宫剧里的满清那样,官员拜见皇帝,动辄跪地磕头。
只有在朔日大朝会这样的正规场合,官员才会向皇帝行跪拜礼,平常觐见,只需要躬身施礼就可以。
韩涛之所以如此,一是年高体衰,在外边吹了半天冷风,冻得神志有点恍惚;二来也是进入官场三十年来,除了当年殿试,以及新进士叩谢皇帝的时候,远远见过皇帝一面,这是又一次觐见皇帝,心情不免有些激荡难定。
再则,在朔日大朝会上,突然被宣进殿来,不知是福是祸,本着礼多人不怪的原则,先磕为敬。
拖累薛蟠也跟着磕了一个头。
永昭帝嘴角抽动了一下,才开口说道,“爱卿不需多礼,平身!”
薛蟠跟着韩涛回了一句,“谢陛下。”先利索地站起身来,再搀扶着韩涛起来。
永昭帝目睹自己亲自调配的这对崇文门税关衙门的主官搭档,相互扶持的样子,不觉暗暗点头,开口说道,“宣爱卿进殿,只因监察御史有本弹劾,现在让你们当面对质。”
薛蟠瞟了一眼韩涛发白的脸色,知道他是不中用了,便径自开口回道,“是,多谢陛下给微臣面陈的机会,不知御史因何事弹劾?”
薛蟠进殿的时候,偷眼打量的时候,已经看到殿中伫立有一人,想来就是弹劾他们的那位监察御史了。
薛蟠瞟了杨承润一眼,只见他四十来岁年纪,身量中等,相貌堂堂,颌下一缕长须,站在那里,很有些儒雅之气。
不知自己哪里招惹到他,竟然让他在朔日大朝会这样庄重的场合,公认弹劾。
杨承润这也是第一次见到薛蟠,只见他身量高挑,行止有度,刚才行跪拜大礼之举,虽然略显谄媚,但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是受到韩涛牵累,为了照顾上官颜面,才不得不如此。
如此一来,薛蟠的举动不仅没有不妥,反倒彰显得他举止更加得体。
但是,令杨承润感到刺目的是,薛蟠尤显稚嫩的面庞——根据打探,此子如今才不过十五六岁年纪,却已经是正六品官身了。
官阶比杨承润监察御史的正七品,还要高上两等。
尽管监察御史位卑权重,是朝中一流的清贵之职,相比起崇文门税关衙门这样的杂职,要有前途得多的。
可是,薛蟠的年纪摆在这里,如果不是在太极殿上,而是在其他场合,杨承润与他会面,按照官场规矩,都要先行向他见礼。
杨承润这次公认弹劾崇文门税关衙门,虽然主要是受忠顺王府长史丁姜斌指使,但是在获知薛蟠的资料之后,未尝没有嫉恨他小小年纪,便跻身官场,官阶还在自己之上的缘故。
杨承润在永昭元年恩科登第之时,已经年过四十,又只是三甲同进士出身,朝中也没有什么有力襄助,前途着实有限。
为了自己的前程,杨承润便偷偷投靠了忠顺王,从而得以被运作到督察院做监察御史,官场前途与被外任下县县令,或者上县县丞相比,光明了不知多少。
投桃报李,薛蟠胆敢落忠顺王的脸面,杨承润自然要替忠顺王张目,甘为马前卒。
杨承润横眉冷视了薛蟠一眼,声音冷峻道,“本官弹劾尔等巧立税目、欺压商户、肆意征派、与民争利。”
薛蟠拱手不解道,“巧立税目?欺压商户?大人何出此言?”
杨承润冷哼道,“你还不承认?今日京中生发出一桩名唤蜂窝煤的生意,本是普惠万民的好事,却因为崇文门税关衙门另立税目,搞得商户苦不堪言、百姓民不聊生,是也不是?”
薛蟠失笑道,“衙门对蜂窝煤征税,确有其事,但是哪里有商户苦不堪言、百姓民不聊生之说?
“倒是前几日,各家商户主动到衙门缴税,每日皆至,因为衙门人手有限,被搞得措手不及,略显杂乱,不过在本官定下规矩——各商户只需每十日到衙门报一次税就可以了——之后,事情就理顺了,如今衙门商户两相便利,皆大欢喜,本官整日与商户打交道,却没有听他们叫过苦啊!
“不对,商户们倒是对日渐增长的销量,略有愁闷,不过发愁的也是蜂窝煤的产量赶不上销售,供小于求,总是卖断货,算是幸福的烦恼,一个个心里不知道怎么欢喜呢,怎么会‘苦不堪言’呢?”
“一派胡言!”杨承润断喝道,“商户们主动缴税,还不是受你们逼迫,不得以而为之!商人无不唯利是图,如果不是被逼迫过甚,哪里有主动缴税的?”
薛蟠笑盈盈回道,“大人这样说,就有些武断了,事实摆在那里,明眼人一看便知真假,怎么,大人上奏弹劾我等的时候,竟然连这些明摆着的事实,都没有一探究竟麽?
“本官素问御史‘风闻奏事’,原来就是这么风闻的麽?”
此言一出,太极殿内登时嗤笑声一片,站在文官队列前边的老大人们,一个个嘴角抽搐,好在涵养深厚,尚能忍耐;武勋贵戚队列的将军,却一个个都咧开了嘴,若不是怕君前失仪,就要捧腹大笑了。
就连御椅之上的永昭帝,脸皮也抽动了几下,拢在龙袍袖中的手紧紧握拳,才忍耐下来。
太极殿内诸人,可以没有人没吃过监察御史“风闻奏事”的苦头的,薛蟠这下成了众人的嘴替,把“风闻奏事”的遮羞布撩开一个角,露出内中一二内涵。
只有督察院所属,以及职责相近的行人司众人,把愤怒的目光投向薛蟠。
薛蟠这句质疑,虽然是直接指向杨承润,但是波及范围,确实有点大。
薛蟠面对众御史、行人的恼怒眼神,却浑然不觉,朗声说道,“本官确认为,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御史在监督弹劾的时候,要以事实为依据,万不能行臆测攀扯之事。”
永昭帝见他越说越来劲儿,开口打断他的话头,说道,“薛蟠,你也不要牵扯其他,今日只就事论事。”
薛蟠忙躬身说道,“微臣遵旨。”
顿了一下,接着说道,“就事论事,现在做蜂窝煤生意的商户,主动到衙门缴税,自然是生意做得好,赚得多,本官给蜂窝煤定的四十税一的税率,因为铜钱与银子兑换比率的缘故,实际税率,已经近乎五十税一了。
“陛下,根据微臣这些时日的调研,蜂窝煤产业大有可为,四十税一的税率定得太低,提高到三十税一的标准,未为不可;甚至就算二十税一、十税一,商户也大有赚头。”
“不可!”杨承润急声道,“本朝商税税率承袭前明,三十税一对商户而言已经颇为沉重了,提升到二十税一、十税一,就太过严酷,有与民争利之嫌,请陛下三思。”
永昭帝点头说道,“商税税率早有定论,不可过苛。”
杨承润说道,“陛下圣明。”
薛蟠却不以为然,开口说道,“蜂窝煤的税率究竟如何定,微臣会汇集众商户,采百家之言,讨论出一个商户能接受,朝廷也能得益的标准,怎么能抱残守缺,死守前明的所谓三十税一的老黄历呢?
“前明时候,可没有蜂窝煤。”
殿内众人对薛蟠这番看似大逆不道的言辞,表现不一,有人嗤之以鼻,有人暗自沉思,当然主要还是看永昭帝的意见。
永昭帝点头说道,“薛卿此言有理,本朝百官做事,最要不得的,就是‘抱残守缺’,时过境迁,因时制宜,方是正道!此事就由薛卿负责,讨论出结果后,上奏内阁,由内阁定夺。”
薛蟠拱手道,“微臣领旨。”
又转向杨承润,继续说道,“大人刚才还言道,本官征税蜂窝煤,令百姓民不聊生,但是本官了解到的,却与大人所言大相径庭。
“如今天气渐寒,冬日已近,如何取暖过冬就成了百姓迫在眉睫的大事,往年百姓取暖,主要靠的薪柴,用薪柴有两大不便,一则薪柴价高,近来价高更是一日三涨;二来薪柴续火困难,夜间维护不当,常会熄灭,百姓到后半夜多要受冻,第二天早上又要顶着寒风点火,甚至辛苦。
“如今有了蜂窝煤,百姓冬日取暖就便利了许多,煤块价格本就低于薪柴,蜂窝煤因为掺杂了黏土,价格比煤块还要更低廉一些,同样是二两银子,买薪柴只能用一个来月,买上一方蜂窝煤,搭配节煤炉,却能用两月有余。
“往年,京中百姓,常有因寒冻而死者,如今有了蜂窝煤,百姓们接下来这个冬天,会好过了许多,何来‘民不聊生’之说?
“况且,由于蜂窝煤行业,从产煤,到运输,再到制作,再到售卖,再到回收煤渣,都需用到大量人手,提供了比往年多得多的工作岗位,不仅把今年进京逃荒的灾民大量消耗,还把因为薪柴销量锐减而空出的人力,都吸引了过去,没有因为取暖市场调整而导致大量失业,从而引起各方骚动。
“此可谓是一举数得的善政,怎么到了大人口中,就变得一无是处起来?”
第40章 官商不为民
薛蟠最后说到激动处,就差指着杨承润的鼻子叫骂了,说得杨承润脸上一阵青一阵红,胸口起伏不定,显然被气着了。
只是薛蟠这番话,说得有理有据,杨承润无可辩驳,却还要强撑,说道,“那你们崇文门税关衙门,肆意征派、与民争利,总是事实吧!”
薛蟠失笑道,“大人没有听到本官方才的话吗?蜂窝煤征税乃是合情合理、有理有据,何来‘肆意征派’之说?”
杨承润冷笑道,“本官弹劾的‘肆意征派’,指的不是蜂窝煤,而是你们崇文门税关衙门,近日突然提高了对高端茶叶、绫罗绸缎、古玩玉器、东海珍珠、西洋器具的征税比率,行盘剥之实,此事实具在,你有何话说?”
薛蟠微笑着说道,“这一点算是本官‘肆意征派’,但是‘与民争利’又是何解?”
杨承润见薛蟠服软,自觉搬回了一城,姿态又摆了起来,冷哼道,“你们崇文门税关衙门提高这些物品的税率,商家为了弥补损失,必然会涨价,最终坑害的还是普通买家,你们多征派的税费,其实全是出自买家之手,这还不是鱼肉百姓、‘与民争利’麽?”
薛蟠老神在在地反问道,“本官有一事不明,高端茶叶、绫罗绸缎、古玩玉器、东海珍珠、西洋器具,这些奢侈品的目标人群,可是普通百姓麽?”
“这是自......”话说了半截,杨承润反应过来,最后一个“然”字咽了回去。
薛蟠笑呵呵说道,“既然这些物品的买家,不是普通百姓,那与‘民’争利,从何谈起?”
这个时代,民,与官,与商,乃至与工匠,都是有明确划分的。
杨承润所言被提高税率的奢侈品类,普通的劳苦大众,哪能消费得起,目标人群全是王公勋贵、高官豪商,这些人和“民”可不沾边。
“况且,”薛蟠接着说道,“依大人所言,这些奢侈品的税率提高了,商家为了弥补损失,必会涨价,最终提高的税费要强加到买家头上,本官对此,却有不同看法。
“税费提高,商家为了保持利润,是可能涨价,但是涨价之后,买家也是必须买呀,嫌贵可以不买嘛,买家不买,商家卖不出货,未免积压,只能减价贱卖,到时候买家再买,可能还要更便宜一些呢。
“所以,即便税费提高了,最终损害的,也不一定就是买家的利益,更大的可能,是在商家买家之间,重新建立一种平衡,不知本官所言,大人以为然否?”
杨承润知道什么然不然,他本是一辈子落在八股文里的老学究,对经济之道一窍不通,哪里能对薛蟠说的市场经济规律说三道四。
这个时代的官员,一个个熟读四书五经,都把孟子“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的民本思想挂着嘴边,不管心中是怎样想的,实际又是怎么做的。
民本思想就是这个时代的政治正确,似乎不论什么,只要往“与民争利”这一点上一套,就是大逆不道。
杨承润这次弹劾薛蟠,前面三点都是陪衬,最后就是落在“与民争利”这一点上。
以往,他用这项利器攻讦别人,可以说是无往不利。
万万没想到,这次竟然被薛蟠一番阔论,掘了“与民争利”的根基——利益受损都不是“民”,何来“与民争利”之说。
而封建社会,困扰朝政的一大顽疾,就是“王公贵戚、文武大臣”的免税原则。
连带着被权贵庇护的豪商富贾,缴纳的税费也寥寥无几,刘汉延续前明的“三十税一”,都没有被贯彻执行过。
偌大一个国家,赋税的主力,竟然是生活困苦的广大百姓,百姓们面朝黄土背朝天,辛苦劳作一年,大部分所得,都要作为赋税上缴,留到自己手里的,仅能勉强维持温饱。
一旦遇上天灾人祸,动辄便家破人亡。
历朝历代的皇帝、大臣,也不都是没见识的,看不透这个问题,也有尝试“官绅一体纳税”的,却无一成功。
北宋时的王安石变法、前明张居正实施的“一条鞭法”,虽然各自在某些方面,对封建社会赋税政策,做了一些有益调整,但都依然只是在百姓层面改革,没有深入到官员层面。
即便如此,仍然触及一部分既得利益者的权益,被广为反倒,最终落得“人死政息”的下场。
刘汉帝国如今的朝政困局,最大的困扰,其实也在赋税方面,简而言之一句话——朝廷缺钱。
可是,百姓的赋税已经十分沉重了,不能再行摊派,如若不然,恐又步入上明末官逼民反后尘。
满朝文武,要论压力最大的,非户部尚书莫属,户部管着全国赋税,户部尚书就是国家的财政部长,首要任务就是保证赋税能够供上国家支用。
怎么在每年有数的四五千万两赋税里做文章,保证国家用度收支平衡,尽可能地减小亏空,都令每一任户部尚书殚精竭虑,为此不知道愁百了多少发丝。
薛蟠的此番言论,太极殿中绝大部分文武大臣,都只当成是个乐子,聊以打发朔日大朝会的无聊流程。
但也有一些大臣,听了进去,其中尤以二人为甚。
其中一个,就是现任户部尚书,谨身殿大学士,内阁次辅石淼文。
石淼文作为国家财政大总管,对国家赋税的困窘境地,自然格外清楚,深为忧虑,这些年一直劳神费力,拆东墙补西墙,勉力维持。
他心中清楚,想要改变现今困局,只有一条路——改革!
可是,熟读史书的石淼文,更加清楚,国家赋税改革的艰难程度,于是一直在犹豫,要不要舍身报国。
现在从薛蟠和杨承润的对质中,听到薛蟠对崇文门税关税务的革新,颇有些另辟蹊径的妙用。
薛蟠提升奢侈商品的税率,明眼人都知道,损伤的是商家的利益,间接达成了对从不缴税的权贵阶级的剥削。
只是,崇文门税关衙门,涵盖的范围还是太小,不足以引起大家的注意。
再加上,薛蟠对崇文门税关税务进行改革的时间尚短,尚未对大家的生活,造成实在的影响,没有切肤之感,自然就没有什么反应。
这是人本性中惰性使然。
不过,一直在苦思国家赋税改革方策的石淼文,却被薛蟠此举打开了思路,一时间有茅塞顿开之感。
另外一个关系到切身利益的,是顺天府尹邓浩然。
顺天府尹由于所处的位置,在天下州府中,独树一帜,这一点,在官阶上,有最直接的体现。
其他州府主官,至高不过是正四品,顺天府尹的官阶,却高了两等,是正三品,已经进入到朝廷重臣行列,朝服胸前补着孔雀,颜色也是朱紫贵色。
而像贾政、韩涛薛蟠这样的五六品官,官服颜色的青色的,贾政、韩涛的朝服胸前补的是鹭鸶,薛蟠的胸前补的是黄鹂。
所以,朔日大朝会虽然有数百名官员参加,但是官阶高低,却一眼就能分辨出来。
能在太极殿内有位置的,都是朱紫高官;站在殿外阶下的,则是身穿青绿官袍的中下级官员了。
邓浩然年纪尚不满四十,是今年新任的顺天府尹,壮志满怀,雄心勃勃,要在这个不容易出成绩,反倒一不留神,就会马失前蹄的位置上,好好做出一番事业。
眼下天已入冬,别的事情都好说,作为顺天府尹,要优先解决的,就是安置灾民。
顺天府作为国朝首善之地,本有法度,不允许灾民轻易涌来,各地方官府要尽可能地在灾民进京的路上,把人截留下来。
但是,地方官府现在的日子也不好过,灾民人数又多,总有拦不住的,反正往年,总有数钱过万灾民,涌到京城四门之外,满心期盼官府赈济。
赈济灾民,也就成了顺天府尹每个冬天必过的一场大考,因为赈济不当,而丢官去职的,不在少数。
邓浩然上任之初,便了解到这个情况,所以刚进九月,北风方起,灾民的前锋刚到,他便在城内到处募捐,筹集钱粮,做好了灾民大规模抵达的赈济准备。
没想到,灾民是来了,却几乎全都被新兴起的蜂窝煤产业吸收了去,自谋生路、自力更生去了,不需要顺天府赈济了。
这对邓浩然而言,绝对算是意外之喜。
不过,近几天,邓浩然得到消息,原本被京城周边的州县截留下来的灾民,听闻来到京城的灾民,有了更好的出路,都纷纷启程,奔京城而来。
对这种情况,那些本就在赈济灾民上感觉力不从心的州县,都乐见其成,对灾民的自发离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邓浩然不由地又焦虑起来,担心新兴的蜂窝煤产业,无法分流更多的灾民,最终还是要顺天府来兜底。
邓浩然之前就有了解,这个新兴的蜂窝煤产业,是由薛家商号首倡的,另外,薛家商号还在城外西山脚下,买了好大一块荒地,兴建什么工业基地,也招去了上千名灾民。
这个突然冒出头来的薛家商号,正是被杨承润弹劾的崇文门税关衙门副提举薛蟠家的产业。
从方才薛蟠与杨承润的对质中,邓浩然能觉察出来,这个据说本是皇商出身,官告都是捐来的官场菜鸟、愣头青,家学渊源,对经济之道,颇有见地。
第41章 换装玻璃窗
邓浩然不知道薛蟠还有没有其他手段,分流消化更多的灾民,不过心中已经记下一笔,打算过后有机会,找薛蟠详谈一番。
再说回薛蟠与杨承润的对质上。
杨承润被薛蟠连番长篇大论,有理有据地驳斥了他对崇文门税关衙门税务改革的弹劾。
有心胡搅蛮缠,固执己见,但是当着皇帝、众大臣的面,杨承润要是这样做了,身家前程就彻底毁了。
而就这样被薛蟠当面驳倒,毫无还手之力,不仅有负忠顺王的厚望,在督察院、行人司一干言官同仁面前,也是大失颜面。
杨承润当下陷入到左右为难,进退失据的窘境。
永昭帝在御椅上看了一出好戏,心满意足,见杨承润被驳得无话可说,开口说道,“杨卿既然无言以对,那你的奏章,就原路封还吧。”
戴权知机地从永昭帝手中接过杨承润的弹劾奏章,走过来还给他。
杨承润被搞得措手不及,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戴权可不会干等着他,直接把奏章塞到他手里了事。
永昭帝起身说道,“今日大朝会便如此吧!”
殿内众臣忙躬身拱手,齐声说道,“恭送陛下。”
等永昭帝下了御台,往殿后去了,殿内大臣们才直起腰杆。
薛蟠见状,忙搀着韩涛站到一旁,把殿门让出来,然后便见站在众臣队列前面的内阁大学士们,依次转身出殿,随后跟上的是忠顺亲王、东平郡王、北静郡王、乐善郡王等王公权贵,再后是五军都督府几位大都督,后面的官员,也各依官阶,鱼贯而出。
薛蟠、韩涛,以及督察院的七品监察御史、行人司的八品行人,在众大臣出殿的时候,在两侧束手而立。
等大臣皆都出殿,薛蟠才扶着韩涛跟出来,走下太极殿前的长长阶梯,向宫城外走去。
贾政在阶下众官队列中看到薛蟠出来,忙迎过来,低声问道,“文龙,陛下宣你们进去,所为何事?”
贾政应该是真心关怀,这一点是能感觉出来的。
贾政寄予厚望的长子贾珠早夭,次子贾宝玉不成器,三子贾环、孙儿贾兰年纪尚小,在官场上颇有后继无人之感。
现在有了薛蟠,便不自觉地把关注,放在了他的身上。
薛蟠虽然不姓贾,但却和贾政,是正儿八经的亲戚,薛蟠若能成器,对贾家,利大于弊。
贾政连贾雨村那个八竿子打不着的所谓同宗,都能用心代为筹谋,到了薛蟠这里,自然更加关怀。
薛蟠在宁荣二府中,唯一还有些敬意的,就只有贾政这个亲姨夫了。
贾政虽然受限于自身能力,无力挽救贾氏一族的倾颓之势,但是至少能够谨守自身,没给贾府这艘四处漏水的大船,再添新洞。
不像贾赦、贾珍之流,不仅没有觉察贾氏一族外强中干、危机四伏的能耐,不知道修补贾府这艘四处漏水的大船,反倒肆意妄为,给贾府这艘破船再添新洞,加快贾府败亡的速度。
贾政没有做事的才干,在为人方面,却颇有些值得称道之处。
前番为薛蟠谋缺,是真心实意的帮忙,并不求回报。
正是如此,薛蟠才愿意也为他谋划一番。
当下笑着回道,“让姨丈挂心了,是小侄之过。陛下招我们觐见,没有别的事,只因有御史弹劾,让我们当面对质。
“那御史不知从哪里听到些风言风语,便自以为是的上本弹劾,还是在朔日大朝会这样的场合,实在是不当人子,被小侄三言两语便驳得哑口无言了,陛下当场就把弹劾奏章封还了,此事已经了结,姨丈不需担忧了。”
贾政惊道,“御史当庭弹劾,怎么会有这等事?”
薛蟠笑道,“谁知道那御史哪根筋没搭对,竟然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贾政说道,“文龙今后也要谨言慎行,被御史弹劾,总不是好事。”
薛蟠笑道,“姨丈,像你我这样身为臣子,想要用心做事,哪有不开罪人的?不遭人妒是庸才!御史想弹劾就随他去,该做的事,还是要继续做下去。”
贾政叹道,“文龙,你有这番心气儿,是好事!你现在年轻,正是做事的时候,我也不多劝你了,我虽然职低官小,但我贾府,在朝中也有一些人脉关系,总能护得你平安的。”
薛蟠笑道,“那小侄就先行谢过姨丈的一片关爱之心了!”
贾政摆手道,“都是自家人,不用这般客套。”
说话间,三人已经出了皇城,薛蟠说道,“姨丈还要去工部做衙麽?”
贾政说道,“这是自然!济桓兄,文龙,你们也要往崇文门去,咱们就此别过,等散衙了再聚吧。”
薛蟠说道,“姨丈且慢,小侄这里有点事情,要与姨丈禀报。”
扭头对韩涛说道,“大人,您先请回衙,下官有些事务,就不随大人一同过去了。”
韩涛摆手道,“文龙请自便。”又向贾政供了供手,说了一句,“存周兄,老夫先行一步。”然后钻进官轿,晃晃悠悠地往崇文门去了。
贾政这才开口问道,“文龙,你有何事?”
薛蟠说道,“小侄在城外西山脚下,新开了几个厂子,请姨丈代表工部上官,前去视察视察。”
贾政现在任职工部员外郎,虽然只是从五品,但在工部,也算是中层领导了,薛蟠说的这事儿,正好在他的管辖范畴,薛蟠此请,也算公私两便。
贾政便笑着说道,“既然如此,我便让人去部里禀报一声,跟你走一遭。”
然后,贾政坐轿,薛蟠骑马,向西而去。
不一时,轿子落下,贾政等薛蟠代他掀开轿帘,探身出来,左右一看,不禁奇怪问道,“文龙,不是要出城去嘛,怎么回府来了?”
薛蟠笑道,“厂子那边如今正在边建设边开工,乱糟糟的,所用之人,又多是灾民,不知礼数,怕冲撞了姨丈,我已经命人把厂子生产出来的产品,运送过来,姨丈在府中视察也是一样。”
贾政失笑道,“你呀你,就会这样捣鬼。”
薛蟠陪笑道,“小侄这不是看姨丈在超会上吹了几个时辰的寒风,担心姨丈的身体,就寻个托词,送姨丈回府来歇息调理一下。”
贾政欣慰道,“难为你,能想到这些,宝玉、环儿将来若是能有文龙三分,就是家门万幸了。”
薛蟠却不想对贾宝玉、贾环品头论足。
贾宝玉被老太太贾母、王夫人溺爱得不成样子,又生性疏懒,不喜读书,未来能做个富贵闲人,就是最好的归属。
贾环年纪尚小,本性未显,不过摊上贾政这么个古板严父,生母赵姨娘又是个嘴上没把门儿的丫鬟出身,言传身教,将来长歪的可能,比改邪归正的可能更高。
薛蟠现在自己的前程命运,都才刚被扭转,未来能走到哪一步,他自己也不知道,也不好现在就夸下海口,说出庇护贾宝玉、贾环一生的话来。
且走且看吧。
薛蟠命人炒几个小菜,热一壶酒,与贾政喝酒暖身,吃菜闲谈。
不一时,有小厮进来禀报,薛家商号送货的马车,已经到了府门外。
薛蟠便请贾政稍等,自己出去看着下人卸货搬运。
等下人把货物小心翼翼地搬到贾政内书房院子,贾政才被请出来,只见薛蟠正指挥小厮,小心解绑扎的草绳。
贾政走进,看到小厮们解开草绳,搬出来的货物,只见却是一块一寸见方的透明玻璃。
贾政不禁惊讶出声,凑近来看,见那玻璃倒也不是完全无色,凑到眼前看,还是能看出一些淡淡的绿色,不过透光度已经是贾政前所未见的了。
薛蟠介绍道,“小侄进京之前,便让家人在广州,请了两位擅长西洋制玻璃法门的高明工匠,前些时日抵京,便在城外西山下开厂试制,这是几经实验,才制出来的可用产品。”
贾政虽然不擅庶务,但是在工部任职多年,耳濡目染,对玻璃烧制也有一些了解,虽然不知道薛蟠烧制这样近乎透明的玻璃,所为何用,但是见他郑重其事地请自己审视,便知他心中已经有了成算。
不过还是耐不住好奇,开口问道,“这种透明玻璃,是我此生仅见,可知珍贵,文龙准备用在何处?”
薛蟠笑道,“姨丈稍后便知。”
言罢,便命跟着进来的两位匠人,按照吩咐行事。
贾政只见那两位匠人,走到他内书房窗边,卸掉窗户尚未来得及更换纱窗,把玻璃装了上去。
贾政见状,连忙说道,“文龙,玻璃价值昂贵,怎能做纱窗之用呢?”
薛蟠笑道,“姨丈稍等片刻,等把纱窗全部换过,姨丈看过效果,小侄再与姨丈详细交待其中根由。”
薛蟠叫来的两位匠人,是行家里手,不一时便把贾政内书房的窗纱,全部换成玻璃。
薛蟠请贾政来到书房内,坐在玻璃窗下,笑着说道,“姨丈请看,窗纱换成玻璃,室内光线是否好了许多?姨丈日后在书房读书,便不需要过早燃烛点灯,能少受许多烟熏呢!”
贾政摇头叹息道,“文龙,我知道你的孝心,只是此举未免太过奢侈了!”
第42章 姐妹镜梳妆
这个时代,无色玻璃,虽然已经被发明出来,但产量很低,一向被视作珍品。
百姓人家的窗户上,都是用纸糊着,一来容易破损,二来透光度差,使得室内光线昏暗。
像荣国府这样的富贵人家,蒙窗户用的都是上等绢纱,相比起纸,绢纱的透气透光度要好一些,但与透明玻璃相比,依然是天壤之别。
玻璃作为穿越者的三大法宝,薛蟠前世自然是了解过制作方法的。
虽然没有亲手验证过,也没有那个动手能力,但是手里有钱,可以聘请有经验的工匠来代为生产。
薛蟠在城外西山下建设的工业基地,第一项产品,便是玻璃。
经过几炉试制,终于烧制出可以量产的标准产品,首先自然要自己用起来。
薛家现在毕竟还借住在荣国府,贾政又是薛蟠的亲姨夫,在舅舅王子腾不在京的情况下,贾政就是他关系最近的长辈,便先来孝敬他。
其中,在城外西山下的工业基地里,薛蟠命人建的暖房上,已经用上玻璃了,只是那都是前面试制的瑕疵品。
透明玻璃烧制确实不易,但是在西山工业基地里,烧制玻璃的原材料近乎免费,用的人手又都是灾民,工钱低廉,只有那两位重金聘请的工匠,聘金高了一些。
但是总的算起来,西山工业基地生产的透明玻璃的成本,还比不上荣国府用来糊窗户的上等绢纱呢!
只是这样的商业机密,就不需要跟贾政细说了。
薛蟠笑着说道,“姨丈,产品生产出来,就是要用的,玻璃再奢侈,比美玉珍珠如何?况且,小侄这也是借姨丈的宝地,试一试这玻璃的成色,如果姨丈实在认为不妥,那小侄就让他们拆下来。”
贾政忸怩道,“这个,倒也不用,费老大劲装上了,再拆下来不就费两遍事了麽,老夫倒不是怕费事,只是担心拆得不小心,把玻璃打碎了,那就太可惜了。”
薛蟠嘿嘿笑了两声,起身说道,“姨丈在这里稍作,小侄去老太太、姨妈院子一趟,给她们屋里也换上一扇玻璃窗。”
贾政点了点头,拿起一本书,坐在玻璃窗下,借着外边自然天光,读起书来——别说,是比用蜡点灯,要便(bian)宜许多。
薛蟠出去,命贾政的小厮,带着那两个装玻璃的匠人,去东跨院的贾赦书房,也给他装一扇玻璃窗。
自己带着两个女工,命小厮抬着用草绳捆扎牢固的玻璃,先去老太太贾母的院子,给她的正屋,换上一扇玻璃窗;又去王夫人院子。
荣国府内院,一般外人轻易的进不得的,只有薛蟠这样的至亲,才有这个便利,所以他才提前训练好了换装玻璃的女工,以便之后去权贵人家上门服务的时候,好内外两便。
西山工业园区玻璃工厂完成量产试验之后,产量提高得很快,倒不是没有能力,给荣国府内外的屋舍窗户,全都换成玻璃窗。
只是,升米恩斗米仇,玻璃现在毕竟还算是奢侈品、稀罕物,一下子拿出来那么多,就太扎眼了。
玻璃可是穿越者手里三大法宝之一,总要尽可能地利益最大化为上。
况且,透明玻璃掏的富贵人家的银库,自然是掏得越多越好。
所以才只给贾政、贾赦、贾母、王夫人四人各换了一扇玻璃窗,也只给梨香院薛母的房间,换了一扇窗,其他人包括贾珍、王熙凤,都暂时没有。
如此方能显出玻璃的珍贵。
薛蟠的此番孝心,让贾母、王夫人都十分高兴,对他连连夸奖,赞不绝口。
王熙凤在一旁逗趣道,“表弟只是来献了一回媚,老祖宗就欢喜成这样,让我们每日在身边服侍的情何以堪?看来以后我们平时也要与老祖宗远着些,这样才能更好讨老祖宗的欢心。”
贾母被逗得开怀大笑道,“你个猴儿,这也挑理。”
出了贾母院子,往王夫人这边来的时候,王熙凤拉住薛蟠的胳膊,笑盈盈问道,“弟弟这是要把玻璃的生意也做起来了?”
薛蟠笑着说道,“怎么?姐姐又有什么想法?”
王熙凤笑着说道,“弟弟这是什么话,什么叫‘我又有什么想法’!前番煤铺的事情,姐姐确实要承弟弟的情,但谁让咱们是嫡亲姨表姐弟呢,弟弟有了新的赚钱法门,总要让姐姐跟着沾沾光,弟弟吃肉姐姐喝汤就行。”
薛蟠笑道,“弟弟怎么会让姐姐只喝汤呢!吃肉,咱姐弟一起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大称分金银!”
王熙凤娇笑连声,胸前颤巍巍地晃得薛蟠眼前发晕,拍打着薛蟠的胳膊说道,“我就知道弟弟有好事,不会忘了姐姐我。”
薛蟠笑着说道,“还向煤铺一样,姐姐只需找个妥当的人,在京中把玻璃铺子开起来,货源的事情抱在弟弟身上。”
王熙凤连连点头道,“好好好!我前番就是让哥哥在家里挑了个人给我,很是得用;等会儿我再捎个信儿过去,让他再派个妥当的人过来。”
薛蟠眉头稍稍皱了一下,知道王熙凤口中的“哥哥”,指的是她娘家一母同胞的亲哥王仁。
那可不是好人。
不过,那是在《红楼梦》文本中,贾府败落之后,王仁面对落难的妹妹、外甥女,才把凉薄狠辣的本性显露出来。
现在有了薛蟠,红楼世界的故事走向必然会被扭转,王仁还有没有原形毕露的机会,现在还说不好。
王熙凤既然更愿意相信娘家人,薛蟠也不好多说什么。
给王夫人换好玻璃窗,薛蟠才带人往梨香院去,王熙凤自去忙了,林黛玉、史湘云及三春姐妹,陪着薛蟠一起来。
史湘云说道,“不知道我们姐妹屋中,什么时候才能用上这般好物。”
薛蟠哈哈笑道,“妹妹不要点我,我怎么会忘了几位妹妹呢,早预备着了。”
林黛玉都跟着惊喜道,“真的?哥哥给我们准备的是什么东西?”
薛蟠笑道,“我什么时候骗过妹妹们,什么东西,妹妹等下一见便知了。”
来到梨香院,薛蟠让女工先去给薛母正屋换装玻璃窗,带着众妹妹来到自己的西屋,外间桌子上摆着两个锦盒。
史湘云见了,不等薛蟠说,便先过去打开锦盒,往内一看,不由地“呀”地一声,惊呼出来。
众姐妹忙凑过去看,只见这个锦盒里,装着十数面巴掌大小的镜子。
既然生产出无色玻璃,那么镜子这一对爱美女子来说堪称神物的物件,薛蟠当然不会不做出来。
这个锦盒里巴掌大的镜子,都是送给妹妹们平时拿在手里把玩,用来臭美的。
另外一个锦盒里,装着的镜子,尺寸要大上不少,都有一寸见方,是准备送给贾母、王夫人、邢夫人、尤氏、王熙凤、秦可卿,以及众姐妹们,用于日常梳妆。
倒也不是没能力制作尺寸更大的镜子,还是那句话,过犹不及。
史湘云先拿起一把镜子在手,左右看了看,嗟叹道,“这镜子照人好清楚,原来我长得这么美!”
众姐妹听了她自夸的话,都不禁莞尔,也纷纷拿起镜子照起来。
这个时代虽然也有镜子,不过都是铜镜,黄铜磨制的镜面,就算磨得再平整,效果也和玻璃镜子无法比拟。
况且,铜镜照人,难免存在色差,所以这个时代的人,往往都是知人而不自知,看不清楚自己的真实相貌,究竟如何。
这些小镜子,都有或木刻、或竹制、或藤绕草编的镜框把手,颇有些野趣,女孩子在手中把玩,也算雅致。
这些镜框把手,都是薛蟠让灾民中的能工巧匠制作的,当然不会白使唤他们,而是按件计费,支付工钱。
灾民虽然落魄,但是其中并不乏奇人异士,就算没有玻璃工匠那样的大工,做些木刻草编,还是很能拿出手的。
另外一个锦盒里的梳妆镜,镜框用料就要讲究很多了,有的是珍贵木料,更多的还是金丝银环,如此方显尊贵。
来年的元旦大朝会,薛家进献给皇太后、皇后的贡品,薛蟠也打算用镜子,镜框薛蟠准备用整株珊瑚,或者整块玉石磨制,如此方能彰显礼物的华贵。
薛蟠笑着说道,“这些小镜子妹妹们一人一把,剩下的给鸳鸯、彩霞、平儿等姐姐;那个锦盒里的梳妆镜,也有妹妹们的,这里没有其他人,妹妹们可以先挑,剩下的我再送给老太太、姨妈他们。”
那个锦盒,也已经被打开了,听到薛蟠这话,姐妹们有点不好意思,连忙推让——她们身为小辈儿,怎么敢在贾母、王夫人之前挑?
不过这边的小镜子,姐妹们就不客气了,你一把我一把,很快就选出了合自己心意的。
薛蟠便让妹妹们在梨香院里稍等,命玻璃抱着装梳妆镜的锦盒,香菱抱着装小镜子的锦盒,往这边府上来。
贾母这里本有一面西洋进献的梳妆镜,不过被她收在库房里珍藏,没敢使用。
现在见薛蟠竟然抱着十数面精美的梳妆镜送礼,就连贾母这样见多识广的老太君,也不禁倒吸一口气,感慨薛家的豪奢。
外边,像这样一寸见方,从西洋万里迢迢运来的梳妆镜,每一面都价值千金!
薛蟠这一下子算是送出过万两银子!
第43章 进表献寿礼
再加上之前换装的玻璃窗,薛蟠这此给府里送的礼,实在是太丰厚贵重了!
贾母连声叫着“罪过”,对薛蟠说道,“好孩子,都是实在亲戚,哪里用得上这般重礼!”
薛蟠笑着说道,“老祖宗,孙儿现在和母亲、妹妹住在府上,就和宝玉一样,都是您的亲孙儿,些许薄礼,何足挂齿?”
原本早省之后,已经回到东跨院去,却得知薛蟠给府上送来厚礼,忙不迭地又转回来的邢夫人,收到一面价值千金的梳妆镜,眼睛已经笑没了,说道,“老太太,这都是蟠哥儿的一片孝心,一家人何用说两家话!”
又知道连鸳鸯、彩霞、平儿那样的大丫鬟,也都有一个巴掌大的小镜子,邢夫人不由地心中又泛起些酸意。
但也无可奈何。
贾赦虽然是荣国府的承爵人,但是实际上,已经分院别居了,况且和薛家,毕竟隔了一道,关系并不亲近。
哪里能比得上贾政、王夫人、王熙凤等人,和薛家的关系?
薛蟠给荣国府送礼,没有往了贾赦、邢夫人,已经算是尽到人情,邢夫人也不能要求更多了。
然后,薛蟠在今日的大朝会上,被皇帝宣入太极殿,与弹劾他的御史当面对质,当着满朝文武大臣的面,侃侃而谈,把御史驳得无言以对的壮举,也辗转传到宁荣二府。
贾赦、贾珍、贾琏等人闻听,都来向薛蟠道贺。
于是荣国府便不年不节,摆起了一场宴席,外面是贾赦、贾政、贾珍、贾琏等宁荣二府的男主人,招待薛蟠;里面是贾母、王夫人、邢夫人、尤氏、王熙凤、秦可卿,以及众姐妹,招待薛母。
薛家进京一月有余,经此一宴,才算是正式获得宁荣二府的认可,被以正经亲戚对待。
外边宴罢,喝了不少的薛蟠,并没有回梨香院歇息醒酒,而是跟着贾政,来到他的内书房。
喝了一口特意让小厮泡的浓茶,呼出一口酒气,薛蟠正色对贾政说道,“姨丈,再过几日,便是太上皇万寿节,小侄斗胆问一句,府上准备送什么寿礼?”
贾政向来是不沾这些庶务的,送礼的事情,自然有管家的王夫人、贾琏、王熙凤他们准备,贾政只需要到时候进表上奏便可。
闻听此问,贾政摇头说道,“我不理会这些,左右不过是奇珍古玩罢了,年年皆是如此。”
薛蟠笑着说道,“姨丈,小侄产出这等无色玻璃,自然是想要在京中打开销路的,却要有个噱头才好扬名——不如,府上就以此物为贺礼,姨丈提前上表进奏,给龙首宫也换装上玻璃窗,好让太上皇在冬日来临之后,能在屋内,便能赏到屋外的景色,这样的孝心,岂不独树一帜?”
贾政闻言抚掌笑道,“着呀!文龙此言极是!此等神物,自然要让太上皇,皇太后,皇上、皇后都用到,才是为臣的一片忠心!
“老夫这边拟写贺表,只是,龙首宫加上宫中,要是都换装玻璃窗的话,文龙这里拿得出如此多货物麽?”
薛蟠笑道,“宫中那么多宫殿,要在同一时间全都换装玻璃窗,自然力有未逮,不过先给太上皇居住的龙首宫、皇上寝宫换装,货源还是足够的。
“至于其他宫殿——小侄这里毕竟是开门做生意,所产货品总不能全进献进宫。
“而且,小侄家中原来就是做的皇商,给宫里进献货物,都是要作价领银子的。”
贾政呵呵笑道,“我倒忘了,文龙家原是皇商,对如何与宫中打交道,自然比我清楚。”
薛蟠笑着说道,“小侄还有一言——这无色玻璃,乃是在姨丈的亲切关怀指导下,才试制成功的——姨丈在进表中,一定要如此说。”
贾政放下毛笔,正色说道,“文龙这是何意?老夫哪能平白抢占你的功劳?”
薛蟠笑着说道,“小侄能进官场,全靠姨丈帮扶,无以为报;再则,小侄现在初入官场,正是夯实根基的时候,这些功劳放在小侄身上也是无用;况且,姨丈本就是工部员外郎,正管着各处工坊,小侄家的玻璃作坊要是没有姨丈的帮衬,也不会开办得如此顺利。
“所以,这并不是姨丈抢占小侄的功劳,这些功劳本就是姨丈的!
“只恨小侄人微言轻,官小职低,无法直接给太上皇上表,不然也不用姨丈自述其功了。”
贾政虽然没有什么政治智慧,但是在官场多年,基本的人情世故,还是懂的,自然能够猜到,薛蟠此番推功于他,正是对他之前不遗余力帮扶谋官的回报。
贾政如今已经年过四十,自十几年前,被顾眷老臣的太上皇,嘉恩封赏正六品工部主事之职,多年来自认为兢兢业业、任劳任怨,却只官升一阶,现在才做到从五品的工部员外郎。
要说他不想节节高升,平步青云,贾政自己都过了自己心里那一关。
可惜的是,贾家的官场人脉关系,之前都在军中,西府好不容易出了一个自己考中进士的贾敬,却又因为诸多因果,现在躲在城外观中修仙去了,贾政在官场实在没什么人脉。
而在工部这样的清水衙门,像贾政这样不通庶务的,又很难因公晋升,只能蹉跎。
如果没有薛蟠,贾政要等到女儿贾元春封妃,成为皇帝外戚,才会被点一任学差,升了两阶官。
现在,薛蟠推让来这么个功劳,贾政就算为人再古板,也能知道,龙首宫换装玻璃窗后,一定能够赢得太上皇欢心,太上皇一高兴,给他升升官职,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
怀揣着升官的美好期待,贾政落笔如有神助,文不加点,一篇花团锦簇的贺寿表,便写就了。
贾政官职只是从五品的工部员外郎,按理说没有直奏资格,但是除了这个官职之外,贾政还是荣国府的主人,而太上皇与先荣国公贾代善,君臣相得,贾代善虽然早逝,对其后代,也颇关护。
至少,贾政亲上贺表,顺顺利利地便到了太上皇万靖帝的手中。
万靖帝在宣武二十一年继位的时候,年方二十八岁,御宝三十七载,于六十五岁逊位,至今移居龙首宫已然三年,万靖帝已经是六十八岁高龄,身体反倒愈发强健。
不过,身体再强健,也架不住年事已高,如今北风日紧,前两天已经飘落了些雪珠了,未免万一,万靖帝在天气不好的时候,只能困坐宫内,读书下棋。
现在在贾政的贺表中,得知有一物,能让他安坐宫内,也能欣赏到殿外景色,岂能不心动,便降下旨意,着贾府进献玻璃,为龙首宫换装玻璃窗。
旨意下来,薛蟠便立即带着几大车玻璃进宫,身边跟着的是这几日贾政从工部挑选的能工巧匠,专门为龙首宫换装玻璃窗提前接受了相应培训,虽然才短短几日,手艺却已经远胜薛蟠自己培养的匠人了。
工部治下的工匠,都是做熟了宫内工程的,到了龙首宫,不用薛蟠吩咐,便轻车熟路地,开始为太上皇的寝宫换装,活计做得既精细又快捷。
龙首宫换装玻璃,自然就不可能只换一扇窗了,而是门窗皆换,工程量要比荣国府换装大得多,不过贾政派来的工匠人多,还是很快就换好了。
薛蟠早就和戴权打好招呼,工匠在龙首宫做完,便立即被派到永昭帝的寝宫大明宫来,给这里换装玻璃窗。
贾府因为家中渊源,在朝政上,天然靠向太上皇;薛蟠却知道,太上皇如今虽然仍掌握着大半朝局,但是刘汉帝国的未来,还是在永昭帝这边,贾府献媚太上皇,薛蟠却不能忘了永昭帝。
龙首宫换装了玻璃窗后,更显富丽堂皇,太上皇果然龙颜大悦,谕旨:贾政体恤上皇,忠心可嘉,擢升一阶,升任工部郎中。
正五品的工部郎中,虽然只比从五品的工部员外郎高了一阶,但实际职权,却有天壤之别。
工部员外郎虽然也属于中层官职,但却只是工部郎中的副职,如果才能卓著,还能从郎中手中分润到一些权柄,像贾政这样的,之前就完全被郎中架空了,负责的事务虽多,但却没一项能积攒功绩。
现在升任工部郎中,成为一司主官,在工部之内,上官只有尚书、左右侍郎这三位了,实权要比之前大了不知多少。
贾政自然不胜欣喜。
永昭帝这边,之前听闻贾政上贺表进献玻璃窗,还不以为意,贾府与太上皇亲近,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太上皇万靖帝虽然已经逊位,但人还在呢,永昭帝身为人子,自然不能拦着臣民不得亲近上皇。
但是又听闻贾政进献的玻璃窗,是薛家商号所产,永昭帝就难免要多想了。
薛蟠能进官场,如愿谋到崇文门税关的缺,虽然是贾政代为奔走,但实际上却是永昭帝看在林如海的面子上,给行的便利。
薛蟠上任之后,前后做了几件事,都甚和永昭帝心意,显现出来的经济手段,也颇得永昭帝看重,已经在永昭帝这边挂上了号,算是简在帝心了。
现在得闻薛蟠有向太上皇靠拢的迹象,由不得永昭帝不多心。
不过,随即就看到薛蟠给大明宫进献的玻璃窗,换装之后,永昭帝身在殿内,尽得外边景物,心胸也为之一畅,刚生起的对薛蟠的疑心,也跟着胸中浊气,一切呼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