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0章 自营皇庄
白塔寺。
万历年间鲁王府在盘龙山下建寺庙一座,寺庙内用白石砌成白塔,山下原有建村于洪武年间的东野村,因此改名白塔寺村。
“这是你们爷爷修建的寺庙。”
朱寿镛是第六代鲁王朱颐坦之子,也是第七第八代鲁王的弟弟,初封泰兴王,崇祯九年袭为第九代鲁王,他死后,第三子以派为十代鲁王,六子以海为十一代鲁王,如今称帝,故朱寿镛被追尊为世祖皇帝。
朱以海的祖父朱颐坦是个既孝又善的藩王,经常赈济灾民百姓,得到朝廷七次嘉奖,受其影响,朱寿镛也是个仁善贤良的郡王,他乐善好施,多次救济饥民,还崇佛礼教,多次派人到云台山的三元宫等进贡财物。
盘龙山下的东野村,也是鲁王府的田庄,后来划给朱寿镛,他偶尔也会来此,后来还特出银在山下修了白塔寺。
只是如今一切物是人非。
白塔寺还在,寺里的和尚却都不见了,原来寺里的佛像上的金漆也都被刮走了,剩下残破的佛像,露出里面的泥胎木偶。
铜佛像更是一尊不剩。
山下的村子倒是很热闹,朱寿镛继位鲁王后,把这个庄子还有隔辽河相望的对岸云山、四基山、卧虎山、九龙山、凰山这几座山下的庄园,都给了朱以海这个庶六子。
鲁王府二百多年封镇兖州,拥有各种田地折合有万余顷,这些王府庄田,分成屯、厂、营、寨、厅、村、庄等各种名字,均为王府的佃户村。
以前这些王庄,也都是招佃出租,只有小部份是用奴隶或雇长短工经营种植的。
白塔寺村原有二百多户佃民,有田地一千一百亩,这些地不全是在册的良田,在册的仅有小部份,有许多地是荒地、山地、河滩地等。
在位置上,白塔寺村等正好处在兖州磁阳、曲阜、邹县这三县的交界者,这几座山倒是成为这三县的高地,辽河、白马河都发源于此。
朱以海南下逃亡后,鲁王府的庄田,也曾被佃户占种,更多的是被如孔家等豪强勾结清廷地方官吏,各种低价变买,甚至直接报荒侵占。
不过朱以海光复山东后,也是毫不留情的清理田地,不仅是鲁王府的庄田,所有的军屯、官田等都统一清理。
鲁王府的地也被收回,但朱以海只留了一成的地,其余九成交给朝廷入官,再充做驿租、公廨租、学租、等公租田,剩下的则变价卖给将士、官吏等。
他在山东保留了一千八百顷地为皇庄田,在各个府县镇总共划设一百个庄子。
其中磁县、曲阜、邹县这三县的三个庄子五十四顷地,就都是在盘龙山等这一串山这里,也基本上都是原来他自己的庄田。
总共六个庄田,五千四百亩地,原来六个庄子不止这些地,比如白塔寺村就有一千一百亩地,朱以海的庄子就留了九百亩地,剩下二百亩地,是入官,然后变价卖给这里原来的佃户。
“这些都是咱们的佃户吗?”
“嗯,白塔寺现在重新安置落户二百户人,有一千多人口,朝廷给他们变价售地,每户是变价卖了六亩地,除了我们庄上拿出来的二百亩地,还从周边的官田中拿出一千亩变价卖给他们,上田才做价三两,中田二两,下田一两,许十年偿还,先偿本,最后付息。”
这种变价,相当于是零首付,十年分期,前十年还仅需要分期还本钱,到期才付息,利息也低,也就五个点,在这个时代,这样的购地方式和利息率,跟白送一样。
对于朱以海来说,这是生产资料的重新分配,打破明末以来的土地严重兼并问题,能极大的缓解社会矛盾。
表面上看朝廷把能收租的官田这般低价变卖,以后改收税,相差四五倍收入,但长远看是很划算的。
现在白塔寺村的这二百户村民,也还有一些是原来的老佃户,甚至他们也还认识朱以海,毕竟这里以前是朱以海父子的庄田,他们每年都会来住上一些时间。
皇帝把地变卖给他们,一户六亩,虽然还不够一家人温饱,可毕竟是有自己的六亩地,不足之处,皇帝也安排好了,皇庄的九百亩地,雇佣他们干活。
朱以海没有直接佃租给他们,而是用的另一个模式,皇帝招募庄稼把头,做为庄子的管理者,下面也还有一些管理者,他们一起管理着庄园里的奴隶以及雇佣的村民耕种,在农忙的时候,还可以再临时雇佣一些短工。
这样的雇佣模式,其实就是农场经营模式,比起招佃分包下去的模式,更容易发挥集体经营的一些优势。
尤其是朱以海的这庄子,也不仅是种粮食,九百亩地,只种了五百亩粮,还是分别种麦、谷、玉米、大豆等,剩下的四百亩地,则会种花生油菜以榨油,种棉花、种桑种麻还种烟,庄子里还办了小榨油坊、碾米磨面坊,烤烟坊、纺织坊等加工产业。
除了这九百亩地,盘龙山也附属庄园,是皇帝私产,所以山上又还种植了茶叶,以及多种果树和经济林。
虽然山东土壤气候等种不出高品质的茶,但是种中低品质的茶还是没问题的,把荒山种茶,也不是有不错收益的。
庄子里还养渔。
总的来说,这是完全不同于一般家庭农业的集体农场的农业模式,不仅是种粮,还会搞经济种植、加工,甚至还有养殖业。
养的牛、羊、猪、鸡、鸭、鹅,不仅能卖钱,而且重要的是粪肥能够肥田,增加粮食产量,而自家的山地荒坡种上红薯土豆玉米萝卜这些粗粮,又能很好的利用来养殖,进行经济最大化的转化。
养殖场甚至还能搞繁殖,卖猪崽卖鸡崽等。
相对来说,需要更多的技术和本钱,但很适合大地主,尤其适合皇庄的发展。
朱以海六个庄子集中一起,就有五千四百亩地,还有六座山,这里有河有水库有水塘,发展前景还不错。
去年才拿下兖州,设立庄子,招派庄头、把式,招募长工短工,到现在庄子也已经是一片欣欣向荣,虽然距离皇帝规划的那种农场兴盛场面还有很大差距,但现在地里刚收过夏麦,又种下了玉米、大豆、红薯这些,那边春播的小麦和土豆也长势良好。
山上新开荒种的小片茶叶、果树、林木也都长的不错。
榨油坊碾坊纺织坊等也建起来了,如纺织坊,就招募了不少附近村民家的年轻女子来做工,也会把一些货分发给村民妇女在家中自己纺织加工。
那些年轻女子每天早上来坊里上工,傍晚下工回家,计件拿钱,月底结账,虽说工钱不是很高,但对于附近村民们来说,这是非常满意的事情,能够在土地外有额外的产出,只需干活就好,又不用有其它担忧。
而要照顾家庭的妇女,没法离家来做工,可也能够在家里加工,也有收益。
男人们种好自家几亩地外,也会在庄上干活,不管是干农活还是在作坊里或山上做事,都是按日给工钱,重活工钱还能增加一些。
“庄子年后开始经营,到现在投入不小。”庄头面对皇帝时,有些惶恐,这个庄子有这么多地,还有山林,结果现在经营大半年,一文利润没见到,净是往里投钱了,已经投了很大一笔了。
可皇帝却不以为然。
“咱们这庄子不是光种地,所以前期投入肯定大,但不要紧,有投入才会有产出,长远上是很划算的,钱该用就用。”
皇帝各庄都有委任庄头副庄头管理,另外在每个省府也设有办事处,专门负责规划和审计的,他们会定期明察或暗访,各种具体的账目也会专门审计。
甚至少府监那边也会定期审计。
农场经营模式不同于传统的招佃承包,这是自营模式,所以产业模式上也得多样化经营,不仅要种地还要养殖,甚至还要搞些农产品初加工。
比如那些作坊,不仅是加工自家的农产品,也是要加工周边农民的初级农产品,以赚取更多的附加价值。
这其实才是农场自营模式的发展方向,光靠种地收入微薄,而且靠天吃饭,很不稳定,且上限有限。
一般普通百姓很难搞这种模式,一是土地山林等资源有限,二是本钱有限,所以他们顶多是男耕女织,勉强湖口,最多养两头猪再养几只鸡鸭罢了。
而让农民们联合起来搞合作社,又太过超前,所以这时代,基本上也就大地主、官僚、皇帝宗藩、勋戚们才有可能搞这种农场。
山东现在也是划分为三个分巡道,登来青道(鲁东)、武济泰东道(鲁北)、兖曹徐沂道(鲁南)。
少府监在山东有一百个皇庄,也在山东设有总庄头,有办事处,三个府也各设办事处,设有管事。他们不仅负有审计监察之权,也负责总体规划,如白塔寺村要多少地种什么,多少山林种什么,修水库、沟渠,或修碾房等作坊,都是要白塔寺庄头,向上面的道办事处打报告,上面派人来实地考察再做出审核,还得再报省办事处。
审批好后,再拔下相关的钱款,这钱拔下来,庄头还得做好支出账目等,总之朱以海就是用朝廷办事的那套流程,来发展他的皇庄。
各地庄子不仅种地,也搞养殖,甚至农产品家工产业,同时也能成为皇帝最重要的情报耳目,定期把各地底下的实情,诸如物价、天时灾害,甚至地方官员的风评,以及百姓实际负担这些,收集报告。
现在前期多投入一些,朱以海觉得是完全应当的。
“盘龙山下发现了矿?”
“嗯,发现了煤,还有铜,打了报告上去,派人来看了,铜矿是小矿,煤是大矿。上面办事处好像打算来开矿!”
兖州虽然大多数是平原,但也有些山,只是山不多。
但如今报上来不少发现煤矿的报告,甚至储量还很大,另外也发现了一些小型金矿、铁矿和铜矿,还有不少砖瓦粘土,适合建砖瓦、陶瓷窑。
开矿的收益自然是很高的,除非是特别不好开采的。
现如今朝廷对矿产资源的政策是所有矿产归国有,但允许百姓开采。不过需要提前办部贴执照,这执照要交笔执照税,然后不同大小储量的矿,对开采也是有要求的,必须得达到一定的开采量,否则只想占着矿是不行的,因此要先交一笔保证金。
开采后,要交矿课。
不同的矿不同的税。
比如金银矿,需要把开采的四成缴税,铜铁铅锡煤则是两成。
除了矿课外,开矿后所得矿产,在交完矿课后,剩下的矿也不许自由出售的,必须统购统销,也就是由朝廷统一收购。
尤其是金银铜铁,朝廷允许你开矿获取一定的利益,但这些矿产开采后得由朝廷收购控制在手,尤其是那几项重要的资源。
这意味着朝廷要垄断这些重要的资源,利润也要占大头。
开矿只能占小头。
不过今年皇帝下旨,矿产统购跟粮食统购一样,现在是完税后,剩下的七成需统购,三成则许自由上市,也算是刺激下积极性,提高活力。
但大头还是在朝廷手里,比如金银,开采出来先交四成的矿税,剩下六成,朝廷再统购七成,实际等于朝廷拿走了八成二,矿主也只剩下一成八而已。
其它矿交税两成,能剩下八成,再统购五成六,实际上缴上七成六,剩下二成四。
这剩下的二成四,还得交部贴执照费,交营业税,虽说不高,但终究也还是有开支。当然,开矿利润很高,而皇帝对统购价格也是仔细核算过的,比如铜,虽然比市价要压的低,但仍还有不少利润,对于手里握着很多钱的官僚地主们来说,投钱开矿其实也是个很不错的买卖,总比埋在猪圈里强。
第691章 白塔
盘龙山上发现了煤和铜,而周边几座山也基本上都有煤铁等。
煤的储量很大,也比较好开采,其实以前这里就有许多私采矿,大多还都是鲁王府的,这些朱以海也是知道一些的。
或者说以前的矿基本上都是私采,因为不交矿税。而能开矿的,都是一方豪强,无不是官商勾结,甚至背后站着勋戚高官的。
万历收矿税,闹的那么大,也正是因为侵犯了他们私采的利益,谁愿意交税?尤其是东林党人,把废矿税当成他们的一大政治主张,却不想想,矿产属于国有,这是古来惯例,朝廷收矿税,那是天经地义。
可东林党却硬是能黑白颠倒,不说他们私采国有矿产资源不交税的事,反而说皇帝派太监收矿税扰民害民,还扇动矿工暴动造反。
说到底都是利益熏心,眼里哪还有国家。
朱以海称帝之初,便已经颁诏,所有矿产国有,许民开矿,但要交税。
他才不理会什么东林士大夫们的反对,在皇帝刀枪铳炮的支持下,矿税征的还是很顺利的,也有些人试图扇动矿工暴动,想玩套路挟迫朝廷,朱以海可不惯他们。
派兵围剿,正规兵打矿工那是碾压,一触即溃,他们也就是想吓吓朝廷,玩真格的他们就不行了。
皇帝搞了个专桉,镇压了几处暴动的矿场,然后把幕后的矿主等连根拔起,抄了一些家族,砍了些脑袋,再流放了一群人后,后来这种矿工暴动的事情就再没有了。
也很少再有人敢公然跟皇帝唱反调说不该征矿课了。
毕竟嘴硬,却也硬不过钢刀啊。
以前皇帝被他们拿捏,他们顶撞皇帝,顶多打顿廷杖,打完了还成刚直诤臣英雄,但现在可不一样了。
皇帝手里不仅有刀枪铳炮,手里还握着许多报纸,发动舆论攻势,一点不落下风,皇帝还能利用掌握的厂卫等情报机构,把这些家伙的底裤都扒掉,把他们所有的底细挖的清清楚楚,然后把他们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全都展示在报纸上,传给天下人看,让他们声败名裂。
这一招,对付那些自诩清流正派的家伙,杀伤力最大。
用魔法打败魔法嘛。
皇帝不仅能够把征矿税的理由列个几十条出来,还能顺便把这些反对征矿税的官员,弄的声败名裂,甚至还要捎带着砍几个,流放几家,抄家一群人。
这样搞,谁还敢头铁。
但皇帝说算杀也好流也好,那都是铁证如山,是那些官员们自己依法受贿或是其它诸多不法行为在先的,皇帝又没冤枉他,诸司会审,铁证如山,怎么洗?
说到底,还是他们本身就屁股不干净。
如果他们能够跟随皇帝,那皇帝自然可以团结对外,管你降顺还是投虏过,又或是贪污或渎职,又或家里侵占田地,放高利贷等,这些都是可以暂时既往不咎的,就看以后能不能改过自新,一致对外共抗鞑虏,将功赎罪了。
可你要是非跟皇帝唱反调,皇帝要掀翻你,也就理所当然的事。
采矿是很赚钱的,否则明朝的官员们也不会那么头铁。
这跟海贸一样,都是巨大的利益。
不过采矿也是密集劳动产业,需要大量人力,大量矿工长期聚集一处,对于向来懒政的朝廷来说,这是很大的安全隐患,很不好管理。
尤其是他们抱着很落后的观念,认为矿不像田地,田地是稳定的,年年耕种年年产出,而矿会有采枯的时候,到时聚起来的成千上万的人如何安置?
许多朝代都以维稳为前提,巴不得所有人都男耕女织,这样就最好了。但实际上,没有哪朝能够一直这样稳定的下去。
土地数量是不变的,但人口却会大量增加,土地兼并更会越来越严重,所以历朝在前期过后,都会面临土地兼并严重,大量农民失地失业的情况。
再加上社会发展,对于许多矿产需求是很大的,比如铸钱要用铜,铁器要用铁,再诸如陶瓷砖瓦,哪个不是需要开矿烧窑的。
历代王朝一直都希望重农抑商,也是因为农业是最安稳的,最易管理的,而工商流动大,管理难度大。
他们希望用土地束缚农民,可越是如此,越发使的土地资源宝贵,加剧土地兼并,加快农民失地失业。
所以许多王朝一二百年后,就不得不面临着此起彼伏的农民起义。
光靠种地,是富裕不了的。
自耕农的小农经济都只能勉强温饱,一旦失地,沦为半佃农或佃农,甚至连地都佃不到,佃农都做不到的零工散工时,那处境只能是悲惨的。
国家仅靠农业,更富强不了。
因为百姓自己都富不了,又如何能让国家富。
要富还得靠工商。
而矿产开采,也是必不可少的环节。
“如果已经探明这里的储量和开产难度适宜,那么就开采,办部贴招募匠头,招募工人开矿采挖,这也是一项收益。”
还能带动附近百姓就业,多赚些钱补贴家用,对朝廷而言,能增加几笔税收,更增添宝贵的矿物资源,一举多得啊。
“小的听说颍州大捷,俘虏了一万多鞑子二鞑子奴隶,我们庄园现在雇佣附近百姓做工,开支较大,而且一到农忙的时候,村民们也要忙自家的,总是人手不足。
小的想,庄上能不能买些战俘回来做庄园奴隶,这样可以少雇佣一些长工,在农忙的时候,也不用到处找短工了。平时,用奴隶打理庄园,也能比请长工成本节省许多。若是闲时,也还能在作坊里帮工,现在若是要开矿,以后还能拉去开矿。”
奴隶的使用成本,当然比雇佣工低的多。
奴隶只不过要一次性支付一笔钱,这跟买牛马等大牲畜是一样的,但创造的价值却远高于雇佣工。
庄头考虑的是管理庄园的经营成本。
奴隶比雇工使用,还不用出现农忙时雇佣不到人的情况。
不过对于朱以海来说,他不仅是这庄园的主人,更是大明皇帝,他考虑问题得更长远。
这个庄园在这里平时能雇佣不少村民帮工,能给他们提供额外的收益,如果全都用奴隶,那等于剥夺了这些人的就业机会,村民的收入会减少许多,对这个时代的百姓来说,不能跟后世一样自由流动,到处打工,他们日常活动范围都很少超出本乡,有些人可能一辈子都出不了本县。
所以就业机会有限。
“这样,朕给少府监下道旨,让他去买下一批俘虏来做奴隶,但是分给你们不会太多,这不仅仅是这批俘虏有限,就算数量足够,也不会给庄园太多,我们庄园建在这里,也得考虑好附近村民的一些利益,
雇佣村民下地上山干活,进作坊帮工,既能降低我们的用工成本,更能增加附近村民们的收入,明白吗?”
庄头赶紧道,“圣人仁慈。”
“这个开矿的事情,少府监会有专门的人来负责,到时会适当的给庄里一笔费用,但采矿的事庄上不参与,收益也不归庄上。
不过矿开起来,到时对庄上也有好处的,别的不说,到时许多矿工云集,每天吃喝拉撒需求很大,我们的粮、菜,以及养殖的鸡鸭猪等也会好卖,甚至也还能有些其它的收益的。”
庄头原想着庄子自己开采山上的矿,可朱以海却没这样想。
采矿是专业的事情,交给专门的采矿部门去搞,当然更优。
这个庄子的定位就是农业种植和养殖,再来点初加工就行了,至于说开矿等这些,自然有专门的矿产部门负责。
在庄园到处逛逛,最后还登上了白塔。
“这个白塔寺原先也是先皇所捐建,如今既无僧人了,也无必要再留着了,把那些残破佛像都拆除了,把这里改成一所学校吧,咱们白塔寺庄子上的子弟,还有村民子弟,满六岁都可以来这里免学费上学。
请两位先生来上课教学,另外庄上识字会算的管事等有空也可以来上上课,庄子里的人或是村民,要是愿意来旁听也别拦着。”
把佛像,换成孔子像。
把寺庙改成社学。
与其烧香拜佛崇拜泥胎木偶,还不如学习识字算数,学点诗经论语九章算术,再学学华夏历史,甚至是大明律法这些,不比烧香拜佛好?
朱以海对于所有的教,其实都是不信的,这是源自于他另一世的经历。
白塔寺曾经也获得不少鲁王府的田地银钱等捐赠,但他们除了给百姓提供一些虚无的寄托外,又给予了什么实质的帮助呢。
大家省吃俭用给他们进献香油钱财,为佛塑造金身,修建庙宇佛塔,自己得到了什么?当鞑虏入侵,屠戮兖州,掠走无数百姓,抢走牛羊钱财,佛自己都保不住,金身也被刮走,铜像被融铸,和尚都被掳往关外为奴了。
朱以海早就计划要改革学校制度,以后科举和学校并行,但学校不再是那些秀才寄名之地,学校会增设学科,小学中学学习些基础的文理科,然后再上面会有一些专业的学科院校,诸如农业、纺织、医学、法学、财会、建筑、水利、地理、测绘、采矿、畜牧、师范、船舶等有用且专业的学科。
经史是基础,但必须得增加算学、格致、地理、政治等课程。各专业更得有更专科的学科,以培养更专业的人才。
一步步来,先搞小学堂,推广后,慢慢的再增加中学堂。
以后再来大学堂,专科院校。
现如今这种以科举为目的传统教学方式,早已经落后于时代了。
朱以海现在东京也开办了一些专科学院,如政学法院、会计学院、审计学院、医学院等,还有军校,都是为朝廷各部和地方培养专业的吏员的,招收的大多是童生秀才等。
这条改革之路还只是开端,前路漫漫,道远且阻。
“中午了,村子里也冒起了炊烟,朕提议,我们干脆就进村找户人家,吃一顿农家饭,体验下百姓的日常饭食。”
这突然的要求,倒让庄头和随驾官员们措手不及。
皇帝也不理会他们,便真的就进村找了户正要吃饭的村民家蹭饭。
饭很简单,蒸的土豆和玉米,然后就是一点稀粥。
粥是小米加黑豆煮的,撒了点盐。
带皮的土豆蒸的皮都裂开,玉米也是老玉米。
村民诚惶诚恐手足无措,想要穿着补丁衣服的妻子重新做饭,可家里也没什么东西。
“不用忙乎,你们看着面生,应当是新安置落户在这的吧?”
“小的原是东平州的,黄河改道,现在那里都成了东平湖了,举家逃难,幸好圣人仁慈,朝廷救济,后来还安置到了这里,变价认买了六亩地,现在生活挺好。”
朱以海打量着这房屋,黝黑的土墙,上面是新搭的茅草顶,很明显这是原来村民倒塌烧毁的房屋,残垣断壁上新修盖的房子,因陋就简,房屋不大也很低矮,狭小的门窗虽有利防盗,却使屋里昏暗无光。
不大的灶房里也是厨房,一边还是猪栏,里面养着猪崽。
据村民说,这四头猪崽其实都是庄上给他们的,协定一年,每头猪给十二车粪,等猪卖了再给猪崽钱,也不要利息。村民们养这猪,一年也还能有些富余。
朱以海直接拿起有些污渍的木碗,自己装了碗稀粥,给秦王和汉王也各装了碗,两兄弟回过神来,不敢接。
“客气什么,你们当吃的下这个吧?”
“嗯,我们以前在关外经常饿肚子,这已经是很好的了。”
那农民也在一边讨好道,“是啊,这小米大豆粥很好喝的,还加了细盐,蒸的玉米和土豆可香了。”
“我们以前在东平老家,可没现在这么好生活,不知道陛下来,要不就杀鸡煮蛋。”
朱以海倒觉得他说的是实话,明末两极分化严重,官僚士大夫那过的是万分惬意,甚至锦衣玉食,但许多底层的百姓却连湖口都难,能够一天两顿填饱肚子,哪怕是稀粥菜粥也是万分满足了。
这个村民从难民到现在安定于此,有三间旧房,还有六亩田地,有妻子,还有四个儿女,对他而言,现在的日子已经是以前不敢想象的。
男耕女织,再去庄园帮工做事,甚至大点的两个儿女也能在庄园做工赚一份工钱,一月能赚到一两多,这样下去,两三年,就能有一笔积蓄,到时盖几间新房,给大儿子娶个妻子,再努力两年,又能给大女儿攒好嫁妆,找个殷实点的人家嫁了,这生活满是奔头啊。
官员们看不上的那低矮房子,小米大豆稀粥,还有那蒸土豆玉米,但对这村民来说,这就是他们满足的幸福温饱生活了。
朱以海喝粥,觉得煮的不够浓稠烂湖,蒸的土豆更是有点噎喉咙,但他没嫌弃,还是大口吃着,秦王和汉王倒是一点不嫌弃,这比他们为奴六年吃的好太多了。
一群随驾大臣们只能站在一边看着,朱以海给他们拿了玉米土豆,每人分了一块,“都尝尝,五谷杂粮,好东西。”
没有水和稀粥,好几个优越世家出身的官员,被蒸土豆噎的差点翻白眼。
朱以海吃完这顿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饭。
坐在那里又询问了这家人的一些具体情况,他们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
不停的感谢着皇帝,甚至要跪谢。
“老大多大了?”
“大儿子十六,大女儿十五,现在都在庄上做事,大儿养猪,大女织布,一月都能拿到一块银元呢,感谢圣人厚恩。”
朱以海看着有些拘束腼腆的两个年轻人,略显饥瘦矮小,但眼神纯朴。
“如果老汉你愿意,可以让两孩子跟我走,朕安排他们跟在秦王身边做事,每月给两块银元,另包吃穿住,如何?”
那汉子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愣了半天。
回过神来后,立马就拉着儿女对着朱以海跪下了,千恩万谢。
“都起来吧,朕给他们引条路,但以后就看他们造化,若是表现好,以后可以送去御营或军校的。”
最后离开时,朱以海还特意送这户人家一头小牛。
“好好养,养个一年多,就能教犁耕地了,这还是头母牛,过两年还能再下牛崽,到时母牛养着耕地,下的牛崽就能卖钱。一年一只,也能帮衬家用不少。”
这家人如做梦一样,也不知道怎么突然天上就跟掉馅饼似的砸到了他们头上。
大儿子大女儿一下子就被皇帝看中,选去给大皇子做事,一人一月两块银元呢,更别说还是在皇子身边做事。
而皇帝一顿稀粥杂粮饭,就送他们一头牛崽。
“白塔寺村以后就没寺了,就叫白塔村吧。这寺以前是先皇所修,这庄子也是先皇传给朕的,你们居住在这里,也是朕的邻居,以后遇到什么事情,尽管找庄头帮忙,若是他们处理不了,还可以上报给朕。”
离开时,那少女少女姐弟俩,一人背了个破包袱,装着几件旧衣服,对着惜惜不舍落泪的父母下跪告别。
朱以海对大儿子弘甲道,“以后他们姐弟就跟着你了,这是穷人家的孩子,也还很朴实,你好好待他们,他们也会对你忠心耿耿的。”
第692章 国本
饭后朱以海回到庄园,提出白塔寺改小学校外,还要兼做社仓。
原先在县乡设有义仓,按亩捐纳义仓粮,每税亩纳两升,义仓实际上已经变成一种强制交纳的义仓税,不过这些义仓粮入仓后,是官督民管,由地方推举德高望重的士绅组成义仓理事会,管理监督。
义仓粮也专用于免费赈济灾民。
现在朱以海倡议各地再建社仓,又或可以叫保甲仓,社仓为百姓结社自助模式,由朝廷从常平仓借米为仓本,也可以由大户出借,或从官田中拔出一部份官田做为仓本,或以田地出租所得租米为本。
社仓的经营方式有两种,都是官督民管。一种就是贷放式,将社仓粮贷给请米的社民,等粮食丰收时再将米连同息米还仓。贷放收息规则是每石米收二斗息,遇粮食歉收年份,息米减半,遇到大灾荒时,免息。
等到仓本充足,也还可以降低利息。
放贷收息的主要目的,还是使社仓增值,同时更新仓米。除贷放式,社仓也还专用一部份仓米,做平籴,夏收后粮价低时买粮入仓,等冬春粮价高时再放米出仓,可以调节供需,平抑粮价,甚至还能获利增加仓本。
社仓不需要强制捐纳,富人可自愿捐赠,或借粮放贷,通过贷放、平籴的方式,能够增加息米,保证长远。
这属于义仓的补充,一般是以一甲或一保结一个社仓。
按现在制度,十户一牌,十牌一甲,十甲一保,标准一甲是百户,一保则是千户。
以保甲为单位结社建仓,能够提高百姓应对饥荒甚至个人贫困的帮助,就算一石米二斗息,也比高利贷要强的多。
“民为邦本,本固邦宁。”
“朝廷虽有常平仓,地方也有义仓,但保甲乡民结社,除了可以自助防灾,也可以结社合作。如合作用牛,一起耕种播种,或是联合收割等,以互相帮衬,抢夺农时,又或平时合作修渠灌水,丧葬互助等,都是很有帮助的。
我中国以前便有这种立社互助传统,应当发挥。”
朱以海提出应当发扬光大,最好还是一个村分成若干个社,以十户或是几牌为一社,这样社内人员在耕地、收割、打场、脱粒等这些重要的农事环节里就能更好的合作,互帮互助,抢夺农时。也可以共同使用场地,耕牛,一起修建水渠、道路等,在婚丧嫁娶活动中,也可以互相帮助。
合作社可以适当小一些,十家或二三十家结一社,都是一个村里。而社仓可以大些,由几个小社甚至是一甲或一保立一个社仓。
不过这个合作社跟后来中国的合作社与生产队都没关系,现在这社只是有时候互相帮助,而不是搞集体。
这种合作社,本质上是换工、互助,能够提高效率,降低成本开支。有事情就互相帮助,也不用出钱。
这是邻里守望,是以地缘为基础,以农耕和村落为背景的乡村人际关系,不仅能帮助百姓农耕,提高效率,甚至还能以此凝聚力量,来对抗乡村里的宗族、士绅的欺压。
尤其是比如此时,大战饥荒之后,很多地方缺牛少马,缺少耕具,水利失修等,就算现在朝廷把一些官田低价变卖给他们,可以分期还款,但百姓缺少牛马耕具等,效率不免低下,这时十户二十户百姓结社互助,把牛马、牛马等集合使用。
就好比孤男和寡女搭伙过日子一样,男的可以干粗活,挑水种田,女的可以煮饭洗衣,是劳力优化。
农闲时,还能一起修水渠,修房子,遇到婚丧嫁娶也一起帮忙,也不需要工钱。
有些大姓宗族,他们有自己的族田、义庄,甚至是族学,族仓等可以帮助救助族人,但普通百姓就没有这种待遇,所以组织大家结祖互助,大有必要。
朝廷虽设保甲,但也只是管理,具体的农业生产、生活等互帮,还是得村民自己。
“常平仓、义仓主要是赈济府县城镇的百姓,乡村还是有所不足,所以咱们建社仓,由常平仓拔仓米,官府划官田做为仓本,以此贷米收息,累积仓本,就能保证长久维持下去,不仅能够储米备荒,也能在平时帮助百姓。”
义仓是按田亩强制缴纳一笔义仓粮,然后也是无偿放赈灾民,平时救济孤寡。
社仓又不同,是有偿的一种借贷,虽然借的只是米,但以后发展下去,也有可能变成信用社,大家集资放贷,既能满足一时不备之需,放贷收息还能赢利赚钱。
当然,这玩意管理起来是个问题。
现阶段只是储米贷米给有困难的社民,倒是符合形势需求的。
“咱们白塔村和白塔盘龙皇庄可以立个社仓,二百户村民可以结十或五个合作社,这社仓的仓本,盘龙庄可以出借一笔粮做为仓本,交由社仓理事会管理,优先对咱们本公社的村民贷放。”
仓本朱以海出,这笔粮一半是借给社仓一半是捐赠。
春放秋收,米在青黄不接的春天发给请米的贫民,到秋收后收回。
济贫困,抑兼并,保安稳是搞社仓的出发点,其实对于大户们来说,乡里安稳,他们的财产和生命安全也得到保障。
要是遇灾荒饥饿,百姓饿的没办法,这个时候便会吃大户,大家会蜂拥到大户家里要吃的,这种情况根本制止不了,除非实力强劲,有大院或是堡垒,还有护卫刀枪等,这种就是地方土寨坞堡了。
但这种有堡寨的大地主毕竟是少数,更多的中小地主是没这个实力的,一旦饥民吃大户,也只能老实的妥协,任由抢掠。
况且,社仓也不要求富户强捐,社仓可以借常平官仓的米出贷,也可以借大户的粮出贷,虽说贷的利不算高,春贷秋收才二分,但保定一方安稳,于他们也大大有利。
站朝廷层面,百姓在急困时能够有这么个渠道救助,就不用变卖田地,甚至典卖妻儿,更不会被逼的铤而走险,既减少动荡,也还能打击豪强地主们趁机放高利贷,甚至是趁机兼并田地。
今年初,朝廷就新开了一家银行,叫常平广惠银行,一听名字就跟北宋王安石他们搞的常平广惠仓有些渊源,这个银行首先是个银行,其次他们有两个特别惠农贷款,叫青苗贷和惠农贷。
百姓要开垦耕田、兴修水渠、买牛买种子等,都可以到这个银行申请贷款,利息很低。是惠农助农的一个好政策,青黄不接的时候,也可以直接在常平仓借贷粮食,收成后再还,利息还低。
北宋青苗贷月利二分,据说还要给官吏人情钱,所以可能达到三分左右月利,达到高利贷的红线,固此在北宋时,其实青苗贷也有很多争议,甚至被指害民。
根据规定,分信用等级,最低须贷一贯以上,五等户最多能贷一贯五,一等户最多贷十五贯。
但实际上,出现了抑配情况,就是不管你需不需要,强行贷款给你,实际就是为了收高利。
虽说隋唐时,官方放贷的公廨钱利息高达月息五分甚至八分,也有强制摊派给富人去放贷的做法,但这确实是害民了。
凭白接个贷款背笔利息,坑爹啊。
北宋搞了一千多万贯本钱放贷,一年利息两百多万贯,到熙年六年时,天下六成的农户都被放了青苗贷,总额两千二百多万本,利息四百多万,强行借钱赚利息,所以司马光盯着这点勐烈抨击王安石。
后来甚至出现形势户和官吏勾结,冒领青苗钱,再转拿来放贷给百姓收高利的情况。
本来是个好政策,百姓苦高利贷久矣,青黄不接的时候,被大户豪强趁机高利贷剥削,确实困苦。
朝廷的这个贷,利息仅豪强放贷的一半,利民。
可朝廷最后摊派给不需要的百姓,这就明显加重百姓负担了。
本来青黄不接的时候,勒勒裤腰带勉强能过去,结果突然砸笔贷款,二分的利息,反而过不下去了。
朱以海的这个常平广惠银行,里面的这个青苗贷和广惠贷,都是惠农低息贷款,年息百分之十,月利不到一分,只有八厘三。最关键的是,没有强制摊派这种怪事。
这个利息不高。
朝廷规定是高利贷月利不过三分,所以许多当铺、钱庄放贷,都是直接三分拉满,年利百分之三十六。许多当铺甚至放的还都是短期贷,实际负担更重。
民间不少偷偷放高利贷的,月利五分、八分普遍现象,折合年利百分之六十和百分之九十六,甚至还要搞点九出十三归这种玩意,还有搞短贷,然后几个月一转票,利滚利的。
一般放贷,京城普遍三分月利,地方两分五。
所以朝廷搞青苗贷、广惠贷这助农贷才月利一分,那是放多少亏多少,朝廷对放贷可是审核非常严格的,必须得防止有非农民套用国家低息助农贷款,甚至套出来再去转放贷牟利。
哪还会强迫摊派。
甚至这个贷既有身份限制,也一样有数额限制的,贷不了太多,也就是救救急。
晚上。
朱以海与两个皇子同睡一榻。
“父皇为何这么关注这些小事,鞑子正要集结关中湖北人马,要在南阳跟我们大战,父皇不是更应当关注这些吗?”
朱以海笑笑,“你们知道何为三农吗?农村农民农业,是为三农也。你们又知道何为战争?”
他自己接话,“战争是政治的延续。”
面对着两个年轻的儿子不解的眼神,他缓缓道,“战争其实是政治冲突最极端的表现方式,或者说是结果。
我们要搞清主次,是先有政治冲突,当其它途径没法解决这种冲突时,最后爆发战争,所以战争只是政治的一种延续。
他是表象,而不是本质。
何为本质?本质便是本固邦宁,而民为邦本。对朝廷,对这天下来说,农民都是最薄弱的一环,也是最根本的一环,如果不能处理好三农问题,不能让农民乐业,那就算我们现在军事上取得胜利,击败了鞑子,恢复了两京十三省,但根本不稳,早晚还是要出问题。
也许下一次会再出个张自成,李献忠,又或到时西域的卫拉特的和硕特汗国又或准噶尔趁机打入中原来。
所以对父皇来说,如今的鞑子虽然还占着北京,但实际上他已经不是我们的心腹之患了。我们也许三年,也许五年,早晚能把他们赶出关去,甚至追出关犁庭扫穴。
南阳之战,父皇也并不担忧。
对父皇来说,我们现在已经理顺了军队,恢复了他们的士气,也给他们提供了丰厚的军饷、精良的装备,甚至让他们重新恢复了自信,在战场上我们已经不用太多担忧。
反而是战场之外,才是我们现在要真正面对的困难。
你们这次跟我从登州一路东巡,经过登来青济泰兖,路过这么多府县,也应当看到了不少地方实情。
虽然比几年我初次北伐时好太多了,但百姓们依然生活很困苦。你看今天那位村民,一碗稀粥里撒了点盐,再来点蒸土豆和玉米,他们就非常满足了。
可是他们毫无积蓄,甚至还欠着买地的钱,他们连头牛都没有,用人背犁耕地,他们住的房子也非常简陋,也许一场大雨就会四处漏水。
如果来一场水旱蝗灾,他们可能就得去逃荒,没有半点抵抗承受能力。
我们这一路过来,看着百姓好像还不错,但太脆弱了。
而且就算朝廷在想尽办法给百姓变价卖地给他们,甚至迁走了许多无地的百姓,到其它地方去分田授地,但我们仍要看到,土地仍然大部份集中在少数的地主手里面,佃农、无业的百姓,仍然占据了太多。
其实一个王朝是否兴盛强大,不是看一年税赋多少,也不是看带甲多少万,更不是疆域有多大。
最重要的是要看百姓的负担有多少,尤其是最底层的百姓,看他们是否温饱。假如这些最底层的百姓,这些占据着天下绝大多数的百姓,他们朝不保夕,他们开始逃亡,那么这个王朝,不管外面看着多强大,其实也已经是处于崩溃前兆了。
任何一点意外,比如一场大旱,或是一场大蝗灾引发的饥荒,又或是异族的一次入侵,都可能让他迅速崩溃灭亡。”
秦王朱弘甲听的似懂非懂,“那我们该怎么做才能避免这些呢?”
“很难,”朱以海叹声气,“不过难也得做,所能做的也就是降低地丁银这样的农业税,想办法增强百姓防灾避险的能力,尽量让百姓能够有些地成为自耕农或半自耕农,还有便是给百姓提供更多的赚钱机会,增加他们的收益,让他们的仓里能够多留些余粮,甚至是鼓励百姓移民去那些地广人少的边地,给他们授分许多属于他们自己的地,
农民就是王朝这艘大船的压舱石。
魏征谏唐太宗时,曾引用荀子·哀公里的话,庶人安政,然后君子安位。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朕听说你们现在读书很用功,但要记住,书要读,更要用心领悟,否则读的再多,也没用。”
第693章 子弟
拂晓。
天将亮未亮。
村庄朦朦胧胧,远山欲隐欲见。
田间地头的麦苗上,都是晶莹的露珠。
云山下的云山营,是明初所建,原是保护第二代鲁王陵的兵营所在,因处云山下故名云山营,如今兵营不见,只留一个村庄,还有山上的王陵。
这里有一千七百多亩耕地,八百多亩林地,三百多户村民,原来都是鲁王府屯庄的佃户,如今也每户分到了六亩耕地,皇帝置云山庄,留地九百亩,余地八百多亩,又从周边原王庄划地一千六百多亩,变价售给村民。
四百多村民与云山皇庄结成一个公社,下面有四个大社,二十个小社。
孙麦子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今年五十多岁,有兄弟三人,他排行老二,由于以前家里穷,三兄弟只有他找到了媳妇,还是那年外出给人收麦子,在河滩边捡到的一个逃荒女人,还是个头脑不太灵活的女人。
他把女人带回家好好伺候着,一年后傻女人为他生下了一个儿子,此后又接连生了七个孩子,三儿四女。
三兄弟一起当爹又当娘的辛苦拉扯大了五个,
孙麦子把二儿子过继到大哥名下,三儿子过继到三弟名下,他大哥三弟有了后,也就绝了再找老婆的心思,一起帮忙养孩子。日子是辛苦的,转眼十几年过去,大儿子都已经二十了,最小的女儿也都快十岁了。
傻媳妇依然傻呵呵的,连饭也不会做。
不过孙老汉却也不嫌弃,下雨知道往家跑就行了,起码也给他们这个家带来了希望。
天没亮,他便如往前一样早早醒来。
多年来养成的习惯,总是起早贪黑。
过去是给人帮工,端人家的碗,就得给人干好活,这是他最纯朴的思想,而现在皇帝圣恩,给他家六亩地,买地的钱可以慢慢还,但收益却提高了许多,这可是自个的地,不用交佃租,只交地丁而已。
那六亩分到的地他跟宝贝一样。
出门,便看到大哥和三弟也扛着锄头出来了。
“去把那个花生锄锄草,”大哥六十多岁,花须皆白,腰也句着,他打了一辈子光棍,其实若不是要帮衬着养孩子,大哥本也有机会去邻村一个寡妇家撑门户的。后来大哥说,给别人养娃,还不如就帮自家养,何况二强也是过继自己名下了。
三兄弟一直没有分家,干脆就一个锅里生活。
“皇庄刘把头说这花生到时他们收去榨油,价格还按先前约定的收,真能行?”老三也五十多岁了。
“这有啥不信的,咱们家几代人都在这云山营,二百多年前,那就是这里守陵的鲁王府护卫,后来解散了,成了王府佃户,一直传到咱兄弟,快三百年了。
何况,皇帝就是原来的鲁王,他之前还给咱们分地,这么仁厚的天子,有啥不信的。”
“我听说,前些天皇上在白塔寺的一庄户人家吃了顿饭,就小米稀粥然后蒸的土豆子老玉米,结果皇上走时,就赏了他们一头小母牛,听说都一岁口了,马上就可以教犁耕地了,临了,还把他家两个男女娃带走了,说是一月给二块银元呢。”
“还有这事?那这家祖坟上冒青烟了啊。”
三兄弟边走边聊着,话里都是羡慕。
现在牛多金贵啊,有钱都不一定买的到,有头牛不仅能够下崽卖钱,而且农忙时耕地翻土省大力了,自家的耕完,不能去给别人耕地赚粮呢。
至于说被带走一月能给二块银元,那更是不敢想的事,年轻娃到皇庄的作坊里干活,白天黑地的拼命,一月也就能拿一块银元左右,虽风吹不着雨淋不着,但时间长,也累的很。
跟着皇上,一月工钱就能买中田一亩了。
孙麦子看到路边几粒羊粪,赶紧捡筐里,一会带地里去做肥。
“大娃二十了,咱是不是该给大娃找个媳妇了?”老大突然说道。
“现如今说亲也不好说,咱这虽然安稳了,可成亲条件也高了。”
老大却道,“咱家现在有六亩地,几个大的娃娃也在皇庄作坊里苦力赚钱,一月也有一块银元,大强子都二十了,再不找,年纪越大就越难了,家里钱不够,就借。那个县上不是新开了个银行吗,听说咱老百姓可以找保长开条子,过去借,利息不高,咱们先把大强子老婆娶下,也省桩心事,他们三兄弟,咱们一个个来。”
老三则道,“借钱那得利息,说利息低,但我总觉得不踏实。要我说,这大姑娘先前也是耽误了,如今可以找个好点条件的人家相了,到时要些彩礼,少给点陪嫁,剩下的就做大强子的彩礼钱,咱再借点贴些。”
这虽不是换亲,却也类似。
穷人家有时没办法,便只好拿女儿的彩礼钱,做儿子娶妻的本。
不过这样做也有坏处,就是女儿收了彩礼却没什么陪嫁,过了门总免不了要被婆家记挂甚至低看的。
三兄弟说起这事,也是愁容满面。
下了花生地里,便一声不吭的锄草松土干起活来。
正锄着草,几个年轻人跑了过来,却正是孙家的强子三兄弟,名字就叫大强二强三强,小名则叫狗蛋二狗狗剩,贱名好养活。
要说来也是厉害,他们母亲是个傻女人,什么活都不会干,但孩子生下来却都很健康,她别的不会,但却知道孩子生下来要奶,她生了七个孩子,居然就两个夭折的,如今大的二十,小的也十岁。
“爹,大爷、三爷。”
狗蛋孙大强过来,手里还抓了把路上捡的羊粪,一边打招呼,一边把粪揉碎了花生地里,“咱家花生苗都长这么高了。”
“你们不是在作坊里作事嘛,怎么回来了?”
作坊里干一个月虽然也就只能赚一块银元,但对他们来说,这已经是非常不错的活路,包吃包住还能有一块银元,这可是天大的皇恩,要搁早些年,狗蛋这样的年轻人,到地主家帮工,一月最多三四百钱。
三兄弟加上一个大姑娘,一月能赚到四块钱回来,要是能够一直做下去,盖房娶媳妇还买地钱那都不用愁。
“你个狗日的不是又在作坊里惹事了?我锤死你个狗日的。”孙二爷见儿子笑嘻嘻的,以为他又惹事了,这家伙二十岁了,还打着光棍,平时也喜欢摸鱼捉虾上山设陷阱捕猎,力气是有两膀子,但也喜欢打架斗殴脾气很坏。
这作坊里的事可也是好不容易才弄来的,一个月有一块银元呢,就算累,可干什么不累。这差事要丢了,哪里再找去。
“你个狗日的,把差事弄丢了,你就打一辈子光棍去吧,我锤死你······”
大爷一边拉老二,一边问继子二强子,“二狗,咋回事,这大早上的咋都家来了?”
“又惹什么祸了?”
十八岁的二狗赶紧解释,“爹,没惹事,是好事。”
“啥好事?”
狗蛋也赶紧边逃边解释,“真是好事,就是万岁爷不是现在咱兖州这边巡视嘛,要从咱这里招些兖州乡亲子弟······”
大夏天,狗蛋打着赤脚,身上是洗的发白的短褂短裤,还打着补丁摞补丁,不过人倒是挺结实的,虽然有些瘦,但个子挺高,是精瘦的那种。
在他努力解释下,孙麦子三兄弟倒也听明白了。
皇帝要从兖州招些乡亲子女,据说是给大皇子秦王和二皇子汉王的,做他们的随从侍女。
“秦王汉王那是天子儿,要啥护卫没有,还看的上你们这样的?”
“是真的,我们现在回来就是来找村长和保甲开保书的,作坊今天还特意放一天假呢,还不扣工钱。”
孙二爷三兄弟半信半疑,不过也不敢大意,要真有这好事,那可不能错过,赶紧扛了锄头拉着三人回家。
一熘烟小跑回到家,水都不及喝一口,就赶紧先去找村长。
在如今保甲制下,村长其实相当于大明开国之初设的老人,朝廷要求各个村子,由村民推选几位德高望重的老人。
这老人既要年高更要有德,一般是由五十岁以上者,而且多是有功名的,有名望的士绅、族长等充任,按村子的大小,一般是小村三五人,大村八九人。
这种乡老制度,其实早在秦汉时期就有了。
明初也曾大力推行。
明初的老人,有举荐贤才,处理一般诉讼,协助户籍管理、征收税赋等权力,甚至还有对地方官员官府的监督权。
比如朱元章明确规定,老人可以搭乘官员的车进京告状进奏,地方官不得阻拦。
甚至有过老人直接授任松江知府,以及监察御史的这种情况。
不过后来这种老人制度也废了,朱以海称帝后,对乡村治理,是推行保甲制度,同时恢复了老人,称为乡老。
在各村设公约堂或老人亭,让村民们推选乡老,制订村民公约,村民的民事纠纷,由他们先调解,比如田地、房产、婚姻、打架斗殴、债务、偷盗、私宰耕牛、损坏农具庄稼等等这些村民间的民事纠纷,本就复杂,一县之广这样的纠纷太多,县衙也管不过来。
所以由乡老来风规民俗来调节处置先,事情闹太大,或对乡老处置不服的,也可以再上告县衙。
乡老另一大职责就是监察地方官吏,他们是有权直接越级上报,甚至直接上省城上京城告状的。
普通百姓没这种上告权力,也不能民告官,但乡老可以。
乡老们成为事实上的村长,还要劝课农桑甚至宣讲谕旨等,配合保甲制度,大在增强了对地方上的管理,增加了乡村稳定。
云山营有近四百户,就有四个乡老,平时各分管一个大社,要是遇一些重要的纠纷,则是四个乡老一同开乡约公堂处理。
今天,四位乡老很忙,因为许多年轻后山都来找他们开证明,出保书。证明是本村人,身家清白,三代内没有犯罪等情况。
第694章 君臣之义
云山营村,都是原王府护卫之后,所以并不是一村一姓,与一些一村就一个家族不同,这里有许多姓。
都是王府护卫之后,历经近三百年繁衍,先前大乱许多人被鞑子掳走,也有许多人逃荒、逃役、逃税,如今这近四百户人家,有许多都是朝廷打回来后,重新安置的灾民百姓。
超过两千人口,也算是个大村。
村里就编了四个甲,四十个牌,今天甲长、牌长们就帮忙召集村民来到晒场开会,四位乡老坐在主位,都是六十岁以上的,这些都是村里德高望重的老人,平时处事公正,说话有份量。
甲长们则都是三四十岁年富力强的,相比他们反倒是缺了些威望,但是甲长要常往保公所、乡公所跑,年纪大了反而不行。
四位乡老四个甲长如往常一样坐中间,但今天还有保长也下来了,另外还有几个穿戎服的兵。
老村长站起来手往下压一压,村民们便都很快安静下来。
“自从圣皇打回来,咱们日子也是越来越好,大家分田授地,又还能在皇庄作事赚工钱,又减轻税赋,免除去过欠缴。以前借的高利贷什么的,也都是减息,连我们以前佃地的地租都减下来了。
说着,老村长拱手向东面敬礼。
“圣人洪恩,现如今又给咱们开恩,说从咱庄户里选身家清白的良家子弟,十六至二十一岁的健壮男丁,选为秦王、汉王的随从护卫,还要选些庄户女子,十四到十六岁的,也进两王府做侍女。
选中的,月银一块五,第二年起,还有加。
女娃做满三年,圣人还可以赐婚给御营将士,若是自己不愿意的,也可以离府回家自行婚配。”
老村长说出这些时,下面百姓纷纷惊讶欣喜。
不说别的,就冲这一月一块半银龙帝就值啊,更何况是进王府做事,他们都觉得有前途。看人家进御营当兵的,那待遇,能眼红死个人。
“大家静一静,不要吵。这是圣人对咱们的恩赐,咱们沾了圣人故里乡亲的光,不过具体报名条件,是男娃是十六到二十一岁,身高四尺八寸以上(一米六),五官端正,体质强壮,没有犯罪记录,且三代清白。”
“还有一条,独子不要,家有两子以上可选一子。”
“要是点选上了,会马上给三块安家银元,还会发一套衣裳。”
条件很好。
村民可自愿报名,然后保长、甲长和乡老,一起出保书、证明,证明这些人家庭实际情况符合要求,并做担保。
最后合格的还要经过那几位御营士官的挑选。
无数年轻人都跃跃欲试,连村里的姑娘们也都满心欣喜的想进王府,外一被皇子看上,岂不飞上枝头做凤凰?
朱容节是内四卫的亲卫,太祖朱元章的十一世孙,楚藩远支,在明末时也是曾经连名字都不曾有的宗室。
宗室法颁布后,他成了皇亲,不再享有宗待遇,不再授爵给禄,但没了那空名,实际生活反而好的多。
他在长沙落户,分到了十亩地,自己找人按字辈取了大名,还领到笔皇家内帑和宗人府发的安家银。
不久他又得以选中为亲卫,入京侍卫学习,又得了二十亩地。
在东京还被天子赐婚,对方是个落难的士绅之女,无依无靠,却是读书识字的,皇帝将许多这样落难的女子赐婚给御营将士们。
两人一见面都觉得印象不错,于是便成婚,他在东京侍卫当差,妻子在随军卷营居住,长沙的地是佃出收租。
如今的朱容节还不是军官,他还没外放,但在亲卫也熬了资历,升为士官,现在是上士,军饷比士兵高,他在亲卫再侍卫当差两年,差不多就可以外放了,到时起码也能是二级军士长,若是能立功,还有可能直接就是以从九品武阶外放为军官了。
他的前途是很不错的。
看着面前这些踊跃的村民,他能感受到他们此刻的心情,就跟当初他在湖南挣扎求生的时候,突然天恩降临,让他脱离苦海的那种情况是一样的。
皇帝真要给两位皇子招护卫随从,其实简单的很,那些御营兵不说,就算从辅营里挑,或是省营、外镇、团练、驿卒里挑,那都是现成的,还受过训,身体等条件更好。
但皇帝却还是打算从兖州这故乡挑些乡亲子弟给两个皇子,甚至特别要求以前没当过兵吃过粮的,更不能是做过匪落过草的,就要一群农家子弟,自耕农、佃户子弟都行。
要年轻纯朴的。
这些人如同一张白纸,更有可塑造性。
皇帝招募一批乡亲青少年,交给两位皇子,也是让他们亲手去培养训练这支人马。听说皇帝跟两位皇子说,等他们将来加冠成年后,给他们边疆封地建藩,让他们为朝廷开疆拓土,守边镇藩。
所以这些护卫随从对他们以后很重要。
拿到证明、保书的大强子和二强子满脸兴奋,三强子却一脸失落,本来他们三兄弟应当算是三家人,但因为一直没分户,所以他们家虽有十一人,却仍是一户。强子三兄弟,留下一个,其它两个都可以报名。
老三也想去报名,可他年纪最小,争不过大强和二强,尤其是他身高不够四尺八寸,想争也不行。
乡老立的那根竿可湖弄不了。
拿到了保书的大强二强笑着来到朱容节几人面前。
挑选也很简单,脱了上衣检查下身体,然后就是简单的试下力气,庄户人虽然比较瘦,但力气却都不小。
大强子更是力大的很,石锁子都能扔接出花来。
二强也不错,挑上二百斤能够健步如飞。
最后朱容节在他们俩的报名单上都盖章通过了。
“你们到那边去,那里有准备好的衣服鞋袜子帽子,他们会按你们尺寸给的,记得先冲洗干净身体再换,换好衣服后,到时统一发安家银。”
事先早有准备,连衣服都带来了。
云山营村近四百户人家,将近两千人口,最后却只挑选了二十名年轻人做护卫,又选了十名年轻姑娘去做侍女。
大强子兄弟是幸运的,他们都成功入选。
当他们在村口水塘里冲洗干净身体,换上那套崭新的衣服。
青灰色的对襟葛布短褂和同色裤子,一条牛皮带,配黑布鞋,衣裤都较为贴身窄小,以便行动,帽子是范阳帽。
这身衣服一换,整个人都精神万分。
村民们看着这群村中后生,都有几分不敢相认的感觉,而他们的父母兄妹等,则围着高兴不已。
“你们等到了兖州后,人到齐了,才会分营,分给两位皇子殿下统领。
现在,跟你们的家人好好道个别吧,以后可不能常相见了,只能写信回家了。”
银元被拿出来。
每个选中的青少年男女,各给五块银元安家费。
对一些村民来说,这是一笔不小的钱了。
孙二爷捧着九块银元,他家大姑娘也选上了。
“爹,哭啥,我们这是出息了,要享福去了。这银元,先不要还那个买地的贷款,那个利息也没多少,还了不划算。这钱,就给老三先说门亲事,他虽然才十六,但早点说也能早生娃,
剩下的给二妹备嫁妆,找个合适的人家,咱也不要委屈了二妹,一定要找个人好的人家,家里条件也要可以,不要让二妹过去吃苦,咱也别舍不得,置点嫁妆,不能比别人差,要不将来嫁过去也受气,抬不起头来。”
大强子跟父亲叔伯们交待着,“爹,我娘你多照顾,她脑子不好,可怜,可也是咱家功臣,没有娘,也没咱家现在这样。”
“放心吧。”孙二爷只说出三个字。
“不用担心我们,我们是去享福,放心吧,要不了三五年,我肯定也能成为军官的。”
孙大爷拉着二狗的手,有些不舍,这是他兄弟过继给他的,打小养大的,现在要离他而去,感觉心里空落落的。
几兄弟最不放心的还是大姑娘,“要不然还是算了吧,你是姑娘家,我们不放心。”
可姑娘兰草一颗心却早已经飞出去了,她在皇庄工坊里做了半年工,也算开了点眼界,知道外面有更广阔的世界。
所以她想出去。
“爹,我是去王府做事,不用担心,我安定下来给你们写信,发了工钱给你们寄回家,到时还了买地钱,再盖几间新房。”
“你的钱寄回来,我们给你攒着,将来做嫁妆,三年后你回来也十七八岁了。”
兰草却没想过三年后自己会回来。
午后。
村里还特意做了一顿送行宴,三十个男女,一人一碗猪肉饺子。
离村时,少年少女们满怀喜悦,而他们的家人却在高兴之余,不舍的落泪,不少妇人还追着哭喊。
也有他们年少的弟弟妹妹们在后面追赶不舍。
三十个幸运儿身年披着大红花,满怀希望的告别村庄。
朱容节也在跟村民告别,他对几位乡老、保长甲长们交待,“他们幸运选中进王府做事,也是为国效力,乡里地方上要对他们家里给予一些照顾,让他们没有后顾之忧。”
“请军爷放心,我们都会替他们关照好家里的。”
“这里是陛下故里,你们有些人还曾是陛下的庄佃,你们也不用担心这些孩子,他们既是陛下乡亲,也是陛下子民,这次对他们而言也是天大的幸运和机会的,他们将来也定能锦衣还乡的。”
六月。
朱以海巡视老家兖州,不仅深入各处县乡,甚至下到乡村庄园。
还从兖州乡下,挑选了一千名少年,给两位皇子各五百为护卫,让这些乡村少年们跟着两皇子一起读书习武、训练成长。
“陛下,四川祁总督急报,蜀国公秦良玉病逝了。”
正吃饭的皇帝听到这个消息,愣住。
许久之后,一声长叹。
“秦老将军巾帼英雄也,可惜天不假年。”
朱以海叫来学士拟旨。
“追封蜀国公秦良玉为涪陵郡王,谥忠贞,赠太保,赐忠贞启圣定国功臣!以亲王礼仪下葬!”
“陪葬帝陵,配享太庙,文武百官一律服丧,辍朝五日,举国致哀!
“追赠马祥麟石柱宣慰使,四川提督,蜀国公。”
“特旨秦良玉长孙马万年加恩承袭蜀国公爵,授四川提督。”
秦良玉七十五岁高龄去逝,也是寿终正寝,功德圆满。但对于朝廷来说,这是一大损失,西南擎天之柱塌了。
这位土司女将,忠心耿耿,为国征战多年,更是满门忠烈,什么样的赏赐嘉奖和哀悼都不为过的。
“取素服来,朕也要为郡王致哀!”
成始终之恩,全君臣之义,上有旌贤录旧之德,下有生荣死哀之美,列于史册,以示将来。
辍朝致哀对大臣来说,也是一种恩宠荣耀。
大明一般也就公侯伯和一品官,享受辍朝一日的待遇。
大明实录记载,一共为官员辍朝一百七十五次,武官占了一百四十六次,文官仅二十九次。
“各报发讣告,沉痛悼念秦郡王。”
朱以海要求把秦良玉的灵柩运到南京,葬在钟山下。那是太祖孝陵所在,朱以海已经打算以后他也安葬在孝陵边的钟山。
陪葬帝陵,这更是莫大荣耀。
秦良玉给朱以海打前站,下九泉之下招附旧部,为他打地盘,以后他死了也葬在那。
至于配享太庙就更不用说了。
每朝天子一般都会选几个有大功的文臣武将配享,以后在地下继续君臣一起,能选入的要求极高,也没几个。
跟着皇帝一起配享太庙,以后的皇帝来祭祀这皇帝的时候,也得对旁边配享的功臣一起跪拜祭祀,这对臣子而言,是多大的荣耀?
秦良玉一个女子,最后能够生前封国公,死后封王,还能陪葬帝陵,配享太庙,可以说朱以海把能给臣子的最高荣耀,都给了秦良玉。
这既是对秦良玉一生忠贞功勋的赞颂,也是给天下树立的榜样,更宣示他朱以海对有功之臣的不吝恩赏。
前有黄德功死后追封靖南王,如今又有秦良玉追封涪陵王。
“给追随秦郡王麾下,历年死于国事的白杆川兵,登记入档,给每人家属十块银元抚恤,对现役的白杆川兵,每人赏五块银元。”
“白杆川兵这些年,为国征战,流血牺牲太多,他们的功绩,必须铭记和表彰。”
第695章 君临洛阳
皇帝骑马由迎恩门进入洛阳城。
这座十三朝古都,据统计出过一百零四个帝王。
在大明朝,这里是河南府和洛阳县治所,也曾是福王、尹王的封邑,洪武年间在元旧址上所筑洛阳城周围八里,城高四丈,壕深五丈。
到崇祯年间,城外筑一道墙,高一丈三,周长三十三里。
崇祯十四年,这座中原古都被闯王李自成攻破,老福王被点了天灯。李自成当年兵出商洛,用河南府陕州牛金星建议,行仁义收人心,据河洛取天下。
李自成带着闯军一路攻破外围诸城,杀到洛阳城下,闯王来了不纳粮,饥民来投,城下还架起大锅炖起猪肉炖粉条,蒸上大白馍,闯军饥民如蝗虫一样围城攻打。
可城里的福王却只要求官兵和民壮守城,连银子都舍不得拿来激赏。
闯军集中火炮攻城,又招降策反,最终城中守军打开城北大门引闯军入城,洛阳遂破,福王也被点了天灯。
此时距离那场大战,其实也不过七年时间。
朱以海骑着高头大马由东门入城,路边无数百姓跪迎。
当年李自成入城后,闯军在城中到处劫掠,并清算官吏士绅,前兵部尚书吕维祺、河南知府、河南参政等一众城中被俘官员皆被杀。
福王以及河南府四百多名大地主士绅俱被处死。
周公庙外血流成河,尸首把周公庙前的大坑都填平了。
此战后,崇祯下旨处死了河南总兵王绍禹,逮捕河南巡抚李凤仙,负责追剿李自成的兵部尚书杨嗣昌,也畏罪自杀。
打着义军旗号的李自成攻破洛阳城,城中军民死伤万余,生灵涂炭,城池半焚。
虽然李自成打出免粮安民旗号,可事实上义军全靠打大户支持,李自成破洛阳后,大肆招兵买马,为了供应军需,也四处拷掠大户。
此后阿济格率清军前来,再到许定国李际遇等反正。
中原大地,十三朝古都,已经几乎在战火中被毁掉。
总督陈潜夫知晓皇帝要来,提前开始清理洛阳城,但现在这里依然很残破。
之前李际遇许定国朱忠义等联兵攻打洛阳清军,围城许久,最后破城,这些各路义军,城破后也是顺势洗劫了一波。
崇祯末时,中原连年大旱,又经地震、蝗灾,洛阳斗米五千,饥殍遍地,人相残食。
也为李自成趁机卷土重来提供了机会。
可这些年,洛阳百姓日子没好过,反而是越过越惨,过的都快没人烟了。
李际遇本来也只是个农民,崇祯十一年时登封县衙役到他们村逼粮,态度凶蛮,李际隅义愤所激,殴打了衙役,率众进城请免粮税,结果反被知县抓起来,带枷示众。
晚上村民救出他,逃回家中,扯下红巾被面,跑上尖山,树起义旗,招兵造反。一日内,就来了数百人,很快就聚起数万人。
朝廷十五年,已经攻下登封城。十六年,受朝廷招安,任河南总兵,镇守洛阳。
十七年,接受清军招降,将自称所据一府二州十二县,大小土寨千余,兵二十七万赉书来降。
李际遇是在李自成还没席卷河南时就已经举兵造反的,后来李自成席卷河南时,他也曾短暂依附过李自成,但后来李自成大军北上后,他与刘洪起等人依然在河南争斗,各自割据一方。
等李自成兵败山海关后,他又投降清廷,但清廷并不重用这个土贼,还曾打算将他召入北京控制
李际遇一直拖着,后来便跟许定国等又反了清投大明。
朱以海也就委他团练总兵之职,暂时安抚。
但现在仅看这洛阳的情况,就知道这李际遇仍不脱贼匪习气,割据控制豫西一带,却也根本没有什么安民治理,就是个土皇帝。
当朱以海平定山东,开始要收河南治权时,李际遇直接就着他的兵跑河北去了,说是北伐,其实就是不愿意被朝廷整编遣散,可在河南又对抗不了,所以带兵跑了。
跑之前,还又派兵把豫西搜刮洗劫了一遍。
进了洛阳城里,总督陈潜夫与巡按、布、按、分巡、知府等一起来拜见。
听他们做了个简单的汇报,豫西情况现在很糟糕,南阳还没收复,而三面都还是鞑子控制区,清军、盗匪经常来劫掠。
之前李际遇身为总兵,也仅是占据着洛阳、陕州等几座大城,其它的地方并不怎么管,除了征粮收税派兵下去,其它的时候很少下县。
所以在豫西,土寨仍然林立,还有那些流窜的老汤、刀客、马贼也很多。
这里人口大量流失,田地仍然普遍荒芜着,粮食、盐价格依然极高,完全就是一片混乱的景象。
李际遇还巧立名目,私征税赋,甚至还垄断盐粮买卖,暗里还私铸钱币,都是铸的劣币,甚至还把朝廷赏的银,给的饷,以及流通过来的银元铜钱等销了,再降低成色铸造流通。
李际遇根本就没有治理地方的能力,他也仅是控制着一些大城,是豫西这边的大军头,底下还有许多实力很强,割据一地的土塞,甚至是土寨联盟,以及一些流贼盗匪势力,乱的很。
别看李际遇主动反正归明,可实际上那是以前朝廷也伸手不到这边来,朱以海北伐势对又勐,河南山东都乱起来,他被鞑子招降后觉得被骗了,所以借机造反夺回权力地盘。但他可不想真正的受朝廷管控。
朝廷的旨意命令,他反正都是阳奉阴违,根本不当回事,朝廷来真格的,真过来了,他立马跑路。
地盘可以让,但兵马不能交,卷着钱粮财宝,到了河北,占块地盘继续当土皇帝。
他还不是个例。
开封的许定国也是这样的,还有曹州的李化鲸,原济宁一带的郑隆芳,卫辉的丁启光等,都是一样的。
平时上表,倒是说的好听,忠心大明,结果朝廷要真整编他们人马,他们立马就不干了。
省营、外镇、还是团练这些名号他们无所谓,但是他们的人马地盘,是绝不会轻易的交出的。
扛不过就跑。
这就是军阀们的底线。
地盘和兵马,而在这两个里面,兵马是最后的底线。
李际遇许定国等人跑离的河南山东,现在留下的是越发残破的中原。
也就原许忠义、赵洪升他们控制的归许一带情况稍好些。
“跑就跑吧,既然他们愿意北伐,那就成全他们的一片忠心和勇勐,拟道旨意,把他们改编为北伐团练六镇,许定国、李际遇、李化鲸、丁启光、丁维岳、梁敏各领一镇,分为左右两翼,分受直隶总督土国宝和山西总督马国柱统领,马、土二人他们原来统领的各部,就整编为山西省镇和直隶省镇。”
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义军,编八个镇,名义上是重整北伐,实际上就是借这机会,正式把他们踢出山东河南。
河北山西两地,现在还是敌占区,先由着他们去打前锋,任他们去跟鞑子对线。
朱以海先收拾这后方。
陈潜夫是朱以海的心腹,还是连襟,在御前几年,他看到皇帝的那表情,就知道皇帝对那些军头不满,却也对那些人很不屑。
“陛下,颍州大捷后,那边还在善后,现在御营兵马正往南阳去,我们现在也都在忙着协调粮草器械等,做好后勤辅助。”
“支前供军不能疏忽,得保证供给。但是现在河南重建,也不能松懈耽误。”
身为按察使的朱洪升老夫子官职不算高,但是他是第一次北伐时就留在河南的御营官吏,只是当初品级低微,如今却已是一省臬台。
他先前在归德陈许道为分巡,表现还是很不错的。
朱以海询问他应对策略,他给出的回复也很中规中矩,不外乎是先清理田产,同时招聚饥民百姓,以工代赈,恢复生产。
同时是完善保甲,建立地方官府能够指挥的团练乡营,一边剿匪捕贼,恢复秩序,一边赈灾复耕等等。
“我们还需要朝廷能够调拔更多官吏前来,同时还需要朝廷从山东、江北运粮过来赈济支援,甚至现在市面上各种私钱泛滥,钱币混乱,也希望户部银行能够尽快在这边建立起分行、支行,提供优质精良的铜制钱、铜元、银元。”
陈潜夫加了一句,希望皇帝调厂卫过来专项打击私铸、私销钱币的各种问题。
“朕听明白了,你们跟朕要人要粮要钱,什么都要。”朱以海笑了笑,“朕能理解,百废待兴嘛。
不过如今御营也一镇镇的开过来了,洛阳、开封、南阳、颍州、驻马店、陕州都各将各驻御营精锐,接着也还会有税警团、驿卒、屯镇等进驻,当然,钱、粮、盐这些都会源源不断的运过来。
中原现在虽然是个大坑,但朝廷会全力来填。”
朱以海倒是很澹定,他调着数镇御营精锐进入中原,有这王牌在手,一切都不是问题。就如许定国李际遇这些中原军阀都纷纷跑路去河北一样,他们都有自知之明。
这大军头都跑了,剩下的这些土塞、贼匪,还能螳臂当车不成?
太阳一照,这地上的雪便将纷纷融化。
需要的不过是些时间罢了。
御营各镇来了,挨村挨寨的去拜访,谁敢不老实,朱以海便也不客气。
“朕的队伍里带了不少粮食,一会就可以拿出一些放粥赈济,另一些也可以上市出售,先限量供应,价格便按米麦每石一块银元,以平抑市场粮价。
我们现在不缺粮食,只是还需要时间把粮运过来而已,只要粮食开始上市平价售卖,百姓也就能安心了。
第696章 秋后算账
“许定国反复无常,李化鲸也是首鼠两端,梁敏、丁维岳等更是流贼响马,还有土国宝马国柱等皆非贤臣良将,父皇为何却如此宽待他们?”
洛阳城中。
曾经的福王府,后来阿济格的帅府,再到清提督府,再到许定国的总兵府,如今是皇帝的临时行在。
洛阳繁华不再,包括这旧王府。
白天,朱以海召见地方官吏文臣武将,夜里,秉烛教导两位跟随身边的皇子。
朱以海教他们的不是诗经也不是春秋,他今天拿资治通鉴来给两儿子上课,这是编年体通史,涵盖十六朝一千三百六十二年的历史。
这书与传统史书最大的区别,在于司马光是写给皇帝看的,所以总结了许多经验教训,供统治者借鉴,宋神宗认为此书鉴于往事,有资于治道,所以定此名。
虽说这书里夹了司马光的许多私货,但对于帝王来说,朱以海认为这是必修课,能从这本书里看到太多的政治得失,也是权谋的教科书。
世上无新鲜事,书里这一千多年的历史,里面有太多值得学习借鉴的地方,只要深读,有极大帮助。
如果当年崇祯能够好好读几遍这本书,其实他所面临的所有问题,在资治通鉴里都是能找到解决的答桉的。
可惜明朝皇帝们多被大臣称为不读书,也是有原因的,他们不是文盲,但读的书太浅。
就如此时的秦王弘甲兄弟俩,他们跟在朱以海的身边学习,却仍然不明白父亲为何会对那些乱臣贼子们那么宽容,对那些反复横跳的降臣汉奸们如此容忍。
不明白为何给洪承畴钱谦益李过高一功等这些人封官授爵。
反而许多有名望的大臣诸名丁魁楚方逢年陈盟陈子龙冒辟疆等这些人,却是疏远斥责。
这不符合亲贤臣远小人的明君做法。
“你们还太年轻,以为这世上的事情非黑即白,但事实上,并不止有黑白,而且你所看到的也未必就是真实的。
更何况,朝政要复杂的多,王朝统治的核心,是统治,而不是对错。”
“为了统治,就可以不分对错了吗?”秦王问。
朱以海合上资治通鉴,微微笑了笑。
“你跟父皇说说,你觉得什么叫统治,什么叫政治,皇帝又是什么?”
“皇帝是天子,统治万民,管理朝政。”十三岁的皇子回答。
“也对,却又不全对。”朱以海摇摇头,“父亲这么跟你说吧,天子虽是万民之尊,却并非都是生下来便是皇帝,也不是君权神授,直白一点,天子兵强马壮者为之也。”
这话震的十三岁的秦王朱弘甲愣在当场。
“你生在大明皇族宗藩之家,可你七岁就面临国破家亡的局面,被掳往关外为奴六载,你当比一般人经历更复杂,就说努尔哈赤、黄台吉、福临、多尔衮这些虏酋为例,他们以前也只是大明臣妾,羁縻之部落首领,可为何却能够侵入中原,夺我都城,建号称帝?”
“是天命吗?”
朱弘甲勐摇头,鞑子绝不可能有天命。
“你在关外呆过,对鞑子应当有所了解,若你仔细的了解他们起家历史,就会明白,这不是什么天命,不过是在特定的条件下,努尔哈赤父子懂得结盟罢了。”
“父皇再告诉你一个真相吧,所谓政治,其实就是结盟。不断的结盟,结成一个又一个的利益共同体,让更多的人成为你的盟友,然后你们为一个共同的目标打击另一小部份人。”
朱弘甲似懂非懂。
这些其实都是帝王术,是封建统治的真正核心,君权神授那些,是说给天下百姓听的,是为了维护统治地位的。但真正统治的底层逻辑,却不是那些。
这种帝王术,本来不应当告诉太子以外的其它皇子,不过朱以海今天还是打算跟两个少年皇子好好讲一讲。
“我能当皇帝,固然有我是太祖后裔原因,但这只是一个称帝的条件,真正能让我稳坐如今帝位的,是我亲手建立了御营,建立了一支能战之兵,所以我能击败入侵中原的鞑子,也能扫平那些想趁机也称王称帝的藩王或乱臣贼子们。”
弘甲被冲击的很厉害,“兵强马壮就能当皇帝吗?”
“如果你兵强马壮到天下无人能敌,当然你就能当皇帝。不过想做到这步,也是非常难的,当然,换句话说,如果皇帝连兵马都掌控不了,那他就当不稳皇帝。”
“回到你开始那个问题,父皇为何要对许定国、洪承畴、丁维岳、李过等等这些人宽容?这样做是否对忠贞大臣们的不公?”
“站在皇帝的角度,站在统治的角度,我们考虑问题不能跟普通百姓一样,这个人忠心,那个人曾经是流贼,那个曾经是汉奸,那个曾经叛乱,不能以这样的角度考虑,而是要分清主次矛盾,考虑好利弊得失,或者简单点说,得结盟。”
“得始终拉拢大多数,这样自己才能掌控大局。为了这个目标,所以必须结盟,而为把更多的人拉拢到自己的这边,就必须利益交换、妥协。”
“父亲为何要招安顺营、西营?因为父皇要驱除鞑虏,要收复中原,为了这个大目标,就得适当妥协。”
朱弘甲深受刺激。
“这样不公。”
朱以海摇头,然后掏出两个本了来,一个红本一个黑本,他拿出黑色小本子,翻开,上面密密麻麻的写着名字,每个名字后面都还记录着许多事情。
一件件一桩桩。
比如许定国,如此嚣张跋扈,如何叛明降清,反正后又如何在地方逼捐强征,全都记录着呢。
“朕都记着呢,但是,心中有数,不代表我们就容不得半点沙子。现在,不是动手的时候,我们得忍。”
和光同尘,不意味着就同流合污。
许定国现在肯抗清击虏,那么就得予以些容忍。
直白点说,现在朱以海主要精力是对付鞑子,暂时也腾不出手来收拾同样愿意打鞑子的许定国。
“那将来秋后算账吗?”
“慢慢来,现在许定国是我们共同驱虏的盟友,不能现在把盟友变成敌人,明白吗?至于他的问题,将来再算。当然,过是过,功是功,将来也是要算清楚的。”
许定国也好,洪承畴也罢,现在都是团结抗虏的对象和盟友,要借他们之力。等将来鞑子灭了,当然也还得清理整顿一波。不过朱以海也会考虑到他们的功绩,可以将功赎罪的。
“父皇跟你们说这些话,是要告诉你们,就算天子,也不是天生的,这皇帝的权力,也不是真正至高无上的,都得有依托保障才行。”
“不要把别人都推到你的对立面去,不要树敌太多。”
两位皇子似懂非懂。
如许定国等这些军头们,论实力当然是远不及朱以海。只要朱以海要对他们动手,那现在自然是能够讨伐诛灭他们,甚至如洪承畴钱谦益土国宝马国柱等等这些人,要收拾也可以。
但朱以海一直很克制谨慎。
关键还是不想外乱未定又起内乱,在共同抗清的这面大旗下,把这些什么闯贼、西贼、什么降顺、降清,流贼、土塞、土司等等各方势力都联合起来,这才能够强大,才能够一致对外,才能迅速整合力量灭掉鞑子,而不是跟崇祯、弘光时一样,外患如头顶之剑,内部各方势力还在你争我斗。
“朕现在就一条底线,只要肯抗清的,都可以团结争取,只要一致对外的,以往之事,都可概不追究。
就算许定国这些军头,李际遇这些土寨,耿仲明这种兵贼,他们现在所行之事,虽然也还与我朝廷格格不入,但还是得抓大放小。”
建虏以前其实也是这样做的,只要肯降,不管是文官还是武将或是什么,他们看中的是他们的本钱,是他们的实力,是他们能够带来对明战争的帮助,所以官阶爵位等等都不吝惜。
历史上李渊起兵反隋,从太原进军关中长安。
所过之处,到处封官授爵,路过村庄城镇,见人就授散官。
俘虏了隋朝的官军,对那些不愿意加入的不仅释放他们,甚至还都给五品散官让他们回去。
也没有什么告身官印官服这些,直接拿张白纸写个散官名,相比起隋炀帝在被突围兵围雁门时许诺守军的勋官散阶,解围后居然舍不得兑现相比,李渊这种收买人心的手段很高明。
他甚至对那些各地割据一方,肯主动上表归附的军阀们,如杜伏威等统统封王相赠。
都说李渊夺天下容易,但李渊的策略又有多少人明白呢。
同样道理,朱以海起兵之初,就一心打造一支自己的兵马,但他也并没有放弃联合其它势力一起抗清。
到如今,各方势力汇聚他旗下,才有这般形势。
“那如果吴三桂来投,陛下也要接纳吗?”弘甲问。
朱以海不以为然。
“朕一直在劝降吴三桂,只要他肯降,朕为何不接纳呢?”
当前一切,都只为击败鞑虏,收复中原。等灭掉这个最大的敌人后,再慢慢来收拾中原不迟。
耿仲明也好,吴三桂也罢,或是洪承畴、钱谦益、张国柱、李成栋等等这些人,在合适的时候,总会给他们最终的审判的。
“吴三桂会降吗?”
朱以海仍然是不以为然,“吴三桂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不过是个精致的利己者,他当初既然能开山海关降清,你说他为何现在就不能再反正归明?”
“如果吴三桂要求过份呢,比如说他要封王?”
“呵呵!”朱以海不屑一笑。
第697章 关宁吴军
长安。
吴三桂召集麾下诸将齐至长安。
“鞑子气数已尽,咱们不得不考虑下追随的弟兄们将来啊,王爷。”鞑子所授总兵,二等公爵的何进忠带头进言。
副将,一等侯爵的杨坤也端着酒杯起身,“王爷,绍天中兴,气吞如虎。绍天大帝宽厚仁慈,既往不咎,愿意给我们改过自新的机会,甚至做了这么多许诺,愿意将关中仍交与我等镇守,编为外镇,保留职衔,王爷还有何可犹豫的。”
一群武将都有些急不可耐的劝吴三桂降明。
何进忠杨坤二将为首,其余孙文焕、吴朝忠、李可植等二十一员副将,皆被鞑子新授三等侯爵,另授记名提督衔。
参将邴国钤、许学颜、何起龙等五十二人,皆加二等伯,授总兵衔。
游击马春、王胜宗、刘正民等五十二人,皆加三等伯,加副将衔。
鞑子对吴三桂的这支人马也是用尽恩赏,百般笼络了,原游击以上的将领,俱封爵,加衔。
可这并没有换来何进忠等的忠心。
反而让他们越发觉得鞑子气数已尽,争相要逃离满清这条破船。
尼堪亲自来西安宣旨调兵。
但这些军将没有一个愿意再为鞑子效力,明军势吞如虎,现在再为鞑子卖命,那不是逆势而行吗?
吴三桂看着这些在关外就跟随自己的旧部诸将,沉默着没急于表态。
这是他手里最后的本钱,也是唯一的筹码了。
南下后也折损了一些兵马,但今年他也就地征召补充了一些,现在总共还有五万多人马。
明军破颍州,接着就要围南阳,然后就要尽取荆襄收复湖北,下一步就是要奔关中来。局势对于满清对于他来说,都是危如累卵。
济尔哈朗和尼堪还想再拼一把。
但吴三桂看到的却是鞑子必败之局,明军另一路十万人马,都已经在河北连下数府,已经打到保定城下了。
济尔哈朗都在忙着迁都燕北。
朱以海一遍遍的派使者来劝降,吴三桂也从一开始的坚拒,到如今的十分客气。
他现在唯一还在犹豫的,是对朱以海并不信任。
“王爷,那么多人也曾降过清,但反正过后仍得绍天帝重用,咱们手里握着关中还有五万多人马,不比耿仲明、金声桓、土国宝等强吗?再怎么着也比李过、高一过、李定国这些贼寇更得信任吧?”
“他们如今能够封公封侯,咱们凭什么不能?”
绍天帝给的条件是越来越好,关中交给吴三桂这原班人马镇守,为外镇。
吴三桂改封为潞国公,世袭,实封一千二百户,加太子太保,授陕西提督总兵官。
没给王爵,但大明异姓不封王,绍天朝封王的两位异姓都是死后封赠,靖南王黄得功和涪陵王秦良玉。
耿仲明、米喇印、贺弘器、李赤心、金声桓等都是外镇。
给吴三桂的封赏还是不错的。
而他的五万余部众,朝廷提出设立一个外镇,编额一万五。其余为屯镇、团练,关中安置。
何进忠等将领,原品级上晋一级,原是游击的晋参将,参将的升副将,副将的升总兵,总兵的升副提督。
参将俱授终身男爵,副将俱授终身子爵,总兵俱受终身伯爵,副提督授终身侯爵。
以后立功,可叙功转世封。
各种条件开的非常诱人。
吴三桂还在犹豫,并不太相信。可何进忠等人却已经很心动了,现在的局势他们也很煎熬,原本想着打进四川,然后去云贵,管他中原如何争夺,他们在西南建立一块自己的地盘,远离纷争。
可去年他们回关中平乱,结果李国翰虽杀了张献忠,但却丢了汉中,他们也只能困守关中。
能够脱困上岸,自然是求之不得。
何进忠宁愿要大明给的终身侯爵,也不要鞑子给的世封二等公,鞑子马上就要完了,他们的爵位也是一钱不值。
“绍天帝已经到了洛阳,据说他的御营精锐也都往中原过来,如今洛阳、陕州、汝州、汝宁都已进驻大军,而四川、湖南、江西的朱胜利、李赤心、金声桓、高必正、袁宗第也都在往长江进发。
湖北即将溃败,咱们不能眼看着翻船,还往漏水的船上跳啊。”
吴三桂在这一百多个将领脸上一一扫过,将他们脸上表情尽收眼底。
诸将脸上的表情,把他们的心思透露无疑。
他们都急着反正归明。
甚至有人提出,当趁孟乔芳、尼堪正调兵准备经武关往南阳时,突然出兵,将他们一举歼灭擒斩,然后以此为投名状献给绍天帝。
对这种立功心切的想法,吴三桂满心不屑。
就算局势如此,可也不能这般,况且,李国翰、鳌拜、孟乔芳、张勇、王辅国、赵良栋这些家伙手里都还有兵,也挺能打。
再者,他吴三桂为何要为绍天帝跟清军火并?
让明军好趁机坐收渔翁之利吗?
·······
武关。
何进忠率领一路大军出现在关下,派人送给关上一封信。
尼堪和孟乔芳正在关上。
看到何进忠领兵到来,还以为吴三桂听令率兵出关来汇合,结果信一打开,尼堪惊的腾的站了起来。
“大王?”
“吴三桂反了!”
“啊?”孟乔芳也吓一跳。他跟吴三桂在关中相处这段时间,矛盾不断,但他也不得不承认,眼下吴三桂要是反了,那整个秦楚局势就崩了。
敬谨辅政亲王尼堪手颤抖着。
他在长安时跟吴三桂见了面,宣读旨意,吴三桂也接了旨,并表示会立马调兵出关。可谁知他前脚到武关,这吴三桂后脚就反悔变卦。
现在直接一封信给他,请他们立即离开武关,离开陕西。
吴三桂信里厚颜无耻的说当年闯贼攻破北京,逼杀烈皇,他为报仇才向多尔衮借兵平寇,谁知鞑子不讲信用,入关后居然占据中原不走,还想窃居主人之位。现如今大明出了中兴明主绍天帝,他吴三桂自当尊奉这位太祖后裔为君。
不过念着以往他们帮着灭李自成的情义,所以他现在也不逼迫尼堪他们,而是礼送他们出陕。
且只要尼堪他们主动退出关中,那吴三桂也保证不攻击他们。
互不侵犯。
“限期三日离境,否则兵戎相见,绝不客气!”
吴三桂的客气里,也透露着杀气。
他可以让尼堪离开,也可以让原总督孟乔芳离开,甚至允许张勇、赵良栋、王辅臣诸将带着他们的部下一起跟着离开。
但必须三日内离开陕西地界,不能留一兵一卒,不能占一城一村,否则就将开战。
“这个叛贼!”
尼堪气的大骂。
原以为吴三桂已经接受封赏,也满足了,朝廷把陕甘都割给他了,他居然还这般贪婪不满足,转头就投了明。
孟乔芳看过后,长叹一声。
“这倒是有几分符合吴三桂的性格,这人立场不坚,喜好投机。如今见朝廷艰难,便要叛去,却又不想与我们开战,反想坐山观虎斗,这种人不会有好下场的。”
尼堪不在乎他会不会有好下场,他现在愤怒吴三桂突然背叛,那么之前拟定的计划也将全盘皆输。
没了吴三桂五万人马,靠着孟乔芳这万余关中兵马,如何去湖广与朱以海决战?
“打回西安去,剐了吴三桂!”
孟乔芳劝阻。
“我们现在缺粮少饷,与吴贼兵力悬殊,若是往回打,吴贼到时邀明军前后夹击,我们必败。”
“不如赶紧离开此地,去南阳。”
尼堪很绝望,现在去南阳又有何用?没了吴三桂兵团,加上关中反叛,此时整个湖北和南阳都已经被切断包围了。
之前还能通过关中与山西相连。
现在被彻底切割包围起来了。
去南阳,也只是被包饺子,去襄阳,包的更紧。
绝望。
吴三桂的背叛,让尼堪彻底绝望了。
本来是九死一生的计划,现在彻底绝望。
“去找吴三桂谈,他想要什么,都给他。”
孟乔芳提醒尼堪,“没有的,吴三桂此人,既然反了,肯定是已经算计清楚了。”
沉默,死一般的寂静。
许久,尼堪叹气一声,打开地图,看了许久。
朱以海亲提御营到了洛阳,陕州也有御营,这几乎堵死了湖广一带清军自陕州撤离的可能,陕州背扼黄河,朱以海还有许多铳炮,想过河难如登天。
该死的吴三桂又据关中而叛,他们现在彻底没有出路。
“我们现在唯一的生路,就是还占据武关。武关西面地势平坦,出关东行沿山腰盘曲而过,崖高谷深,现在北面陕、洛有朱以海亲自拦截封锁,东面开封汝宁又皆其精锐御营,我们只能往关中打,才有一线生机。”
尼堪咬牙,“赶紧给南阳郧襄荆州武昌诸地传令,让他们赶紧北上来汇合,一起往关中去,一定要快,迟了就来不及了。”
“湖广呢?南阳呢,都不要了吗?”
尼堪也是久经战阵的鞑子宗室大将名王,跟着打蒙古征朝鲜攻大明,吴三桂不反,依托关中还有一战可能,吴三桂一反,这已经是死棋了,只能趁早突围,能逃出多少是多少,起码还能保存几分元气。
“朱以海主力都到了中原,我们何不南下,在武昌一带汇合,然后看情况,若情况不可为,到时再顺江而下?避实就虚,流动起来?”孟乔芳认为吴三桂的五万人马,不好打。现在他肯放他们离开,已是难得。
若回身去战,到时不免腹背受敌。
可尼堪却认为南下更是死路一条,他们八旗缺船少炮,到时沿江行动,更不是明军对手。
“吴三桂既然现在愿意让路,那我们到时就杀回关中向他借路回山西,若是不让他,就杀一条血路突围,吴三桂这贼不想折了兵马损了实力,那到时他未必会真跟我们硬拼!”
尼堪一拳砸塌桌子,“赶紧去传令,快,一定要在朱以海的大部队围住南阳前,都撤到武关来,来晚了,老子可不等人!”
第698章 驱虎吞狼
洛阳。
朱以海在接到吴三桂的降表之后,便迅速做了调整。
他亲自领一镇坐镇洛阳,派金攻玉领一镇驻陕州,张全一镇驻汝州。拿下颍州的三镇人马,朱忠义驻守驻马店,郑遵谦驻信阳,刘穆驻许州。
皇帝在豫西、南的部署,是设了两道防线,前一道以伏牛山、大别山为依托,后一道则是以陕洛黄河为界。
两道防线目的明确,就是把荆襄南阳的东面、北面都给彻底堵上,逼迫他们只能往关中去。
“吴三桂想的倒是美,想要坐拥关中,坐山观虎斗,世上哪有这种好事?”
朱以海一眼就看透了吴三桂的心思。
仍是想着拥兵自重,既不想再跟着鞑子,却又不愿出力,甚至还想割据。仗着手里现在还有五万人马,这想法倒是真好。
“吴三桂并无诚心,连个儿子都不送来,何显诚意?”
吴三桂只派了个游击过来送降表,然后送了四满妇来。
这四满妇是当初他降清后,多尔衮赏赐给他的四个满人贵族女子,不管他镇守辽东还是行军在外,都是寸步不离的跟在身边的。
说是赏赐的妾室,但更像是清廷安排在他身边的几个耳目。吴三桂自然也是清楚,如今一股脑的全送朱以海这里来了。
也算表了点诚意,可这在朱以海看来还远远不够。
想坐山观虎斗,甚至还想拥兵自重割据一方,哪里可能。
朱以海调整部署,主动把南阳外的围兵撤回来,布下两道防线后,却反而收回拳头,不急着打了。
不过朱以海并不是不打,只是北线不打。
“传旨给汉中的陕甘总督虞大复,让他们解开褒城镇李国翰的包围,同时把鳌拜的围也解了。”
朱以海看着地图。
李国翰被围的山穷水尽,已经眼看着要围死了,满州第一勇士鳌拜却被隔离在秦岭山中,也是朝不保夕。
现在朱以海让解开一面围困,放他们由褒斜道返回关中。
“陛下是欲驱虎吞狼?”黄淮总督陈潜夫问。
“吴三桂既然说痛改前非,反正归明,那总得拿出些表现来。四个满女,朕稀罕吗?”
“就是,他吴三桂真要想表诚意,那把长子吴应熊送来,就算送妾,那也当送陈圆圆吧?”江北巡抚钱肃乐笑言。
朱以海摆摆手,“朕岂是那种夺人妻妾之人,当年吴三桂自己卖国降虏,却非要以陈圆圆被刘宗敏掳走做借口,说什么冲冠一怒为红颜,可笑。”
钱肃乐也收起玩笑,“陛下,李国翰在褒城镇已经快被围死,现在放了,是否放虎归山?”
“还有那鳌拜,号称两黄旗第一勇士。”
“汉中那边,李国翰虽被困许久,但也还有一战之力,继续围也是耗费不小,强攻的话更添伤亡,倒不如放他们去关中。”李国翰和鳌拜都是满清死忠走狗,解围后,他们肯定会急着离开,到时要经过吴三桂地盘。
吴三桂也未必让他们轻易离开。
换言之,就算吴三桂放他们离开,他们也愿意直接离开,也不全是坏事。
李国翰等经关中撤离,吴三桂能有几分信任?两边互相猜忌,很容易擦枪走火的,何况现在尼堪已经要打回关中,李国翰等人极有可能也会跟着一起讨伐吴三桂。
哪怕吴三桂真有本事把这些人安抚好,给他们借路离开,对朱以海来说也不是坏事。
“一步步来,贪多嚼不烂。”
秦良玉的突然去世,也是朝廷的巨大损失,尤其是在川陕一带。
如今前次辅祁彪佳为四川总督,虞大复为陕甘总督,朱以海需要好好的整顿川陕。
汉中和兴安仍归陕西,阶州归甘肃。
郧、襄仍归湖北。
放走李国翰、鳌拜回关中,让吴三桂头痛去,明军可以以少量兵马屯守秦岭诸关,可以腾出手来继续整编陕甘云贵川兵马,整顿地方吏治等。
“朱大鹏、朱定国几镇人马顺汉江而下,汇合高必正、贺珍等人马,进攻郧阳,威慑下游的襄阳。”
“张世鹏、马万年、秦翼明等撤回四川,抽调一批兵马沿长江而下,汇合夷陵李赤心,以及袁宗第等围荆州,威慑武昌。”
“告诉他们,别着急,各镇集结精锐,多张旗号,声势搞大点,但行军不用太快,尽量要驱赶,而不要包围,更尽量不要攻坚。”
下游的江西江东,也各出一些兵沿江而上,要封锁长江,防止湖广鞑子狗急跳墙顺江而下。”
皇帝在地图上圈划。
战略意图非常明显,是要把湖广南阳等地被包围起来的这支清军赶走。
好不容易包围起来了,为何却要放走。
关中!
吴三桂的归附,还有他归附后的表现,让朱以海对吴三桂非常不信任,所以这次主要用兵对象不是尼堪,而是针对吴三桂。
能够驱虎吞狼,让吴三桂跟尼堪打起来最好,打不起来,也要把湖广清军赶进关中,让他们乱起来。
如果吴三桂敢给清军借路,朱以海正好以追击清军之名进入关中。
吴三桂若是敢闭关不纳,那朱以海就可以挟新收复湖广之威,把调集起来的各镇精锐,一举杀入关中,直接把吴三桂彻底干翻。
对于尼堪等湖广陕西的那点残困之兵,朱以海并不放在眼里,只要他们肯老实的离开,朱以海不战而下湖广南阳诸地,还是很划算的。
否则他在这边跟鞑子打仗,要把围住的这些清军彻底歼灭,到时也得伤亡不小,甚至消耗大量钱粮物资等,打完这仗,一时半会也没余力再进关中,还有可能被吴三桂这狗崽子背后偷袭的可能。
这种人,什么事都是做的出来的。
当然,最好的结果,是尼堪等放弃湖广南阳等地,杀奔关中,然后跟吴三桂咬起来,打个两败俱伤,朱以海再趁机而入,到时把尼堪等灭了,再敲打敲打吴三桂,把他的兵马整编了,把他召入朝中先供起来。
不过这种可能性不大。
朱以海做好了最坏的准备。
“臣倒有个建议。”陈潜夫明白了皇帝的意思后,提了个蔫坏的主意。“不如挑几支骑兵,换上吴三桂部的装束,打起他的旗号,然后袭击鞑子兵,”
“吴三桂明摆着不想跟鞑子们打,那咱们就想办法让他们打起来!”
朱以海知道陈潜夫虽也是个读书人出身,但不是普通读书人,有胆有识,他曾为他负责情报数年,鬼点子多。
“这个主意不错,具体的陈卿拟个详细计划来。”
钱肃乐也提议,可以大肆宣扬一下吴三桂已经归附朝廷一事,他把四个满妇送给皇帝,也要好好宣扬一下,甚至可以对外宣称他把儿子也送到御前为侍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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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安府郧阳府的高必正刘体纯他们也可以派兵假装是吴三桂从商洛出来的兵马,去袭击郧阳的王光恩,我们在陕州的兵马,可以冒充吴三桂潼关的兵马去袭击南阳或过黄河袭击山西的清军,还可以直接在南阳、襄阳一带袭扰,尽量把水搅浑便是。”
“虚虚实实,到时这些鞑子又哪里搞的清楚,吴三桂就算有一百张嘴,只怕也说不清的。”
朱以海又召见了随驾的总理大臣、内阁大学士们,开始商议湖广收复后,如何能尽快的派遣官吏,驻军、赈济等情况。
文安之建议,是吏部现在就开始铨选湖广包括南阳地区所需要的全部官吏,铨选好后,先把他们派到湖广周边的府县协助此次战争后勤,等湖广一收复,就能最快到任。
湖北省将划设十个府,武昌、汉阳、黄州、荆州、德安、安陆、襄阳、宜昌、施州、郧阳,分为三个道,江汉道、襄阳道、荆南道。
相比起军事上,朱以海此时倒更是操心湖北收复后的问题。
这里打了几年仗了,被鞑子彻底的吸干了血,无数百姓破产,人口大量流失。
许多田地荒芜。
还有各种各样的问题。
收复后得大量输血才行。
好在湖北的上下游如今都是明军控制,尤其是下游的两江地区现在是稳定的粮仓,还有长江黄金水道。
这几年朝廷统购粮食,各地建立粮站粮仓,在交通枢纽上还设立大型转运仓,手里粮食不少,这算是朝廷的一点底气了。
“文先生说的对,治理地方先要选好官吏,提前派到周边府县先适应一下,既协助地方官吏做好战争后勤,也可以等收复后第一时间就能到任。朕还有个建议,可以让湖北周边的府县,跟湖北先结个姐妹,到时对口支援,争取最快的稳定湖北。”
“官吏先选好,派到旁边府县随时待命就位。”
“然后就是物资,粮食、盐、布匹,这些都要调动起来。”
绍天朝的官员们对这些倒也算是很有经验了,一切都有经验,有详细的方桉。
湖广在明末的时候,早成了天下粮仓。
曾经的太湖粮仓,早因为发展工商而得依靠外面的粮食输入,湖广的粮就成了运输方便成本低的商品粮。
这些年湖广被李自成张献忠鞑子等轮番蹂躏,基本废了,一切都要重新恢复发展。
“大家这些年也积累了不少相关经验,朕唯一的要求,就是这次要速度快,官、吏、钱、粮、盐,以及军队、耕牛、种子等等,要提前准备好,收复一地,就要立马恢复一地。
恢复安定是第一,放粮赈济救民活命后,便是要招安饥民流寇,接着要清理田地,恢复工商市易等等,要快,不能等赶跑了鞑子,善后安民去跟不上。
现在虽还是夏天,可冬天很快就会到来。”
湖北收复后,那么整个南方都可以安心发展,成为了大后方。尤其是云贵川湘楚赣淮诸省,能够放开手脚,深入改革,整编兵马,整顿吏治,再无后顾之忧。
第699章 悔不当初
武关。
关下,清晨的白雾中,钻出一骑。
守关的八旗立即查看,却是一名疲惫的女真老妇人,她见到八旗,拿出一封信来。
尼堪赶到时,那老妇人却自尽了。
她一家人都在颍州被杀,就剩下她一人,这次被带来送信,信到,她也不想再活了。
从关外到关内,从北京到颍州,这一路来,曾经有过兴奋欣喜,也经历了煎熬绝望,如今终于解脱了。
生命消逝的最后一刻,她眼角流下泪水,如果能够选择,死也不会让家人入关的。
“将她安葬吧。”
尼堪接过信,仔细的看过,是大明天子给他的信。
天子重提之前女真人请降求和一事,还说女真人不守信用,说好的岁币也没给,撤兵也没撤。
但大明天子仁厚,愿意再给女真人一个机会,现在放开南阳武关通道,让他们撤离。但限期一个月撤离,且禁止掳掠汉人百姓撤离,也不许掳掠牲畜牛羊,抢掠百姓粮草钱财等,否则这条撤离通道将会被立即封锁。
一个月后还留在武关外的清军,将都会被攻击和歼灭。
看完,尼堪沉默了。
“朱以海这是何意?”
尼堪捋捋鼠须,似有所明白。
“估计朱以海也信不过吴三桂,所以想来个祸水东引,让我们跟吴三桂打起来,然后他好坐收渔人之利。”
这是阳谋,尼堪明知,却也无力。甚至心里还得感谢朱以海的网开一面,此时明军各路精锐围逼过来,他们要是再不撤,就彻底的要葬送在这。
此时就算知道被赶去关中,是要借刀杀人,却也顾不得这些。
“赶紧派人给荆襄各处传令,赶紧撤来武关,不要掳掠人口、牲畜,带上金银、粮食就行了,要快。”
······
“报,大王,白河城失守!”
郧阳城中,一名家丁飞奔进来禀报,白河县城失守了。
“他们来的好快!”
郧阳王王光恩焦躁不安起身踱步。
“大王,撤吧,再不撤就来不及了。”
数名部将一起劝说。
可王光恩却犹豫不决,他本是关中饥民,为了求活而造反,后来见官军十面围剿,便转接受招安,为大明坚守郧阳数年,绍天称帝,他也得了嘉奖封赏,封侯爵拜提督,镇守郧襄一带,可以说极大的满足了他。
只是后来朝廷的整编裁军引发他极度不满,最终在鞑子的封王诱惑下他改投清廷,得封郧阳王,仍领郧阳提督等。
他守住了自己的地盘。
乱世之时,他一直紧守一个理念,那就是必须得有兵有地盘,其它都是虚的。谁要动他的兵和地盘,那谁就是要他的命。
他就可以翻脸。
只是谁又能想到,这几年间,局势已经到这地步了。
“尼堪和巴思哈他们怎么能跑,他们现在一撤,这山南岂再属大清?”
王光恩不想撤,多年乱战,好不容易有了这块地盘,他早视为禁脔私土,现在撤了,哪还有他立足之处?
“大王,吴三桂反正归明了,要不,咱们也再反正?”房县协镇参将高士清提议。
厅中沉默。
诸将都没反对,这些将领有部份是随王光恩在郧阳战斗多年的,也有些是降清后派来的,平时也是勾心斗角,但此时却面临着共同的处境。
王光恩很纠结,现在也后悔当初叛明。
可想再反正,又怕明军不会接受。
“要不先派人去试探一下?”
“也好。”
······
仅一天后,再传噩耗。
郧西县城再被攻下,守将崔士仁直接就投降了,带头攻城的正是王光恩的两个弟弟王光泰和王昌,兄弟俩现在一个是屯镇副将一个是参将,却还都挂着侯爵。
两人率军前锋,杀到郧西城下,刚放了几炮,崔士仁直接就打开城门出来投降了。
高必正与郝永忠、刘体纯等也是从竹溪、房县、竹山等地集结屯兵,翻越武当山,打造木排,顺堵河而下。
一举攻占黄龙镇,接着沿武功山北麓,再夺堰店、小岭镇,迅速往均州赶去。
汉水两岸出击。
“大王,快下决定吧,均州若被围住,咱们可就被断了去路,彻底被围住了。”
郧阳虽然偏僻,但其实却也是四通八达,汉水往上可通兴安、汉中,顺汉水而下可通襄阳武昌,经勋西可往关中商洛,经房县可抵荆州。
往东北经白叠关还可以进入南阳府的淅川,可以进入武关道。
但现在只剩下了两条路,去淅川或是去襄阳。
本来当初郧襄都是王光恩占据后降清的,他甚至一度想把南阳也给占了,但后来鞑子却派了宗室巴思哈前来坐镇襄阳,表面理由是加强防御,解王光恩后顾之忧,实际上就是抢他地盘,挤压他空间。
均州、谷城等也被巴思哈一点点占去。
王光恩只剩下一个郧阳,结果在兴安兵败后,高一功李赤心刘体纯赫摇旗等大举进攻,最后把武当山以南的大半郧阳夺去,王光安只勉强维持着武当山以北的汉水三县。
这点地盘,养兵根本养不起。
巴思哈还不断来抽他的血,勋南的高必正,兴安的贺珍,还不时的来骚扰,王光恩早就困顿不堪了,他手下的兵将也早就不满。
如今他们实际上就剩下了一座郧阳城而已。
要么逃,要么降,没有第三条路。
明军一围过来,根本无法抵抗。
当年王光恩虽然在这里守城抵抗闯军三年,但如今三天可能都抵抗不了。
······
虽然郧阳山高路陡,但高必正、王光泰等都是在这里盘踞了数年,早习惯了这边的地形,他们的兵也大多是本地人,如今转为屯镇,分守各地,分田屯守,短短几年,际遇大变,许多原来的饥民、流贼,如今也都温饱了,甚至在朝廷的好政策下,还由军镇出面给他们娶到了媳妇,娶妻生子,安家落户。
虽然总体条件还比较艰苦,可起码有了立身之地,就算是草屋三间,也终于不用再飘泊,三餐简单,可一家妻小都能果腹。
不用再四处飘泊,不用再忍冻挨饥,甚至不用担心贼匪乱兵。
温饱、安稳。
这些屯镇兵都很感激朝廷,所以集结令一响,都争相拿起武器赶到屯堡,点到名的兴奋万分,没点到的甚至很失落。
他们并不怕打仗。
打仗是报答朝廷给予如今的这一切,也是一个不错的挣钱路子,出征就有行粮,立功、缴获还有赏赐。
地里刨食虽然安稳,但这里确实偏僻落后,没有什么额外收入,温饱之后,大家总想着过的更好些。
勋襄境内多山,却也有不少河流。
屯兵们娴熟的扎起木排竹排,利用起这些水道行军、运输,进军迅速。
屯兵们极为积极,都视之为挣钱拿赏的好机会。
郧阳驻守的是高必正的这个屯镇,麾下人马分驻在武当山以南各县乡,之前他们也数次越过武当山,到山北汉水南岸扫荡,每次都能满载而归。
这次听说要顺着汉水一路打到襄阳甚至汉阳武昌去,大家就更兴奋了。
现在也不是农忙时节,虽然天气热,不过山里还比较凉爽,出来也不耽误家里。
朱以海给这边各屯镇的命令是不要出太多兵,各屯镇挑一些精锐就行,各镇加起来兵力很多了,出兵太多,既会影响后方屯耕生产,甚至也会加重军需负担。
可高必正等都怕别人立功,都是尽量多召集兵马,至于说粮草供应这问题,他们跟屯兵们约定,屯镇出一份行粮,然后屯兵们自带一份干粮,最后是半月到一个月的,以炒米或炒面为主。
屯镇与大家约定,没点上的屯兵可以自带干粮以自愿形式从征,没有行粮,甚至屯兵的子弟也可以自愿随征,自带干粮,屯镇不供应他们粮草装备等等。
但是所有战场缴获,他们都可以分赏,斩获等虽不能升级,但可以授赏。
所以明面上高必正的郧阳屯镇出精锐屯兵三千,实际上来了一万多,父子兄弟相随,好不热闹。
一万余人马行走在大山里,虽然缺少骡马,但他们却很擅长利用水道,就地取材,伐木砍竹扎起简易的排子,顺流而下,人和物资一起运,性价比极高。
七月。
高必正、郝摇旗、刘体纯等一万余人马,扫平了郧阳汉水南岸各镇后,大量船、排顺江而下,路过郧阳不打,而是顺流到了下游的均州,兵马围住了襄阳府西大门均州城。
数天后,王光泰王昌兄弟俩也率军抵达郧阳城下。
紧接着兴安府屯镇的贺珍、孙守法、姚科等也抵达郧阳城下,将城团团围住。
王光恩派家丁出城,与明军谈判。
但明军却并没回复。
几天后。
国姓爷朱鹏飞、朱定国也领着兵马自汉中顺水而下,抵达郧阳。
此时郧阳大军云集。
王兴恩摇摆不定,也彻底失去逃跑的机会。
他在明军围城前,主动的把外围的兵马全都撤入了城中,王光恩在给明军的信里说他城中还有两万余人。
实际上是把全城人都算上,才两万多。他此时兵马不过万余,而且极度缺粮,根本无法坚守,尤其是军心皆无,毫无斗志。
孙守法、贺珍、王光泰、姚科等都在等朱鹏飞和朱定国这两位皇帝义子国姓爷的到来,尤其是皇帝早就指定朱鹏飞为此次郧襄方面的行营都督。
“国姓爷,王光恩想要投降,却又还心怀幻想,有许多条件。我们没有理他,他这几天已经自己把条件降了许多了。”孙守法向朱鹏飞禀告,在高斗枢入朝升工部尚书后,现在孙守法是陕西巡抚,因陕西还仅收复汉中兴安两府,实际也只管辖两府。
第700章 心腹何在
郧阳城很残破。
郧阳因控扼汉水,地连秦巴,有着独特的地理优势,在太平年间,也是汉水中上游最富庶的中心城市。
在明代,郧阳地位一升再升,由村落强升为县,再强升为府,后来又派都御史驻此抚治四方,最后统领四省的八府之地。
不过郧阳的这些优势也使的他成为兵家必争之地。
成化年间,郧阳设府、设抚治后,郧阳八方辐辏,万商云集,有烈火烹油之盛,可到了明末,李自成、张献忠义军在此与官军有过五次大搏杀,郧阳设府以后一百六十多年的建设,几乎毁灭殆尽。
崇祯年间,连岁饥荒,赤地千里。
绍天以来,湖南四川等地都迅速在恢复生机,可郧阳却依然还是那饥荒穷困样子,无休止的战争,让这里成了死地。
王光恩的反复,更是让这里雪上加霜。
楚之屏藩,秦之咽喉,豫之通道。
历史上朝秦暮楚、城下之盟都发生在这里。
郧阳城东、北环山,西、南环水,北部有大片良田,曾经是稻花香里一片,远山环绕,汉江在西南绕城而下。
西南边的城墙外就是险峻悬崖,崖下汉水流过。
城池北高南低,东西缓坡而下涉入汉江,形若簸箕,故称簸箕城。
三街五市,六座城门。
门楼七座,瓮楼三座,砖石城墙,高一丈五。
朱鹏飞仔细的打量了这座城池,也不得不感叹,仅从军事角度来看,这确实是一座铁城。
但如今的朱鹏飞也是一员久经战阵的大将,不再是当初初入吴地的那个张大鹏了,他很清楚,城池再险固,但也还得人来守。
守军的士气、意志,还有城中的粮草器械等,都是左右战争的关键因素。
王光恩守着这座坚城,可外无援兵,内无粮草,兵无士气,连他自己都没有抵抗的意志决心,这仗不用打,已经赢了。
王光恩不是勒克德浑也不是博洛、谭泰这些满人宗室大将,他本就是个反复无常摇摆不定的军头,一个饥民造反出身的军头。
反反复复好多次了。
这些年来,郧阳也没安稳过,一直在打仗,本来王光恩当初若不反叛,能够接受朝廷的安排,整军安民,按着文安之、高斗勋他们曾经的安排,郧阳也不会如今这残破的样子。
成化年间,天下大旱,百万流民涌入郧阳山区垦荒屯田,可知这山区里其实也不全是无用,在那种大饥大灾的时候,这种山区有时反而比中原更易生存。
“告诉王光泰,这里没有他讨价还价的余地,若是他识时务,就老实痛快的开城带兵投降,也免的乱伤了无辜。
郧阳是朝廷的郧阳,军队更是朝廷的军队。”
朱鹏飞抬了抬头,“现在是早上,等太阳升到正中天,他若还没开城投降,那么本都督就会直接攻城,别以为郧阳城很坚固,但本都督有的是攻城大炮,要破此城易如反掌。”
“现在开城投降,所有士兵可以得到直接赦免,所有军官将被送往洛阳,听侯圣人发落。”
朱定国和孙可望等更是直言,“何必这么麻烦,直接攻吧。”
“先让人对城上喊话吧,给他们半天时间。”朱鹏飞不急。
贺珍提议,不如先假装答应王光恩的一些要求,等他们投降后,再把他们砍了便是。
“用不着诱降。”
朱鹏飞数万人马,就是要堂堂正正的拿下郧阳。
王光恩当初叛明降清,可谓是极为恶劣,这种人哪可能还跟他讨价还价,更不可能答应把郧阳和兵马保留。
王光泰王昌兄弟站在那里,却一句话没说。
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晚了。
城中。
王光恩站在城中的钟鼓楼上,钟鼓楼直入云中,可居高临下的眺望全城内外。
看着明军云集,江上还有那么多船排。
王光恩紧咬牙床。
明军的喊话声如山呼,王光恩在这里也能听的一清二楚。
听着这些话,他绝望了。
更让他绝望的是,他几次派人出城联络兄弟两个,可他们却一句话都不愿意回他。
“大王,弟兄们要弹压不住了,都在鼓噪说要开城。”
几员家将上来禀报。
王光恩叹气,“定是高士清等人暗里挑动的吧?徐巡抚呢?”
巡抚徐启元当初跟着他降清,也算是半被挟迫的。
“大王,高士清等人都去了徐启元的府上。”
听到这里,他哪里还不明白,这些人是要把个早没权的徐抚台请出来,带他们开城投降,说不得马上还要来一次兵变,把他脑袋砍了去请功领赏。
他心腹不是没有,可是到此时,就那两营家丁又有何用?
事到如今,谁还愿意再跟着他。
“我们应当早南下襄阳的。”
王光恩却只是苦笑,“去襄阳又有何用,左不过是多苛延残喘几天罢了,罢了罢了,是我目光短浅,当初为这封王所诱,倒是连累了兄弟们。”
嘈杂之声由远及近,许多郧阳兵正往钟鼓楼来。
兵变了。
早有心里准备的王光恩也不以为意了,这些年,什么样的事没经历过。
“当年的饥荒没饿死老子,老子造反多年,也混到崇祯朝的总兵,绍天朝的提督、侯爵,还有他大清朝的郧阳王,这辈子也不亏了吧,
来吧,一剑砍下老子的脑袋,痛快点,一刀两断,然后提着下去,带那些兔崽子一起开城投降吧。
跟明将说,老子辜负了皇帝的恩德,但这些弟兄们是无辜的,就不要牵连他们了。还有,我那两兄弟,他们与我也早大义灭亲,所以也不要连累他们。
好汉一人做事一人当,人死债消。”
说完,他摘下头盔,还拔刀把辫子先割掉了,然后弯腰低头。
“来吧!”
“王爷。”
“来!”
“柱子,动手,二十年后,爷又是一条好汉,下辈子还要当王爷!”
家将柱子犹豫许久,终于还是拔刀。
乱兵已经在往塔上冲,脚步声越来越近。
当高士清带着兵终于冲到顶楼,却只看到王光恩的家将柱了提着主子的脑袋。
“王爷有令,郧阳降!”
城外。
明军正在从船上卸炮,各营人马在做着攻城准备,有条不紊。
城门突然打开。
郧阳巡抚徐启元、参将高士清为首,带着一众文官武将出城。
众人都摘了帽子,露出刚剪的头发,一个个还把鞑子的官袍脱了,光着膀子出城请降。
贺珍、姚科、朱定国、孙可望等一群人看着这幕,有些意外,又觉得本该如此。
“王光恩呢?”
柱子上前,端着个托盘,掀开盖布,里面正是王兴恩的脑袋。
王光泰、王昌兄弟俩扑了过去,看着大哥的脑袋忍不住落泪。
柱子把王兴恩的遗言说出。
朱鹏飞看着那个脑袋,良久才缓缓道,“太阳还未至中天,既然你们已经出城来降,那本都督也遵守承诺,所有城中士兵都不追究,唯军官送往洛阳御前发落。”
徐启元等跪地接受。
接下来便是受降。
城中士兵一营营开出来,交出武器衣甲,登记名册,然后进入临时营地。
朱鹏飞让给他们煮粥供饭,这些人吃的狼吞虎咽,他们早就限量供粮,有一顿没一顿许久了,一个个饿的面黄饥瘦。
王光恩甚至为了维持自己的兵力,到处强拉壮丁,连乞丐都不放过。
兵虽一万多,但真正打过仗的却只有几千人了。
“这些人如何处置?”
孙守法问朱鹏飞。
“由孙可望将军暂代湖北郧襄道分巡兼郧阳知府,如何?”朱鹏飞转头问孙可望。
这位西营四大义子之首,自投降后,其实在军中处处被排挤,跟义弟朱定国的关系也越来越紧张。
先前西营残部虽整编一镇,但朝廷也不断的掺沙子。
如今朱鹏飞要把他调出军队,孙可望愣了下,想了想却还是应了下来。西营已经没他位置,他呆在那里跟改姓朱的李定国也处不好,倒不如干脆离开。
“孙分巡以为这些兵、民该如何处置?”
“按朝廷惯例,打散各地安置落户吧。”孙可望直言。
这也是朝廷现在惯例,每收复一地,就要清理田地、户籍,招聚流民等,变价售地给百姓,或是迁移一些去他地。
“郧阳山多地少,但交通重要,水路运输发达,这里向来就有许多船工、纤夫,而且这里的木材、药材,矿产也很丰富,我看可以先以工代赈,搞运输、采矿,也可以招商开矿等,以恢复经济。”
新取的郧阳三县,朱鹏飞则分兵驻守。
王光恩的自尽,换来了郧阳城的不战而下,一万多饥兵也定好安置,在郧阳休息一夜,兵马顺江而下。
抵达均州时,高必正刘体纯郝摇旗他们已经把均州拿下了。他们拿炮轰城,没轰几炮,城头就举起白旗投降了。
拿下均州后,留下一些兵守城,他们迫不及待的就顺江去打谷城了。
于是朱鹏飞他们也就没在均州上岸停留,继续沿江而下,等到了谷城,高必正他们又已经把谷城和光化也给逼降,又顺江直奔襄阳而去了。
“太快了,这样不行。”
朱鹏飞站在船头,连连摇头,“陛下旨意,得让鞑子湖北的军队退入关中,让他们跟吴三桂狗咬狗,现在就围襄阳,那荆州武昌那边的鞑子还没撤离,赶紧传令,让他们退回谷城来,不能乱了陛下的部署。”
明军占了谷城,其实已经是进入了一马平川的南阳盆地了,不管是下襄樊,还是上南阳,又或是前往淅川商洛,其实都是毫无阻拦。
“咱们拿下襄阳,堵住鞑子,来个一锅端岂不更好?怎么能让他们跑了?”朱定国提出反对意见。
朱鹏飞对这位结拜兄弟却是不客气道,“这是陛下旨意,必须遵守。”
第701章 挥泪斩将
鲁阳关,守护鲁山最重要的隘口关城,当洛阳与南阳盆地交通要冲,自古兵家必争之地。
“听说当年乌鸦在此三次为刘秀引路,故民间称此为三鸦路?”
“确实有此传说。”
朱以海站在鲁阳关上,感受着这处天下闻名的关隘的历史韵味,这里曾是楚长城的重要关口,一千六百里的楚长城西起郧阳竹山,东至鲁山、南召等县。
李白都曾写诗,胡风依代马,雪拥鲁阳关。
鲁阳关是险要的,两山壁立,中有流水,连山插汉,秀木干云。
如今这处险要,为明军所据,皇帝还刚从洛阳抵达此处。
“陛下,徐启元到了。”
朱以海听到这个名字不由的感叹,“请文先生和高工部来,”
又叫了大学士朱大典和协办大学士堵胤锡,这几位都是湖广来的,与徐启元也算是共事一场。
徐启元是合肥人,举人出身,崇祯年间,官至郧阳知府,当时湖广郧阳混乱,王永祚、左良玉等先后败走,徐启元却坚守郧阳,多次与张献忠李自成等贼众激战,还与高斗勋一起招降了王光恩,收拢了不少败兵。
最危急时,湖南湖北十三府皆陷,独郧阳坚守。
郧阳能存,都因徐启元能守,而王光恩善战。
而如今,王光恩让家将砍下他脑袋投降,徐启元更是提着他脑袋来请罪。
文安之、朱大典、堵胤锡、高斗勋还有何腾蛟、王永祚都来了。
“陛下打算如何处置郧阳一众人?”
王永祚先提问,他曾任过郧阳巡抚,徐启元也算他的老部下了,当初王永祚因移镇襄阳,结果左良玉弃城而逃,襄阳失守,藩王被杀,王永祚也因此革阳下狱,差点被杀。后来革职回昆山老家,与顾炎武等一起举旗起兵,响应鲁监国,却也得立从龙之功,如今也是仕途不错,官至左谏议大夫。
他对徐启元印象是不错的,这人挺有本事。
跟高斗枢都对守郧阳立下大功,可如今却是这般处境,不免让人唏嘘。
“陛下,臣以为徐启元也是被王光恩所挟迫,论罪追究,也当考虑实情。”
在座众人中,高斗枢是跟徐启元并肩过几年的老战友,当年守郧,高斗勋其实也有大功,如今看到老伙计这般下场,也有些不忍。
“文先生?”朱以海问首辅。
文安之叹道,“臣先前奉旨往郧阳,虽然与徐启元相处时间不长,但此人确实也是个难得的官员,与高公坚守郧阳数年,表现可圈可点,后来失节,也确实当受了王光恩之挟迫,但是臣以为,也不全是被挟迫的。
他降虏后,先是授右副都御史,留任郧阳巡抚,后来又加右都御史,再加太子太保,再加兵部尚书,还封了南阳侯,若仅是被挟迫的,鞑子也不可能给他一升再升。
而且他降虏以后,也从没有给朝廷联系过,只言片语都没有。
他是有很大问题的,当初王光恩等人叛变,他有不可推卸责任,甚至也是主谋之一。如今势穷投降,绝不能轻易原谅,他与一般曾降虏的文臣武将不同。”
徐启元是朱以海授任的郧阳巡抚,他也不是被围城粮绝等情况下投降,更不是被俘的,是主动谋反的。
“必须严惩,最好是处死,明正典型,否则国法何在,朝廷威严何在?”
“王光恩就算自尽了,但郧阳那些参与谋乱的军官,如李茂春、胡廷骋、杨明启、余启凡等营官以上,皆当斩首,明示天下。
军官之家丁老卒,可免一死,但得发配台湾、云南或海南等地拓荒。其余士兵,也最好不要就地安置,而当尽数迁往台湾广西等地落户安置,垦荒守边。”
文安之态度很明确,得区别对待。
郧阳的王光恩徐光启等叛乱,是绍天朝内的叛变,跟李成栋、土国宝甚至吴三桂等的又不同,那些是在崇祯朝或是之后叛乱的,都不是在绍天朝中叛出去的。而郧阳这伙人是在已经上表尊奉绍天天子,甚至成为一镇之后,后面又叛出去的。
甚至跟当初湖广的忠武几镇叛乱又不同,那些是兵败之后溃逃,有的趁机劫掠地方,有的叛投清军。
对他们,朝廷也没有半点手软心慈。
而郧阳的这些人,比当初忠武等有过之无不及。
必须严惩。
否则朝廷威严何在?
以后地方上的这些军头们岂不是更能随心所欲,更可以随便朝秦暮楚?
在座的六位大臣,都是从湖广郧阳过来的,跟徐启元都有旧,可文安之一席话,大家也无法再为他求情了。
朱以海目光在几位大臣身上扫过,“首辅所说,很有道理。国家从乱世走向治世,制度、律法是必不可少的。”
“召徐启元进来吧。”
徐启元一袭白袍觐见,十分惶恐。
朱以海对他也没半分客气,其实两人还是头一次见面,当初朱以海在浙东起兵之初,授封湖广一众官员,也加封了郧阳的高斗枢徐启元等。之后徐启元一直在郧阳,直到如今。
君臣两个头次见面。
徐启元惊讶于皇帝的年轻威武,比绍天金银币上的头像更显威严。
“罪臣······”徐启元刚要跪拜,朱以海不客气的冷哼一声,“朕授你郧阳巡抚,可你不稀的做大明的臣子,非要去做鞑子的巡抚,王光恩降虏,还有个王爵,你降虏,不过是换个留任,值吗?”
“罪臣一时湖涂!”
“湖涂?好一个湖涂,说的轻巧,可你对的起自己的良心吗?”
“不用说了,朕不可能饶过你,朕当初对郧阳的人马也不薄,那几千残兵,一座残城,朕给你们加官晋爵,王光恩封侯,授封提督,许你们自成一镇,你也授为巡抚,加阶晋衔。但你们却只想着把郧阳当成自己私人地盘,甚至为了对抗整编,不惜降虏,这已经彻底越过了朕的底线!”
“来人,把徐启元等全都军前正法,斩立决。”
“满门抄家入公,流放云贵!”
徐启元本还怀着一丝丝的侥幸,以为天子向来仁慈,连洪承畴钱谦益等都肯接纳,吴三桂都愿意招降,甚至顺营西营都招,连张献忠、郑芝龙的儿子都收为义了,他也是朝廷重臣,顶多革职。
谁料却是这般严厉下场,当时吓的跌坐地上。
“拖下去!”
徐启元是个知兵能守的文臣,在明末这些臣子里算是能力不错的,但是都这时候了,却还去降虏,朱以海也只能说这人确实湖涂到家了。
必须立个典型,只能从严处理。
如果不是立典型,可以把他发配到云南去拓边,但现在必须得杀。
杀了徐启元,把郧阳镇彻底除掉,也正好趁此机会好好的震慑一下几个外镇,尤其是对江西的金声桓王得仁张安等,下一步就是要收他们的兵权了。
由内而外,一步一步来。
朝廷若是不能解决掉这些军阀,那就算赶走了鞑子,也谈不得中兴。朱以海没急着直攻北京,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
他很看重御营的提升,更重视收复之地的真正控制力。
后方不稳,前线也能安。
李自成当初兴也匆匆败也匆匆,很关键一点,就是没有建立真正稳固的统治,很多地方虽然军事上胜利了,占领了,但只是流于表面,大量望风归附的军将们并不忠心,地方归附的豪强士绅也没几个真心的。
所以就会出现他一败,就再也起不来了。
“让朱鹏飞收一收脚步,别那么急躁,兵马先不要越过谷城,别吓着尼堪、巴斯哈他们,”朱以海看着报上来的那些捷报,“朱鹏飞的陕甘行营跟兴安府贺珍、孙守法、姚科等的兴安屯镇,进行合并整编,整编成御营第十九镇,朱定国的那镇人马,与高必正、赫摇旗、刘体纯他们的兵马,整编成御营第二十镇。”
“每镇战辅兵一万五,十九镇以后驻陕西,二十镇驻湖北。整编完成,其余兵,则部份为屯营,其余为驿卒,剩下的退伍为民,地方安置。”
“朱胜利与李赤心的主力精锐,整编为御营第九镇,今后驻湖南。张世鹏的川贵行营与及其它川中兵马,整编为第十镇,驻四川。
袁宗第部,及御营部份兵马,整编为第十一镇,驻贵州。”
“刘穆第八镇,战兵驻江西,郑遵谦第七镇,战兵驻江北。”
“朱忠义第十八镇驻河南。”
朱以海做出部署,要对江西江北河南山东湖北湖南以及云贵川陕甘等陆续完成整编,基本上就是一省设一个新编御营镇,边穷省再设一个屯镇,另设若干团练。
基本上就是要以御营为主力,去整编合并现在各地还有的这些外镇屯镇等,并进一步清理掉那些地方武装,尤其是那种土寨、山寨武装势力。
比起直捣北京,现在朱以海更在意这个。
不先把这些各种地方武装势力扫平,那么地方上的控制权也难真正掌握,而整顿吏治、清理田地、登记户籍,减租减息等等,都难以展开。
不把这些地方彻底拿到控制权,那这些地方就会成为黑洞,既会是财政上的黑洞,也会是统治上的黑洞,后患无穷。
第702章 下山
鲁阳关南。
山路古道上一支人马正在行军,已经升为哨长的李宝泉骑着匹马,全副武装走在队伍里,他的一哨人马也全副武装行军。
在这险峻的山里行军,没人敢大意,虽然全副武装行军影响速度也增加负担,但小心无大错。
哨副赵小楼骑马从前面过来。
“哨长,前面就是大官岭了。”
大官岭上有一个大官寨,是他们此行的目的地,章丘一战后,李宝泉赵小楼等虽升了职,却也没有再遇到什么阵仗。
他们神策军整编为第一镇后,驻防山东。
这次也抽调了部份随驾西征,皇帝从洛阳移驾鲁阳关后,他们协接到任务,出鲁阳关入南召县境内,先清理地方的那些贼匪土寨。
“这寨子三面环河,只有西面一条路经过,寨子坐落于坐西向东,西高东低的山盖上,大约有十来亩大。三面环河,山势陡峭,难以攀爬,西面有宽约七尺,高八尺的石垒寨墙,易守难攻。”
“大官寨寨主姓郭,南阳士绅,还有举人功名,寨中多是他的族人和佃户等,人只数百人,但与附近的二官寨、黄沟寨等七八个寨子结盟,约定互保。”
“之前鞑子攻打过,也没拿下,后来约定夏秋两季交粮交钱,鞑子授他们团练之名,也就相安无事了。”
李宝泉跟着皇帝从山东一路过来,过了旧黄河后,也见识到了山东河南这边土寨的厉害,也看到了中原萧条,百姓饥荒。
“你过去公开咱身份,天子御营也不管用吗?”
皇帝率着御营一路过来,御营所到之处也是立即清剿地方的流贼盗匪,招安土寨等,要求他们散寨归农,恢复地方安宁,恢复生产秩序。
“说了,我还给把皇帝的圣旨在寨下宣读,可他们愣是连寨门都没让进,站在寨墙上拿弓箭火枪对着我呢,根本听不进。”
“既然好话不听,就只能动刀了。”李宝泉对这样的土寨子不太放在眼里。
叫来传令兵,吩咐加快行军。
他们这一哨人马,下辖三排,每排三队,每队十二人。哨还有个直属队,有炊事组、传令组和火力组。
做为大明第一镇第一协第一步兵标下的人马,他们的在章丘打出了荣耀,获得了皇帝亲笔题写的哨旗,上面还有一只火鸟是他们的哨标。在章丘折损了不少人马,也早就全补齐了。
如今一哨有一百多人,全披甲,步兵全是新式鸟铳,每个排三个队里,就有一个火力队,六人配三杆重鸟铳,六个配三门虎蹲。
他们哨火力组还配了两门小佛朗机。
传令组还有三人六匹马。
李宝泉是正七哨总,赵小楼也转正,正八哨副。他们哨还有一个文职从七峭副,一个从八司务,另外还有个哨士官长(非军官),以及三个正九的排长,三个从九排副等。
组织健全,装备精良,士兵也都是久经训练的老兵。
比起当初章丘血战时,那是鸟枪换炮,一哨战兵一百多人,辅兵还配几十。
传令兵兼号手吹号,加快行军。
赵小楼与那位士官长骑上马,带着几骑继续到前面探路。
很快,全哨抵达大官岭下。
寨子里早就动员起来,守住寨墙,紧闭寨门,刀枪相向。
这次文职哨副张其伦上前,他也是山东人,跟李宝泉他们不同的是,他是官宦子弟,以前有过秀人功名,后来应募入选,还先送进讲武堂进修一年,然后调到第一镇,到李宝泉他们哨做了个哨副。
他这个哨副比赵小楼那个哨副还高一阶,两人职责不同,张其伦主是要管文职工作,也管记功、军纪这些,赵小楼则主要是协助哨长打下手,管理日常,他手下还有个士官长为助手,负责训练的,相当于教头。
张其伦不愧是读书人,还在讲武堂进修过,他直接下马,空手直接就来到寨前,然后对着寨子里喊话,甚至直接就喊出了寨主郭宝庆的大名,还说久仰大名,知晓他在这些年动荡里,如何维护一方安稳,救济了许多百姓等等。
“郭寨主曾考进举人功名,我不才只有秀才功名,还得称寨主一声前辈,不知可否能让我入寨一叙?”
郭宝庆一大把年纪,须发花白。
看着在寨前排兵列阵的这小二百人,尤其是这尽皆披甲,鸟铳林立,还拉着火炮的场面,也大感不安。
跟张其伦聊了一会,便也就以小友相称。
让人放下一个柳筐,把张其伦单独拉进了寨子。
进寨后,张其伦便也开门见山的说明来意,又说当今圣人仁慈,中兴大明,所收复之地推行的种种仁政。
对于郭宝庆这样立寨守境安民的贤良乡绅,圣人也是十分赞赏。
“之前流贼横行中原,鞑子入关南侵,地方不靖,郭公等地方乡贤站出来建寨聚民,既是自保也是保乡邻,如今朝廷大军前来,地方也要恢复安宁,所以陛下希望各处寨子都能够散寨归农,
这寨子虽挺险要,但三面环河,寨子也不过十来亩地,大家挤在这里,生活也是诸多不便,以后大家不用再担心鞑子或是贼匪,这些都有朝廷的御营兵马负责。
大家安心返乡归家,朝廷呢也会派来官吏恢复地方官衙,以前的税赋欠缴都免除了,南阳今年也要免地租。
新来的官吏加上地方上郭公这样的乡贤,一起清理田地,把过去官田屯田、无主地都收归官府,然后再变价卖给百姓,大家抓紧时间,还可以秋种一季,
还有,陛下已经下旨从江南等各地调运粮食、盐、布等前来赈济灾民,对灾民发放无息、低息的青苗贷等,帮助重建家园,恢复生产。”
对郭宝庆这样的老乡绅,张其伦告诉他,皇帝征召他们前往行在面圣,吏部会进行考核,然后视才授职。
若是年老或身体原因不想做官的,也会授予散阶等。
总之,朝廷没忘记他们,对他们很重视。
甚至以后重建地方团练,可能也还要借助他们的名望等等。
好话一箩筐,核心的则是开寨恭迎王师,散寨归农,不要再据寨自守,更不能再私拥武装。
乡绅们散寨后,百姓们编保甲,建乡团,在县衙、乡公所等可以保留一些武器,乡绅们自己也可以保留刀枪弓箭等部份自卫武器。
但是战马、铠甲、盾牌、弩、炮这些都不能再拥有,朝廷这边收缴后,会给予一些折价补偿。
这些寨子,视情况或交给军队驻防,或交给地方做团练营地,或是改做驿站等作用,或是直接拆毁,或改为村庄等。
山寨外。
李宝泉身披铠甲,外披罩袍,手里也端一支鸟铳,站在寨外。
太阳很大,也很晒,可大家还都坚持阵形。
这小二百人全军肃立,给寨子上守卫的寨丁很大压力。
郭宝庆跟张其伦聊了好一会,最后将他请到一边喝茶,然后自己到另一边与子弟族人等商议。
“你们觉得可信吗?”
“这几年也听了不少绍天大帝的传闻,虽然都是道听旁说,可江南等地这短短几年就安定下来是事实,他们不仅没战乱,还没饥荒,绍天帝北伐,那更是战无不胜,鞑子都要弃湖广,甚至要弃北京出关了,”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
郭宝庆抚着胡须,“我以为最关键的不是这些,而是绍天天子起兵以来,确实是多行仁政,崇祯以来,天下大乱,如今也终于出了一位圣君了,当初闯贼等横行中原,我带领族人等在此修寨据守,也十来年了,被流贼、鞑虏、土寇等攻打、袭扰甚至是敲诈,我们也是深受其苦,这些年大家忍饥挨饿,多少青壮死在守寨的战斗中,有多少人在外面种地时被袭击杀死?
甚至多少刚出生的孩子缺医少药缺少食物而夭折?
这里终非长久之地,如今这位张哨副一番话,让我觉得是时候离开这里,重返家中了。”
郭家众人也都厌倦了这里的生活,山寨虽险,可地方狭小,只是个藏身之所,平时还是得下山寨去旁边垦荒种地,可山里有多少地,也不肥沃,还缺水等,所产也有限,十几年来,坐吃山空,还经常得被敲诈劫掠,日子苦不堪言。
“下山!”
张其伦喝完一杯茶,郭宝庆终于又出现了。
“我们愿意遵从圣人旨意,散寨归农,全听朝廷安排!”
张其伦高兴的起身,“那请寨主先打开寨门,让我们哨的弟兄先进来避避太阳喝口水先,然后我们再好好清点下寨中的人口、武器等,如何?”
“这是应当的,我就这叫人开门。”
寨门终于打开。
身披着棉甲棉盔的李宝泉赵小楼等人都晒的有些发晕了,曾经同一队里排长宋恩甚至几次提出要放两炮好好提醒一下寨里的人。
张其伦与郭宝庆一起走出寨子。
“哨长,谈妥了,带弟兄们入寨吧。”
李宝泉抹了把脸上的汗水,对张其伦竖起大拇指,“还是咱们秀才公有本事,小楼,多学着点。”
赵小楼笑呵呵道,“嗯,赵哨副一张嘴胜过咱们二百兵呢。”
郭宝庆过来说着客套话,一边让人赶紧煮茶做饭。
“杀两头猪,今天是个大喜日子,好好庆贺一下。”
李宝泉也赶紧对赵小楼道,“让辅兵们把带来的干肉干鱼和海带拿来一起吃!”说完,又叫来了排长宋恩,“宋排长你带一排人在这里值勤站岗,现在开始,大官岭寨的防卫就交给你了。”
“是,哨长。”
郭宝庆见状,沉吟了一下,然后也叫来了自己儿子。
“你把镇守的家丁撤下来,跟宋排长交接一下。”
第703章 轰动
崔庄。
红布包着的大匾,被乡绅们吹吹打打的抬来。
“请李哨总、张哨副、赵哨副揭匾!”
李宝泉赵小楼几人都特地穿的很隆重正式,铠甲擦拭干净,外面还特披上罩袍,今天是南阳府南召县崔庄乡正式成立的日子。
揭开红布,乡公所也就正式成立,大明也正式在南阳恢复设立了第一个衙门。
李宝泉这一哨人马出关,在大官岭成功说报郭宝庆散寨归农后,当天郭宝庆便派人请来了附近结盟的七八个寨子首领,这些寨子都是乡绅们建立的寨子,大家过来吃了顿饭,聆听圣旨,打听了朝廷的政策后,都表示愿意奉旨散寨。
接下来几天,他们这哨人一一登门拜访各寨,那些乡绅、宗族型的寨堡,都很配合的奉旨散寨,仅有几个贼寇型的寨子不愿意奉旨,李宝泉也不客气,佛朗机、虎蹲炮打头阵,重九头鸟枪阻击,然后鸟枪轮流放,再用盾牌顶在前面,几乎都没什么伤亡就拿下了寨子。
这些寨子别看名头挺响,但在真正的御营围剿下,不堪一击,战斗意志也差,铳炮一响,好多直接就乱窜逃跑,等寨门一破,更是直接就鸟兽散,寨主们更是直接带头逃跑。
破了几个寨子后,砍了那几个南阳有名的好汉,然后拿着他们的首级再去招安其它贼匪、流民聚集的寨子,再有郭宝庆等出面招降,事情就好办的多。
各个寨子闻风归附。
崔庄乡是南召县北部,也是南阳盆地北边,处于伏牛岭北沿,在古代也是楚国北部边境,其境内既有几条重要通往陕洛的通道,也有连绵山脉,古楚长城在这里经过,曾经修过许多防御设施,有许多城寨关隘。
历经两千年,仍保有各朝各代的许多关墙、城寨等。
崇祯以来中原大乱,这里的本地乡绅、流民甚至盗匪也大多进山,占据这些险要的关城、山寨,重新修葺后据守,一边在周边垦荒放牧,艰难求生。
第一镇御营到来,虽只来了一哨人马,可绍天帝都已经就在鲁阳关了,大家见了明军御营的良好军纪,以及皇帝的谕旨,也是纷纷受招。
几十座大小寨子一起散寨归农,本地有名望的寨主、士绅、族长们齐聚崔庄。
这座由崔姓家族在古路河、黄鸭河、狮子河三河交汇处的平原上建立起的庄寨,在明末也是经历了各种威胁,仍然屹立不倒,有高大坚固的庄墙,甚至还有护城河、吊桥等。
如今,这里成为新设的崔庄乡的乡公所所在,崔庄乡团练,也正式在此成立。
哨副张其伦暂代崔庄乡乡长一职,郭宝庆暂代副乡长,哨副赵小楼暂代崔庄团练营官,岳家寨的岳贵暂代崔庄团练营副,而程家寨的程升则暂任崔庄巡检。
岳贵自称岳武穆之后,说是岳飞第五子岳霆后人,他们是早年间从鲁山县岳村迁来,在此也传有数代。
先前也结有岳家庄北寨、南寨等两个寨子,人丁多,实力强,名声也不错。
程升祖上也了得,是唐朝骠骑大将军程咬金之后,北宋理学二程那也是他家祖上,程升祖上从南阳尹川迁来此,繁衍生息,也成本地大族。
此外崔庄的崔氏,据说也是隋唐时的清河崔氏后人,明初时从北方南迁至此,繁衍十一代,也人丁众多,一方名望。
另外孔家庄、孟家庄、颜家庄等更都称是孔子、孟子、颜回等圣贤后裔,其它比较有名望实力强的家族是贺家、李家、魏家等,贺家自称祖上是贺知章,明代时出了贺自镜名震朝野,皇帝赐封为天官、通议大夫,赐莽袍玉带等,其子孙一支从镇江迁到此,也是繁衍数代。
这些名门大族还是很有底蕴的,在崇祯年间,他们基本上都扛下来了,在山中建立堡寨,虽然也大受打击,但根基还在。
如今绍天帝恢复,他们也是迅速恭迎王师。
新成立的这崔庄乡,也是委任这些士绅豪强为乡官,保甲长,新建的团练,也基本上是从他们原来的和寨里挑选的精干家丁组成,仍是由这些人分领。
对于绍天朝来说,要迅速恢复地方秩序,除了进军招安、扫荡、清剿,迅速派官外,也还要利用地方上的这些士绅豪强大户们的名望关系等。
只要他们能配合,朝廷也是愿意维持他们在地方上的名望地位,甚至保证他们的产业等的。
“我们南召县地处伏牛山南麓,南阳盆地北缘,东邻方城,西临内乡,北靠鲁山,南接南阳,素有北扼汝洛,南控荆襄之称,
只不过我们这里山多地少,尤其是我们崔庄,全部耕地也仅五万余亩,可用草地六万余亩,可用林地四十余万亩,以前太平的时候,小麦田有两万余亩,水稻田万余亩,其余种小米、大豆等,这几年受战乱等影响,百姓逃亡,剩下的部份逃进山里结寨自保,只能在山里种土豆、玉米、红薯为主,食不果腹,十分困苦。”
“如今朝廷来了就好了,我们终于得以复返家乡了。”
大家说到这,都很激动,是发自内心的高兴,有些士绅被迫离开家十来年了,世代居住的村子都毁弃了,残垣断壁,到处杂草,田地也荒芜,桑叶树都长成了大树了。
各家代代积攒治下的田地,也只能荒在那,有地不能种,却得在山里垦荒种玉米等,还填不饱肚子。
当然,也有些寨子,也曾降过虏,甚至派子弟在鞑子那里考科举,甚至做官为吏,但也是无奈之举。
如今朝廷光复,各种仁政,他们是真心高兴。
就算李宝泉他们宣读朝廷旨意中,有清理整顿田地,有减租减息这些,他们也不在意了,他们现在最迫切需要的是恢复原来的秩序。
是能够回到世代居住的村庄,是能拿回自己的田地,是能够继续过上体面和安全的生活,而不是被迫在山里过着那般艰难而朝不保夕的生活,甚至是任人胁迫敲诈。
“崔庄光复,新生活开始,赵小楼,传令鸣枪庆贺!”
乡公所前,一队队全副武装肃立的火枪手们,在命令下,动作划一的装弹,然后对天鸣放。
一排排鸣放,这不祥的刀兵之声,却反而让在场的士绅百姓都感觉很是安稳,觉得陌名的亲切起来了。
“现在发放救济粮、盐。”
张其伦笑着道。
乡里组织团练从鲁阳关运回来了一批盐粮物资,现在就堆在乡公所门前,这就是民心保障。
郭宝庆带头说了些感谢朝廷,感谢皇帝的话,还带大家向着鲁阳关方向跪拜高喊万岁,然后开始放粮。
按人头赈济放粮,每人放粮一斗。
只要在乡公所这里登记名字等信息,再按上手印,就可以领粮了。当然,这是救济粮也不是白领的,领了后,就要被朝廷临时征召十天,做些力所能及的恢复工作,比如修路,清理荒田,修房子等等。
每人还能领到一份盐。
乡公所旁边,还挂牌开业了一家粮店,按身份户籍限量购买,价格倒也不是特别高,一两一石米,但一人十天内最多能购买一斗米。
选入团练的百姓也开始承担起站岗、巡逻、运粮、发粮等等任务,但他们有额外的一份粮,一天两升粮,没有饷银。
可这一天两升粮的待遇,不知道让多少人羡慕。
乡公所、保公所依次建立,招募书吏等,然后就是编设保甲,各村还要结公社、大社、小社。
清田量地,登记户籍。
哪个村子里有哪些人出外还没回来,谁降过虏,或还在鞑虏那边,谁家又绝望了等等,都要一一登记上报。
李宝泉赵小楼他们这一哨人马,就停留在崔庄乡,负责训练团练,编练保甲,巡逻道路,清剿山里,也是很忙碌。
不过效果也不错,眼看着一个个寨子陆续散寨,百姓纷纷返回村里,毁弃的村子重新升起炊烟,百姓开始修补房屋,割掉荒田里的杂草。
在崔庄乡,甚至还又新建立起了一所村小学堂,一批孩童走进学堂,琅琅读书声开始传出。
崔庄乡上,还开始出现了集市,那条十字街,也一家家的开了不少店铺,从崔庄到鲁阳的道路上,如今更是络绎不绝,车马不断,物资源源不断的过来。
御营的这一哨人马,加上辅兵小二百,如今三个排各驻一地,领着团练训练、巡逻,每天一大早就吹响起床号,然后出操训练,那整齐而又带着杀气的操练,让百姓觉得很有安全感。
甚至他们营地前,总会有许多小伙子大姑娘前来围着,小伙子们也想进御营,大姑娘们则想挑个禁军嫁了。
“哨长,这是个不错的机会啊,郭副乡长岳营副还有程巡检他们也跟我说起几次这个事情,说知道我们御营有为士兵娶妻这传统,乡亲们也爱戴咱们御营,不少人家都愿意把姑娘嫁给咱们御营,你看咱们御营也还有许多弟兄都没娶上媳妇,等上面安排,总不如自己,现在机会这么好,我觉得可以。”
李宝泉瞧着赵小楼,“你小子是自己还没娶媳妇等不及了吧?”
“哨长,弟兄们也很期盼呐。”
李宝泉呵呵一笑,“这倒也是,我看可以和郭副乡长他们一起开个会商讨一下,只要地方上百姓自愿嫁女,我们可以搞个官媒相亲会嘛,把愿意的姑娘请来,大家坐一起,只要互相看对眼的就可以配对,不过这个娉礼还得让张哨副向上面申请。”
“要啥娉礼啊,现在外面那些姑娘都巴不得能够嫁给咱们过好日子,申请啥娉礼啊。”
“娉礼总还得给的。”
“哨总,我意思是其实弟兄们现在饷银挺丰厚的,谁手里没存点啊,到时哨里出一半,自己出一半,五块十块银元大家还是掏的出的。大家都想早点娶媳妇呢,这外面这么多年轻漂亮的大姑娘,大家可都迫不急待了。”
“好吧好吧。”李宝泉自己有妻儿,当然也理解没娶妻的弟兄们的心思。当兵打仗,更希望能够早点娶妻生子有个家。
李宝泉叫来张其伦,然后去与郭宝庆程升岳贵等一聊,他们都表示这是好事,愿意全力支持,当即就出了告示,百姓家有年纪十五到二十岁适龄未嫁,五官端正的姑娘,且有意嫁给御营士兵的,可来乡公所报名参加相亲活动。
相亲成功,到时会给女家五块银元加五石大米做为娉礼。
告示一出,全乡轰动,无数百姓带着适龄的姑娘赶来报名,甚至有些人家女儿才十一二岁的也带来报名,还有些二十多岁的,甚至有些年轻寡妇都赶来报名。
场面壮观无比。
第704章 好事
“赵哨副还没成亲吧?”
“嗯,一直忙着打仗,连探亲假都没有,没办法。”
乡公所里,岳贵亲切的拉着赵小楼的手,一脸殷勤的问道。听到他说还没娶亲,态度更加热烈了几分,“赵哨副如此年轻,就已经在御营中身居要职,前途无量啊,是不是要求较高啊?”
“我哪敢有什么过高要求,我也是穷人出身,我老家浙东严州,跟这里一样,也是山里,八山一水一分田的地方,以前我家是佃户,人口多却没地,靠给人佃种帮佣,闲时进山采药打猎,甚至烧炭挖矿等,可仍难得温饱。
我也是因为家穷,所以后来才去当兵,本只想能有口饱饭吃,没成想运气好,跟着万岁爷一下子改变了命运,如今我家里也置了田买了地,还修起了新房子,我还有个兄弟也参了军拿饷,日子好过起来。”
“赵哨副,你要是不嫌弃的话,我倒是有两个女儿,一个十四一个十六,长相也还算端正,这些年动荡,也耽误了婚配,如今还待字闺中,不知赵哨副可愿意见一面看看?”
岳贵自称岳飞后裔,岳家在南召定居多年,人丁众多,之前甚至修起了两座岳家寨,岳贵长的五大三粗的,却也有个秀才功名在身。
岳家以前还有几千亩地,还有铅矿、铁矿,还经营钱庄、当铺、粮铺、布店等,在崔庄这十里八乡,那是有名的豪强。
正常年间,岳家这样豪强,可不会瞧的上一个小小的哨副。
但如今嘛,岳贵可是十分乐意嫁个女儿给赵小楼的,年轻,有前途,做为御营军官,那更是安全保障。
赵小楼还没来的及答应,岳贵却又提出,说若是他能看中一个,到时岳家还会给丰厚陪嫁,说他早就为女儿准备好了陪嫁。
岳贵直接说出了给女儿置办的嫁妆,现钱就是金十八两,银八十八两,另外首饰、衣赏、家具等值三百余两,甚至还有二十亩田,总价值不下八百两银子。
这个嫁妆在万历年间,在地方士绅豪强里,都算是较富裕的,一般富家陪嫁也就是在一二百两间。
晚明以来,婚嫁习俗,男方给娉礼女方给陪嫁,女方陪嫁基本上都是要按娉礼一陪一,甚至翻倍赔嫁。
甚至越到后面,陪嫁越来越多。
女儿妥妥是陪钱货。
不少地方嫁女儿甚至破产的,尤其江浙一带。
嫁妆少了,嫁到夫家就会被冷落甚至欺负。
所以富者往往陪嫁给的多,甚至几倍于娉礼,甚至导致福建浙江那边溺女婴现象严重。
普通庶民之家娶妻娉礼,一般是几两到十几两,婚宴等花费另算,而富者之家,往往娉礼就是几十两甚至一二百两,而陪嫁就是翻倍给。
在晚明后,婚嫁的娉礼陪嫁负担,是家族很大的一个负担。
御营当初给士兵娶妻帮付娉礼,甚至不用女方陪嫁,御营替办一份陪嫁,虽娉礼和陪嫁都不算很丰厚,但确实是给士兵的一个极好福利,也为不少穷人嫁女减轻了大负担。
当初许多浙东浙西招的兵,都是穷人,能发老婆还有什么可挑剔的。而许多百姓受战争动荡影响,也是朝不保夕,不用办嫁妆能嫁女儿,还能收笔娉礼,甚至女儿还是嫁给御营兵,也是极其愿意的。
“岳公,我当兵几年,虽兵饷丰厚,可也是刚提哨副不久,之前的饷也大都买田置地盖房子了,手里没多少了。”他有些不好意思的道。
岳贵准备了价值八百两的陪嫁,他就算拿一半做娉礼,也得四百两,他哪拿的出。
就算现在他升了哨副,其实饷银也没提多少,哨长是月饷九块,哨副是六块,上等战兵四块五,排长四块八。
他比上等兵一月也就多一块五,他一天的饷是两钱银,另外一个月有六斗月粮。
做为哨副,是还有点职钱,还会有点公使钱,如果公用有剩余,也算是他们的补贴,但御营制度下,营官以下,其实收入都不高。
要从营官开始,才算是收入较丰,营官一月五十两,他一月才六块,相差好多倍。
而御营一年其实才发九个月饷,要存三个月,故此他一年基本饷才五十四块,还要寄回家。
四百块,他得攒多少年。
岳贵却笑着摆手。
“御营的规矩我懂的,咱们按御营规矩办,你要是瞧的上小女,到时给十块银元做娉礼,我给多少陪嫁,那是我自个的事情。”
“我是比较看重赵哨副这个人的,觉得你年轻上进有前途,我也希望我女儿将来能跟着你过好日子,将来赵哨副成为将军,封妻荫子,我女儿也能得个诰命。”
见赵小楼愣神之际,岳贵直接拍掌,然后便有两个年轻姑娘进来。
“赵哨副请喝茶!”
两个姑娘进来,落落大方。
赵小楼一开始还没回神过来,等那清脆声音在耳边响起,他抬头一望,才赫然回过味来,这两位姑娘,眉目间有几分岳贵的样子,长的挺端正气质,声音也好听,当就是岳贵说的那两位女儿了。
“谢,谢姑娘。”赵小楼倒是一时慌了手脚,连耳朵都红了起来。
这大家闺秀,他还真没接触过。
虽在军中也算开了眼界,还跟着刘队副读了书认了字,但自认土狗一个,跟这身着绸缎的姑娘真是话都结巴了。
岳贵咳嗽一声,两姑娘便又告礼退下。
“赵哨副,你觉得我这两个小女如何,哪个更入你眼?”
“都好都好,”赵小楼慌乱答道,然后看岳贵笑起来,便又赶紧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我,我都听岳公安排。”
“哈哈哈,请赵哨副稍坐。”
岳贵转身离去,赵小楼坐在那里满脑子都是刚才两姑娘的样子,倒是想着想着傻笑起来。
“赵哨副?”
赵小楼回神见到岳贵回来了,“岳公。”
“我刚才进去问了两个小女,她们对赵哨副也很有好感,觉得赵哨副很纯朴忠厚,是个可托付终身之人。
要是赵哨副不嫌弃,便由七娘相娉如何?”
七娘是那个姐姐,族中排行第七,今年十六。
赵小楼哪有不愿意的,傻傻的点头。
岳贵便笑着说那就约定了,然后还特意问赵小楼的年庚八字。
赵小楼离开的时候,岳贵还让七娘来门口相送,七小姐还给赵小楼一个香囊,搞的赵小楼晕晕乎乎的,走出门外都还在傻笑着。
亲兵牵马在那里等着,他都视而不见走过去,亲兵追上,“哨副遇啥喜事了?”
“我要娶老婆了。”
亲兵笑道,“我也要娶老婆了,”
这一哨战辅兵近两百人,其中一多半是还没娶亲的,本来御营规矩,得到上等兵才有资格御营配老婆,还得排队。
可这一次,本地百姓都想把女儿嫁给御营兵,李宝泉和郭宝庆他们面对百姓的热情,和士兵的期盼,最后几经商议后,也决定给没娶亲的都配个姑娘。
百姓也不要什么彩礼这些,但哨里和乡里一起出十块银元给姑娘家做娉礼,然后再替姑娘家出五块银元为陪嫁。
还为士兵们举行集体婚礼。
一对新人要给他们出娉礼、陪嫁十五块,一百多对,得两千来块。
李宝泉说要给上面打报告,结果郭宝庆和岳贵程升他们表示,这钱也不多,而且是军民联姻的好事,本地乡绅们愿意出这笔钱。
本乡的那百余士绅大族,纷纷康慨解囊,很快就筹够了这笔钱。
这些人都很积极,反正一家也要不了几块钱。
他们对这次联姻都很积极,如岳贵,两个女儿都成功嫁给御营军官,七娘嫁给了哨副赵小楼,九娘嫁给了排长宋恩,先下手为快,一下子抢了两个军官女婿。
其它如郭宝庆、程升等也是下手很快,纷纷抢到了中意的军官女婿。
这一百多个名额,倒是被这些豪强们抢占了大半,普通百姓家姑娘都还机会呢,这些士绅豪强看中的不是那十块银元娉礼,他们各自都出了嫁妆,多的如岳贵家一个女儿嫁妆价值八百两,其它的多的也是三五百两,少的也一二百两之多。
许多御营士兵们被天下掉的馅饼砸中,不用自己掏一分银子,白娶一个年轻漂亮媳妇,军营补贴五块嫁妆,姑娘家还带回丰厚嫁妆。
就算是娶的普通人家姑娘,那也是没花银子白得一老婆。
上下都非常欣喜。
李宝泉他们把报告打上去,鲁阳关的朱以海听说此事后,却也仅是笑了笑。
“虽然他们做法有些不合规矩,但也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也不是强迫,都是自愿,不值得鼓励却也用不着反对。”
兵部尚书沉犹龙提醒,“还是违反了军中规定的,御营士兵娶妻,得达到条件才行,而且得排队,要不然都要娶妻,军中也负担不起。现在他们这样搞,一下子全给娶了,别的部队怎么办?”
文安之笑着道,“我看这个事情,也不是坏事,但确实违规。这样,这次娶妻的这哨士兵,十五块的彩礼、娉礼以及婚礼的花费,御营只给他们报一半,剩下的要由士兵自己承担,要是一时手头紧,可以分期偿还。”
朱以海想了想,“也行,无规矩不成方圆,以后可以加上这条,达到条件的御营兵,可以排队等候御营帮忙娶妻,若是未到条件的,自己娶妻的,军中可按正常标准报销一半。”
“这次李宝泉赵小楼他们,也不用处罚,不是什么大事,况且他们出关后,收复崔庄乡以及恢复地方有功,给全哨官兵,都发一笔赏钱吧。”
“陛下这是要给他们补上这没报销的一半了。”文安之笑道。
“将士们为国征战,他们能早日娶妻成亲,这是好事,告诉各镇将领们,打仗之余,也要积极的为将士们考虑好这成家之事。行军驻防期间,有条件的就要积极的促成,士兵们有了妻子有了孩子,有了家,也能更安心踏实。”
朱以海对当兵的向来好,尤其是御营兵,这是他的基本盘,他毫不吝惜对他们的赏赐,御营集团,就是他最坚实的依靠,必须得优先保证御营将士们的待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