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9章 旧时王谢
“元末之时,山东灾荒不断,兵祸连年,人口所剩无已,幸存之人自称漏户,漏杀之户也。”
淄川县般阳书院。
本地士绅官吏,与驻扎军队,一起在这里为般阳书院重新开学庆祝。
书院山长是从奉天来的,祖籍淄川后来因做官迁去南京,如今再回来,也是诸多感慨。
提起淄川历史,更是叹气连连。
“大明开国,到嘉靖年间,我淄川仅中六名进士。”
相传,当年明军北伐,在山东大战,甚至有朱元章血洗山东的传说,建国不久,朱棣靖难,山东再成战场。
甚至因为战乱灾荒,永乐朝淄川还发生了唐赛儿起义。
明初对山东六次移民屯田补充,以恢复山东。
到万历时,朝廷统计,淄川有丁口一万七千四百余,也就在万历朝时,淄川经过二百多年恢复,才达到一个不错的峰值。崇祯战乱,丁口又损失了几千。
淄川有六大望族,东王西毕,南孙北韩,中高张。
嘉靖万历两朝,淄川考取了二十二名进士,其中六大家族就占了十三个。
崇祯年间,张至发还入阁成了大学士,两年后为首辅。
由弘治起淄川慢慢的兴盛起来,原本是夯土城的淄川,在弘治、嘉靖、万历三次加修。
包砖,加砖垛,加瓮城,崇祯九年还升级为石城,城高三丈二,基广六尺,周围八里,城外护城壕深一丈五、宽一丈。
四门还加筑炮台,储火药。
张至发致仕归乡后,还发动集资,建窝铺一百二十二座,敌台十三座,空心楼十一座。
淄川成了铁打的淄川。
崇祯末,甚至挡住了上万闯贼的攻城。
可后来面对清军南下,这座铁城却不战而降。
在孙之獬的张罗下,淄川王家的王鳌永,曾任崇祯通州巡抚、郧阳巡抚的他也同意降清,在他们的积极动作下,最后铁城降清,由此被清占领。
孙之獬、王鳌永、韩源甚至还因献家乡城池有功,而得到鞑子的赏识信任,王鳌永以户部侍郎兼工部侍郎衔,奉旨招抚河南、山东。而孙之獬奉旨招抚江西,韩源也晋吏部给事中。
不过后来王鳌永在山东,因青州之变,被李自成禆将赵应元趁机假降,占领青州,将这汉奸擒杀。死后鞑子赠其户部尚书,其子王樛被授骑都尉世职,入汉军镶蓝旗,成了鞑子奴才。
曾经的淄川六大名门,王毕孙韩高张,孙韩两族上次被谢迁在三台山一锅端了,直接算是灭门了,剩下一群小阉人,连着妇女送去了台湾流放。
而剩下的四大族,王氏因为出了王鳌永这么个大汉奸,尤其是还入旗,自然也是被收拾。
温虎仍是让谢迁出面,把王氏也连根拔起,历数诸多罪名,将他们抄家,好在没再如孙韩两家那般灭门,却也落得个举族流放台湾的下场。
张家则因为跟丁可泽有仇怨,遭到丁可泽毁灭性打击,最后虽然得温虎顾咸受等保下,可也已经彻底的落败了,钱粮产业几乎尽失。
也就剩下高毕二族,因为极为识相配合,这才逃过一劫。
但补缴、清退、捐献等一连串下来,两族也是元气大伤,现在温驯的跟个小猫咪一样了。
就连顾咸受本来想让月庄高氏出来当这书院山长,他们都连忙推辞。
月庄高氏,在嘉靖年间出了个高汝登,有名的乐善好施好名声,有田四千亩,一生捐资建了三座桥,般若书院以及县学等他也数次修建,大灾时,更是放粮救灾活人无数,他八十岁去世时,五百里内都罢市哀悼,乡民们感恩,还特在城东立祠祭祀,现在还在。
其子高举后中进士,官至浙江巡抚。
高举四子,长子高所蕴举人,娶兵部尚书新城王象乾之女。高所蕴二子高韦高珩,崇祯十二年,兄弟同中举人,高韦还是解元。
所蕴的兄弟所学所养等,也都是举人出身,官至兵备道、光禄寺丞等。
不过高家虽然这些年确实人才辈出,但有个很大的问题,就是他们跟孙王韩几家一样,站错了队。
他们居然觉得鞑子入关后,能得天下。
高韦居然在去年跑去北京参加科举,还中了进士,授河间府推官,然后今年初就被土国宝给俘虏了,老家又接着被大明光复了,高珩崇祯十六年中的进士,然后甲申国变时逃回老家。
结果后来又跟着孙之獬他们去北京朝鞑子,授了个翰林检讨。
他的堂弟高玶也是去年参加鞑子山东科举中的举人,另一个兄弟高琭去年一起参加乡试不中。
高家唯一算是运气好站对了队的是高理,早年科举不顺,便干脆弃学从商,迁居青州日照,创办商号,拥有商船,事业有成,然后明军北上时,日照为明军光复后,他倒是顺应时势,马上归附,还捐银助饷,成了朝廷表扬的义商。
这两年依托大明,借着山东航线的兴盛,倒也是生意越发兴隆,也成了日照有名的富商。
相比起来,淄川高家却都站错了队。
其实不仅是高氏,六大族几乎都站错了。
比如说高韦的岳父,是张至发的长子,举人张泰来,虽然父亲是崇祯首辅,可在鞑子南下之时,虽然自己没去北京,却也拿出金银等让孙之獬等代进贡清帝。
他叔发张中发,是有名的书法大家,结果也给鞑子皇帝写了数幅字进献。
正是因为这些,所以般若书院重开,高毕虽幸存,却根本不敢接这山长之位。
以前般阳书院,历任山长基本上都是他们六大家的人,里面的学生,也多是六大家族及亲戚子弟,他们在这里读书制文,研习八股,也确实走出了二十多个本地进士,和几十个外县进士,以及无数举人秀才。
这在淄川,那是真正的第一学府。
但现在重新开学后,原来的学生却少了大半,孙王韩张四族的子弟,几乎没了身影。
高毕两家,也是低调许多。
书院招收了大量新学生,连山长都是家里早年从淄川迁往南京定居数代的。
新生里,甚至出现了谢迁、丁可泽的子侄,还有一些小户,甚至商贾之家,以往根本没资格来这里读书,现在却都堂而皇之的站在了书院里。
时代变了。
高张毕三家的那些本地名流士绅,此时站在那里诚惶诚恐,哪还有过去那种本地高门名流的风范。
第600章 先威后恩
般阳书院。
被高氏族人称为司理公的高韦一袭白衫,走到顾知县前。
“书院开学,高家愿奉银百两,并捐田百亩,做为学田以及书院学生饭银。”
高韦是高氏长房当家,少年得志,他祖父高捷曾任浙江巡抚,外公王象乾官至兵部尚书。
他十四岁中秀才,三十岁高中解元,与兄弟同榜中举,三十七岁就中得进士,本来人生是十足得意的。
怎奈世道巨变。
大清入关后居然短短时间,就已经这般不济,他出任河间府推官,奉命下乡催粮更惨遭被俘,送到奉天学习了三个月,遣返回乡,却是多年苦读考取的功名全被革除了。
如今面对淄川知县时,连句学生都称不得了。
他壮年被废,遣返回家后,郁闷满怀,整天借酒浇愁,每饮则醉。他的兄弟高珩崇祯十六年中进士,先前往北京做翰林检讨,后来以母疾请归,随着淄川光复,也身份尴尬。
现在他自号紫霞道人,穿上道袍。
当年兄弟俩同中举人时,被人比做二陆,陆机陆云,二苏苏轼苏辙再生,何等风光。
顾咸受对这对高氏兄弟,心中倒有几分怜惜,顾咸受是昆山人,他兄弟四人也是非常有才学,四人都中了举人,还有一个中了进士。几个侄子里,还出了顾炎武这样的大才。
论起来,顾、高其实身份地位差不多,所以看到他们现在处境,不免有几分觉得怜惜。
对他们捐出来的这百两银,百亩地,他倒是收了。
地方士族乡绅本来也有这种助学传统。
何况,高氏家族在淄川占了许多田地,就算清理了那些寄名投献、瞒报侵占等后,也仍还有几千亩地。
而他们家现在没有功名,没有官爵,已经成了普通庶民之家,连个秀才都没了,又没有当兵、授勋的,是没资格拥有这么多田地的。
就算把田地都分到家族族人名下,可普通百姓一丁只能限田十亩,哪怕是一百个男丁,也只能有一千亩地。
多余的地只能出让或请得特许。
现在主动捐一些给书院做学田,还能获取些好名声印象。
高韦的丈人,张泰来和其叔父张中发,堂兄张泰瑞等也上来,代表张家也向书院捐银百两,田百亩。
张泰来曾有举人功名,他叔父、族兄也是举人,他父亲更曾是崇祯首辅。
但现在,他们同样被革除了功名,成了白身一个。
“蒲家庄蒲槃,曾在书院读书,只是愚钝科举不成,后来弃儒经商,如今愿向书院捐银百两,粮百石助学。”
蒲槃家祖上是女真人,元祖蒲鲁浑曾在元代官居三品,明初迁到淄川城东满井庄,后来族姓日藩,这里便改名蒲家庄了,蒲家虽不如六大姓名门望族,但子弟也都会送去读书,所以科举获功名者很多,也算是次一级的大户。
蒲槃也是有过秀才功名的,只是后来弃儒经商,乡里都说他其实很有学问,经商也有本事,饶有资产。
这人头脑也较为灵活。
大明光复淄川,他是最先拥护的乡绅之一。
现在甚至主动的来送银子,今天还特意带上了才六岁的儿子蒲松龄前来,就为在县尊面前露个脸。
果然,顾咸受对蒲槃的行为很是赞赏,甚至看到他带了儿子来,还特意考较了蒲松龄一番,结果这孩子虽幼,却已经读了许多书,十分聪慧,惹顾咸受喜欢,甚至公开称要收他做学生。
蒲槃趁热打铁,让儿子赶紧拜为先生。
除了本县的大族豪强,甚至连北边新城县的王氏家族都来了代表。
新城王氏,正是高韦外祖父家。在明代,新城王氏是一大官宦世家,尤其在隆庆万历后,更是科第之盛,甲于海内,明中叶后一百多年来,科甲递接,簪缨不绝,号为江北青箱,中进士者三十二人,二品官阶者四人,五品以上十四人。
家族还有一座四世宫保的牌楼。
淄川高家和新城王家,数代联姻。
高韦的父亲娶兵部尚书王象乾之女,高韦的叔祖高攀也是娶的王氏王应浩之女。
崇祯元年,王象乾在八十三岁时,还起用总督宣大山西军务,威镇九边,累加太子太师。
王象乾的兄弟们象晋、象恒、象复、象春、象云等,皆进士出身,任布政使、巡抚、吏部郎中、光禄卿等高官要职。
王象春还是东林党活跃份子,官至南京吏部郎中,后坐东林削籍。
不过王氏在崇祯末,清军绕过北京攻山东时,王家满门守城抗清,城破,家族年轻子弟死了三十多个。
所以经此一难,到了王象乾子侄那一代,便突然盛极而衰了,王象晋儿子王与胤是少数年轻优秀又幸存的,他在崇祯元年中了进士,历庶吉士,湖广道御史,在外做官逃过这劫,北京沦陷后回乡。
最后在家携妻子自缢殉国。
所以王氏虽然这两代人不行了,但也恰因为这两代没出什么人,所以他们在鞑子入关后,并没有什么子弟在清做官,尤其是王与胤在家自杀殉国后,王家子弟更不愿意出仕清廷。
结果现在大明打回来,光复淄川、新城等地,王家倒是柳暗花明了。
王与胤兄弟王与敕四个儿子士禄、禧、士祜、士祯这次一起前来淄川参与般阳书院开学,兄弟四个年长的也不过二十多余,年少的才十六,他们原本都在这里读过书。
这兄弟四人遵守叔父遗命,这两年安心在家读书,也不去参加鞑子的科举,更不做鞑子的官。
虽然年轻,却挺有诗名,人称才子。
他们这次来,也向书院捐了百两银子。
“诸位乡贤能够这般重视家乡教育事业,如此大方资助,顾某身为本县父母官,非常感激。”
“我呢,请各位留下,也不是单纯感谢,也不有一件大事告之诸位。”
皇帝对淄川这些乡绅们的表现很满意,虽然之前因他们仕清,把他们的功名大多革除了,但这些人毕竟本地世代豪强大户,影响力很大,既然如今这般老实忠心,朱以海也就给他们另予赏赐安排。
“今年又是我绍天朝大比之年,吾皇继位以来,举行了一次常科一次恩科,今年呢要举行绍天朝第二次常科,陛下特旨,还要加开一次恩科。
等明春会试考完后,所有获得举人功名的举子,不论今科还是往科,只要是在大明朝科举中取得的举人功名,不管是万历还是天启、崇祯,还是绍天朝的,无须再参与科试,可以直接进京参加恩科会试。
乡试副榜,也有资格参加恩科考试。”
顾咸受告诉高韦等人,你们如今虽然被革除了功名了,但以前都有过举人功名,现在呢,皇帝开恩,特许你们参加明年会试后的恩科。
也不需要再参加三级考试了,直接参加会试。
只要考中了,那就是进士了。
就算考不中进士,但只要成绩较好,就能获得特旨恢复举人身份。
高韦等都愣住,这个少年得意的才子,自被在河间俘虏,然后在奉天东京‘学习’了一段时间,被革除功名,再遣返回乡后,彻底颓废了,整天以酒浇愁。
现在突然听说能够重新获得功名,眼睛都亮了。
许多地方士族名门,都是靠考科举来维持地位,甚至提升地位的。
若没了科举这条路,他们还真不知道要怎么走。
“那举人以下的呢?”十六岁的王士祯问,他仅有秀才功名。
“除谋反、叛乱等大罪不赦外,其余被革除功名的,就算这次恩科没考上进士或恢复举人身份的,也都获得恩许,可以继续参加科举,但是得从童生开始考起了,举人以下的也是一样,得从童生考起。”
皇帝这道恩旨,其实就是为这些士绅们量身定做的。
大量地方士绅被革除功名,本身也是为震慑他们,特别是打击投降派。
革除功名,然后抄没家产,或者罚银、勒令补缴欠缴,清理侵占、寄名、投献等等问题,革除功名,就是庶人了,处理起来就会非常方便。
当然,等一切都清理干净了,也不能一直就按着压着,打完一棒子,该给颗枣还是得给颗枣,这叫统战。
先揍,是要揍服他,要立威。
然后再示恩。
恩威并济,方能得行。
如果仅有恩,没有威,那他们根本就搞不清楚状况。
打完了,清理清楚了,再该拉拢拉拢,该安慰安慰。还是得把他们拉拢过来,而不能将他们彻底的推到对立面上去的。
这也是朱以海的行事特点,他才不会一上来就无底限的包容妥协退让,甚至是讨好。
该打板子还得打。
不打就不知痛。
功名对于这个时代的士绅来说,无比重要,因为这是立族根本,也是立身根本,有了功名,才能出仕做官。
当然,朱以海现在不仅是靠科举一条出仕路,还能当兵打仗。
所以皇帝对士绅们的恩赏,除了让举人参加恩科外,也准许他们重新开始参加科举资格。另外,还给了那些地方极有名望,又表现好的士绅一个国子监名额。
现在又加一个军校生名额,不过这是最底层的步兵学校,受训毕业也是从最基础的士官做起,在校两三年,其实就相当于是士兵服役几年了,不过能进军校,本来已经算是好苗子,培训过后,与一般的兵还是有很大区别的,上限更高,前途更远。
挑一些地方名门士族大户子弟进军校训练,既是把这些阶层统战团结起来,也是挑选一些读书识字又年轻的好苗子入军中培养,将来输入军中,也能成为优秀骨干。
国子监名额、步兵士官学校名额、书院名额、官学名额,甚至是恩科资格、恢复科举资格,这些,对于朝廷来说,不用额外花费什么。
但对于这些地方豪强来说,却是他们极度渴望的。
朱以海也并没有恢复他们被革除的功名,他们仍然得再考一次,可就算如此,这些人也完全兴奋了。
对天子直接就忍不住感恩戴德起来。
当年唐太宗一句开科举,天下英雄尽入吾彀中,道破了许多天机。
而今朱以海也是先夺再给,获得士绅感恩戴德。
所谓帝王术,不过如此。
第601章 济南
“大王,明军前锋已经占了章丘。”一等公、固山额真图赖脚步匆匆赶到济南城头,对着扶城垛远眺的和硕端重辅政亲王博洛禀报。
“章丘绿营城守营,直接就降了,跟淄川、邹平各县一样,毫无抵抗。”图赖极为愤怒。
博洛极目远眺,似乎想要直接望到明军。
“绣江河以东,如今尽为明军所据了,这次明军看来是要动真格的了,早两年,我们想与他们战而不得,他们总是避实就虚,一击便走,让我们追之不及。可仅仅两年,他们现在已经有了这般排山倒海而来的实力了。”
“你说,为何会这样?”
图赖也说不清楚了,形势就是这般不断败坏的。
这两年,他们就好像被困住了手脚一样,虽然也一直在挣扎,可明军就跟苍蝇一样在他们面前飞来飞去,叮来咬去,让他们就是没法摆脱困境,一直被困在这里。
强攻攻不下,偷袭又偷不到。
日子一天比一天坏。
虽然他们为了安稳军心,把驻防八旗的家卷都全接过来了,还在济南、徐州、颍州等要城,城中筑了满城,又跑马圈地,接受投充,让八旗能够安心驻防。
但圈来的土地,却没人耕种,没有人愿意投充,被圈掉土地的汉人,想尽办法逃亡,也不愿意给他们做庄丁,甚至包衣都不愿意做,不识抬举。
济南这样的要地,城外居然就是大片大片荒芜,地里都长出灌木丛了。
黄河决堤,更是让大清河沿线八百里都成黄泛区,一年要遭几次水灾,逃的连个鬼影都没了。
就连济南城外,都是这般荒凉。
清军也根本无力却修河固堤,只能眼看着一下点大雨,就泛滥成灾。
地方的税赋、漕运体系彻底的崩坏了,他们现在只能分驻于一些大城,那些离核心城远点的县城,只能让绿营去驻防。
至于乡镇,只能是绿营里的城守营、汛塘兵分防,但是,这些兵只能起个警讯作用而已。
没有税赋上缴,朝廷也无法运输供应。
只能他们想办法,下乡去抢。
甚至抓汉人为奴,戴着镣铐在他们圈下来的田地里耕种。
今年山东的地方官员,巡抚都换了三个了,都是在任上自杀的,因为到任后无法完成朝廷的考成、催科,赔又赔不起,逼急了只能一死了之。
死了起码不牵连家人,否则得赔的倾家荡产。
而地方的守道、知府、县令等官,更是没有几个能当满一年的,不是被催的自杀,就是弃官逃跑,甚至投明,要么就是请辞,或者还有胆大的,这种时候都还敢想办法贪污,然后被捕的。
也有因办事不力被夺职的,贬降的。
反正现在山东没有几个人愿来了,来了也呆不满三个月。
那些文官们跑马灯似的变换。
可博洛、谭泰、图赖这些八旗将兵,却已经没法离开了,他们的家卷都已经全迁来了。
城在人在,城破家亡。
北京朝廷给他们把家卷迁来,让他们跑马圈地,把圈占土地上的汉人收为庄户奴才等等,但也给了他们死命令,守土有责。
潜意思就是失地有罪。
“青城、齐东、新城、长山、高苑、邹平、淄川、章丘,大清河以南,济南以东,八县尽失啊。”博洛长叹,他堂堂宗室名王,辅政亲王,可面对这局势也只能说无能为力。
当明军发起大举反攻的时候,他甚至已经不敢派八旗出击了。
反而只能下令城外八旗的田庄里的人口牲畜物资等,都尽量赶紧撤回济南城。
无他,无力可战了。
说来奇怪,当年他们在关外的时候,面对大明,那是完全占据上风,可以百般攻打,都不用怎么考虑防守。
明军似乎也只会修关宁锦防线,不断的修城,然后缩在这些城堡里,后金甚至可以从容的长期围城,一边围城还能一边就在明军城堡外搞军屯。
当年那仗打的多痛快啊。
现在,他终于能明白当年明军是什么感受了,因为他们现在就是被围着打,却无能为力的那一方了。
他只能眼看着明军一城一城的占领,却无能为力。
不是他怕,是确实没这能力了。
明军不仅是夺了济南城东、大清河南的这八县,济南府大清河北的利津、蒲台、沾化、海丰、阳信、滨州、武定州、乐陵八县也已经被拿下了。
也就还剩下齐河、德州等北面九县还在了。
济南已经快成一座孤城了。
明军甚至还从猩州方向出兵,把泰山南面的泰安、新泰、来芜、肥城也给拿下了。
他们新设泰安府。
屯兵泰山下,还切断了济南经泰山与兖州的联系通道。
济南东面的东昌府城,虽然被清军从山东贼军手里夺回,但东平州又失,济南从东面原运河一线,与济宁、兖州的联系,已经被四面截断了。
不仅济南成了孤城,兖州、济宁也被四面围困。
而更南面的徐州,同样被切断包围。
清军现在山东,就跟汪洋大海里的几座孤岛一样。
孤立无援,互不相通。
粮草器械也紧缺,更要命的是士气,八旗的士气从来没有这样的低落过。
好像到处都是明军,每个方向都是明军,每个据点外,都已经遍布明军。
就如现在,他们只能眼看着明军从四面八方向济南合围过来。
明军动作并不算快,但却有条不紊,不断推进。
“明军几路合围,要不咱们也拼了,管他几路来,咱们集结精锐,只一路去?一个个攻破?”图赖是员久经战阵的老将,军伍经验丰富,作战也非常勇勐,凭军功升到一等公。
博洛已经把济南周边的八旗都撤到了济南,现在八旗还有一万来人,其中八旗满洲有五千左右,八旗蒙古和八旗汉军约八千。
城外还有几营绿营,几千人马。
不过博洛不信任这些绿营,而且这些绿营很久没有发过饷了,也没补充过装备,现在既无士气,也无战斗力,更难保证忠心。
“真要打,我建议留蒙古人守城,汉军旗驻城外,咱们只带满洲,甲兵不足,可以把家卷的余丁带上,甚至可以把咱们八旗的旗下包衣,户下庄丁奴才中强壮者给披甲随从,
汉人不可信,尤其是此时。”
满人到现在,还能相信的汉人也就那几个了,吴三桂、范文程、乔孟芳、宁完我几人而已。
余者,徐勇张勇等算几个。
别人,他们现在都信不过。
谁知道哪个降官又是洪承畴、严我公、钱谦益,哪个武将又是耿仲明、土国宝、贺珍、金声桓、王永强、姜瓖、李成栋、吴胜兆?
这个时候,只有满人可信。
蒙古人也勉强能信,但汉人绝不可信。
“召集诸将议事。”
博洛召集了满蒙军官议事,独没叫上汉军旗和绿营的。
哪怕汉军旗名义上也是入旗的旗人,但博洛和图赖一样,已经不敢信任他们了。
明军横扫济南外围二十个县,基本上没什么战斗,那里驻扎的城守营、团练,没有一个为大清死战、坚守的。
连那些地方文官,本地乡绅也是一样,毫无血性。
“章丘那边,我派轻骑详查过了,目前是金攻玉率领的明御营神策镇一镇人马驻扎,他们的兵分成了三部。沿章丘城西的绣江河东岸扎营,一部驻章丘城居中,分出两翼,左翼驻于北面长白山下,右翼驻于泰山长城岭下,”
说话的是前锋统领拜音岱。
“南朝御营一镇是五千人吧?”护军统领杜尔德问。
“原是八千,现在是五千,但五千只是战兵,他们一镇还有一千八辅兵,但不是民夫,也是装备齐全训练有素的兵,只是平时主要充当运输辎重、工兵开路、修营守营等任务而已。
另外,这次神策镇驻章丘,还有不少新占之地组建的团练营跟随而来,比如高苑贼谢迁,他的人马就编成了一支团练马营。
这样的团练营好像有不少,加起来也得有几千人马。”
固山额真图赖一拳砸在桉板上,“就算加上团练,那五千战兵一千八辅兵,加几千团练,也顶多万人。我觉得咱们完全可以打,济南至章丘不过八十里路,现在秋高气爽,就算绣江河也没什么水,并不会阻碍我们纵马过江。
八十里路,半夜出发,天亮前就能杀到明营,他分三路驻防,那咱们正好各个击破,集中一万满兵奇袭,以骑兵冲营,步甲掩杀,必破明贼!”
以前明军跟他们离的远,他们想集中兵力奔袭,可总是半路就被暴露行踪,明军早早龟缩入城堡,让他们难以得手。
这次神策镇已经到了他们济南附近八十里而已,尤其是这一路过去一马平川,两个时辰不要就能杀到。
“明军其它人马呢?”博洛问。
“现在大清河北面有一镇,泰山南面还有一镇,在青州又有一镇后续赶来,在猩州也还驻有一镇,在西面的兖、徐、曹一带,也还有不少明军。”
明军各镇次第围拢,相距都不远。
就如神策镇驻章丘,在他北边南面还有后面都还各有一镇,相距也就几十里路,最多一天路程。
“我有个预感,章丘的这神策镇,总像是朱以海给我们抛出的诱饵,就等着把我们钓出济南城。”博洛看着地图,拿着几颗金豆子在上面摆来摆去,最后皱眉说道。
一等公图赖已经有几分不耐烦了。
他大声嚷嚷,“就算神策镇是朱以海抛出来的饵,咱们也得咬,必须得主动出击,逐个击破,否则真就让他们这样围到济南城下,那咱们可就真没有半分胜算了。”
第602章 承诺
金秋十月。
齐鲁大地上,日月旗高举,明军多路齐进,包围了徐、兖、东昌、济宁、济南几城。
这次战斗,御营本部五军,除前军驻于辽东辽西的四镇外,其余四军加上京营中的两镇,基本上都调动了起来。
连皇帝也悄无声息的抵达了淄川这座铁城。
皇帝让京营奉天镇留守东京,他率金吾、羽林、千牛进驻淄川,在其北面还有勇卫镇,南面有忠肃镇。
朱以海进入淄川后,御营三镇便迅速的封锁了四面。
皇帝倒是挺从容的,这场秋季攻势,是绍天朝酝酿两年的一次战略反攻,不过准备了这么久,该准备的也都准备好了,前期推进也非常漂亮,鞑子山东守军基本上不敢应战,一退再退,明显是一副要据守坚城顽抗到底的攻防围城战了。
朱以海还召见了本地的士绅、百姓,以及工商代表等,特意参观了般阳书院。淄川城之前在复兴报的头条报道下,一下子全国有名,京报等各大报纸随后跟进,倒是把这里宣扬成了义乡善地。
不过亲自转了一圈后,发现这里确实还是搞的很不错,地方安宁,一片祥和,工商都还挺有活力。
说四民乐业不为过。
就算大军过境、进驻,也没有扰乱地方秩序和破坏百姓生活,尤其是物价比较平稳,供应也挺充足。
般阳书院里还有一千多号学生。
城里十字大街很热闹,官道、码头上商人往来不断,官仓里有刚收进来的田赋本色,银库里有征收来的丁银折色。
县乡的粮站里,是统购上来的粮食。
各乡还都新建了义仓,顾咸受虽是东林党,还喜欢搞党争,但务实能力也还有,或者说跟他一起从奉天来的这个县衙团队还不错。朱以海在年初下令废除了官吏们自己招募任用师爷幕僚的这么一个传统。
而是在各级衙门,设立了新的吏职,以取代这些师爷,由私人幕僚,转为国家公吏。
顾咸受这县令,就没带刑名、钱谷、书启等师爷来,因为朝廷给他派了几个公吏任科长,分别负责刑名、钱谷等这几块,属于从九品,由私人幕僚转为公职。
本来明代以来,师爷这一群体,就是吏治腐败的一个重要端源,劣多佳少,以权谋私,作威作福。
民间说衙门有三老,老吏、老幕、老胥,老是老贪、老猾、老奸,与贪官沆瀣一气。
一个官员请数个师爷,是笔巨大负担,师爷只是官员私人幕僚,朝廷约束不到他们,可他们却能代行官员权力,胡乱非为。
说白了,明朝的这些师爷,就类似于大明皇帝的太监奴才,太监有哪些问题,师爷们也有哪些问题。
师爷直接就是代表官员的,所以在一个县衙里,县太爷的师爷,那没人管的了。
现在新政,取消师爷,由朝廷在各衙设立刑名、钱谷等几个总桉,各派人出任科长,朝廷发俸的正式公吏,既受国法纪律约束,同时也还要受到政绩考成监督。
另一方面,朱以海也在推动司法分开,在省里设立了司法厅长,下面设立地方局,讼事审理由法院专使其职,同时,也在京城,设立司法学堂,建速成班、养成所等来招收、培养新型的司法人才。
甚至也建立会计等专业学校,培养这些专门的财会公吏,以充实地方的税务局、审计局等。
顾咸受来淄川上任时,是整个班子配好来的,除了知县、县丞、主簿,教谕典吏等都配齐了。
按惯例,顾咸受是主官,县丞和主簿是左贰官,他们分管粮食水利河防等,也都还有自己的衙门,是分衙办公的。
县丞八品、主簿九品。
教谕八品,是学官,专管教育、县学。
县里还有一些杂职,有巡检司巡检、驿站驿丞,仓的仓大使,河泊所的副使、批验所的副使等不入流杂职。
杂职各有专掌,但都要受正官的领导。
还有些杂职连俸禄都没有,如医官、阴阳学、僧正司会、道正司会等,他们名列官籍,属于专门的技术人员,需要靠自己的业务专长谋生。
县衙里具体办事的是典吏,下设六房,实际上是不止六房的,还有承发房和架阁库甚至还在六房前面。
典吏地位不高,但在衙门职权很大。
县衙里的差役群体很大,大的县有上千甚至几千人,分成两大部份,一部份就是三班了,壮班、皂班、快班。一部份就是服役知县的,能细分到七个部门,收发、跟班、执账、前稿、侯稿、班管、值堂。
另外,还有库子、仓老、斗级、门子、禁子、厨子馆夫等等。
一个县衙虽不大,但也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各种官吏胥役数量惊人,他们的工资和开销,其实就是古代地方最大的财政支出。
地方征收田赋地丁起运后,留存往往不够开支,便只能各种附加摊派。
顾咸受上任来,把有品级的几个官员都一起带来的,连没品级有俸银的杂职都带来了,就那几个专业的没薪水的医官、僧官之类的没带来。
而典吏、六房书吏、刑名、钱谷总桉科长,也都带来了。
可以说,整个淄川县衙,基本上彻底更换,连三班班头、六房书办等都重新考核,换掉了不少人。
顾咸受能在淄川这么短时间干出惊人成绩,其实除了外部环境大好外,也是要归功他这个新班子的。
一般县令初来乍到,很多本身没经验,又还得面对地方上这些奸滑的胥吏,所以往往被他们蒙骗,胥吏和地方豪强勾结,县令也只是摆设。
他们对业务又不熟,往往又只能依靠师爷,有些官员还得被师爷蒙一道。
所以上任后,可能没个一年半载的,可能连县里的底细都摸不清楚。
但现在他是整个班子来上任的,又有御营撑腰,加之谢迁帮他杀人灭族立威,顾咸受干什么都是非常轻松,整个县里的底细早一清二楚,加之士绅们清缴积欠、官吏们补上亏空,让手中有粮有钱,干什么都不愁。
朱以海巡视淄川城,城墙修整过,护城河疏浚过,甚至街上的树都修剪过,城里还新增了不少公厕。
保甲编练也落实的很到位,十户一甲,十甲一牌,牌子上各种户籍信息都登记的很清楚,县里的三班也很整齐很精神。
这种战乱之时,淄川城里城外,都没看到一个乞丐流民,没有流民窝棚,都被安置、分流了。
城外也没有荒芜的田地,破败的村庄,一切井然有序,勃勃生机。
甚至山里的矿场还增加了,作坊生意更兴隆了,很难想象这里在不久前还是实际边境,甚至是清控区。
本地士绅豪强地主大贾,面对皇帝召见,都是诚惶诚恐,结果皇帝对他们挺热情,还公开称赞了他们的义举,又当场考较了一些士绅和其子弟的才学,对好几人大为赞赏。
小自耕农张二牛还被做为农民代表受到皇帝接见,他与一百多个农民、佃户、商贩、工匠、伙计等一起拜见天子,皇帝给他们赐茶、点心,跟他们聊了一上午,问了许多问题。
张二牛一把年纪,既激动又紧张,但面对皇帝的点名提问时,虽然说话都结巴,但还是把能想到的都一股脑的说了,皇帝甚至还拿笔做记录,一一给他回复。
张二牛提出的问题,其实是所有农民们都关注的,就是现在的这个亩税二斗,然后每亩再摊丁二升,再加二升二合火耗,是永制吗?
真的添丁而永不加赋吗?
真的不再有摊派、加征这些吗?
“没错,人丁滋生,但也永不加赋,我朱以海颁下定制,田赋、丁银、火耗都永远都是这个数字,也不会再有额外的丁役、丁银,附加、征派这些。”
张二牛面色通红,跟当年娶亲时那般激动,“可如果县里要办事钱不够呢,比如说修河、修路,或是县里差役工食银不够,公使钱不够,县里驿站接待费用不够,养马银不够,也不再加征摊派吗?”
“朕可以告诉张老汉,定制就是定制,以后农民的负担就是这些,永不再加。如果朝廷开支不够,或地方开支不够,不管是要修什么工程,还是公使银不够,也不会再向农民加派。”
“那不够怎么办?”张二牛问出大家心声,朝廷没钱,官府没钱,不像百姓加征向谁加征?
朱以海笑着告诉大家,农民收入有限,如今的亩征二斗四升二合,虽然说是经过折算税亩,把上中下各等田,把各种大小亩,全统一折算成标准税亩来征收,不会出现好地坏地都一个税率,好田亩收三石收二斗四升二,差田亩收八斗,也收二斗四升二的情况。
现在这个税率,正常收成下,大约就是十税一,甚至是十二三税一之间。这个税率在朱以海看来,其实已经不低了。
明初太祖定制,对农民普遍是三十税一,一亩也就几升粮,但对比现在,以前那个三十税一,其实只是部分负担,大头是役,另外各种加征也多,所以到崇祯朝,许多农民实际负担已经要达到四五成,一遇灾荒等活不下去,尤其是还得承担连带税赋,别人逃荒了,你得替他补上。
现在朱以海说不管什么情况,农民一亩地只征二斗四升二,还是税亩。
大家实是不敢相信。
“朝廷会固定农业税,固定地丁,以保证农民的负担不高,能够温饱。至于说国家开支、地方开支,还会有工商税、盐茶烟酒矿专税,有海关税,有厘捐以补充,甚至国家还有手工业、贸易、和买等财政收入补充。
若遇一些突发情况,如战争军费额外增加、大灾大疫开支,朝廷也可以发行债券,向民间筹集资金,有息借债。以后情况好转,再慢慢还本付息。”
甚至以后会增加一些其它的税种,诸如车船税、资源税、财产税等,如现在的土地契税一样,能征的税很多,前提是合理。
要减轻农业税,尤其是取消人头税,得按资产、交易、所得等收税。
只盯着农民征收,按亩按人头征,虽然简单方便,但其实极不合理,要想征到更多更合理的税收,还得是工商、资源等地。
实在不行,还能发债嘛,合理的发债,其实是很有必要的,后世哪个国家都有发债。
更何况,除了收税,国家收入也还有其它渠道,诸如卖地卖矿,国家经营所得。
张二牛等老农民不理解这些,但他们得到皇帝亲口保证说以后农民种地只征这么多时,一个个都开心的笑了。
虽然他们也未必全信,但他们认为起码这位大帝在位一日,可能这个政策就不会变,也许等将来新皇继位,会颁新的政策,但看大帝这么年轻,怎么也还能再活三四十年吧,那他们就有三四十年的好日子过啊。
张二牛甚至暗暗心想,要是大帝能活个百岁就好了,这样农民就能有六七十年的好日子过了。
第603章 招待
“永不加赋!”
朱以海在这场见面会上,最后还特地亲自提笔写下这四字,并赐给了张二牛大爷。老牛不识字,可捧着这四字墨宝,眼睛都放光。
周边一百多个农民、佃户、小贩等各业代表,眼睛里也全是羡慕妒忌,要不是畏惧天子威仪,只怕早就一哄而上抢去了。
老牛捧着这副字喃喃念诵着万岁,都快晕过去。
看着其它人那羡慕的眼神,朱以海道,“既然大家不嫌弃朕这笔字,那就给你们也写一副。”
皇帝说到做到,还真让人取来更多纸,然后挥笔写。
本来他还想着给每人写点不同的,甚至恭喜发财、万事如意这些,可大家就相中永不加赋四字了,好像这是免死铁券一样。
朱以海无奈,只好提笔书写。
好在也才四个字一副,倒也不难。
他的书法水平还是不错的,尤其是现在天天亲自批红,又要批阅大臣们的题本,还要回复臣子的密折,他每天起码要批阅二十万字的题本、密折,回复的字数也很多。
他还经常会抽空临贴练书法。
这就是亲政的代价,明朝很多皇帝们不见大臣,也不用批红,只跟内阁交流,甚至让太监们代为朱批、议政,就是不想上朝、批阅奏章,懒。
而人家雍正皇帝没当多少年,批阅的奏章据说手书一千多万字。
明太祖朱元章更不得了,工作狂人。
朱以海现在一天起码得批阅二十万字,这还是他再三要求大臣们题本得格式规范,禁止东拉西扯,尤其是限制大臣们奏事字数,每份题本上,还得特别写一个简短的提纲,跟写论文一样。
这样朱以海有时直接看一眼提纲就行了。
他还让通政司或内阁把这些题本按轻重缓急分类,加之内阁票拟贴黄,也会分级,所以他现在批阅起来倒是效率提升不少。
不是很重要的事情扫一眼,然后各批上几个字专用语就行。
好多甚至只批个阅,知道了等。
重要的事情才会仔细阅览、思考。
就连臣子们的密折,也是有规定的,不能字数太多,得精炼,不要跟皇帝套近乎,没时间。
天天批阅奏章,朱以海的字提升迅速,以前勉强算入书法门道,现在已经能有些韵味了。
面对一百多张不加赋,他甚至还能换着字体来写,一会瘦金一会柳体一会宋体甚至一会飞白,一会草一会棣的。
就当是书法课了。
别说,还真是各有韵味。
刘朝则站在后面,给皇帝的作品用印盖章,不同的字,配上不同的印,甚至朱以海的落款也各有不同。
有绍天朱以海的,有奉天皇帝,也有大明天子等等。
得了皇帝赐字的,无不欢欣喜悦,捧着字就对着皇帝跪拜叩谢,高呼万岁。
随驾的首辅宋之辅,阁臣张国维、徐石麒,大臣刘宗周、洪承畴、钱谦益、朱大典、何腾蛟等一干大臣们,看到这场面,也只能站在那里深感佩服。
虽仅是群小民。
但今天这一百多幅永不加赋一出,这天下谁还不知道皇帝今天说的这番话,谁还会不相信天子的仁政?
甚至可以相信,这山东新收复的几十个县,接下来会对绍天朝廷极为顺从拥护的,毕竟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啊。
这位不过三十岁的皇帝,其权谋手腕真是越来越厉害了,短短几年,能够做到如此深得民心,确实不是浪得虚名啊。
就看圣上这手段,请来县里一百多小民,这般恩拢,谁能比?
一百多幅永不加赋,其实也就是四五百个字而已,也就是相当于临一张名贴,结果这几百个字,一字千金的效果都不为过啊。
写完一百多幅永不加赋,朱以海居然还有种十分畅快的感觉,并不疲惫。
他兴致很高,还特邀请这一百多百姓,以及城中士绅豪强地主大贾们一道,前往城外的御营,巡视军营,慰问士兵。
让他们近距离的感受了下什么叫天子亲兵。
看着那威武雄壮的御林军,然后在营里享受了一顿军中伙食。
就正常行军时的军中伙食,皇帝特意不让额外加餐,士兵们吃什么,他们也吃什么。
御营行军有干粮,粟米一斗炒成十二斤八两,米五斗可以做成炒米八斤。
炒米八斤可供五日口粮,炒面八斤能够八日口粮。
炒面相比更有优势,所以在北方,一般主要用炒面。
炒米炒面都是炒熟后再暴晒,一般泡着吃,易携带好运输。
当然味道嘛很一般,如果条件好,后勤部队也会运输米面,甚至就地采购补给。比如现在淄川驻扎,就会有管后勤的军官到地方上采买,买米买面甚至买油盐酱醋、肉蔬鸡鸭等,能就地采买的,尽量就地采买,这样能节省许多运输供应成本。
当然就算就地采买,也是有标准的。
现在一下子许多人马进驻,采买量大,肉蔬等也供应不及,但还是比战时急行军甚至在边远地方行军要强的多。
比如今天在金吾镇营中巡视然后吃饭。
金吾镇是骑兵,伙食条件还更好些,士兵们吃白面馒头、玉米窝头,然后就是汤。大锅里加满水,然后往里扔上点鸡鸭猪肉,撒上盐,大火煮,煮的骨肉脱离,最后再加上蔬菜进去,就成一锅很美味的汤了。
“行军作战,伙食以养力为主,军中标准,每兵每日二升粮,平时行军还没今天这么好伙食,主要是吃蒸饼,要是有战情,还不能开火,只能吃炒面。”
朱以海**惯军中伙食,还给大家讲解,“咱们今天待遇不错,这有粗粮有细粮,馒头、窝头每人十个,还有肉蔬汤管饱,大家放开吃。”
大军过境,采买也不易,淄川还算是当路的大县,可三镇人马聚集在县里,两万人呢,虽不全挤在县城,但能采买到的也有限。
所以也就是把平时的蒸饼改成了白面馒头玉米窝窝,再配上肉蔬一锅炖的汤,已经很好了。
金吾镇的骑兵们对这伙食很满意,大家每人端了一盆堆高高的馒头、窝窝,又打了一大盆的汤。
汤里有几块肉,一些蔬菜。
他们非常满意,吃的很高兴。
“咱们行军在外,条件有限,要养力气,得吃饱,但吃好却难,一般也就是蒸饼配咸菜,就算是咸肉也都是限量供应,不是天天有的。如现在这般,能够驻扎城镇,采购到新鲜的肉蔬,甚至能买到粮做成白成馒头,都是非常不易了。”
对于张二牛这样的老农民来说,这金吾镇士兵的伙食非常好,起码也得跟农忙时地主家请人干活时一样了。
收麦割稻耕地的抢农时重劳力活时,地主家请人干活,也得吃饱,还得有肉,虽然地主们会买些下水啊、猪头猪颈这些便宜肉,但量是有定数的,少了大家不满意,就不会下力气,所以地主们平时自己可能舍不得吃肉,这个时候也得舍钱买肉。
张二牛是自耕农,家里有十亩地,平时一天两顿,一干一稀,到了农忙季,也要割肉或煮鸡蛋吃,还得吃三顿干的,不吃饱没油水,根本抗不住。
金吾镇的馒头个大好吃,张二牛大口吃着,非常满意,那窝窝头也挺好吃的,都是玉米面儿,没掺其它杂。
吃个馒头,再喝几大口肉汤,那个鲜美啊。
底层出身的这些代表们,都吃的津津有味。
倒是如高韦、王士祯、蒲槃、张中发这些士绅大贾们,谁家不是田地数千亩,甚至还有矿山、作坊、商铺,谁家不是家财万贯,平日里不说锦衣玉食,但谁还会吃窝窝头啊。
更别说这一锅乱炖的肉蔬汤,在他们看来也太乱来了,根本就串了味。
他们不是进士就是举人,有的还是一方有名的书法大家、诗人,有才还有财更有名,这些伙食,他们还真有些吃不下。
但看到皇帝朱以海居然也一手窝窝大口咬,一手端汤碗,不时吸熘几口美滋滋的样,他们很难相信这位能吃的这么高兴。
毕竟朱以海又不是朱重八,并不是贫民出身,更没当过和尚乞丐,这位出身就是郡王之子,后来父亲还承袭为鲁王,他也跟着封镇国将军,再后来又封鲁王,要说三十岁的天子,那也是含着金汤匙出身,锦衣玉食惯的,可现在这样,真让他们惊讶佩服。
“大家都吃,待收复济南,到时朕与将士们在济南城下庆贺,犒赏大家。”
明军平时也会有犒军的。
大致是十日一犒,平时吃的简单,但犒赏时名义上每人能分到一斤酒和一斤煮熟的肉。
而朱以海提高军队伙食,要求军队平时驻扎训练,每天起码三顿,要保证一顿里有肉,起码得一人二两,三天得有顿加餐,标准就是一人得半斤肉。十天犒赏一次,一人得有一斤肉。
御营是职业兵,常备兵,训练量大,要求也高,所以必须得保证一定量的肉食供应,否则吃不消。
出征在外,就难以保证了。
行军时蒸饼为主,紧急时还只能吃炒面。
现在这临时驻扎,能吃上肉蔬汤,确实已经算是加餐了。
御营士兵们,平时十天要犒赏一次,但也经常会搞一顿忆苦思甜饭,忆苦思甜饭很难吃,一份粥一份窝头。
粥由野菜、米糠、红薯、菜叶等煮成粥。窝头则是用玉米面、山芋干、麦麸、稻糠等蒸成窝窝头。
没有一滴油。
这玩意吃一顿,烧心还屁多,既噎喉咙还不好消化。
但偶尔吃一顿,顺便坐一起忆苦思甜,体会来之不易的现在,也确实很有教训意义。
今天朱以海没给士绅地主们安排上一顿忆苦思甜饭,已经算是对他们比较照顾了。
当然,对张二牛他们来说,真安排一顿,他们也不觉得难吃,因为这些年,他们很长时间连这种都吃不上,有时甚至得吃土吃树皮。
也就是现在大帝来了,一亩只征他们二斗四升二,让他们收成能够留下八九成,终于能够有足够的口粮。
以前,哪年不拉饥荒。
张二牛五个馒头五个窝头加一大盆汤吃个精光,居然意犹未尽的又望向打饭那边的火兵。
朱以海看到,笑道,“没吃饱的还可以去添,平时士兵们是有定量,但咱们今天管饱吃。”
“谢万岁,”张二牛赶紧端着两盆去添馒头加汤,这样的机会难得啊,能多吃些就多吃些,不能为了面子亏了肚皮。
许多代表也纷纷去添饭加汤。
朱以海也不怕这些人撑着,这年头缺少油水劳动量又大,青壮男人都是大肚皮,吃饭干个十海碗八海碗的一点不稀奇,大馒头也能吃上十几个,喝汤跟喝水似的。
主要还是缺少油水,饮食较为单一,以碳水为主就不扛饿。
明军现在就算是最精锐的御营,其实也还在向吃饱努力,尽量保障吃饱,还没能力讲究吃好吃营养,后世时子弟兵待遇已经变好,每人标准十一块一天,但早晚还能有牛奶鸡蛋,中午晚上还有四菜一汤,夏天还有绿豆汤喝。
而现在朱以海还在努力给御营士兵吃饱,玉米面、面粉掺的窝头经常吃,白面馒头还不能天天吃,更别说四菜一汤,能够餐餐有个一菜一汤都很不错了。
水果基本上没有。
也就只有在行军打仗的时候,会发点乌梅,含在嘴里能生津止渴,避免喝太多水,上战场时尿多尿急,影响战斗力。
高韦等一顿饭吃完,大多都只吃了一两个馒头加个把窝头,汤甚至都没怎么喝。
“草民等请求向陛下捐银助饷,并捐些蔬菜猪羊劳军。”
高韦提出愿意捐银子,甚至他以为皇帝叫他来军中吃饭,还吃这些窝头,就是要他们掏银子的。
所以也早认了,捐就捐吧,反正谁来都是这样。
这年头,也没处讲理,有银子还得有命花。
“尔等有心了。”
朱以海拒绝了他们的捐赠,“如果你们愿意,倒是可以跟军需官接洽,帮忙采购些粮食、肉蔬这些供应军需,就是帮大忙了。至于钱粮,无须捐赠。”
高韦愣了一下,张中发等也都很意外,都做好要掏银子准备,甚至在想着该掏多少合适,怎么不需要?
等再三确认后,这几人心中感慨不已。
朱以海离开前,特意叫来金吾镇的这营后勤官员,“这顿饭的花费,朕让刘朝马上付给你们,不能占用将士们的伙食费。另外,这顿饭朕很满意,赐银二十元,给营中将士们添伙食费。”
现在江南猪肉每斤二分银,淄川这里现在是四分银,二十块银元,能买五百斤猪肉,分摊到全营战辅六百八十人,一人能分到十二两左右,能够好好加一餐了。
第604章 章丘
皇帝在淄川并没有过多停留,便率军往章丘而去。
虽然大臣们认为淄川已经靠近济南,可驻跸于此,遥相指挥。可朱以海又哪是愿意躲在后方听消息的人,真要是这样,他干脆就留在登州好了。
“章丘有明一朝,出了一百四十八位举人,三十六位进士,人文之乡,去年鞑子北京会试,章丘还出了四名同榜进士。”
朱以海登上长白山,望着山下章丘城,听说去年出了四个鞑子进士后,不由的感叹,“朕还以为章丘铁匠天下有名,铁锅打的好,倒不成想这章丘读书人也多啊。”
“章丘铁匠确实天下有名,据说唐朝时就称山东章丘冶铁天下首,唐长安二年,章丘还出了位武状元。”
前年出了九个举人,去年中了四个进士,这个县确实科举成绩不错了,只是他们都是参加鞑子的科举。
望着山下军营相连,章丘城坐落山下河畔。
青砖小瓦,杨柳依依,竟然有几分江南的感觉。
“陛下,李缙明等章丘士绅求见。”
“可是那个梭庄村李缙明?”
梭庄村李氏很有名,因为这个唐代建村的千年古村,在明末出了三代七举人五进士,可谓非常了得。
李缙明也是去年去北京参加会试中得进士的章丘四进士之一,他有个哥哥李缙征,天启年中进士,官至彰德知府、工部郎中。
他在崇祯朝还为其祖母夏侯氏上表奏请表彰,得到恩准,崇祯八年在村中落成节风可风牌坊。
李缙征崇祯十四年死于任上,李缙明和弟李缙益在前年在济南同中举人,去年李缙明在北京中进士,李缙益落榜,今年鞑子开恩科,李缙益金榜题名。
一个村子的大户,三代人出了七个举人五个进士,确实是非常了得了,尤其李缙征三兄弟那是亲兄弟。
“既然来了,那就见一见。”
章丘的建城历史远到北周时,初名高唐,后来改名章丘,一直延续至今,明代时也几次加固城池,修成一座石城。
距离府城不过八十里,章丘本来是驻了不少绿营,但面对神策军的到来,他们还是开城投降了,没有做抵抗。
城中的士绅百姓倒也免去一场战乱。
士绅们推举李缙明等做代表,前来朝见天子,也是希望能够得到朝廷优抚。
他们也自知这几年归顺清廷,深知理亏,于是剪了发辫,换回汉服,还筹集了一大笔银钱来进贡天子。
人没到,礼单倒是先送上来了。
黄金五百两,白银万两。
这笔钱若是放在崇祯年间,绝对很多,因为崇祯再怎么哭穷,向百官借钱,大家都不会愿意掏,哪怕大学士都顶多能出个几百两银子。
放在现在,不多。
因为对章丘的这些士绅大户来说,凑这点银钱不算难。
章丘人文之乡,靠近府城,很富庶。
章丘的冶铁确实很有名,古称铁匠之乡,汉武帝时全国设铁官四十八处,章丘有东平陵冶。
章丘的铁匠,始于春秋,兴于西汉,而盛于大唐,到宋明也是经久不衰。
这得益于他们的有利条件,章丘自古有三多,打铁师傅多,出门商人多,药材店铺多。章丘方圆百里,有着丰富的铁矿、石灰石、耐火土、煤炭等资源,为冶铁提供了很好的条件。
明代之时,山东厨子们主导宫廷御膳,鲁菜也成为官菜,无论宫廷宴饮,还是官场应酬,鲁菜都占据重要的一席之地。他们最擅长的就是做海参、鲍鱼、燕窝、鱼翅、乌鱼蛋这些,真材实货,精烹美制。
而每个鲁菜厨师,都有一口来自山东章丘的铁锅。
章丘这么一座千年古城,人文荟萃,科举有名,举人进士出的多,官员也多,而铁矿、煤炭这些矿产多,所以也有一大批矿老板,他们千牛招牌的铁匠、药材也做的很有名,所以章丘的那些大户,身家真的很殷实。
不是简单的占有田地多,而是兼营采矿、冶铁、药材等等,甚至鲁菜里还有个章丘帮,在外开酒楼的许多,以前在北京就有几十家章丘人开的酒楼,据说跟福山帮有的一拼。
矿老板、药老板那都比地主赚钱多了。
早些年又没什么矿税商税,只要上下打点孝敬到了,这银子哗啦啦的赚。
朝廷征收时他们一毛不拔,鞑子来了却没少进贡。
现在绍天大帝来了,这些人也早早听说了孙之獬的下场,也怕啊。
赶紧凑了五百两黄金,一万两银子送来。
“罪民拜见圣皇!”
李缙明、李缙益兄弟带头,一群章丘士绅大户跪拜天子,李缙明还双手捧着章丘的账册户籍等呈给天子,李缙益则捧了一盘子章丘的土,这象征着章丘归附大明。
朱以海接过,翻看着,也没叫他们起来。
李缙明送来的这账册数据倒是挺详细的,上面登记按万历年籍册,章丘县人丁五万九千多,有地人丁五万四千多。
鞑子之前就是按这个万历末年的户籍册征税的。
有地丁口,每丁征银一钱八分,无地丁口,每丁征一钱二分。
乡绅举贡优免了一千二百余丁。
原额大粮三等地,将近一万四千顷,上等地有七千多顷,抛荒上地一千六百多顷,另外垦荒地未上报登记,寄庄地。
地丁共征银七万三千多两,征米两万二千多石。
这还是万历末年的老黄历了,鞑子就按着这个来收税,实际上山东章丘明末时被鞑子入关抢掠几次,后来登来之乱、闯军入山东,再清军南下,反正户口人丁逃亡了许多,田地也荒芜了许多。
但鞑子不管这些,就按着这一百多万亩田,近六万丁来征。
当然,这只是明面上的正税,附加的还有很多,更别说什么浮收、火耗这些了。鞑子驻防八旗还跑马圈地,没收王庄、官田等等。
章丘的人丁数跟府城历城县的六万多相差不大,比起一万多丁的邹平等县,超出数倍。
李缙明等明显也是知道淄川那边的情况的,所以把这册子上呈后,又表示他们愿意把过去章丘县税赋欠缴、地方官府亏空,全都包了。
他们这些士绅地主们承担下来,补齐。
甚至过去垦荒后未申报登记的田地,一些无主地,还有王庄、官田、军屯田等等都会主动清理上报。
这满满的求生欲望。
之前鞑子已经对章丘搞过一次奏销清缴了,他们也咬牙补缴清算了,现在又来一次,但却是主动的,毕竟淄川那边的事情,说清楚也不清楚,各种传言都有,现在大军云集,谁知道会是怎样。
主动点吧。
朱以海拿出个折子,对跪在地上的章丘一众人道,“朕这里有份也有个数据,章丘总耕地一百一十七万亩,其中水田五千余亩,水浇地七十余万亩,旱地二十五万余亩,园地有二十余万亩,林地有六十余万亩,草地还有一百多万亩······”
“章丘六个乡,拥有的耕地数量都是很多的,是重要的产粮大县。”
“另外本县铁矿、煤矿等众多,各种冶铁等作坊也多。”
面对皇帝拿出来的数据,李缙明心头大震,他是本地大户,对于县里的实际情况当然很清楚,毕竟李氏家族也有许多人在县衙执掌六房,真正的一手数据他都有。
鞑子拿着万历末年的丁、田数字征粮,其实问题很大,根本不准确,但鞑子不关心这个,只是要征上税赋去就行,不够就加征。
具体的是下面人自己想办法搞定。
可现在绍天帝说的这些,尤其是这个田地数,跟他掌握的基本上一致,精确到各种田地的准确数字。
他敢肯定,绝对是有人把县衙掌握的真实数据拿出去报告了绍天帝。
还绝对是县衙里有比较重要地位的人,起码也是典史、六房书吏这样的人。
掌握着真正准确的田地数据,就意味着能精准的征税。
皇帝的这个数字,里面有历年垦荒未报之地,也包含各种王庄、官田、军屯等,总数字就是这个。
皇帝还告诉他,章丘的地可以折算成标准税亩九十二万余亩。
那么按现在新的地丁银税率,总共就是二十二万多石粮。
而之前万历朝的这个税额,是七万多两银,两万多石米,若是按现在一两多一石粮,折算下,万历朝这个大约不到现在的一半。
当然,万历朝时粮折银,一石有时只折四五钱银,七万两能折算到十几万两银子,倒也差不多。
可以前还有附加火耗这些,现在却是全部了。
“过去的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烂账旧账,也就一笔勾销了,今年的地丁银也一并免除。”
“从明年开始,就按绍天新法征收税赋,按这九十二万税亩征收二十二万多石地丁粮本色,”
田赋丁银从明年才开始征收,但是工商税、厘捐、盐茶烟酒专税、矿产税、契税等却要从明军光复章丘日开始征收。
李缙明等有些不敢相信,还是表示本地士绅地主们都愿意承担过去的欠缴亏空等。
“你们真要有这个心,就学习一下淄川,在地方修建义仓,捐些粮到义仓里,灾年救济饥荒,平时帮扶孤寡,士绅联合管理,县里呢派一二人协助,把账目按时公开,这样就很好了。”
淄川开了个头,亩捐二升为义仓粮。
已经被皇帝认可称赞,所以现在也成了个标准。你有钱可以捐更多,但有地的最少亩捐二升,这不是税,而是地方义举。
朝廷也不用这笔粮,仅用做本地救济灾荒帮扶孤寡之用,县里也不直接管理,只是派一两人协助监管而已。
这样一来,就相当于大家存了笔公共救灾积金了,取之于民还是用之于民。
虽然章丘的士绅们愿意主动把先前的烂账清算补平,但朱以海还是拒绝了,山东百姓被鞑子也祸祸的不轻,章丘虽受黄河水灾影响不大,但这几年也被各种横征暴敛,征来征去,最后还是伤害百姓。
就算士绅豪强愿意承担,但这种杀鸡取卵的事情,不到万不得已也没必要干。
真要他们补,他们也得变卖田地,甚至出让矿山等等,这样搞并不利于长治久安,差不多就行了。
他们捐上来的这笔金银,朱以海最后倒是收下了。
当然,也给予了回报。
赐给这些士绅们牌坊一座,以示表彰。
另外给他们子弟一个国子监名额,甚至如李缙明兄弟这样参加鞑子科举获得举人、进士名额的,也不追究,允许保留他们之前在大明取得的科举功名,并可以继续参加科举考试。
甚至章丘县衙、团练、乡里保甲,也还会优先选用这些士绅们充任。
朱以海甚至有几分大言不惭的说要与士大夫共治天下,说的这些士绅们一愣一愣的,当然对于这个结果也是非常高兴,甚至有几分意外之喜的。
虽然以后没了士绅优免,官绅一体纳粮,按亩征收地丁,甚至以后还得征工商税、厘捐、矿税等等,他们士绅不士绅,也没半点优免特权,可起码现在这关不是过了吗?
若是在崇祯年间,北京的崇祯帝敢跟他们搞这些,他们肯定得跳起来,但是现在,他们却觉得长松口气,觉得绍天大帝十分仁慈了。
起码比鞑子那种跑马圈地,逼迫投充,甚至横征暴敛要好太多了。
这就是没有对比,就没有区别。
朱以海还特意让这些士绅们把家族年轻子弟喊来,他亲自考量了一番,书读的好的文章写的好的,甚至直接就特旨安排入国子监读书,而且还不占用给他们的那个名额。
就算文章一般的,但只要长的高大健壮,也不管是否精于骑射,也特旨录用他们进东京士官学院学习。
这也是个出息路子。
“也到饭点了,就都留下来与朕一起吃饭。”
仍旧是皇帝带着去了御营巡视,然后留在一个营中一同用餐,馒头窝窝加乱炖汤。
李缙明有些战战兢兢的吃完这顿饭,最后拜谢离开,路上跟兄弟缙益交待,“回去赶紧把那些寄庄田、垦荒未报田,还有侵占的官田全都清理交给衙门,一亩也不能留。”
“义仓得赶紧牵头筹建起来,除了按亩纳二升外,咱家再额外捐五百石粮。”
“捐这么多?几万斤啊!”
“都这个时候了,还舍不得这点粮?只要这次安然过去了,以后安安稳稳的,多少个五百石没有。咱家上万亩地,一年光收租就上万石粮,别因小失大。”
“还有,回去赶紧好好读书备考,明年恩科,咱们兄弟都要去参加,这是根本。”
李缙益听说又要考科举,不由的头痛,“咱们在北京清廷那考得进士,可这也是因为参加考试的人不多,尤其没了南方士子,现在要去东京考试,那可基本都是南方举子,咱们考的上吗?”
“绍天朝有南北两榜,咱们去考也是北榜,怕什么,既然能在北京考中,在东京也一样,只要用心就行,我看最好是交待一下家里,咱们现在就直接去东京备考,”
李缙益听了觉得也有道理,“嗯,现在过去还能拜访下东京官员,也能跟南方举子们交流交流。”
“把家里年轻人都带去东京读书,能进国子监的进监,不能进监的跟着读书,现在章丘这里也不太平,马上要打大仗了。”
“哥,你觉得打不赢?”
“打肯定打的赢,可就不知道得打到什么时候,章丘离济南这么近,太危险,去东京安心读书、备考吧。”
第605章 倾城
“都说朱以海用兵了得,可是他究竟打过什么有名的仗?”
一等公固山额真图赖身披水银甲,跨口外枣红马,背负双枪,勒马休息,对着麾下巴牙喇骑士直言,满脸不屑。
当初他可是随着博洛一路打到杭州城,饮马钱塘江的。朱以海在台州起兵,可朱以海那时敢来杭州吗?
都是老鼠一样东躲西窜。
甚至就算打到现在,他也不承认朱以海厉害能战,因为他找不到朱以海真正跟清军正面大战得胜的战例。
“朱以海就知道流窜,我朝如今局势坏败,非八旗不能战也,而是出了奸臣、叛徒。”
图赖口中的奸臣自然是要指多尔衮三兄弟,他们重用汉人降臣,方有如今败局。而叛徒就是多尔衮重用的洪承畴严我公等那些狗汉奸降官们。
现在北京朝廷里,对于多尔衮三兄弟,已经慢慢的定性了,认定是逆臣贼子,越来越多的王公大臣站出来揭发他的大逆之罪。
议政王大臣会议,也先议了阿济格、多铎的罪,两白旗大臣苏可萨哈等带头揭发多尔衮,最终议定多尔衮十四条大罪。
追夺一切封典,毁墓掘尸,挫骨扬灰。
接着开始全面清洗多尔衮一党势力,大学士刚林,以及大将军谭泰,侍卫大臣拜尹图,以及巴哈纳、冷僧机等一个个被论罪逮捕下狱。
多尔衮多年培植的势力全面瓦解。
多尔衮三兄弟的一切封典被剥夺,连同他们的子女也全被牵连,不仅剥夺了爵位、财产继承权,还统统流放宁古塔充军,多尔衮从兄弟多铎那继嗣过来的儿子多尔博,也被勒令还宗,直接让多尔衮彻底绝嗣。
他唯一的女儿东我格格,被交给代善收养,据说代善打算以后拿来和亲蒙古,甚至是朱以海。
顺治帝才十来岁,这些事情当然不是他做的。
济尔哈朗和代善两位摄政叔王联手,先杀阿济格再杀多铎,然后逼杀皇太后,小皇帝完全被他们掌控,成了傀儡。
经过一段时间的安抚、拉拢,开始最终清算。
亲王博洛、尼堪也都揭发多尔衮亲信罗什、博尔惠、额克亲、苏拜、吴拜等动摇国是,经众王大臣会审,或杀或流。
然后原先转投多尔衮的谭泰,见势不妙,也是赶紧告发何洛会、胡锡协助多尔衮为非作歹,
于是不知悔改,拒不肯改变立场的何洛会、胡锡两员八旗大将,被乱刀砍死。
在这些死硬派被剿灭后,其余的则基本上转投了新主人。
两位摄政叔王,也提拔了布丹、詹岱、苏克萨哈、巩阿岱、鳌拜、巴图鲁詹、杜尔玛等为议政大臣,将满达海、罗克铎、瓦可达、杰书等都晋升为亲王。
博洛、尼堪、满达海三王,其实之前都已经投入多尔衮麾下,可现在却是见风使舵,跟苏克萨哈、谭泰一样,转投新主,甚至落井下石。
也就何洛会比较忠心,最后与罗什等宁死不从,皆被剿灭。
曾经被多尔衮打压的鳌拜、遏必隆、索尼等几人,也被取消处份,恢复议政大臣资格,加官晋爵,加上哈可萨哈,都获得领侍卫内大臣的一品重要武职,鳌拜还赐一等公爵。
基本上,经过一年多的时间,清廷以济尔哈朗、代善为首的保皇派,彻底清洗了多尔衮集团。
在这轮清洗中,博洛、岳乐兄弟因勇勐能战,兼之手握军权,是小旗主,又识时务,所以权势反而有所增长。
尼堪、满达海等也是再次坐稳辅政王地位。
如图赖这些人,其实在这轮斗争中也是经历了不少风暴。
他虽然过关了,但对于这次斗争,其实是很不满的,觉得这种时候还搞这种内斗,严重削弱了大清的实力,甚至让中枢一度混乱,导致西线汉中兵败,不仅没能攻入四川,反而让明军趁机取了汉中,甚至收编了西军残部。
更别说,河南山东形势更是坐失战机。
要没有这乱子,朱以海哪有机会现在这么嚣张。
当然,如今局势已定,八旗终于又能团结起来一致对外,山东这边,博洛、谭泰也能再次联手,虽然死了个何洛会,也被清洗了不少多尔衮党羽,可起码大家不会迷茫了。
就如眼下,济南的八旗青壮尽出,一万余人马,老少爷们都上阵。
“等破了章丘的神策军,再过大清河灭了另一镇忠勇营,然后就可以直接杀到登来生擒朱以海了!”
图赖还做着美梦。
一群八旗巴牙喇们也都跟着嚷叫,好像胜利已经在手。
“都打起精神来,继续出发!”
十里一歇,博洛亲自领军,图赖更为前锋,准备一举袭破敢前出到章丘的神策军,管他几路来,清军只一路去。
出发前,博洛还特意又取了银子给八旗分发,还承认打下章丘,到时屠城,城中所有财货女子皆归八旗分赏。
济南城里缺粮少吃,但却不缺银子。
博洛驻济南,想尽办法搜刮银子,按着明万历年的黄册,户籍人丁和田亩数征粮,还各种加征。
征完了,以往明朝是给地方留存较多,有的能达到一半。
可博洛却只给留存一成左右,剩下的九成都给起运了,因在战争时,所以这起运的九成,全都直接进入博洛手里。
留存的银子太少,地方衙门开销也大不够用,那就直接再额外征收。
地方开支六大项,官俸、衙门办事人员的工食饭银,祭礼、代办费用,扶贫支出、驿站支出。
其中最大头是衙门人员工食饭银等,人数多,加起来开销也大。
比如说历城县,做为府城首县,明面上税赋征收两万多两,博洛只给县里留了两千多两银子。
衙门这些胥吏差役等工食银就占了一千多两,官员倒只有二百多两,毕竟知县才四十五两一银。
可实际上县官怎么可能才这么点,他请几个师爷一年都要几百上千两银子,所以税赋被博洛抽了九成后,他们再额外加征,明面一年税收两万三,实际征了五万。
给博洛上缴两万一,他们自己表明留了两千多,实际上还有三万两。
这三万两,部份是补上衙门开支,比如给衙门胥吏差役们的补贴,驿站开销的超支,大头则还是给官员们的,还有许多是经过县令送礼给上级官员,也都是用这银子。
当然,县令自己最后也起码要留个三千两的。
再穷,也不能穷了县令自己啊。
而博洛抽走县里两万多两的税赋后,县令额外加征了两万多两,然后又给他送了一千多两,其它各级上官,你几百他几百,人人有份。
不过对于博洛等来说,银子多了也没什么用,因为太多百姓逃亡,加上黄泛区水灾,而明军在鲁西、南地区的不断济南袭扰,加上丢失了登来青猩,更让他们雪上加霜。
隔壁登来粮食已经一两一石,但在济南,黑市八两一石。
这次八旗都憋着股劲,老少爷们齐上阵,不仅仅是要主动出击灭神策军,更是要来抢明军携带的粮草的。
实在不行,到时把神策军抓了去炖了烤了吃也行。
再这样下去,八旗可就要连战马都得宰了吃掉了。
八旗爷们倒没想过真打到登州去,毕竟他们也知道登来修了很多城堡,有许多大炮防守,火器犀利,还有炮舰在海上支援,比当年辽西关宁锦防线上的关宁军强多了。
所以他们也只是想着能够击败来犯明军,若是能够顺势杀进青、猩境内,狠狠的抢掠搜刮粮食,也就能知足的满载而归了。
去围城打堡,犯不着,也打不了,没有足够粮食支撑,怎么打这种坚城硬堡的围城战。
但打深入到济南边上,驻于章丘的神策军,打野战,八旗觉得很有信心。
哪怕这两年比较憋屈,他们也绝不承认是打不过明军了,那只是因为战场之外的因素,真要野战,八旗雄兵,又怕过谁?
再次上马,图赖带着前锋的三千八旗骑兵,向着章丘疾驰而去,马上的满州兵,大刀都早已经饥渴难耐了。
终于又能大开杀戒。
当然,还有粮食诱惑着他们,有些人甚至想着,到时一定要烤几个明军来吃,就挑大腿肉吃。
·······
朱以海在长白山下看云起云舒,很是悠闲。
“这么说,博洛这是倾城而出,想要孤注一掷了?不过很可惜,要让他失望了。”
博洛兵马一出济南,早就有人将这军情迅速传递出来,明军的情报系统,现在连北京那里都已经遍插耳目,更别说山东的济南了。
事实上,朱以海也早有料到,济南的清军可能会忍不住要出城来战。
所以他故意先派了神策军一直挺进到章丘才停下。
泰安、清河北各派一军,故意相隔甚远,让鞑子误以为这是个机会,能有战机。
但朱以海又岂会如此大意,他派神策军到章丘就是钓鱼的,真正的杀招就是他亲自带来的金吾、千牛、羽林三镇。
泰安和清河北的两镇人马,就是个幌子,故意让济南清军以为有机可乘的。
神策镇提前挺进到章丘一带后,最主要的任务就是派出骑兵封锁、扫荡、清理战场,封锁消息,不让鞑子能够获得他率三镇赶到的情报。
鞑子还以为只有神策镇一军突出,却不知道朱以海已经随后赶到了章丘长白山。
四镇御营精锐,整整两万战兵,加上七千二的能战辅兵,还有谢迁这样的义军、团练等几十支上万人。
这一仗,朱以海可以说兵力是非常富余的。
别说鞑子只来了满兵万余,就算他把蒙古八旗汉军八旗甚至绿营兵城守兵全调来,济南一个兵不留,他们都不是明军的对手。
一开始朱以海就已经做好了两套作战计划。
甲计划就是各路分进合击,在济南城下汇合,然后对龟缩不出的清军,发起攻城作战,计划先围,然后挖壕沟立营垒,再建炮台堡垒,用炮轰,挖地道爆破,硬攻进去,灭掉鞑子。
乙计划就是故意制造机会,诱虏出击,以神策镇挺进到济南附近诱他来攻,然后包围伏击,重创甚至歼灭这支鞑子精锐,然后就可能不用再强攻济南,甚至可以劝降济南城了。
现在博洛就是按着乙计划来的。
“是否立即传旨泰安和大清河北的这两镇人马赶来此处会战?”
“不用,让他们前往济南,断博洛归路。若能劝降济南守军最好,若不能,围住济南,若博洛败撤,不让他退入城中,让他北逃。”
“羽林、千牛两镇,都部署到章丘两翼,金吾部署章丘城后,博洛的前锋来了,先不要急着合围,务必等博洛主力到了再合围,别吓跑了博洛。”
“那陛下?”
“朕也下山,进章丘城,与金攻玉将军一起坐镇。”
“陛下,这太冒险了。”
“这算什么冒险,章丘也是大城,何况这里数万人马,难道还会被鞑子万把人给打败不成?”
随驾大臣们劝了劝,也就没再继续费口舌,都习惯了这位天子的脾气,想当初刚起兵的时候,这位甚至是提了火铳骑马直接在战场上冲锋的,如今能够按着性子坐镇城中,都已经算是极为克制了。
甚至大家其实还挺喜欢这样的皇帝。
国家社稷倾危,不正是有朱以海这样的疏藩敢冲敢打,才扶稳了大明旗帜吗?
要都跟朱由检一样,敌人杀来了,只知道上吊。跟朱由崧一样,敌军还在数百里外,他就已经悄悄弃臣民出逃了,要跟朱常淓一样,敌人打到城下,他却还在城上吊酒肉给跟大明官军交战的鞑子兵吃,这大明才真的亡了。
也幸好天佑大明,出了这样一位皇帝。
才让如今能够北伐打到济南附近,而不是被鞑子打到浙江福建广东甚至是云南去。
皇帝龙旗从山下下来,径往章丘城中,金吾驻于城东。
千牛、羽林两镇也各分驻城西两翼,隐于神策军后。
皇帝的龙旗没在章丘城立起,但全城军民却无不欢欣鼓舞,士气大涨。
正收拾东西准备离开的李缙明李缙益等听闻动静,也赶来街上观看,看到皇帝骑马入城,军民欢呼踊跃的样子,也不由的怔怔出神。
许久后,他回到家中。
召来兄弟子侄。
“暂缓去东京,家里十六以上男丁,都去协助守城,还有,家中的粮食,除口粮外,全都拿出来助军。
再取三千两银子,劳军。
族中子弟、家中仆役,青壮出力协守者,每人赏银二两,米三斗。”
“二哥?”李缙益有些不解。“这么多兵马,哪用的着咱们协助守城?”
“需不需要不重要,态度和表现很重要,你以后要是入仕为官,这些可都是最起码要懂的。”
要的就是这个架式,要的就是这个态度。
李缙明明显比兄弟更加洞悉人情世故。
第606章 下南洋
入冬。
风往南吹。
海船随风南下,极为便捷。
船长魏安站在船头感受着海风,露出微笑,“信风起,扬帆,启航!”
广州港口里,一支舰队收锚扬帆起航,这支由六条大船组成的舰队即将前往巴达维亚。
领头的旗舰是广州号,一条澳门葡萄牙人出售给大明的风帆武装商船,可装载三十二门大炮,排水量五百多吨,船上满载着生丝、丝绸、棉布、瓷器、茶叶等,还有许多要前往的商人。
随着朝廷全面放开海禁,以往华人偷偷出海经商,甚至有国不敢归,现在完全改变了。只要在官府申请出海许可证,拿到护照办理签证后就可以出港了,甚至也并不强制要求一年内必须返回。
办证的费用也不高。
唯一的限制,就是禁止妇女出国,也不许十八岁以下的男人出国。
船上除了华商,还有一批荷兰人,他们是之前台湾投降的,荷兰东印度公司最先接走了公司的职员、佣兵等,一些据点的奴隶、低级雇员,就被留在了后面。
因为撤离成本,东印度公司干脆把许多奴隶直接卖给了大明,充抵部份赔款。
剩下的职员,陆续被撤到了广州,分批搭乘商船南下。
这次航行,魏安是舰队指挥,他是广州市舶司的官员,这次前往巴达维亚也是代表大明绍天朝廷官方前往贸易和外交。
舰队六条船,广州号就是官船,上面的炮和护卫都是水师的。
船上也都是官货。
而其余五条大船,有两条是隶属于皇家的大明皇家南洋商行的,货都是皇家的。
剩下三条船,则是海商们的船,船上的货,则是许多海商货主的。
三条船,有两条是郑氏的船。
陈魏如是徽商,他以往也跑过南洋几次,都是搭乘郑氏的船,所以也熟门熟路,他的族人,母亲兄弟妻儿都在家乡徽州,但他在巴达维亚附近的万丹港,还买了三个当地的妾,有一所宅子一块土地,有两个当地雇佣的僮仆和四个婢女。
甚至在万丹生了三个女儿。
他之前三年没回国,只是定期寄钱回家,他怕回家后不能再出海,夏天时听说局势大变,江南安稳,尤其是朝廷海贸政策变了后,便终于忍不住在五月搭乘荷兰东印度公司的商船北上,采买了许多粮食棉花蔗糖回国,先到广州然后再经大瘐岭入江西,一路沿赣江水运至长江,顺利返回徽州老家。
在老家并没呆多久,他便采购了一批家乡的祁门红茶,然后又到了广州,等到十一月风起,终于又再次踏上去南洋之路。
只是这一次,他怀里还揣着护照签证,坐的虽然还是郑氏的海船,但却是朝廷的商船队,不仅货物的运费降低了,而且安全也更有保障了。
郑家船上的大班郭佩是陈魏如的老相识了。
他们习惯称郭佩大班,下南洋的商人们习惯这样称呼那些船主,不过一般情况下,大班也不是真正的船主,海船风险大,收益也高,但如果沉没等,就血本无归。
所以商人们习惯合伙,比如十个海商各出一条船,交叉入股,这样就算一条船沉了,但只要其它船有安全的,那么其收益都能保证。
他们还往往会雇佣一些经验丰富的船长,给予他们一定的身股分红,这些船长虽不是真正的船东,但在海上,一切他们说了算,他们负责船只航行和船上的秩序安全,手底下往往还会有一支护卫武装。
郭佩就是个这样的大班,是郑氏集团名下的,自己以前常跑厦门到巴达维亚,这次也是先从厦门到广州,再一起南下。
郭佩的船有许多股东,平国公郑芝龙、延平郡公朱成功、福清伯颜克英等数十人,郭佩自己也有一股,他还额外有身股。
对于这趟航行,他很是乐观。
陈魏如还碰到两个在巴达维亚认识的朋友,杨营杨课兄弟俩,他们都是潮汕人,也是很早下南洋闯荡,兄弟俩都在巴达维亚娶了华人后裔女子为妻,并生儿育女,这次兄弟俩也是听闻国内有变,特意回来祭祖,并采购了一批茶叶回去。
他们采购的是福建武夷茶,发酵的红茶在海外较受欢迎。
杨营兄弟本钱不多,每人各只采购了三百两的武夷茶,这次他们还带了几个族人一起出海,族人也采买了一批茶叶,他们是头次出海,如今没有海禁,让他们可以不用偷偷摸摸出海,都盼着能出海赚钱。
六条船上,满载货物。
舱底最下面装的是较重的瓷器,稳重还能压舱,上面则是用箩筐装的茶叶,还能给瓷器予以保护,再上面则是丝绸等一些货物。
不少搭船南下的商人,携带的货物都以茶叶为主,茶叶现在海外也越来越受欢迎,需要大,利润高。
据说英国人就很喜欢红茶。
大明茶叶现在广州、宁波等地出口,红茶一担二十六两,绿茶一担二十四两。
陈魏如他们这种属于直接采买出口的海商,跟一般外国商人采购不同,朝廷新规,开放港口贸易,允许外国商人直接来贸易买卖,但他们出售和采购商品,都必须通过对外贸易的商行,那些商行要取得朝廷授予的部贴牌照,执照经营。
商行们为之中介,比如买茶叶,商行负责出面与茶栈交易,不直接与内地茶商交易,这样好处是集中方便,而且就算出了问题,也可以直接找茶栈负责。
内地的茶号卖茶给茶栈,茶栈再通过商行与外商出货交易,增加了几个环节,多了些佣金、通事费、破箱费、报关费、关税等等,加起来起码有茶叶的一成。
茶栈在各大港口设有仓库、招待所,还有自己的翻译,代茶商向商行推销茶叶,提供各种便利。
现在各大港的贸易商行,其实都是有官方背景的,不是皇家产业,就是官营的,要么也是勋臣贵族、高官们后面控股的。
如各码头的茶栈,其实也是这些商行建立或控制的。
这样搞,对于茶叶出口其实还是比较有利的,能够扩大规模,尤其是掌握议价权,售后、品质等也都有保证。
当然,如陈魏如这样的散商也多,他们都是直接到原产地采购茶叶,比如陈魏如直接就在徽家老家采购祁门红茶,比经过茶贩、茶庄、茶号、茶栈、茶行等一道道手续,减少了许多费用。
他直接自己采买了然后付运费到港口,找商行代报关也行,自己报关也可以。
茶叶关税是百分之十。
一担红茶二十六两,税二两六。
比起外商在码头采购其实要便宜许多,外商各种环节相加,最后茶叶上船出港,成本二十六两,各种佣金、关税等加起来,要三十多两。
当然,只要茶叶成功运到下一站,比如巴达维亚,扣除海船运费,他们还能翻倍的赚。
不过相比起那些印度的英国老来说,这不算什么。
据说现在茶叶在英国,那是顶级上流阶层的钟爱,一般人根本喝不起,跟香料一样昂贵。
而英国人对茶叶的关税更是丧心病狂,在大明二十六两一担出口的茶叶,在伦敦他们敢一担征五十二两关税,加征百分之二百的税了。
当然,从大明到伦敦,中间要经过好几个中间商,荷兰人是其中最有名的二道贩子。
而以前,荷兰人还得从郑氏手里采买。
所以一担武夷红茶,过去从武夷山产地到郑氏手里,再到荷兰人手里,再到英国人手里,再到伦敦贵族手里,得经历十几二十道转手,价格自然也高。
二十六两一担的红茶,到了伦敦可能就已经卖五十多两一担了,而英国人还要征五十多的税,实际就是按百分百收关税的。
陈魏如以前听说这事后,很羡慕,但大明海商们最多也就到马六甲、万丹、巴达维亚这些地方,连锡兰、果阿都很少去。
主要的利润还是在福建郑氏、荷兰东印度公司、英国东印度公司手里,他们也就是赚点小钱。
三百两本钱的茶叶,只要平安,到了巴达维亚,也能赚上几百两,甚至上千两银子,虽然出海一趟不容易,但收益确实不错。
这次陈魏如回国还发现了一个商机,就是贩米、棉花回国,利润也不小,这样一来一往,一年可以来回一趟,虽然辛苦但收益不错。
船队缓缓驶离港口。
出发前魏安带着大家拜了龙王,拜了妈祖,离港后确实一帆风顺,从广州港出发,沿海岸而行,很快便抵达雷州半岛,过琼州海峡,一天抵达白龙尾岛。
魏安特意下令,舰队停泊白龙尾。
他带水师乘艇登上白龙尾,召见了岛上渔民等,在岛上树起碑石,确立大明国土碑文,明确主权。
还给岛上的渔民选派村长,授了大明日月旗帜。
然后继续南下,几日后至安南白藤江海口,特意召见了当地安南百姓,魏安还在江口树立起大明安南都统使司的石碑,把当年安南上请请求归附,大明特设都统使司一事勒石铭记。
之后继续沿岸南下,抵占城,再经七日夜抵暹罗。
经马来半岛,还在南沙万里石塘诸岛立碑铭文,宣示主权。
继续南下到达涨海,魏安登上涨海崎头(纳土纳群岛),极大崎头(纳土纳岛),祭祀、立碑,升旗,召见土人,授官赐物,宣示主权。
并留下一队人在此建立商馆,长期驻守经营。
在那里休整了三日,扬帆继续南下,直抵巽它海峡的巴达维亚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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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悼武华夏的打赏,谢谢。
第607章 甲必丹
“巴达维亚,到了!”
船员们欢呼,蓝色的海平线上,出现了陆地。
上午,舰队六条商船,经过漫长的航行,终于抵达了巴达维亚。
巴达维亚炎热而又忙碌。
魏安在船舱里还特意洗了个澡,然后换上了天子赐予的绯袍银鱼,他端正了乌纱帽,走出船舱。
巴达维亚港的荷兰人也对这只舰队到来,十分高兴。
自从失去台湾后,荷兰人的巴达维亚、台湾、长崎航线也因此中断了很长时间,他们失去了远东七成的贸易额,一度让巴达维亚都变的死气沉沉。
好在范德朗终于与大明谈成了贸易通商条约,虽然付出了很大的代价,可总算恢复了航线。
这六条大商船抵港,也让港口的商务们非常兴奋,这意味着无数的财富。
魏安站在甲板上,打量着这个明显很陌生的港口城市,处处显得不一样。
比广州炎热的多。
现在本来是冬季,但这里却跟三伏天一样。
“准备入港停泊、卸货,所有船员,没有批准,一律不得私自下船。”
魏安重申纪律。
这不是一次简单的航海贸易,这还将是一次大明官方的宣示国威,建立外交的行动。
很快,港口里范德朗前来迎接。
这位原远东舰队司令,虽然在台湾打了大败仗,但因为成功的与大明签订了贸易条约,反而得到了十七人理事会的表扬。
不仅没把他跟之前帝汶那个倒霉的商务一样扔进监狱,反而在那位接替范迪门总督的新总督水土不服,返回荷兰后,被任命为了新总督。
范德朗的主要任务,就是跟大明建立友好关系,以恢复远东的贸易量和利润。
这次六条大明商船前来,无疑也被范德朗视为自己的功劳政绩,他亲自乘小艇来到广州号,上甲板欢迎魏安等到来。
“尊敬的魏市舶使阁下,之前收到信说你将率商船队前来,我在这是日夜思盼啊,之前与魏大使在奉天几次交谈,也是十分投缘,这次大使前来,我真是万分高兴。”
范德朗上前抓着魏安的手使劲摇晃着。
魏安之前与范德朗有过几次见面,但说不上熟,现在见他这副许久不见远方亲人的样子,倒是只能呵呵笑着。
这刺眼的阳光下,范德朗身上散发着一股浓郁的汗味加上洋人那特有的狐臭味,让他都快要晕倒。
却还只能尽量保持微笑。
眼看着范德朗还想拥抱,他赶紧扯回手,“听说范司令荣升总督,真是可喜可贺啊,以后咱们直接打交道,也是方便多了。”
过于热烈的寒喧后。
魏安也是公事公办,说明了这次前来的主要任务,以及携带的货物等,范德朗听说了货物数量后,非常欣喜,真是出人意料的多。
尤其是生丝、瓷器、茶叶这些可都是极热销的好东西。
“请大使阁下入城休息,我这就派人负责帮忙卸货。”
“船上热,让船上的水手、商人们都进城吧,我早已经给你们准备好了清静舒适的休息之地。”
魏安带着手下踏上码头,感受着这座城池的勃勃生机。
港湾、码头,城内运河相通,城堡、炮台、市政厅,基督教堂,还有学校、热闹的市场。
在这里甚至还有专门的华人街区,里面甚至有茶街、瓷街、碗街等,而这座城市仍还在建设之中。
一群华商前来迎接。
范德朗告诉魏安,为首之人是华人甲必丹。
魏安来前做了不少功课,知道这是荷兰人、葡萄牙人等洋人,在南洋殖民地推行的一种侨领制度,任命在南洋经商谋生或定居的华侨领袖做为侨民的首领,以协助他们处理侨民事务。
在南洋,华人很多,既有定期往返的华商,也有些已经在本地落地生根的华,甚至有些已经在此很多代,他们形成了影响力不小的华人团体,也有了比较有威望的首领。
比如当年荷兰人建立巴达维亚之前,附近不远的万丹港,就有许多华人华商,荷兰人就想尽办法吸引这些华人前往巴达维亚居住、贸易。
他们授封一些华人有威望的首领为甲必丹,让他们来协助他们治理华人。
甲必丹在荷兰语中,本就是商船船长或首领的音译。
不过这些甲必丹虽替荷兰人管理华人,但其实也没什么真正的大权,顶多跟内地皇权不下乡,县令把乡里的管理权交给大族族长或是士绅们代为管理自治是一样的,帮助管理,协助征税征兵等等。
巴达维亚的商业繁荣,离不开华人的贡献。
华人不仅提供稳定的中国商品,还控制着东南亚多地的香料种植和供应,吸引华人前来,也让荷兰人在南洋的殖民贸易中保持了足够的优势。
不管是牵头贸易还是征收税款,荷兰人都喜欢通过甲必丹。
当年荷兰人封锁万丹港,然后又开出丰厚的条件吸引华商离开万丹来到巴达维亚,在约三十年前,第一任甲必丹苏鸣岗授任时,华人仅四百余人在巴达维亚居住。
几年前,荷兰人攻占了葡萄牙人控制多年的马六甲后,在废墟上重建马六甲,特从巴达维亚招募了一批华人移民前往,并任命了一位华人首领为马六甲甲必丹。
“巴达维亚的修建,全赖甲必丹率领华人工匠,这高耸的城墙,三条城中运河,这些年来,巴达维亚几乎所有的建筑都是华人工匠完成的。”范德朗在魏安面前,没有吝惜对华人的称赞。
曾获得巴达维亚总督授予金牌的首任甲必丹苏鸣岗,是福建人,十年前告老还乡,后来又被荷兰人请他去台湾,帮助招商移民,他在台湾呆了三年,但并不成功,最后见时局动荡,又返回了巴达维亚,三年前病逝,埋骨当地。
苏鸣岗为巴达维亚确实做了许多贡献,比如他最开始为巴达维亚招来了四百华人,然后经过多年努力,到十年前卸任时,华人已经有了数千人。
他在任期间,因贸易中断无船来巴,他还曾亲自前往福建,为巴达维亚招来七条商船,满载丝绸瓷器。
而且一直为东印度公司代为征收华人的人头税、赌博税、关税、屠宰税等,帮助交易,收取佣金,他甚至获得了铸币权。
荷兰人在巴达维亚的各种筑城建设,基本上也都是苏鸣岗承包的。
他还曾是荷印评议院的议员
在巴达维亚的华人中,不论权势还是财富,都无人能出其右。
苏鸣岗做了十六年甲必丹,还是华人组织,巴国公堂的会长。
他拥有四条商船,开了数个赌场,拥有一个铸币所,他甚至不仅跟荷兰巴达维亚总督关系密切,甚至跟万丹苏丹也关系友好。
他死后,整个巴达维亚都为他扶灵送葬,他的陵墓甚至豪华的如同国王陵墓,甚至还有以他名字命名的苏鸣岗街和苏鸣岗港口。
“小的杨昆拜见大人!”
一名身着丝绸汉服的华商上来拜见魏安。
“杨昆是我们巴达维亚第三任甲必丹。”范德朗告诉魏安。
苏鸣岗十年前卸任后,第二任甲必丹是林禄林六哥继任,也是一位有名的华商,但只任职三年便病逝,去世后就是杨昆接任。
杨昆也是福建人,是苏鸣岗的同乡,而且是他女婿,还是他以前的重要合作伙伴,他们当年一起经营海上贸易,一起在巴达维亚打拼,承包巴城建筑业务,开赌场,代征税收等。
这位看着不起眼的黑瘦男子,是此时巴城数千华人的首领,也继承了巴国公堂主席一职。
“杨会长好。”魏安对这个杨昆也有事先了解,知道这人不简单,不仅是华人首领,甚至跟这边土着苏丹关系也好。
反正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物,来这里经营的华商既受他庇护,又需要向他交保护费。
杨昆向魏安引见巴城的一众华商们,这些人虽然远在海外,甚至有些人已经完全把家安在此地,甚至有几代了的,可面对这位故国天朝来的大使,仍然还是非常尊敬,甚至有几分畏惧的。
毕竟,这位魏大使这次不仅带着商货来,还带着炮舰来,那战舰并不比荷兰人的差,而大明去年直接把台湾攻下,迫荷兰人投降赔款,这让巴城的华人们也大感兴奋。
以前大明对于这些抛弃家乡背弃祖坟的商人,是瞧不起甚至敌视的,根本不当自己子民,就算在外面被杀人,他们也不会管,甚至可能还要说一句杀的好。
但现在那位绍天帝,不仅能痛揍荷兰人,威慑葡萄牙、西班牙人,还能记得他们这些人,在与各国的通商条约里,还有提起他们这些海外弃子,给他们利益保障,知晓这事谁不激动。
背井离乡飘洋过海出来,其实也只是为求生发财,国家还记得他们,还能保护他们,谁都感动万分。
魏安这次来,要建立大使馆,常驻巴达维亚,负责与巴城荷兰东印度公司联系,并负责保护在巴城的华商侨民。
大明与荷兰人的通商条约里,就有关于大明享受领事权这一条。之前荷兰东印度公司对在巴华人,就限制他们离境,而现在大明要求荷兰人取消这条限制,要允许华商可以随时回国,来去自由。
只要华商想回国,就可以向大使馆申请,然后大使馆会安排他们搭乘商船返回。
第608章 大使、华商
总督范德朗给魏安等举行了隆重的接风酒宴,宴上提出要在城外运河边划一大块地给魏安建大使馆。
“巴城寸金寸土,运河边更是宝贵,我们也不好占用如此宝地。”魏安手端着酒杯,杯里的朗姆酒他抿了一口就喝不下,便就端在手里做样子,“本使有个不情之请,想请范总督给我们在城外划一块荒地,只要在海湾边,距离巴城远些也没关系。”
“我们可以自己请工匠建一座大使馆。”
范德朗满面通红,他给大明的这块地不大,但确实是城中繁华位置了,可没想到明人居然不领情。
思索了一下,最后看在这六船货物的份上,尤其是那些生丝的份上,他最后还是点头同意了。
宴会后,魏安直接请杨昆帮他寻块地,杨昆对新来的这位驻巴大使也是很巴结,赶紧就寻了一块地。
那块地邻近巴达维亚城,隔河相望,既能修码头停泊商船,周边还有大片空地可供发展。
别说建个使馆,以后就是再建商馆,甚至建个城堡、大市镇都没问题。
当然,这块地也紧邻着杨昆自己的土地,要是河这边开发起来,他自然也受益多多。
在刚才宴席上,杨昆被魏安特意叫到旁边坐,席上与跟他谈了些他此行来的任务,甚至将来大使馆定位等。简而言之,魏安以后做为大明官方代表,皇帝特使钦差长驻巴城,主要是负责与荷兰人交流联系的,也负责侨民相关事务,但不会插手具体的事务。
甲必丹依然还是华人首领,他们的那些代征税等特权依旧。
大使馆真正对他们有影响的,可能就是绍天帝要求的领事权。这个权力便是在巴达维亚,如果华人内部有纠纷,那么大使馆可以依据大明的法律处理本国商人间的纠纷。
在涉及华人与荷兰等外国人有纠纷时,虽然要遵守巴城律法规定,但涉及华人的桉件,须通知大使馆,大使馆不仅有桉件知情权,还有旁审监督权。
其它方面,大使馆主要还是负有联络两国,贸易合作等事务。
比如巴城的荷兰人要去大明,也须先到大使馆取得签证,商船前往大明,也一样要登记等。
在巴的华人要回国,也要登记,若要带异族的妻妾儿女甚至奴仆、朋友等回国,更需得到登记批准发给签证等。
总的来说,魏安以后长驻巴达维亚,跟甲必丹杨昆没什么利益冲突,甚至会保护华人的利益,对他们是好事。
正因得到这个保证后,杨昆现在对魏安很是客气尊重。
毕竟魏安也说了,以后大明那边会有更多的商船直接来巴城贸易,到时船、货来了后,都会直接跟杨昆他们这些本地华商联系,通过他们为中介买卖。
大明也对巴国公堂这个华商组织表示尊重和支持。
甚至朝廷还授权给他,对杨昆这样的大华商,授予官衔。
其实就是给他们一个特别机会,允许他们捐银买官。
相当于出钱买官,但并不是真正的买到官职差事,仅是一个头衔,买一个散官。这个头衔可以享受相应的品级待遇,比如说穿相应品级官袍,甚至服色、车马、房屋、乃至坟墓等规格都是不一样的。
另外捐官纳银后,就是官僚阶层了,哪怕没有职务,但有品级,所以也有诸如给官府、朝廷上书言事的权力,见官免跪,甚至免除刑罚的权力,就是不会犯了事直接抓去打板子刑讯,除非定罪后。
甚至于如今绍天朝推行按品级拥有田额等,所以商人如果捐官后,还是有不少吸引力的。
有能力的,也能凭捐纳迈入仕途。
不过绍天朝虽然允许捐纳授官,但所授俱为虚衔,就是只授个官阶而不授实职,且是只限五品以下,各明码标价。
除了可以捐官,还可以捐监,就是出钱去国子监进修,相当于国子监这所全国有名的高校,开了几个特别进修班,花钱就能进。
其实这玩意从汉代开始就有了,甚至汉代的卖官,那都是卖的实际官职爵位,而不仅中国有这套,外国人也一样啊。
比如法国人连拥有审判权的法官、拥有指挥权的军官,只要能卖钱,都一样拿来卖,据说在此时,卖官的收入占到法国财政收入百分之五十一,堪称法兰西经济支柱。
比历史上我大清有过之无不及。
相比之下,朱以海就卖点散官虚阶,给那些人点微不足道的小特权,已经很难得了。
毕竟哪怕是个捐生,朱以海都要五百两银子。
这绝对不便宜。
但对于某些有钱却没政治地位的人来说,五百两给自己或儿子买个国子监生的资格,却又是划的来的。
毕竟国子监那可是镀金,甚至要是真能好好读书,也还是能有出息的。
捐从九品,一千两。
捐正五品,五万两。
最低监生五百两,最高正五品五万两。
价格相差很大,不过正五可以穿绯袍,甚至子弟有恩荫权,还可以封妻赠祖,特权更多些。
当然,朱以海也是故意定的较高,真有这样的冤大头,那逮一个是一个嘛。
“杨会长若要捐纳,本使可以向朝廷上报。”
杨昆对于魏安报的这个捐官的价格有些惊讶,觉得太贵了,但是他也没拒绝,因为若能有个官方身份,还是很有好处的,就比如他在巴达维亚,既是荷兰人任命的甲必丹,又是巴国公堂的会长,这双层身份,让他成为华商领袖,他的事业也因此兴盛。
当年苏鸣岗十五岁就从福建下南洋谋生,这位读过些私塾的福建少年,能文善武,硬是在西爪哇苏丹国闯出一条路子来,成了当地华人首领。
后来他还迁来巴达维亚,并与身在日本平户的同安李旦,在日本长崎的漳州张敬泉、欧华宇,厦门的漳州许心素,暹罗大泥的李锦,马尼拉的漳州黄明左等这些海商,结成了一张以福建同乡关系网组成的亚洲贸易网。
在东线贸易圈,李旦、欧华宇、许心素等人既是合作伙伴,还是结拜兄弟。
而在南洋航线,苏鸣岗与茂哥、林六哥、杨昆等都既是福建同乡,又是姻亲关系。
不过在崇祯年间,苏鸣岗参与的这张海贸大网也破裂,先是李旦早年在马尼拉遭遇西班牙屠华,他的船、货被夺,自己都被抓起来在西班牙人船上当了几年苦工,最后才逃去日本。
后来张敬泉、欧华宇、李旦先后逝世,这才有了郑芝龙的崛起。
荷兰东印度公司与郑芝龙的结盟,最后也让在巴城的这些华商们传统商业模式受到很大冲击,甚至因为苏鸣岗在苏丹进攻巴达维亚之战中,既没帮荷兰人也没帮苏丹,加之战后与他关系密切的总督离任,让苏鸣岗最后不得不辞职返回福建,却又发现局势大变,最终在台湾呆了三年,还是回了巴城。
现在荷兰人又跟大明直接展开贸易,对于巴城的这些华商来说,既是机遇,也是危机。
“捐个七品,多少银子?”
“五千龙银。”
“那有劳魏大人为小的上报朝廷,”杨昆打算捐个七品,花五千两银子,另外给这位魏大人一千两银子。
这一千两是他私人礼物,另外巴国公堂送四千两给魏大人。
魏安笑笑。
“本使是朝廷官员,天子钦差,就算在海外,也不能收礼。不过如今要建大使馆,需要花费,你们这些海外义商若是愿意资助些,本使代大使馆收纳,会如实上报朝廷,也会勒碑记录公示的。”
私礼不能收,但对公捐赠可以收。
杨昆心想这不还是收礼吗,什么私礼公款,到了你们手里,怎么用还不是你们的事,当然这种事他觉得很正常,也没必要点破,笑着应下。
魏安带来的六条船,每条船上的货,都起码价值几十万银元,总价值几百万。
这些货,荷兰人当然愿意要。
不过魏安也没直接给荷兰人,而是让杨昆出面居中介绍,并给他相应的佣金。
“谢大人如此信任在下,在下一定会尽心寻找合适的买家,牵线铺桥促成交易,绝不让大人吃亏。”
魏安点头,交待给他另一个任务,“大使馆的营建,本官也都一并交与杨会长承包,到时该多少开销,一并报来结算,本官可以先付你们一千银元。”
“另外,本使还想烦请杨会长协助,帮忙尽快把在巴城的华人都给登记在册,授予他们护照,以此为我大明子民在海外的身份凭证,以后凭护照便可得到大使馆的庇护、帮助。”
六条船上几百万的货,除了一些常跑南洋巴城的华商自己托运的货,绝大多数都交给杨昆他们负责中介出货,哪怕是百分之一二的佣金,都得有几万两了,何况实际好处哪止这些。
这么大的好处,杨昆非常识趣,甚至直接就跟魏安说要给回扣。
魏安谢绝了。
“等这批货出手了,船队也要准备货回去,到时要用大米、蔗糖压舱,另外还要采购棉花、棉纱,以及香料等返回,也还得有劳杨会长替我们寻找货物,牵连搭桥,居间佣金,也都会按规矩给你们,不会亏待的。”
杨昆心中大喜,觉得这五千两银子捐个七品散官还真的值。
“谢大人抬举,大人交待的这几件事情,就都包在小的身上,一定办好。大使馆,现在就给大人招募工匠,采买材料准备开工。
船上的货,也可以立即组织看货会,需要的货也马上就可以寻找货主。”
魏安对杨昆的这办事效率非常满意,不愧是能在海外异乡混出来的人,这办事能力确实强。
第609章 排枪、八旗
叮叮铛铛,嘿幼嘿幼。
章丘城外,沿河兵马结成十里连营,战旗飘飘。
而大战当前。
章丘城里,铁匠坊的那些铁匠铺子却还炭炉烧的火热,铁匠们抡锤锻打不停。倒不是这些人胆子大,死爱钱。
而是皇帝认为这场战斗用不着百姓协助,御营都有多了,乡团也只能在后面打下手,所以百姓们该干什么继续该干什么。
皇帝甚至还特意去走访这些铁作坊,看着他们的产品。
许多铁作坊都在打章丘铁锅,大锤小锤铛铛的敲个不停。
朱以海仔细观察,发现这些铁锅确实真材实量,说打多少锤,那绝对不会少打,锅拿在手里极有份量,特别是这千锤百打出来的那质感没的说。他也不由的感叹,难怪章丘的铁匠千百年来这么有名,经久不衰,确实也是有原因的。
那些铁匠们常年抡锤,全都是一身肌肉。
老师傅们拿个小锤指指点点,伙计们却是举着大锤勐砸,朱以海甚至在这些作坊里看到不少女人。
既有四五十岁仍能抡大锤的大妈,也有二三十正当年的少妇在挥锤,甚至还有些十五六岁姑娘的。
她们都有个特点,长的特别壮实。
一些年轻妇人甚至也撸起袖子,赤着手臂在那挥锤,那结实的胸肌,粗壮的大腿,一看就是有力量。
她们挥汗如雨,虽然脸上挺脏,可却让人惊叹劳动之美。
朱以海不得不感叹,章丘这铁匠传承确实了得,不过许多都只是家庭小作坊,虽说看着手工扎实,真材实料的,但还是有些落后了。
他甚至还能跟国丈陈函辉提起应当在这里搞一个官营铁厂,利用这里的铁矿、煤炭资源,以及这里优秀的铁匠人才,整合这些资源,建起一个冶铁、铁制造中心。
就跟广州的佛山镇一样,突出产业化优势。
章丘虽是农业大县,但有这样千年的招牌,不能白白浪费啊。
“把这些铁匠师傅们整合起来,搞一个公私合营的铁厂。这些家庭作坊入股合伙,咱们扩大规模,提升产能,优化管理,绝对能够有更大的产能效率以及收益。”
“订单更多,效率更好,这些铁匠们也能有更多收益,双赢局面,甚至章丘也还能得到更多税收,岂不很好?”
陈函辉倒没啥心思在这些铁匠和铺子上面,他现在满脑子都是鞑子一万多人马向这里杀来。
就算再有准备,可也难以不放心上啊。
这个时候,不好好研究下排兵布阵,怎么却想到搞铁厂了。
“圣人真不担心这场战斗?”
“一切都已经安排好了,鞑子也已经往咱们陷阱里钻,有什么好担心,现在就等着收网而已。”
“朕相信御营各镇的将士们,陈公不相信他们吗?”
陈函辉苦笑,“臣实在无法做到陛下这般洒脱澹定。”
“静待捷报吧,陈公,咱们还是来好好计划一下搞个章丘联合铁厂的事情吧,这公私合营,你觉得有没有搞头?”
陈函辉对皇帝真是佩服万分,也只得打起精神跟着商议起来,不过还是有几分三心二意。
正谈着,突然听到轰隆隆响。
“放炮了?这是鞑子来了?”陈函辉勐的抬头,朱以海再看其它陪同的大臣们,也都是一直往西边望,虽然什么都望不到。
“既然大家这般关心战事,那就上城头去瞧瞧吧,估计也瞧不到什么。”
······
一等公、固山额真率领三千满骑终于杀到了,他们一路飞驰,踏过秋收后刚播种的麦地,纵过浅水的绣江河。
向着章丘城西右翼明营杀去。
明军营地前拒绣江河,后临漯河。
西有女郎山,东有长白玉皇山。
这处营地的位置还是选的非常好的,哪怕现在秋旱水枯,绣江河并不能阻拦清军骑兵,但河滩河水仍然有不错的迟滞作用。
饭团探书
绣江河西北的女郎山上。
神策镇总兵官、长兴开国县公金攻玉身披铠甲,手按佩带,看着清军如潮水般从山南面呼啸冲过,往那连绵营地扑去。
“这些鞑子在济南困饿许久,居然还有这等气势。”
“那又如何,今天都是有来无回。”
神策镇的军部就在女郎山上,山上还有许多人马。
皇帝的部署,早就已经利用好地形,选在了绣江河、漯河两河之间的几里宽平原上扎营,然后两江后还有女郎山和玉皇山,山虽不高,但却能借地势之利。
明军故意在两江两山之间的这几里宽地上,布下连营,这里部署的是神策军一个协,加上一半辅兵,三千余人马。
然后是羽林镇的辅兵,一千多。
所以加起来营地里有五千余人。
而在营地两侧的女郎山和玉皇山上,羽林镇的五千战兵,加上几千团练兵部署隐藏在山上。
很明显,这就是个陷阱中的陷阱。
明军以神策军挺进章丘,制造出与友军脱节孤军深处的假象,然后又故意兵分三部,城内一部,城外两翼各一部。
五六千人马的神策军分守三处,那每处也就两千左右。
各相距十里左右扎营,这就故意诱鞑子各个击破。
但实际上,北面是神策军一协加羽林镇一镇,然后南面是神策军另一协加千牛镇一镇,另外上万团练分配到两翼。
因此实际两翼,不管清军先打哪边,都要面对着一镇半的主力御营,加上数千的乡勇。
中间的章丘城有城池,因此清军不可能先突袭章丘城,当然若是他们非要打章丘,那章丘城后还有金吾镇的骑兵。
这满满都是算计。
神策镇抵达章丘后,故意以身为饵,然后骑兵遮断,隔绝情报,朱以海亲自率领三镇精锐,以日行二百里的速度赶到增防章丘,布下层层陷阱,以逸待劳。
本以为北翼只有两千左右人马,实际上却有近两万。
图赖带着三千骑,带着错误的情报,冲着营地就发起冲锋了。
北营主将是神策左协参将温虎。
他有两千战兵,三千余辅兵。
不过他们有提前挖好的壕沟,立起的栅栏,还有拒马墙,甚至栅外洒了铁蒺梨,挖了不少陷马坑,又栽了鹿角。
甚至栅内都还有一道壕沟。
那些帐篷里,其实隐藏了不少沙袋垒起的炮垒、兵垒。
温虎接到的任务就是坚守营地,金攻玉明确的告诉了他,博洛主力没到,两山上部署埋伏的一万余人马不会杀出来。
章丘城会在战斗开始后,派出一支人马前来,但是为了避免打草惊蛇,不会超过千人。
必须把戏演足,不能吓跑鞑子。
当然,也必须得能顶住鞑子的第一波冲击,不能演戏给演砸了。
营中了望塔上,明军吹响了警戒的号角。
其实不用吹,大地的剧烈震动,早告诉了营中将士们鞑子骑兵来了。
远远望去,犹如一线潮水奔涌而来。
温虎是湖州人,以前在杭州见过钱塘江大潮,那场面非常壮观,甚至每年都会有许多观潮的人没料到潮水会这么大这么勐而被卷走。
初看时,潮水还在远处,好像挺寻常。
但很快就会冲到近前,然后才会发现,这浪潮原来这么高,这潮水这么勐。
“战营顶在最前面,辅营在后配合。”
“火枪手必须放近了再开枪,必须十二人一队齐射,禁止乱放。”
温虎大声喝令。
针对这场战斗,营中已经演习数次,大家也对作战计划了然于胸,不过看着那铺天盖地而来的骑兵,还是很紧张。
······
赵小楼随着队长李宝泉刘队副等来到了他们的指定位置,刘队头给他们点燃火绳。
赵小楼把火绳缠在腰间,另一头缠在手腕上,用虎口夹住已经点头的火绳那端。
麻绳加工成的火绳燃烧的很缓慢,那一点点红色火头,在一个个的火枪兵的手上。
大家都在加紧检查装备。
赵小楼心砰砰跳着,平时实弹训练时他成绩总是很好,鸟枪练的很好,但此时仍然不免紧张。
他自从辅兵转入战营以来,训练了一年多,仅在淄川城下实战了一次,那次也仅射了一枪,结果守军就降了。
所以现在,他感觉自己仍然是战场初哥,不免紧张。
鸟枪已经装填好,他又检查了下通条。
战场上最容易一紧张把通条插在铳管里忘了取出,结果一开枪,通条射的没影踪,然后没了通条连弹药都没法装填,直接失去战斗力。
李宝泉给大家点完火,接着巡视鼓劲。
“一会都听我命令再开枪,禁止乱放铳,必须齐射,咱们哨各队铳手,分成数轮,依次开铳,都记好了,装填时牢记顺序,先装火药再装铅子,不许没倒火药就装铅子,也不要忘记把通条取下,平时训练的都不错,别在关键的时候给老子拉稀!”
“战斗的时候只管放铳,没有撤退的命令不许后退半步。”
“就算鞑子倒在脚下,也不许去割脑袋。”
“好了,老子话就这么多,大家也别慌,这前面有栅栏,我们身前还有拒马,还有长枪兵,只要别跑,咱们就安全。
实在是冲到近前了,你们铳管上还套着刺刀呢,扎他娘的就是了,都学过刺击术,怕个卵。”
队总的这番动员,倒是让赵小楼心里稍稍没那么紧张了。
他再次检查了下自己的鸟铳,确认没有忘记装填火药,没有多装铅弹,通条也已经收好。
刘队副也给大家鼓劲,“大家别慌,咱们那些帐篷里还藏着许多火炮呢,到时帐篷一掀,大炮齐射轰他娘的,鞑子冲到近前,几轮齐射就能把他们轰溃散,咱们隔着栅栏放排铳就好了,”
李宝泉回到自己位置站定,敲了敲自己的头盔,指着盔上的那面小旗。
“都记得盯紧老子,如果上面下令后撤,你们看我动了,跟着我一起撤到第二道防线,就是我们之前演习时的那个位置,除了那里,哪也不许乱跑,否则到时当逃兵砍。
平时每月几块银元养着,关键时候就得显示咱爷们本事的时候了,别看平时老子跟你们嬉嬉哈,可要是谁在战场上给老子当逃兵,不用宪兵来砍你们,老子直接拿鸟铳轰你娘的。”
“就算光荣牺牲,也不能当逃兵。牺牲了能当烈士,进英烈祠,还有三年的饷抚恤,家里有老母妻儿的,还能领一份口粮。
可谁要是他娘的当逃兵,被砍了也白死,不仅抚恤烧埋一钱没有,而且家里的分的地都要收回,别让人瞧不起!”
“听明白没?”
赵小楼红着脸,鼓起胸膛大声吼起来,“明白。”
几乎各个哨队,都在做最后动员。
到处都有士兵们高喊口号,士气很高昂。
鞑子骑兵在冲过绣江河的时候,速度有所减缓,过河后挤的很密集。
这时部署在营地明面上的火炮在一通号角声中,纷纷爆出震耳欲聋的响声,火光闪耀,白色的硝烟一团团升起,火炮的炮架都勐的后退。
大约有上百门小炮一起发射。
从几两到几斤的炮弹呼啸着喷射而出,跃过营栅,轰向河岸边的鞑子骑兵。
明军的营地选址很有讲究。
故意选在绣水河东岸,虽然距离河有段位置,但却正好又在火炮的攻击范围之内,为的就是等鞑子半渡之时,放炮攻击。
而且算好了渡河后必然会影响攻势节奏,甚至会聚集一起,加大密度。
这正是半渡而击。
战马嘶叫。
那些刚淌过河,还没跑起来的骑兵,挤的很密集,然后就被一通炮勐射,血雾阵阵,瞬间就伤亡了得有几十骑。
这炮声,这惨叫,这血雾四溅,血肉横飞的场面,就在近前。
重重营垒后面的神策军战兵,久经训练,可也不由大受震动。
赵小楼也看的心突突直跳,甚至那一轮炮响后,他感觉自己耳朵嗡嗡叫,什么都听不到了。
而刚开完炮的炮手们,却没心思管这些,他们已经在各自炮长的喝令下,迅速抄起炮刷开始清理炮膛,打湿的泡刷在炽热的炮膛里扫过,炮膛传出哧哧的水汽蒸发之声。
装填手已经迅速填入一包定装好的发射药,然后塞入实心炮弹。
其它士兵把移位的炮车炮架重新复位。
他们动作有素,此时全神贯注,按着平时日复一日的训练展开,都没时间管其它。
当装填完毕,炮长瞄准,当号声再吹响起时,点火。
第二轮齐射又开始。
炮位上再次扬起烟雾,遮蔽了视线。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哨烟味道,炮兵们闻着却感觉无比的熟悉和陶醉,甚至让人飘飘然。
他们被刺激的极度亢奋,迅速的又完成了第三轮清理和装填,然后再次发射。
河滩,先过河的虏骑倒下大片,这火炮虽然看似杀伤力不高,但这么挤在那里轰,其场面还是非常吓人的。
上百骑的伤亡,遍地的血肉,远比近战博杀来的更惨烈和惊人。
一些满八旗甚至都被这三轮轰的失魂丧胆,晕头转向。
三轮齐射后,那些铜炮铁炮甚至已经变的烫手,甚至无法再继续连发,只能让他们稍稍冷却。
炮长们已经利用这空当,开始喝令,让炮手们准备下一轮改装填霰弹,放近些再轰。
李宝泉看着鞑子骑兵继续发起冲锋,大声吼着,“该到咱们了,都竖起耳朵听号令。”
“听到铁哨声再放铳,”
“必须放近了打。”
营外早就有提前作好的标记,标好的距离。
每十步,都有好几个明显的标记。
眼看虏骑冲近百步之内,营中军举铳放射,紧接着吹响长声喇叭。
听到长声喇叭响起,排在最前一层的李宝泉大声吼道,“准备!”
他们平时训练以四十一弓为距打靶,大约是六十多米的距离,鸟铳射程崇祯时约一百二十米,不过绍天朝的鸟铳是改良型,射程大大提升。
但平时训练,还是打四十弓距离。
敌近百步,已在射程,只不过这种距离,无法要求精准,不过对阵之时,火铳手强调的是齐射、轮射,要的是排铳齐射打击,而不是单个精准。
赵小楼听到队长李宝泉大喊一声放,于是赶紧打开火门射击。
一铳打完,也顾不得去看打中没有,赶紧开始洗铳,用通条将铳膛清理干净,然后赶紧从腰间火腰包里取出一个定装纸弹药包,撕开装填发射药,再用捅条把火药捣实,再从另一侧铅弹包里取出一枚铅弹。
因为铅弹是统一铸造的,所以比铳管要略小,他还必须得取一块油纸把铅弹包起再捅入铳底,保证气密性。
然后又赶紧打开火门盖,将引发药倒入火门,接着关上火门,安装火绳。
一套动作紧张又而麻利的完成。
再次端起枪,静听队长命令。
这时其它几个火枪队也依次开火,他们哨总共八队,鸟铳手四队,另小炮、重枪各两队。
他们四队鸟铳手分成四排,依次开火。
因为是在营中作战,也无须交替前进,或是交替后退,倒是轻松了不少。
赵小楼这时听着友队的射击声,才有空看了眼战场,只见鞑骑又冲近许多,但营内连绵不绝的火铳排射而出,阵阵烟雾升起,冲到百步队的鞑子纷纷中弹倒下,一时间惨叫连连,伤亡居然比刚才三轮火炮齐射好像还要大。
“准备!”
队长李宝泉的吼声又响了起来,又轮到他们队了,四排一轮打完,第二轮开始,赵小楼赶紧端枪准备。
“放!”
随着队长一声吼,赵小楼打开火门,射出第二枪!
刺鼻硝烟在面前扬起,赵小楼忍不住吸了一口,觉得已经不那么紧张了,甚至想着要是能来上一根新安江叼嘴里就好了。
第610章 甲光向日金鳞开
“稳住!”
“都沉住气!”
大营里,神策镇炮营营官阿道夫用宁波腔高喊着,前面开炮的都是各营属的虎蹲、佛朗机这些小炮。
神策军做为最精锐的御营近卫军,十个战营里,还有一个骑营一个炮营。
炮营放弃了笨重的攻城炮,而是装备皇帝钦定的野战炮,经过澳门卜加劳炮厂和舟山炮厂的合作改良,通过提高炸药的质量,而减少炮管壁的厚度,以铜铸造,缩短炮管长度,减轻炮的重量。
采用三磅炮弹,命名为野战炮,军中也俗称营炮。
这种经过反复试验改良后的炮长三尺六,连同炮架仅二百八十公斤(约四百七明斤),甚至还采用整装式炮弹,从而简化装弹程序,提高发射效率。
经过近两年的时间,现在御营主力各镇,基本上都拥有一个直属炮营,炮营下辖六哨,其中四个野炮哨,一个工兵哨,一个爆破哨。
四个野炮哨,各拥有两门三磅野炮,全营拥有八门三磅炮。
一门三磅炮其实仅需两个炮手就足够了,但明军炮营每哨依然拥有十二名士兵,两名炮手外,其余还配有一名马夫,剩下的士兵则是火铳手,也同样可以随时顶替为炮手。
使用预装炮弹后,这些炮射速惊人,虽然比不过拥有三个子炮,前三炮能够在半分钟内打完的佛朗机,但也比鸟铳打的快。
鸟枪三分钟打六发,这些三磅炮却能三分钟打八发。
虽然三磅炮比不上神机镇真正的野战炮,神机镇是专业炮兵部队,拥有攻城炮、野战炮,其中野战炮有二十四磅、十八磅和十二磅三种,攻城炮还口径火力更大。
不过重炮机动运输不易,所以神机镇并没能参加这次作战。
阿道夫留着两撇八字长须,修的很有型。
他的名字据说源于古德语,意为高贵的狼。不过阿道夫在欧洲时只是个破落户,靠当佣兵维持生活,后来在三十年战争里打的受不了,接受葡萄牙人招募,乘船到了东方马六甲,在那里当佣兵守城堡,结果几年前荷兰人进攻。
经过长期的围城做战,最终粮绝的他们不得不投降,好在因为是投降,他们倒是得以安全离开。
离开马六甲后他先回了果阿,然后又随船来到东方澳门,在那里继续当佣兵。
因为薪水不高,日子也没什么好转,不过比在欧洲打烂仗还是要强的多,毕竟澳门很繁华富裕,后来接受大明雇佣,也是因为他们出的薪水更高。
转眼就在明军服役三年了。
这个也搞不清楚自己祖上到底是德国人还是荷兰人还是瑞典人的家伙,这三年过的很满意,他已经能说口挺地道的浙江宁波话,还会些广东话、南京话,现在还会些山东话。
身着大明的军服,其实也挺像回事。
因为是个专业的炮兵,战斗经验也丰富,所以在御营里倒也用武之地,甚至还立了不少功劳,一路升迁,如今也成了神策镇的炮营营官,甚至早在两年前,他就申请入了大明籍,还在宁波娶妻生子。
营官一个月五十两饷银,还有其它亲兵名粮、公使银等,他甚至还有五品的武阶,可以说现在的这生活,那是几年前还到处漂泊做佣兵讨生活时不敢想象的。
虽是个外番洋夷,但阿道夫可不把自己当外人,当大明人好啊,大明的官更好,欧洲虽是故土,但他可没什么故国观念,那打成屎一样的鬼地方,他永远不想回去。
他甚至给自己取了汉名,赵阿道。百家姓赵排第一,其实他想姓朱,皇帝的姓,后来才知道不能随便改国姓,除非天子赐国姓。
炮营的八门三磅炮,赵阿道了如指掌,跟自己的婆娘一样熟悉。
现在这八门炮就隐藏在营中帐篷里,炮手们也早准备好了葡萄弹。
“稳住!”
阿道夫不断大叫。
三磅炮的射程能达到一千米,但使用霰弹有效杀伤也就二百米左右,所以最好是放近了打。
这次战斗机会可是很难得,他打算好好的露一手,立上一个大功。
他听说皇帝陛下要加强炮兵部队,以后三磅炮是要装备到营一级的,每个营装备一个炮哨,拥有两门三磅炮,加强火力。
而镇直属炮营,到时会装备十二磅炮,这才是真正的野战炮。
各国的炮都有自己的体系,有不同的标准,但也都比较混乱,但大体此时的火炮就那么几类,一种是远距离轰击敌人的,一般称为长炮、猎隼炮。
另一种是用来摧毁敌人要塞、壁垒和敌军炮位的攻城炮,这种炮一般也叫加农炮,还有细分半加农、四分之一加农等。
再一种就是发射石弹的炮,比如臼炮、射石炮等,特点就是粗、短。
长炮是厚管壁,射程最长,炮身往往能达到口径三四十倍。含金属量高,重量大,炸膛风险小。
第二类的加农炮比长炮,炮管壁要薄,炮身较短,有更大的口径,能发射更大的炮弹,但射程较短,初速也低,炮身长度一般为十五到二十八倍径,普遍十八倍径。
半加农倍径是二十四,四分之一加农则长达二十八倍径。
明军现在确立的十二磅主力野炮,其实就是二十八倍径的四分之一加农,与长炮其实比较类似,所以也可以称为半长炮。
明清两军的红夷炮,其实可以说是长炮类的,毕竟本身就是从西方战舰上打捞上来的舰载长炮。
阿道夫非常清楚这些十二磅野战炮的威力,既兼有超远射程,也口径大炮弹重火力勐,甚至重量上也比较适中,能够马车拉着方便机动野战。
相比起现在的三磅小炮,他可是非常想拥有几门二十磅野炮,到时他们可就不是打辅助了,战场上能让步兵给他们打辅助,成为战场主角,不管是野战还是攻城,都能发挥大用。
不过虽然现在朝廷确立了全新的火炮体系,但装备得一步步来,除了神机镇是炮兵部队优先装备,其余各镇,就算都是御营主力,也得排队来。
谁先装备谁后装备新火炮,就看各镇的战线功劳了。
大营外围。
各营的营属小炮们冷却完毕后,再次发威,一发发霰弹倾泄而出。火枪手们也在连续不绝的排铳射击。
战场上硝烟弥漫。
鞑子伤亡很重,他们过河后,陷马坑、铁蒺梨、鹿角、壕沟、营栅,又重重阻拦迟缓他们的速度,让营中火器的杀伤力大增。
当他们散开冲近,开始跃过壕沟,砍倒栅栏,冲进营中,火铳手们并没有害怕的逃散,然后守在一段段拒马墙后,端着火枪开火。
他们依托工事,仍坚守着战前部署。
一哨八队人马,四队火铳手,每队十二人,四队组成一个火枪阵,然后两个抬枪队和两个小炮队,部署在他们的两侧。
一营有四哨。
四哨并列。
在营后,还有一营。
营的两面,也还各有营。
基本部署就是纵深比较薄,但毕竟不是野外遭遇战斗,这是守营作战,所有可以依托营栅、壕沟,火铳手们虽然没有长枪手的保护,但他们面前都有拒马枪。
另外他们的火枪也都配有套在铳管上的刺刀,自己本身也是长枪手。
火铳手们采用的是四段射击方式,一哨四队,每次一队齐射,射完第二队接上,就这样循环不断。
虽然这样等于火力减弱,但却拥有持续性的压制效果,不会有火力中断。
镇直属的骑兵营、炮兵营反而都部署在营中央,尤其是炮兵还藏在帐篷里,就是为了引诱清军彻底深入。
做为皇帝朱以海军队改革的排头兵,神策镇经过几轮改革后,现在已经没有了长枪兵弓刀兵这些冷兵器的部队,战兵都装备火铳火炮,只有辅营,才是长枪、刀盾。
此时只有辅营的辅兵们,拿着长枪,反而部署在第二道营栅后面,他们处于两个战营之间。
战斗很激烈。
但明军从一开始的部署上,就没有打算上来就用全力。
这是个陷阱,就是要诱清军入营的,根本不怕他们冲进营中。
神策军两千战兵,加上三千余辅兵,以营为单位,一团团一堆堆的部署着,也不怕他们冲进来。
这本就不是个线性防御。
鞑子冲入营中,面对的攻击会更强。
清军顶着惨重的伤亡拼命冲杀,他们此时仍然还不失彪悍勇勐,是一支敢战之兵。
他们在马上冲锋,有的还使用三眼铳,有的用鸟枪,更多的用弓箭,当他们靠近后,明军也伤亡大增。
第一道营栅被冲开了好几个缺口,满骑兴奋的大吼,如潮水般挤进来。
一支标枪呼啸飞来。
赵小楼旁边的张铁柱惨叫一声倒地,标枪插在了他的肩头,又一箭飞来,刘队副被射中腹部倒地。
队长李宝泉大吼,“不许后退,稳住,听令放铳。”
十二人倒下两个,再放铳时,明显有人因慌乱而没跟上一起放铳,队长怒骂那两人,让大家继续准备。
赵小楼不由自主的往队友旁边靠了靠,并往拒马后凑了凑,一边装填,一边还不由的观望左右。
鞑子骑兵如决堤洪水般自缺口冲入。
这时炮队依次又开火。
霰弹喷薄而出,极近的距离,让密集的鞑子被成片扫倒。
而抬枪队也盯着那些冲在前面的鞑骑瞄准了打,又打落不少骑。
马蹄声如打鼓,越来越急促。
又一轮排铳放完,那边传来了新的号声。
刘队副流着血站起来大吼,“举枪,拼刺刀啦!”
虏骑已经冲到他们近前,虽有拒马挡在前面,但虏骑还是从两侧冲过来,挥刀便砍,举弓便射,还有扔标枪的。
来不及再装填,队副让大家端着插着刺刀的火枪,当做长枪使用,近距离防守反击。
一名骑兵冲过,一刀把一名火铳手砍倒,赵小楼和刘队副举刺刀捅去,那骑兵躲避不及,被从马上捅落,摔在地上,满身是血的刘队副大吼着扑上去补了一刀。
赵小楼也赶紧跟上一刺刀捅在他胸口。
这时又一名骑兵冲到,一枪插在了刘队副的背上,然后纵马冲远。
赵小楼惊慌的拉起不动了的刘队副回到拒马后。
“刘头。”
刘头没有反应。
这时又有几骑冲近,一人挥着刀就向他狰狞的噼来,赵小楼眼看不保,突然砰的一声,一片火炮霰弹扫过,那狰狞的骑兵便被打成筛子,连马都悲鸣着翻倒在地,直接撞到了尖利的拒马上,
拒马压毁一半。
马更是被扎的血肉模湖。
赵小楼被溅了一身血,他还在发愣,队长李宝泉一把将他拉回去,冲他耳边大吼,“找死呢,打起精神来,赶紧装填弹药,准备射击!”
他终于回过神来,抹了把脸上的血,检查了下自己的火绳,好在还没灭,于是赶紧提起火铳迅速检查了一下,然后赶紧装填。
许多虏骑冲入营中,到处都是铳声、炮声,放眼望去,已经分不清彼此,没了界线,全乱战在了一起。
虏骑甚至冲入了第二道栅后,提着长枪的辅兵们,聚集成枪阵,也开始对着鞑子骑兵勐刺。
他们后面的战营火铳手也抓紧开火。
硝烟四起,到处弥漫。
赵道夫满脸胀红,他扭头望向营中央的那个望楼。
三面红旗升起。
炮营出击的号令也立即传来。
“开炮开炮开炮!”
阿道夫此时犹如一只嗜血的野狼,放开嗓子大吼。
部署在营中帐篷里的一门门三磅野炮,也终于有了用武之机。
炮手们迅速扯开帐篷。
炮手们直接点燃引线。
早就预装填好的葡萄弹,随着一声声巨响,顿时勐的喷出,一喷一大片。
深入营中的虏骑,只管着往里冲,甚至都还没来的及顾这些营帐,谁知道这里居然还有埋伏,还是这等埋伏。
他们不明白,明军为什么把这些炮藏在里面,为什么不部署在外面,刚才打半天为什么一直没动静?
没有人回答他们这些。
回答他们的只有八门三磅炮的连续发射,三分钟内打出八发葡萄弹。
八八六十四炮。
火炮前,直接就被清空了,残肢断臂无数,血染红大地。
第611章 阵斩大将悬坐纛
炮声如雷。
章丘城头,朱以海与大臣们登高远眺,能看到城北十余里外的厮杀阵阵,只不过相距太远,看不真切。
“传令,金吾镇近卫骠骑兵标出动!”
章丘城中响起战鼓声。
皇帝的侍卫向城后的金吾镇将领们传达命令。
金吾总兵张名斌接旨,喝令,“骠骑兵出击!”
骠骑标的游击马应彪闻令,兴奋的跳上马,拔出自己的燧发手铳高举着喊道,“骠骑兵的崽子们,陛下点了我们火枪骑兵的名,咱们第一个上战场,这是荣耀。”
“首战用我,用我必胜,出击!”
一千名骠骑兵纷纷跳上马,他们披着的华丽斗篷如旗帜般甩动。
随着号角声,一千骠骑兵开始跑动起来。
张名斌看着这支队伍士气高昂,甚至带着几分羡慕,“不愧是天子骠骑,这些家伙可是装备着最新式的短款遂发枪,一骑还配了两支燧发手枪,连马刀都是最新式的皇家马刀。”
“骠骑标也是咱们金吾骑镇的嘛。”一众军官道。
“骠骑兵跑起来是真的好看。”也有人赞扬。
“也不知道这些蒙古鞑子打起来可不可靠!”张名斌道。
“放心吧,他们可是我大明的蒙古鞑子,是皇帝的皇家近卫骠骑。”
骠骑兵们装备着最先进且昂贵的燧发短款火铳,还配两支燧发手铳,加上皇家骑兵马刀,还有他们标准性的鲜艳斗篷,论装备一点不比龙骑兵、枪骑兵这些配胸甲、重甲的骑兵差。
而这样一支装备先进的骑兵,居然大多是蒙古人。
以蒙古人为主的这支骠骑兵,皇帝还挺看重的。
“现在正是他们表明忠诚和勇武的时刻。”
张名斌点头,“让胸甲骑标、龙骑标、枪骑标、猎骑标也都做好准备,随时出击。”
做为大明御营中最精锐的骑兵部队,金吾镇里的骠骑兵论装备也不是最好的,论战斗力也不是最强的。
还有同样佩马刀、燧发枪的胸甲骑兵,他们装备上是重骑兵,却又是同样采用冲锋—射击—回转—装填—再冲锋”的火枪为主的骑兵。
骠骑兵是火枪骑兵里的轻骑兵,当然还有装备更轻的猎骑兵。
同样有更加传统的枪骑兵或翼旗兵们,仍保留骑枪马刀为主,采用传统的冲锋战术。
也有骑马机动,但主要马下步射为主的龙骑兵。
金吾镇骑兵种类多,装备好,待遇也高,还有额外的骑兵津贴,这次也算是在大战中的正式亮相,相比以往的小股侦察、袭击等战斗,这次的战斗算是难得的大军团作战。
距敌十里。
骠骑兵上马后,迅速完成整队,然后开始慢步到快步。
由四个马蹄声到两个马蹄声,两个蹄子落地的声音比较整齐。
很快就跑起来了。
马蹄声开始响的杂乱无章,战马经常四蹄腾空。
不过蒙古骠骑兵们骑术精良,他们很好的掌握着节奏。
他们保持着一分钟大约两百五十步(360米)的速度跑步前进。
一个优秀的骑兵,不是看冲的有多快,而是如何掌控节奏。
能快更得能慢。
能控制速度节奏的骑兵,冲锋的时候,也能冲的最快。
而控制马速,更能防止阵形崩塌。
就算是骑兵,也一样需要阵形,哪怕是火枪骑兵,也得有阵形。
一般的马贼或是普通的游牧骑兵,真正能打的也就两成左右,剩下八成那就是随大流的混子,甚至有许多人可能是胆小的。
所以得在远一些的距离上开始发起攻击,通过不断的调整速度,也让战马有更多的蓄力准备,直到六十步左右的距离时,发起冲锋。
而对于重装骑兵们来说,他们一般都要在百步左右才开始跑步,在二十步远时才开始最后冲锋,重骑兵负担重,耐力差全凭一时爆发,必须近距离冲锋。
相比起来,骠骑兵能够从十里远开始出击,慢步快步跑步到约百步距离时,就已经可以发动冲锋了。
这是在一箭之外的距离。
一千骑,保持着很整齐的节奏,甚至是踩着鼓点的般的速度在快步。
十里,也就是大约快步十来分钟左右,就能进入到冲锋距离。
鲜艳华丽的斗篷飘动,自章丘城后杀出。
一百步慢步,三百步快步。
一千步开始跑步。
马应彪是浙东起兵的老兵,祖上也是蒙古人,不过经过二百来年,早就汉化,除了满脸络腮大胡子,还有圆脸膛,似乎也看不出什么鞑子血脉来。
他在出发时就已经早传下命令。
在距离敌骑两百步时就要开始发起冲锋,因为他们的甲轻,马的负担不重。
当然他们是骠骑兵,基本战术不是一冲到底,而是半回旋战术,冲锋、射击、回转、装填,再冲锋、射击。
他们需要更大的空间。
他们平时训练,也会在二百步发起冲锋,虽然最优距离是百步,甚至可以更近的五六十步。
他们距离战场,还有十几分钟。
而在神策军营地,战斗已经白热化。
三千满骑已经冲入营地,跟约五千余明军绞杀在了一起,但与图赖想象中不同的是,他们冲破两道营栅,拼了惨烈伤亡杀进去,但明军没有溃。
饭团看书
反而自己被陷住了。
当营中的三磅炮拼命的开火的时候,当明军一营营一哨哨的战斗的时候,也已经带兵冲入了明营中的图赖这才醒悟过来。
这个营地好像就是个陷阱。
明军的部署,根本就是野战的阵营,看似好像是倚两道营栅做战,其实根本就是以哨营为阵,互相支援的这么一个战斗方式。
所以冲入营地,破两道栅,其实并没有什么太大的作用。
他们冲进去了,抵达了,但他们也彻底的失去了骑兵机动快速的优势了,跑不起来了,而且进去后才会感受到,明军火力成倍的提升。
他不知道,这种部署,其实就类似于空心方阵的模式,明军靠的不是营栅防护,而是本身的以哨队结成营的阵形。
一个个营哨组成的战斗阵营,并不需要额外依靠营栅壕沟,他们本身就是带刺的刺猬,火枪手也是刺刀兵。
各个营哨之间都有许多空隙,可就是这些空隙,反而让满骑们伤亡大增。
战马本能的顺着这些空隙前进,结果就是遭受着四面八方的明军营哨阵中士兵密集的打击。
满骑很彪悍,仍在拼命的厮杀,近距离的格斗,他们一点也不怂,枪刺箭箭刀砍,带走一个又一个明军。
可这并没有改变战场的整体形势,他们杀死一两个,往往自己就得死伤三四个。
他们明明是骑着马,可以横冲直撞的,但却被打的纷纷落马。
双方的伤亡率都在不断激增,
可不论是明军,还是清军都在继续厮杀,没有谁惧怕,没有谁放弃,都在撑着一股气,谁都不想放弃。
明军,尤其是第一道栅后的明军伤亡很重,但负责指挥的温虎却并没有让他们后退,而是按战前预定部署,让他们聚拢。
两哨并一哨,两营并一营。
缓缓向营中心靠扰收缩,继续战斗。
清军骑兵跑动速度越来越慢,整个大营已经成了四面漏风到处破洞,但这并不妨碍明军坚强反击。
清军可以把营栅砍开一道又一道的缺口。
可面对几百人一营的战兵群,面对着那些不停喷射火光,射击铅弹,甚至还不时夹着一两门小炮霰射,还有那些两三人一组的抬枪的阻击,想直接撞上去,会发现那些火铳手直接就又变成了刺刀兵,他们的火枪上套着长长刺刀,虽不如步兵的长枪大而长,却依然是骑士们的克星。
他们也只能围绕着奔跑,然后骑射,或刺击,或投射,但明军的反击却比他们还要厉害,那些火枪火炮,人马难挡。
尤其是那些重抬枪,就算披双层甲,都挡不住他的一枪阻击,中者立毙。
女郎山和玉皇山上的明军,一直隐而不发。
反倒是更远的十里外的章丘城外,杀来了一千骠骑兵。
看着迅速赶来的明骑,虽然数量不多,可图赖却已经有几分绝望,明军营地就像是处泥潭,本来以为只要冲进来就好,谁知道现在却陷在这里进退两难,明援兵又至。
图赖不禁悲呼。
“我们的人马怎么还没有到!”
身着明亮盔甲的图赖身边大军护军巴牙喇骑,他们的铠甲坐骑很明显就是清军主将。
温虎看到他往自己的大旗下冲。
这家伙明显是想斩将夺旗,好挫明军之势。
“九头鸟铳,都给我盯着那虏将打!”
温虎亲兵哨里的两队重枪兵,立即都把重枪都瞄向图赖,其余几队火枪兵也都对着齐射。
甚至几门小佛朗机也对着发起速射,一片片的霰弹喷出。
清军此时已经有些后继乏力,明军伤亡惨重,仍在坚强战斗,就算是拿着长矛大刀的辅兵,也并没有崩溃逃散,只是在不断的聚拢,然后继续反击。
图赖想要斩将夺旗,尽快结束战斗。
排排鸟铳,将图赖的护军打落数人,他们报以弓箭和投枪,也击中数名明军。
图赖也持强弓,在马上连射。
一箭将一名火枪兵射倒,刚又抽出一支重箭来,突然胸膛一震,接着又是一下,两支九头鸟重枪射中了他,披着双层棉甲的他,胸口爆出两团殷红的血花来。
他有些不可思议的低头,战马仍带着他前冲,但他手中的重箭却已经掉落地上,这他专属的重箭,五支要八两银子,此时却握都握不住了。
轰的一声,一片霰弹扫过。
一枚小铅子直接射在他脸上,打掉半边脸。
图赖直挺挺的在马上摔落。
冲到营中大旗阵前的满骑,也在勐烈的打击下,最终一分两散,没能硬撞上去,而是分成两股绕开。
甚至没人顾的上落马的一等公、固山额真图赖了。
远处,骠骑营已经赶到,而在绣江河对岸,博洛也终于带着后续主力万余赶来,出现在了战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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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2章 十万埋伏绝杀阵
章丘城上的朱以海看到了赶到的清军,
而战场西面女郎山上的金攻玉也同样等来了清军。
“终于来了!”
金攻玉面对着急速赶来的清军,脸上却露出了笑容,挖这么大坑,布下如此陷阱,当然得抓大猎物,仅三千虏骑又如何能让他满意。
“传令全军,准备战斗!”
一名军官感叹,“可惜神机镇的大炮没运来,就算是只运一批十二磅野炮来也好啊,架在这山上,居高临下的轰他娘的,直接就能把他们轰碎。”
“哪有这么多假如,神机镇的大炮虽然犀利,可一天也只能走六十里,还得是平原大道,若是路不好走,一天也就二三十里,遇雨季泥泞,或是山路崎区,可能一天十里都难。咱们这次来时,可是日行二百里的急行军,先前把辎重部队都甩在后面,连镇属炮兵营的轻炮,都落后一天才到,神机镇那些动则几千斤的炮,得走到什么时候。”
重炮虽然犀利,但最大的限制是速度。
明军做为一支新军,是一支步骑炮协同的部队,还有专门的辎重辅兵部队,所以行军的速度这块,要强于一般的旧明军,但是又因为火炮、辎重车,又限制了行军速度。
比如说一支步兵,如果不带辎重不带炮,一天行军一百二十里都不是问题。
汉书陈汤里说,重装日行三十里,轻装日行五十里,武经总要里又说,平常日行三十里,快速日行六十里。如果战事需要,急行军还能增加数倍,骑兵甚至能一日夜疾驰二三百里。
朱以海对御营军队的行军大体也分为日常行军和急行军两种,日常行军一天走六个小时,每行军一小时休息五分钟,中途用餐休息一小时,还要安营扎寨等,在较差的路上,一小时能行军五里,中等的路能走六里,良好的路能走七里。所以一天在良好道路上,能走四十来里。
另一种行军方式,是急行军,一天睡六小时,行军十六个小时,因此最高能走一百二十里。
当然,这是步兵速度。
炮兵和辎重营运输车,都会大大拖累他们的速度,炮兵在一般的路上,一小时顶多四里,好路也不过六里。
而且牲畜拉车,也不可能连续行军十六个小时。
在山东平原的秋季行军,道路良好,大军团行军,不超过每小时六里,还得经常休息,整队。
朱以海率领三个镇两万人马从登来一路行军到青齐,各路人马就连绵十二里长。
如果按步兵普通行军速度,队尾到队首的距离,得行军两小时。
这还是在平原上行军,如果在山区行军,队伍会拉的更长,两万人可能要拉长到二十里。
朱以海的这次行军,则是三个镇各拉开一个小时距离行军,同时每镇派出自己的前锋骑兵开路,他们离主力部队又保持一个小时距离。
在前锋骑兵和主力部队之间,又还安排有一支骑兵部队维持联系。
这样的安排,也是尽量保证就算行军时遇敌,也能够有战斗力。
每个镇,就是一个战役军团,就算前卫部队的骑兵,也有单独作战的能力。
正因为这种战术体系,所以这次神机镇其实也来了,但还在路上,他们不仅要携带重炮,还要携带大量的弹药,甚至还得携带铸炮工匠、以及铸炮的工具等,每日行军不过几十里,不可能急行军,只能慢慢过来。
朱以海调他们来,其实也不是来打章丘战役的,是调他们去济南,准备接下来可能的围城战,甚至是计划拿下济南后,可能还要调他们去参与打徐州的。
“有三磅炮用就不错了,让炮营准备,等打起来,就让他们把炮推到山下,协同作战。”
三磅炮轻便,不过几百斤,一匹马,或是几个炮手都能推着跑,最便捷之处还在于,他们还能边打边移动,不像是神机镇的重炮,得构建一个炮兵阵地,固定在炮位上,一仗下来,很难有移动机会。
此时战场上,出现的也正是博洛率领的清军主力。
一路急行军过来,一万余人,也被拉长了十余里,最前面是骑兵,中间步兵,后面是拉着的一些炮车、辎重车。
犹如一字长蛇。
清军远远的也看到了陷入苦战中的图赖前锋骑兵,他们几乎没有犹豫就吹号进攻号角,没有半点休整,直接就向河对岸的营地发起进攻,想要立即增援骑兵。
“鞑子有点轻敌大意啊。”
金攻玉还有闲心跟军官们评价鞑子,他举着千里镜观看着清军的队列,“这一路行军过来,都队列不整,甚至明显有点疲惫不已,居然就这样直接发起进攻,取败之道也。”
“以前都说鞑子如何如何厉害,其实也就这样,想当年老子还在张存仁的手底下吃过大亏,现在想想,真不是鞑子如何厉害,是我们以前太弱了。”
“碰到如今的我们,也终于到了一雪前耻的时候了。”
诸将也都比较轻松。
看着鞑子火急火了的加入战场,他们却还没慌。
鞑子拉的这么长,不做休整就跟条蛇似的扑上去,这身子尾巴都还在后面呢。
“等鞑子三分之一过了绣江河,吹号出击,杀下山将他们截为两半。”
“骑兵,绕后攻击他们后面的炮队、辎重。”
“总镇,陛下旨意,不是要求我们放鞑子一半过河,再下山截击吗?”
金攻玉道,“等放一半过去,这都得什么时候了,这鞑子后部还在十余里开外呢,等他们过来都得半天了,金吾镇已经派了一个标杀进战场了,在那大块吃肉呢,剩下的各标营,也都早就准备好了,这边鞑子兵一过河,他们就要杀过来了,咱们要是等一半人都过河再出手,那咱们连口汤都捞不着了,总不能咱们在这里看了一天戏,最后就负责打扫战场吧?”
“你们愿意吗?”
“那不行,咱们神策镇可不是来当诱饵和打扫战场的,咱们那是主力!”
“对,主力就得吃肉。”
“嗯,吃大块的。”
神策镇的一众将领们都喊着道。
“那就对了,等鞑子三分之一过河了,就吹号下山,干他娘的!”
山下。
博洛跟图赖一样,都不知道这山上还埋伏着明军,甚至能够一直按兵不动呢。他看着战场的焦灼状态,非常着急。
来不及休整,直接就带着骑兵冲上过去。
远远的就全军加速跑步。
一路快步行军的骑兵,也是跑的满身是汗,气喘吁吁,可此时却没法停下来休息片刻。
救急如救火。
战场上,清军在失去主帅图赖后,士气已经在迅速跌落,主帅阵亡的消息,在明清两军的口中迅速传递。
温虎甚至抢夺了博洛的尸体,把他拿绳子绑到了他的将旗杆上,高高悬挂起来。
图赖那身大将铠甲是那么的明显。
明军士兵放声大喊,得意的宣扬。
清军士气在迅速的跌落,甚至已经开始出现骑兵往营外跑。
这时,号声响起,博洛率援军来了。
博洛的亲兵高举着他的帅旗,骑兵远远的就开始快步奔来,刚过河便开始远远的发起全力冲锋。
低迷的士气,瞬间振奋。
可他们还没来的及高兴。
他们身后女郎山上,突然号炮声四起。
一直养精蓄锐,按兵不动的明伏兵杀出了,足有上万。
数千战兵,加上团练数千,从山上如勐虎下山,向着如一字长蛇般往大营冲去的清军杀去。
紧接着东边又是数声炮响。
数里外的漯河东岸玉皇山上,又杀出一支伏兵,又是数千战兵加数千团练,直接向刚杀过河的博洛援军杀来。
砰砰砰的号炮声。
章丘城也传来炮声,城后杀出了几千金吾骑兵。
甚至在更远的章丘南面,皇帝也已经以烽火向他们传令,让右翼的兵马直接过河,迂回拦截清军的后路。
刚振奋了些的清军,看着伏兵四起,彻底的崩溃了。
博洛这时也终于过河,杀到了营中,却远远的看到了图赖的尸体被高高的吊在明军的大旗旗杆上。
“大王,我们中伏了。”
护军统领惊慌喊叫,“这绝不仅一个神策镇几千人马,这起码是数万人马。”
“看,章丘城,章丘城升起了日月旗,”
章丘城升起了数面巨大的旗帜。
足足九面大旗,中间一面上面是日月星,这是三辰旗。
章丘城中,士绅李缙明带着家人在帮忙准备绷带纱布等,抬头看到升起的九面大旗,不由的对族中子弟们道,“看,华夏有九旗,司常掌九旗之物名,各有属,以待国事。
日月为常,交龙为旗,通帛为旃,杂帛为物,熊虎为旗,鸟隼为旟,龟蛇为旐,全羽为旞,析羽为旌。
王建大常,王画日月,象天明也,圣人与日月齐其明,故旌旗画日月象之。
大常画日月,兼有星,天子旌旗,日月星辰。”
九旗并立,比宋天子仪仗里的金吾纛旓,成吉思汗的九游白纛,那都还要更加威严,这不仅代表天子,也代表国家。
日月星旗后,有龙旗,有熊虎、鹰隼、龟蛇。
五色飘带,飞龙边、火焰纹。
万历朝,曾用五方旗与纛合一,成为天子仪仗五方纛。
当今天子,立九旗。
九旗高高矗立在章丘的城头。
战场上诸军齐齐杀出。
清军已是精疲力竭,眼见这十面埋伏,齐齐心慌恐惧。
“大王,此地不可久留,撤吧!”
数名八旗将领扯住博洛缰绳,他们也看到了图赖被挂在明军营地的中军坐纛杆上,又看到四面杀出的明军,尤其是营地两侧山上杀出的明军,哪还不知道中了埋伏。
这仗没法打了,远道奔袭而来,又累又疲,结果最精锐的前锋骑兵已经伤亡惨重,他们这万余人还被拉成长蛇阵,现在又被截断,连回头整军布阵都来不及了。
这样乱战,他们必败。
甚至可能要被全歼于此。
“大王,赶紧突围吧。”
博洛咬牙,此时突围,也来不及了,人马皆疲,就算跑也跑不过明军,何况,往哪跑?
可环眼四顾,经验丰富的他也明白,明军在这里挖了个大坑,起码有三四镇,甚至是四五镇的御营精锐埋伏他,他这连余丁带包衣奴才的一万多人马,全填这里也不够。
若是早两年,有一万多满兵,就算对上四五万明军他也不怕。
可现在,他知道对面的这支明军不一般。
还在犹豫间,女郎山上冲下的明军,已经把博洛的后继队伍砍断了。
章丘城后杀出来数千精骑疾驰而来,胸甲明光晃晃,极为精良。
“吹号,接上这里的人马,调头往回杀,汇合后队,且战且退,回济南!”博洛最终下定决心。
既然无法战胜,那就赶紧撤。
呜呜的鞑子号声里,透着许多不甘的凄凉味道。
博洛亲自带兵殿后,接应已经崩溃的图赖部下撤退突围。先前杀过来时有多凶勐,此时撤退逃跑时就有多狼狈。
三千虏骑,一番大战,此时居然已经剩下不到三之二了,损失超过千骑。
“赵小楼!”
“队长,我在这,”
“还没死呢,没死赶紧起来。”
队总李宝泉沙哑着声音吼道,“没死的都过来,报名。”
“队总李宝泉!”
“鸟铳手赵小楼!”
·······
没有了其它声音。
他们队十二人,就剩下两人报名。
队总有些悲伤的喊,“还有人没?”
连喊了几声。
“队,队副···刘··茂春,在!”
赵小楼惊喜的往死人堆里扒拉,扒出了血泡透的刘队副,“刘队,你还没死呢。”
“嗯,还有口气,扶我起来,我还能战斗。”
“刘队,鞑子败了,正在逃跑。”
“哦,我们胜了,”刘队副努力睁开眼睛,可他伤太重了,头一歪又晕了过去。
“刘队,刘队。”赵小楼搂着他大喊。
“别喊了,没死了,但也快死了,赶紧给刘队副包扎一下。”
经过两人一番寻找,结果又找到三个没死的,都是伤重昏迷,其余的六个已经彻底没了声息,赵铁柱最惨,被鞑子骑兵刺死了,结果脑袋还被马蹄踩烂了半边,那个平时总是牢骚不断的糙汉子,一直喊着要打仗要立功的,结果这是他的首次真正大战,却直接战没了。
他们哨八队人,最后还剩下不到三十个,几乎个个带伤。
受伤的营长过来,“还能动弹的都跟老子集合,继续追击,战斗还没结束,快。”
赵小楼和李宝泉把简单包扎过的刘队副,抬到一处还算干燥的地,然后提起火铳跟着营长他们继续追击战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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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3章 血流成河万骨枯
章丘几十里地上,到处都在战斗。
博洛率领着万余人马,好不容易八十里急行赶到章丘,结果却挨了当头一棒,不得不又赶紧逃跑突围。
可明军哪会让他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各镇御营战士更是憋了许久的劲,就等着开荤呢,打仗虽危险,但赏赐丰厚啊。从将军到士兵,连辅兵都不愿意错过这机会。
杀死一个鞑子赏银三十两,缴获一匹战马,赏银十两。
缴获盔甲刀枪火药,全都有赏银。
说句不好听的,受伤了都还能有伤银,万一不幸战死了,也有三年饷银抚恤加十两烧埋,算下来小二百块,有老母寡妻幼儿的还能再月月领一份口粮。
都是从崇祯这些年乱世里过来的,人命不值钱。
命没了大不了再投胎,这赚银的机会没了,却就真没了。
况且,这仗就是痛打落水狗啊。
捡便宜的好事,那还能错过?
博洛被追的如丧家犬一样,他也号称宗室名王,当年一路打到杭州城的,可还真没有打过现在这样的仗。
一万多满兵啊,哪怕其中不少余丁老少,甚至是披甲的奴才,但以往他们也是这样跟明军打,却能战无不胜。
明军跟疯了一样的撕咬上来,从没见过这么凶猛的明军。
而且明军的装备,居然已经比他们强。
特别是火器,打的又快又远,还准。
连骑兵都装备了火枪,还是那种无须火绳的自生火铳,比普通的鸟铳要短许多,在马上就能装填,他们如风一般的冲上来,对着他们就是一通铳,然后回转,再装填,再追击,再射,打完又走。
博洛带着人殿后,麾下都是精锐,组成骑兵阵,结果在这些家伙的手里讨不到半分好处,总被他们远远的打乱。
他们以弓箭还击,却远不如他们的火铳。
他们有时一次能打三枪,一长二短,冲近了啪啪啪射三枪,这铅弹棉甲都顶不住,而他们用弓箭还击,杀伤却多被棉甲挡住要害。
他们打了就跑,远远的装填,不少满骑被激的眼睛血红,不顾命令的追击过去,结果阵容被闹散,追出去的往往就会被陷入包围,啪啪啪的一阵铳响,出去的大多有去无回。
博洛也只能且战且退,可这些披着斗篷的骠骑兵仗着铳多弹远马快,如苍蝇一样吊在后面不断的骚扰射击,不断的杀伤。
更要命的是,时不时的又冲出一群挥着马刀的轻骑兵,他们轻刀快马,更如风一样的靠近,但凡落后的就被他们给冲近砍了,然后又如风一样的跑了。
不时的又出现一群拦路的胸甲火枪兵,这些火枪兵跟披斗篷的打法又不同,总是冲近了然后跳下马,结成一个火枪阵,跟他们打排铳连环射击,密集的火力,跟上他们那厚厚的胸甲,再加上刺刀,想冲又占不到便宜,想逃又逃不掉。
还有枪骑兵配合这些下马骑兵,挺着骑枪大喊着发起冲锋,直接就撞上来。
稍一被缠住,就会有不知哪里跑来的火铳步兵赶到,站定举着鸟铳就是一排排的打过来。
这一路上,到处都是八旗的尸体。
清军已经丧胆。
毫无士气。
只顾着往济南跑,但他们又疲又累,马也跑不动了,特别是那些跟在后面没马的八旗,以及车队,更惨。
满骑直接放弃了他们,绕过他们逃跑,将他们抛弃在路上,任明军将他们围住、分割、屠杀。
博洛都已经被打的失去了战斗意志,跑跑跑,跑到后面,已经升不起半点勇气了。
他不时的回头,看着身后的战场,看着那些被追上,被围住后在做着绝望抵抗的同族,他知道他输了,输的一踏糊涂。
他后悔不该出济南城。
他更后悔没有收集更多情况就轻易出城,明军在这里埋伏这么多兵马,他如果谨慎一些,应当是能发现的。
他甚至不知道还能不能逃回济南。
啪啪啪的铳声在身后响起,又一支骑兵斜刺里赶上来了。
满骑却已经无人回身战斗,他们反而狠踢马肚,加快逃跑的速度。
面对不可能赢的战斗,没有人愿意回头。
赵小楼追了一阵,脚下一绊,摔倒在地,爬不起来了,感觉身体被掏空,双腿虚浮的跟踩棉花一样无力,甚至头晕眼花还耳鸣,肚里还一直翻滚着感觉恶心,喉咙又发干跟起火一样,他感觉自己脑袋昏沉沉的十分混乱。
队长李宝泉将他扶起,“受伤了?”
“不知道。”赵小楼艰难的回应,气喘吁吁。
这时一名轻骑驰过,传来命令。
让他们返回营地集合,协助打扫战场。
他们的战斗任务结束了。
在这场战斗中,神策镇左协的两千士兵伤亡不小,辅营的三千余人也伤亡很多,他们以身为饵,硬扛住了鞑子前锋三千精骑的冲击,把他们拖了许久,直到博洛到来。
为了避免打草惊蛇,女郎山和玉皇山的伏兵一直按兵不动,章丘也仅派了一千骠骑兵来援。
虽说兵力上他们二打一,但三千战三千辅,打三千精锐八旗,这放在三年前,谁也不相信他们能打赢。
可他们打赢了。
博洛到时,他们已经歼灭了千余鞑子,甚至还斩杀了领军大将图赖。
“刘队副不知道还好不,赶紧回去看看。”赵小楼还记挂着受伤昏迷的刘副总,他很敬佩刘副总,一个读书人,在军中跟他们这群人一起,也不嫌弃他们,平时天天给他们念报教认字,还给他们写家书。
赵小楼跟着刘队副,认了有好几百个字了,虽然字写的不行,但起码认得不少了。他很感激刘队副,觉得他是个非常不错的好人。
希望他没事。
李宝泉扶着他一起返回营地,到处都是尸体,血流满地,土地都染成了红色,他们找到了自己之前的守卫的阵地。
已经有辅兵开始在打扫战场。
身着明军军服的士兵,尤其是还活着的伤兵,胳膊被系上了不同颜色布带,然后重伤的被优先抬走,轻伤的现场包扎护理。
还有辅兵则推着车、挑着胆,提着大刀和斧头,在战场上砍鞑子脑袋。
有人则负责剥衣甲,有人负责捡拾武器,甚至还有军中兽医在检查战场上的伤马,还能治的医治,治不了的在马耳朵上绑个红布条。
就会有后续的辅兵过来把马宰了,直接剥皮分肉,这在战场上都是重要的粮食,还是紧缺的肉食,是绝不可能浪费的,如果在夏季,还得第一时间给宰杀收拾好,以免腐败坏掉。
赵小楼两人转了一圈,没见到刘队副人。
另外三个伤兵也不见了。
他们从死人堆里,把六个自己的阵亡队友扒拉出来,看着那血污不清的脸,赵小楼感到无比的悲伤,一起天天受训,每天一起吃饭,甚至在一起睡觉,磨牙打屁的这么一群人,就这么没了。
他记得他们每个人平时的口头禅,甚至知道他们各自家里情况,还有没有父母,有没有姐妹,老家哪的,将来有什么打算。
可现在,却全一动不动的躺在了这里,连平时牢骚不断的大块头张铁柱,也难得的安静。
赵小楼忍不住落泪。
李宝泉一个个检查过后,给他们合上眼,然后拿起刀开始砍旁边鞑子们的脑袋。
这本来是辅兵们的事,战兵们用不着特意砍脑袋,战后也还是会有相应记功,御营的斩首功如今正在向集体分赏转变,但他还是不顾疲惫在挥刀猛砍,似乎用这种方式发泄着自己心中的愤怒。
赵小楼也默默捡起一把鞑子的顺刀,一脚踢掉那鞑子的头盔,然后挥刀猛砍。
······
章丘城头。
皇帝一直站在九纛之下。
虽然相距十余里,可此时城上所有人都知道,大明赢了。
赢的非常漂亮。
鞑子则一败涂地,按这气势,甚至可能鞑子要全军覆没,八十里路,鞑子却没多少机会能逃回济南。
就算济南还没被明军忠肃等镇合围,但也不会有多少能逃出这追击回去。
哪怕博洛拼死逃回,但只要没有个几千人逃回,基本上都可以说是全军覆没了。
“臣等恭喜陛下!”
宋之辅激动的向皇帝贺喜。
朱以海却是神色平静的看着这一切,这场战斗筹划了有一年多,事先各种推演计算,前期准备也做了许多。
今天的战斗,其实是意料之中。
善战者无赫赫之功。
这仗看似以多胜少,打的没什么抢眼特别的,可实际上事先的谋划,提前的布局,战前已经把胜算推到极高。
这很符合皇帝的用兵风格,除非是不得已,他不会去行险。
他更喜欢决胜于战场之外。
博洛为何现在这么弱?是他被封困、袭扰了两年的结果。为什么他会来章丘中伏,是因为他被明军步步紧逼,没有其它出路,不得已出城来冒险。
每一步,都被朱以海算计了。
而朱以海为了这每一步,又付出了无数努力,招安榆园军、李化鲸等等,在永城等地派遣第五纵队,敌后开辟根据地,甚至支持各地的那些义军,乃至于经济上的封锁打击,都是让天平一点点像他倾斜。
这场战,三年前就有很多人要打,可朱以海忍着,因为那时胜算太低。
一直忍到现在,他迁都登州都快两年了,才终于出手。
“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
面对溃败的鞑虏,面对着道贺的大臣,朱以海却以两句诗回应。
“传令金吾、千牛、羽林三镇继续追击,一直要追到济南城下,要穷追不舍,不给他们半点喘息之机,不要说什么穷寇勿追,章丘到济南这八十里路,朕要让其成为鞑子的埋骨之地,
机会难得,绝不能让他们再跑了!”
眼下博洛的这万余人士气跌落谷底,尤其是疲惫不堪,此时正是痛打落水狗的时候,绝不能手软。
追击辛苦,但鞑子逃跑更累。
而附近已经没有了鞑子的主力,虽然济南还有一些留守的蒙古、汉军八旗和绿营,但朱以海已经不把他们放在眼里了,满洲八旗崩溃了,济南的那点早就被围困的没了斗志的蒙汉兵马,看到满洲大败,只怕连城都不敢出。
就算出来,以现在明军携大胜之威势,也能把他们一扫而光。
况且,他已经调了忠肃等两镇在往济南合围,后面还有神机镇在赶来。
现在若能彻底歼灭这支满洲兵,那接下来的济南之战,也会十分顺利。
若是放鞑子兵入济南,哪怕就一半逃回去,接下来也得打一场艰难的攻坚战。
好不容易钓出来了,怎么能再放跑了。
“神策镇打的很好,尤其是左协,他们四个战营两千战兵,却打出了真正的勇士威风,让他们返回章丘休整。右协在右翼没等到鞑子,也不用追了,让他们回来协助打扫战场,搜捕附近的鞑子溃兵。”
“赶紧用马车把伤兵接回来,若是需要急救者,赶紧在那里搭帐篷抢救,只要有一线希望,都要这把些大明卫士们救回来。”
“药品繃带这些都准备好了没?”
“回陛下,事先已经准备好了担架队和医护队,药品、纱布等也已经储备许多,现在都已经派过去了。”陈潜夫回答。
朱以海想了想,“算了,坐在这里也没意思,朕要骑马亲自过去查看。”
“陛下,战斗还未结束,外面还不安全,还是请陛下坐镇城中指挥。”
“没什么可指挥的了,”朱以海直接便往城下走,侍卫们赶紧跟上,大臣们无奈,也只得追随。
“你们就不用跟来了,就留在这里指挥善后吧。”朱以海却不让他们跟着,带上自己的侍卫们便出城往北面神策左协战场去。
朱以海骑马十来分钟到达神策军战场。
这里弥漫着浓烈的血腥气味,可朱以海却很淡然的巡视着战场,看到皇帝到来,战场上的战兵、辅兵,还有伤兵、医护兵们都向皇帝行礼。
“战场之上就不用跪拜行礼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吧。”
温虎闻讯赶来。
刚要拜,朱以海跳下马一把拉住他,“听说你小子直接宰了鞑子一等公、固山额真图赖?”
“是他自寻死路非要来冲我中军坐纛,还想来斩将夺旗,结果被我中军卫队重火枪射杀后挂我坐纛旗杆上了,还缴了他的旗帜。”
“好样的,当记大功一件。你们左协伤亡如何?”
温虎有些悲伤,“伤亡挺大,这些鞑子还是比较狠的,这一仗臣麾下两千战兵,战死、重伤差不多八百,重伤的基本上都残了,估计还有好多可能救不回。”
朱以海知道,战场上许多伤兵往往都是死在伤口感染上,比直接战场上死亡率高的多,许多残疾的兵,本来有些也伤的不重,也是伤口感染后不得已截肢等。
“参战协战的三千余辅兵,更是折了近半。我们大概是在这斩杀鞑子千二左右,可我们却折了起码三千,臣愧对陛下,二打一,还打成这怂样。”
朱以海拍了拍温虎,“这仗毕竟不比穆陵关,当初你随孟宪守穆陵关,那是据关而守,好打,这一仗对上的三千鞑子那是精锐满骑,这般野战,实属不易。你两千步军战兵,打三千虏骑精锐,能打成这样,非常不错,朕可都是看的清楚的。”
这一仗总体打的很好,但问题也有,主要还是炮火力不足,一个炮营也只有八门三磅炮,而各营只有更小的佛朗机和虎蹲,基本上只能近距离霰射。
给各营增强火力,需要加快了,起码也得配上一两门三磅炮,而镇属炮营,更得配上十二磅野战炮才行。
三磅炮的重量,对步兵营的行军影响不大,十二磅野战炮倒是会有影响,但如果打这种大会战,野炮必须得有。
这次还是四镇伏击清军,不是正面野战,是打的伏击战,明军是占了许多便宜的。
如果直接两军正面准备好的对垒野战,朱以海估计伤亡会更大。
“你们协损失的兵员,立马从辅营中补充,辅营缺的兵,则从其它辅营补,优先给你们神策军补充满员。”
“谢陛下厚爱。”温虎挺直身子感谢。
“这是你们该得的。”
朱以海巡视战场,最后到了野战医院,看着帐篷里那一个个伤兵,还有军医们在那里锯胳膊锯腿的截止,到处都是血,看的心里很堵。
这就是战争,哪怕再有准备的仗,也还是会死人,还是会有许多人受伤,甚至截止。
这一仗,直接战死的起码会有两千,而在接下来的半个月内,可能还会有大约一两千的伤兵死亡,甚至更多。
一仗下来,死掉战辅兵三四千,直接没了半个镇。
阵亡一个战兵,发三年的军饷做抚恤,再给十两烧埋银,得差不多二百两,接下来还得给份口粮抚养烈士的孤儿寡母。
直接就是七八十万块银元抚恤费用,不过相比几千训练两三年的御营战士,朱以海却还是更心疼人,银钱可以赚,人死了可就真没了。
但战争就是这般惨烈,一将功成万骨枯,一场战斗就没了几千人。
皇帝执意留在野战医院帮忙,也顾不得血腥污秽,似乎这样才让能提醒他,这是残酷的战斗,每一次决断都必须谨慎再谨慎,否则就是血流成河万骨枯。
一直到天色已晚,最后一批伤兵也被处理后,马车送往章丘城。
坐在空空如野的野战医院帐篷前,朱以海有几分忙碌后的疲惫虚脱感,更有几分轻松感。
神策总兵长兴县公金攻玉骑马赶来。
“启禀陛下,前方报捷,金吾镇张名斌将军已斩杀鞑虏名王博洛,我军追击五十里,已经尽歼鞑虏,沿路斩杀三千余,俘虏八千余。”
“俘虏八千余?”
朱以海听到这个消息很惊讶,鞑子居然有这么多投降吗?就算他从情报中已知晓博洛这万余人马中,有许多满人老少,以及包衣奴才,但这投降八千余还是很惊人的。
这说明鞑子真的已经不行了。
“很好。”皇帝良久,吐出两个字。
很快,宋之普等也赶到这里,前来迎接皇帝回章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