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出卖
“老爷,那林时对等人出了咱府上后,便径直去了江东钱家,六狂生也在,另外钱肃乐的连襟张苍水也在。”
天赐园中,谢家管事向谢三宾禀报。
“这些狂妄之徒,都如此局势了,还妄想翻盘?真是痴心妄想,冥顽不灵。”谢三宾拿着一副宋徽宗的画在鉴赏着,闻言恼怒。
“那些就是个腐儒,就怕他们连累到咱们啊。”管家道,“小的还打听到一个消息,那张苍水原先在杭州,后来是随于宁绍台道于颖跑到绍兴,绍兴归顺新朝后,于颖便跑到山里去了,这张苍水现在突然跑回宁波来,小的怀疑他定是来鼓动造反的。”
谢三宾收起画,“这是肯定的,之前林时对不就来鼓动我跟他们做乱吗?”
“那老爷咱可得小心,千万不能被这些乱党给牵连到了。”
谢三宾沉吟着。
“是得想个法子。”
他之前在杭州主动拜见了陈洪范,送了几副名画,通过他拜见了虏帅博洛,直接进献了一万两白银,可谓是下了血本,也因此在北帅那边露了个大脸。博洛已经答应要保举他做个侍郎,最起码也给安排个巡抚。
现在他回来,就是等好消息的。
谢三宾早就认定这大明朝没得折腾了,聪明人自然不能跟着大明这条破船一起沉了。如今大清如此强势,当然得早点上船。就如那陈洪范一样,本是弘光朝派出的议和使臣,结果去在北京直接就暗里降了鞑子,回来后各种散播必败言论,还到处策反。
弘光灭了,他又跑杭州鼓动潞王投降,如今也因此成了满清那边的大功臣,据说清帝要授他个总督。
上次在杭州他亲眼见识到了八旗的强悍,大明那腐败不堪的军队又如何是清军对手?何况崇祯自尽,弘光被俘,潞监投降,如今的大明连个主事的人都没了,还抵抗什么?
“定海的王之仁、石头的张名振,跟我也算有些旧情。”谢三宾沉吟着,别看谢三宾在士林中风雅闻名,诗画双绝,还是个收藏大家。但在东林士林中,谢三宾还有个比较拿的出手的成就,就是知兵。
崇祯五年谢三宾通过关系,谋到巡按山东的官职。当时登莱孔有德作乱,恰后金又在关外崛起,朝廷就有不少人提议抚,谢三宾去通过太监早知晓皇帝心意,于是故作慷慨激昂说朝廷养臣子正为有事之用,若皆避危就安,国家事其谁任之?并表示胜势在我,贼不足惮,了此不过数月。
谢三宾出任巡按山东御史,前往山东,倒也确实做了几件事情,视察营垒,督查粮草,还斩了几个败军之将,解莱州之围后,再随军攻下登州。不过真要说起平登莱之乱,谢三宾不过是个监军御史,主事者并非他。
但事后,他却借着高起潜等太监的关系,抢了真正主将山东巡抚朱大典的功劳。
尤其是在平定登莱后,叛军所抢掠囤积的无数财物,皆落到了官军手中,而谢三宾就代表太监们与军中将帅把这些钱财全分了,他一人就分得无数金银巨款,让他更加坐实宁波首富之位。
而当年平登莱之乱时,张名振是京营军官,也是跟太监们关系极好的,跟他这个监军多有往来,王之仁也是如此,他们三个说来,当年都是跟太监关系好,一起平过登莱之乱,甚至最后还一起分过登莱的赃银。
这关系要说也确实比较铁,谢三宾又认定如今王之仁和张名振皆已归附降清,尤其是他们的降清,还是他在杭州亲自替博洛写信招降的,这样想来,王之仁和张名振这两位宁波手握重兵的武将,正是他坚固的靠山。
想到此,谢三宾马上磨墨铺张,开始张王之仁和张名振写信。
他把余姚孙嘉绩、熊汝霖起兵做乱的事情相告,又说如今于颖也在绍兴做知,并派了张煌言来宁波鼓动起事,并说钱肃乐之前假装绝食殉国,实则借机密谋造反,如今跟林时对、董志宁等一群狂儒勾结一起,要在宁波举兵造反。
他请王之仁为了宁波安宁,立即带兵来鄞县镇压平乱,并承诺,事平之后,他将向博洛为他表功,同时还愿意自己掏出一千两白银感谢,另从士绅商家筹银万两助军。
一封信写完,又给张名振写了封信,同样是请他带兵来宁波,并诱之以利。
他甚至野心勃勃的计划等王张二将带兵来宁波后,将钱肃乐张煌言等反贼一网打尽后,他再指挥着他们带兵再杀向绍兴府的余姚、山阴等城,来个次第而平,在博洛大帅面前再大大露个脸,彻底的稳定自己督抚之位。
想及此,谢三宾甚至有些飘飘然的兴奋。
这些狂儒跳反,也并不全是坏事,这不是给自己送功劳嘛。
“立马把信送去定海和石浦,要快,还有,一定要机密,切不可让那些狂儒反贼们知晓了。”说完,谢三宾还大方的取了一两碎银赏给他。
管事领赏退出。
偏厢房,谢三宾的长兄谢三阶手持经书在教授几个孙辈读书,看到那管事从屋里出来,忍不住叹气。
“伯公,你知道祖父在做什么对吧?”谢为霖抬起头道。
谢三阶看了眼这个少年,又叹了声气,“哎。”
“伯公为何不阻止?”
“我不过一个经年落第的老童生,虽是谢家长子,可你们祖父又如何会把我放眼里?”
“可是祖父这样做是不对的,我们宁波谢家乃东晋太傅谢安后裔,宋代时迁居此处,世代耕读清白人家,如今怎能降虏通贼?甚至反而陷害义士?”
说话的谢为霖是谢三宾的长孙,他父亲谢于宣是谢三宾的独子,崇祯十六年中进士,授行人司行人,甲申之变,北京沦陷,为闯贼所俘,骂贼不屈,受尽刑罚,最后被砍死。可谓忠君守节。
谢三宾后来向弘光上书,请求恩荫长孙谢为霖入国子监读书,南京投降后,谢为霖回到了宁波老家,由伯公谢三阶教授读书,一起读书的还有四个弟弟以及伯叔公们的孙儿辈。
年轻的谢为霖此时十六七岁,才学不错,若不是国乱,可能已经考中秀才,准备考举人了。他与父亲不论模样还是性格都很像,既好学更忠良耿直。
当年谢于宣就看不惯父亲谢三宾的行事,不满他阿附太监权贵,更不满他贪污等,对他当初从登莱分回来的无数钱财,更是分文不用。
在他的教诲下,谢为霖兄弟几个也很有骨气。
谢三宾兄弟四个,但就谢三宾做了官,谢家的门风其实不错的,谢家祖上出过不少御史、忠臣,但不知怎么的到了谢三宾这,就出了这么一个人。
“读书吧。”
谢为霖却再也读不进书了,“伯公,国家沦陷,社稷将亡,我们又还怎么能安静在这里读书?我想清楚了,我不读了。”
谢三阶愣住,“我们谢家诗书传家,世宦名门,不读书做什么?”
“反正我现在无心读书,再说,我难道要去考建虏的秀才考他们的举人,将来甚至去北京城在虏酋面前殿试?”
谢为霖愤然放下书本,“我以我父亲为荣,他忠君爱国,宁死不屈,殉国守节。我以我祖父为耻,他为了一个妓女跟老师反目成仇,为了权力官职,阿附太监,为了钱财,贪污受贿,甚至是冒功,如今更为了幸进新朝,还要谋害忠贞义士,这与我谢家家训不符!”
他起身收拾东西。
“霖哥儿你要去哪?”
“我谢家还是有忠义之士的,我们谢家的门风还要传承的,我要去见钱公林公他们,告诉他们我祖父派人去定海请王之仁带兵来害他们。”
谢三阶愣了愣神,最后却没说什么,只是摆了摆手,“那你小心些,我就跟你祖父说你心情烦闷去城外庄子里静心读书了。”
谢为宪、谢为兆、谢为辅、谢为衡四兄长,也都把书本一扔,“我们也要跟大哥一起去。”
“你们凑什么热闹,好好读书。”
“大哥都不读,我们也不读了。”四个少年郎早没心思读书了,见大哥要走,也都要走。
谢三阶无奈摆手,“都去吧,我就说你们都去庄子里了。”
兄弟五个便如困兽脱笼而去,尤其是谢为霖,满腹心事。
对于他来说,今天算是彻底跟祖父决裂,当年他父亲也很想跟父亲决裂,只是始终没能踏出这一步,而现在,年轻的谢为霖却勇敢的踏出了这一步。
“谢家,知礼仪,懂廉耻!”谢为霖站在谢家大门口喃喃自语,然后挺胸抬头,迈步向前。
为宪兄弟四个则在后面念起父训,“为德立身,行志济世,善承祖绪,良裕孙谋。”这几句既是父亲留给他们的话,也是父亲给子孙定的字辈。
兄弟五人是为字德,将来他们儿子就是德字辈。
以德安身立命,志在济世救民,继承祖宗优良传统,从容顺应天下人心。
谢于宣当年写下这四句话,并用这做为子孙字辈,也是用心良苦,反应他对父亲行事的反对,希望自己的子孙将来能够正家风正德行。
“哥,你说钱公他们会相信咱们吗?”
“哥,你说万一祖父知道咱们跑去告密,会不会恼怒罚咱们?”
“哥,咱们要不要先回家拿点银子?”
谢为霖回头看了眼几个年少天真的弟弟,有些无奈,他们也许只是觉得好玩,还并不能理解他这一步的重要意义。
“我们离开就不回来了,以后就跟着钱公他们起义勤王,你们还小,要不还是先去城外庄子。”
“不,我们跟大哥一起。”
“好吧,走!”谢为霖头也没回,毅然前行,离谢家天赐园渐行渐远!
第31章 黄袍
见到王之仁前,朱以海一路上都在想这会是个怎么样的人。
明末乱世,那些带兵的武将多为跋扈武夫,行事嚣张,既无军纪也无多少忠心可言,兵和匪很多时候并没有什么区别。
比如说江北四镇,高杰本是李自成的同乡兼旧部大将,绰号翻山鹞,后来跟李自成掠来的继配邢氏勾搭成奸,因为偷大嫂,最后只好投降官军,初授游击,积极参与对闯军的围剿,积功升总兵。后来李自成十八骑出商洛,东山再起,一路打进北京城,高杰吓的由陕西经山西、河南一路逃到了山东,后来凭着手底下的三万兵马,九千马骡搭上凤阳总督马士英,移驻徐州,又搭上太监高起潜,摇身一变,成了拥立福王登基的定策元勋。
可高杰本就流贼出身,骄横难制,国家危难之时,高杰却还带兵伏击四镇另一位大将黄得功,还带兵劫掠江淮,最后高杰却也死在了另一位嚣张跋扈总兵许定国的手里。
而四镇的刘良佐受马士英之邀请率兵往南直隶,更是沿途劫掠奸淫,无恶不做,而他的兄弟刘良臣更是早在大凌河之战时就随祖大寿降清了。后来清军南下,刘良佐也是直接就降清了。
四镇中的刘泽清,崇祯末为山东总兵,闯军迫近北京时,崇祯急诏入京勤王,可刘泽清却谎称坠马受伤,招不奉诏。不久大顺军南下山东,他立马就率兵逃到江淮,在商议迎立新君时,他一开始附和东林党史可法刘宗周钱谦益等人表示愿拥潞王。
后来得知黄得功、刘良佐、高杰几大军头已经和马士英达成一致,要拥福王,便马上就改变主意了。福王称帝后,开设江北四藩,刘泽清封东平伯驻守淮安、扬州,刘泽清在自己的防区肆无忌惮,扣留所有税赋不缴,甚至劫掠百姓,干预朝政。
但当清军南下时,他的大军不仅没有丝毫抵抗,甚至还早早暗中投降。
再比如湖北的左良玉,号称拥兵八十万,更是在弘光朝关键时刻,打起清君侧的旗号率军直攻南京。
大明朝灭亡的原因有很多,但这些嚣张跋扈的武将们绝对有很大一项罪名。
祖大寿、吴三桂等,这些大明的武将,就没有一个能让人赞同的。
王之仁在崇祯末就是苏松总兵,在弘光朝为浙江镇倭总兵官,手下统兵两万五,但他身为国家大将,既没有在闯贼攻入北京时,北上勤王,也没在清虏过江灭弘光时,率兵救驾。
这样的一个总兵官,如何让人信服?
大明朝的总兵官还是比较稀少的,尤其是挂印总兵官,不比清朝总兵多如狗,大明就算在崇祯时也不过二十来个总兵,挂印总兵更少。
这样顶级武将以往的表现,实在是让人怀疑。
要不是朱以海是个穿越者,知晓未来历史,他绝对很难信任这样的一个武将。
以往的经历,无不表明王之仁就是个拥兵自重的军头,根本没有把国家、朝廷放在第一位置。
朱以海与王之仁初次见面,在宁波甬江口招宝山下的定海古城招宝山的威远堡,这里号称镇海要塞、甬江咽喉,海防重镇,素有浙东门户之称。
威远堡在招宝山上,是当年谭纶和卢中为了抗倭而修建的一座堡垒,城堡不大,周长不过六百来米,比高中操场大一点。
朱以海登上山才发现,这威远堡既是海防要塞,居然还是一座寺庙。
“当年倭寇犯边,袭击了舟山普陀山,总督胡宗宪便把普陀山寺庙的僧人等迁至此处,于是这里便既是威远堡,也是普陀寺。”王之仁替朱以海解惑。
招宝山上郁郁葱葱,当年胡宗宪戚继光谭纶等人在此抗倭击寇,不过此时早已远去了鼓角铮鸣,暗淡了刀光剑影,从嘉靖到如今,岁月磨去了许多,只留下满山郁郁葱葱的林木。
普陀寺后来也重回了舟山普陀岛,但这里依然还留有寺人佛像,甚至香火还挺兴旺。
此时的这里,更像是宁波镇海城郊的一个度假休闲山庄,那些条石青砖垒起的防倭城墙山道,此时铺着落叶,夏日里也树荫摭阳,清凉舒爽。
鸟叫兽鸣,仿佛世外桃园。
难怪王之仁要请他来这里见面。
相比起定海城的热闹喧哗,甚至带着一丝对时局的担忧与不安,这里确实仿佛与世隔绝。
王之仁长的很高大魁梧,尤其是这张脸膛很方正,威风凛凛甚至相貌堂堂,一脸忠正相,一个老帅哥,一见之下就能让人心生好感。
他的声音也很低沉略带磁性,比朱以海更有主角范。
甚至初见面之下,姿态放的极低,见面就拜倒在地,是真拜,而不是虚情假意,因为隔着还有十多步远,他直接就跪伏在地,朱以海连扶都来不及。
等朱以海快步小跑过来扶他,他已经磕了好几个响头了,甚至额头都碰出血来。
朱以海用力扶起他,他抱着朱以海的腿居然哭泣出声。
这番姿态,搞的朱以海都有些措手不及。
明知这感情来的有些过于奔放热烈,甚至明显掺了点假,但又不能说什么。
“弘光蒙尘,潞王迫降,国家再绝皇统,臣如丧考妣,六神无主啊。”
“幸得太祖庇佑,如今殿下继位监国,我等又有主心骨了。臣与麾下两万五浙兵,也就有了誓死拥护的对象了。”
“王卿请起。”朱以海用力拉起王之仁,然后也面带亲切的手挽着他的手。
“国家多难,社稷危亡,幸还有王卿这样的忠心大将啊,有卿和麾下这两万五浙兵,孤无忧矣。”明知王之仁手底下不可能真有两万五千兵马,但朱以海也只是顺着说。
现在为止,王之仁是他拉笼来的第一个正规军大将,虽没两万五千人马,但直接统领的镇标、协营、同城营就有四千多,若再加上张名振的三千,那更是近八千。更何况,浙江名义上所有兵马,都受其节制。
午后,阳光炙热。
不过招宝山威远堡的山道上,绿树成荫,倒是十分凉爽。
君臣二人手挽着手,无比的亲密。
登高望远,可以看到山下的宁波定海城,还有港口,甚至远处的舟山群岛也尽在眼底。
拾级而上。
甬道青砖上,十步一岗。
烈日盛暑之际,这些镇标精锐,也都身披棉甲,佩弓背刀,甚至还有一队鸟枪兵。
精气神都不错,个个高大魁梧,虽然明知这些必然是王之仁的亲信家丁,属于精锐中的精锐,但这些兵,看着也确实是能打甚至都打过仗见过血的老兵。
“殿下若是看上这些丘八,那是他们的荣幸,臣便将他们转到殿下身边护卫。”王之仁道。
朱以海笑了笑。
“这些定都是跟随将军多年的老家将了,我怎么好夺人所爱?”
“殿下看上就带走,能去护卫殿下,那是他们祖宗十八代修来的福份。”
“孤之前以勇卫营老兵,重建了勇卫一二营,又以佛朗机火枪手重建了神机营,不过现在缺兵少将,如果将军愿意割爱,孤倒是想从你这借三五百老兵过去充当教头和军官,帮助训练。”
王之仁毫不犹豫就答应了。
朱以海见状面上笑容更盛了。
君臣一起欢笑。
继续登山。
王之仁刚才要派兵给朱以海做护卫,朱以海没直接答应,他得考虑一点,这是不是埋着雷。王之仁的兵,在这乱世里肯定更听王之仁的,万一到时自己身边都是王之仁的兵,那自己岂不是有被控制的危险?
要知道南明朝虽然出了好几个皇帝,折腾了几十年反清复明,但基本上不管是隆武还是绍武又或是永历,甚至是历史上那位鲁监国,他们都没逃过一个可悲的命运,就是沦为军头傀儡。
比如隆武帝是被郑芝龙家族控制着,鲁监国后来被郑彩控制,再比如永历帝其实一直被西营控制着。
这种乱世,忠心二字太难了。
一不小心,就万劫不复了。
朱以海不会轻易相信王之仁,就算知道他一心抗清最后死节,也不能尽信,尤其是对他的兵,更得小心。
他提出借几百老兵去做教头、军官,王之仁也立马答应了,不管是不是大家心有默契,朱以海还是挺喜欢这个情况的。
眼下情况来看,王之仁确实还是没有降清打算的,一番交谈过后,朱以海也差不多听出了他的想法。
对于眼下局势,王之仁认为清军毕竟就关外那几十万人口,这次入关,也不过是大明跟闯贼恶斗,让闯贼坐收了渔人之利,但现在鞑子打到江南,已经到了极限。
所以只要有鲁王出来振臂一呼,主持江南军民抵抗,再立中央,则收复江陵苏杭,划江而治都是有很大胜率的。
王之仁做为浙江总兵,自然更愿意成为新朝定策元勋,而不是降清。而他私人跟闯贼跟鞑虏也都有仇,王之仁兄长王之心虽是死在闯贼拷掠之下,但清军进了北京后,王家可是又遭了一次难。
这几乎都在朱以海的预料之中,王之仁做为这时代的武将,虽是总兵,也难逃时代的局限,能够敢于抗清已经不易,并不指望他如何对局势高瞻远瞩。
君臣边走边闲聊了一会。
王之仁再次向朱以海拜倒。
“殿下,自北京沦陷,烈皇殉国,这一年多来,时局大变,弘光蒙尘,潞监降虏,大明江山社稷危如累卵。如今殿下临危受命,即位监国,这正是天下臣民苦苦期盼的,然当今局势,仅即位监国还不够,臣请殿下早登基御极,正位大统,这样也能更加安定人心,使的天下臣民一心,共御外敌。”
“臣请殿下登基!”
王之仁劝进!
招宝山上威远堡中的宁波浙兵,此时也纷纷面向朱以海跪拜,高呼请殿下登基!
好一出黄袍加身啊!
第32章 总督
武将们也许更喜欢明末这种乱世,毕竟大明朝文贵武贱,武臣被文臣压制多少年了。只有在这王朝末世时,他们这些武人才算是雄起一回。
什么朝廷诏令,什么皇帝旨意,什么督师巡抚,什么御史言官,只要手里有兵,在这乱世里,谁也奈何不了。
就如刘良佐刘泽清高杰左良玉这些军头一样,不管他们当年打仗剿匪是多么不力,可只要手底下有足够的兵,朝廷就得忍着。
甚至崇祯一死,这些军阀们还立马就凭拥立之功,成定策元勋,摇身一变,个个成了伯爵侯爵,总制一镇。
王之仁好歹也是崇祯朝的苏松总兵弘光朝的镇倭将军,虽然没能封侯藩镇,但也是见识过了的。
如今这时局,鲁监国自己送上门来,他难道还会推开?
没读过多少兵书,可好歹三国演义的评书话本总是见过听过的,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这典故谁人不知?
当初弘光朝时,各军头论兵力最多的当属于左良玉,但为何黄得功高杰刘良佐刘泽清四人封四镇,晋侯伯,左良玉却没这待遇?
就因为当初他没有定策拥立之功。
功大莫过于拥立。
大明的武将们追求的是什么?
他们最大的追求其实就是也希望有朝一日能够挣得一个世袭武职,甚至是与国同享的世代公侯爵位。
只是大明异姓臣子们能得的爵位仅公侯伯三等,且非常难得。甚至开国仅有六国爵之称,虽然实际上朱元璋封了二十多个国公,但开国第一次大封确实只封了六个国公,好些是后来加封的。
朱元璋在世时一共封了二十五个公爵,七十九个侯爵,十二个伯爵,甚至还有十一个子爵,二十三个男爵,一百五十余位。只是后来仅保留公侯伯三等。
到了朱棣靖难后,也大封了一批,此后历代皇帝也多少封几个,但大明的爵位还是非常值钱的。
崇祯临死前,局势崩坏,也只能把祖宗舍不得轻易授封的爵位拿出来,李自成逼近北京时,为让吴三桂放弃关外之地带关宁兵回援北京,封吴三桂平西伯,召山东总兵刘泽清勤王护卫,封东平伯。
形势危急,崇祯病急乱投医,对手握兵马的黄得功、左良玉、唐通等倶封伯爵。
一口气封了十几个爵位,可最后一个都能来救命。
福王南京称帝后,对那些手握兵马的武将军头们就更是客气了,一口气又封了诸多爵位,比如黄得功被崇祯封为靖南伯,也加封为靖南侯,甚至灭亡前还再晋为靖国公。
左良玉晋为宁南侯。
连降清的吴三桂,都被弘光加封为蓟国公。
弘光朝虽只短短一年多,但已经封了十一位爵。
爵位虽然越来越滥,但起码现在还是挺值钱的,王之仁这位镇倭总兵官,之前虽两任总兵加挂印,但也没能捞到一个爵位。
据说弘光朝建立后,南京当时还有二十五位历代所封公侯伯的子孙承袭爵位,依然荣享富贵。
不管王之仁是真心拥戴,还只是想立拥立之功,朱以海都对他的表现很满意,他现在名为监国,其实就是自立。
大明如今危亡之际,但皇位依然还是会有人争的,论起继位权,他是远不如桂王的,甚至就算桂王突然死了,也还有朱棣的子子孙孙们都排在他前面。
所以朱以海这个自封的监国,现在也需要有朝廷的大臣背书。
王之仁手握兵马,位高权重,资历也不低,正是他需要的。
朱以海当着众人面没有直接接受劝进,只是说了一番诸如要先带大家击退鞑虏,起码也要打回南京,然后在孝陵前拜祭太祖,到时才敢进位称帝云云。
但朱以海一进威远堡的大厅里,便马上当众宣布加封王之仁为左军都督府左都督,拜太子少保。
大明军队理论上都是归五军都督府统管的,五军都督府各设左右都督、都督同知、都督合佥事等统领,只是到了明中后期后,五军都督府的权力基本是被兵部侵夺,五军府的职位,大多属于一种阶或衔。
想戚继光和李成梁,就都是官至左都督。
戚继光当年也是加封太子少保,后来还加封少保。
三孤三少的宫保职衔,在明前期很重要,但中后期也沦为了赠官加衔,没有实权,但非常荣耀。
鲁监国小朝廷新立,朱以海也只是任命了一位大学士,另外任命了一个翰林学士一个侍诗学士帮办。
武臣这块,也是只任命了两个总兵,加三个游击,一个锦衣卫指挥使。
现在对王之仁,授左都督、太子少保,确实属于鲁监国朝的第一武将之位了。
“赐封武宁伯,升总督京营戎政。”
“王鸣谦赐世袭锦衣卫千户,晋定海协营参将。”
“赐武宁伯尚方宝剑,军中总兵以下,可先斩后奏!”
“王将军,孤欲将京营尽委于公,由公重建京营三大营,恢复三千营、五军营、神机营旧制,你总督京营戎政,侍读学士、戎政尚书柯夏卿则称协理京营戎政,你们文武协力,一起恢复京营,如何?”
王之仁对于监国这一连串的豪横加封也弄的有些十分意外。
还没反应过来呢,监国又要升他为京营总督了。
“孤也知道,现在京营只有一个新建的神机营,才三百佛朗机兵,在海门招了五百新兵,也还没入营,要重建京营三大营不是易事,但正因艰难,所以更需要方公这样的忠贞大将啊。”
朱以海顺势提出,王之仁可以从定海自己原来的镇标营挑选骨干带去京营,做为五军营和三千营的骨干,另外再从定海几营中挑些老兵去神机营、锦衣卫、勇卫营等做教头、军官。
“那定海这里?”王之仁没有马上答应,浙江总兵是他现在的根本,这里的几千人马更是他的本钱。
“孤觉得小王将军年轻勇敢,极为方公的大将之风。所以孤打算让小王将军升任定海协营参将,再由张名振将军暂任浙江镇倭总兵官,或者,王公直接把小王将军带到京营,可以直接在五军营或三千营做过副总兵。”
朱以海的意图也很明显,他一个光杆监国,总得确保自己的权力稳固,一切都指望手下将领忠心是不行的,得制衡更要平衡。
他现在手上有勇卫一二营、神机营、海门营、临海营、石浦营,加一起也才没几个人,海门新招募了几千人,但还都是群壮丁百姓。
王之仁这里有四五千人马,尤其是这些人马中不少还是当初他从苏松带着南下的,属于心腹旧部,朱以海必须得加以防范。
加封王之仁官爵,将他升为京营总督,让他把浙江镇标营带走重建三千和五军营,这样一来,王之仁的浙江总兵位置就空出来了,他原本手下四五千人直属,也就一分为二,协营和同城营留下,他带镇标营离开。
再提升王鸣谦做协营参将,然后让张名振这个明显更忠君爱国的大将来做浙江总兵,既是尽用其才,也是分化削弱王之仁手里兵权。
虽然京营总督要比浙江总兵地位更高权力更大,但现在京营只是个空名头,王之仁这浙江总兵管的几营兵马才是实打实的。
既优抚厚赏,也同时提前布局,以防将来尾大不掉。
王之仁也算是官场老油条,几乎是瞬间就大致猜到了鲁监国的想法,有些惊讶于这个年轻人居然有这等心思,但却也是毫不犹豫的就答应了。
站在他的角度,监国给他的已经够丰厚了,现在等于是把手下三营兵马,交出一营,那这个交易依然很划算,何况他去了京营做总督,这是高升。儿子留下升参将,仍统定海协营,张名振是他的老兄弟,现在接任浙江总兵,他认为他实际上依然对浙兵有极大影响力。
所以这买卖怎么都不亏。
王之仁再次掀起衣袍下摆,拜谢君恩,“君恩如山,臣唯有以死报之!”
“王卿言重了,快快免礼平身。”朱以海伸手扶起王之仁。
君臣间的交易很快达成,王之仁加封为太子少保、晋左都督、总督京营戎政,封武宁伯爵。
其子王鸣谦晋为浙江定海协营参将,世袭锦衣卫千户。
然后背刺赤心报国的张名振,如今深得监国信任,昨天才授封石浦总兵,今天就升为浙江总兵官挂镇倭将军印,都督同知。
海门总兵吴凯改任石浦总兵,然后勇卫营游击王闯署海门副总兵,代行总兵事。
京营的三大营,将各设总兵官一员,又各设提督粮饷文臣一员。
京营还没重建,但朱以海把大致框架先给定好了,王之仁这位鲁监国朝第一位封爵伯爷,将出任总督,而从龙定策元勋柯夏卿这位戎政尚书将出任协理京营戎政,另外朱以海没说的是,他肯定也还会按惯例再派一位信的过的身边宦官出任提督京营太监一职的。
而王之仁这个总督虽总督京营,但既有协理文臣和提督太监监督,下面还要分设三位总兵官和三位提督文臣分领三大营,实际掌握三大营军权,这也是掣肘王之仁,以免这京营重建后,大权尽在王之仁手里,反而为他做嫁衣裳了,必须得保证文武相制,甚至是总督和总兵互相制约,才能使的京营能听朱以海的。
当然这也仅是一个框架,毕竟京营想恢复也不容易。
现在就三百佛朗机佣兵拉起的神机营,还有在海门的五百壮丁,现在再从王之仁这把镇标营三千人拉过去,一分为二,变成五军营和三千营,三大营也就三千八百人,一营一千三不到,甚至王之仁的镇标营,朱以海还打算从中再薅一些老兵去其它营充当教官和军官骨干。
所以实际上,王之仁这个新任京营总督,便将只剩下三千人,手下三营总兵朱以海肯定还会安排自己人,而不是王之仁手下旧部。
还有一个安排很特别,朱以海并没有把勇卫营安排进京营序列,而是仍然直属皇帝,加上另一个直属皇帝的锦衣卫,因此现在他手下的几路人马,便暂时可分为浙江总兵序列,京营序列,勇卫营序列,锦衣卫序列四大部。
互不统属。
协议达成,君臣都很高兴。
正兴奋间,王之仁的家丁队长进来禀报,“军门,外面来了两波人求见,结果打了起来。”
“什么恶客,竟然上门斗殴,此有此理,不见。”
“军门,斗殴的两波人,一边自称是宁波鄞城前太仆寺少卿谢三宾的家丁,一边自称是前刑部员外郎钱肃乐的门生,都说要来向军门借兵。”
“不见。”王之仁冷哼道。
朱以海在旁边听到这两个名字,却若有所思,道,“王公不如见一下,听一听到底怎么回事也好。”
“殿下所言甚是,臣这便让唤他们进来。”
第33章 吓尿
定海威远堡外。
两波人正在斗殴,双方皆是生员巾的秀才,此时邓撸起袖子互殴,你来我往的打的鼻青脸肿仍不愿停。
“汉奸!走狗!”
“反贼,狂生,腐儒!”
威远堡大门口的守门浙兵饶有兴趣的观看着,甚至公然大声吆喝着下起注来,他们这些丘八对这些平时风度翩翩高人一等的士子们此时斯文败地的形像,十分高兴。
“王将军已经顺应时势,归附新朝,你们这些腐儒狂生,却还要逆势而行,想要来拉王将军造反,真是自己不知死活,也别连累了别人。”那自称谢三宾门生的三个年轻人,明显打不过对面的两人。
虽然三个对两个,却反而处于下风。
对面两人却越战越勇,挥起拳头就是雨点般的砸过去,边砸还边骂,“你们这些人读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也还有脸面佩带秀才衣巾?大明朝给你们的禀米都吃到狗肚子里去了吗?你们自己不要脸面投贼降虏,现在还好意思来劝王总兵,还想让王总兵派兵来残害义士,呸,吾等羞与尔等狗贼同乡,更羞与尔等曾为同窗!”
原来在堡前打仗的这五个人,不仅都是宁波鄞县同乡,甚至还都是县学的同学,都是每月拿六斗米的秀才公。
却说谢三宾那日拒绝了林时对等人上门请求出来主持举义后,心中不踏实,派人跟踪林时对,发现他们跟钱肃乐、张煌言等在一起密谋,深感不妙,但赶紧派了门生家丁带着银子赶到定海,想请王之仁张名振带兵去宁波府城擒拿反贼,甚至助他一起剿灭余姚孙嘉绩等反贼。
不料谢三宾一心想着权势,想着保住钱财,却不想自家的孙儿们却是不耻他的行为,知晓了这些后,其长孙谢为霖便第一时间跑去钱肃乐家,把实情原原本本告之。
谢为霖的行为,得到钱肃乐林时对张煌言大赞,但也深感危险。
最后六狂生中的华夏和王家勤两秀才自告奋勇,愿意前来定海找王之仁,而张煌言则表示愿意去石浦找张名振,以劝说他们反正,不要助纣为虐。
这项任务是很危险的,毕竟不论是王之仁还是张名振,表面上都是已经接受清廷招抚,归顺了新朝的。
可三人都表示为了家国大业,个人性命可以不顾。
毅然而然的踏上了征途。
华夏与王家勤一路赶到定海,结果在威远堡前等侯的时候,见到了谢三宾派来的学生家丁。
华夏二人早不耻谢三宾为人,更恨他伪君子,暗里要置义士们死地,于是双方一言不合,大打出手。
几人本是同乡又是同学,以往关系还不错,可是在这风雨飘扬的明季乱世,双方却站在了对立的阵营。
陈秀琛三个打不过华夏二人,而他们的随从又被威远堡的标兵们喝令不得插手秀才们的争斗,只能在一边干着急。
“队长,这些都是要造反的逆贼狂生,请你们将他们拿下,便是军功一桩。”陈秀琛狼狈后退躲避,向守门标兵求救。
可一群大老粗镇标营的士兵,却乐的看戏,哪愿意插手。
这时,从门内出来王之仁的一名家丁队长。守门士兵赶紧上前行礼,“王队总好。”
王队总瞧了瞧门前这斯文扫地的秀才们,不屑的笑笑,“诸位秀才公,我家军门有请。”
华夏两人这才收了手,整理了下衣襟,从容进堡。
陈秀琛捂着出血不止的鼻子,气狠狠的道,“听说前日有个狂生跑来骂王总兵,指责王将军归附大清,结果被王总兵一刀砍了脑袋,你们还敢不知死活送上门来,看在同学一场,我劝你们赶紧跑,保命要紧。”
“呸!”
华夏对着陈秀琛吐了口唾沫,两人本来是同窗,还曾是好友,甚至还是亲戚,可是此时,华夏却深恶对方,“没生骨头的怂货。”
陈秀琛恼怒,咬牙切齿。
另两人则道,“一会王总兵砍下他们脑袋的时候,看他们还怎么狂!”
在家丁队总的带领下,两伙秀才来到厅中。
一进大厅,便看到王之仁高踞上座,一身戎装,腰间佩剑,杀气腾腾。
在厅中一侧,还坐着几个人。
王之仁瞧着鼻青脸肿甚至衣衫杂混乱的几个,冷着脸喝问,“尔等难道不知道本将军已受新命,好大的狗胆,还敢上门来,甚至还敢在本将军门前斗殴?”
陈秀琛见状有几分兴灾乐祸的得意,赶紧道,“学生陈秀琛,鄞县陈家人,家祖曾是天启朝户部侍郎,学生拜在前太仆少卿谢公门下,十三岁中的秀才,今日奉师命前来拜谒军门,宁波府城里出了一批逆贼狂生,他们意图举旗造反作乱,家师请王军门立即派兵前去平乱。”
“家师和府城乡绅们已为将军准备了万两白银助饷,另外家师还给军门准备了一千两银子谢礼。”
王之仁皱眉,这个鼻子流血歪斜的秀才,很不合格啊,居然当众说这些。就算送礼,那也是私下交易,哪有搞的人尽皆知的。
华夏对着陈秀琛又吐了口唾沫,打断他的话。
“我闻大将军世受国恩,贤兄常侍死于国难,天下所具瞻。志士皆相信将军不过韬光养晦,伺机而动,岂是真降?方今大明尚有东南半壁江山,中原更是人心思汉,东海锁钥在大将军,次之舟山黄将军,然后石浦张将军,海门吴将军,我越地向出精兵,兼之山高海险,大将军适此时站出来统领义军,抗清复明,将来光复之后,又岂少的了一个公侯之封?”
陈秀琛骂道,“一派胡言,崇祯自缢,弘光被俘,潞监投降,两京皆陷,这大明早已气数尽头,还谈何其它?定海不过浙东一隅,东南一角,如何逆天行事?将军乃识时务俊杰,岂有不知当顺势而为的道理?”
“将军,大明朝的国君都弃国舍民,他们都不坚守,将军身为一员武将,又何须为他们守呢,顺时应势,方英雄人杰也。”
华夏朗声。
“你这软骨头的贼子,我今日便告诉你,大明国统未绝,社稷更不会亡,大明宗藩鲁王殿下,日前已在台州临海城为官绅军民拥立,即位监国,如今大明新君再立,中兴在即也。”
朱以海此时就坐在厅中一侧,听着这位年轻秀才激昂之语,甚至提到他,不由感慨。
王之仁也向他望过来,朱以海回以微笑。
“鲁王算哪根葱?他连山东兖州的封藩之地都守不住,你们还指望他能守住这残明的半壁江山?痴人说梦吧,不过又是个不知死活的年轻宗室罢了,甚至满怀野心的想要穿龙袍坐皇椅,过一把皇帝瘾而已,真等大清军打过来,只怕跑的比谁都快,为了迎和这等蠢人的野心欲望,你们又何必拿自己的大好前程性命相陪呢?”
王之仁一拍几案。
“住口!”
“安敢辱我大明之君?”
王之仁腾的站起,拔剑,就要斩那陈秀琛于厅中。
朱以海也站了起来。
“王将军且慢!”
王之仁向朱以海行礼,“殿下,这逆贼口吐逆语,当诛。”
五个秀才见王之仁向一年年青人行礼并口称殿下,一时都愣住。
朱以海迈步上前。
他走到华夏和王家勤面前,先躬身行了一礼。
“两位先生请受朱以海一拜!”
朱以海,听到这名字,华夏二人反应过来,这岂不就是他刚才说的鲁王,鲁监国?
面对二人有些疑惑的目光,朱以海点头,“孤便正是先生刚才口中的鲁王也。”
“殿下?”
“诚如刚才华夏先生所言,定海乃东海钥匙,而王将军更是朝廷忠心大将,当此社稷危亡之时,孤临危受命于临海称监国后,第一件事便是赶来此拜见王将军,请王将军出来主持军事,率兵抗清也。”
两人这时也终于确定这位年青人就是鲁监国了,都激动不已。
华夏二人赶紧对朱以海大礼参拜,“我听苍水兄说殿下勇烈果敢,早心生向往,恨不能早能拜见,想不到在这里,竟然能见到殿下。”
王家勤也道,“臣等本已是孤魂野鬼,如今终于又有希望了。”
陈秀琛三个则瞪大眼睛,一脸不可思议的望着这一幕。
“王将军,你···你怎么?”
王之仁翻了一记白眼,“以为人人都跟你们这些软骨头一样懦弱怕死?不贪财的文官没几个,但不怕死的武将多的是,我王之仁便是那不怕死的武夫一个。说吧,不有什么遗言交待?”
三人急了。
“请大将军饶命,我等委实不知······”
“废话少说。”
朱以海回头来,“王公,且先留下他们一命。”
“殿下,这些懦弱软骨头,降贼的狗奴,留着做什么?”
朱以海走到陈秀琛几人面前,盯着他们道,“给他们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许他们捐银助饷以赎罪,人总不免会犯错,所以我们得给他们一些改正的机会。”朱以海望着陈秀琛,“你说对吧?”
陈秀琛被朱以海盯的心里发毛,甚至起了鸡皮疙瘩,想起他刚刚说的那些朱以海的坏话,他甚至感觉自己快要小便失禁了。
咽了咽干结的喉咙,他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学生···愿意,愿意!”
“你刚才说你祖先曾是天启朝的户部侍郎,还说你陈家是宁波府鄞城大族名门,想来家境应当很殷实,不知道愿意捐献多少啊?”
“学生愿捐一千两···两千···”
“三千两。”陈秀琛咬牙。
朱以海摇了摇头,转身。
王之仁杀气腾腾的提剑过来,“他娘的狗东西,你当是买菜呢,还敢跟监国殿下讨价还价,死去吧。”
陈秀琛吓的跟杀猪似的,“学生错了,学生错了,学生愿意捐献五千两。”
“呸!不见棺材不落泪的狗东西!”
“学生愿意破家助饷!”
一股尿骚味弥漫开来,浑身筛糠一样的陈秀琛瘫坐在地,身下一大片黄色水渍漫开。
他吓尿了。
“就你这样的也自称名家子弟,还敢来做说客使者?呸!”王之仁嫌弃的退开。
第34章 亲军
午后。
宁波鄞城闷热无比,没有一丝风。突然一道晴天霹雳落下,风云变动,天光黯淡,乌云堆聚。
“要下雨了。”
钱府内,聚集密议的众士绅也早热的不停在摇扇子,见到风起,一个个直接来到屋外廊下。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是管不了的。”林时对扯开衣襟道。
钱肃乐拄着一支乌木杖,忧心忡忡。
“苍水和华夏他们三人出去,至今没有半点消息回来,也不知道情况如何了。”
没有消息,也许便是最坏的消息。
浙总兵王之仁先前已经接受招抚,甚至把浙江总兵官印都交给北使上缴给了博洛,现在去策反,只怕不易。
至于张名振,他是王之仁的旧友,二人关系密切。
“也许我们应当再派人去趟舟山。”
钱肃乐这段时间又是绝食又是不死了要起义,身心俱疲,人苍老了许多,但为了时局,依然还在强撑着,“黄斌卿此人之前在舟山为参将、副总兵,我们也是比较熟悉的,此人向来行事嚣张跋扈,没少侵害我宁波百姓商民,鞑虏打过长江,黄斌卿率水师在镇江,可却跟福建郑家人一样,不战而逃。”
黄斌卿退回舟山,不说保境安民,却是马上就派手下来宁波各县筹饷派粮,他一个广西总兵挂征蛮将军印,却占据舟山向宁波百姓征粮派饷甚至强拉壮丁,这与强盗何异。
这样的人,如何能指望的上?
“那怎么办?”
在坐的都是鄞县或宁波府内一时名望,不论钱肃乐还是林时对等,个个文章锦绣,诗名远扬,甚至也皆为进士或举人,起码也是个秀才。
但现在,一群士绅们坐一起,却有种束手无策的感觉。
他们要起兵响应,却不知道该如何动手。
“不能再等了。”钱肃乐顿了顿拐杖,“事不宜迟,迟则生变,我看不如明日便提前举事,我等到城防庙前召集士绅百姓,直接宣布举义。”
“可我们没兵?”
“鄞城也没兵,兵在定海在石浦在舟山。”钱肃乐一脸坚决,“诸公,不成功,便成仁!”
再等下去,机会更加渺茫,而提前起事,失败的可能性很大,但他们却不愿意等了,为了家国天下,这些满腔热血的士人,绝不愿意跟谢三宾一样做缩头乌龟,更不愿意与钱谦益一样降虏。
“大家各自回去,召集族人奴仆,还有自己的亲戚学生等,生死成败就在此一举!”
“世振兄和延嘉兄文笔最好,乃是老翰林,便请你二人一同起草一封告全城士绅百姓的檄文,我等联署传檄。”钱肃乐道。
众人皆称好,葛世振和沈延嘉二人也当仁不让,磨墨铺张,一会功夫便写就千言檄文,大家看过都赞才高八斗,各自署名用印。
当日,檄文便抄传上千份,遍贴鄞城。
谢三宾的仆从拿了一份回来给他。
看过后,不由的骂骂咧咧,“一群不知死活的狂生腐儒!”
“老爷,要不咱们先出城避避,去杭州或是去定海?”
“一群腐儒狂生有何可怕的。”
“可是陈公子他们去定海见王总兵,至今还没消息回来,也不知道能不能请来兵马。”管事担忧。
谢三宾以已度人,却是坚信王之仁这样的聪明人,既已降清就绝没理由再反复,“也许只是路上耽误,鄞城到定海,不过几十里路而已,朝发夕至。”
正谈话间。
家丁来报,“老爷,陈公子他们回来了,在外求见。”
谢三宾抚须得意道,“哈哈哈,回来的正好,快请。”
陈秀琛心事重重的跟随家丁进来,旁边还跟着个军兵。
“学生拜见老师,”
“不必客套,快坐,见到王总兵没有?情况如何?”
陈秀琛把旁边人引见给谢三宾,“这位是王总兵麾下中军张名斌,奉王总兵之令前来。”
谢三宾喜道,“不知张中军带了多少兵马来?”
“镇标中军营一百轻骑已随我而至,此刻就在城外,另外明日一早,军门将率镇标入鄞,之前谢公派人所提之事,军门深以为然,还说多谢谢公将此立功机会告之。”
“哈哈哈,好,明日一早,我便在城隍庙恭候王总兵,到时将那些腐儒狂生一网打尽。”
“谢公,卑职那一百骑如今还没生火做饭呢。”
谢三宾见他来讨钱心下不喜,却也还暂时压下,“阿福,让管家到库房取一百两银子来给张中军。”
张名斌脸上露出满意笑容,“卑职感激谢公厚赏,不过弟兄们确实还没吃饭,还请谢公顺便派人送两车粮食肉蔬过去。”
“这个没问题,我来安排。”
打发走这个贪婪的张名斌,谢三宾得意的哼起了曲子,连陈秀琛一脸心事重重的向他告辞也没在意,挥手送客了。
门口,张名斌拍了拍陈秀琛的肩膀,“陈秀才刚才表现不错,我还担心你刚才胡来,要是那样的话,我只好抽刀砍了你了。”
陈秀琛脸色苍白,“事情已经办好,那就此别过吧。”
“别啊,你还得先跟我回去,待这边事了后,你还得兑现你跟殿下的承诺,捐献家财助饷呢。你现在要走了,到时我们哪找你去?”
陈秀琛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可面对这个满脸横肉的彪悍丘八,却又敢怒不敢言。
“走吧,陈公子。”
······
几十里外的定海。
监国朱以海到此的消息,王之仁奉旨封锁。
因为朱以海的到来,此时定海城也是一片忙碌。
王之仁和张名振迅速交接浙江镇倭总兵官一职,几营兵马也在重新整编。
校场上,所有兵将都在接受新的命令。
以原浙江总兵镇标营,改编为京营三千营和五军营,另抽调部份浙兵补充京营的神机营,京营三大营将暂编三千六人马,每营一千二,以后再补充增加。
张名振升任浙江镇倭总兵官,他的原石浦游击营三千人马,带一半上任改为总兵镇标营,另一半则补充进勇卫、锦衣诸营。
在王之仁、张名振、吴凯、王相几员将领的劝说下,朱以海同意再建一营,名旗手营。
大明开国后,朱元璋曾设立过上十二卫,为皇帝直属亲军,这十二卫中最有名的便是锦衣卫了,另外则还有金吾卫、羽林卫、府军卫、虎贲卫、旗手卫等。
朱棣靖难称帝后,又增添了十二卫,如燕山卫、大兴卫、通州卫等。宣德皇帝又增加了腾骧、武骧四卫。
于是最终形成了上二十六卫,但到明末时,这上二十六卫皇帝亲军,其实除了锦衣卫外,基本上也都被兵部或多或少管辖控制。
这才有了后来另建的勇士营、四卫营、勇卫营等。
旗手卫的主要职责是皇城守门,然后执掌御驾所用的金鼓、旗帜,再其次是护驾左右,宿卫宫禁等。
这相当于是一支皇家仪仗队兼皇家警卫队。
北京没沦陷前,从午门到承天门左右两边,就属于旗手卫守卫。
大明土木堡之后,其实京师的守备力量,就已经是重组后的京营三大营和御马监统领的勇士营和四卫营了。
这个时候重建旗手营,主要还是考虑堂堂监国出行,身边没有半点依仗,实在没有半点监国的威严。
纯粹就是想重新弄一支皇家仪仗队而已,并没有说要再建一支勇卫营这样的亲军。
只是朱以海却另有打算,他觉得趁这机会,再弄一支皇帝亲军也是不错的,正好现在可以从张名振、吴凯、王之仁甚至是王相、冯吉翔等人手里抽调一些老兵来构建旗手营,再补充一批招募来的青壮新兵,或许能打造出一支真正皇帝直属指挥的新军。
虽然几位将领都只是把旗手营定位是皇家仪仗队,给皇帝撑场面摆排场的,但抽调人马时,倒也很用心,尽量挑选那些既长的高大还英雄的,还优先挑选军中骑射皆精的老兵。
对此朱以海自然很满意,不过他也提了一条,就是他不想横刀夺爱抢走各位将领的家丁心腹,所以每人最多抽十个家丁来旗手营充当教头就好,其余的兵尽量从营兵中选。
最后几位将领凑了五十名精锐家丁到旗手营,然后又从各营挑了五百老兵过来,旗手营便算正式成立。
至于营将,朱以海以营制新立为由,暂时没有任命,而是说先由自己亲领营务。
一营五百五十人马,以一头两翼一尾的做战思路,编为四部,这也是戚继光所创立的阵法,与鸳鸯阵齐名。
此阵把一军分为四部,前者为头,为正兵,是主要的进攻部队。而头的两侧是翼,为奇兵,保护头的侧翼不受攻击,同时进攻敌人的侧翼。
尾是策应部队,即预备队。
同时,头翼尾又不是固定不变的,战场上哪部份先接敌,那哪部份就是头,然后顺势调整,互相支援,相互策应。
这种阵法,在这个时代还是比较适应的,甚至到了晚清的时候,曾国藩都还学习此法,让湘军也按这种一头两翼一尾的阵法打仗,定下湘军军制。
而到了近代,如我军擅长的三三编制,则是因为其战术思想是第一进攻、第二掩护、第三火力支援,进攻、掩护、火力支援,所以各级主要就是三三编制,分别承担不同任务,且随时可调整变换。
不过朱以海觉得戚继光毕竟是大明相隔不远的军神,他的军制是在对倭作战,以及在后来北方边镇对虏检验过的。
朱以海直接拿来就用,跟先前设的勇卫营完全采用戚继光蓟镇练兵时的一营三部,一部两司,一司四局,一局三旗,一旗三队,一队十二人的编制不同,他提出了更简洁一些的编制。
一营大体五六百人,然后下设四哨,哨以下直接就是队,一哨也设四队,一队设四什,一什十人。
营哨队什,指挥层级更少,且都是四四编制。
营将另有中军,哨总另有亲兵队。
王之仁和张名振、吴凯、王相等见监国殿下居然有意亲自组建并指挥这旗手营,也只是呵呵一笑而过,并不干涉,他们都觉得这不过是殿下可能一时心血来潮,觉得带兵好玩罢了。
但带兵又哪有这么简单呢?
不过旗手卫本来也只是个仪仗队,就让殿下玩一玩吧。
第35章 红黑
“舟山黄斌卿还没回复吗?”
定海招宝山下,新立旗手营中,朱以海跟新兵们同一个大锅里吃饭。伙食还可以,大米饭搭了些红薯,配上豆瓜等时蔬,还有点咸鱼腊肉佐味,虽说油水不多,但起码量大管饱。
朱以海一点架子不要,也捧了个大海碗蹲在地上,满满一大碗饭,上面铺着许多蔬菜,还有大片的腊肉、咸鱼各一块。
他一点也没装,而是确实吃的很香。
自来到这个时空后,东奔西走没有一点空闲,鲁王也是二十六岁正当青壮的身体,加上朱以海也不是那种挑剔的人。
各营抽调来的旗手营军官、教头和新兵们,都是一边吃饭一边不时的瞄一眼监国殿下。惊讶之余,又深感亲切。
旗手营副将张名扬乃是张名振的二弟,被朱以海从张名振那借来任了个副将,署副总兵衔。
跟大哥张名振比,张名扬略显沉闷,比起他那个粗犷的三弟名斌又较稳重。
他虽然也端着个海碗在旁边吃饭,却还尽量保持着臣子礼仪,并没有发出响声来。听到朱以海问话,便立马放下了碗,甚至还用袖子抹了一把嘴,把嘴中食物都咽下去了之后,才回话,“臣奉殿下旨意,派人乘船去舟山,船刚出甬江口,在鲛门便遇黄总兵的巡逻哨船·····”
朱以海在定海顺利跟王之仁会面后,便也马上考虑舟山黄斌卿和他的兵马,他本来打算直接上舟山,但王之仁和张名振极力反对。
原来黄斌卿原为舟山参将,弘光朝升任九江总兵,再拜征蛮将军广西总兵,不及上任,弘光朝已败亡,于是便带着部下水师一路东撤,最后又回到了舟山。
王之仁做为浙江总兵,驻地定海与舟山又只隔海相望,于是第一时间派人过去,甚至还送了些粮饷过去。
可黄斌卿收了钱粮却并不客气,他坚持以广西兵征蛮将军的身份跟王之仁这个浙江总兵镇倭将军对话,说自己是客军,只是暂借舟山休整,也并不想跟王之仁过多接触。
明显也是怕王之仁借机吞并他的人马。
后来黄斌卿又派人到定海、鄞城等地征粮招兵,惹出许多怨言,王之仁也恼了,派兵过去赶走了黄斌卿的人,双方于是便算结下梁子。
之后王之仁接受杭州招抚,把总兵印都交出去了,然后黄斌卿却拒绝了北使招降,双方的人马之后因为征粮招兵等事,起了好几次冲突。
黄斌卿也直接就骂王之仁降贼,还说要带兵来收复宁波。
王之仁劝朱以海不要去舟山,理由是黄斌卿虽然拒绝了北使招安,但这人其实完全就是个土匪,挂着弘光朝广西总兵征蛮将军的名头,却在清军过江时带着水师毫无抵抗,然后一路东逃,走到哪抢到哪,祸害了苏松等地后,又祸害湖杭,然后又跑来舟山占地为王。
既对他这个地主浙江总兵无礼,更祸害百姓。
朱以海若是直接去舟山,谁也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朱以海见他们反对厉害,倒也没坚持,黄斌卿这人,历史上也确实没什么好名声,虽未降清,但跟鲁监国政权却是死对头,鲁监国就在旁边,他却非奉福建的隆武帝为正朔。
历史上他好几次袭击友军,吞并人马。
甚至在鲁监国兵败钱塘江,败兵退回舟山时,这家伙不但不帮忙,甚至还派兵袭击鲁兵,抢夺船只钱粮等。
可以说,这人确实就是个无法无天的乱世军阀。
当然,舟山紧邻定海,尤其他是海中岛屿,在朱以海的计划里,这是非常重要的一个后方基地,对抗清大业十分重要,肯定得拿到手的。
更何况,黄斌卿手下可是带着南明的一支水师兵马,数量不少,是正规军。
不收编过来,反而让他们在卧榻之侧呆着,这也太过危险。
朱以海没直接去舟山,而是先派人去宣旨。
他授封黄斌卿为肃虏伯,并对黄斌卿和他的这支人马,做了一个特别的安排,朱以海旨意中称赞了黄斌卿一番忠勇为国之类的套话,然后拜黄斌卿为右军都督府左都督,拜为操江武臣。
操江武臣这个职位在大明朝十分重要,官名来自于朱棣发过的一个诏书,南京系国家根本之地,江淮乃东南财赋所在,今特命尔等不妨院事兼管操江官军。
于是乎,操练守护南京的大明水师部队,就有了两个专门的主官职务,操江都御史和操江武臣。
操江武臣,因此也叫提督操江,领上下江防事。
大明最后一任提督操江是诚意伯刘孔昭,他便是刘伯温的后人,弘光朝时跟首辅马士英党同伐异,掌握着长江水师,甚至掌控朝堂,激烈党争。
在弘光小朝廷崩溃后,刘孔昭却并没有降清,而是带着人马跟其它水师将领黄蜚、黄斌卿、郑鸿逵等人一样,全都顺江跑了。
此时的刘孔昭应当还带着他的人马,飘泊在苏松一带的近海上呢。
史书上对刘孔昭的记录很不好,说他杀叔甚至杀祖母,如何勾结奸相,祸乱朝纲等等,不过考虑到其实明史本来就大多是那些降清的大明文臣或其后人写的,而他们大多是东林后人,本就跟刘孔昭等这些所谓阉党啊勋臣们是敌对的,所以抹黑他们也很正常,反正刘孔昭致死没降是真的,甚至后来鲁监国北伐,张名振和张煌言打到长江口,对着南京孝陵吊祭的时候,刘孔昭也在其中呢。
提督操江,就是统领长江水师的,向来都是南京勋臣们担任,就跟历代魏国公都担任南京守备勋臣兼领中军府一样,提督操江也一直都是由公侯伯爵的这些勋臣担任的。
朱以海直接封黄斌卿为伯爵,又拜他为提督操江,这对黄斌卿绝对够可以的了。
可使者带着诏书过去,黄斌卿却并没有来拜见监国,连回复信都没有一封。
甚至派去的人都还被留在舟山没放回来。
“殿下,末将以为黄斌卿心怀叵测,不奉监国旨意,是为大不敬,这等贼子,应当尽早诛除。臣请率旗手营登舟山,将黄斌卿擒来,听侯殿下发落。”
朱以海夹了块咸鱼干咬了口,很咸很咸,这居然还是条小黄鱼,拿来做咸鱼干真是暴殄天物,尤其是这菜都是旗手营的兵自己做的,营中并没有专门的伙夫,而是轮流做饭,一群大男人的手艺,可知一般。
咸鱼干没有泡发足够的时间,不仅咸还很硬。
不过下红薯饭倒也不行,尤其是还能省盐。
没有回复,这本身就是大问题。
只是朱以海倒不想马上把事情搞大,黄斌卿估计对他这个突然自立的监国,还有些瞧不上,那就先暂且放下。
“等把鄞城的事情处理好了,再来谈黄斌卿吧,也许到时,黄斌卿又改变心意了呢?”
每一份愿意抗清的力量,朱以海都愿意争取一下,就算那些降清的士绅百姓,他也不愿搞的太绝,那样做只会把人彻底的推向敌人。
虽然如黄斌卿、王之仁、吴凯这些都算是旧军人,有着各种各样武夫的臭毛病,但现在暂时也只能依靠他们,以后慢慢想办法改造吧。
朱以海在心里给黄斌卿先默默的记上了一笔,他心中有个小本子,如今已经让上了不少名字,分为红名单、白名单和黑名单。
张名振和王相是上了红名单的,这黄斌卿则先上了黑本本。
摇了摇头,朱以海继续嚼又咸又干的咸鱼,红薯搭着早稻米煮,这早米甚至只是剥了外层壳,里面还有层米皮并没去除,甚至米饭煮好后还有不少谷糠、泥沙也在,这种杂粮饭放后世,那是妥妥的健康主食,甚至好多糖尿病人特意这样吃。
不过现在嘛,吃着有点拉嗓子。
囫囵吞枣似的把大海碗饭扒拉进肚,朱以海起身,拍拍屁股,“张副将,以后记得交待营中,做饭记得烧点汤喝。”
“末将记下了。”张名扬一丝不苛的应道。
朱以海没急着放碗,而是手抓着碗背在身后,一路巡视过去,不时的跟士兵们打打招呼,“吃的饱不?”
“不够再去添!”
“你老家哪的?”
“怎么想到来当兵?”
做为新建的皇帝亲军,旗手卫的待遇还是不错的,反正营头刚立起,朱以海不但亲自手书旗手二字赐下为军旗,而且还每个兵给了二两银子做为赏赐,相当于安家银。
另定下每月三两银的饷钱,加上两石米的月粮。不过因为如今局势艰难,所以朱以海又亲自跟旗手营的将士们请求,暂时发半饷,欠下的一半记在账上,等时局好点时再补发另一半,实际上就是每月一两半到手的银子和一石米。
可如果这一半能到手,那也绝对很丰厚了,崇祯时,陕西地区,有不少军队欠饷十几年一文钱都没发过。
好在这旗手营虽新建,暂只五百五十人,但兵都是从浙江各营官军里抽调来的,不但都是老兵,而且都还带着衣甲武器来的,来之就能战。
“都吃饱没有?吃饱了我们就活动活动,取鸟铳来,咱们打靶,铳打的最好的前十名,孤每人赐银一两,外加锦袍一件!”
朱以海话一落,旗手营的士兵们都不由激动起来,这旗手营还真没白来,天子亲军待遇就是好。
来的本都是各营老兵甚至精锐,都有一手压箱底本事,虽今天比铳,可大家也都跃跃欲试,都不肯示弱服输,尤其营头新立,谁不想在监国面前露两手?
气氛一下子火热起来。
“取铳来,孤先打!”朱以海大笑喊道。
第36章 唐王
大明弘光元年,六月十七日。
浙闽相交的衢州府城西安,日上三竿,城门仍然紧闭着,街道上也十分安静,甚至有些冷清死寂。
城门街口都站着兵丁,执枪持刀守着,严格宵禁,敢有犯夜禁者,这些兵直接就抽刀砍人,一晚上已经有好几个倒霉者被砍死在各个城门街角,虽然他们有些只是无意犯禁,但那些兵却直接把他们当奸细砍死。
有些运气较好的,只是挨了一顿毒打,鼻青脸肿的被锁在一角,等候着黎明的到来。
事实上,刚在一天前,这座衢州的府城,还经历了一场战争。
守城的是衢州府同知带领的城中青壮乡勇,而攻城的却是弘光皇帝所授封的镇江总兵、挂镇海将军印的郑鸿逵。
事发起因,则是郑鸿逵带兵要入城,守城的知府不肯,双方争执不下,最后恼怒的郑鸿逵直接就下令攻城。
衢州城中本就没多少兵,而郑鸿逵虽然在清军攻打镇江的时候,几乎没有怎么抵抗就直接丢了江防逃了,可毕竟郑鸿逵那也是福建海贼出身,是福建大海贼郑芝龙的四弟,本名郑芝凤,后来去考武举改名郑鸿逵,崇祯末,做了锦衣卫,弘光朝时奉兄长郑芝龙之命,带着福建郑兵到南京,做了总兵官。
郑鸿逵打清军不敢打,但打一个空虚的衢州却是毫无顾忌十分轻松的拿下了。
攻入城中后,郑鸿逵不顾同行南阳王朱聿键的反对,派兵直接把敢反抗他入城的同知等一群官吏全都砍死了,又纵兵洗劫了城中富绅大贾,掠得许多金银钱粮,甚至还强拉了几千壮丁充军。
可怜衢州城中百姓,平白无故遭逢一场兵乱,北兵还未南下,反倒是被这举着大明旗帜的郑兵劫掠杀戮。
城中里巷许多人家都挂起了白灯笼,办起了丧事。
街口巷角,还张贴着临时赶印的粗糙木版戒严告示。
骚乱虽已结束,可城中气氛却压抑到了极点。
知府衙门里,朱聿键咳嗽着,心情黯淡。
身为太祖高皇帝九世孙,太祖第二十三子唐定王朱桱的十世孙,朱聿键的这一生也很坎坷,他才三岁时,他祖父唐端王因为宠爱妾侍,受其蛊惑,便把嫡出的世子给囚禁,三岁的朱聿键跟着父亲被囚。
到了十八岁,唐端王都没给他请求朝廷赐名,后来世子更是被其弟毒死,唐端王想直接把宠爱的庶子请封为世子,幸亏当时的分守道陈奇瑜来吊唁,觉得太过份,警告了唐端王后,此事才做罢,唐端王后来不得不向朝廷请立聿键为世孙。
到崇祯五年,三十一岁的朱聿键终于等到昏庸的祖父去逝,承袭了唐王之爵。
年轻的唐王锋芒必露,在王府内起高明楼,延请四方名士,甚至为报父亲被毒杀之仇,直接杖杀了两位叔父,九年清军入塞,朱聿键还不顾禁令,招募乡勇北上勤王。
此事惹的崇祯大怒,将其废为庶人、圈禁在凤阳高墙这座皇家宗室监狱,改封其弟为唐王。
年少时,被祖父囚禁了十六年,当了唐王才几年,又被关入凤阳高墙囚禁了七年。
直到去年崇祯自缢,福王即位南京,朱聿键才被释放,并赐封南阳王爵位。南京礼部本替他请求恢复唐王故爵,但不被弘光允许,还让他迁去广西平乐府。
因为在凤阳被囚禁了七年,四十多岁的朱聿键却一身伤痛疾病,苍老憔悴不能行,只能一路走走停停,清军攻入南京的时候,朱聿键还在苏州,南下浙江嘉兴避难,六月初到杭州,请求潞王监国,不听,请朝陈方略,不允。
朱聿键这位曾经满怀抱负的宗藩,也不由的万般无奈,与镇江总兵郑鸿逵、户部侍郎苏观生、礼部尚书黄道周等谈及时局,泪如雨下。
后来郑鸿逵认定杭州潞王守不住,便要返回福建,顺便让朱聿键同行。
跟着一路南下,朱聿键才渐渐发现,这位郑总兵其实目的并不单纯,他带自己南下,只是见时局动荡,想手里掌握一位宗藩亲王。
这一路上,郑鸿逵已经几次暗示明示,说要请他监国即位。
朱聿键一直没有同意。
原因自然是他现在只是南阳王,唐王是他弟弟,而就算他还是唐王,但他这个太祖九世孙,其实于帝位继承资格上,根本没有半点机会。
他的八世祖是太祖二十一子,成祖的兄弟,大明的皇位再怎么传,也肯定是在成祖后人中的。
潞王等投降后,如今最有资格的当是万历神宗皇帝第七子的桂王朱常瀛。
不过对于郑鸿逵来说,桂王封藩湖南衡州,跟福建郑家没有半点往来瓜葛,据说现在桂王到了广西,要拥桂,肯定也是广西巡抚瞿式耜近水楼台先得月。
相比之下,又哪有就在自己手上的南阳王朱聿键更合适呢?
“殿下,板荡之会,非太祖亲藩不足以复襄大业也,臣请殿下即位监国。”
黄道周站出来向朱聿键拜道。
黄道周是当朝大儒,名望极重,只是在崇祯朝不得重用,曾任翰林院学士侍讲等职,弘光朝立,召为礼部侍郎,后加礼部尚书。
南京破,南下杭州,请潞王监国,并请斩马士英,见潞王软弱,便打算南下拥立桂王再建朝廷,组织抗清。
他是福建人,跟郑鸿逵本是老乡,一路结伴而行,郑鸿逵看重黄道周的名望,一直劝说他拥唐王,他甚至把东汉刘秀起南阳复汉家之业,中兴自古旧南阳这套说辞都拿出来了。
当然最终能说服黄道周的,还是郑鸿逵说唐王勇烈果敢,这是如今乱局中,最需要的人主。
相比起来桂王虽然法理上更有资格继位,但桂王本就性格懦弱还身体多病,如今还从湖南逃到广西,大家相隔遥远,也不知道桂王是否还活着。
相比起来,四十多岁的朱聿键一来较年轻,二来他这生在牢里呆了二十多年,逆境中能够坚持下来,这更适合眼下局势。
正是在郑鸿逵的推动下,这支南逃队伍里的文官武将小团体,便打算拥立唐王即位监国,去福建再立朝廷。
福建是郑家的大本营,郑家自接受招安之后,击败了海上各方势力,威震东南海上,实力强劲。
一位勇烈有担当的宗藩亲王,加上福建郑氏集团的实力,这无疑是个很好的组合。
朱聿键坐在那里,还在为郑鸿逵之前强攻衢州,并在入城后大肆抢掠所不满,当年朱聿键招募了一支勤王兵马北上,虽然一路上跟着农民军乱打一气,互有胜负,最后没到北京跟鞑子交手就被勒令解散返回,可朱聿键指挥的这支勤王军,可从没有抢掠过百姓。
郑鸿逵的跋扈嚣张,让本来满腔热血,打算一同前往福建中兴大业的朱聿键被浇了一盆当头冷水。
现在他便如此,那等到了福建郑家的地盘上,郑鸿逵郑芝龙兄弟,又岂会真的听从他的旨意?
他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不该去福建。
郑鸿逵劝不动朱聿键,已经有些不耐烦,今天特请了黄道周和苏观生这两位来劝。
黄道周也对郑鸿逵攻衢劫掠一事非常不满,可眼下时局,只能仰赖武臣,若要在东南重建朝廷抗清,更得依靠郑家,一通责怪后最后也只得按下。
大局为重。
“殿下,清逼武林,人无固志。贼臣有屈膝之议,举国同蒙面之羞。思高皇创业之艰,退一尺即失一尺,为中兴恢复之计,早一时即易一时。幸切宗社之图,勿固土大夫之节。”
“神器不可以久旷,今旨不可以时稽。亟总瑶枢,以临魁柄!”
“国不可无君啊!”
“国若无君,这大明亿万子民便成一盘散沙,难以团结起来抗清中兴大业。”
“请殿下为祖宗社稷,为天下生民虑,早正大位!”
朱聿键还是有几分耿耿于怀,对于郑黄苏等人之前描绘的到了福建后就能如何如何中兴大业的大饼,已经有几分看破了。
“非万不得已,孤不愿出来担此事,孤欲与公等约法三章。若公等接受,孤暂代监国。若公等不愿,此事休要再提也。”
“殿下请说,莫说三章,就是三十章三百章,臣等也自是无不应允的。”郑鸿逵见朱聿键终于松口,赶紧接话。
朱聿键又咳嗽了几声,伸出一根手指。
“这约法第一章,便是今后郑总兵等武将须得约束部伍,不得再伤害百姓,抢掠无辜。我等是要中兴大业,而不是乱世盗匪。”
郑鸿逵对这话十分不满,觉得这是暗指他曾是海贼。
“臣遵旨。”
“这约法第二章,孤思来想去,我大明祖宗制度,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如今鞑虏南下,形势紧迫,孤认为,孤应当就在此停下,征召勤王将士·······”
这话一出,郑鸿逵脸色就很不好看了,刚才第一条他勉强答应,可这不走了是什么意思?
“殿下,这第二章请恕臣不能答应,如今两京沦陷,江南处处失守,衢州此地不可久留,更无法防守,应当即刻南下福建,定都登基,再建朝廷才是当务之急。”
朱聿键望了郑鸿逵两眼,然后挥手。
“黄公、苏公,孤刚才已经说的明了,既然郑公不肯,那诸位也就不要再说其它了,不如就此别过,尔等南下去拥桂王监国称帝,孤要留在这里招募义勇,守土抗虏!”
第37章 家丁
天边刚露一抹鱼肚白,朱以海便醒来。
刚醒时甚至还有片刻的恍惚,以为这是个梦。等看到旁边就是顶盔贯甲忠心守护了一夜的旗手营副将张名扬时,他掀开毯子起来。
“殿下?”
“辛苦张卿了。”朱以海现在看这个闷葫芦一样的张名振的兄弟,越发满意,这人话虽少,但办事沉稳,比那只会拍须溜马的马吉翔可强的多,甚至比有些凶的王闯子看的更顺眼。
张名扬叫来家丁,将朱以海的冠带袍服取来,昨晚已经都慰烫好了。只是朱以海瞧了眼那翼善冠和螭龙袍却摆手。
“孤现在军营之中,是旗手营总兵朱武。”
张名扬愣住,监国之又玩的哪出?
“给我取一套戎服来便好。”
“殿下,天气炎热,披甲在身,多有不便。况且,今日去鄞城,也并无战事。”
朱以海摆手,“旗手营的将士们都能披甲行军,我又有何不能?”
他让张名扬找了套平时穿的备甲,两人身材差不多高大,倒也合适。这是一套棉甲,外面是丝绸里面也是丝绵,夹有铁片,以铜钉固定,相比起唐宋那种铁札甲,这种铁布衣一样的棉甲,其实穿戴起来更方便,甚至也要轻便不少。
但是防御能力却并没减弱,甚至对于火器还有防御加成。
大热天的穿上,也不像直接穿铁甲那么难受,毕竟这丝绵还能吸热吸汗。
走出营帐,外面是王闯子在亲自站岗。
“你现在可是堂堂海门总兵官,怎么还跑我旗手营来站岗了?”
“殿下便是国家社稷所在,臣有守护之责。”
“吃过了没?”
“还没。”王闯子有些跟不上监国的思路。
“一起吃。”
旗手营是朱以海计划亲自带领训练的第一支新军,模范军,甚至会比勇卫营还更特别,不论是从营制,还是其它都是如此。
乱世之时,就算是身为九五至尊的皇帝,其实也并不是真的至尊无上,随便一个山贼乱民,或是海盗流贼,又或是一个军头武夫,都有可能让这高高在上的皇帝性命都保不住。
南明朝的那些皇帝,几乎个个都是傀儡,朱以海可不想步这后尘。
其实现在的旗手营,他并不满意,虽然都是各营抽调来的老兵,但身上也深深的烙着旧军队的习惯。
比如说家丁。
大明军队基本上就是靠家丁撑着,家丁拿多的饷,装备最好的甲械,但很多时候,这些全军精锐,却又只充当军官们的护卫,打仗的时候并不冲在第一线。
所以这家丁制在朱以海看来,就是扭曲的,耗费良多,却又没什么大用。
以后有机会,他还是希望旗手营能够招募一批健壮老实的新兵进来,一点点带出一支新式模范军,而不是又一支勇卫营或是关宁军来。
一大早,旗手营的士兵们忙碌着,生火做饭的,喂马饮水的,也有开始拆帐篷打包物资的,倒是有条不紊。
营中的早餐很简单,因在南方,所以吃的是稀饭。稀饭里搭了许多红薯,成了红薯粥,配上小咸鱼,简简单单。
一边吃着粥,朱以海一边跟王闯子和张名扬、吴凯等聊起旗手营制问题。
“殿下,我们也来搭个伙。”
王之仁和张名振也寻到旗手营这里来吃早饭,朱以海倒是很热情的招待他们坐下,还亲自给他们打了红薯粥小咸鱼。
“殿下怎么就吃这个?”王之仁皱眉。
“弟兄们都吃这个,我自然也要同甘共苦,何况,这红薯粥也还可以。”
在朱以海看来,大明的军队到如今,有着许多问题,比如虚冒名粮,克扣兵饷,差役繁重,饷银微薄,习于安逸,怯战溃逃。
各级军官虚报兵数冒领空缺银两的问题由来已久,大家甚至都习惯了吃空饷。
可这带来的后果也是非常严重的,一来兵不对数,兵册上有人,实际却无兵。再者就是士兵被克扣兵饷严重,战斗意志低下。
“说来这都是些老问题了,册上有兵,伍内无兵,纸上有饷,军内无饷。至今也没有一个人能解决!”张名振等几员将领,那都是军伍多年,对这些问题哪个不门清,甚至他们也不能免俗的这样干。
王之仁甚至直接给朱以海算了个帐,他到浙江上任总兵,发现前任总兵镇标营分左中右三营人马,名册上共三千六百五十四人,但总兵直接吃了四百七十个空饷,占了镇标兵额一成三。
然后总兵下面的参将、游击、守备、都司、千总等一级级军官,也是要吃饷的,一级级的吃下去,吃了七百多,所有军官们吃的空饷足有一千二百余,基本上就是吃了三分之一的空饷。
而这,几乎是所有人都知道的潜规则,大家都如此。
而除了吃空饷冒领名粮外,向来还有所谓的公费名粮,这是用于营中公用的款项,比如军服、校场、公署等的修缮等,领饷及报销时的开支等等。
这笔公费名粮,按惯例是直接从士兵的饷钱中扣,王之仁前任总兵就是扣公费粮一百五十名,直接扣了一百五十个兵的饷粮做为公费粮。
做为总兵官,除了薪俸银外,也还有蔬菜烛炭银(生活津贴),心红纸张银(本是办公费用)等,不过总的来说,摆明面上的正式收入太低,就算加上这些补贴等,也没多少。
武将们手里有兵,自然要贪,既吃空饷,还要克扣摊派公费粮,甚至趁着混乱时局,还会带兵抢劫、摊派征粮等。
反正有兵就有权,有权就能弄到银子。
大明的军队烂,可以说饷这事就是大问题。
王之仁统领的浙江兵马,账上是两万五千,但实际上三分之一兵不到,真正能打的更少,也就几个营头。
其中装备最好训练最足的是家丁们。
崇祯还没上吊时,各地官军的就欠饷严重,弘光即位后,更是乱了套,反正现在王之仁仗着手里有兵,都是直接把该上缴的税粮,直接扣留部份下来,然后再直接在防区里摊派加征,或向地主士绅、商户们募捐。
没有一个合法正式的粮饷渠道。
都是军队自己想法弄钱,而他们手里有刀,能想的办法可就十分简单粗暴了。
至于怎么弄钱,弄到多少钱,这完全是烂账,甚至弄到很多钱,也大多都进了各级军官口袋,底下士兵依然拿不到多少。
就是一个恶性循环,最后兵成匪。
朱以海现在虽即位监国,可实际上也就是个草台班子,根本没有什么能力系统性的解决养兵军费。
不过他还是希望一步步走上正轨。
吃着咸鱼就红薯稀饭,他直接提出关于家丁这个问题来。
“旗手营制,一营分立前后左右四哨,每哨分设前后左右四队,每队分前后左右四什。兵饷分三等,上等兵月银三两、二等兵月银二两,三等兵月银一两,另每月支米一石。”
“各级军官俸银,则总兵官每年五百两,副将四百两,参将三百两,游击一年二百两,都司一百五十两,守备百两,千总五十两,把总三十两。”
王之仁听了却不以为意。
说起来容易,真要供军可就不简单了,就如他麾下总统领两万五千人马,就算平均二两一兵,一个月就要五万两饷银了,一年就是六十万两,还没算军官,以及军需耗费。
朱以海却继续道,“我也知道这些年大明的军队烂到根了,冒名冒粮等各种问题严重,所以从现在起,也不管以前兵册上多少兵,以后都实兵实册。”
一营兵给一营饷,想吃空饷不行。
但这又是军官们发财的路子,所以也不能太过简单一刀切,因此朱以海先提出给军官们定新的年俸银,总兵一年五百两,不算高,但起码比过去的那点数量强多了。
可只让他们拿这点银子,估计他们也不乐意。
所以朱以海又提出,现在旗手营的新营制,是四四编制,一营四哨外,营将还有一个直属家丁队,编额六十人。
这六十名营官家丁,既是营官直属队,也是预备队,同时,朱以海还提出,六十名家丁都按上等兵发饷,另外再额外发一份,这额外的一份饷,是直接发给营官的。
这就相当于合法的吃空饷,只是以前是虚名冒饷,现在则是按名额分配。
六十名营官家丁队不能少,他们的饷照给,但另外按这六十人的饷,再给一份营官,等于在其自己的正式年俸银外,又得一笔名粮钱。
“这个家丁名粮,我初定是总督一百名,提督八十,总兵六十,副将三十、参将二十,游击十五,都司十,守备八、千总五、把总四。”
以后军官们按各自级别,规定家丁数量,同时享受相应的名粮。
一个总督,可以有一百名家丁,也能合法的领一百个家丁名粮补贴。总兵则只有六十,最低的把总,只能有四个家丁,领四份名粮。
在这个名额外,不许额外拥有家丁,也不许再额外吃名粮,更不许再冒名空饷,不许找理由克扣士兵们的饷钱。
“各订亲丁名粮数目,以为军官养育家口仆从之需也。”
朱以海这番计划一出,王之仁从开始的不以为然,变的认真思考起来。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
规矩得先定,然后才有标准可依。
“营中公费,另有专款拔付以做专用。诸位将军觉得如何?”
王鸣谦比较年轻,说话没什么顾忌,直言道,“其实朝廷的俸禄一直太低了。”
这是实话,朱元璋打天下坐皇位后,定下的官员俸禄标准,非常的低,直接给禄米,一个七品官一年才九十石米,关键是朱以海还喜欢搞什么折色,比如部份发宝钞,再比如后来的皇帝给官员们发香料。
总之,实际到手的非常少。据说不少官员实际到手的俸禄,折合只有名义上的百分之五左右,而到了大明快亡的时候,不仅士兵欠饷,当官的也一样拖欠工资。
所以一直以来,大家都是自己想办法捞钱,如果真的一点不捞,那可能就跟海瑞一样连女儿都要饿死。
“在宁波,知府的师爷一年也有五百两俸银了,浙江巡抚的师爷甚至起码八百两一年。”
朱以海没法反驳。
一个总兵官,一年五百两银子确实有些少,但现在他也不可能定的太高。
现在加六十个亲兵的名粮,待遇大大提高,如果一个家丁月饷三两,则总兵每月额外可得一百八十两名粮银,一年可就两千两了,是基本俸银四倍。
“兵分三等,饷银定的有些高,臣以为上等兵每月二两银足矣,二等的一两半,三等一两,至于月粮,皆给米三斗便行了。”张名振比较中肯的提议。“军中马兵和字识可为一等,战兵为二等,守兵则为三等。”
朱以海思考一下,便同意了。
没钱,定再高的饷也没用。
“那旗手营一营四哨,一哨四队,一队四什,每什十人,则一营正兵六百四十人,再加上营官亲兵六十,哨总亲兵五人,队总亲兵四人,亲兵一共一百四十四人,外加帮办、书记、字识等,则一营总额八百。”朱以海想了想,“若出战,一营再配二百长夫。”
旗手营暂定为陆师步兵,亲兵也就是家丁,配马。
“吃完饭便动身去鄞城,听说谢三宾家财万贯,这次正好找他借钱充饷。”朱以海笑着对大家说道,“抄了谢三宾这汉奸家,正好按这新饷制给各营将士们发第一笔饷!”
以后也就不管什么浙兵两万五了,也不管什么镇标三千六,要重新整编各营人马,以营为单位,足兵然后足饷。
至于这饷钱哪来,本地税赋是其一,但最重要来源,肯定还是借钱或抄家了。
要养兵,朱以海也就只好不择手段了。
反正谢三宾这种宁波首富,也是为富不仁,甚至是卖国贼汉奸,不拿他开刀,拿谁开刀。
打土豪分田地这种事还干不得,但抄几个汉奸的家充军却是迫切需要的。
“名扬,我亲领旗手营,手底下也要招六十名家丁亲兵。”
“末将愿为殿下选拔。”
“还是我自己来吧。”朱以海道。
第38章 剑落
吃过早饭,全军拔营。
水陆并进,前往数十里外的府城鄞县。
出发前,朱以海特意宣布了他的新营制,包括新定下的军饷等,定海城的各营官兵们对此反应不一,军官们大多数持怀疑态度,认为鲁监国什么也改变不了。
不过许多底层士兵倒是很激动,过去各种欠饷,各种克扣。比如一个月如果不满三十天,则还要按天扣除,明明月饷,结果还玩这出。再比如什么朋扣、衣扣,甚至吃饭都还要扣。
此时的大明士兵,若不是有机会能抢劫或是摊派征粮,早饿死了。
监国说以后实兵实饷,给军官们规定额外名粮,不许他们再吃空饷,不管能不能真做到吧,起码听着让人很舒心。
更何况,监国还宣布,等到了鄞县后,就要按这新饷制,发第一笔饷。
所以大家十分积极,虽然太阳当头,可大家却没有谁拖拉。
王之仁率领原镇标改编的五军营和三千营,朱以海则亲自指挥旗手营,王相指挥着海门营,吴凯指挥石浦营,另有神机营等。
不过各营基本上都不满编,好在重新简单整编了一下后,那些老弱凑数的都清出去了,而那些冒名的也都清理了。
王鸣谦带定海营留守,另有勇卫二营协防。
朱以海、王之仁、张名振、王相、吴凯等率领六营人马水陆并进北上,总共约三千余人马,车船马步,倒是也搞出了很大气势。
朱以海没有乘船沿江而上,而是跟整个旗手营的人一起骑马而行。
他在旗手营里用另一个身份,旗手营提督总兵官朱武,虽然其实大家都知道这是监国殿下,但朱以海还是坚持这样。
骑着一匹还算温驯的战马,身披棉甲,腰间插着两把燧发手铳,马鞍边还持了两杆三眼铳,背上一支鸟铳,又有戚家刀、盾牌、弓箭这些各种武器,朱以海倒也十分威武。
一路上还不忘记虚心向张名扬等军官们请教一些行军布阵之类的经验。
总的来看,这六营不满编的兵马还不错,每走半个小时左右要停下整队,每个小时要休息一会,基本上能维持行军队列,并没有什么掉队、混乱等情况。
甚至岸上的兵马,能跟江上的兵船相响应。
骑兵马队能够策应步兵大队。
全军精气神也很不错,王之仁、张名振、吴凯、王相等都有一股子欲直捣黄龙的自信。
朱以海倒没过于乐观,这三千人马现在真要遇到清军,估计也讨不到什么好。
毕竟这些兵马,大多数都还是拿着长矛、大刀做武器,火枪大炮都十分少。
不过朱以海也没有悲观,反正他这些天积极奔走,起码不是已经拉起了一支军队吗?
不过小半日,宁波府城鄞城已经在望。
······
此时府城内,钱肃乐等早就已经遍发檄文,召全城百姓到城隍庙集会。
谢三宾因为昨日见到了王之仁派来的中军官张名斌,虽然掏了一百两银子和几车的酒肉粮食,但心里也有了底气。
所以起了个大早,还特意沐浴更衣,收拾的十分精神利落,甚至还派仆人去邀请城中其它的士绅富商们一起前去。
他幻想着看到钱肃乐等这些腐儒狂生们失败的下场,甚至幻想着凭此功做新朝的浙江巡抚甚至闽浙总督了。
虽然王之仁引兵入城,事后肯定还得出不少血,但这钱他也不会自己一人出,甚至就连昨天那一百两银子,他都已经记在本子上,到时全都摊派到城里各家。
甚至到时完全还可以借这机会,自己再狠狠捞上一笔。
他谢三宾的万贯家财,不就是这么一点点的累积起来的么。
谢三宾带着家丁随从到达城隍庙前时,钱肃乐等早就到了,这里此时已经聚集了数千民众。
谢家奴仆挥棒开路,高声喝斥,“谢公到,让开!”
许多乡绅接到邀请,来到这里还有些惶恐不安,看到谢三宾来了,都围了上来,希望他来拿主意,掌握局面。
“谢公,不能任由他们这般胡闹啊。”
“万一到时惹恼北帅,发大军来,我们满城百姓可就惨了。”
钱肃乐听到这些乡绅这般软弱,不由的大怒。
他拄着拐杖上前,对他们大声斥责,“国尚未亡,尔等却心早降贼矣,尔等皆为国贼也!”
谢三宾自持有依仗,便喝斥钱肃乐,“你要做你的守节忠臣便去做,何故又不肯死了,反跑来做乱,非要连累无辜?”
生员戴尔惠愤怒的上前,扬起拳头,“谢三宾你个懦夫,世受国恩,吃里爬外!”
谢家家丁赶紧上前护住谢三宾,一时场面混乱。
突然几声铳响。
大队脚步声传来,远处一支人马开到。
一骑策马奔至,高喊,“镇倭将军王总镇到!”
谢三宾大喜,赶紧带头去迎接。
而钱肃乐等已经见过回来的华夏,知道事情发展比预计的还好,不仅王之仁一心忠明,甚至连鲁监国都已经到了定海王之仁军中。
所以今天大家都是有恃无恐。
一时间,谢三宾和钱肃乐等两边人马,都争相来迎接。
谢三宾一见到王之仁,便高声道,“王总镇,钱肃乐等腐儒狂生聚做作乱造反,请速速将他们通通拿下,正好一网打尽!”
王之仁抚须。
“不急,大家先坐,我今天来,要先给大家引见一位重要人物。”
城隍庙前,早准备了不少桌椅,谢三宾笑呵呵的请王之仁上坐。
可王之仁却对一个年青人恭敬行礼让位。
“列位且静,我王之仁现在向诸位隆重介绍,这位便是在台州得众士绅百姓拥立即位监国的鲁监国殿下也。”
此话一出,谢三宾脸上的笑容凝固,望着那个年轻人,愣在当场。
而钱肃乐等则早已经猜到这位应当就是鲁监国了,王之仁一介绍,钱肃乐带头上前拜伏在地。
激动的钱肃乐甚至哭出声来。
“臣钱肃乐迎驾来迟,万死!”
林时对等一众宁波贤绅义士,纷纷激动万分的拜倒在地。
朱以海看着乌泱泱的人群,南面而立。
朗声道,“昔我太祖高皇帝扫荡群氛,统一区宇。成祖文皇帝燕都定鼎,威震华夷。仁涵义育,累洽重熙。”
“何期数当阳九,天降鞑凶?昔年蓟北独深蒙难之辈,此日金陵复有南辕之恨。”
“孤愁凉德,雪耻未遑。念切同仇,请缨有志。”
“前日在台,一众臣民连笺劝进,至再至三。谓虏侵江南,人无固志。贼臣有屈膝之议,举国同蒙面之羞。孤览斯言,抚膺陨涕,痛统绪之几坠,怅天下之无君。孤不得已,俯顺舆情,允从监国。”
“今日来到宁波,再次向天下士民重申,将亲提六师,恭行天讨,以光复帝室,驱逐鞑虏,以缵我太祖之业,
收拾余烬,恢复南都,张皇六师,迎还玉辂,萃皇灵于涣散之后,出百姓于汤火之余!”
城隍庙前群情激奋,声振九天。
谁也没料到,宁波城居然来了位监国!
“众卿稍安!”
朱以海双手虚按,让大家静下来。
然后当着众人面,从王之仁那里拿来一封信,并开始当众念了起来,却正是谢三宾写给王之仁借兵平乱的信。
“谢三宾,你原为朝廷太仆少卿,为何如此迫不急待出卖朝廷,背叛乡亲?”
谢三宾怎么也没想到,今日居然是这么个结果。
王之仁请旨,“请殿下降旨,斩此奸贼祭旗!”
他话音刚落,身后走出四名家丁,直接冲过去把谢三宾的仆从打倒,将谢三宾如老鹰抓小鸡一样的拎过来,扔到了鲁监国面前。
华夏等热血义士纷纷高呼,“诛杀国贼!”
“杀汉奸!”
谢三宾吓的面无血色,对着朱以海连连磕头,“殿下饶命,殿下饶命,老奴愿意捐万金助饷,以赎狗命!”
朱以海目光越过狼狈不堪的谢三宾,望向后面那群宁波士绅,这些宁波府城里有头有脸的各大家族的人,看到谢三宾的样子,都有几分戚戚然。
他们本来也都是不愿意参与钱肃乐等的举事,甚至早明里或暗里派人给杭州那边去信,甚至派人去送过礼物的。
兔死狐悲,谁都不想做谢三宾第二。
有几个老乡绅实在忍不住,斗胆站出来为谢三宾求情。
“殿下,驱除鞑虏,更需军饷,请殿下暂时宽恕谢公一回,许他将功赎罪?”
有人带头,于是更多人站出来替他求情,他们其实也是在为自己求情,如果谢三宾都不罪,那他们这些人就更能逃过一劫了。
朱以海走到谢三宾面前。
“谢三宾,孤也久闻你大名也,你知嘉定县,也曾造福一方。巡按山东,协助剿平东莱叛卒,你儿子更死于甲申国变,为国尽忠。甚至你祖上出过数位忠正贤臣,为何你却要里通外贼,卖国叛乡?”
“殿下饶命,臣愿捐献万金助饷。”谢三宾磕头如捣蒜。
见朱以海冷冷盯着他,一狠心又加价一万两。
可这却只换来朱以海不屑的摇头。
“本来孤还想饶你一条狗命,可你却把孤当成可以讨价还价的交易对象,狗贼心无国家,目无君长,留尔何用?”
“剑来!”
朱以海伸出右手,王之仁把自己的佩剑递到他手中。
谢三宾见朱以海提剑,吓的满地乱爬后退。
“按住这狗贼!”朱以海冷声道。
王相和吴凯二将上前,一人按住他一只胳膊。
朱以海提剑缓步近前。
一声冷哼,剑起,剑落。
谢三宾惨叫一声,颈项被砍开大半,鲜血喷溅。
朱以海提剑又连砍几下,把谢三宾的首级彻底的砍了下来。
这一幕,震慑无数人。
刚才还为谢三宾求情的那些乡绅,更是有好几个吓的直接坐在地上,小便失禁了。
那些看热闹的百姓们,都极为意外,没料到这个鲁监国居然亲手砍了谢三宾,还硬把头颅砍下来了。
这真是个狠人啊。
第39章 抄家
“早就听传闻当年登莱之乱,谢三宾做为巡按,勾结太监高起潜一起私分了叛军百万抄掠赃银,还以为只是民间传说,现在看来,这些都是真的了。”
谢氏天赐园中,旗手营团团包围,任何人不许出入。
几百人马开始地毯氏的抄家搜检,收获巨丰。
仅仅半天时间,就从谢家的秘密地窖里起出了三万两黄金,以及十六万多两白银,另外铜钱、洋银等也很多。
钱肃乐等人看到抄出来的谢氏家财也不禁惊叹,虽同城乡邻,知道谢氏是宁波首富,可谁知道藏了这么多金银。
此时大明乱世,黄金非常值钱,一金起码能换十六两银,达到一个高价顶峰,也就是一两金子能换一斤银。
而银子也很值钱,崇祯即位后,造崇祯通宝,且越造越薄,一钱不足两克,且南方的钱更轻,官方规定,北钱六十三文折银一钱,南钱一百文折钱一钱,但实际上这些薄钱在市场上可不被认可,基本上南钱两千文才能兑一两银子。
朝廷缺铜少钱,于是铸造的铜钱越来越薄,却还定下不符合价值的兑换比例,百姓当然也不傻,于是市场上劣币驱除良币,有钱的豪绅地主们开始大量藏银,藏金,市面上反倒都是薄钱、假钱等盛行。
三万两黄金,按时价,值四十八万两银子,再加上那十六万多两的白银,这就是六十四万啊。
浙江一省一年的田赋总额不过一百一十四万多两白银啊。
“谢三宾居然拥有二十四万多亩田地?”朱以海看到抄出来的一本田地账簿,惊讶的都出了声。
钱肃乐等身为本地乡绅,其实也都是地主,对这个倒是了解些实情的,便跟朱以海解释。
“这些地多是投献的。”
一听到投献二字,朱以海回过味来。
明代瑶役之重,超过税粮,对百姓是一个极大的负担。
但王府和勋贵的田庄却享有优免权,一旦成为他们的庄佃,就可以荫蔽其下,免充国家差役。于是许多农民,甚至是小地主都主动投献权贵。
而权贵们为了吸引投献,主动以低于国家田赋的数额来征收籽粒粮。
说白了,就是百姓带着自己的田投靠王公贵族,这地名面上白送给王公了,甚至自己去做奴仆,户口就不在国家账上,也不用充当瑶役了。但实际上这个地还是自己在种,只是把原本该给国家交的田赋,改成给王公们交租,而王公们为了吸引人来投献,把这租定的比朝廷的税低。
这样一来,农民既不用承担瑶役,田地产出上交的还少了,留存的多了,生活也就提高了。
对权贵们来说,通过这样的手段,凭白兼并了许多田地,再仗着自己的特权,优免税赋,更是平白又得地又收粮。
唯有国家才是里外都亏的。
相比起王公勋贵,官员在大明也是特权阶级,户籍上是官户,经济上则是按品阶定额优免,现任官员悉免其瑶役,致仕官终身无所有,考中秀才除本身免除外,还能户内优免二丁。
在万历三十八年颁布的优免则例中规定,现任京官一品免田一万亩,以下递减至八品,免田两千七百亩,外官减半,致仕乡官免本品十之六,生员,监生八十亩。
本来国初的优免只是免瑶役,但事实上到了明中期开始,已经是役粮俱免。而到了中后期开始,官绅们更是无视国家法律,冲破界限,基本上就成了全额优免。
田连阡陌而不任分毫瑶役,甚至不仅官户本身如此,连依附于他们的佃户丛仆,疏属远亲,也都无一手一足应公家之役,无一钱一粒充应役之劳。
于是官户便成了逃避国家税赋瑶役的保护伞,各种名目的什么渊薮,投献、诡寄、分花、寄庄等层出不穷。
投害早就被称为国家三害之一,但这涉及到所有官绅和权贵阶级,因此不但没有半点改变,反而越演越烈。
谢三宾的这二十四万多亩地,真正他家自己的地不多,可能也就两成左右,其中还有部份是仗着官职权势,巧取豪夺来的,比如遇灾年,放高利贷,然后逼债收田等。
更多的都几乎是投献或寄庄等。
“谢家仅宁波一地,每年收租谷就达一万三千多石,敛银九千八百两。另外,谢家还拥有众多织机织妇,纺织求利······”
这不仅是个官僚地主,还是个资本家了。
大明为什么亡,很大部份原因就是财政先崩溃了,而国家财政为什么崩,说到底还是那群官僚集团们,他们表面满嘴仁义道德,可私底下不仅巧取豪夺,甚至还通过投献等方式,兼并田地,垄断工商。
朝廷但凡敢说一句开海贸易,他们就说取祸之道。敢要征收工商税,开矿税,他们就要闹的满城风雨鸡犬不宁,本质上就是他们侵占了本属国家的利益,不肯放手罢了。
大明不开海,不对外贸易,难道民间就没有了?
仍然与洋人贸易,只是没有明着来,而是通过澳门甚至沿海的诸岛走私岛跟他们交易,而这种交易,完全不用给朝廷交一分税银。
甚至民间商人们敢私自参与想分一杯羹,还会被他们定为海贼,联手围剿。
这就是血淋淋的事实。
前太仆少卿,宁波首富谢三宾抄家,也抄出了这些事实。
朱以海沉默。
不过看到连之前慷慨激昂的钱肃乐等宁波义绅们都沉默了,他知道这个事情暂时还不能扩大化,更不能轻易挑盖子。
“谢家名下所有的田产,都充入孤的王庄,原佃户租客仍可租佃耕种。至于租额,孤暂时没空打理,便简单点。定额租制,上地亩征银三分,中地二分银,下地一分,由王府收租上缴。”
据大明会典,浙江耕地四千六百余万亩,田赋两百五十二万余石,平均百亩税五石四斗。后来征银,官府规定的是每石粮折零点八两银子,百亩折银四两三,合亩征银四分三。
朱以海定最高三分,降低不少。
而向来官府征税,不仅收田赋,还加征火耗和平余。
朱以海直接提出要把谢三宾的二十四万亩地划进自己的王府,有些吃相难看,正常应当是充入国家,做为官田再佃租。
但朱以海哪不知道这里面猫腻太多呢,要抗清,要养兵,要打造军械,这些都需要钱,而如果还按照以前大明那套财政税收制度,那朱以海根本玩不下去。
所以他需要另辟奚径。
暂时没太好的法子,便只好先绕过那些蛀虫一样的大明各级官府衙门的官吏们。
王庄是只属于朱以海个人的,而如果是官田,却是朝廷的,会有太多人上下其手。
还有一点,朱以海这这些田全划成自己的王庄后,其实也都能优免钱粮了,这看似自己挖自己墙脚,但朱以海却可以通过调整佃租,既降低自己租户们的负担,同时又能真正的收到一笔租粮。
这些粮他可以再左手倒右手,拿来供军开销等,中间少了那些官吏们的插手,就能减少许多耗损。
火耗和平余也向来是官府剥削百姓的一种手段,征银时,零碎银两熔铸会有损耗,因此他们要加征火耗,但这个火耗征多少,从来没有个标准,甚至有的地方火耗征的比正赋还多。
朱以海打算火耗规定为十分之一。
各地在征收税赋时以加派加征的份额解送户部的叫平余,也都是没有固定标准的,有的一千两随解二十五两,有的更高。
朱以海暂定平余为百两随解二两。
钱肃乐等都有些为监国的胃口惊讶,一开口就要把谢家的二十四万亩地都拿走,而且还是放到王府,这边又改租额。
江南地主跟佃户大多是分成地租,四六或三七的都有,地主拿大头。
朱以海给出的上田亩租三分银中地二分下地一分的定额租,不是没有,但是比较少这样做。
“三万两黄金和十六万余两白银,便充入国库,专用做军需粮饷。”
“殿下,臣有事上奏。”
“钱公请说。”
“谢三宾确实为人所不耻,百死不赎。不过谢家并不全是谢三宾这样的奸贼,其子谢于宣在北京为国尽忠,死于闯贼刀下。还有谢于宣的五个儿子,虽都年少,却得父教诲极为忠诚,其长子谢为霖年方十六,知晓祖父谢三宾派人去向王总兵借兵来镇压义兵,便暗里来找老臣等如实通告,且留在老臣等身边,愿与谢三宾划清界线。”
谢家很有钱,但谢家不止谢三宾一个人。
谢三宾兄弟好几个,儿孙满堂,这是一个大家族。
如今要是直接把整个谢家都抄了,有些过于牵连。
朱以海听闻,“想不到小小少年,却有如此忠心,当赏。”
“谢家祖宅便留给谢为霖兄弟们,另外鄞县的祖地也留一千亩给他们。”
这算是朱以海最大的开恩了,他不可能把谢家这么多的财产都留给谢家人。
“谢三宾外,其余族人不罪。”
“谢为霖年少忠义,应当旌表,特赐举人出身,授行人司行人,今后便随侍孤的身边。”
年少的谢为霖被召来,当听到朱以海的最终处置后,表情有些平静。
偌大的宁波谢家,轰然倒下。
但对于满腔热血的谢为霖来说,他也终于浴火重生了。
第40章 一半
谢家的财产很多,不仅有许多窖藏的金银,还有许多好东西。
比如谢三宾本身也是个有名的书画家、诗人,他收集了许多古字画和古籍,朱以海还见到了谢三宾从钱谦益那里横刀夺爱买来的宋版两汉书。
钱谦益是谢三宾的老师,平身有两大心头之爱,一便是秦淮名妓柳如是,第二就是宋版两汉书。
恰巧,谢三宾也喜好这两物。
当年,师生为了争夺柳如是,还因此反目成仇,谢三宾甚至公然称是贸首之仇,意思是要拿下对方人头。
后来弘光帝即位南京,钱谦益复起当权,谢三宾这小人立马又不顾当初的狠话,转而又大礼朝拜,复称门下。
钱谦益也是个大收藏家,纳柳如是为妾后,大兴土木,修建绛云楼和我闻室,耗费巨资,经常向谢三宾借钱,谢三宾后来便要求钱谦益割爱两汉书。
这套珍品,被谢三宾仅以千两银子收走,也算是对他这个老师的报复。
现在,这套堪称无价之宝的宋版两汉书就在朱以海面前,甚至天赐园里还有无数珍藏也尽落入他手里。
“谢三宾真有钱。”
被邀请吃晚餐的王之仁、张名振、吴凯、钱肃乐、林时对等看到初步整理出来的谢家抄家目录后,也都个个震惊。
“这些钱,孤是这样计划的,各营新立,每兵先赏五两银子。”
这五两银子就当是入伙奖励了,先安下大家心,等真正跟鞑子打的时候,才能让大家卖命嘛。
之前的欠饷,克扣等等,也就算一笔勾销了。
而且他早发现,许多士兵都很穷困,手头没钱,又欠饷,偏偏手里有刀,还是乱世,那他们肯定会抢,这还如何维持军纪,又谈何仁义之师?
“再补发五月的一个月饷钱,提前支取六月的饷,让大家口袋里都有几两银子,安心跟着我们抗虏兴明!”
“殿下对我等武夫也太好了,国难当头,为国尽忠是我等本份,何需重赏。”
“一人赏半两银子便是。”
几个武将倒也直接,都嫌五两给的太多,而不是太少。
“殿下虽新得一大笔钱,但如果现在喂的太饱,以后没钱他们可就难约束了。”
朱以海却还是坚持,“该给的还是得给,但有一点重申,拿了赏领了饷,就绝对不许再有半点抢劫百姓行为,也不许再私下摊派加征或劝饷募集捐。”
“诸位将军只管一心操练士兵,卫国守土,粮饷器械这些事情,就交由孤来安排。”
说完,朱以海招手,新晋为行人的原定海码头乞丐秀才沈文忠进来,后面跟着原打柴樵夫杨伯兴等几个旗手营亲兵。
“卿等一片赤诚忠心,本皆当重赏,只是现在没有条件,便只能先委屈一下诸位。”
王之仁赐黄金百两,张名振、吴凯、王相等各赐黄金八十两。
钱肃乐、林时对等鄞县起义的义绅,也都赐黄金百八十到十两不等。
一锭锭大黄金摆在众人面前。
片刻的沉默。
张名振倒先站了起来,捧起了八十两黄金,拜谢君恩,“君主赐,不敢辞,臣领赏谢恩。”
王之仁推辞了一下,便也受了。
倒是钱肃乐等不愿意接受。
但朱以海坚持要赏。
“钱公等一心向国,忠肝义胆,当得此赏。”
“孤还要加封钱公为右佥都御史衔、加兵部侍郎,整合宁波各路义兵,自成一营,由钱公统领。”
在朱以海与王之仁入鄞城,并斩杀谢三宾,通传宁波各地后,原本降清的各到伪官们纷纷吓的弃城而逃,许多士绅再次举起大明旗帜,并赶来鄞城拜见。
如慈溪王玉藻、定海朱茂华、奉化顾之俊、象山姜圻等人纷纷率众前来,这些人有些原是大明的知县或县丞等,也有些是当地乡绅,闻讯驱逐了伪官,夺回衙门,然后组织义勇前来勤王。
朱以海十分高兴,于是直接任命了这些带头的人为各县县令,同时决定从这些各县乡勇中,挑选一批跟钱肃乐鄞县的人马整编成一营新军。
同时他的旗手营和王之仁的京营等,也在这里招募补充一些新军。
“钱公宁波这一营,孤便赐名恢复营,兵额一千,正兵六百四,亲兵一百六,长夫二百。”朱以海招手,沈文忠便又与杨伯兴等搬来金银。
“每人五两赏银,外加两个月的饷,这是一万两银子,多的充营中公费,钱公请收下。”
黄的白的一排摆在面前,钱肃乐等宁波士绅们也愣住。
刚才监国明明表现的很贪婪,一张口就把谢家二十四万亩地独吞了,可转身却又如此大方,不仅王之仁、张名振他们的营兵有饷有赏,甚至吴凯他们的这些杂兵也有赏。
现在连他们这些义兵也有赏?
“殿下,臣等所率只是义勇,不必饷银。”
朱以海摇头。
“大家能够来勤王聚义,便已经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卖命来了,孤又岂还分什么正兵、义兵,什么卫军、营兵?真打起仗来,鞑子还管你是什么军什么兵?刀枪还长眼不成?”
“眼下浙东士民起义,孤非常振奋。但也还要考虑得维持安定,尽量不要骚动扰民。所以如今前来鄞县的各路义勇,挑选精壮建恢复营,再挑一些补充入旗手、京营诸营,剩下的,应当尽快遣散回乡。”
“每人给一两赏银回家。”
一个营头一万两,旗手营、五军营、三千营、神机营、勇卫营、石浦营、定海营、海门营,再加上勇卫一、二营,如今又新设个恢复营,一共十一个营头。
这一下子就要十一万两银子。
而那些遣散回家的乡勇,一人一两银,也得几千上万两。
真是花钱如流水。
不过朱以海倒不心疼,反正是大风刮来的,不对,是抄谢三宾抄来的,现在他这监国之位还不稳,正是需要拉拢人心的时候,有银子就赶紧撒。
不要跟当年他大哥朱以派在兖州城面对清军攻城时一样,总抠抠索索的舍不得狠心掏银子,每次挤一点,结果就是被清军攻入城中,朱以海也只能自尽,鲁王府攒下的那些钱财被抢走大半,剩下许多,到现在都还埋在王府地下的秘密银窑里呢。
林时对被朱以海授了个宁波知府。
他提出现在遣散义勇有些早,不如监国打出复兴旗号,召集更多义军北伐,一路北上,攻打杭州,甚至收复南京。
对这个很年轻的名士,朱以海佩服他的忠诚热血,却不认可他的这个轻敌。
“诸位,浙东局势如今有所好转,但我们现阶段还是要先全面收复浙江,稳定局势,把降虏伪官们驱除,甚至暂以钱塘江为界,把江以南地方先控制起来,然后还要整合兵马,打造器械,不能太过轻敌啊,鞑虏在杭州兵马十万众,金陵更有二三十万众,我们现在仅凭一腔热血便要去打杭州,这不是勇,而是莽。”
现在是整合阶段,而不是狂热的反攻阶段,因此兵不是越多越好。
宁波义勇只保留一个营头就好,理由是人多一来粮饷难以供应,而且器械也不足,更别说指挥统领了,倒不如精选八百人,配二百长夫,足兵足饷,加上整合训练,那还能成为真正的战力。
否则人再多,不过乌合之众罢了。
林时对被驳,倒也还能接受,虽然心里还有几分不服,觉得现在气势正盛。
“林卿,你明日便让府衙发告示,通告全府,宁波也与台州一样,免除百姓历年积欠朝廷的税赋欠缴,并免除今年的。”
“殿下,如今复兴大业,到处用钱,钱粮全免,如何养兵供军?”林时对反对。
朱以海却认为,原来的那套税赋制度,早就彻底崩溃了,真收也收不上来几两银子,反而成了各地官绅们上下其手敛财贪污的工具,倒不如先停征免除,还能赢得民心。
至于说军费,另想办法,他计划是要另外建一个税赋体系,比如按亩征粮,不论官绅还是百姓都一体纳粮,再比如开征厘金,也就是收工商税,摆脱过去那个烂泥潭,重起炉灶。
要想办法把所有官商士民都重新纳入税赋体系,全民纳税,而不是把所有税赋都压在贫困的百姓头上,反而让那些地主、官僚、权贵甚至富商们反而逍遥于外。
只不过现在不合适一来搞太大,所以得一步步来。
“孤另想办法!”朱以海这样搪塞。
钱肃乐倒是觉得监国此举大善,万历以来,百姓日苦,此时鲁监国开此仁政,那必然能赢得许多人心。
人心,这正是如今大明最欠缺的。
王之仁告诉朱以海,今天有许多人来找他求情,也有给他送礼的。
“都是如谢三宾一样之前降虏的乡绅吧?”朱以海笑笑。
“殿下英明。”王之仁问朱以海如此处置,“若依臣,不如把这些软骨头都砍了,然后抄家充饷。”
朱以海摇头,“那我们跟闯贼又有何区别呢?我们的刀再锋利,也得对着鞑子,而不是大明的百姓。”
“他们都没把自己当大明百姓了。”
“还是得区别对待的,如谢三宾这种不仅主动投敌,甚至还暗怀歹意,要谋害义士的贼人,自然不能宽容,有一个杀一个,杀一儆百。”
“但是如果只是为形势所迫,无奈归顺鞑虏,且之后也没有帮着鞑子带路,或为虎作伥,帮着残害百姓,那就不必过于深究。”
主动降敌且带路害民的是国贼汉奸,被迫归降的算是难民吧,而失地沧陷却还忠心不降的则是忠臣良民。
“就这么放过他们?太便宜他们了!”王之仁道。
朱以海只是笑笑。
张名振看了监国一眼,却是读出他笑意,接话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他们总得为自己降虏付出一些代价的,这些人个个一方豪强,家财万贯,甚至之前还都主动积极的向鞑子捐钱献银的,如今改正,不得捐银助饷,以示忠诚吗?”
王之仁哈哈大笑,“这个好,不如此事就交给臣来做。”
朱以海却道,“旗手营抄家已经抄出经验来了,这事还是交由旗手营协助钱侍郎和林知府一起吧。”
这些宁波降虏的士绅,这回不狠狠的出点血,朱以海是不会轻易放过的,当然,也会给他们留有一些余地。
“家财捐献一半便好。”
林时对和钱肃乐等一众宁波本地乡绅,都为这一半二字暗暗心惊,让他们交出一半家财,谈何容易,可一想到这位殿下昨日当着万千百姓的面,亲自提剑砍下谢三宾人头的那幕,他们觉得也许这次乡绅们会比较好说话。
第41章 燎原
忽然之间,整个浙东大地,犹如被星火点燃,大有燎原之势。
原本因弘光被俘,潞监国投降,而使的江浙各地官绅纷纷望风投降的那种颓废,那种丧气,一扫而光。
鲁王朱以海在台州最先斩北使和投降知府举起抗清大旗,随之即位监国,通檄天下,一起驱除鞑虏,中兴大明。
紧接着于颖、郑遵谦、刘大刀等在绍兴府城举兵,斩降官光复绍兴。
孙嘉绩、熊汝霖在余绍起兵,斩伪官复明帜。
朱以海更是亲自奔走于海门、石浦、定海等地,把海门参将吴凯、石浦游击张名振、浙江总兵王之仁等都汇聚到自己旗下。
宁波城中,钱肃乐、林时对等举旗响义。
一时间,整个浙东,成星火燎原之势,形势一片大好。
台州、绍兴、宁波,三府大地上再次飘起大明的旗帜,降虏的官绅成了丧家之犬,被众人唾弃。
“浙江按察使行巡抚事于公奏报,本月中坐小艇携短童至萧山,人心思汉,贤绅义勇共擒伪知县陈瀛,虏帅命使渡江招降,于公碎其榜而斩其使,一面巡缉沿江,守截渡口,一面召集兵饷·····
监国新授翰林编修张煌言在为朱以海读奏章。
形势大好,于颖的奏章里甚至都有几分夸大自吹的嫌疑了,什么乘小艇携短童至萧,然后就擒斩贼官,说的好像不费吹灰之力就把这个钱塘江南岸的萧山县给拿下了。
实际上当然不可能这么轻松,虽然清军八旗没过江,但也还是有些投降的明军驻防,事实是于颖凭着朱以海授他的浙江按察使行巡抚事这个头衔,号令绍兴府各路人马听其指挥。
正是在这个头衔下,致仕在家的原副总兵刘穆便出来响应,募兵五百,原任参将郑惟翰、都司金裕募兵五百,原中军守备许耀祖率左营官兵五百,原绍兴卫指挥使武经国招义兵六百,先后汇聚于颖麾下。
再加上绍兴起事之初的义兴军郑遵谦和刘大刀两部人马,还有余姚赶过去的孙嘉绩和熊汝霖的孙熊军,此时不管能不能打,但数量上很可观,甚至一时气势十足。
于颖后面千军万马,他坐条小船带两个书童入萧山城,满城士绅当然清楚该如何选择,再加上城中早已经有了内应接应,在他们倡议下,大家动手绑了伪县令来迎。
“于公请士绅萧痒、徐芳烈、何之杰等负责募饷,以诸路义军分防百里江防,刘穆守谭头窥富阳,郑维翰、金裕渡江守沈家埠,扼乔司联海宁。
许耀祖联舰江中,武经国列营江岸。
原任锦衣卫指挥使朱寿宜、指挥佥事朱兆宪,领自募义兵扼鳖子门。
原太仆少卿来方炜、兵部职方司主事来集之,领自募义兵扼七条沙。
以原都司朱伯玉等募兵出奇游击。”
张煌言本就是从于颖那边过来的,此时也不由的热血激昂,“于公大赞,短短时间,已经沿钱塘江构筑起一条防线。”
“殿下,于公等日夜期盼殿下能够早日赴绍兴。”
好消息一个接一个,如今整个浙东都骚动着,先前鞑子兵锋正锐,特别是弘光突然弃都逃走还被俘,潞王监国五日便降,可以说瓦解了无数江南士绅的斗志,他们纷纷望风归附。
只剩下少部份人不肯降,或死节,或心灰意冷不过问世事,只有极少一部份人还在奔走谋划。
如今当这把火烧起来时,更多的人也愿意站出来了。
原山西道御史沈宸荃、原兵部职方司冯元颺、原大理寺寺丞章正宸等也是纷纷募集乡勇响应。
甚至在嵊县,还有一个寺庙的方丈,带着十几个和尚也出来响应了。
张煌言又启开于颖奏章副本,面色微变。
“殿下,于公副启奏称,探的北兵拽内河船百余于河口,扎木排数十填土,有窥渡意。于公计划招募死士,夜渡江北斩筏沉舟,绝其南渡之心。”
算不上什么坏消息。
钱塘江南岸,本来已经基本望风而降的浙江各府,现在突然间纷纷骚动,杭州的博洛肯定也是清楚的。
搜集船只甚至打造木排,这明显是准备派兵南渡,至于是真要大打,还只是派一支人马过来探究情况,还不好说。
朱以海记得历史上,清军在擒了弘光逼降了潞王后,便停止了军事进攻。
西路的英亲王阿济格追着李自成打到湖广江西,李自成被地主打死后,余部溃散,阿济格便不等朝廷班师旨意直接就带兵北返了。
而南京的豫亲王多铎和杭州的贝勒博洛这西路军,也很快就班师北返,只留下勒克德浑等带部份兵马接防。
因此历史上围绕着钱塘江,鲁监国政权在这里折腾了许久,先是打造江防,然后又想要渡江收复杭州,打了一年多后,锐气不再,又转入防守,等清军再次主力南下后,终究还是被一击即溃了。
这应当属于战略上的失败,一开始目标就错了。
北军暂时不想南下,钱塘江用不着怎么特别去守。杭州这样的重城,就算想打也不是就能打的下的。
所以没必要白白围着钱塘江和杭州城浪费宝贵的时间。
于颖他们计划着,汇集诸路义军,合力打过钱塘江,收复杭州城,然后在杭州恭请朱以海即位称帝。
想法是挺好的,但很难实现。
大明现在只剩下半壁江山,要命的问题一大堆,乱麻一样理不清,这种时候就想跟清军决战,这不是开玩笑吗?
朱以海是绝不会这么天真的。
不过绍兴得去。
“张卿去请几位将军等来议事。”
宁波府衙后院书房里,只剩下朱以海一人,他负手踱步,事情发展的远比他预期的还要好。
台州临海一声枪响,掀开了全面抗清的大业。
也许将来他成功之后,后世会把那天称之为南明,或是后明王朝的开国起点?
这几天马不停蹄,片刻不敢停歇,争分夺秒的办了许多事情。
现如今,起码在浙东的台州、绍兴、宁波三府,他鲁监国的这个牌子算是正式立起来了,虽然钱塘江北就是十万北兵,随时可能南下。
但监国的牌子立起来,好处是巨大的。
王之仁张名振诸将,以及钱肃乐、沈宸荃、林时对等文臣闻召而来。
“孤打算立即去绍兴。”
沈宸荃立即反对,他认为眼下局势好转,则朱以海身为监国更要注意自己安危,应当回到行在台州,前线的事情交给将士们便好。
这位沈宸荃是个神童,九岁应童子试成为秀才,崇祯十三年,才二十五岁就考中进士做了行人司行人,崇祯十五年,还做了福建乡试同考官。北京沦陷后,福王立于南京,沈宸荃被授为山西道监察御史,他上疏弹劾首辅马士英和阮大诚奸佞误国,差点被害。
后来外放苏松兵备佥事,南京沦陷,杭州投降,江南各地纷纷投降,沈宸荃回到家乡奔走联络,朱以海在宁波斩谢三宾,他闻讯立马就带着乡党门生们赶来。
朱以海对他印象很好,一来二人年纪相当,二来沈宸荃非常儒雅,但又不是那种光会耍嘴皮子的人,何况,历史上这位一直拥戴朱以海,局势再艰难都不曾抛弃过,一直做到了鲁监国的首辅大学士,最后陪着朱以海在金门啃红薯时,请求去日本借兵,可惜海上遇风浪船沉没。
后来清朝修明史的时候,不少人都认为如张煌言、沈宸荃这样的忠心耿耿臣子不能以叛逆论,康麻子也十分认可,亲自下旨将二人列传于明史。后来乾隆还特追谥他为忠义。
沈宸荃是知兵事的,他对于颖等的乐观情绪并不赞同,更反对朱以海亲临前线,现在虽说各路义军兴起,可能战的没几个,万一到时鞑子派一支精骑来袭,岂不是直接就夺旗斩帅了?
好不容易才打开了一点点局面,到时又将前功尽弃,甚至大明都再经不起这种损失了。
因此他是坚决反对朱以海北上的人,哪怕此时朱以海亲提六师北上,能够带来巨大的振奋人心的影响,他也还是反对。
“沈公之前的奏陈孤也明白,正因此,所以孤更应当北上。”
被监国特赐为右佥都御史的沈宸荃非常感恩鲁监国的赏识,更佩服鲁监国的胆识魄力,可也越发珍惜这位乱世里能站出来的监国,不想他稀里糊涂的就送了。
王之仁也反对朱以海去绍兴,认为应当就留在宁波。甚至他自己都不想去绍兴,因为舟山还有个交恶的黄斌卿。
张名振倒是愿意带兵北上,他这个新任浙江总兵,愿意为君效死。
可吴凯、王相等一干文臣武将,几乎都反对他去绍兴。
不过朱以海的态度很坚决,就跟他当初刚自立监国,然后马上就抛下一切跑来海门、石浦、宁波一样,他现在也坚决要去绍兴。
真正的原由也简单,他看中的不是绍兴那块地,而是现在那里聚集的那些义军、义士忠臣们。
乱世里地盘打来打去不值钱,但忠义之士是最难得的。
更何况,朱以海还迫切的想把这些人早点招纳过来,甚至将他们的兵马整合一起,这都是他抗清大业的本钱,岂能置之不顾?
任由于颖他们在绍兴主持,会把这个小朝廷带到战略阴沟里去的。
“绍兴这趟是必须走的。”
王之仁提醒朱以海,舟山还有一个黄斌卿呢,至今没有回复半点消息,这要是他们都去绍兴,万一后院起火可就麻烦了。
“王总督率京营三营随我北上,定海这里就留个小王将军带定海营留守,石浦我留吴凯,另外鄞城这里钱公的恢复营也先留在这里训练驻守,再加上海门一营人马,有此四营人马,当可保无忧。”
勇卫两营、旗手一营、加上京营三营,然后是张名振的浙江总兵标营一营,一共七营人马。
满编是七千,战兵五千六,长夫一千四。
当然,现在各营都是新建重组的,只有少部份老兵骨干,有差不多三分之二是新招募的兵。
朱以海不在乎台州是不是行在,反正现在他这个监国在哪,大明的中心就在哪,朝堂就在哪。
“黄斌卿暂不理会他,只要他不做乱就行,若是他降虏或是来犯,你们兵来将挡水来土淹,击退便是。”
现在各地都乱哄哄的,朱以海也没精力跟黄斌卿这样一个军阀玩猜谜语,他愿归附自是好的,若是想玩拥兵自重那一套,那就找错对象了。
第42章 心腹
临出发前,朱以海特意提了一壶绍兴黄酒来找王闯子。
刚敲响门,便听到里面传来王闯子有些暴躁的喝骂声,“老子不是说过不要来吵老子嘛,滚,让老子清静会。”
朱以海推开门。
王闯子本来还恼怒的脸愣在那,赶紧换上恭敬之色,“臣不知是殿下亲临,口无遮拦,罪该万死!”
朱以海笑着扫了眼屋里,天气热,王闯子只穿了条短裤,赤着膀子在屋里喝酒呢。
“一个人喝酒多无聊,孤来陪王卿喝点。”
王闯子站在那有些手脚无措,“臣有失礼仪,罪该万死。”
“坐,先前在台州紫阳宫前刀劈鞑虏巴牙喇的那豪横汉子哪去了?”
朱以海拉着王闯子坐下,甚至也干脆把自己的长衫解开,也赤膊坐下。王闯子头一次看到监国身上的这狰狞大疤。
“这是真龙缠身?”
朱以海笑道,“当初鞑虏攻入兖州鲁王府时,我跟鞑子死战,被砍了三刀,上次孤在石浦见张名振背刺赤心报国脚纹反清复明,觉得不错,所以便也找人给孤身上这三条大疤修饰了一下。”
那大疤痕本就如一条缠身真龙,被手艺高超的纹身师傅设计修饰后,更成了一头张牙舞爪咆哮的威严巨龙。
“来,满上。”
朱以海给两人各倒杯酒,自己先喝了一杯。
“这是谢三宾家抄出来的绍兴女儿红,十八年珍藏呢。”
三杯酒过后,王闯子倒也放松了不少,特别是朱以海光着膀子跟他扯闲篇,弄的气氛很轻松。
“孤这次特意让你留守,知道你肯定心里会有些不高兴,但你得知道,你可是孤斩北虏即位的第一功臣,是孤的心腹,更是协谋元从,让你留下来,不是孤有了张名振、王之仁就瞧不上旧人了,恰相反,是孤认为你忠心可靠,忠勇无双,此次北上,当面北虏十万大军,也不知道前途如何,这后院肯定得有个放心的人守着,舍你其谁?”
这话一说,原本王闯子心里的委屈,顿时就化为乌有。
“臣只是想守着殿下身边侍候,殿下对臣的知遇之恩,臣唯有以死相报,臣一个粗人,不会说话······”
王闯子虽说军伍多年,杀人如杀鸡,可跟朱以海这般推心置腹的交流时,还是有些跟不上,但他心里对朱以海确实很感恩,这既是历代以来的忠君思想的影响,也是朱以海确实对他很好。
想他虽然征战多年,也不过从一个辽东军户,一步步成了个勇卫营的把总,弘光称帝后,对勇卫营较为倚重,所以对黄得功以及其麾下的军官都是加官晋爵,黄得功一年不到时间,从伯爵升到侯爵,再从侯爵又升到了公爵。
做为黄得功的义子,他也得以升为了千总。
但弘光被俘后,他护着李国辅一路逃到浙东,此时也只是个丧家之犬罢了,可鲁王不但收容了他,还能他如此倚重,尤其是这段时间以来,授他游击将军,重建勇卫营,接着又提拔为海门副将署总兵衔。
乱世武夫跋扈不假,可武夫也更爱憎分明。
被监国留下,他还以为自己被抛弃了,十分失落的一人喝闷酒。
“海门是台州门户,此处十分重要,若是将来宁绍台守不住,我们就得往南撤,海门这个门户就是必经退路,无论如何都要守住了,此处进可攻退可守,沿海扼江,我留你在海门,你即是勇卫一营的营官,也还是海门副将,你明白孤的深意吗?”
王闯子喝的脸有些红,脑子有些跟不上。
“现在孤正在重整军队,过去的那些军队糜烂不堪,所以现在必须重整,新立营号,实兵实饷,如张名振为浙江总兵,统领浙江境内各营兵马,并直领镇标一营。诸参将、游击分领各营。”
“你可以独领两营!”
海门营隶属浙江总兵麾下,但勇卫营不归浙江总兵管,而是由朱以海直属,是皇帝亲军。
王闯子渐渐明白过来,他这个副将级别不高,但却很特殊,一人直领两营,而且还是两个系统的兵马,明显有几分监督浙江总兵的意思了。
一种心腹感顿时涌上心头,王闯子抓起酒碗就满干一碗,啥也不说,尽在酒中了。
朱以海很喜欢这种直肠子的武将,有啥说啥,不弯弯绕。
“你留在海门,要守紧门户,当然也要抓紧时间,招募兵马,训练士卒。我希望你能够把这两营尽快招满,而且必须得实兵,不能有半个冒名。这两营人马,海门营最好是建水师营,勇卫营则建步营,平时也要注意水陆配合训练,要发挥我们沿海的这个地理特点。”
一营八百战兵二百辅兵,两营两千人,朱以海给王相两万两银子,额外又给了两万。
“这些银子你也紧着点用,但不能克扣兵饷,该用还得用,孤希望你能尽快的把这两千人马训练出来,用到你的时候,召之能来,来之能战。”
“等这两营人马带出来了,将来还可以一生二,二变三,我们可以用这两营老兵做骨架,扩编更多兵马。”
“只要你把这两营人马给我练出来了,到时你就直接便是总兵官了,等你什么时候能带五营十营兵,到时便是勇卫提督!”
“靖国公忠于国家,死于王事,一死殉君,为国之殇,江北四镇,唯有黄公才是真英雄大丈夫。孤已亲自拟诏,追封黄公为靖南王,谥忠武,材昭武劲,性懋朴忠,卫主殒身,克明大义,等将来收复芜湖,要为黄公隆重安葬。”
“你虽非黄公亲子,但也是他十分赏识的义子,视如已出,军中也称你为小闯子,孤希望你能够继承你义父壮志忠心。”朱以海拍着王相的肩膀。
把王闯子这个壮熊一样的汉子都被说哭了。
“谢殿下还能记得末将义父。”
死后封赠王爵,虽然没有什么实际意义,但对于黄的后人们来说,这却是意义非凡的。
“好好干,孤把靖南伯给你留着,希望将来收复两京,你我君臣重登北京紫禁宫中,那时你能成为我大明的靖南侯甚至是靖国公!”
这样的承诺,王相还能说什么,激动的直接跪地,以头触地,磕的通通响,大明不兴磕头那一套,但此时唯有如此才能表明他的心意。
朱以海酒没喝多少,只是微微上头。
他很满意这效果,虽然表现的有点刻意了些,但对王相这样底层出身的小军官们来说,这种方式无疑更对他们胃口。
“闯子,海门就交给你了,王鸣谦在定海,吴凯在石浦,钱肃乐在鄞城,他们三个一个年轻,一个没什么打仗经验,还有一个是文臣,若是舟山黄斌卿想趁虚而入,你要随时增援。”
王相把胸脯拍的砰砰响,“请殿下放心。”
“还有一事,我打算委任前御史林时对为浙江按察司副使,兼分巡宁绍台道兼台州兵备道,另委任赐进士出身、翰林编修张煌言为台州粮台协理。”
兵备道大明设立由来已久,如今渐成定例,基本上是由各省按察司的副使或佥事出任,一般往往还兼任分巡道等,又称兵宪,本是有事则设,无事则革,但如今早成固定。
兵备道受督抚节制,属于总督或巡抚派出,可节制卫所、营兵,本身主要为稳定地方治安而设,同时又要协助巡抚处理军务,其军事职权主要包括分理军务,操练卫所军队和地方民快,缉捕盗贼镇压民乱,管理卫所兵马、钱粮和屯田,巡视江湖防御等。
因为他本身是按察司的官员,本职就有监察权、司法权,所以在监督官兵、问理刑名、禁革奸弊这块有极大权威。
说白点,兵备道类似于一个军分区正委,相当于小巡抚。
其道内辖下的所有兵马,都是要归他节制的,虽然明朝兵备道都是文臣,许多兵备道不太懂打仗,但拥有天然的领导权,尤其是粮饷这块,更是他们说了算的。
朱以海重设台州兵备道,不是不放心王相,恰相反,他很信任王闯子,但制度也必须健全,兵备道不一定是个好制度,但在如今这种乱战时期,武将上面放一个文臣平衡,也是有必要的。
要不然,武臣只会更加嚣张跋扈,无人可制了。
当然,朱以海要的是制衡,而不是压制。
为了让军队能够得到控制,所以他希望通过粮饷这块来控制,所以效仿后世湘军的后勤制度,也设立粮台。
总的来说,兵备道相当于湘军的营务处,负责主抓军政的,粮台则专分管后勤粮饷军械,武将们只负责操练、打仗这些,钱粮器械这些不用他们操心,也不让他们经手。
张煌言是个热血青年,张苍水的大名那更是朱以海后世都熟知的,这次便让他来搭档王相,做他的台州粮台,协助林时对这个台州兵备道,把台州各营的后勤管起来。
除了管王相的海门营、勇卫一营外,他还要管台州海防营,反正以后台州境内的官兵,后勤粮饷这块都归他管。
台州有几营人马,将领是谁,兵都叫什么名字,全都要造册,定期清查,然后饷银都是直接由粮台来发,不经军官们的手。
至于林时对这个兵备道,不仅要节制台州诸营,也还要管台州的刑名司法监督等,文武都可管。
“张苍水虽然年轻,但一腔热血,满怀赤诚,你们以后要好好搭档,互相配合。台州的安稳,就靠你们了。”
第43章 逃兵
朱以海从王闯那里喝的微熏出来时,半路碰到沈宸荃和林时对正在抬头望天。
“二位爱卿在欣赏夕阳吗?”
“殿下!”
二人闻声转头,行礼,刚被任命为宁波知府然后马上又升为浙江按察司副使兼分巡宁绍台道兼台州兵备道的林时对满脸忧色,“天现不降之兆!”
而被朱以海很看重,委以副佥都御史的沈宸荃则解释道,“近日以来,日入后,赤气赫然从西而上,冲过天斗,如是者数日,此为兵大起之象,伏尸之兆,流血之征也。”
“不祥!”
朱以海也抬头望着西边,晚霞满天,如烧了半天边一样,很是绚丽。
“孤倒只晓得句民谚,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这晚霞半边天,看来正说明我们明日北行会很方便啊。”
“殿下,臣以为此乃上天示警,还请殿下改变主意,不要去绍兴。”沈宸荃还是老态度,朱以海现在是监国,监国为一国之君,怎么能够轻易涉险去前线呢?
可朱以海早决定了的事情,哪会轻易改变。
“我不太了解天象卜辞这些,可就算如你们所说不错,也没什么。如今这天下,处处刀兵,到处战火,哪还有个安静之地,这天下打了多少年仗了,死难者又何止千万,大明百姓的血都要流干了,所以天象没错,确实流血之兆,但流血我们就怕了吗?”
“一寸山河一寸血,十万青年十万兵!”
“卿等都是坚定抗清的,所以我们直面对面吧,就让那暴风雨来的更猛烈些!”
两位都曾在翰林院呆过的才子,也不由为监国的这份豪情壮志所振奋。
稍后,鲁监国与两位臣子的这番话便传扬开来,本来还有些犹豫的众人,听过后也不由的振奋,尤其是如钱肃乐等文臣士绅,他们原本对监国执意北上还是有些反对的,可现在也觉得国势如此,还有什么可犹豫担心的呢。
钱肃乐甚至不顾身体还很病弱,也提出要率恢复营北上绍兴。
宁波城里,那些刚被狠狠敲打了一番的软弱降敌的土豪劣绅们,倒是长松口气,虽说监国有令,由旗手营专门负责劝募一事,没有出现乱兵抢劫的事情。
可这些旗手营的人也不客气,说劝捐,其实也就是逼捐,捐一半。
大兵堵门,刀枪相向,能不捐么?
看看首富谢三宾什么下场?
只能捐,唯一能稍庆幸的就是旗手营确实挺礼貌,没有趁火打劫,没有欺辱家中妇人等,只要各家老实的把一半的田地交出充入监国王庄,再把一半金银交出,也就算完事了。
甚至他们还会给开出一张列有名细的助饷清单,然后再给送一块助饷表扬牌匾。
但大家心里总忐忑不安,早习惯了武夫们跋扈蛮横,现在突然客气了让他们不适应,更担心这只是表面,也许回头就找个理由又来劝捐或借款了。
现在终于要走了,大家能睡个安稳觉了。
宁波许多贫苦百姓则纷纷赶来报名参军,有些消息慢的,还不知道招兵结束了刚赶到,有城郊的农民,有山里的矿工、樵夫,海边的渔民,船上的水手,商铺的伙计等等。
他们都听说监国招兵,待遇丰厚。
听说许多人都拿了五两赏银,甚至还补支了一个月足饷,又提前支了一个月饷,实打实六七两银子在手啊,谁看了不眼红听了不心动。
只可惜他们来晚了。
朱以海并不愿意扫地为兵,更不想招一堆乌合之众。
兵在精而不在多,随便裹上十万八万的,除了名头好听,真上了战场一点用没有,反而是取败之道。
面对着这些赶来朝拜的百姓们,朱以海倒也有几分自知之明,知晓这些百姓其实未必就真的是如何忠君,毕竟虽然大明的识字率可以说历朝之最,但这始终是古代,绝大多数底层百姓都不识字,甚至许多人一辈子没离开过方圆百里,有许多人一辈子连县城都没去过。
他们见识有识,虽也受传统文化影响,但人终究是仓禀足方知礼仪的。
这些四面奔来的百姓,最看重的还是厚饷当兵,甚至不少人只求能混口饱饭吃,假如朱以海没来,而是谢三宾等人迎来了清军,清军开出厚饷招兵,只怕多数人也一样的会赶来报名的。
“百姓们一片赤诚忠心,孤深感愧疚,钱公、葛公,请你们立即支起粥棚,架锅煮粥,让前来的百姓都先吃上一顿热乎的,然后好好告之他们,眼下我们暂不再招新兵了。让大家返回家里,各安其业。记得要把孤先前宣布的免除历年税赋欠缴,以及免除今年田赋一事,也向大家宣布解释。”
林时对升任按察副使兼分巡宁绍台道兼台州兵备道,宁波知府便授给了葛世振。
“臣等一定安抚好百姓。”
“那好,孤便走了!”
勇卫二营开路,三千营和五军营两翼护卫,神机营与旗手营居中,浙江镇标营殿后,六营人马浩荡出城。
百姓纷纷围观。
张名振甚至骑在马上露出背上赤心报国四字,大声吼出了此去北上中原,誓将直捣黄龙这样的豪言壮语。
六营满编六千人,四千八战兵,一千二长夫,此外一同北上的还有许多宁波的乡绅士人,不少原来都是朝廷官员,也有一些是举人、秀才未入仕的,这次朱以海大量启用,以充实自己的这个临时小朝廷草台班子。
不少举人都被赐以进士出身,秀才赐举人出身,授给他们官职,这一举动,倒也效果不错,本来宁波之前一心抗清的士绅只有小部份,但朱以海这般豪爽大方后,基本上宁波的士绅大部份都来他麾下效力了。
北上的士绅队伍十分庞大,这些前官员或是举人秀才老爷们,如今随驾北上,也都还带上了子侄兄弟,或是家丁护卫,有的还要带长随书童,甚至有些还带上了侍妾婢女的。
朱以海也没阻拦,只是让他们不跟六营一起,而是随后而行。
而随驾进入军营的,不管是什么官职,都不能带奴仆随从,更不得带女人,更不说乘车坐轿,顶多允许骑马骑骡。
走在城郊,烈日炎炎。
江南六月中,此时稻田一片金黄,正是夏收季节,甚至秧田里的稻秧已经绿油油一片,最繁忙的双抢时节要到了。
出城才半日,那车马众多的乡绅队伍就已经被远远甩在了身后。
开路的勇卫二营游击将军马吉翔骑着他那匹心爱的五花马一路奔驰过来,“殿下,有情况。”
朱以海对马吉翔这人不太喜欢,这人在南明史上还是非常有名的,但既非文韬更非武略,这位大明最后一任锦衣卫指挥使,历史留名是因为拍马有术,是南明诸朝中有名的奸佞。
他早前就是依附太监高起潜而得势的,之前又依附庞天寿,朱以海之所以还留着他管勇卫二营,也只是因为这二营人马,本就是庞天寿跟马吉翔在广东招兵拉起来的。
暂时没有什么错漏,朱以海也不好把他换了,便先观察使用。
观察了一阵子,朱以海发现马吉翔其实还是挺有一些本事的,比如这勇卫二营,其实也已经经过几轮的重整,但这家伙就有本事把这二营牢牢的握在手里,在营中威信挺强。
再比如,马吉翔这一路随驾东来,十分会钻营,跟所有人都处的关系很好,连王之仁张名振等,都跟他相处甚欢。
平时交待的任务,那也是完成的又快又好。
这弄的朱以海,倒一时不急着换掉他了,且一时也没合适的人替代他管勇卫二营。
“何事?”
“我勇营二营前锋巡骑探得消息,从观海卫方向来了一支乱军,到处抢掠乡里,无数百姓正往宁波府城逃难!”
朱以海一听便怒。
“具体点?”
马吉翔有备而来,马上又道,“据末将查知,这乱兵是原嘉兴总兵陈梧所率,从嘉兴渡海而来,在观海卫沿岸登陆,上岸后到纵兵抢掠。”
“嘉兴总兵陈梧?”
“此人祖籍绍兴上虞陈溪,其从兄陈俊曾先后任过云南总兵、广东总兵,崇祯时曾入辽东征战,弘光帝立,授其嘉兴总兵,赐定远将军印。”马吉翔告之。
“一个正牌总兵,还是挂印总兵官?”
马吉翔提议,“臣听说陈总兵与其兄被称为人中龙虎,陈梧气勇万夫,不如派人前往传旨招抚。”
“陈梧带多少乱兵在劫掠乡里?”朱以海问。
“据说上万人。”
朱以海一听更怒,“堂堂一镇挂印总兵官,麾下上万人马,不为能君分忧,为国击贼,却溃败逃跑,还祸害乡里?就这种渣滓,还何谈招抚?”
王之仁、张名振等也闻讯赶来。
王之仁曾任苏松总兵,跟陈梧算是邻居,对此人比较了解,此时也劝说应当下旨招抚,一道旨意便能将陈梧召来。
他麾下的万余人马,自然也就能为监国所用。
可朱以海却黑着脸。
“殿下,陈总兵从嘉兴撤退过来,只能就地征粮,也是权宜之计。”
“权宜之计?你们刚才也听到了,这陈梧纵兵四掠,可不是简单的征粮,而是抢劫,不仅洗劫乡村,甚至还攻打县城,烧杀抢掠无恶不做,这还是大明的军队吗?他们比鞑子还可恶!”
“殿下,先行招抚再说。只要给陈梧加官晋爵,他必然欣然奉诏。”
几员武将都有些见怪不怪,陈梧手下是大明正规军,但现在是溃败逃兵,什么事都能干的出来的,大明这些年到处乱,其中不绝大多数都是活不下去的卫所军造反,或干脆就是被欠饷的边军营兵们哗变吗?
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啊。
第44章 天讨
按朱以海的脾气,阿梧这种打仗没种,打劫祸害百姓却非常厉害的废物,就该直接带兵砍了。
可身边一群人都说应当招抚,不仅王之仁张名振是这样说,连随驾的沈宸荃等文臣也是这态度。
朱以海心里气的不行,也只好暂时压下火气。
“那孤便给他一个机会,派人传旨于他,让他立即收拢乱兵,来此听令。”
原为宁波六狂生的董志宁,此时被授予大理寺评事一职,他毛遂自荐愿意前往传旨。
待马吉翔亲自领着一队勇卫营轻骑护着钦差天使董志宁赶去传旨,朱以海下令赶往慈溪县休整,等待陈梧前来。
一路上,朱以海沉默着一声不吭,心里恼怒到了极点。
说来,乱世里陈梧这种武将多如牛毛,几乎个个如此。可朱以海就是气,尤其是他刚出宁波,就碰上这种事后,他更不愿意容忍。
他想要扭转这种风气,不想要继续这样下去了。
这个陈梧裹挟着上万人从嘉兴浮海过来宁波,一来就抢劫,武将文臣们还觉得这很正常。
这怎么正常了?
如果以后大家都这种想法了,那还折腾个什么劲,直接投降好了。
等赶到慈溪县城后,王之仁亲自负责接守县城,六营人马,城内驻有四营,城外驻有二营。
明代的慈溪县城,其实不在后世的慈溪,后世慈溪县其实在此时是绍兴府临山卫的三山所,而明朝的慈溪,就在宁波江左,跟府城不过隔了一条慈溪江,相距不过三四十里。
朱以海在慈溪左等右等,就是不见这个陈梧前来请罪,也没看到他的乱兵依旨前来。
天明。
朱以海召集众人。
“半天一夜,陈梧人影未见,其麾下乱兵一兵一卒也没看到前来,诸公,你们怎么说?”
“不如再等等!”沈延嘉建议。
“兵荒马乱,需要些时间。”
朱以海道,“不能光坐等,孤以为得做好两手准备了,王总督、张总兵,你们做好战斗动员,该动手时就动手。”
“殿下,陈梧麾下乱兵万余,我等只有六营新兵,战兵不过几千,其中三之二是新募,不可轻易开战。”徐殿臣劝阻。
“区区万余溃败逃兵,有何可惧?一群逃兵都不敢打,还如何北上抗虏?”
“再等等吧,也许已经在路上了。”
众人都不想打仗,或者说对于自己这几营新兵没有什么信心,一听说乱兵上万,就有些慌。
朱以海只好再等。
等到下午,终于等到了马吉翔回来了,却不见董志宁和陈梧。
“陈梧呢,董评事呢?”
马吉翔有些尴尬,本来想着立个功劳在监国面前表现一番,谁知道辛苦万分的跑了一趟,结果却办砸了差事。
“臣与董评事一路疾驰,遇路数队乱兵,十分凶险,好不容易才在松浦见到了陈梧,向他宣读了旨意后,陈梧····”
“陈梧如何?”朱以海不耐烦喝问。
“陈梧说他新从嘉兴鞑虏大军下撤过来,辎重全无,粮草无继,所以不得以才派兵下乡征粮,可是那些乡绅地主们却都抗粮不缴,一些兵将才跟他们起了冲突,都是事出有因且无奈,还请殿下恕罪。”
“孤问你陈梧人呢,董评事人呢?”
马吉翔吱唔着说下去,原来陈梧见了他们后,才知晓宁波现在有一个鲁监国殿下,又听说监国正率六营前往绍兴等等,这个陈梧于是便提了几个要求。
第一个要求是请饷,说他们现在粮饷皆无,一万多兄弟们还饿着肚子,请监国发粮饷,陈梧开口要十万两银子。
第二个要求则是请官,陈梧听说王之仁做了京营总督、石浦游击张名振都做了浙江总兵,连舟山的黄斌卿都封了肃虏伯,所以请求监国也给他封个伯爵,再授个总督就好了。
第三个要求,就是他希望监国能让他带手下驻防宁波,或者驻防温处也行。
“这是他亲口提的要求?”朱以海问,他的脸色已经非常难看,语气也十分低沉。
马吉翔也知道鲁监国殿下的脾气,陈梧这几个要求如果是跟弘光皇帝提倒不算过份,就算是跟自缢前一两年的崇祯提,也没事。
可跟鲁监国提这要求,就过份了啊。
鲁监国是什么人,狠人啊。
台州斩北使降臣,宁波杀谢三宾,都是亲自提剑砍人。
陈梧的这几个要求,监国根本不会答应。
事实也正如他所料,朱以海确实根本不可能答应。
“董评事人呢?”朱以海再问。
“陈梧留董评事观军容。”马吉翔如此道,实际就是把董志宁扣为人质了。
“啪!”
愤怒的朱以海直接一巴掌拍在桌案上,怒而起身,“好大的狗胆!”
王之仁、张名振等也都面面相觑,只能说这个陈梧胆子大胃口也大。
“什么都不用说了,调兵,即刻平叛!”
张名振越众上前,“臣请率本营镇标,直捣松浦贼营,取逆贼陈梧首级来献!”
擒贼先擒王,如陈梧这种主将带着部下溃逃的乱兵,是没多少斗志的,更何况现在双方知晓身份,陈梧还在等这边回复,或许还在想着如何讨价还价,大概率不会想到仅几千人马的监国敢打他。
毕竟正常人想法,这个时候带着一支军队的陈梧,那就得大力拉拢才对啊,尤其是这刚自封的监国殿下。
所以张名振认为出其不意,他带一营兵直捣贼营,有很大机率可以斩杀陈梧,到时陈梧一死,他手下败兵就更是一盘散沙。
可以很轻松的招降他们。
“好。”朱以海果断同意,然后又做了一些部署,让张名振带镇标营等天黑后再行动,同时把勇卫二营派去协助。
而王之仁则带京营二营分头去攻打陈梧手下分散在各地的乱兵,要动手就得果决,不留余地。
不仅要把陈梧擒下,他手下那些主要军官都要拿下。
“敢反抗者,但杀无赦,弃械投降者可免死押来慈溪听候发落。”
朱以海本想亲自前去镇压乱兵,但一群人都不同意,留了旗手营和神机营他们都还觉得不够。
甚至有人提议现在就撤回宁波府城,理由是府城城高墙坚,这里不够安全。
对于这场仗,朱以海很自信,王之仁和张名振他们也都觉得没什么危险。
陈梧号称手下兵马万众,但他们估计这水份很多,他们从嘉兴渡海过来,不可能太多人,顶多就几千,这几千人中,估计士兵只有部份,有一些可能是眷属甚至跟着逃难的人。
而明朝江南兵马的战斗力如何,大家都很清楚,连九边的兵都糜烂不堪,更别说陈梧这个弘光帝任命的嘉兴总兵了,他手下顶多也就是一队跟着在辽东打过仗的家丁比较能打,其余的也就是各级军官们自己的家丁了。
现在又比较分散,所以这仗打起来没压力。
他们这几营人马虽少,可毕竟已经是大浪淘沙,把原来浙江诸营中的老弱淘汰,精锐留下,新招来的兵,那也都是年轻健壮的,而不论王之仁还是张名振,那都是老军伍了。
等到天黑。
张名振率领镇标和勇卫二营率先出动,选择天黑出击,就是要做到悄无声息,打陈梧一个措手不及,这场仗本质上来说不是两军对垒,而是斩首行动。
王之仁稍后也与副将各指挥一营出击。
慈溪城中。
朱以海没睡。
他等张名振他们出发半个时辰后,便叫来了张名扬和马蒂姆。
“把旗手、神机两营的四百辅兵留下,其余人随我出发。”
“殿下,去哪?”
朱以海一边让亲兵杨伯兴为自己取来绵甲,一边平静道,“自然是去平乱。”
“殿下?”一向沉稳的张名扬也无法淡定了,之前可不是这么安排的。
“沈文忠。”
“微臣在。”
“你就留在这里,如果有人来,你便假装是孤在这里休息,将他们打发。”
“微臣不敢。”沈文忠赶紧摇头。
朱以海却已经把自己的燧发手铳都插在腰间,“吾现在是旗手营总兵官朱武,这平乱第一仗,孤要亲自上阵。”
“殿下,战场刀枪无眼,岂能儿戏?”张名扬不由的恼了。
“张卿,孤这监国,不是太平天子,今后也不可能安稳坐享太平的,孤要马上监国,刀枪开太平,所以从现在开始,别磨叽了,赶紧检查下装备,出发了。”
神机营的马蒂姆倒是一脸淡定,虽然现在做了鲁监国的游击将军,但他仍然定位自己就是个佣兵团长,这位鲁监国殿下给的佣金丰厚,还发了几次赏了,手下兄弟们都很满意。
所以别说鲁监国半夜要去打仗,就是上刀山他们也愿意啊。
何况,对于这些佣兵们来说,他们是渴望打仗的,因为打仗既能体现价值,更能创造额外的收入啊。
“你们怕什么,两营人马护着,难道连溃军败兵中都不敢走一遭,这样的话,将来还谈什么直捣黄龙?”
收拾妥当的朱以海身上带了两支手铳,挎刀背弓,还扛了一支鸟铳。
“快点,别一会张将军活都干完了,我们汤都捞不着一口。”
张名振想堵住门不让监国出去,可站在那里犹豫了一会,最后也没去堵门,等监国走出门后,他还不由自主的便跟了上去。
其实内心,他挺喜欢这样的监国,更渴望参与这场平乱之战。
他一边跟着监国往外走,一边心里给自己辩解,自己带两营战兵护着监国,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
刘邦、刘秀、曹操、李世民、刘裕、陈霸先、赵匡胤、朱元璋、朱棣这些帝王不也都是久经沙场,马上打下的天下吗?
也许太祖显灵,大明也将出一位雄武的马上天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