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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木子蓝色     海上升明帝txt下载     海上升明帝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45章 鸣鹤

    慈溪县东。

    鸣鹤场镇,因盐场而兴盛,镇上有两大数百年世族,虞氏和叶氏,富甲一方,本地豪强。

    夜幕低沉,今夜的鸣鹤场却有几分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感觉。

    连平日时总喜欢暗里较劲的虞叶两大家族,今天都尽弃前嫌,联手并肩。

    城头上,两大家族的族长与各房的主要当家人,聚集一起,面色凝重。

    砰砰又是几声铳声,在这寂静的夜,显得格外的清脆。

    远远的,亮起一条火龙,蜿蜒游走,锣鼓喧嚣声四起。

    城上不少宽袍大袖长衫的士绅都不由的脸白如纸,“这可如何是好?”

    “九安,这些人究竟是什么人?”叶氏当家族长叶河图拄着拐杖颤颤微微的道,这位早不过问家族事务的老族长,已经九十多岁了,可今天也还是被惊动了。

    七十岁的虞九安对叶河图拱手,叫了声世叔,“不是一般毛贼,也不是寻常乱兵,您请过目。”

    一封绢信递到叶河图面前。

    叶河图早老眼昏花,如今掌管着叶氏庞大药材业的长孙叶当归便替他念起来。

    “宁波鸣鹤盐场等官吏,及虞氏、叶氏两大家族等听着,我乃崇祯烈皇赐封定远将军,南京弘光天子所拜嘉兴总兵官,如今奉周藩义阳王崇明监国,拜封镇东伯、仍佩定远将军印,加封太子太保、左都督、浙闽总督陈梧是也,今国家危难,北虏南侵,形势迫在危及,奉监国义阳王旨意,本将军特派兵马向鸣鹤场征派粮饷,限尔等三天内,上缴纹银十万两,米一万石,盐一千石,倘若延误,或抗拒不缴,则通通视为通虏逆贼,定攻破城镇,焚尔房屋,杀尔人,鸡犬不留!”

    五十出头的叶当归念到后面,声音颤抖起来。这位执掌着叶氏药业集团,名气响遍大江南北的老头,平时那就是在两京的药业行里,也是人人尊称一声叶公。

    叶河图气的拐杖拄地。

    “陈梧,不就是绍兴上虞陈溪的那个飞虎子吗?他上虞陈氏倒是抖起来了,手里带着几个丘八,居然敢这么威胁我们叶虞两家?”

    叶当归赶紧拉着老祖宗的手,“爷,如今形势不比早年了,现在天下大乱,有兵的丘八惹不得。听说这陈梧手里兵马很多,甚至黄昏时城上还远远看到他们拉着大炮,要不,咱们就出点血,捐点。”

    叶河图年轻的时候,那也是精明强干,把叶家的药材号开遍江南,做大做强,甚至能力压虞氏家族。

    要知道可是先有虞氏,后有鸣鹤,然后才有盐场的。

    虞家三国时出过名士虞翻,隋朝时出过大奸相虞世基,唐朝出过四大书法家之一的虞世南,可谓千年世家。

    “不能给,这些人根本不是什么官兵,明明就是溃败的乱兵,你要是给,永远也喂不饱,咱们这镇上也有城墙,各家把家丁还有青壮都叫过来,银子宁愿拿出来赏给守城的,也不能给那些乱兵,要不然他们就会跟见到腥的猫一样发狂扑上来的。”

    老头子人老,心还不老。

    面对着外面这隐隐约约的威胁,很强硬,“我看这陈家小子也没多少兵,要不然他也不必这么摭摭掩掩,直接就来攻城就好了,真要有炮,早就拉上一轰了。他们这是在诈我们,真要开了门,那就全完了,乱兵比劫匪还狠。”

    劫匪山贼一般都是附近有窝的,做事还念着留一线,甚至有故意养着的意思,但这乱兵可不会管这些,抓到机会,那就是一抢到底。

    叶当归望向虞九安。

    虞九安前段时间刚从杭州回来,他是在潞监国降清后,跟许多浙江官吏士绅一样,认定大明已经亡了,所以便去朝拜新朝大帅,也求今后能够安稳。

    去了杭州,到处塞钱,好不容易才算见了博洛麾下的一位将军,礼物收下了,给他写了张条子,还赐了面顺民旗,就算是接纳虞氏的归附了。

    这刚回到家,还没来的及喘口气,就听说宁波出事了,台州来了位鲁监国,把宁波带头归附新朝的谢三宾杀了,当初去杭州,虞九安还是跟着谢三宾一条船去的呢。

    虞九安还没想好怎么办,结果慈溪等宁波诸县一些士绅就举义了,驱逐伪官,夺回官衙,接管城防,甚至还去宁波朝见鲁监国。

    谁料到,现在又出来一个什么监国义阳王麾下的浙闽总督陈梧。

    上虞陈梧他是知道也认识的,毕竟余姚跟他们慈溪也就相隔几十里,几家又都是当地有名望族,甚至细数,肯定还是沾亲带故的。

    “你们说这天下怎么了?”

    虞九安站在晚风中有些凌乱,彻底看不懂局势了。

    闯王李自成打进了北京城,当时他还以为这天下就是大顺朝了,还计划着要准备拥立大顺归附新朝了。

    谁知道马上这关外女真人又打进了山海关,进了北京城,年轻的顺治皇帝坐了北京龙椅。福王在南京建号,高藩四镇,想着也许以后就南北分治?

    可不到一年,弘光帝就被俘了,他当初给进贡的那些钱粮也算喂狗了。

    马上又出来一个什么潞王监国,可还没等他准备去杭州朝拜,潞监国就降清了。

    眼看着这天下还是大清的,他下定决心去杭州朝拜清帅,还出了一大笔银子,哪料到,现在又来两位大明监国。

    鲁王名头他听过,也是个因父兄皆亡,然后幸运得以袭爵的年轻宗室,但义阳王真没听过,周藩的?

    崇明监国?

    可维扬苏杭都被清军占了,这义阳王在崇明沙洲上监国么?那还不如最近在宁绍台搞出声势的鲁监国呢。

    “不能理会,咱们两家带头拿银子,城中大户、商铺都摊派,有钱的出钱,其余各家百姓出壮丁,都上城守着,砍一个乱兵贼子首级,赏银十两。”叶九图老的快见棺材了,这个时候还极为强硬。

    虞九安对着叶当归点头,“这天下终究是大清的,不管什么鲁监国还是监国义阳王,他们都蹦达不了几天,咱们这个时候可不能自乱了阵脚,我好不容易才从杭州博洛大帅那里讨来了顺民旗,这要是通了贼,到时可就难逃干系。”

    “叶家愿出五千两银。”叶当归咬牙。

    叶河图一棍子打在他身上,“混账,这个时候了还算计这些做什么,城要是破了,这些乱兵可不会给我们半点活路,先去取一万两银子来,再有,把粮仓打开,拿粮食到城头上来煮饭,这城头上十二个时辰都得有人轮流把守,不能有任何松懈!”

    虞九安心痛的点头,“虞家也愿掏一万两。”

    “都这个时候了,就别想着这点黄白之物了,先想着如何守住这鸣鹤场镇,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要不要找个人出去说下情,送他们点银钱,让他们去另处征粮?”

    “不许去!”叶河图骂道,把各门都封死,外面的是乱兵,不是大军,他们顶多只是威吓一时,要是没机会,就不会久留的。任何人都不许出去,谁要是敢出去,便是内应奸贼,抓到了就打死。”

    有这个强势的老家伙做主,鸣鹤场镇倒是渐渐的安稳了一些人心,两家带头出银子,城中的富户商户们不管愿不愿意,这个时候也只能一起掏钱。

    然后全城各家各户都派壮丁,分班分段轮值。

    好在这边已经把米面等运到城上城下,开始生火做饭,甚至有杀猪宰鸭的,叶虞两家还开始提前发赏,每个当值的上了城头就能先拿一百钱。

    还承诺到时砍一个贼头,就赏银十两,协助的也有。

    十分诱人。

    重赏之下,恐惧倒渐渐的被异样的兴奋所慢慢的取代。

    城外。

    千总陈俊坐在路边的一个小院屋里,农家小院的主人一家已经被杀,尸体就扔在院外一角,几个乱兵却点着火把在忙着把猪圈里的猪开膛破肚,厨房土灶里烧着火,锅里盛水,正准备炖猪肉。

    “镇上还没半点动静吗?”陈俊有些不耐烦的问。

    “咱一队兄弟一直在镇上几个门外盯着呢,没人出来,门一直坚守着。”

    “他娘的,这虞叶两家还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居然敢抗拒不缴?”

    “千总,是不是咱们要的有些多了,把他们吓着了,要不咱们再射一封信进去,要少点?”

    “你他娘的懂个屁,这叫漫天要价,哪有开口就要千八百两的,那咱不成要饭的了?咱们是什么?咱们是镇东伯麾下,咱伯爷这次来可不是来打劫的,是来上任浙闽总督的,以后整个浙江和福建两省,都是咱们伯爷镇守,这些狗玩意儿,让他们交点钱粮孝敬一下,不应该吗?”

    被打的那个家伙一个敬的陪笑,“是是是,咱千总可是伯爷的亲侄儿,这回头肯定马上就要提升,起码也得是一路协守参将,到时若是协守宁绍,他娘的这些人还得上赶子巴结咱呢。”

    一家粗胖的家伙提着刚卸下来的猪头过来,“千总,这猪头是炖还是烤?”

    “这么头大肥猪,吃个屁的猪头,把这猪头给我扔镇里去,再附封信,就说月上中天之前,我要再见不到第一笔一万两银子,我便打进城去吃午饭,到时管他娘的虞家还是叶家,有一个算一个,全跟这猪头一样下场!”

    几人哈哈大笑,十分骄狂得意。

    “可惜这大猪头了。”壮汉摇头。

    另一人则道,“千总,你说这宁波怎么的偏也冒出来个监国?还比咱先一步占了宁波,你说咱接下来怎么办?要打吗?”

    陈俊捻着胡须,“那得听我叔的,我叔说打,咱就打,管他娘的什么鲁王还是监国。”

    “对,咱们唯伯爷之命是听!”一群人喊道。

    “得了,赶紧炖猪肉吧,这他娘的没听到肚子都饿的咕咕叫了?”陈俊笑骂道。

第46章 暗箭

    松浦镇中,乱兵如匪,正四处抢劫,城中一片惨叫哀嚎,可抢的兴起的乱兵却反而更加兴奋。

    城中一处富户的大宅前,立起了一面大明左都督、太子太保、镇东伯、浙闽总督的旗子,一队全副武装挎刀背铳的亲兵把守着。

    院内,陈梧正在喝酒,镇上大户家抢来的一群年轻女眷被迫相陪。

    董志宁气冲冲的闯进来,身后跟着几个陈梧亲兵。

    “陈将军,这外面的旗号怎么回事,还有你是怎么跟我保证的,你说你考虑一下就回复鲁监国,可你怎么纵兵抢劫百姓?”

    身为宁波诸生,董志宁为举义联合同学奔走,被称为六狂生,鲁王收复宁波,特赐他同进士出身,授大理寺评事,这次主动请缨来见陈梧,本以为能凭三寸不烂说服这个溃兵逃将,谁知道到头来发现被骗了。

    愤怒油然心起。

    陈梧长的虎背熊腰,非常彪悍,曾与他那位总兵堂兄当初一起被浙江巡按称为人中龙虎,陈梧外号飞虎子,历史上叫飞虎子的那位可是晚唐李克用啊。

    “董先生来了,坐,不是让你留在镇外营地吗,你怎么来了?”陈梧起身给董志宁倒了杯酒,然后挥手让亲兵退下。

    董志宁怒气冲冲,“还请陈将军给我个解释?”

    陈梧笑笑,“解释?你不都看见了吗?”

    他过来拉董志宁,被一把甩开,脸色有些不太好看。

    “实不相瞒吧,我这次来不是从嘉兴来逃难的,其实本镇是奉监国义阳王之令,南下收复宁绍台,再与其它二路大军一起合围杭州的。”

    董志宁不解。

    事情其实倒也不复杂,在清军过江后,弘光朝长江上的几支水师兵马纷纷东逃,其中有镇江总兵郑鸿逵、广西总兵黄斌卿,以及水师总兵黄蜚、吴淞总兵吴志葵等各路人马。

    他们一路东撤,退到长江口崇明一带。

    等到马士英等在杭州拥立潞王,却仅五天便投降后,在总兵黄蜚、黄斌卿,以及淮安巡抚田仰、兵部侍郎沈廷扬、淮河总兵张士仪、游击蒋若来,监军荆本澈、总兵吴志葵、陈梧、王朝先等一起谋划下,他们决定共同拥立大明周藩的义阳王朱朝墠为监国,继续抗清。

    吴志葵曾拜在几社巨子夏允彝门下,所以特登门华亭请来夏允彝出山。

    夏虽然在崇祯朝只做过一任知县,却成为吏部点名的全国最佳七名知县之一,政绩突出,而且夏允彝既是创立几社的七子之一,同时也与陈子龙等一起联合太仓张溥张采等一起创建复社。

    复社号称小东林,是联合几社应社等十几个江南诗社创立,打着复古之名,其实是一个有强烈政治色彩的党派,而复社建立后,几社也并不是就取消了,仍然存续,且与复社包容宽松相比,几社强调弟子相传,入社门槛较高。

    夏允彝被请到崇明岛见了义阳王后,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清兵多来自北方,水上战斗力薄弱,加上还忙于陆上征战江南,暂时无暇顾及明朝的水上反清力量,所以此时要抓住机会,他还指出在泖湖行动,现阶段比海上更便利,所以请吴志葵进驻泖湖。

    泖湖又称泖河,三泖,在太湖与长江口之间,地理十分紧要。

    然后他请手下还有两万多人马的黄蜚率兵进驻太湖,让田仰、荆本澈、沈廷扬等仍奉义阳王守崇明,同时又让黄斌卿带兵回到他曾镇守过的舟山一带,利用对宁绍一带的熟悉,联络旧部,号召乡绅,招募兵马。

    在他的建议下,义阳王从谏如流,封官授爵,调兵遣将,此时的义阳王号称麾下大军二十万,实际上也有五六万之众,比如黄蜚就有兵两万多,黄斌卿也有一万多人马,吴志葵、陈梧、王朝先等各拥兵七八千。

    黄斌卿南下进驻舟山时,局面并不顺畅,驻于定海的王之仁降清,且实力不弱,王斌卿派人到宁波各地征粮,还被王之仁部围攻,一时局面展不开,于是向崇明求援。

    然后才有了陈梧和王朝先各率本部南下。

    陈梧加封镇东伯、浙闽总督,而王斌卿加封肃靖伯、水陆官义招讨总兵官,王朝先加封靖安伯、两广总督。

    又封福建总镇、南安伯郑芝龙为南安侯,福建总督,加封镇海将军郑鸿逵为定虏伯,福建总兵。

    在夏允彝、陈子龙这些江南文学宗师,以及复社几社的巨子的带领下,苏常松诸府各地乡绅纷纷响应,无数义勇乡团都共遵义阳王之令。

    而他们实力也确实还很强,比如黄蜚也是员悍将,他叔父黄龙曾是毛文龙被杀后的东江总兵,此时手下还有两万多人马、黄斌卿一万多人马,吴志葵、王朝先、陈梧、田仰、荆本澈、沈廷扬等手下都有许多人马,还基本上本就是大明官兵,特别是有许多船,各式船只数千艘。

    要钱有钱,要人有人,要粮有粮。

    所有义阳王号称二十万,各种官兵义勇加一加,其实倒不虚。

    只不过,本质上来说,这些人马,都是弘光朝从南京、镇江、淮安、扬州那一带败撤回来的溃兵逃兵,许多基本根本就是一箭不发就一路东逃了。

    毫无斗志。

    至于义阳王朱朝墠,他是太祖第五子朱橚的七世孙,义阳王朱勤煘的庶子,是周藩第六代义阳王,辈份很高。

    崇祯和弘光帝属于堂兄弟,是朱元璋的十一世孙,而义阳王却是朱元璋的八世孙。

    朱棣家字辈是高瞻祁见祐,厚载翊常由,周王朱橚家字辈是有子同安睦,勤朝在肃恭,而鲁王朱檀家字辈是肇泰阳当健,观颐寿以弘。

    这个辈份是相当好认的,一目了然。

    义阳王朱朝墠(shan)论起来,那是崇祯和弘光的曾叔祖,比鲁王朱以海这太祖十世孙还高了两辈,比唐王朱聿键这个九世孙也还高一辈。

    当然,其实辈份高不是好事,辈份越高,离皇位继承权越远。

    朱以海好歹还是皇叔,朱聿键是皇叔公,你个朱朝墠皇曾叔祖难道还想继承大统?

    再说了,朱以海好歹是亲王,朱朝墠只是个郡王,同样都不是成祖这一系的。

    董志宁理清了这个关系后,心中既有大明在苏松一带有了这么一支反明大军,又暗暗为突然冒出的这么一个监国义阳王担忧。

    天无二日,国无二主。

    现在宁绍台地区都奉鲁王为监国,这苏松却奉了个义阳王,这下怎么办?

    难道大敌当前,自己先打起来?

    “董先生,你看复社、几社的几位巨子如今都奉义阳王监国,不如董先生也去崇明朝见义阳王?”

    董志宁回过神来,目光直视陈梧。

    “尔等既然打出抗清旗号,可为何却要做出劫掠百姓的事情?这岂是王师行为?将军为何要攻打松浦镇,抢掠奸淫百姓?”

    陈梧不以为意,“松浦的这些士绅早就投靠了鞑子,本镇前来征粮,他们不但闭门不纳,甚至还恶言相向,这是自寻死路,对这些里通外贼的家伙,有什么可客气的,通通该杀。”

    董志宁气的浑身颤抖。

    “鲁监国在宁波,面对谢三宾等降虏的伪官、劣绅,曾说过,只要不是主动投降并调头残疾百姓者,便只算一时形势所迫的难民,鲁监国在宁波,也只诛杀了谢三宾一人而已,并无伤害无辜,宁波士绅百姓皆满心拥戴,宁波也是一片太平,将军南来,却这般大开杀戒,四处抢掠,与贼匪何异?”

    陈梧不耐烦的道,“什么鲁监国,我等早拥立义阳王监国,如今义阳王麾下二十万大军,鲁王若是明白事理,就该主动退位归藩,朝拜监国义阳王,尔等也当奉义阳王为正统。”

    董志宁道,“义阳王、鲁王皆为太祖子孙,如今国难当头,同举义旗,便当一致对外,如何还分亲疏内外?还请将军先退出浙江,返回松江,我们两家先联兵击退鞑虏,共同收复南京,共祭孝陵!”

    陈梧却笑着道,“这可不行,什么事情都有个先来后到,天无二日,这天下只能有一个监国,哪里能有两个监国呢,成何体统。本镇现在是浙闽总督,尔等便都应当听从我的号令,如何做事,还轮不到你一书生来教导。”

    “来人,请董先生去休息。”

    不顾董志宁反对,几名亲丁拖着他就退下了。

    陈梧坐在那里,也没有了喝酒的兴致,喃喃自语道,“想不到这鲁王还有几分本事,这么快就能收买的这么多人心,转眼间居然就已经控制了宁绍台三府,这下有些麻烦了。”

    他又想到之前董志宁带来的鲁王的旨意,让他立即去慈溪朝见。

    王之仁张名振如今也在慈溪,这两人的名头他也是听说过的,打仗还是比较凶狠的,要不是忌惮他们,他早就直接带兵去‘朝见’鲁王了。

    可现在,倒有些进退两难了。

    思索了一会,终于下定决心,召来亲兵。

    “马上去给后面的参将张国柱传令,告诉他王之仁和张名振都在这边,现在定海定然空虚,让他火速带兵去把王之仁的老巢抄了。”

    “记住提醒他提防着点黄斌卿,宁绍台是本镇的地盘,别让黄斌卿抢了咱地盘。告诉张国柱,只要他顺利拿下定海,到时本镇便让他驻守定海,请封副总兵,把宁波绍兴两府都划做他防区辖地,两地钱粮丁口,都给他。”

    亲兵领命而出。

    “慈溪,鲁王,王之仁,张名振,本镇要拿你们如何是好?”

    沉吟半晌,他再次喊进来一个家丁。

    “去给后面的王朝先将军送信,就说这里出来个鲁监国擅立伪朝,让他火速带领所部过来与我汇合,一同将他们拿下。”

    “嗯,事成之后,俘虏兵马和缴获物资,一家一半!”

第47章 开张

    夜色苍茫,残月半隐。

    朱以海领着两营千人摸黑疾行在江南水乡的道路上,月色晦暗,好在此时是盛夏,连日晴后道路干燥便于行走,他这两营人马中,除了神机营那几百洋人佣兵外,剩下的也有几百老兵,另外补充的新兵也都是挑选的年轻健壮的。

    基本上没有夜盲症的,军官们让每个人都咬着一个木棍前行,禁止发出半点喧哗。

    不少新兵本就是宁波当地补充的,所以对这一带路况倒是十分熟悉,半摸着黑也能准确前行。

    沈宸荃一身短袍一路紧跟着朱以海,脸上阴晴不定。

    他一直就觉得鲁王不会那么安份留守,所以一直紧盯着,结果半夜鲁王真的就突然带兵出城,虽然行动悄然,可沈宸荃还是马上发现了。

    他追出来要阻拦,朱以海直接让人把他嘴捂了,最后沈宸荃赶紧抢先说带上他就行,朱以海才叫停了家丁杨伯兴。

    这一路跟随夜行,他是很恼火的,既自责自己没有早告诉其它人鲁王的行动,又自责没能坚持劝谏,居然还跟着出来,把城里其它人都蒙在鼓里。

    他本是慈溪观海镇人,听说陈梧乱兵劫掠观海慈溪,心中既担忧家中安全,又埋怨鲁王的行事鲁莽,堂堂监国,怎么还非要兼职旗手营官朱武?

    这是什么想法?

    有时觉得鲁王非常通情达理,甚至少有的果决勇烈,很有大局观,有格局,可有时又觉得他十分冲动幼稚,就如现在,王之仁和张名振两员大将都带兵出去镇压乱兵,还不够吗?

    非要跑出来凑热闹?

    但扭头看到月光下那张坚毅的脸庞,又说不出话来。

    这样的鲁王,也许又是这乱世所需要的吧,他刚才心中,不也正因为闪过这种念头,才最后决定跟着一起出来莽一回的吗?

    一阵马蹄声传来。

    夜色下几骑夜不收奔来。

    “前方发现一个城镇,正被乱兵围攻。”

    沈宸荃立马道,“前面应当就是鸣鹤场镇,那里是盐场,商贸也十分兴盛,虽只是乡镇,但城墙很高,而且城中有叶虞两大族,乱兵应当奈何不了。”

    但回来的夜不收却说,他们观察到乱兵已经上了几处城头,看样子,那镇子应当要守不住了。

    “乱兵有枪甚至还有炮,而且进攻很老练,几处佯攻,然后却重兵攻打薄弱之处,利用夜色掩护,虚虚实实的防不胜防,我看他们坚持不了多久了。”

    朱以海问,“离这多远?”

    “约摸就十里。”

    “知晓乱兵有多少人吗?”

    “声势很大,但有虚张声势之意,真正的乱兵估摸着不超过千人。”

    千人,夜色下上千的正规军打一个乡镇,确实会给小镇很大压力。

    “传令下去,全营停下,就地休息一盏茶时间,检查武器装备,要拉屎拉尿的赶紧,有空的赶紧吃点干粮喝点水补充下体力。”

    临阵之前,先休息一下。

    沈宸荃突然心跳加速起来,虽然他之前也带着族人召集乡勇,驱赶伪官赶来宁波聚义,但可没真打过仗,以前做过御史做过监军,都没真正上过战场。

    “殿下,对方千人,是否派人去寻找王总镇,让他派兵来支援?”

    朱以海笑笑,“区区千余乱兵怕什么,我们不也两营千人,何况这是有心算无心,突其不备攻其不意,乱兵正在打城,估计既疲且累,而且还有伤亡,咱们这突然从背后杀到,他们必败无疑。”

    “到时咱们也多打火把,虚张声势,那群只知道欺负百姓的逃兵,只怕吓的屁滚尿流了。”

    两支数量相当的人马,若是排兵对阵的打,肯定是各有伤亡。

    但半夜搞突袭,尤其是对方正在打城的时候,这兵马四散,被从后面捅一枪,那败的机率九成九。

    “还是小心些为好。”沈宸荃提醒,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这黑灯瞎火的,谁知道乱兵附近还有没有人马呢。

    “打仗哪有总瞻前顾后的,瞅准机会干就得了。”

    朱以海说完,走到路边,也痛快放起水来。

    提好裤子,也顾不上洗手什么的,抓起干粮袋,掏出点肉脯赶紧嚼起来,填了点肚子,六七分饱,他又掏出手铳检查,确认都装填到位,随时可以发射,又把背着的弹药检查一遍。

    沈宸荃见状,有些口干,“请殿下就在此坐镇,臣愿意同张将军前去击贼!”

    朱以海把枪插好,拔出刀握在手,“我现在是旗手营总兵官朱武,倒是沈公可以在此等候。”

    时间到,朱以海刀一挥,“出发。”

    十里路,说远其实不远。

    为了保持体力,朱以海没让急行军,而是保持正常速度,约摸一个小时后,他们终于听到了喊杀声,也看到了黑夜里的火光点点。

    一座小镇被无数火光包围,喊杀阵阵。

    夜色下的攻城战似乎达到了顶点,叛军已经杀入了城中。

    虽然城镇中两大家族带头出钱出粮,重金悬赏,可一群百姓,终究不是一支正规军的对手。

    陈俊见鸣鹤场一点面子不给,直接下令夜袭。

    对于他们而言,夜袭攻城,比白天强攻其实更有便利,夜色掩护下,那些百姓壮丁根本搞不清虚实,让他们有更多机会可乘。

    陈俊是跟着陈梧征战过关外的,作战经验挺丰富,尤其是手下有一队百战精锐的家丁,他的夜袭战术也很简单,先驱赶掳来的附近百姓,虚张声势,数面佯攻,上半夜打了半夜,搞的镇中青壮精疲力尽,疲于应付,甚至把弓箭弹药白浪费了大半。

    陈俊一直在城下盯着,等看到城上明显疲惫时,便开始派出了自己的兵马。

    先是分出几支人马,数面攻城,最精锐的一支人马,却一直按兵不动。

    等到半夜时,几处城头都攻上去激烈近战时,陈俊却派出了养精蓄锐已久的那支人马,在家丁队的带领下,突起发难,直接就打上了城头,然后很快就突防杀进城中,并为他们打开了城门。

    这家伙把多年征战得来的战术经验,发挥的淋漓尽致。

    陈俊狞笑着催马狂奔,带着剩下的家丁和人马,直冲城中。

    乱军狂笑,又一座江南繁华小镇被打下,里面无数的金银钱财,还有数不清的女人,都已经任由他们采撷了。

    狂笑声中,没有人发现,在他们的背后,有一支人马正发起突袭。

    朱以海根本不理会沈宸荃和张名扬他们的劝说,带着自己的六十名家丁,提着刀就往前冲。

    一千人马,两营左右包抄。

    每营四哨人马,按一头一尾两翼的阵法,分成四部行动,互相呼应。

    “殿下慢点。”行人沈文忠也披着一副棉甲,一手提着一面皮盾一手提着把刀,这位文弱的乞丐秀才,跑起来并不慢,总是抢先朱以海一步,护在他前面。而砍柴工出身的家丁杨伯兴端着长矛掩在一侧,一双眼睛不时扫过两旁,随时准备掩护殿下。

    六十名家丁,或刀或盾或枪或铳,犹如一朵绽开的梅花围绕着鲁监国前行。

    “趁贼人没发现,赶紧跟着冲进城,先控制城门,来个关门打狗,瓮中捉鳖!”

    “他娘的,一个乱军也别放跑了!”

    朱以海没骑马,这种夜色下入城,骑马不是太好选择。

    全军火把都没打,原计划是如果贼人还没破城,到时他们就忽然举火,虚张声势,假装是千军万马来攻,对贼人各个击破。

    可没想到乱兵动作到是很快,居然已经攻入城中,恰巧又是正在入城,其它几路还在各处城墙做战呢,朱以海当机立断,直接顺着杀进去吧。

    两营八哨,加上两个营官亲兵队,猛冲向前。

    风在耳边呼啸,朱以海也不由的心脏砰砰直跳。

    好刺激!

    风中飘来浓浓的血腥味道,刺激的肾上腺素更是彪增。

    一路冲到了镇子西门前,这里血腥味更浓,甚至能看到脚下横七竖八倒伏的尸体,甚至还有些人满身是血的躺在地上呻吟呼号。

    冲冲冲。

    朱以海感觉脑子都发胀了,握着刀的手都不由的用尽全力。

    终于冲入了城中。

    神机营前哨已经接火。

    那些佛郎机佣兵不愧是欧洲三十年战争的老兵,他们丝毫不惧,十分沉稳,冲入城后,砰砰砰的就是一阵排枪,将守在那里的一队乱兵打的七零八落,然后又一队鬼佬冲上前,提着长枪就冲了过去。

    这支葡萄牙佣兵队,虽然是一支火枪队,但实际上因为他们装备的主要还是轻型火绳枪,虽然燧发枪等早已问世,瞎火率还低,可因为火绳枪更耐用,更便宜,且制造也更简单快捷,所以佣兵们用的基本上都还是火绳枪。

    他们装备的火绳枪主要是轻型火绳枪,射程一百多米,枪长一米五,重十几斤,铅弹四十克,并装备少量带支架的重型火绳枪,射程更远威力更大。

    当然,火绳枪虽然火力凶猛但却仍架不住骑兵的冲击,所以在欧洲战场上,他们早形成了将射击部队火枪手和近战部队长枪手混编的习惯。

    火枪手们也会配备短剑,而长枪手们也会配备手铳。

    战斗时,这些高大的长枪兵们手持着五米长的长枪密集向前,主要防御骑兵冲锋。

    火枪手们则提供火力支援,有时也还会有炮兵小队,携带蛇炮等较轻便的火炮加强火力,当然,万一敌人冲到面前,这些火枪手们往往都会直接倒提火枪,拿火枪柄猛砸,而懒得去拔短剑对敌。

    暗夜里。

    城门口的那队陈俊部下被打懵了,那密集的一排火铳,还那么近距离,直接就射倒一片。

    等提着五米长枪的长枪手扑过来,不少幸存的乱兵更吓的大叫,主要还是这些佣兵不是金发碧眼,就是鹰鼻深目,长的跟罗刹鬼一样。

    尤其是大半夜的,这更吓人了。

    佛朗机长枪手们,每人一顶钢制头盔和胸甲,有些有钱的佣兵还自备了背甲和护喉,当然也有一些穷的长枪手们连胸甲也没,只穿了皮甲,甚至有人连头盔都没。

    但这并不妨碍他们此时那高大狰狞的巨大身躯猛冲。

    后面的火枪手一手缠着六米长的引火火绳,背着斜挎包,子弹袋上是十二发散装子弹,被习惯称为十二使徒,他们身上的防御装备比长枪手要差了不止一个档次。

    在大规模的军团战中,火枪手们往往是伤亡极大的,但在这种小规模的突袭战中,火枪手却凭着强大的火力,有着无可比拟的优势。

    他们一排火枪过去,前面小股的敌人就基本上崩溃了,然后高大的长枪兵们穿着胸甲戴头头盔,提着五米长枪大喊着扑过去一通乱刺,战斗就基本结束了。

    朱以海在六十名亲兵的护卫下终于冲进城,结果战斗已经结束,只剩下遍地的尸体,还有混杂着硝烟味道的血腥气在弥漫四散。

    那哨神机营佣兵,早已经冲向小镇更深处了。

    “冲冲冲!”朱以海有些不甘心连一个敌人都没干掉,指挥着继续往前冲,可他的家丁们却故意放缓了速度,始终跟前哨保持着一定距离,结果就是朱以海虽然冲在第一线,可却被保护的连敌人面都没见过。

    他冲到,哪的战斗早已结束。

    马蒂姆再次向朱以海证明了他们这些佛朗机佣兵名不虚传,更对的起朱以海丰厚的饷银,收银办事,毫不含糊,打起仗来绝不偷奸耍滑。

    该冲冲,该打打。

    而且这些佛朗机兵也没有什么战场割首级等习惯,都是打死了就继续往前冲。

    倒是后面一些兵在趁机捡便宜,乘机割脑袋,也不顾血肉模糊,兴奋的把被打死的乱兵首级割下,拴在自己裤腰上,暗夜里,如同收割的死神仆从。

    城内城外,神机营和旗手营两营八哨,同时发起进攻,一路猛冲,打的乱兵措手不及,如落花流水。

    “投降不杀,弃械免死!”

    陈俊带着一群家丁被团团包围,一脸阴沉,听着对面那群鬼佬后面喊出的汉话,他忍不住叫骂道,“你们他娘的是哪部份的,不知道爷爷乃是大明浙闽总督、镇东伯麾下千总陈俊吗?”

    砰的一声枪响,陈俊带着满脸不甘睁大着眼睛倒下。

    朱以海走上前,吹了口手铳,“聒噪,都说了投降不杀弃械免死,还敢顽抗。”

    辛苦一夜,终于开张了。

第48章 军法

    “殿下!”

    暗夜火光中,行人司行走充旗手营监军沈文忠带着一队营中亲兵过来,几名士兵被五花大绑着。

    “臣奉旨巡查战场,监察军纪。这几人枉顾监国军令,入城后抢掠财物,甚至奸**人,还杀害百姓,十足败类,现已擒下,请殿下发落。”

    天还未亮。

    鸣鹤场镇的战事基本结束,只剩下零清的清剿搜查。

    朱以海坐在盐场里,整个人仍很兴奋,他今晚全副武装,可有亲兵们护着,根本没捞到真正的战斗机会,只是最后一枪崩了个千总。

    “殿下饶命!”

    几个犯事的兵刚才还很嚣张,试图跟执法的沈文忠等动手,被干翻几个后拿下,一路上还骂骂咧咧,可此时到了朱以海面前,终于有些后悔了。

    战后抢劫,这本来也算是军中惯例,打输了沿途抢掠乡村百姓,打赢了就更不用说。这次半夜出兵,好不容易打了个漂亮仗,进了这盐场镇上,怎么能不抢点?

    虽然战前已经三令五申禁止抢劫,但谁也没当回事,向来如此嘛。

    该抢抢,哪有看到银子不拿的,看到漂亮娘们有机会肯定也要爽一把的。

    若遇反抗,说不得直接一刀砍了割下脑袋,还能冒充个军功首级。

    上面说归说,一般也是睁只眼闭只眼的。

    可谁知道这次遇上较真的了。

    夜色凉爽,就是蚊子有些多。

    朱以海腹中饥饿,正在吃肉,乱兵被击杀的马骡直接宰了炖肉,这天气不尽快处理,便会腐败臭掉浪费。

    “沈卿,把这些人的罪名一桩桩列出来。”

    “是,殿下。”沈文忠一身蓝袍,胸前扣了块胸甲,手提把剑,头戴一顶铁盔,也很有几分威严。

    “赵大河,神机营后哨什长,原浙江定海同城营兵,原籍登州,四十六岁。入城后,与同什手下闯入镇中一商户家中,杀害商户一家与奴婢共九口,老少皆没放过,并奸**子三人,抢掠财物,私藏战利品,臣奉旨监察,其还率手下武力对抗拒捕!”

    ·····

    “杀九人,奸三人,抢掠金银等物约折三百两,拒捕伤两人。”朱以海听着沈文忠的禀报,脸色非常的难看。

    他放下筷子,站起身来。

    “今日,这鸣鹤镇遭遇乱兵,伤亡惨重,无数百姓遭受刀兵战火,家破人亡。我等乃是正义王者之师,本是来解救百姓于水火,可尔等居然反而禽兽不如?”

    “殿下,小的错了,饶命,再不敢了。”赵大河慌乱求饶,他几个手下也都跪地磕头。

    朱以海咬牙。

    “把他们的军袍扒下来,他们不配为孤的御营亲军,把他们吊起来,待天明后在全军面前公开审判!”

    “殿下饶命啊!”

    朱以海走到赵大河面前,“你也是个老兵了,过去如何孤管不着,但既然入孤军营,便要遵孤军令。孤先前给你们发赏支饷,饿着你们了吗?亏待你们了吗?”

    赵大河羞愧低头。

    “你们是军人,是守家卫国,保境安民的子弟兵,而不是欺压百姓的匪徒。你们的赏银,你们的军饷,是哪来的?是百姓供给的,他们是你们的衣食父母。”

    朱以海气愤的一巴掌抽在赵大河脸上,将他牙齿都打落几个。

    仍不解恨,又一脚将他踢翻。

    “吊起来。”

    “饶你?”

    “苍天饶过谁?”

    “孤早有言在先,勿谓言之不预,你们当耳边风,那就休怪孤冷面无情。”

    “沈文忠,你再去传令全军,让旗手、神机两营各级军官,都亲自带着自己的家丁去巡查各地,节制麾下。若发现有谁违反军令,杀害百姓、奸**人、抢掠民众,私藏缴获,皆当场拿下,谁手下出事,孤就连他的上司一起查。”

    “普通营兵犯罪,什长同罪。什长若犯罪,队总同罪。队总犯罪,哨总同罪,哨总若犯罪,营官同罪!”

    “孤不会管他是旗手营的还是神机营的,也不管他是大明人还是佛朗机人,更不管他以前是浙镇标的还是石浦营的又或是海门、宁波新募之兵,皆一视同仁。”

    天子怒如雷霆。

    朱以海一声话,全场寂静无声。

    都感受到了监国的愤怒,这是真龙之怒。

    那几个士兵被扒光了吊在旗杆了,先每人抽了二十鞭,打的皮开肉绽,惨叫连连。

    鲜血引来许多蚊虫叮咬,让他们更是痛苦万分。

    在监国的愤怒之下,亲兵四出,鸣鹤场镇上的军纪在迅速的好转。

    原本还上头的士兵们,这会听闻殿下暴怒后,都吓的赶紧老实。钱帛虽动人心,美色诱人爱,可终究性命更加要紧。

    有一些犯浑的家伙还想顶风做案,或偷偷摸摸的抢掠,终究逃不过执法队,一经发现,就被打倒五花大绑带回,然后享受二十皮鞭,再吊旗杆的待遇。

    到天明时,场镇已经恢复安宁。

    满城尽是哀伤。

    叶当归一夜未眠,带着家丁守着大门、围墙一夜紧张,好在除了上半夜大门被撞了几次,围城上曾有兵试图跳进来,被他们拿铳吓跑后,后半夜就没再被打扰。

    忐忑不安的漫长一夜终于过去。

    黎明到来。

    一群男丁都提着拿铳的聚在一起。

    门被敲响,家中机灵的两个家丁回来了,他们天快亮时出去查看情况。

    见到两人豪发无伤,叶当归松口气,赶紧问,“外面什么情况?”

    两家丁有些兴奋,“外面安全了。”

    “昨夜是宁波的鲁监国亲自带兵来了,他们击败了陈梧的乱兵,听说鲁监国还亲手射杀了乱兵头目陈俊,乱兵几乎全被包围拿下。”

    “后来监国有些兵趁机抢劫,还全被抓了起来,就在原来盐场仓前,立了一排木桩,吊了一百多号人,全是监国的兵,还有好些佛朗机洋鬼子。”

    叶当归有些不敢相信。

    “鲁监国来了?”

    他们都觉得奇怪,这乱兵如匪,大家早有心理准备,但鲁监国的兵居然能够与民秋毫无犯?

    他们还以为昨天那伙兵打退了来犯的乱兵后,追远了。

    “没错,那些兵都在外面呢,他们打完仗,征了一些官仓场院,又借用了一些民房,然后还有好多兵都直接睡在街边屋檐下,还有直接在街上搭起帐篷的。”

    “据说鲁监国下了死命令,敢有扰民害人者,皆斩不饶。”

    正说着,这时外面响起一阵脚步声,然后门被敲响。

    大家噤声不语,十分紧张。

    “里面的人请听着,我是鲁监国殿下御营亲军旗手营什长杨伯兴,奉鲁监国殿下旨意,特通知场镇居民,乱军已被王师击败,殿下将在盐仓前举行公审大会,让场镇所有居民前往观审。”

    叶当归等人仍不敢吭声。

    “乡亲们好,请开开门,在通知单上签个到。”

    叶当归等还是不敢动。

    “里面是不是被乱兵躲藏,控制了住户,赶紧撞开查看吧。”外面又响起声音。“弓箭手、火铳手准备,若有贼匪负隅顽抗,格杀勿论!”

    “撞门!”

    叶当归吓的脸色苍白,赶紧喊道,“军爷请稍等,小民家中没有乱兵贼匪。”

    “请开门让我们检查一下,就怕有乱兵绑架了居民住户。”

    叶当归无奈,只得让人打开大门。

    门打开。

    两波人都拿着武器,互相警惕的打量着。

    杨伯兴上前,“我是鲁监国殿下旗手营亲兵什长杨伯兴。”

    “小民鸣鹤场镇叶家家主叶当归。”叶当归赶紧上前,然后对后面的兄弟子侄们招手,“赶紧去给几位老总拿些茶点来。”

    一小箱银子放到了杨伯兴等面前,约摸二百两银子,成色十足,银光灿灿。

    杨伯兴只扫了一眼,然后转头招来一人,“如何?”

    被招来的人正是原场镇中人,暂充向导,点头道,“对面确实是叶家家长叶公,以及他的家人们,没有生面孔。”

    “原来是叶当家,你好。”杨伯兴脸色稍好看了点,但仍没放松警惕,“在下公务在身,奉旨通知场镇居民,同时搜查乱兵余孽,希望叶公配合。”

    叶当归虽然解释说昨晚他们一直守着家门,没有贼人进来,但杨伯兴冷冷的不理他,讪笑几声,见油盐不进,又让人取来几百两银子,直接一千两银子摆在那,都没让杨伯兴打动。

    最后只好让开,让他们进去搜查了一番。

    好在这些人并没趁机抢掠,甚至也没有骚乱女眷,只是很规矩的里外搜查一遍,然后就出来了,全程都有他们在旁陪同。

    “现在请叶公在这通知单上签字画押,一会务必到盐仓前观审。还有,若是发现乱兵,请及时报告,你们家门口街上就有我们御营士兵巡逻,若是有我们御营的兵敢违纪侵犯百姓,你们也可以立即上报,殿下会为你们做主的。”

    叶当归被这番公式公办的样子有些惊到,甚至有几分不安。

    总觉得是没有满足这些人。

    “杨把总,不知道小的哪里做的不够的地方,还请明示。是否需要把银子换成金子,请给在下点时间准备。”

    杨伯兴却摇头道,“叶公,我们乃是监国殿下的御营亲军,是王者正义之师,昨夜那些犯纪扰民的,已经被吊起来等候公审了。”

    叶当归半信半疑,“那小的需要给监国殿下进献多少?”

    杨伯兴瞪了他一眼,“签字画押吧。”

    叶当归只好在那张通知布告上签字画押,然后那些人果然便转身走了。

    叶家一群人站在门口,面面相觑。

    “怎么办?”

    “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吧,礼下于人,必有所图啊,二百两银子都看不上,估计咱们这次得大出血了。”叶当归仍然料定那监国绝对是所图更大。

    想到此,不由的牙更疼。

    前门去虎,后门进狼啊。

第49章 雷霆

    朝阳初升。

    盐仓空场前,不管愿意还是不愿意,场镇上的居民百姓最终还是被一个个的请来了。他们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打开了紧闭的门户。

    昨夜乱军攻入场镇后,百姓们感觉末日降临,不少人惨遭毒手,更多人则逃回家中,紧闭门户,希望能就此逃过一劫。

    还真有许多人真的就逃过了一劫。

    天明才知晓,原来鲁监国自宁波来,昨夜击败乱兵,并节制麾下,与民无犯。

    携老扶幼,场镇士绅百姓缓缓而来。

    街道两边,旗手、神机两营士兵已经擦拭了衣甲刀兵,洗去脸上血渍,以全新的精神面貌迎接朝阳,面对百姓。

    士兵列队肃立,衣甲鲜明,刀枪锃亮。

    朱以海特意换上了翼善冠、螭龙袍,从旗手总兵朱武又变回了大明鲁监国殿下。

    神机营游击马蒂姆和炮兵队长尼古拉正在跟朱以海求情,昨夜入城后,抢劫的不仅有汉兵,也有洋兵。

    他们麾下的佛朗机佣兵,更擅长抢劫私掠,虽然他们很有雇佣兵的职业精神,但抢劫起来可是毫不手软。

    以前在欧洲,也向来如此,来到远东,也是这套行事。

    只是这回,在朱以海这里碰壁了。

    “马蒂姆将军,你们以前在欧洲做雇佣兵,他们有像孤一样给你们这么丰厚的赏银吗?更别说如此丰厚的饷银薪水吧?你们拿的可是教头的待遇,是跟军官一样的待遇,有这样的待遇,你们还用的着抢劫吗?”

    “况且,孤也不会允许你们抢劫孤的子民百姓,这些都是战前就一遍遍重申过的。”

    “不过你也放心,孤也不是暴君,处置行刑都是有依据的,犯多大事量多少刑,杀人偿命,奸淫处死,至于抢劫伤人的,罪次一等。”

    马蒂姆脸通红,有些恼。

    “殿下,我们千里迢迢来给你卖命,你怎么能如此对我们,要是这样的话,那我们便要走了。”

    朱以海却只是冷哼一声,有些不屑的道,“马蒂姆,你们是一群职业佣兵,我呢虽不是你的原雇主,但你们在临海也是接受了我的转雇合同的,我们现在就是雇佣关系,我给你们钱,你们替我办事。”

    “按我的规矩做事,如果你们做不到,那么一拍两散便是。只是我也希望你好好想想,你们从欧洲战场来到远东,也是背井离乡来求新生活的。你们接受雇佣北上,也是讨生活赚钱,以养家糊口的,我给你们的报酬,可不是一般的丰厚,对你们的要求,也只是最正常合理的,如果你们觉得这也不能接受,走了也是你们自己的损失。”

    “如果你们觉得以走来要挟我,那就想简单了。”

    “过了这村,可就没那店了,想清楚吧。”

    朱以海摆手,不再理会他。

    这些葡萄牙佣兵,朱以海很喜欢,是喜欢他们的职业精神和专业素养,他确实需要一支精锐的佣兵,更需要一支这样专业的火器部队来带他的神机营新兵,而且通过他们,还能与澳门的葡萄牙人搭桥接线,在他自己还没有足够的火器制造能力前,直接向澳门那边采购火铳火炮。

    毕竟澳门的铸炮厂,是这个时代远东最好的火炮厂。

    但是,朱以海也不可能让这群佣兵给左右了。

    马蒂姆没想到朱以海这么强硬,想翻脸又犹豫着,尼古拉这时便来充当和事佬,拉着他先退下了。

    “鲁监国可是个大方的金主,我们可不能得罪了,要不到哪找这样的金主去?而且这事情说来,我们也确实理亏。”

    “可咱们向来是这般做事的。”

    “如今不是不一样了嘛,鲁监国不也早说过,所有缴获一律归公,禁止私掠,但是战后会把部份缴获分赏给大家嘛,这样其实也挺好的,能省很多麻烦。”

    “再说,这次咱们的人也没犯多大事,就是抢了点钱财,打伤了几个百姓,有两家伙调戏了几个女人,都不是大事,所以没必要跟监国殿下闹僵嘛。”

    “为了这丰厚的薪水和赏钱,忍一忍!”

    马蒂姆无奈的点头,“我只是觉得有些憋屈,自从来到浙江,这位监国殿下处处拿捏着咱。”

    “管他呢,只要钱按时支付,还有额外的赏赐,还有啥不满足的,你看咱们来才几天,都拿多少银子了,都没真正打过仗呢,这般轻松的钱赚着还有什么不满的。”

    “那几个家伙也是自讨苦吃,咱们之前也是已经通知他们别乱来,他们自己不遵守规矩,吃点苦头也长点教训。”

    佣兵嘛,不就是卖命赚钱的,都从欧洲跑来这东方来,其实哪个又是过的好的,真过的好的,也不会跑到这来了。

    这年头,这么好的工作可不好找啊,拍拍屁股走了,还真找不到这样的好工作了。

    尼古拉笑道,“我还等着毕神父从澳门带回来更多的大炮,到时侯鲁监国说不定要成立专门的炮兵营,那时我也能当个火炮游击、参将什么的了。”

    另一边。

    “殿下,咱们现在还得靠这些鬼佬带神机营呢,这般得罪他们也不好吧?不妨忍一忍,一些小事也就不用计较。”

    朱以海对沈宸荃这话却不赞同。

    “要成大事,首先得有原则,若是没有底线,总是随大流,是成不了事的。孤设立诸营,要打造一支王者之师,能战之师,不仅得这些人肯战敢打,还首先得有军纪。有军纪才是兵,否则就是匪,甚至随时可能会反咬一口。”

    “必须从一开始就严抓狠打,要不然孤难道要养一群吴三桂、刘泽清、刘良佐、祖大寿陈梧这等人?”

    “今天是孤第一战,也是旗手营、神机营成立后的正式首战,越发得抓紧了。”

    “他们昨夜破贼有功不假,但功是功,过是功,有功则赏,有过则罚,不能混淆。”

    朱以海看着那边一排排木桩上吊着的那一百多个人,表情严肃,防微杜渐。

    万事开头难,如果这头没起好,以后想再抓就难了。

    “人都到齐了没?”

    “差不多都到了。”

    “那就开始吧,”朱以海也就下半夜眯了会,这时也有些困倦了,还是强撑着精神,“先把那些乱兵的军官都押上来!”

    公审开始。

    朱以海亲自担任主审官,沈宸荃、张名扬等充当陪审官。

    一排乱兵的军官被押了上来。

    沈文忠走出来,先宣读这些人的身份、罪行,身为大明官军,却抢劫乡里,杀害百姓,罪在不赦,身为军官,更是罪加一等。

    主犯陈俊昨晚就被朱以海射杀了,这时半个打烂的脑袋也被提上来示众。

    不少妇人直接吐了,也有不少百姓拍掌见好。

    对于那些乱兵军官,朱以海没有丝毫同情,虽然乱世里有些人也是迫于无奈,但雪崩之时并没有半片雪花是无辜的。

    不管他们此时如何求饶,甚至痛哭流涕,但朱以海仍然把一张写有斩字的木签抽出来扔了下去。

    “斩立决!”

    一个都不放过,统统当众斩首。

    “把昨晚那些犯事的狗日的解下来,让他们充当刽子手行刑!”朱以海黑着脸道。

    被抽了二十鞭,又吊了半夜,蚊子咬的满身包的一群旗手、神机营犯事的家伙,被解了下来,然后充当刽子手。

    “斩!”

    一声斩字喝出。

    那些家伙挥刀砍下,一颗颗首级被砍下,血溅刑场,引来阵阵喝彩。

    许多百姓咬牙切齿歇斯底里的大声欢呼狂叫,以发泄心中的那股怒气。

    而行刑的刽子手们却手发抖,他们昨夜也都犯了事,谁也不知道一会自己是不是同样下场。

    砍完乱兵军官。

    朱以海又让人把俘虏的乱兵中,犯有杀戮奸淫等罪的拉出来,都一并砍了,剩下的则负责搬尸体,被迫经历着一轮轮的恐惧。

    最后朱以海对这些恐惧的乱兵宣布了处置结果。

    每人鞭二十,剥夺衣甲武器,等宁波乱兵都平定后,发二百文线路费遣散回家。

    一个乱兵他都没要。

    阵阵掌声响起。

    场镇百姓对这些处置,明显都非常满意,感觉大快人心。

    接下来是处置自己人。

    杀人、奸淫的,被拉出来,宣读罪行,还叫来百姓指证,同时让他们自辩,可证据如山,不容狡辩。

    “违犯军纪,残害百姓,剥夺衣甲,革出军伍,斩!”

    朱以海再次扔出斩字签。

    不顾他们的求饶,仍由犯事兵士行刑。

    接着再处置抢劫、伤人、非礼、私藏战利品、抢功斗殴、拒捕的这些人处置,这些人罪要轻一些。

    处以鞭刑、军棍,箭穿耳朵游营或是罚俸等,严重的伤人、非礼的那些,直接革除、遣散。

    “他们昨夜的战功,如实计算,该给的赏银,该分的那份战利品不要少他们的,功是功,过是过。但孤的军营,也留不得他们了,让他们滚!”

    砍了十几个,开除了三十几个,还有百来个犯事较轻的,打一顿罚点钱,观察处置。

    叶当归、虞九安等场镇中有名望的士绅们被请过来,“对孤的处置,尔等可满意?”

    这一顿杀的人头滚滚,打的皮开肉绽的,他们这群百姓早看的心头翻涌,甚至是噤若寒蝉。

    “殿下圣明,万岁。”

    虞九安纳头便拜,此时他满脑子都是自己曾经随谢三宾去杭州朝见博洛,献银进贡的事,就怕这鲁监国也一刀把他砍了,然后将虞家抄家灭族。

    “草民虞九安知错,愿捐献一半家财助饷充军。”

    朱以海笑笑,“鸣鹤虞氏,千年名门,先有虞氏,后有鸣鹤,孤知道虞公先前与谢三宾同行北上朝拜虏帅,还进献金银。但孤不怪罪虞公,你们也不过是遭逢国难的难民为求自保而已。”

    “草民一时糊涂,请殿下宽恕,现愿意捐献家财以赎罪。”

    朱以海继续笑着道,“虞公的一片忠心,孤感受到了,也心领了,国家危亡,匹夫有责,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吧,虞公能为国家贡献一分力,很好,文忠,你领虞公到一边去商议一下捐献事宜。记住,尽力而为,可不能让虞家为难。”

    虞九安泪流满面,也不知道是感动的,还是心痛的。

第50章 并立

    当公审大会结束时,鸣鹤场镇盐仓前爆发阵阵欢呼声。

    场镇绝大多数百姓,对于这位年轻的鲁监国十分感激,甚至带着几分拥护。至于那些昨夜在城破后即将遭受乱兵劫掠的紧急关头,被鲁王带兵救下的大户商贾们,则又是心情复杂了。

    对鲁监国既有感激,却又有几分暗暗的不满。

    几乎各家都被迫的捐饷助军,虞叶两大家更是被迫各捐了五万两,虽然对他们两家来说,其实五万两银子不算多,他们昨天在乱军来攻时,也都主动的曾经各拿出了一万两来重赏勇夫。

    可毕竟是被迫的,所以心中还是有几分不满的,却又无可奈何。

    鲁监国的银子可不好欠,沈文忠等几位行人们比较客气,但那些旗手营神机营的兵可不客气。

    昨晚军纪严明,没有半点抢掠,唯一收获就是干翻那千余乱兵后,从他们手里搜得一些乱军劫掠所得。大家都等着这些富户们多捐些,这样监国殿下也才能有银子给大家颁赏。

    “义阳王?”

    盐场一处院内,抽出空来的朱以海跟沈宸荃、张名扬等坐下来议事。

    在那些乱军军官被杀前,他们是被突击审讯过的,也得知了如今在吴地还有另一个监国,甚至他们论监国的时候,不比朱以海晚,几乎是同时各自举旗的。

    而他们如今号称二十万人马,甚至比鲁监国实力还更强。

    朱以海已经收复越地三府,但义阳王却都已经从吴地派兵来越,甚至黄斌卿都早就是义阳王派来的兵马了。

    这就让人十分意外。

    怪不得这黄斌卿连朱以海赐封的伯爵都瞧不上,原来他早就有组织了。

    这个陈梧居然也是义阳王封的镇东伯,甚至还是来做浙闽总督的,而还有一个王朝先一同南下,却是做两广总督的。

    张名扬依然是木头人一样,“义阳王有何资格监国?他仅是周藩的一个郡王而已!”

    朱以海也觉得有些麻烦。

    明末的周王还是比较有名的,李自成三打开封府,打的就是周孝王朱恭枵的藩地,而这位周王口碑比福王强多了,面对李自成三打开封府,据说把府库存银全都拿了出来,重赏募勇抵抗,擒一贼百两,杀一贼五十两,前后一共拿出了一百四十万两银子发赏助军。

    凭此挡住了闯军一次次攻城,甚至让自己王府的奴仆都饿的面有菜色。

    最后实在挡不住了,挖开黄河堤水淹开封府带着城中士绅官员们逃离开封。

    又据说,后来崇祯自缢殉国后,周王福王潞王等几王在淮地,当时南京文武甚至打算拥立周王为帝,理由就是周王在面对李自成时的突出表现。只是周王当时病重,后来没多久就死了。

    弘光建号,立都南京,封周王世子之子为新周王。

    不过这个周孝王的孙子很懦弱,潞王降清后,也马上过江投降了。

    “朱朝墠?不可能吧,这按周王家字辈,这义阳王朱朝墠岂不是周孝王的曾叔祖辈?是之前降清的周王朱伦奎的天祖?怎么辈份相差这么大,不会是假冒的吧?”沈文忠表示怀疑。

    朱以海倒是相信这方面不可能做假,毕竟如今审到的信息表示,这个义阳王得到拥立的支持者可不少,淮阳巡抚田仰、户部侍郎沈廷扬,监军荆本澈,以及黄斌卿、陈梧、王朝先、吴志葵等数位总兵官的支持,这些人地位都不低,不可能被一个假冒的郡王骗。

    “太祖立国至今近三百年,各藩繁衍枝系众多,有的生息快,有的慢,辈份相差大也正常。”

    义阳王朱朝墠是首代周王七世孙,周孝王是十世孙,而弘光封的那个周王是十二世孙了,相差五代,但考虑这毕竟近三百年,相差五代也不是不可能。

    就好比朱以海便是太祖第十世孙,崇祯是太祖十一世孙,唐王是太祖九世孙,这个朱朝墠是太祖八孙世,都不一样。

    现在只能相信这个朱朝墠是正牌义阳王,毕竟问题关键不是真假,而是他已经被三吴一众文臣武将拥立,似乎还得到三吴地区众多士绅支持,比如复社几社的几位巨子陈子龙夏允彝等就已经支持了。

    还号称二十万兵马。

    这对朱以海新建的鲁监国朝廷无异是个很大的冲击。

    之前朱以海一直考虑的是唐王朱聿键,想的是如何抢在他之前即位监国,抢占先机,占据正统。

    可谁想到,这居然还节外生枝,又来个义阳王监国呢。

    他仔细回想,似乎南明历史上各种监国、皇帝一堆,比如福王即位前做过监国,潞王投降前做过监国,朱以海做过监国,然后唐王即位前也是做过监国的。

    甚至广西的靖江王也做过监国,然后好像江西也有郡王做过监国,苏常一带似乎确实有个义阳王监国过。

    不过他们在苏松一带举兵,很快就失败了,所以到底有没有正式监国过,也不是很明确。

    虽然朱以海也能大致猜到这义阳王现在号称二十万兵,还没闹起半点水花来的主要原因来,看看他手下这些总兵官,再看看如今这南下陈梧、黄斌卿等,都是一群逃兵。

    逃跑倒是一个比一个快,苏松这种江南要地,清军既然占领了,就不会轻易给他们机会翻盘,尤其是那都是长江三角洲一马平川的地方,无险可守。

    没有点坚决的意志,肯定成不了事。

    沈宸荃似乎有些兴奋。

    “想不到三吴之地,还有如此多朝廷兵马,昨晚倒是误打了自家人了。”

    朱以海不屑的冷笑了两声,“就陈梧这等乱兵逃将,指望什么?”

    “殿下,是不是派人去找王之仁张名振两位将军,让他们暂且收兵,自家人不打自家人啊,这个时候,更应当联手抗虏,岂能内讧?”

    朱以海对沈宸荃的天真不太满意,但也能明白他的想法,毕竟现在鞑虏势大。

    可他不会相信陈梧等这些人,也不会相信义阳王他们,因为历史早证明他们是扶不起来的。

    义阳王封的水陆官义招讨总兵官黄斌卿是何等人?

    历史上这家伙对清军不是逃就是龟缩舟山,但是却好几次出手突袭和吞并抗清的明军人马,比如王朝先、王之仁、张国柱、沈廷扬、荆本澈等都被他袭杀兼并人马,抢夺船舶物资。

    还曾在鲁王危机时,两拒其撤退舟山。

    这种人算人?

    史书评价,黄斌卿怯于大敌,而勇于害其类。

    而眼前这个陈梧,从嘉兴跑来宁波,就算他是来当总督的,起码也得有个朝廷总督的样,一来就纵兵抢掠,残害百姓,这算个屁的官军?

    指望这群人光复天下,中兴大明,你还不如指望张献忠的西营和李自成的顺军呢。

    人家历史上张献忠余部的西营和李自成余部的忠贞营,确实坚持抗清了几十年,不比这些所谓总兵们强?

    只是此时朱以海也确实得考虑一个问题,就是不管怎么说,他们既然打起了监国旗号,那他们也算是一个朝廷,这个时候若是内斗,那就会被视为正统之争。

    “义阳王崇明监国之事,暂时还没弄清楚,孤会派使者前往联络,一探究竟,若是真的是太祖子孙领导抗清,孤高兴不及。

    到时究竟是奉谁为正统,或是各据吴越联手抗虏,将来恢复南京,共拜孝陵,这都是后话。”

    他缓了缓,对沈宸荃道,“但是眼下,孤不管陈梧这个什么浙闽总督的真假,孤只看到他残害百姓荼毒地方,所以绝不能坐视不管,更不能容忍。”

    “孤坚决要先打掉陈梧再说,此人若是昨日孤派人联络时,便主动实情相告,又能节制部下,一切好说,现在弄到这境地,孤绝不容他!”

    吴越二字一出,其实已经表明朱以海态度,不管义阳王是真是假,反正他都不可能放弃自己监国身份。

    最坏的局面,也不过是吴越互不相犯,联手抗虏,将来先复南京者王。

    浙江自古分为两浙,以钱塘江为界,江左也称浙东,江右也称浙西,而浙东以山地为主,古为越地,江右是嘉湖杭平原为主,古属吴地,与吴松地区文化更接近。

    浙江八府,浙西是杭嘉湖三府,而浙东则除了宁绍台,还有温处、金衢严八府。

    朱以海叫来几名亲兵,写了几封信,分别送去给王之仁、张名振,以及留守后方的王鸣谦、王相、钱肃乐等人。

    “告诉王总督和张总镇,不管陈梧自称什么身份,孤都要他们按计划将此贼拿下,尽快恢复浙东安宁。”

    “让王鸣谦参将和钱侍郎小心提防王朝先和黄斌卿,这二人故意对我们隐瞒消息,必然是心怀不轨,别有用意,当心他们趁虚而入。”

    “若他们敢领兵来犯,尽管痛击!”

    “殿下,国难之际,不如对武将多些容忍?相忍为国。”沈宸荃劝说

    朱以海摇头,毫不犹豫的回复,“越是国家微弱之时,越不能容忍这些国贼,孤不管什么文臣还是武将又或是士绅、百姓,敢举刀向着我大明百姓,孤都会先拿他开刀!”

第51章 开战

    松浦镇中。

    陈梧的兵仍在满城劫掠,毫无军纪,凶过悍匪,到处是哭天抢地。这些兵面对鞑虏南下三吴时,一个个望风而逃,跑的比兔子还快,但面对无辜的百姓之时,却凶狠狰狞猛过老虎。

    城中最大的座宅院前厅,陈梧正跟几名手下将校在喝酒。

    “伯爷,这松浦镇地方虽小,但还真挺肥。”一名脸上带疤的军官笑道,厅中摆着大大小小许多箱子,装满了金银铜钱,还有许多金银首饰,许多首饰上面还带着血渍未干,都是刚抢来的。

    各路人马放开抢掠,照老规矩,劫掠一半得上缴,这上缴的一半送到陈梧这。

    到时陈梧拿两成半,然后各级军官们再拿两成半,剩下五成则充做军费。

    反正这年头也指望不了朝廷的饷钱,一切都得靠自己,他们也早习惯了这种方式,尤其是自弘光被俘后,这些军头们更是完全没有了束缚,各凭本事了。

    义阳王崇明监国,能给他们的也只有空衔虚爵,还得他们这些人送钱粮等支持呢。

    “融一万两银锭出来,派条船送去崇明进贡给义阳王。”

    “太多了点吧?”一名军官不舍。

    陈梧却摆摆手,“钱算个毛,这里遍地都是,抢就是。”

    “就是,我听说这次鲁王在宁波抄谢三宾家,可是抄了许多金银,据说金子就抄了三万两啊。”

    “哈哈哈,等王朝先过来,咱们将他们干掉,到时就是我们的了。”

    “要我说,根本没必要等王朝先来,咱们自己动手,可就全是咱的了。”

    陈梧捋捋胡子,“那王之仁和张名振还是比较能打的,当心反咬一口。”他对自己手下人马比较清楚,真正能打的也就是各级军官养的家丁,这些家丁可轻易不愿意损伤,这可都是大家压箱底的本钱。

    “让各哨都小心点,多派点夜不收出去盯着,当心那王之仁张名振摸过来了。”

    “伯爷放心,不是都打探清楚了吗,那鲁王手下几营人马,才两三千兵,他们这会只怕还在等咱们过去拜见呢。”

    另一人笑道,“这鲁王一看也是*都没长齐的,别人都是扫地为兵,生怕人少,他倒是*,居然还拼命削减人马的,王之仁两万五千的浙江总镇,他倒是给人家搞的就剩下两营人马,这种人,还出来凑什么热闹当什么监国啊。”

    “哈哈哈!”

    众人哄堂大笑。

    他们这些人奉义阳王监国,谁不是有一营兵就敢号称万众?

    黄蜚两万来人,都敢号称十万精锐。

    陈梧不也到处拉壮丁,拼凑出一万多人马嘛,乱世嘛,兵越多这才本钱越厚,谁还嫌本钱多呢。

    那鲁王行事,一看就是个书呆子,这种人能成什么事。

    别说他连个伯爵都舍不得给,就算肯给,陈梧都不愿意奉这种人为主。

    “来,喝酒,待王朝先一到,咱们就过去把那毛都没长齐的鲁王给拿了。”

    “伯爷,到时凭这平灭伪朝之功,伯父必然要高升侯爷了。”

    “哈哈哈。”陈梧得意,“本镇晋封侯爵,也定给你们也都谋个总兵参将加封。”

    “干!”

    ·····

    松浦镇外。

    朱以海带着千余人马打着陈俊的旗号,穿着他们的衣袍一路大摇大摆过来。

    张名振带着营中将校赶紧上来拜见。

    “殿下怎么来此战场?”他有些恼怒的瞪着兄弟张名扬,“混账,你如何当差的?”

    朱以海拍了拍张名振,他身上甲衣满是血渍,可知这一路过来,也不轻松。

    “是孤要来的,你先跟孤说下现在什么情况?”

    “陈梧就在前面松浦镇中,董评事也在里面。”

    “臣抓了几个舌头,那陈梧正派人去请王朝先带兵前来汇合,胆大包天想要去慈溪袭击殿下。”

    朱以海却不以然的笑笑,“孤是问你,你还在等什么?”

    张名振昨夜一路过来,沿途袭击了几波乱兵,尽显大将之风,没有让一个乱兵跑掉,将他们拿下后全绑起来了,一路打到了这里,却还没惊动得意中的陈梧等。

    “殿下,那陈梧和王朝先他······”张名振一时不知道要怎么说。

    “他们奉了义阳王在崇明监国是吧,这个孤已经知晓了。”

    “殿下,那咱还打吗?”

    “孤昨晚让人过来见你,你没见到人?”

    “见到了,臣只是想问,是不是再考虑一下?”

    朱以海望着张名振,“考虑什么?”

    “鞑虏当前,是不是先一致对外?”

    朱以海挽起张名振的胳膊,很认真的道,“昨晚在鸣鹤场镇,我跟宸荃、名扬他们也说的很清楚了,义阳王等在崇明举旗抗虏大旗,孤非常欣慰,我皇明朱家总算不全是软蛋了。”

    “孤愿意与义阳王联手抗虏,一同恢复大明。甚至鞑虏当前,可先不要追究谁先谁后谁正统,他在吴孤在越,吴越联兵抗虏,将来嘛,先入关中者王,谁先收复两京,便奉谁为君。”

    张名振被这番话说的愣住。

    本来天亮前,他就已经到了这,完全可以发动突袭,对这支没什么防备的乱军动手。但他停下了,就是因为知晓了他们居然不是逃兵,而是义阳王任命的浙闽总督陈梧的兵马。

    他犹豫了。

    这个时候,自己人打自己人似乎不好。

    “侯服啊,孤与义阳王皆太祖子孙,抗击鞑虏不分先后,不分长序。但是,陈梧这贼,孤不能容忍。他带着一群逃兵潞将,一路打家劫舍,这根本不是抗虏义师,这是一群强盗。孤如今身为越地监国,岂能坐视百姓被掳掠而无动于衷?别说孤现在是监国,就算孤只是这浙江的督师、巡抚,哪怕只是一个宁波知府,孤今天都要斩陈梧于剑下!”

    “殿下,要不臣进松浦镇见陈梧,跟他说明,警告他一二?”

    “用不着了,乱世里陈梧这种人太多,孤却绝不愿意姑息。孤还是那句话,抗虏驱鞑,有一个算一个,孤都愿意接纳联手,但对陈梧这种打鞑子两脚抹油,残害起自己百姓却凶如虎狼的家伙,孤一个都不放过。”

    “侯服你若是犹豫,你便留在这里休整,孤亲自去拿下他的狗头!”

    朱以海如此态度明确,张名振也知道自己的犹豫让监国不快了。

    当下咬牙,“臣该死,请让臣将功赎罪,率部拿下贼子。”

    “孤既然已经来了,那就没有闲坐看戏的道理,一起吧。”

    三营人马汇集,一千余人,都没什么减员,陈梧虽然都见过了鲁监国的使者,却还没把鲁监国放在眼里,以为这位跟义阳王一样的。总以为,主动在他。

    还幻想着跟朱以海玩缓兵之计,等王朝先过来把朱以海一网打尽呢。

    却不料,张名振朱以海他们出手这么迅速,甚至早就打到他门口了,可他把各路人马撒出去抢掠,连个正常点的警戒都没,跟个烂网似的被洞穿了还不知道。

    总以为来到了越地,远离了清军,就已经安全了,可以为所欲为,高枕无忧。

    张名振有些懊悔昨天的犹豫,这会立功心切,便亲自带着家丁,打着昨夜缴获的陈梧手下旗号,往松浦镇中奔去。

    朱以海手里拿着个千里镜,远远打量着张名振一行。

    比预料中的还要轻松,松浦的陈梧部下,看到自家人马的旗号后,连过来检查的都没有,就这样让他们大摇大摆的过去了。

    甚至大早上的,松浦镇的城门,也直接就那么敞开着。

    朱以海心无波澜。

    此时他心中想的还是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义阳王,史料中记载不多,好像在江阴那场艰难的战斗中,义阳王曾经派人去救过江阴,但也没有什么力度,江阴死难后不久,吴地抗清的浪潮,也就一点点的被清军平灭。

    好像这义阳王后来也就南下投奔了鲁王,似乎后来又去投奔了福建郑家。

    他手下的那些人,黄蜚吴志葵王朝先黄斌卿沈廷扬荆本澈等等,反正后来也或死或南下。

    相比起抗清十八年的鲁王,这群人就如一个泡沫,阳光一照就碎了。

    历史上南明前期真正成气候的也就是浙东鲁监国和福建的隆武帝了,两家联手本大有可为,结果还刀兵相向,先内斗起来了,你斩我使者,我杀你臣子,让鞑子坐心渔利,让人痛心。

    之前他第一时间打出监国旗号,也是为了抢占先占,避免再次唐鲁内斗。可没料到,现在却又来了个义阳王。

    看张名振、沈宸荃等人的态度,其实大明的臣子们还是不希望内斗的。

    这应当是好事。

    可朱以海也不能容忍陈梧这样的人。

    当然,这不仅仅是对乱兵逃兵的打击,也是对三吴义阳王监国的明确表态。

    他没说不承认义阳王监国,但也不可能自己放弃监国。

    所以现在他只能说吴越联手,并肩抗虏,至于将来,先入关中者王。

    这算是一个让步,不想先自己人为了一个正统打起来。

    可他也清楚,只怕这个事情并不容易解决。

    他对陈梧下手,哪怕以陈梧纵兵劫掠为由,这事也怕很难过去,义阳王那边估计只会视为他率先开战了。

    两头为难。

    朱以海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殿下,张总镇入城了。”

    朱以海回守神来,举起望远镜,果然张名振已经进城,正在控制城门,他的亲兵正向这边挥旗示意。

    朱以海收起心中思绪,“跟我上!”

第52章 不赦

    “我乃大明镇东伯、浙闽总督!”

    “你们安敢放肆!”

    松浦镇中,张名振打着陈梧部旗号夺下城门,朱以海率部迅速入城。一场突如其来的战斗,来的突然,结束的也快。

    陈梧等还在喝酒聊天,甚至还搂着抢来的妇人们在得意中,结果就被一锅端了。堂堂大将,结果赤着上身被五花大绑拖死狗一样的拖到了朱以海面前。

    朱以海瞧着这个家伙,长的确实魁梧粗壮,若是穿上铠甲,倒有几分门神的感觉。可惜这样一个朝廷大将,在这乱世之时,却反而调过头来骑在百姓头上做威做福。

    “闭嘴!”

    陈梧被按着跪在朱以海面前,他梗起脖子瞧着这个年轻人。

    沈文忠上前,朗声道,“站在你面前的乃是大明太祖高皇帝十世孙,大明第十一代鲁王,当今监国殿下也,还不跪拜!”

    “鲁王?”陈梧眼睛转了转,“殿下只怕还不知道吾等已在崇明拥立义阳王为监国,三巡抚八镇总兵,以及二十万大明将士共同拥立,三吴诸郡各地乡绅义勇皆响应。”

    “我乃义阳王监国钦授镇东伯爵、浙闽总督也,殿下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他着重强调三巡抚八总兵,二十万兵马这些词。

    可朱以海却只是不屑的打量着他。

    “陈梧,你也是宁波本乡之人,这慈溪与你家上虞相隔不过数十里,你怎么能对乡亲们下这等狠手?你愧对养育了你的这一方山水!”

    “你辜负了你身上的军袍!”

    “身为本乡子弟,身为大明军人,却不思保家卫国,守境安民,面对鞑虏你临阵逃脱,辜负国家。面对乡亲,你纵兵劫掠,就是人心兽心的东西!”

    “你身为军人,上不能报君王,保家卫国。下不能守乡土,保护乡亲,你说你还有何脸面自称大明军将?”

    “剑来!”

    杨伯兴捧大剑上前。

    陈梧脸露怯色。

    “你不能杀我,我是大明镇东伯,我是浙闽总督,我是义阳王监国拥立元勋!”

    “你这样做,是挑起两家战火,义阳王二十万大军,你惹不起!”

    朱以海拔剑出鞘,双手执剑步步逼近。

    “鞑虏穷凶恶极,孤都从不曾惧过,又岂会惧你这等乱臣贼子,祸害百姓的逃兵?”

    “孤斩杀的只是一个害民的逃兵。”

    “孤并不是要与义阳王开战,只是为民除害而已!”

    “按住他!”

    张名振和张名扬兄弟两个,一人按一边,陈梧动弹不得,惊恐的用力狰狞,他虽号称飞虎子,可张名振那也是沙场悍将。

    朱以海提着剑站定。

    “你今天就是搬出太祖高皇帝来,孤也容不得你!”

    此处是镇上城隍庙前广场,平时是庙会、社戏的地方,场地很大,无数被擒下的乱兵军官被绑着跪在地上观看着。

    还有许多刚遭受乱兵抢掠的镇上士绅百姓们,也都站着围观。

    看到这一幕,乱兵将校们吓的面色苍白,他们抢掠百姓时得意洋洋,可此时自己成了被宰的羔羊时,却不比普通人好多少。

    百姓们则开始喝彩。

    “听听吧,这就是百姓对你们的审判!”

    “陈梧,你本朝廷总兵大将,国家有难,却临阵脱逃,不思报国护民,反劫掠百姓,为祸乡里。今日,孤身为大明监国,判处你斩立决,以安乡里!”

    剑举起。

    陈梧大声哭求。

    朱以海却没理会,剑用力斩落。

    他没有让别人替代他执刑,坚决亲自处死陈梧。

    不是他嗜杀,而是希望以此来提醒所有人,他的态度。

    剑落,血溅,头落。

    场上呼声四起,达到高潮。

    鲜血也溅了张名振兄弟一脸,两人表情各异。

    朱以海转身回到自己大旗下站定。

    然后是对其它陈梧部下军官的处置,九品以上的军官,朱以海没饶过,集体审判过后,全都处斩。

    这些对上鞑子跑的比谁都快,欺迫百姓比谁都狠的家伙,不值得同情,就算沈宸荃和张名振等劝说,认为不如只诛首恶,可朱以海也没答应。

    他也知道这样杀,以后可能其它那些大明软蛋军队的军官们会惧怕自己,但该杀就得杀。

    这种人反正也指望不上。

    杀了他们,就当把脓包彻底的挑破了,见点血甚至流点脓都不可怕,一直留着不挑只会越来越坏,绝不会自己变好。

    何况当着张名振等这些新军将士们的面如此处置,还有些警醒作用,尤其是这新军刚立的时候,效果会更明显。

    一口气砍了一百多人。

    城隍庙前血腥弥漫,不少围观百姓都从开始的兴奋,到后来的呕吐不止了。

    朱以海一直坚持着看完。

    “殿下,剩下乱兵如何处置?”

    “先关着,交叉审讯一下,有那些手上沾满百姓鲜血的,杀人、奸淫的都给砍了,乱世这些人就是祸害,留着无用。”

    “至于其它,让他们帮助修复一下这镇上的城墙,毁坏的房屋等,打一顿军棍,给二百钱遣散回家。”

    张名振犹豫着道,“陈梧手下有不少原是去关外打过仗的,不如将他们留下,打散编入各营充实?”

    朱以海却直接拒绝了。

    “你说的这些是陈梧他们的家丁对吧,这些人就算不是鲜血累累,也没留着的必要。孤要重建的是一支正义王者之师,而不是一群逃兵、强盗、流氓聚起来的贼匪之众。留着,也只是会败坏我的军纪,影响我的军心。”

    这些家丁过去被陈梧他们厚饷养着,虽有些能耐,但也最难改变,现在的几营新兵,本就有不少旧式军队的老兵,新兵数量不足,要是再弄一批这些人来,那他的新军只怕也就没什么指望了。

    现在他需要的不是凑人数,而是一支既能打仗,更能听指挥的力量。

    否则的话,他这一路来也不会就这十来个营头,不到万人马,而是可能也扫地为兵凑起一二十万众了。

    “把贼人抢掠来的妇人女子都让家人领回去。”

    “贼人抢掠来的财物也还给百姓!”

    “还有,受乱兵荼毒的百姓,给他们发些钱粮补助。”

    ······

    朱以海有些没精神的做着善后安排,“百姓们遭受乱兵之灾,就不要再惊扰百姓了,不要再征粮募捐了。”

    “各营人马撒出去,把还在外面祸害百姓的乱兵都给拿下,该杀的杀了,该遣散的遣散了。”

    张名振希望他打起精神来。

    “据乱兵交待,陈梧已经传令参将张国柱去袭击定海、宁波,又让人去请王朝先来此汇合,意图一起袭击慈溪攻击殿下。”

    朱以海想了想,“让王之仁带三千、五军两营立即回援定海,把这个张国柱拿下。”

    “你便与孤在此恭侯王朝先到来吧!”

    “传令,城上仍立起陈梧的旗号。”

    “殿下是要让王朝先自投罗网?”

    朱以海摆摆手,“孤先进去睡一会,这外面有劳张将军了。”

    “殿下辛苦了,这外面就交给臣吧。”

    朱以海走了几步,突然又停下,回过头来。

    他望着张名振,迈步过来。

    伸手拍了拍张名振的肩膀,然后将刚刚斩杀陈梧的那把带血宝剑给系到了张名振腰上。

    “这把斩杀了乱臣贼子的御剑,孤便赐卿为尚方剑。”

    “卿为国家平定乱臣贼子,又立大功,孤便赐卿为镇东伯爵、进左都督府左都督同知。”

    张名振愣了一下。

    然后马上跪下。

    “臣不过微劳,岂敢受此大爵,请殿下收回旨意。”

    朱以海挥手,“陈梧这等混帐,都能得封镇东伯?黄斌卿这样心怀不轨的家伙也能封爵,难道孤赤心报国的心腹大将,却还不够资格?”

    “侯服啊,国难思良将,越是此时,越需你我君臣共勉同心啊。”

    “陈梧手下的那些兵马中,你若觉得有擅骑射懂军阵的,便挑些出来收入营中,你堂堂浙江总兵官,确实也需要人马充实一些。”

    说完,朱以海拍了拍张名振的肩膀,转身走了。

    张名振跪伏地上,心情有些不安。

    也不知道监国殿下这突然的这番话,究竟是何深意,难道殿下对他今日的种种表现不满了,所以才这么生份?

    还是说,因为突然冒出来个拥兵二十万众的义阳王监国,所以鲁监国殿下有些危机感,才给他加封伯爵以示恩宠?

    张名扬拉起兄弟。

    “殿下走远了。”

    张名振起来瞧了瞧兄弟几眼,没说话。

    “其实你不用担忧什么,殿下是个可以追随之人。”张名扬如此说。

    张名振想了想,“那刚才殿下说不让收纳陈梧手下人马,现在却又让我招纳一些充实浙兵,究竟何意?”

    张名扬这几天都跟在鲁监国身边,似乎对这位监国殿下有些了解,便道,“我以为监国确实很讨厌那些逃兵乱军,但是眼下毕竟形势也十分紧迫,北有虏贼大军压境,现在又突然出来一位义阳王在吴地监国,所以我们也得加强实力。”

    “那我去招人?”

    “二哥最好是精挑细选好好筛选一下,还有便是,挑出来的这些有用之兵,最好还是打散均分补充到各营,而不是尽入浙江镇标。”

    张名振点了点头,“明白了,走吧,一起去筛选。”

    “二哥你自去吧,我在这里守卫殿下。”

第53章 夺印

    朱以海也不曾想过,还没有跟鞑虏正式交手,倒先跟自己人打了一仗。

    营中对于陈梧的处置,很多人不赞成,这算是君臣聚义以来,头一次比较厉害的分歧,但朱以海没有退让妥协。

    他也知道此时不应当做这种内斗的事情,应当先一致枪口对外,共御鞑虏。毕竟攘外必先安内这句话,可是被无数人骂惨的。

    可从慈溪一路走来,鸣鹤、松浦等镇的惨景,让他又无法装做看不见。

    最后朱以海还是坚持了自己的想法,共抗外敌没错,但如陈梧这等人,也还是得见一个处置一个。

    乱世中更加危机四伏,稍不留神可能就万劫不复。

    对义阳王,他已经决定派出董志宁和华夏两位书生前往崇明拜见,正式提出联手共同抗清,至于尊卑问题,他决定先不纠结谁是正统,而是约定先入关中者王。谁有本事先收复南京,谁就当皇帝。

    朱以海是认真的,以如今的局势,想要收复南京非常难,难于上青天,不存在侥幸的可能,所以谁能收复南京,那么他就确实已经有了振兴大明的能力,做皇帝也是理所当然。

    朱以海也认为,收复南京,舍我其谁。

    此时不急着争出高下,而是做这样一个约定,也是主动释放善意,避免两家先打起来。

    陈梧只是一个祸乱地方的将领,朱以海给他定位是哗变做乱,希望义阳王能够理解吧。

    朱以海在浙江,义阳王在南直,双方暂以此划分地盘。

    他不知道义阳王能否接受这个提议,但这也已经是他最后的底线。

    朱以海不可能退位归藩的,他需要监国这个头衔,来抗起抗清大旗。如果这个时候拜义阳王为主,那以义阳王君臣在历史上浪都没掀起一个的发展看,跟他们没有半点出路的。

    必须得坚持走自己的路线!

    中午。

    王之仁赶到了。

    他带着两营人马扫荡乱兵,战果不错,那些分散乡野抢劫的陈梧麾下乱兵,一个能打的没有,或者说根本没料到鲁监国的兵会这么果断的出击,一个个或溃或死。

    “臣俘虏了大约五千乱兵,贼兵基本上都被擒下,没让他们溃散为祸乡里。”

    王之仁一夜辛苦,也是满身汗臭。

    朱以海亲自给他盛了一大碗的炖马肉。

    “张国柱这人你知晓吗?”朱以海问。

    “刘泽清手下原有一个参将张国柱,擅骑射,手下有两营弓箭手,十分骁勇精锐。听说刘泽清降虏后,他不愿跟从,带着部下往东去了。”王之仁答道。

    “这个张国柱投了陈梧麾下,现在手下人马三千,其中一营五百弓兵正是他从江淮带来的劲勇。陈梧先前让张国柱带兵去定海了,意图抄掠我们后路。”

    王之仁大口吃马肉,加快速度,三两下吃完一大碗肉。

    胡乱抹了下嘴,“臣请带兵回援定海。”

    朱以海点头,“定海虽有小王将军,鄞城有钱肃乐,石浦和海门有吴凯和王相,可就怕被打个措手不及。”

    “这样,孤把五军营和三千营交给你带回去平乱,另外你再从这里的乱兵俘虏中挑一些人补充,要不孤还是让张名振随你一回同去平乱。”

    王之仁谢过,“臣有五军营和三千营足够矣,兵贵神速。”

    “把陈梧的头带上,若是张国俊识时务愿意归降,也免的起刀兵。他要是愿撤回南直,可以不管他。若是愿意归附,孤可以给他一个副将之职,但若是他敢攻打宁波,那就无需客气,许你先斩后奏。”

    “至于黄斌卿和王朝先这二人,若是他们也出兵来犯,直接打就是了。”

    出了这档子事后,朱以海现在对黄斌卿算是彻底不抱希望了,他偏又占据了舟山这要重要的地方,所以肯定是还得将他拿下的。

    只是他现在还得赶去绍兴,所以便留王之仁先回援,等他在绍兴那边安定后,肯定还要再调兵来干这个黄斌卿。

    王之仁沉默着点头,这位原镇倭总兵,此时怒火中烧,已经迫不及待要回去干死他们了。

    “黄斌卿的水师,王朝先的白杆枪兵,还有这张国柱的弓箭手,都很骁勇精锐,王卿定要小心。”

    “臣明白。”

    王朝先原本是四川土司,曾奉命去辽东打过仗,崇祯末年一直领兵在外,带着他那八千白杆川兵都没机会回四川。

    他麾下的白杆枪兵虽不如重庆石柱秦良玉家族的白杆兵,但也是以骁勇善战闻名的。若有机会,朱以海其实也愿意收编张国柱和王朝先甚至是黄斌卿等人,可现在情况看,只能先打了。

    “臣领命。”

    午后君臣又细聊了一阵,待到太阳偏西,暑气稍散,朱以海便和王之仁在松浦分兵,王之仁领五军、三千两营,又挑了三千乱兵俘虏,共计五千人马折返定海。

    而朱以海则与张名振带着神机、勇卫二营、旗手营、浙江镇标营四营人马,加上挑出来的千余乱兵,也是五千人马,继续北上绍兴。

    两军同时出发。

    这时宁波随驾的士绅大队人马,才知晓刚发生了一场平乱,隐约听说了南直出了一位义阳王监国,也是议论纷纷。

    ······

    宁波,定海。

    定海城协营参将王鸣谦留守,署副将衔,正忙着把自己的这一协营人马足编实训,家丁来报,说从北边海上来了一支船队,载着大批兵马来了。

    船上来人求见。

    王鸣谦见了来人,对方自称是参将张国柱亲兵,一通说明。

    听说张国柱原是刘泽清麾下大将,如今在南直站不住脚,便只得搜集了些船只,领着五百弓箭手南下来投王之仁,王鸣谦细细打听了一通,心中意动。

    五百精锐弓箭手的张国柱来投,这在他看来是好事。

    一来对方是江淮老将,二来对方手下兵精却不多,若是接纳,这正好壮大自己力量。

    王之仁升任京营总督后,王家父子手里的兵经过整编后,编为三营,王之仁手里的五军和三千两京营,以及王鸣谦的定海协营。

    虽说张名振这个新任总兵是自家人,可这乱世里,手头兵强马壮才更有资本。

    一番考试后,王鸣谦决定亲自迎接张国柱来定海,先把人安置在此再说,回头再写信告诉父亲。

    鲛关。

    张国柱站在船甲板上,静静的远眺前方。

    “军门,王鸣谦正带亲兵赶来。”

    “他怎么说?”

    “王鸣谦同意军门去定海,提了个条件,可以为军门请求驻定海,为同城营参将,但军门得把麾下五百精锐弓手分他一半。”

    张国柱哈哈大笑,“王九如家的小崽子胃口倒是不小啊,一来就想吞我一半弓手,他娘的,老子纵横中原至今,手里就剩下这五百弓手的本钱,他倒是一来就要一半。”

    他麾下中军千总笑道,“他想吞我们一半弓手,却不知道咱们也是以此为饵,要夺他定海。”

    “哈哈哈。”

    众人一起放声大笑。

    “弓箭手准备,一会等那小崽子来了,我一声号令,把他给拿下。若是这小子识相,就留他一命,若是不识相的,乱箭射死。”

    张国柱虽然当初没有随刘泽清降清,但也绝不是什么好人。

    反正乱世之时,也没有什么绝对的好坏。

    他舍了刘泽清,然后投到陈梧麾下,如今南来,自然也想要找块地盘。陈梧答应他夺下宁波,到时授他宁绍副将,把宁波绍兴都给他做辖地,他自然欣然而来。乱世里光有兵不行,还得有钱有地盘。

    有了地盘就能征更多兵,能征更多饷,才能维持的住实力。

    他之前在刘泽清麾下时也曾有几千弓箭手,如今也只剩下了五百精锐弓手,剩下三千人马,也是缺饷少甲,正需要一块地盘。

    “军门以为陈总督是否已经拿下鲁王了?”

    “应当差不多了。”

    没有人对那什么鲁监国放在眼中。

    甚至在张国柱等眼中,崇明岛上的那位义阳王监国,也不过就那样,比弘光、潞监国等强不到哪去,这皇明朱家是否还有气数,他们也没什么信心,但是管他呢,这也不影响他们打着朱家的旗号行事。

    王鸣谦只带着三十名亲兵骑马赶来。

    倒不是他托大,而是他认定张国柱是势穷来投,又听说只有五百弓箭手,因此没有威胁,并不知道此时崇明出了个义阳王监国,更不知道陈梧、王朝先等南下来抢地盘。

    还真以为这张国柱在南直呆不下去了,一路上还想着如何收编这支人马,扩充他的实力。

    王鸣谦来到岸边张国柱的临时营地里,就发现了不对劲,这根本不止五百弓手。

    此时心中不安,可已经来不及了。

    被请来营中大帐。

    张国柱顶盔贯甲,满脸带笑的在迎接他。

    “王参将,请交出你的兵符印信!”

    “从现在开始,定海和定海协防营,正式归本将统领。”

    王鸣谦伸手拔剑,刚摸到剑柄,张国柱麾下的亲兵已经将十几张弓对准了他。

    “你想造反?”王鸣谦喝骂。

    张国柱哈哈一笑,“请允许本将先自我介绍一下,我乃崇明义阳王监国所授宁绍参将张国柱,嗯,马上就是浙江副总兵分守宁绍了。还请王小将军配合一下!”

    王鸣谦愣在当场。

第54章 出卖

    舟山。

    义阳王所封肃靖伯、水陆官义招讨总兵官黄斌卿捏着封信,脸上露出玩味笑容。

    “伯爷,这陈梧和王朝先不地道啊,这不是来抢咱地盘的吗?”

    当初三巡抚八总兵共同拥立义阳王监国,黄斌卿被封肃靖伯,拜水陆官义招讨总兵官,本就已经约定,把浙闽都划给黄斌卿的,可现在居然又来了一个浙闽总督陈梧,再来一个两广总督王朝先。

    他这个总兵官反倒是被他们压了一头了。

    最可恨的还是陈梧,这不明摆着来抢地盘的吗?

    “就是,这陈梧算哪个葱,居然还敢来发号施令,让咱们配合牵制海门、石浦的兵,我淦他娘的,这是把咱们当下人使唤了?来抢咱地盘,还让咱配合?”

    “那王朝先又算老几,他也跑过来要咱们配合?”

    黄斌卿麾下大将朱玖、陆玮都十分不满。

    “本镇之前拥义阳王监国,对殿下还是比较了解的,殿下仁厚,岂会出此乱命?我看这定是陈梧、王朝先假传监国旨意,想抢我地盘而已。”黄斌卿冷笑着道。

    “那咱们不必理会就是,不如坐山观虎斗。”朱玖道,“王之仁张名振等也都是又臭又硬不好对付,这次倒正好借他们之手除之。”

    黄斌卿的兄弟孝卿担忧,“咱们自家这般内斗怕是不好吧?”

    另一个兄弟忠卿则道,“他不仁就休怪咱们不义啊,这王之仁之前多次派兵围攻咱们征粮的队伍,还几次要我们听从他的号令,现在咱们坐山观虎斗又如何?”

    陆玮则道,“军门,我看咱们不如一不做二不休,趁这机会,把王朝先、陈梧给灭了,把他们的人马吞并,到时还可以把王之仁张名振的人马地盘一起吞并了。”

    黄斌卿望向他,“怎么说法?”

    陆玮阴笑着道,“咱们先让陈梧跟王之仁他们火并,咱们先把已经到这边的王朝先骗来,把他干了,先吞了他的人马,然后趁虚占了宁波,再过去把两败俱伤的王之仁和陈梧一起灭了,这样,宁绍台便俱是我们的了。”

    “王朝先麾下八千四川白杆兵,向来较精锐骁勇,不好动手。”

    “骗他到海上,他的白杆兵再厉害,也无用矣。”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满嘴的算计。

    黄斌卿之前从海上退回舟山,这里虽是他的老地盘,可毕竟舟山只是个岛,人口有限,物资更有限,他几次试图到宁波绍兴台州等地征粮征税筹饷,但都被王之仁派兵击退。

    这样下去,也是坐困愁城。

    他本来也一直在谋划着对王之仁动手,只是没料到突然冒出来一个鲁监国。

    诸将退去。

    屋中只留下黄斌卿一家人。

    其兄弟忠卿、孝卿,以及他的儿子世爵、世勋,并堂侄大振几人。

    黄家也是世代军门,兄弟子侄皆十分勇武,不过黄斌卿除了确实较为勇悍外,这些年能够仕途通畅,主要还是靠会钻营。

    崇祯朝时就是靠走太监路子,一步步高升。

    弘光南京建号,黄斌卿更是积极主动的带兵前往南京,因此很快就拜九江总兵,之后步步高升,成为挂印总兵,手握数万水师。

    每一步,那都是极尽钻营。

    “你们觉得鲁王这人如何?”黄斌卿突然问。

    黄大振是斌卿侄子,也是子弟中最勇猛的,“我觉得单论个人,鲁王比义阳王强,且不止强一星半点,我最近可是听说了许多关于鲁王的事迹,什么台州临海城中铳崩北使,宁波城中剑斩谢三宾,又是向士绅借银,又是整编兵马,赏钱发银,很有一番作为的样子。”

    黄孝卿不以为然,“不过做做样子罢了,我看他们朱家气数尽了,不过垂死挣扎而已,要我说,咱们还是得早点谋划出路,不能跟着他们一条道走到黑,得早点跟北边联络,趁现在咱们手上有兵有地盘,还能卖个好价钱。”

    大振却道,“咱们现在就这点人马船只,几个破岛,北使能出什么价?之前那北使也来过,也不过是只肯给叔父原职委任,可你们都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一个总兵就打发咱们了?要钱没钱要地盘没地盘?”

    “要我说,就算真要谋出路,那也得先干出点大事来,不如借此机会,把王朝先、陈梧、王之仁、张名振一网打尽,最好是连这个什么鲁监国一起拿下,到时咱们拿着半个浙江,还有这么多重要人物,北朝怎么也得给叔父一个总督才行啊?”

    虽然黄大振也觉得鲁王比义阳王强,但再强又如何,这风雨飘摇的末世,朱家看不到一点振兴希望了。

    他们这些武将,不如趁着手中还有点本钱,多为自己谋划下未来才是。

    孝卿拍着桌子对二哥斌卿道,“北朝那边向来是优待归附者,在大明这边是什么爵位到了那边就还是什么爵位,这边什么官职那边也往往还是什么职衔。二哥现在是伯爵、总兵,过去也照样还是伯爵总兵。”

    黄大振道,“吴三桂引清军入山海关,原仅是平西伯,清军入北京后马上就封他平西王了,而且到现在都还单独领着自己的原班人马,地位尊崇的很。要我说,咱们还是得仔细谋划才行。就算降清,也得兵强马壮有地盘,说不得叔父到时也一样封个郡王拜个总督。”

    这些话黄斌卿听在耳中,心中也起起伏伏。

    乱世之中,谁不为自己谋个出路呢。

    当初三巡抚八总兵拥立义阳王,也是看着大明还有半壁江山,但现在看来,想划江而治几无可能了。

    而现在义阳王又派了陈梧、王朝先南下,这让黄斌卿更是万般不满。

    偏这浙东又出来一个鲁监国,虽还没怎么打交道,但不得不承认,这鲁监国看起来比义阳王强。

    他也曾犹豫过是否要改拜鲁监国,但思来想去,又觉得清军势大,鲁监国终究难成大事。

    现在陈梧、王朝先来夺地盘,王之仁、张名振又堵死他在海上,这日子看不到希望。

    思忖良久,黄斌卿终于下定决心。

    “孝卿和大振说的都对,乱世草头为王,不管未来如何,咱们还是得手中有兵马有地盘才行。这陈梧、王朝先不仁在前,也就休怪我不义了。”

    “大振,你立即去见王朝先,就说我愿意出兵配合他拿下定海,请他先率兵来舟山,便先在鲛门岛驻扎,我在那给他备下粮草慰问,到时会师出兵,拿下定海宁波后,所获两家各取一半。”

    “请二叔放心,我定完成任务。”

    几人狞笑着,“到时我便在鲛关岛外海上埋伏,只要王朝先带兵一到,便突起伏击,让这些四川白杆兵无用武之地,只能投降。”

    “王朝先那八千白杆兵很骁勇,只要肯降都留着,王朝先就不必留着了。”黄斌卿道。

    ······

    宁波,龙山。

    王朝先热情的接待了自舟山赶来的黄大振,一番客套过后,王朝先仔细的读过黄斌卿的书信。

    信中黄斌卿同意了王朝先联手拿下宁绍台的请求,甚至表示事成之后愿意两家各取一半所得。

    不仅如此,黄斌卿还让他率部到定海与舟山之间的鲛关岛停靠,说在那准备了粮草劳军,到时两军在此会师,合兵而进,扫荡宁绍台诸地。

    甚至黄斌卿还在信中感激了他领兵前来相助,说他自奉义阳王监国旨意南来后,一直打不开局面,被王之仁和张名振所困,如今监国派了陈梧和王朝先来相助,他很感激。

    虽然义阳王任命陈梧为浙闽总督,但黄斌卿表示理解和接受,他这个水陆官义总兵官,打算这次拿下浙东后,便与陈梧一起配合义阳王围攻杭州。

    王朝先抚须,“想不到黄总镇如此深明大义,某之前还有些担心,怕王总镇心中芥蒂,暗生误会呢。”

    黄大振道,“国家势微,我等也皆是为国而谋,叔父说了,这个时候,哪能过于在意个人得失呢。”

    “说的好,黄总镇让某佩服。”

    “都是为了大明,为了国家,待先拿下鲁王、王之仁这些乱臣贼子后,我们再一起挥兵北上,共击杭州鞑虏,一起收复三吴,重振大明。”

    “哈哈哈,好!”

    “王总督,家叔已在鲛关准备了钱粮劳师。”

    王朝先虽是四川土司,不过也不是那种蛮子,手底有着八千白杆兵,倒是走到哪也都是香饽饽一块。

    他自忖自己是两广总督,跟黄斌卿没有什么利益冲突,黄斌卿就算不满,也是跟陈梧这个浙闽总督有冲突,所以也没想到其它,只想着趁着陈梧在北面跟王之仁他们交手,自己南下跟黄斌卿抄后路,先赚一把再说。

    “传令,全军即刻拔营南下。”

    一名军官小声问,“陈总督请我们去慈溪攻鲁王他们?”

    “陈梧是总督,某也是总督,某可不是他下属,区区一个鲁王带几千人马,他自己还搞不定吗?”

    王朝先也是打定主意,要让陈梧跟王之仁两虎相争,他跟黄斌卿趁虚抄家,坐收渔利便好了。反正这浙闽总督是陈梧,他这两广总督何必那般卖力,打下宁绍台跟他也没多大关系,他抢一把就走便是了。

    当即,王朝先传令下去,全军拔营南下,他这次带着八千白杆兵外,还有数千一路裹胁而来的青壮新兵,加上众多在苏松一带征抢来的船只,倒也是浩荡南下。

    黄大振的船驶在最前面,他频频回头,满脸得意之色。

    真是好肥一头羊,好蠢一个王朝先。

    让陈梧跟王之仁打去吧,待他们先吞了这王朝先,然后再去收拾陈梧,这浙江之地,都是他们黄家的地盘,不管将来投谁,那都是他们的本钱,岂容他人染指!

第55章 乱战

    朝阳初升。

    距离舟山岛不远的海上,晴空万里,一支由五百多条大小船只组成的浩荡船队乘风而来。前面引路的正是舟山黄斌卿麾下游击黄大振。

    “前方就是蛟关岛了,此处乃是定海门户,也是通往舟山必经之路。我叔父黄总镇已经运粮万石至岛上,恭候王总督许久矣。”

    王朝先被请来黄大振船上,遥遥打量着前方岛屿,非常高兴。

    正说话间,从蛟关岛上驶来两条兵船,楼船高大,旗帜飘飘,远远都能看到挂着黄字旗。

    “我叔父派人来迎也。”

    两条兵船驶近,却正是黄斌卿心腹将领朱玖和陆玮,两人都是挂着水师游击将军衔,此时娴熟的驾着战舰靠近。

    “肃靖伯已至蛟关岛,正准备接风酒宴,请制台大人前往。”

    说着,还掏出了黄斌卿给王朝先的一张贴子,搞的十分隆重,这让王朝先非常得意。

    “肃靖伯也太客气了,走。”

    “请制台大人派人把麾下各级军官都招来这船上,由末将直接送往伯爷宴客的北码头处。制台麾下其余将士们,仍由黄游击带着停泊到南码头,那边位置更大,适合停泊,且已备好营房。”

    王朝先此时完全没想到其它处,笑呵呵的便派人召来了麾下各级军官们,然后就乘着他的座船,在朱玖、陆玮二人的左右护卫下脱离后面船队,前往北码头。

    “这黄斌卿倒还挺客气的,看来他也很看不惯陈梧,想联手某把浙东夺下。”王朝先在船上还对手下有些得意的道,“一万石粮草,这个见面礼倒还不错。”

    有人道,“黄斌卿跟陈梧争浙东,咱们为何要帮他?”

    “格老子的也不是帮黄斌卿,只是那陈梧有几分不知天高地厚,居然敢号令到格老子头上,看他不爽。咱们要是听他的去慈溪打鲁王,就算拿下了,这功劳也多半是他的,不会给咱们几分,说不得回头他还要把咱们赶去岭南,一点不让咱们染指。”

    “倒不如跟黄斌卿合作,先抄了王之仁老巢,把定海宁波好好抢一把,然后等陈梧跟王之仁打完了,咱们再过去,到时还能再抢一把。等抢够了,咱们管他陈梧还是黄斌卿如何争这浙江,咱们直接放洋南下两广,多自在逍遥?”

    “还是制台大人高明!”

    “哈哈哈哈!”

    正高兴得意之时,一名军官突然发现旁边的那两条船有些不对劲,居然越靠越近,眼看着就要撞上了。

    “怎么回事?”

    王朝先扭头望去,却正好看到朱玖船上居然架起了几门大炮,对着他们船就是猛轰过来。

    火光喷射。

    王朝先吓的汗毛立起,他也是在辽东跟鞑子打过仗的,可是很清楚这些火炮的厉害,虽然这船上的炮不如守城的那些炮大,但这要是挨中一炮,渣都不剩。

    几乎是下意识的,王朝先直接就往船舷外飞扑过去。

    “淦他娘的!”

    坠入海中的那一瞬间,王朝先几乎完全明白了,他娘的黄斌卿居然打着联手先抄王之仁家,再对付陈梧的旗号,竟然先对他下手了。

    海水入口,十分苦涩。

    好在身为四川土司的王朝先,并不是什么山中蛮子,再说他家本就在长江边上,家里不仅是土司,以前还专跑三峡,贩盐放木,家里有船队,寨中有水兵,他的水性还是非常好的。

    长江当然不如大海,但他却也还是迅速挥开臂膀划了起来。

    这时他那条船上也有见机的快的,也纷纷跃入水中。

    身后轰然巨响传来。

    他那条楼船坐舰,居然被连轰中数炮,桅杆都折断,船帆也打成筛子,许多军官稀里糊涂的就去见了阎王,还有许多人受伤惨叫。

    他奋力的游动着。

    这时船上还有人在继续往下跳,有亲兵居然解了几条小船跳下海,向他游来。

    努力爬上一条小艇,王朝先回头望了一眼,黄斌卿部将的两条战舰已经搭舷接靠,许多舟山兵正跳上他的船。

    狠狠咬着牙关,王朝先青着脸操起一片浆,跟亲兵一起往定海方向划去,试图乘乱逃离这个虎口。

    他没有试图回到船上,也没想回自己的船队。

    既然黄斌卿敢动手,肯定是早有准备的,现在不管哪边,都是死亡陷阱,只有想办法逃离此处,才有一线生机。

    “格老子的,让老子逃出去,这辈子跟他娘的福建佬没完。”

    ·····

    不远处的定海。

    张国柱成功的控制了定海参将王鸣谦,派兵假冒王鸣谦部下,骗开了定海城。

    三千余乱兵,进城后把定海城洗劫一空,然后又把定海营裹挟着,打散分编入诸营,张国柱摇身一变,就拥兵五千了。

    洗劫了定海之后,他还不满足,知晓宁波空虚后,便又挟着王鸣谦等定海军官,随他们杀往宁波而去。

    “张国柱,我劝你赶紧放了我,否则我爹回来你死定了。”

    张国柱对王鸣谦倒还是很客气的,派了八个彪悍亲兵一路护着,也没绑他。

    “小王将军啊,你爹现在只怕自身都难保了,陈梧估计这会不仅把你爹擒了,可能连鲁王都拿下了。”

    “我劝你不如想想清楚,干脆归降我得了,我张国柱向来对兄弟大方,我吃肉,绝不让兄弟们喝汤。你归降了我,仍不失一营参将之衔。”

    王鸣谦万分后悔,一时大意失荆州,这该如何向父亲交待,如何向鲁监国交待?

    “鲁监国殿下,不会放过你的。”

    张国柱毫不在意。

    “小王将军你对宁波熟,你跟我说说,这宁波首富谢三宾死了以后,现在宁波谁比较有钱?我如今麾下五千兵马,进了宁波肯定还要扩军至少一倍,到时人一上万,这养兵很费钱粮啊,我总得找他们借点。”

    王鸣谦闭上嘴,拒绝再理会他。

    “一会到了鄞城,还得请小王将军帮忙叫开城门。”

    王鸣谦怒目而视。

    可张国柱哈哈一笑,“既然小王将军不愿意,那咱们还是自己来。告诉前哨兄弟,换上定海营的旗号。”

    “狗贼,你们岂敢?”

    “哎,有什么不敢的?这什么世道了啊,我只是一介武夫,乱世里这么多皇帝、监国的,我都不知道得听谁的了。可我知道,不管听谁的,还是得手中有兵马地盘,这才哪家都会客气尊重。”

    “你看吴三桂带着关宁军降清,直接就封王了。还有当年在登莱做乱的孔有德,兵败后逃到辽东降清,不也封了王。再说我的故主刘泽清就比较蠢,早早的暗里降清,等清军一到,居然还主动把兵权交出去,现在名头上好听,恩养在北京城,可实际上他娘的就是个囚犯了。”

    “所以啊,咱这些武夫,不管这天下怎么变,不管皇椅上坐的是哪家哪姓,咱们就得手里有兵,就得有地盘,这样才总有一席之地。你看这王之仁也好、黄斌卿也罢、陈梧或王朝先他们,不都是如此嘛,有兵就是草头王,就能当总兵总督甚至封伯封侯,他娘的我张国柱比他们哪里差了?”

    “不就是比他们差点兵,没有块地盘嘛。”

    “等我拿下宁波,管他陈梧、黄斌卿他们哪个打赢了,他们都得来好好拉拢老子,到时老子手里有上万刀兵,占着宁绍两府,就算是崇明的义阳王,也得对老子客客气气的,到时老子找他讨要个伯爵,他难道不给?”

    这般大逆不道的话,张国柱居然肆无忌惮的当众说着,那些亲兵们哈哈大笑,没人在意。

    其实王鸣谦觉得这话虽然大胆了点,不过事实好像也是如此。

    只恨自己大意,早没防范。

    心里只能暗暗期盼着鲁监国和父亲他们能够早有防备,不被陈梧偷袭,更盼着他们能够早点来解救自己。

    宁波,鄞城。

    钱肃乐接到鲁监国自慈溪发回来的急报后,立马便召集恢复营官兵,全城戒严,把守四门。又通知全城士绅百姓,让他们协助守城。

    整个府城,外松内紧,全面戒备。

    他甚至还派了人去定海、海门、石浦等地通知,让他们提防小心。

    “钱公,定海营来了。”

    “定海营怎么来了,不是让他们小心提防吗,定海可是宁波水陆门户,更得随时提防舟山的黄斌卿,这个时候他们怎么还离开定海过来,这不是乱弹琴吗,这个小王将军。”

    钱肃乐对知府葛世振抱怨了几句后,觉得不太对劲。

    “这小王将军虽然年轻,可也是王总督的将门虎子,听说也是跟着打过不少仗的,不可能这般冒失才对。”

    葛世振也觉得确实如此,“会不会是定海已经失守,王鸣谦带兵退来宁波?”

    “不会这么快吧,定海营整编后虽只剩下一营兵,可毕竟经营许久啊。”

    “先看看再说,紧守城门,别轻易放他们进来。”

    城下。

    打着定海协营旗号的人马过来,不到千人。

    远远的,王鸣谦就骑马策立在参将旗下。

    一名轻骑奔至城下,向城上喊话,要求打开城门放他们进去。

    “王朝先和黄斌卿突袭定海,我们措手不及,只得暂弃定海,突围来此,希望能与钱公的恢复营共守宁波,以御贼兵。”

    钱肃乐毕竟文臣,虽加了兵部侍郎衔来统带恢复营,可军伍经验不足,好在他本着小心没大错的念头,没轻易开门放人,而是要求先见王鸣谦。

    片刻后,王鸣谦来到城门前。

    他身后跟着几骑家丁,城上人看不到一个紧挨着王鸣谦的家丁拿着一把短刀顶在王鸣谦的后腰上。

    “好好说话,否则白刀子进红白子出!”

    王鸣谦望着城头上的钱肃乐和葛世振等人,这些人他前不久还与父亲一起,共同拥立了鲁监国。

    现在,只要他一句话,宁波府城就会被张定国诈开,想到定海城刚经历的乱兵洗劫,王鸣谦咬牙。

    突然猛踢马腹,向前疾冲,边跑边对着城上大声喊道,“钱侍郎、葛知府,我是定海王鸣谦。”

    “不要开门,定海已被乱贼陈梧部将张国柱袭破,这些兵都是张国柱手下,不要开门····”

    话未说完,后面一阵箭雨射来。

    王鸣谦身中数箭,好在身披甲胄,倒是挡下了许多致命伤害,他忍着疼痛,策马加速,绕城奔驰,一边跑一边继续喊。

    后方的张国柱见状,气的破口大骂,“他娘的都是猪吗,这也能让他跑掉,给我追,射死他,狗日的,坏我好事。”

    “擂鼓吹角,立即攻城,给我拿下宁波!”

    张国柱气急败坏,见事败露,却又不甘心就此撤退,红了眼想要赌一把,试图强攻拿下宁波城。

    城头上,钱肃乐先是一愣,然后大惊。

    “快,派人出去接应小王将军。”

    “钱公,不可,万一被贼人抢了城门可就百悔莫及了。”

    “总不能见死不救。”

    “让小王将军绕到北墙那边去,我去指挥弓箭手掩护,放绳梯吊一队人下去接应小王将军上来!”

    宁波有一营兵,名恢复。

    这营兵又号称君子营,但与原宁波的浙江巡抚标营君子营不同,他这营号称君子营主要是因为营中有过半兵起码是童生,还有许多秀才、举人老爷们。

    这些人多是钱肃乐葛世振林时对等人的门生弟子族人,弃笔投戎加入军营,志在恢复大明,报效国家。

    虽然年轻热血,可毕竟不是什么精锐老兵。

    凭城而守还行,若要出城却跟张国柱硬打,谁也没底气,万一反被趁机夺了城,那可就后悔不迭。

    王鸣谦伏在马背上,拼命催马狂奔,后面弓矢呼啸乱飞。

    他摘下弓箭,搭箭回头便是一箭。

    一名冲的最前的乱兵应弦落马。

    王鸣谦搭箭又是回头望月一箭,再射落一人。

    接连射落两人后,对方明显有了些顾忌,减缓了些马速,不敢再狂冲靠近,王鸣谦赶紧继续前冲。

    城头上,许多守兵冲他大喊,“往北,往北,北门接应你!”

    王鸣谦精神一振,催马再往北冲。

    南门,张国柱气急败坏的指挥着手下,扔掉王鸣谦的旗号,吹起鼓角,对着宁波城发起狂攻!

第56章 遇虏

    “鞑子!”

    张名斌纵马急驰而来,身后一队浙江镇标中军夜不收紧随其后。

    “鞑子,前面发现鞑子。”

    此时,朱以海在慈溪与王之仁分兵后,随张名振等继续向绍兴出发,刚出宁波地界,才进入了绍兴府余姚界不久,没想到居然发现了鞑子。

    “真鞑还是假鞑?”

    “真鞑约有百余,还有几百假鞑子,他们正在围攻三山所眉山寨。”张名斌等一人双骑,人马披挂,是张名振这营镇标中最精锐的,一路上都是在前开路。对于发现鞑子一事,脸上没有恐惧,反而全是兴奋。

    朱以海也勒住马。

    “此地距眉山寨还有多远?”

    “不到十里。”

    朱以海转头对张名振道,“想不到鞑子居然已经派兵越过钱塘南下了,不过也好,先拿他们开刀,镇东伯,你不用劝孤,这一战必须打,而且必须打的漂亮,孤要这一百多真鞑,还有那几百为虎作伥的假鞑子汉奸,统统在此授首。”

    张名振也算是熟悉了这位监国殿下的性格,知道此时就算劝也不会有作用,当下也就不废话,沉思片刻,“这伙鞑子我估计可能是过来侦察的小股人马,他们恐怕也没料到会在这碰到我们,所以我们倒是能够打他一个出其不意。”

    朱以海更是十分自信的道,“我们虽刚跟王总督分兵,但仍有旗手、神机、勇卫二营和浙江镇标四营,又刚吸纳了些降兵,此时人马五千,差不多是鞑子十倍,优势在我,稳操胜券,这是送到手的胜利。”

    张名振也是个狠人,没有刻意提醒一百真鞑子八旗兵可能战力能抵的上一二千明军。

    “狭路相逢勇者胜,干就完了。”

    “虽然优势在我,但还是得小心谨慎,不能浪战。得扬长避短,我看得好好安排一下,突其不意,趁其不备。”朱以海道。

    张名振点头,这个时候难得鲁监国还能这么冷静。

    “那我们悄悄摸过去,到时四营人马就以臣率领镇标为头打前阵,神机和勇卫二营为两翼掩护,让张名扬带旗手营为尾阵殿后支援,殿下可领亲兵在此等候。”

    “孤不会留在这里等消息的,孤亲自指挥旗手营为后阵,这个不用商量。”

    “殿下,战阵凶险,鞑子也十分凶悍,不如请殿下带各营长夫留守此地?”

    朱以海大手一挥,“别把孤当成那种养在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的文弱之人,孤当年在兖州时就跟鞑子血战过,孤也是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既然干不死,那就往死里干。”

    “什么也不用说了,各营休整一下,准备战斗吧。”

    ······

    三山所,眉山寨。

    寨中早已经燃起数股白烟,守寨的乡勇用力的敲打着梆子,警示全寨。

    凄厉的梆子声一阵紧似一阵。

    寨中早已经乱做一团。

    寨中壮丁被催促着上城防守,而妇孺老人也慌乱的在收拾东西,紧闭门户。

    最惶恐的还是寨外的村落和百姓,看到烽烟和远远传出的警钟声,纷纷收拢人畜,捡起细软,往寨中逃来。

    在这慌乱之中,烟尘四起。

    一支人马已经杀到。

    最前面的,是十几骑马兵,呼啸奔驰而来,骑术精湛,十分嚣张。他们就如地狱里逃出来的恶灵一般鬼哭狼嚎着,在他们的前面,是数十名逃之不及的百姓,慌不择路跌跌撞撞的跑着。

    他们的脸上全是绝望。

    一个孩子摔倒在地,母亲急忙回头去抱。

    一支利箭破空而来,直接当着母亲的面,把那才五六岁的小丫头给钉死在地上,长箭透过单薄的短衣,穿出胸膛,射进地里。

    孩子的惊慌哭声变成一道短促的惨叫,然后嘎然而止。

    嘴里吐出血沫,眼神黯淡,胸口衣襟更是被大片的血液染红。

    “小妮!”

    母亲发出撕心裂肺盘的惨叫,一下子无力瘫软在地,腿脚不听使唤,但她却还双手用力向前爬,努力的向女儿爬去。

    “小妮,孩他娘!”

    一个男人也闻声回头,跌撞着奔回。

    虏骑皆一人双马,明显是鞑子前锋。

    他们身着水银甲,佩刀持弓。

    孩子母亲眼看就要爬到孩子面前,那射杀了孩子的虏骑已经奔驰而至,他轻蔑的看着那个弱小的妇人,都懒得再射出手中的箭,只是催马前冲。

    战马猛的踏在了妇人身上。

    妇人一声惨叫。

    紧接着另一匹马也踩了过去。

    妇人身体如破麻袋一样趴下不动弹了。

    鞑虏头也没回,纵马又冲向那个父亲,拔出刀,举起,挥下。

    男子瞪大着眼睛,想避却不及。

    被一刀砍倒在地,躺在地上,男子最后的目光还望向妻子和女儿。

    眉山寨墙上,黄宗羲看的双目赤红,双拳紧握。

    “大哥,让我带兄弟们出去接应。”黄宗会恨声喊道。

    黄宗炎黄宗辕也一起提着刀喊着要带世忠营出寨救人。

    冯京第、万泰、陆宇鼎赶紧劝说,“敌强我弱,咱们现在出去,正中虏奸计也。”

    “咱们世忠营六百义士,皆不是怕死的人,我愿出寨跟鞑子死战。”

    黄宗羲喝止了几个弟弟,“这里谁又是怕死之人?只是现在寨中还指望世忠营帮助守寨,若是出去浪战败亡,这寨子如何守?到时这寨中诸多百姓妇孺,怎么办?”

    “那就这样看着鞑子肆无忌惮的在寨外杀人?”黄宗炎愤怒道。

    “一会鞑子肯定会来攻寨,我们多杀几个为他们报仇便是。”

    冯京第也劝说,“都听太冲的,咱们既立营伍,又名世忠,那就得行军法制度,不能意气用事。”

    寨上,众人沉默的看着驰至寨墙前的鞑虏骑兵。

    他们人皆双甲,就算六月天,也都身着钉着铜钉的棉甲,头上的帽子上有着一根长长的盔枪,连马都披了绵甲。

    长长的骑枪,背上长弓,箭袋里插着六七十支各式箭支,还配有长刀、铁骨朵等,一个个显得十分凶悍。

    这些人脑后都拖着一条猪尾巴,真鞑无疑。

    鞑子冲着寨上得意的大叫着。

    可寨上没一个听的懂他们的鞑语。

    黄宗羲仔细打量着,“果然是建州女真鞑子,看衣甲皆是马甲精锐,于公不是在钱塘江上沿江设防,怎么跑过来这么大一股鞑子?”

    冯京第是宁波慈溪人,早年跟黄宗羲一起参加复社,是活跃份子,还曾与黄宗羲一起列名留都防乱公揭的一百四十位士子名单之中。

    朱以海宁波斩谢三宾以后,六狂生之一的陆宇鼎来到余绍,联合好友黄宗羲、冯京第、万泰等招募义勇,准备前往钱塘江参加江防。

    他们已经招募起六百人马,号为世忠营,原准备是招募满三千人前往钱塘江,结果今天在眉山寨这里招兵,却遇到鞑子突然来袭。

    眉山寨所在地是绍兴余姚东北角的三山所一带,有明以来,杭州湾南岸的海涨浮涂,跟长江口的沙洲一样,每年都新增几十米,可晒盐种棉,成为当时许多地方豪强甚至官员们争抢的宝地。

    这些地甚至不在官府的土地账册之中,许多大族为了争夺这些土地经常发生宗族械斗,眉山寨也正是建在滩涂新地上的一个宗族寨子,黄宗羲父亲曾是天启朝御史,被称为东林七君子的黄君素。

    黄君素后来因弹劾魏忠贤而下狱被杀。

    崇祯元年,魏忠贤、崔呈秀等已除,天启朝冤案获平反,黄宗羲十九岁上京诉冤,上书请诛阉党余孽许显纯、崔应元等,在刑部会审时出庭做证,当庭从袖中掏出藏锥,刺杀许显纯,痛击崔应元,把他的胡须拔下来归祭父灵,被称姚江黄孝子,连崇祯都赞叹他是忠臣孤子。

    为父伸冤报仇后,回乡读书,拜绍兴大儒刘宗周名下,后来参加复社,又与万泰等在家乡组织犁州复社。

    弘光南京建号,马士英阮大诚等当政,黄宗羲因曾经参与留都防乱公揭而被捕入狱,南京破,黄宗羲才得以回到家乡,听闻鲁王站出来监国,便立马变卖家财,带着兄弟与好友等一起组建世忠营,坚持要北上抗清。

    只是没料到,世忠营还没募兵完成,倒是先迎来了鞑子。

    后面烟尘四起,更多的鞑虏到来。

    黄宗羲仔细打量,面色越发难看。

    “真虏百余,假虏也有五百左右。”

    冯京第面色凝重,“这是一支精锐,不是一般鞑虏,就连那些假虏,我估计也不是江南的降兵,而应当是从辽东带来的乌真超哈。”

    女真人是大明一生之敌,到如今,大明有识之士对这些关外东虏,也有所了解,知道他们一般分为女真八旗,蒙古八旗,以及乌真超哈,也叫汉军八旗。

    其中战斗力最强的自然是女真八旗,而女真八旗中又分为三等,为守兵、步甲和马甲。

    女真以牛录为单位,每牛录三百旗丁,普通女真男子,年满十岁,便要习练骑射参加考试,每三年考一次,达标就是守兵。接着再升为步甲,然后马甲。

    马甲是最精锐者,一牛录马甲约为百人,其中又有更精锐者分为红巴牙喇和白巴牙喇,其中红巴牙喇四十,白巴牙喇十人,从黄台吉开始,女真人把巴牙喇统一使用,分为巴牙喇营和葛布什贤超哈营,这两营汉译便是护军营和前锋营,精锐中的精锐。

    出征时,一般前锋营每牛录出两个,护军营每牛录出八个,八旗里集中成营使用。

    而现在,面前出现的这一百多鞑虏,冯京第怎么看都觉得这些不是普通的马甲,而是起码还有不少巴牙喇兵。

    “难道钱塘江防线已经被破?”几人一脸忧色。

第57章 死战

    数百鞑虏把眉山寨围住。

    一番鬼吼乱叫后,寨中没有半分理会,这让鞑子非常恼怒,为首一个脸上带疤的马甲拔出顺刀,下令把他们围住的一百多个百姓,就地屠杀。

    一阵阵惨叫过后。

    没来的及逃进寨中的一百多百姓,不分老弱妇孺,便尽死在当场,血染一地,死不瞑目。

    杀光了人,鞑虏派了一个乌真超哈汉军上前喊话。

    “降,或者死!”

    那名带着浓重关外口音的二鞑子嚣张至极的冲着寨上喊道,还对着寨上做着侮辱的手势。

    黄宗羲咬牙切齿,“把我的铳拿来!”

    黄宗会赶紧把一杆装填好的鲁密铳递给大哥,这杆铳可是明代火器大家赵士祯根据日本鸟铳研究改进型,号称火铳之中,唯鲁密铳最远最毒。

    普通铳长四尺五,重四斤半。而改进型的,铳管加长,越长越精越威力大。

    黄宗羲的这杆铳就是射程远威力大的改进型阻击铳,不仅有准星照门,而且发火装置亦有改进,龙头机规安装于铳床内,扣规龙头落于火门,火药燃后,又自行昂起。

    铳床尾还有钢刀,倒转过来,还能当斩马刀用于近战。

    宗会把铳递给大哥,然后又掏出一杆鲁密铳继续装填,黄宗羲则将一根火绳点燃,缠于手腕之上。

    这位敢在刑部公审庭上,掏出藏锥刺杀仇人,能在南京积极奔走抨击当朝大员的复社举子,可不是一般的文人。

    既能写诗做赋复古文章,更能骑射击刺。

    手提加长鲁密,黄宗羲咬牙瞄准寨前那个还在耀武扬威的二鞑子,建州女真鞑虏可恨,这些为虎作伥的包衣奴才们更可恨。

    汉人不当,非要去做乌真超哈汉军旗包衣奴才。

    深吸一口气。

    黄宗羲的目光里只剩下了那个鞑子,越来越清晰。

    感受着风向风速,判断着远近距离。

    他微调鲁密铳。

    锁定,扣动钣机。

    砰的一声巨响,一股青烟升起。

    寨前超过五十步的那个二鞑子汉军马甲应枪而落,虽然他穿着绵甲装着铜钉,对火铳铅弹有不错的防护力,可这个鞑子过于嚣张,似乎没想到这个小寨子,居然还有这么猛的火铳,和这么厉害的火铳手。

    一铳正中面目,那带着长长盔枪的皮盔,只防头,甚至加装的护喉也只对颈部有些防护,面部却是完全没有保护的。

    改进阻击型的鲁密铳,不仅铳管加长,铅弹都是加重的。

    铅弹本软,但却有强大的停止力,这种比起后世那种子弹虽缺少穿透力,但停止力却依然是可怕的。

    铅弹打在他脸上,发生破裂变形,把半张脸都给打烂了。

    这就是重型火枪的威力,也是铅弹的可怕之处。他虽然初速慢,也没有很强的穿透力,但铅弹在击中目标后发生的破裂变形,却会给人体造成可怕的空腔,而且就算你有铠甲防御,但也一样会造成很严重的钝伤。

    这也是面对火枪,棉甲反而比传统铁甲有更强防护力的原因所在,棉甲有更好缓冲力,这是铁甲所没有的。

    没有丝毫防护的脸部,在五十步左右,被黄宗羲的这杆阻击鲁密铳击中,直接就打烂半张脸,掉落马下,一命呜呼了。

    那匹坐骑吓的人立而起,拖着倒下却又还挂在镫上的尸体一路跑了回去。

    黄宗羲面无表情的把射空的鲁密铳递给兄弟,又接过一杆装填好的,拿着又是一铳,只是这一铳没打中。

    目标太远,而且已有防备,仅是击打在了他身后地上,却也把那人吓的骑马跑开。

    寨中响起一阵喝彩。

    太涨士气了。

    那边。

    鞑子中为首的那名着水银甲的白甲兵也吓一跳,连忙往后退了几十步,距离寨子足有一百多步才停下。

    他眯起眼睛打量起这个小小的寨子,怎么也没想到纵横南北,从辽东打到辽西,多关外打到关内,从北打到江南,居然在这里遇到这种冷枪。

    “神铳手!”

    居然有一个神铳手,那说明这寨子不完全是没有防备能力的。

    不过这一铳也让他十分恼怒,他招来数名军官,对着他们哇啦啦一通喝骂,那些鞑子被骂的大气不敢出,领命而去。

    紧接着,喝令连连。

    鞑子再次跑动了起来,只是这一次,却是数百真假鞑子一起骑马围着寨子奔驰起来。

    这些人骑术十分精湛,呼啸奔驰,冲近寨墙时,对着墙上就是一通箭。

    箭羽翻飞,寨上防守的世忠营义勇新兵,顿时有七八人没经验,一时措不及防的被射中,还有一个惨叫着坠落寨下,羊入虎口。

    “举盾!”

    黄宗羲大声喊叫,也把身子缩到墙下。

    一支大箭狠狠的钉在了他的盾牌上,透过盾牌,还砸的他肩膀生疼。

    鞑子的骑射一时压制住了墙上的世忠营新兵,然后他们便分出人来,两侧靠近寨子,直接下马,挽起步战长弓,对着城上射。

    这些步弓比骑弓更大,射的也更远,起码也是七力弓以上。

    一时间,箭如雨下。

    又两队乌真超哈二鞑子下马,提着钩索等冲到墙下,准备来一波硬上寨墙。

    眉山寨只是个小寨,平时宗族之间争地群殴时,倒是能发挥很大作用,但是面对这些凶悍的鞑子精锐,却显得那么单薄。

    黄宗羲顶着盾牌,仔细打量着鞑子如潮水般的攻势。

    “还击,不能让他们这样冲上来!”

    许多世忠营新兵被打的手足无措,举着盾牌或是什么东西,蹲在墙角都不敢起身,更别说还击。

    眼看着鞑虏已经势不可挡,黄宗羲叫宗会给他递枪。

    “拿枪来。”

    接过装填好的鲁密铳,迅速瞄准一个提着勾索冲来的二鞑子,猛的一铳过去,将其打的飞起落地。

    他将射空的火铳递给宗会,又接过刚装填好的一杆,迅速又开了一铳,再次击伤一名二鞑子。

    不过他这两铳显威,却也让鞑子们注意这里,一阵鬼叫后,十几支箭都射了过来,黄宗羲赶紧举盾,却还还是手臂中了一箭。

    冯京第等这时都操着火绳枪对着城下轰。

    陆宇鼎甚至还指挥着几个乡兵,抬着一支抬枪对着城下猛轰,这种相当于超大号鸟铳的抬枪,像枪又像炮,得一个人肩膀扛着,一人扶着,一人瞄准射击。

    虽然准头一般,但既可以装铅弹打远,也可以装霰弹群击,声势还是挺吓人的。

    城下,鞑子首领骑在马上关注着寨子,不时的喝令调整攻势。

    很明显,这鞑子就如同一个经验丰富的头狼,他们在不断的试探,以寻找破绽,他们的攻势也明显游刃有余,相比之下,寨子里虽有六百世忠营兵,但这些还没怎么受训过的乡勇,虽凭寨而守,却也打的有些乱七八糟,十分被动,才刚开打,已经是险象环生。

    寨子岌岌可危,随时可能陷落。

    这时寨中的几个大户甚至都想从后门逃跑了,那边现在还没有鞑子。

    “冯兄,你马上带一队人去守着后门,不许任何人开门逃跑,切勿上了鞑子的诡计,兵法上围三阙一是最简单不过的杀招了。等他们出了寨,又岂跑的过这些骑马的鞑子?到时无险可守,只能任人屠杀。”

    况且,这人要是开始逃跑,这寨中又谈何士气战意?只怕立马就会士气崩溃,到时人人争相逃跑,都要沦为鞑子任意屠宰的羔羊了。

    “太冲,咱们世忠营都是新兵,怕是守不住。”

    黄宗羲却把手臂上中的箭折断拔下,简单的包扎了下后,换个地方继续提枪阻击鞑子,“守不住也得守,杀身取义,舍身成仁,咱们组建世忠营的时候,不就是准备了这一天吗?”

    “能杀几个鞑子再死,也值了!”

    冯京第苦笑两声,“也是,杀一个不亏,杀两个赚一个,他娘的,跟他们拼了!”

    “对,死也得拉几个鞑子垫背!”

    黄宗羲和冯京第这两位老爷站出来鼓励大家,慷慨激昂。

    眼见退路已无,今日可能必死,世忠营的新兵们,反倒是被激起了一股豪迈之气。

    “干他个鱼死网破!”

    钟声梆子声响的更急,黄宗羲等已经开始号召寨子不论男女老少,皆一起上墙协防,把一切能够防守的手段都拿出来。

    寨子若破,以鞑子的凶恶,也没有人能逃过。

    “宁愿站着死,也绝不跪着死!”

    男人们拆房子运石头、木头上寨墙协防,女人们把茅房里的大粪掏出来运上城,把家里的锅也拆了来,直接拿来煮大粪做金汁杀敌。

    老人孩子也帮忙煮饭、抬伤员包扎抢救。

    “今日同生共死,杀鞑子!”黄宗羲的鲁密铳已经射杀了六七人,自己却也数处负伤,一只手已经完全抬不起来,再无法持铳了,却仍一手持刀,在寨墙上奔走呼喊,激励众人。

    寨中终究是缺少火铳弓箭,连盾牌长矛这些都不够。

    而鞑子凶悍莫名,装备精良,他们身上的绵甲皮盔,能够挡下大多攻击,他们的箭却又急又猛。

    “太冲,东边鞑子上墙了,守不住了。”冯京第悲怆疾呼。

    黄宗羲扭头望去,果见鞑子已经冲了寨墙,抢占了一小段地方,而且还有更多的鞑子源源不断的涌上来,许多乡勇百姓被砍倒。

    “杀虏!”黄宗羲一只伤臂垂着,另一只手也还插着支箭,却仍然提着刀往那个方向毅然而然的冲过去。

    “杀虏!”同样伤痕累累的冯京第也提起一杆长矛冲过去。

    明知是死,亦无悔也。

    “世忠营,杀虏!”黄宗会、黄宗辕等一群义士贤绅也都发出绝望的悲呼。

    所有人都怀着必死之心,只求能够最后多杀几个。

    既然不能幸免于难,那就鱼死网破吧。

    正在这时,远处突然数声炮响,然后烟尘滚滚,一面日月大旗高高飘扬前进,数以百计的红色骑兵正奔涌而来。

    那日月旗帜是那么的熟悉,那骑兵身上红色的胖袄那般亲切。

    黄宗羲愣住。

    这不是大明军队吗,可怎么会有大明军队。

    下一刻,一面写着鲁字的大旗紧跟着出现在日月旗后。

    “鲁,鲁监国?”

    黄宗羲大喜,“鲁监国率军来援了,鲁监国来了?”

    话未落,一支重箭飞来,狠狠射中他的肩膀,将他整个人带的飞起摔落寨墙之下,黄宗羲在地上翻滚了几个跟头,却仍然忍痛一跃而起,放声狂喊,“鲁监国殿下亲自领兵来援,我们有救了,杀虏!”

    寨墙上,冯京第也跟着大吼,“监国来援,杀虏!”

    无数声音响起,本以为必死,没料到柳暗花明再现生机!“

第58章 得胜

    张名振策马疾驰,风在耳边呼啸。

    他只觉得热血在心头翻滚,他也不是初入军伍的小年轻了,但这一次出击,他有一种前所未有过的感觉。

    这种感觉说不太清楚,但总感觉跟以往打仗时不一样了。

    他是带着使命在战斗。

    集合了几营中精锐家丁为前锋,张名振这位浙江总兵官、赐封镇东伯爵,挂镇倭将军印的大将,此时恨不得把身上的绵甲都给扒了,把赤心报国四个大字给展露出来。

    他没回头,却知道此时监国殿下定然就在后面紧紧跟随,一定在注视着他们。

    举铳。

    张名振凭着精湛的骑士,用双腿控马,两只手却各持了一杆三眼铳,两手臂上各缠了一根火绳。

    风在呼啸,马在咆哮。

    鞑子正在狂妄的吼叫,肆无忌惮的杀戮。

    张名振一马当先,如下山猛虎,冲着鞑虏直冲而去。

    迅速接近。

    这一记突然袭击,犹如一记飞刺,突如其来,又凶猛无比,直击鞑子后背。

    这支从杭州湾北部直接搭乘着船只悄然渡海,在绍兴余姚登陆,奉命侦察的鞑子骑兵,上岸后十分嚣张,根本没怎么把南岸的明军放在眼里,虽然近段时间宁绍台原投降的官吏等,纷纷被杀或逃跑,各地都又重新树起明旗,但鞑子仍不以为意。

    凭着这六百骑,整个宁绍台谁能挡的了他们?

    打一个不识抬举的寨子,那不过是杀鸡儆猴。

    眼看着就要打下了,怎么也没料到身后突然出来一支人马。

    “难道我中了埋伏,这寨子只是诱饵?”鞑子白甲兵甚至冒出这种念头,但很快就摇头赶走了。

    这不太可能。

    他们也是刚登陆,打这个寨子也是事先没有的计划。

    不过这白甲倒没慌,对面看样子也不过二三百骑,完全不怕。

    他对自己的亲兵招手,让他吹起号角,让攻寨的人马撤一半回来。

    到此时,他仍不愿意放弃已经攻进去的寨子,准备两边一起打。

    白马甲面对奔驰而来的明骑,却主动下马,带着身边的那队人马,直接就提弓搭箭,这是要来一个以步弓对明骑。

    女真人擅射,许多人便以为女真人以骑射为主,其实绝大多数的女真人虽然骑马,但主要是骑马机动,他们真正较厉害的战术,还是骑马机动,迂回包抄,然后打起来时,却往往是以步战闻名的,尤其是他们的弓射,很了得。

    而女真人的披甲率很高,近战步射非常凶悍。

    真正的女真骑兵也有,但多是集中使用,比如他们的护军营、先锋营,都是集中在各旗下,做为前锋或护卫等使用。

    倒是蒙古八旗,还保持着传统的轻骑战法。

    而汉军八旗早前更是曾组建了一支很猛的火器部队,鞑子的火炮大都由汉军八旗使用,汉军八旗也以步战为主,长矛、弓箭,近身步战。

    说起来,鞑子自努尔哈赤起兵以来,近三十年征战,确实打出了一支十分能战的部队,攻城、野战,各方面都很厉害。

    尤其是到了如今,半个大明都让他们夺取了,越发的让鞑子上下都有一股子无敌的骄狂心态。

    哪怕面对着突然出现的一支明军,他们也并没放在眼里,甚至很狂的只召回一半人马,准备来个两面作战,要两边一起打。

    张名振看着那群下马的鞑子,只是目光更冷冽了。

    两杆三眼铳左右交叉点火。

    战马再次提速。

    提着两杆点火后的三眼铳,张名振对准那群鞑子,继续冲。

    哧哧的火线燃烧着,硝烟吹入口鼻,这股味道让他越发兴奋起来。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

    “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

    张名振居然在接敌前,大声念起了岳飞的满江红!

    一阵弦响。

    鞑子中的弓箭率先射来,张名振却依然无视的前冲。

    一箭射中张名振手臂,却被他的铁手臂给挡飞。

    近了。

    火线终于烧尽。

    两杆三眼铳近距离的猛的轰响。

    砰砰两声,两枪齐发。

    而在他身后,数百杆三眼铳陆续发射。

    三眼铳,算是火铳中极落后的存在,比起鸟铳、鲁密铳、迅雷铳这些相差太远,射程极短,精度很低,完全就是早该被淘汰的火门枪。

    外形为三根竹节状单铳联装,每个铳管外侧开有小孔,使用时在铳管装填火药,最后填上铅子,或者直接填上碎铁砂、铸铁块、钢球等,小孔处添加火绳,使用时点燃火绳射击。

    铳尾处一根铳柄,可夹在腋下,也可以短柄手持。

    不过这种铳太落后,射程极低,精度极差,一般得近身才有杀伤力,二则装填非常慢,遇风雨还几乎没用。

    不过落后的东西也不是一无是处,这玩意粗糙,制造成本低生产快速,当然他一铳三眼,可以直接射三次,甚至在射完后还可以直接抡起来当成狼牙棒或铁骨朵近身格斗。

    对于骑兵们来说,对阵先点火轰三铳,管他准不准,起码也能壮声势。

    张名振更了得,左右两铳齐发,一轮过后,立马又点火再来一轮。

    三轮六铳打出,被他瞄准的那个鞑子,虽然披着件水银甲,也还是被他轰中了两三枪,被打的翻仰倒地,痛苦哀嚎不起。

    三轮打完,两支人马已经撞到一起。

    张名振直接就把一支三眼铳先当飞枪甩了出去,然后双手握着另一杆三眼铳,冲着一个正在搭箭的鞑子就猛的抡圆了过去。

    一股极大震荡传来,那名鞑子被抡上了天,下巴碎裂,牙齿乱飞,眼珠子都被打出来了。

    箭矢和铅弹在乱飞。

    一时间,两支人马都不断有人倒下。

    张名振身后的几百前锋骑兵,瞬间就被射落了几十人,而张名振也顶着几支羽箭,直冲进鞑子中,抢起三眼铳乱砸。

    鞑子此时也激起凶悍之气,他们没料到这些明骑居然真能冲进来。

    但却也毫不示弱,组成了几个小方阵,长枪、弓箭、盾牌,犹如一只只竖起尖刺的刺猬。

    这让张名振等冲到近前的骑兵,也无法直接踏破他们,只能沿着方阵劈砍,骑兵速度减缓,让鞑子们找到机会,枪刺箭射,击落不少明骑。

    两军混战一场。

    刀枪剑影,血光飞溅。

    张名振冲杀在前,没有一个人敢后退。

    此时城头上世忠营也拼死发起反击,拖住了一部份鞑虏。

    两军陷入僵持之中,但张名振他们全凭一时之锐,若是冲不开鞑子,那等正在回头的鞑子围过来,仍会败北。

    就在此时。

    后方步行的两翼明军,也终于狂奔而至,出现在战场后方。

    旗帜飘飘,迈腿狂奔的镇标、勇卫二营、神机营赶到。

    那些大胡子鹰钩鼻子的神机营佣兵们,带着新兵反冲在最前面,其中长枪兵们个个人高马大,提着五米长枪奔跑中居然还能维持着一个勉强的阵形,疾跑而来。

    在他们后面,是提着轻型火绳枪的佣兵,身上的皮甲比长枪兵的轻,跑起来很快,更后面跟着重型火枪兵,而炮兵队则被远远落在后面。

    长枪兵赶到战场后,一杆杆五米长枪捅过去,顿时原本还克制着张名振骑兵的鞑子步阵就不行了。

    对付轻骑,这种鞑子步阵还挺有优势,但对同样的步兵长枪阵就没什么优势了。

    等到火枪兵也赶到,开始隔着二三十步,对着他们放排枪的时候,鞑子们终于开始慌了。

    马蒂姆指挥着火枪兵采用转进阵法,第一排的火枪兵射完后,直接站在原地装填,然后后排士兵前进到第一排的前面射击,如此轮番前进,每分钟居然能够保持三四十米的推进速度。

    这种战术本来叫后转战术,也就是前排打完退到最后排,一排排边打边后退,一分钟能退一二十米,始终保持与敌人的一定距离,形成强大的火力。

    不过现在情况,前转战术更适合。

    这些经验丰富的雇佣兵,在漫天的箭雨枪弹中,仍然神情自若的列队放铳,排队而进。虽然队伍站的比较密,不时有人中箭倒下,可他们根本无视,倒下一个,就左右补位,继续前进。

    人不死光,脚步不停。

    火枪兵虽然护甲较弱,但他们还有长枪步兵在前开路,本就相对安全,有足够的输出环境,张名振又带着轻骑在游击攻击,更为他们减轻很多负担。

    等朱以海带着后尾旗手营和神机营的炮队赶到时,战斗已经白热化,甚至明军这边明显已经完全占据上风了。

    老朱拉过尼古拉就喊道,“把你们的小炮对着鞑子给我轰,狠狠的轰!”

    尼古拉的炮队都是些小炮,没有加农大炮,小炮用马就能拉着跑,虽说威力小,但也看用在什么场所。

    “殿下请放心,看我们的表演吧。”

    尼古拉一推鼻子,指挥着手下炮兵把佛朗机炮从马上取下来,迅速装填,构筑炮兵阵地。

    调整、校正。

    装填,瞄准。

    “放!”

    六枚佛朗机炮的子炮装填好后,迅速填入母炮筒内,点火,发射。

    轰隆几声巨响,六枚铅弹便越过明军,砸向鞑子阵地。

    朱以海举着千里镜观看,六炮只中了一炮,那枚不大的炮弹落入鞑子一个步阵中,直接就砸死两个,炮弹落地后跳起,如保龄球一样乱滚,居然又撞折了好几条鞑子腿,然后跳起,又带走一个。

    虽然没有那种开花弹的那种轰然溅射的威猛效果,但这玩意也非常恐怖了,那个几十人的鞑子步阵,一下子就被趟出了一个大口子。

    尼古拉迅速的根据第一发的落点,命令手下炮兵校正位置。

    那边炮手清理炮膛,重装换上一个子炮管,佛朗机炮便再次就位。

    “放!”

    轰隆六声连响,这次六中三,尼古拉这炮兵队长果然够专业。

    鞑子这下起码死了有六七人,伤了十几个。

    马蒂姆的神机营火枪队也继续推进,砰砰砰的火枪放个不停。

    “鞑子要跑!”

    一直护卫在朱以海身边的张名扬说道。

    战场上,嚣张狂妄的鞑子也被打懵了,他们怎么也没想到这支突然出现的明军居然这么猛,那些轻骑强悍的可比关宁骑兵就不说了,后面这么多火器还打的这么犀利,怎么还有炮?

    还打这么准?

    鞑子首领也是个狠人,知道今天犯了个大错,这些明军一出现,就不该轻敌,应当先放弃寨子,立即调头迎敌,甚至干脆就当先暂时撤退,避其锋芒,重新整队再战的。

    一步错,步步错。

    鞑子被前后夹击,匆忙间连个阵形都摆不出,对方轻骑冲太快,火器打太猛,甚至步卒也都远超他们以往遇到的明军。

    有多久没有碰到这样的硬茬子了?

    这让他有几分好像重又回到了早些年在辽东跟大明军鏖战的时候了。

    见形势越发不利,他咬牙下令突围撤退,不能这样打下去了。

    鞑子们闻令,纷纷上马逃跑。

    这些人十分凶悍,就算被打的如此狼狈,却仍然十分凶悍的没有崩溃,策马奔驰,一往无前。

    硬生生的被他们撞开一条路来。

    朱以海叫住了张名振。

    “穷寇勿追。”

    虽然刚打了一场胜仗,不过全程观战的朱以海倒也旁观者清,这一战他们以五千对六百,以众击寡,更胜在攻其不备。

    现在鞑子断尾求生,他们这里也就几百骑兵,张名振真追过去并占不到优势,说不定不小心还要被反咬下一块肉,甚至可能被歼。

    “能撕咬下鞑子一大块肉来,已经不错了,不急。”

    “派一队夜不收盯着他们就好,孤相信总还有机会的。找着机会,咱们再灭了他们便是。”

    朱以海没有被胜利冲昏头脑,他手下毕竟是支新军,刚才鞑子们的战力已经让他暗暗心惊了,在那种情况下被十倍于已的敌人突袭,居然还能扛的下来。

    虽然也伤亡过百,但仍然让他们突围出去,这表现的远超明军了,他手下任何一个营头,面对这种情况,朱以海都没自信说能做到这样。

    “先打扫战场,救治伤兵,抓捕败兵吧。”

    “殿下,眉山寨世忠营义兵首领黄宗羲、冯京第、万泰、陆宇鼎等请求拜见!”

    “宁波的陆宇鼎吗?”朱以海记得这个被自己接见过的宁波六狂生之一,这人是钱肃乐的好友,之前朱以海赐他同进士出身,授行人司行人,但他却拒绝任官,想不到在这。

    “正是陆先生,他与复社的黄宗羲、冯京第是好友,来此一起拉起了这个世忠营,本来正在此募兵,不料鞑虏突然来袭,幸好殿下赶到,要不然今日便遭不测。”

    黄宗羲这个名字朱以海很熟悉,他与顾炎武可是初中历史书上列出的明末清初四大思想家之一,顾炎武的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可是千古名句,而黄宗羲主张天下为主君为客的思想,也很了得。

    他们也是有名的明朝遗老。

    这前的张煌言,现在的黄宗羲,朱以海没想到在这个场合下遇见。

    “今日大败鞑虏,大快人心,又遇黄、冯诸忠心爱国义士,更让孤欣喜,快快有请诸位!”

    朱以海虽然心中向来不太喜欢东林党和复社,但当此之时,也很清楚东林、复社在民间的巨大影响力,他很需要这些士林代表的支持。

    何况,这几位还是东林、复社中难得能让朱以海敬佩赞扬的真君子,更加得重视厚待了。

    “把鞑子首级全都斩下来。”朱以海特别交待。

    “不要俘虏,不留活口,都砍了。”临了,再加了句。

    众将领命,毫无异议,不管真鞑子还是二鞑子,就该杀。

第59章 牺牲

    “六十六,六十七。”

    沈文忠身披胸甲,头戴钢盔,左手纸卷,右手毛笔,对脚下的鞑子首级仔细的检查核对。

    “一共六十七个真鞑首级。”沈文忠看着那堆面目狰狞恐怖的建奴首级,却觉得血脉贲张无比的亢奋。

    另几位随驾文官也都在自己的本子上记录下来。

    “大捷!”

    几人皆是万分兴奋,六十七个真鞑啊。

    “俘获建虏伤兵十三人。”

    “阵斩伪鞑汉贼一百三十六人,俘伪虏六十九人。”

    他们检查核对的十分仔细,对每一个首级都要仔细检查,甚至还要求查看尸身,从头皮到发辫,甚至是牙齿胡须,还有手上的茧子等全都要查过,更别说身上的腰牌等私人物品。

    “殿下,大捷!”沈文忠拿着统计好的报告飞奔着跑上寨墙上报捷。

    朱以海坐在寨墙上正亲自为张名振、黄宗羲等一众人检查伤势,一场战斗过后,受伤者无数。

    黄宗羲躺在一块床板上,闻讯挣扎起身,“杀了多少狗鞑子?”

    “阵斩真鞑首级六十七,生擒十三。”

    朱以海听了没太大的感觉,他麾下四营五千人马突袭,眉山寨世忠营六百义勇,另外寨中青壮妇孺上千人助阵,近七千人打这六百人,没能包围全歼,已经算是失败了。

    “这么多真鞑?”

    “千真万确。”

    黄宗羲激动的直接坐起,“哈哈哈,这些建虏也不过如此尔。”

    “黄先生切勿激动,你身受多处伤,可别把刚包扎的伤口又裂开了。”朱以海安慰着他重新躺下,这黄宗羲也确实是既忠孝又勇猛,听说今日在城头上一人就阻杀了六七人,射伤十余个,自己身负十余处伤,仍然高呼死战不退。

    谁能想到这居然是一位复社名士,是东林七君子之一的黄君素的儿子。

    如此人物,本以为应当都跟钱谦益一样,却不料也有这般忠义勇悍。

    他真跟拣到宝一样,还真怕这黄宗羲就这样殒落此地。

    冯京第等几位世忠营的义士,闻言也是大快人心。

    朱以海问起那些汉军旗的伤亡,得知斩一百三十六,俘六十九后,心里迅速算了下,等于共阵斩两百一十三,俘八十二,合计二百九十五,鞑子这支六百左右的人马,折了差不多一半在这里。

    这个伤亡率还是很惊人的,一般的部队要是伤亡一半,只怕早就彻底崩溃甚至投降了。

    就好比天启崇祯两朝在关外用兵那么多次,哪次不是调集诸路大军,但哪次不是迅速崩溃。

    大汉奸洪承畴的松锦大战诸路兵溃,就是很好的例子,说是突围,结果不到约定时间,各路人马就争先逃跑,都想让友军帮忙殿后。

    最后洪承畴被困,倒是很让人意外的坚守了很长时间,也算是确有本事了。

    但多数情况下,在冷兵器战场上,尤其不是守城战的野战,很少有部队在超过两三成的伤亡后,还能保持不溃散的。

    那些鞑子在十倍于已的明军前后包夹的情况下,甚至是折了一半人马时,还能够拼死杀出一条路去,确实也证明了他们的凶悍。

    可不论是黄宗羲还是张名振,都不觉得自己以十倍之兵力突袭对方,还让对方跑了一半算是败了。

    他们都觉得是大捷。

    居然一战斩杀了鞑子一半兵马,这不是大捷是什么?

    前所未有的大捷啊!

    朱以海唯一有些意外的是居然斩了六十七个真鞑,俘虏了十三个,真鞑伤亡了起码七成,居然比汉军旗还高。

    “我们的伤亡统计出来没有?”他问。

    “伤亡不小,尤其是世忠营。”沈文忠脸露沉痛之色,黄宗羲和冯京第等都沉默了。

    这是世忠营的初战,新军未成,既没有训练,也没有充足的装备,措不及防下能打到最后已经不错了。

    “世忠营都是好样的,”朱以海赞赏他们,“一支新立之兵,就能打赢这样一场硬仗,还能取得如此胜利,你们当之无愧世忠之名,堪称义勇之师。”

    黄宗羲面带痛苦,“世忠营死了多少弟兄,伤了多少?”

    “死三百一十七,余皆带伤,其中重伤者百余,一半救不回了,一半能救回,也只怕要留残疾,无法再留在营中。”

    黄宗羲气的握拳锤地。

    “我愧对他们,这些是多么忠义的好男儿,是我劝说他们荷枪从军,报效国家,可既没给他们准备武器铠甲,也没来的及给他们训练战阵,就让他们上了战场,陷于死地。我对不起他们,对不起他们信任我的父亲妻儿!”

    说着,黄宗羲竟然吐出几大口鲜血,晕死了过去。

    朱以海心头堵塞,十分难受。

    他握紧拳头,哽咽着道,“世忠营的弟兄们不会白死,他们是为保家卫国,守护乡里,守护自己的父母妻儿而死,死的伟大。”

    “沈文忠,孤念你录。”

    “今日战场之上,不论是孤率领之四营,还是世忠营,不分战守,不分正军义勇,皆国之卫士,每位牺牲者,皆给十两抚恤银,重伤残疾者,给八两抚恤,轻伤者,给五两。”

    “战没,有妻儿子女者,再给三年饷银月粮,三年后再支半饷三年,若有子弟成丁可优先点选录用军中。”

    “残疾者,有妻儿子女者,给三年半饷,子弟可优先录用。”

    大明朝本来从国初开始自有一成套的军人抚恤标准,只是如今情况,也难以做到,所以朱以海主要还是拿银子抚恤。

    战死者直接先给十两,残疾的先给八两,轻伤的也给银子,另外给三到六年的全饷或半饷给战死者家人或残疾者本人。

    朱以海现在也没条件说一辈子优养,但狠心咬牙拿出一笔银子来,他认为是应当的。

    也没必要把自己的亲军跟镇标,以及义勇区分对待,都是打鞑子而死的,没必要再来个三六九等,虽然沈宸荃想说话,朱以海当没看见。

    如今义军初起,更加需要人心拥护。

    他现在也没有个正式的钱财来源,但该表示的不能省。

    十两银子不少,但对比一条命,朱以海觉得太少了,只是他也拿不出更多。

    “待将来,收复两京,光复天下,所有为大明中兴而战斗牺牲之将士,孤都不会忘记的。”

    朱以海的话让寨中众人听后,都不由振奋,特别是一些伤残之人,听后感动不已。沈宸荃忍不住凑到朱以海旁边劝说,“殿下,如今我们无粮无税,没有固定收入,更没有充沛储备,现在殿下开出这么厚的抚恤银,今后怎么办?此例一开,我们可就背上沉重包袱了。”

    “沈公,孤不是崇祯,做不到让将士们饿着肚子去打仗,他们为了大明连性命都舍出去了,朝廷却还要斤斤计算,想着如何节省他们的一条命钱?我知道现在我们没钱,但钱能想办法去赚,可人心凉了,却很难再捂热了!”

    “况且,朝廷本来也有优给制度,战没者,有妻全给月粮,三年后守节无依者,月给米六斗终身,武官残疾者,月给米三石优养,十年有子准袭,无子为民。”

    “如今我还不敢保证给大家全俸养老,但咬咬牙凑一笔银子,给他们做丧葬和赡老抚幼养妻总还是能做到的。”

    “若是孤连这点都还要算计大家,那孤还有何资格跟大家谈牺牲?”

    沈宸荃没法反驳,点头退下。

    刚醒过来的黄宗羲听到这番话,激动的差点又晕过去。

    “孤特赐世忠营编制,定额千人,孤每月拔给粮饷,一如御营诸军。”

    朱以海一句话,直接把这支乡团性质的义勇,给了国家正规军编制,和御营一个待遇,有编制有粮饷。

    “赐黄宗羲进士出身,授监察御史、巡按浙江。冯京第赐进士出身、授监察御史、监军世忠营,赐陆宇鼎进士出身,授浙江按察佥事,绍兴兵备道·····”

    “授旗手营哨总张世勋为世忠营游击将军,黄宗会赐进士出身,授世忠营粮台协理。”

    世忠营六百人这仗过后,基本上打没了,朱以海给了编制,还包粮饷,可以重新招募人马,对世忠营的几位创建者,朱以海都予以重用,宁波六狂生之一的陆宇鼎所授职位最高,浙江按察司佥事兼绍兴兵备道,这是正五品了,以表彰他在宁波和世忠营的优异忠勇表现。

    但论重用,其实还是黄宗羲更得重用,他的监察御史仅是七品,但他巡按浙江,却是品卑权重,大明除两京外,十三省各设一位巡按,一般一年为期,出巡地方,相当于中央都督组长,权力大的惊人,民政军事财税司法甚至学政等,各方面都管。

    反正就是见官大一级的存在,跟中央的六科给事中有的一比。

    民间所说的八府巡按就是这些人了。

    巡按浙江,一省之内他都能督察。

    冯京第也是监察御史,但却是以御史衔监军,只监世忠营,权力天差地别。

    所以品级不是关键,关键还是得看手里真正的实权是什么。

    朱以海对黄宗羲直接给予如此大权,也还是既早知晓这是个大忠臣,而今日他的这些表现,也证明史书记载无错,自然得破格重用。

    至于说从旗手营调了个千总张世勋过去做营官,也是因为世忠营要成为正规军,就得有真正正规军的军官率领,张世勋是勇卫营老兵,王相的老兄弟,临海出来的老人,让他接管世忠营,朱以海也放心。

    “张将军,你从旗手营把你那一哨直接带到世忠营,以此为骨干,再在绍兴本地招募义勇新兵,满编世忠营一千人马,你有能力把世忠营拉起来吗?”

    张世勋这段时间也是表现很好,平时朱以海也都看在眼里,早就写在要提拔的小本本上的。

    “谢殿下恩赏提拔,末将誓死练好世忠营,绝不让黄先生冯先生他们创建的世忠营弱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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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朱以海,堂堂太祖高皇帝十世孙,就是上岛啃番薯,下海打游击,也绝不投降满清鞑子,誓死反清复明,光复华夏!
以海水为金汤,舟楫为宫殿,甲板即为朝房,
落日狂涛君臣对,乱礁穷岛衣冠聚。
驱除鞑虏复中华,海上天子成霸业!海上升明帝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海上升明帝,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海上升明帝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