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九十四章 洞彻
脑海里考虑了一会儿这些烦心事,顾为经又再度把注意力放回了身边的画板之上。
他走回去。
重新拿起笔刷,继续完成刚刚中断的临摹。
凌晨一点的时候,顾为经就被天上的雷声所惊醒,翻来覆去迟迟无法入眠。
他最近事务繁忙。
发现关于卡洛尔的画,在论文写作已经告一段落之后,临摹的频率就不如以前来的多。
既然吵的睡不着,又碰上天降大雨。
读酒井小姐引用的这句话的时候。
一毛钱的干系都搭不上界。
他的技法提高的越快。
却心有所感。
你看到火,便想到红,想到热,想到光芒和光芒所带来阴影。
悟性没有人家好,他就接受好了。
可是随着顾为经临摹《雷雨天的老教堂》的次数越多。
的一切不简简单单的画出来的,而是顺着他的意念生长出来的。
恰恰相反。
顾为经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乃至于有些索然无味。
顾为经身前画布上的景物主体,七七八八的已然大体成形了。
这些繁杂精巧的好玩笔触细节,更是精巧的如同上等瑞士复杂功能机械表里的成百上千的游丝、齿轮和拨针,层层交叠,支撑着整幅画作的神意流转。
这是顾为经这次画着画着,偶然见瞧见窗外的大雨,才察觉出来微妙变换,只需要稍微改变一点,就能对最终成现的效果,增色良多。
画家能够所创作的一切景物。
顾为经当时听着,根本就没有走心。
不仅打网球,胜子能一只手打他三个。
而非卡洛尔,那种卵石被大雨吹去表层灰土的清爽感。
说来也是要轻轻摇头的。
那种有百千块色点、笔触所融溶为一体的感觉。
而是那种在绘画之间,所大胆的使用笔触,所洋溢出来自信和气度。
画的次数多了,他也渐渐的掌握到了那种“艺术式观察”的思考方式的脉络。
但因为天色和烛光散射的原因,其实这条小路上,卡洛尔女士在绘画的过程中,在明度的区分间,下了很大的心思。
因为创作的作者无论是顾老头还是顾恺之,是下象棋的吴爷爷,还是画《八十七神仙图》的吴道子,是隔壁开杂货店的老毕还是毕加索,都不过是笔触和颜料的组合出来的东西罢了,谁也不能例外。
仿佛是由黑与白、红与蓝,光与暗,这些抽象的元素缓慢正在孕育着的有形世界。
简单也很简单。
顾为经才意识到,那时言之凿凿的嘲笑女朋友的自己,才是真正天真的那一个。
看似透彻,实则空洞。
酒井胜子觉察到那句话有些味道的时候,他们论文还没有写完,胜子本人更是接触到了这张《老教堂》的时间不长。
从观众观看的角度,与“古拙朴实”这样的字眼。
想到这里。
这一切甚至不能用简单的美与丑来概括。
人生很难事事如意。
相处的时候,酒井小姐是像水一样的托抱着你走的姑娘。
这幅画在被精心的打理养护,洗去浮灰,并尽可能的处理掉了一些因为保存不当而造成的颜料开裂以后。
而深邃则又能深邃的无穷无尽。
因为笔触和色彩从不只是单纯的排列组合,而是一种技法氛围,一种思想,一种表现世界的方式。
也是一幅技法层面上很是复杂的画作。
笔法恢弘,色泽细润。
他甚至开始能够注意到,那些隐藏在厚实颜料之下,最底层的美学设计。
这些景物固然都是不同的物体,甚至颜色也不一样,但是整体颜料每一个色块分割的明度非常相近。
和前辈们的灵光相照,瞬息之间,就隐约查觉得到了大师们的境界真意。
给予了观看者,她想要表示出的技法氛围——教堂的雷雨中的庄严朴素,或者烛火温暖的闪烁间,沁润人心的光芒。
绘画印象派的感觉,总是有一种很奇妙的混沌感,和连一道最细小水波都完全力求和照片上分毫不差的【真实的世界】技能,像是两种不同的思维方式。
画面所有的这一切,在一百五十年前那位卡洛尔的眼神中,一定都不是简单的现实中的物体,而是由明度、色彩和线条所构成的抽象之物。
它仿佛是石壁洞龛里,样貌灰蒙朴实的佛陀菩萨雕塑,外表古拙朴实,却有禅法蕴含在其中。
在时光和空间的相互对峙中,在伊洛瓦底江从东夏滇南的苍苍山野中,一個千年接着下一个千年,成千上万年的亘古不移的河水所携带的泥沙所堆积成的三角洲平原上,那些构成这一方小小天地的线条和色彩。
然而。
就会察觉技法不仅关于技法,也关于思考和觉察。
她透过这一切的表现,看到了它们的形状、线条、明度和色彩。
全部像之前那样,用差不多的深色颜料,对着这条小路闷头画下去,就会显得泥泞混沌不刊。
顾为经落下了本次临摹的最后一笔,系统面板上传来相关提示。
从此之后。
最后笑着对他说,“嗯,可能你是对的,但我觉得还是有些不同的,这话蛮有味道的,这是关于‘心’的话”。
观众看到的不只是一座教堂或者一枝烛光,而是明度和线条的巧妙组合。
再说,他的天赋不好。
酒井小姐肯定是那种仙灵根的“先天印象派圣体”,而顾为经这样的,只能是五行杂灵感外门修士。
昨日的那场大雨,吵的顾为经半夜无法入眠的同时,却也恰恰让他有了窗外环境的加持,画出了这些天来和原作的表现力相似程度最高的画作。
同样的话,“金牌”讲师可以一天之内,对着麦克风滔滔不绝的说上一万句,台下的观众似乎大彻大悟,泪流满面,实则一无所得。
“这倒是个好段子,下次见面的时候,可以把它分享给胜子听。也不知道她会是笑笑,还是会认真的睁着眼睛,拉着我的手,摇头说我很棒的。”
名家手笔,大师之作。
殊途同归。
颜料的色泽看上去相近。
结合临摹过程的感悟,顾为经越发觉得那句当时听来觉得平平无奇的空泛总结,来的有趣。
顾为经慢慢的开始觉察把握到。
所以在技法的把握上。
却没有一味的迎合顺从。
终于。
只好靠奇遇和不断的下山历练,一点点把心绪打磨上去。
他还打趣的嘲笑胜子,引用这种话就像引用那些没有营养的成功学指南——
这些景物完全能够连为一体,一气呵成,整体的绘画脉络应该是连惯的。
正像胜子小姐所说的那样——
它不像自己断言的二十块钱一整本的成功学金句。
看到了它们的光与影,湿润与干燥,看到暴雨如注之下,土壤中蕴藏的植物根脉,即将在下一个春天破土而出的清新气味。
“真的,不用胜子夸,这幅画确实画的不错。开始有点卡洛尔的原作品,那个意思了。”
如果不是胜子歪着脑袋笑的样子实在漂亮,他可能都已经把这件事情忘了个干脆。
事物本没有美丑,没有形状,只是存在,
而她肆意的赋予这些景物形状,于是这些景物便在她的有了形状,也有了灵魂。
而和这大片的景物想反。
画面近景处,右下方的那条连绵的小路,即使它只占了整张作品里,非常非常小的一部分,而且是一整条路。
也很难事事不如意。
再加上毕竟摹的多了,熟能生巧。
人生怎么能事事如意呢?他的情况,在技法熟练度的提高上,已经天然领先大多数人太多了。
而这种抽象的看待世界的方式——
可能便是这个道理。
如今远方的地平线间阴云中才到隐隐约约透露出一丝不太明显的鱼肚白的时分。
如天女散花。
厚涂画法的印象派作品,画起来并不过多消磨时间。
你画的不再是“法”,而是“道”。抽离繁杂的笔法本身,你还能否捕捉出世间万物的美学本源,取寥寥几笔,就洞彻传神。
因为无论是“美”还是“丑”,都没有一个标准的概括,只牵于一心。含苞待放的鲜花在忙碌人的眼中可以是乏味平庸的,满脸褶皱的缺牙老妪,则在真正爱她的人心中,照样可以美的惊心动魄,倾城而绝世。
它不是因为技法的“好玩”——这样的庸俗之物,才变得如此迷人。
可不光是明度,连色温都有一种精心设计好的连续变化。
反正。
这种随心所欲的技法,在纸面上传神的黏合笔触的技法氛围,叫做“大师气度”。
这就是真正的大师技法和“普通”优秀的画家的打磨优秀的笔法之间微妙,却有根本性的层次差别。
是不是关于‘心’的哲思不好说。
不仅是印象派,立体主义,水墨大写意……东西方无数大画家,当对形状的刻画,对线条功底的磨砺走到高处的时候,不少人绘画风格都会从“写形”向着“写意”的方向转变。
《雷雨天的老教堂》就是这是这样的一幅关于“思想”的作品。
放在网络上的仙侠里。
顾为经自己到是洒脱的笑笑。
他确实是个普通的俗人。
她看到的只是存在本身。
叫作印象派。
比如说,远景处的雷云,教堂屋顶上的几片砖瓦,和远方几乎和夜色雨雾混为一体,微微呈先波浪状起伏的山丘,和两棵没有近日粗壮的槐树。
俗人多练,笨鸟先飞就好了。
这是一门关于“心”的美学。
也只是相对胜子小姐来说的,自己的女孩棒棒的,他难到还要那么小气的嫉妒不成么。
否则。
在关于艺术理念看法的讨论场合,胜子从来都不会指责顾为经的看法过于俗气或者不够感性,或者试图强硬的想要纠正他想法中与自己不同的地方。
或许看着窗外低沉的仿佛垂落在河面上的雷云,触景生情,他能多琢磨些女画家处理笔触时的细小文章,还能顺带着拿拿宝箱。
大家写论文时,只好引用引用名人名言水水字数。
初时不过是随手在论文中引用些大道理,充实一下文章本身。
等顾为经对这幅画理解深入以后,才慢慢品味的出,技法上最吸引人的地方,并非是雷云的幻彩流光、烛火的复杂变化,或者教堂砖石上的风化斑驳的准确刻画。
毕竟AHCI论文和纯粹的理工科论文有区别,美术论文也和领域内考古范畴的论文有区别,没有那么多文献资料可以旁征博引。
卡洛尔的作品真的很有感觉,那种张扬和热烈的情感,自信的表达。
等日出东方,天边彻底大亮的时候。
顾为经扫了扫身前画架上崩着的画布,评价道。
那么对于印象派来说,掌握了这种艺术的思考方式,你就一只脚真正踏入了殿堂的大门。
风雨、烛火、教堂……
它顿时成为了一幅非常漂亮的作品。
卡洛尔不是用笔画出了它们,而是用符合心意的“正确”形状、明度和颜色暗示出了它们。
“所谓印象主义绘画的精髓,在于学会用艺术的方式思考。”——顾为经和酒井小姐一起写论文的时候,曾引用过一句莫奈写给友人书信里的话。
顾为经侧头看了看窗外,将笔尖往调色板上轻轻的沾了一下,正在绘画的雨雾之下的教堂近景,多添了一抹冷色调的凉意。
少了几分天然的悟性,画的多了,不一样可以画出感觉来了么。
当你学会用抽象的眼光观察世界,发现他们不是表层的外壳,不是简简单单的事物,而是由冷暖色调,色温,明度所搭建起的艺术世界的底层架构。
在子夜时分起的稿。
诚然。
她大概是用了空气透视法,运用雨雾中水汽微粒的景深效果,将小路做了几层区分。
顾为经想来不如起来再推敲、推敲画面的细节。
自己则是在这里苦兮兮的画了恨不得二十幅临摹作品,才慢慢的,一点点的,咂摸出了隐藏在皮相之下的蕴意。
论灵慧聪秀,心神澄澈空明,酒井胜子这样敏慧的姑娘,也能一只手就打他五个。
胜子当时只是抿起嘴巴,歪着头想了想,又看了看《老教堂》的画稿。
【恭喜您,本次临摹相似度为:73.2%】
【您刚刚进入了艺术洞察,对物体的构成规则有了一定认识,油画技法+721。】
第四百九十五章 素描的破境任务
【叮,您已获得了系统中级宝箱一枚!】
耳边传来几声连续的系统面板提示。
顾为经不着急开箱。
雨还在下,雷声已经渐渐的小了。
顾为经隐隐约约听到了隔壁传来家人起床的走动声。
于是,他最后端详了几眼画布上的作品,总结了一下这一晚上临摹过程的回味与心得。
年轻人脸上智珠在握的笃定微笑只维持了瞬间。
把上面的提示一项一项检查了过去。
天亮时趴在那里,头搭在尾巴上,打起了小呼噜,看上去应该是睡着了。
但言形举止之间,对顾为经这个侄子,也多了几分可能连女人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敬畏。
而大师即使省略了决大多数物体的躯壳和形象,也能抓住最本源的那几根线条。
技法面板——
关键还超级记仇。
走到放在走廊上的猫粮投喂器前,蹲下身将屏幕上的喂食提示铃偷偷关掉,然后摁下了投放按键。
顾童祥在被阿旺压出阑尾炎或者肠梗阻前,老实认清了家里谁最大,灰头土脸的就恢复了呈给猫主子的午膳。
其实顾为经明显能感觉到,虽然婶婶还是有不满的,心中认为要是顾林也去学艺术而非上的普通班,这机会就是她女儿的。
三两天的功夫,阿旺就把老顾子给收拾的很服帖了。
婶婶得知她那个没名堂的侄子,只要签了画廊,一年就算啥都不干,就能有十好几万的津贴拿,还是美元!
顾为经充耳不闻,坐的不动如山。
能有主人家吃剩下来的鸡屁股啃。
“好吧,阿旺。我错了,你不是堂吉诃猫,您这是先天干饭圣体猫。什么时候,我对艺术知识的敏感程度,能有咱家阿旺对猫粮的敏锐程度的一半……不,只要有三分之一。我若画不成下一个毕加索,都真的没天理。”
顾为经来到餐厅的时候,一家人基本上都起床了。
“最近不怎么买早餐了,全还得我去忙。”婶婶正把一大锅刚刚蒸好的速冻小笼包放在桌子上,扫了一眼侄子。
一切越是抽象的画法。
顾为经先看了一下目前的技法情况。
不用怀疑,纵使忽然跳到你身上,是很多宠物猫天然表示和人亲近的方式。
顾为经直接往洗笔筒里挤了几滴乳化剂进去,把所有用过的画笔都往笔筒里一丢先泡着。
大师和骗子的区别就在于,骗子给你一张空洞无依的作品,靠嘴编的天花乱缀。
婶婶可能能和卖韭菜的小贩为了两毛钱恶毒互骂十几分钟。
而是吴老头在散步的时候,发现院子有黑乎乎的老鼠,撇撇嘴从同事家抱来新生的小猫崽。
一把被压成颗粒饼干形状的鯷鱼肉粉干猫粮,就从罐头仓投放到了猫盆里。
“今天雨有点大,算了。”
就是因为如此。
都是大师一阶的牛气水平。
“前几天雨可不大,呵,现在的小孩子,一个个手懒脚懒,还得我们这些当大人的伺候着。搁以前那会儿,我在你们这个年龄,家里的事情,从来都……”
在那天以后。
顾为经喝了口豆浆,嘴里咬了个包子,补了补熬夜画画后所需的血糖和电解质。
前段日子顾童祥宣称中午的时分,阿旺经常在外面殴打别人家宠物猫不回家。
考虑到爷爷的前车之鉴,和阿旺飞扬跋扈的恶霸作风。
而他钓到那个女朋友的老爹,在艺术家富豪榜上,累计作品销售额超过了一亿美元,相当于几千亿缅币。
无论是毕加索、莫奈还是张大千,黄宾虹,对线条功底的要求往往就越高。
【水彩画技法:lv.4职业一阶(1876/5000)】
“呵,自己没听到,可不是我不喂伱。呵,过了早餐时间,这就是午——”
无限的感慨。
“早。”
一瞅。
她连回嘴的勇气都没有。
起到最大作用的可能不是窗外的大雨。
分配了足足6000点经验值,将素描技法也加到了职业二阶圆满。
有些意动。
没出息!
嗅到肉粉气味,“一秒开机”的狸花猫潇潇洒洒的从顾为经的脚边蹭了过去,低头小口小口的嚼起了猫粮饼干。
在吴老头家里养的那一年多里,肯定是没有定时喂猫,要吃猫粮这个概念的。
顾童祥不信邪,开始锁上门午睡。
阿旺在吃饭的事情上,寸土不让,超级磨人。
结果。
可能还是要归功到如今素描技法的大幅度提高之上。
素描提高了以后,能够以一及二,在临摹绘画的时候,反而让他更深刻的洞察到了油画的知识原理,有所突破。
走出画室前,顾为经注意到他在画板面前临摹了一晚上,阿旺也在那里对着雷云,摆了一晚上的各种示威POSE。
它算是适用性最为广泛的绘画技法,关系到了创作者理解、看待这个世界的方式和角度。
【中国画技法:lv.5职业二阶(9999/10000)。备注:破境任务待完成。】
“让猫吃饱了,还咋有捉老鼠的动力么,真搞不懂,咋会有人闲的没事喜欢天天喂猫,完全是亏本买卖。有这闲钱不如喂我。”——黑心铲屎官吴老头如是说道。
再把《雷雨天的老教堂》的原作放进保险柜里收好。
“阿旺,吃早饭了。”
【任务内容:线条的奥义在于概括精神,而精神无时无刻不在流动,所以线条也无时无刻不在流动。想象一下,当你的心寂冷如冰的时候,观察世界是什么模样。当你的心绪沸腾如火,每一个神经细胞都在嘶吼,嚎叫的时候,构成世界的底层线条,在你心中又是什么模样——请好好领悟这个世界,并画出一幅作品。
他用能听到的最小音量,几乎是气音喊了一小声。
看上去逞够了威风。
顾为经之所以在这次临摹《雷雨天的老教堂》的过程中,能够感悟到印象派的底层架构。
不过这件事上,顾为经觉得猫猫就是故意的。
宠物猫最多一天可以进餐十二次。
而随着他的素描技法到达职业二阶的圆满,也顺理成章的,系统激活了对应素描的破境任务。
老爷子就偷偷把阿旺的午餐给省了。
从而一语中的,一笔传神。
可能连仰光市中心的那几家地方银行的金库里,都掏不出这个数字的外汇储备。
就算是改善好生活了。
就将画架推到一边。
你越强,对方就会越敬畏你,顾为经曾经还以为酒井太太和婶子两个毒舌中年妇女之间,会有一场龙争虎斗的撕B大战。
从早吃到晚。
优点是市侩的很真实,是彻头彻尾的小市民,很难说她的性格有多好,想使坏,又坏的能力有限。
卡洛尔前辈在系统鉴定的面板里,油画技法和素描技法,两者可没有任何短板。
人家克鲁兹教授的气场太足,根本就轮不到婶子这种段位的市井大妈来战斗。
顾为经发誓。
和猫主子还耍这些小心眼,小聪明。
估计也是单纯心疼罐头的钱。
固然从技法角度来说,顾林想要泡到人家酒井小姐的实操难度比较大。
尤其是在珠光宝气、气场十足的酒井太太登门拜访,把婶婶的世界观震碎,直接刷新了一遍。
放以前,估计是要闹的,可这次终究都没整出什么妖蛾子来。
不过在被酒井小姐喂了几天后,阿旺如今也抖了起来。
这才打开系统面板。
阿旺就在他吃饭的时候蹲,他在沙发上看电视的时候蹲,他躺在躺椅上晒太阳的时候蹲。
顾为经不想叫阿旺吃饭。
它是很讲究的必吃一日三餐的。
不过宠物医生建议每天喂两次湿猫粮,一次干猫粮,或者直接一干一湿分两次喂猫为佳。
没睡觉,有点累,暂时懒得洗笔。
【人物:顾为经】
恰恰相反。
把这条街的目之所及所有商铺的营业额加起来,挣上一百年,都挣不到这么大一笔钱。
准备三顿改两顿。
【版画技法:lv.3半专业(166/1000)】
至于碎嘴子,这是婶婶这么多年的老毛病了。
也未必是纯粹熟能生巧磨出来的感悟。
就僵硬在了脸上。
这个数字实在太有冲击力。
事业是男儿的金装。
该做早饭就做早饭。
素描本来就几乎是一切现代画法的最底层、最本源的架构性技法。
素描能让人抽离于形,看到线条中蕴藏着的抽象的神。
阿旺正一屁股蹲在顾老头的肚子上,歪着头用“老子这么帅,你不觉得要起来,喂我吃饭么?”的神色看着他。
他就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
小顾子,你一撅屁股,朕就知道你要拉什么屎。
顾为经考虑了一下后,将手中大笔的自由经验值优先加到了素描之上。
在他一句话都还没说完的当口,就见到一只姜黄色的大猫懒洋洋的从门口挤了出来。
时间只过了两秒钟,没准只有一秒半。
从这般饿着才能有斗志,宛如旧社会大地主般的“压榨剥削”经典言论来看,他胳膊上被阿旺挠的两下,挠的不太冤。
又担忧半夜在床上被飞猫坐脸,于是取了一个折衷的办法。
天可怜见。
婶婶这种升斗小民,甚至都很难想象一亿美元堆在一起,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概念。
【素描,以近精至广大,以实写虚,以笔写情,以有限囊扩无限的线条美学。它不仅仅关于技法,也是对个体的知觉,兴趣,观察力,性格乃至人生观。终极的素描不是画在纸上的素描,而是画在心中素描,是对画家自身的充分表达,从而始人们深刻的理解艺术家的情感与内心。】
可人总要有梦想的嘛!
但是顾为经在家庭里的地位,还是事实上直线提高了不少的。
“嗯,要不要叫阿旺。也许早晨不吃饭减减肥,清清肠子,对它有好处。如今爷爷整天提养生养生,猫眯也可以讲究轻断食,养生一下!”
顾童祥这种六十五岁的老同志,老胳膊老腿的,哪里受得了十好几斤的大胖猫这么“肉弹冲击”啊。
婶子不满的嘟囔了两句,还是给顾为经的碗里倒满了豆浆,絮絮叨叨的走回了厨房。
结果当天顾童祥午觉睡的正美的流口水呢,就觉得有“重型卡车”从肚子上撵过。
【破境任务——】
而婶婶嘛,话依旧嘟囔的不好听。
“阿旺?”
可真到了酒井胜子的妈妈这种人身前,抬起眼帘来看她一眼,争论就结束了。
婶婶这个人,是那种鲁迅先生的典型的小市侩,缺点是碎嘴子,喜欢捧高踩低。
伯伯明显对他变得客气了很多,很少再会以家长的口吻去归训他。
顾为经看着自家养的圆胖子。
狸花猫打了个哈气,咧开嘴,将尖森森的虎牙展示给顾为经看。
因为卧室里有侦探猫相关的东西,顾为经最近出门的时候,习惯把门都锁了起来,婶婶明显对他连家人也防的态度不满。
听的习惯,顾为经当它是空气,也就好了。
小市侩就是这样的性格。
顾为经看着脚边呼噜噜,专心致志,头也不抬,干饭干的物我两忘的狸花猫。
他轻手轻手脚的走出门,只留一条缝。
【油画技法:lv.5职业二阶(6681/10000)】
【素描技法:lv.5职业二阶(9999/10000)。备注:破境任务待完成】
素描之于油画、水彩,就相当于数学之于物理或者化学。
这个改变不仅发生在爷爷的身上,也发生在了他的身上。
你要自己睡着了,可怪不到别人头上。
顾为经觉得阿旺仿佛真的轻蔑的朝他扫了一眼,似乎已然洞穿了发生的一切。
是生下来就狂练野外生存的苦出身,猫咪中的阶级兄弟。
印象纵使多是由短线条或者色点组成的画法,但是这绝非意味着它是不需要线条功底的画法。
推开门,准备离开。
只留下呆呆愣神的顾为经。
算是顾为经没想到连锁反应,一场意外之喜。
沙沙沙。
呵。
印象派画的快,他也画得有五个小时。
阿旺不是宠物商店里的家生“子”。
(备注:尺寸不限,形式不限,但需要与素描技法相关,并且在此其间,情绪表指针达到妙笔生花,或者持续达到呕心沥血圆满的层次,三分钟以上。)】
【备注2:若您不通过系统任务,自行悟通瓶颈关隘,系统将会为您提供相当于下一阶段(Lv.6职业三阶)总经验值20%的自由经验值,以作奖励。祝您好运。】
第四百九十六章 百艺树的发展方向
“画一幅创作期间,情绪持续达到呕心沥血(圆满),或者短暂触及到妙笔生花层次的素描画作。”
虽说早已知道了素描技法的破境任务内容。
每一次打开系统的时候,顾为经的视线依然会在此处任务面板上停留许久。
诚然。
似乎比起中国画指导别的画家突破Lv.5的师道传承任务,素描的破境任务没有那么多的弯弯绕绕。
看上去更为直接。
就只是画画。
而且系统还慷慨的在创作过程中,给予了非常大的自由空间。
题材内容都无太多要求,甚至只要这幅画的创作过程包含素描元素就好了。
他愿意的话,选择画油画,画水彩,乃至融合画都随意。
一举冲破关隘。
顾老爷子痛苦不痛苦不好说。
顾为经现在不能说是信手拈来,可完成起来,也没有过于困难的地方。
就和呕心沥血只比心有所感(圆满)在情绪表指针上多偏移了一小扣扣。
已然是酒井一成、唐宁这个层次的顶流画家在大画廊里卖画的官方价格了。
光听这个名字,就知道这个境界的牛气程度。
比呕心沥血只高了一层。
那可是“妙笔生花”啊!
但咫尺即天涯。
否则一幅画能赚这么多钱。
甚至还高的不少。
恰恰就是这个简简单单的情绪之“对”,反而实操上难点重重。
反正顾为经自己是不太痛苦的。
到了呕心沥血……难度就瞬间断崖般的上升。
征服了曹老,获得了曹轩老爷子的认可。
一刻即是三千世界,一刻即是亘古千年。
若非插画师的版税分成和严肃艺术家的身价,计算方式不太一样。
并将会为他带来了百万美元量级的分成收入。
顾为经生平所见的画家绘画的过程中,他觉得可能也就曹老的那幅足以让僧侣陷入禅定状态的《礼佛护法图》。
他只要拿着小教鞭用力的敲顾童祥,冷笑着“啪啪”在后面抽。
整个系统提供的情绪表刻度上,仅仅只次于传说中的超凡入圣的至高评价。
而素描的突破任务,就让他必须要掏出一幅这个水平的作品来,乃至更高——
中国画的破境任务是日积月累的水磨功夫的慢跑,耗费心力,但应该要如何完成,是明摆着的事情。
然而。
说不好,可能约莫触摸到了这个玄妙的层次。
甚至让对方在欧洲美术年会这种举世瞩目的场合,把他大夸特夸,评价极高。
似乎破境近在手边,只要情绪对了,他下一秒就随时能够突破至职业三阶的境阶。
两幅画都是极为重磅,且都在关键问题上起到了一锤定音效果的超级大作。
顾为经人生这十来年的时间中,一共也就画出了两幅。
逼着老爷子卖力刻苦的向前跑,然后就等着爆金币……呃,不,爆技法就行了。
但画起来的感觉,和整个作品感染力的烈度,完全不在同一个维度上。
而另一幅则更厉害。
就算是心有所感(圆满)的层次,只要他多思考,多感悟,心绪和精神完全沉浸进了画里,也能时常画出来。
它几近已经是古往今来,人们对绘画层次的最高赞美之一了。
评价达到心有所感情绪水平的画。
素描的破境任务更加关乎己身,是一次烈度极高的举重。
心神生发。
可顾为经还是察觉到了,素描的破境任务完成难度应该要比中国画破境任务的完成难度要高。
一副征服了整个Scholastic集团的高层,让他直接冲进了插画界顶级大奖【写作与艺术大师奖】今年的组委会候选名单中。
妙笔生花。
他必须将情感浓缩爆发起来,像是决堤的洪水一样,以一种一往无前的气势。
要问怎么能获得这种被红尘万丈所缠绕,烈火焚身般炽热,或者如同脱离了俗世,进入到了蟾宫之上的广寒仙境,寂冷如冰的情绪体验。
顾为经也完全没有头绪。
而且。
顾为经很清楚,即使他拿着这个问题请教曹老先生,也不会获得实质上的帮助。
曹轩站的很高,所以老先生的指点迷津往往能让他豁然开朗。
对技艺的教导更是提纲挈领,一针见血。
顾为经在给曹老在大金塔的项目组里打了半个月的下手之后,就丝毫不怀疑这一点。
但是。
如果他成功的拜入了曹老门下,这一生或许老爷子能给予他无数指导和提点,唯有情绪。
情绪是一个例外。
情绪是教不了人的,它无法靠着耳传心授复制粘贴,只能用自己的心来悟。
真正浓烈而真挚的情绪,是缠绕在每一个灵魂上的藤蔓,由爱憎离别所结出的白红二色的山桃花。
世界上没有两个一样的灵魂。
所以世界上也没有两株完全同色同形的山桃。
他不是曹轩,曹轩百岁人生爱过的人他没有爱过,恨过的人他也没有恨过。
顾为经未曾吃过曹老的苦头,也难以想象曹轩站在巅峰极处,一览众山小的风光。
所以他永远不可能拥有曹老的情感。
也永远不可能画出曹老的作品。
他只能画出属于自己的画。
领悟,去感受世界,先去笑去哭,再提笔……这才是这个素描任务的精髓所在。
素描是美术里最严谨,最规整的技艺,系统阐释的却解构的如此抽象。
不能说不给他一种别出心裁的感受。
可也真的好难。
顾为经中国画顿悟
进入Lv.5的时候,虽然获得了他生平目前最大的一次经验值的感悟提高,却也是最折磨的一次。
这种灵性顿悟流的突破,他心中都有点小阴影了。
若是有的选的话,他还是更喜欢敲打顾老头这种看得见,摸的到的缓慢进步,而非在反复感悟心境后,脱胎换骨般的一步登天。
素描破境任务,仿佛比起中国画来的要“灵性”许多,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系统面板上写的很明白,为了让顾为经能够驾驭的住掌中的技法,把他变成自己身体的一部分。
每一个阶段的破境任务都是对过去整个大阶段的锤炼、回顾和总结。
他中国画Lv.5阶的经验值,有七成以上都是他植物园那场尘尽光生的心境之旅,所带来的馈赠和在宣纸前一笔一笔画出的提高。
系统堆上去的部分只有一两千点。
所以系统估计觉得,他在中国画方面心境,美术哲学这些无形之物的领域走的很扎实,只需要回顾总结,在指导他人的过程中梳理自身就足够了。
而素描则反过来,直接点了六千点在用笔熟练度方面堆满了。
因此顺理成章,更加侧重于补上“思考”层次的短板。
就是发现了这方面的原因,他手中的经验点其实也足够把油画技法推到Lv.5的极限,但顾为经觉得暂时不着急。
反正已经有两个破境任务挂在那里了。
他可以自己先琢磨着画着。
步步为营,才能走的踏实。
顾为经顺手打开了刚刚所获得的中级宝箱。
叮。
【缪斯女神的赐福小蜡烛】*1。
似乎一种任务在完成前所开出的宝箱里,能提供的知识卡片数量有限的。
除了那一次外,他再也没有开出《宠物读心术》这么厉害的知识卡。
反而。
女神的赐福小蜡烛倒是已经攒了好几支了。
顾为经查看了一下,发现自己还有5673点自由经验值的余额,让他有了些许手头充盈的富人感觉。
对了。
他想起来了,自己还有一项迟迟被他放在脑后没有用的烧钱技能呢。
【杂项·百艺树(传奇级)】
【杂项·百艺树:提供画家需要掌握的各种(传奇级)日常绘画技巧,每1000点自由经验值可浇灌小树一次,每次浇灌百艺树,有小概率让小树长出新的分支。】
这株在系统面板页面上生长的百艺树,如今上面只有光突突的【画刀画技法】一项枝丫。
看上去一根筷子插在银色的树干上一样。
很没有美感。
传奇级画刀画技能的威力,顾为经已经领略过了,好用程度自然不必多说。
但是一千经验值浇灌一次的前置条件,也是昂贵的飞起。
让顾为经迟迟没有下定决心。
今天,他倒是想要试试看,这个所谓的小概率,到底能有多小。
顾为经选择了百艺树旁边一个浇水的图标
于是,系统立刻弹出了相关的提示——
【您确定要耗费1000点自由经验值,对百艺树进行一次浇灌么?该操作将不可撤销。】
【是/否】
做出了决定,顾为经也就不再纠结心痛了。
他选择了“是”。
【您已消耗1000点自由经验值,当前经验值余额4673点,请选择您所希望的百艺树增长的方向。】
出乎预计的是,系统竟然又弹出了两个枝丫一样分叉的选项。
选项一——
【杂项·Graffiare(刮痕法),你将可以使用任何坚硬细长的物体,在绘画的过程中塑形,用油画笔杆、餐刀,乃至梳子。表层湿润的颜料被刮刻以后,下层已经干燥的颜色就会从刮痕中透出,适合制造明度对比以及补色对比。】
【当前你所掌握的Graffiare(刮痕法)的技艺等级为:无。如果成功灌溉,技艺等级将被提升为“传奇级”,当前灌溉成功率:3.7%】
选项二——
【杂项·手指涂抹法,手指是人类最为天然的绘画工具,也是最为灵巧的绘画工具,尽管或许有儿童绘画的意味,但在古往今来的正规绘画技法中,用手指做画,全都占有一席之地。刻画柔滑的边缘和过渡颜料时,手指拥有一切隔靴搔痒的外在工具,永远也无法启及的柔和效果,远胜画笔和画刀。】
【您当前所掌握的手指涂抹法等级为:入门。如果成功灌溉,技艺等级将被提升为“传奇级”,当前灌溉成功率为:5.1%】
竟然还有两种灌溉方向。
顾为经凝神细细的阅读系统面板上的说明。
刮痕法,他只是在德威课堂下发的拓展阅读材料里,隐约读到过些许相关联的内容。这个技法名字的来源“Graffiare”是意大利语。
江湖传说中是由达芬奇发明的。
但是艺术界达芬奇发明的画法,就跟江南美食界的乾隆皇帝似的。
有些靠谱,大多不靠谱。
随便走进江南一家小馆子,就能看见墙上号称某某菜是乾隆白鱼龙服微服私访,误入人家,偷吃了人家桌上菜,于是“哇塞,太太……太太太牛逼了,赶紧赐名!”整的人家乾隆整天嘛正事不干,光在那里“哇塞”去了。
乾隆当皇帝的水平和艺术创作的造诣都不评论,人家至少也是九五至尊,吃过见过的主。
从常理来说。
应该不至于全年高强度的去小百姓家里搞蹭饭挂名一条龙服务。
就像达芬奇当然是个大师,没准也真是个全才,但也不可能天天在那发明画法。
顾为经觉得,刮痕法的传说就属于不靠谱的那类,因为它并非是油画的专属画法,在中世纪早期的蛋彩画,就已经能看到了类似的影子。
不过刮痕法的来历的玄乎,并不耽误它是一种很好的专项画法。
和画刀画可以直
接拿来画一整幅画不一样。
画刀画粗犷,刮痕法精细。
前者是九环大刀,什么都能劈,而后者是精巧的鼻毛剪,各有各的用途。
刮痕法只被用来精确刻画头发和皮肤上的褶皱,还有平坦物体表面上的痕迹,例如墙面和人行道。
而将它发扬光大的不是达芬奇,反而是世界三大名画中和达芬奇的《蒙娜丽莎》齐名的另一副巨作《夜巡》的作者伦勃朗。
伦勃朗非常的酷爱在油画作品中运用刮痕的特殊纹理。
这几乎已经成为了他的代表性画法标志……用坚硬的笔杆,挂掉厚实湿润的表层颜料,修饰出人物蓬松、整洁或者凌乱的胡须纹理;在深色颜料上,用小梳子排线式的挂擦,显露处黑色的底色,这种底色便在伦勃朗的作品中,变为了阴影中的小径,海面上的微波,叶子见细碎的光斑,和天空云彩上的涟漪。
他是整个时代,刻画这些细小精细的刻痕,塑造的最为完美的艺术大师。
刮痕法在他的手中绽放出了前所未有的光芒。
手指涂抹法则和画刀画的用途范围非常近似,只是更加细腻柔和。
提香、卡拉瓦乔都很喜欢用手指涂抹法,在油画的表面塑造一些画笔所无法传达的轻巧小调子。
手指涂摸法通常是一种辅助性的画法。
但是,
相比起只能用在专项领域的刮痕法,适用范围更广,也有创意画家会专门全部以手指为媒介,完成油画画布上的每一种肌理的塑造。
和画刀画近似,这种画作就被称为“手指画”。
枣核空间的那位安雅女士,就是以手指画为主业,画刀画只是附带的。
第四百九十七章 开宗之路(补布都御羽的盟主加更)
“一个百分之3.7%,一个百分之5.1%?太抠门了吧,这岂不是平均要浇二、三十次水,才能期待百艺树长出下一个分支?要好几万点经验值呢。”
顾为经轻声自语。
概率比他想象的来的还要低。
浇一次水,只有几十分之一萌发新枝的可能。
这不是小概率。
这是极小概率的开彩票事件。
画刀画不适合整合进如今他的绘画路线之中,可手指涂抹法分外合适啊!
他又看了一眼百艺树和四千多点的自由经验值的余额,强忍着再多浇灌几次的冲动,关掉了面板。
伦勃朗能把刮痕法玩到飞起,是在个人浓厚兴趣的基础上,几十年如一日不断的研究、揣摩、练习的结果。
很正常。
也只有酒井胜子对手指塑造出的笔触极尽熟练,能够提供出油画、中国画、素描三者所无法囊括的肌理观感。
本来都接受了这1000点经验值,大概率会竹篮打水一场空的结局以后。
如果只能靠着灌溉赌运气,那没办法。
换句话说,他完全不会,对这项技艺一窍不通。
几秒钟后。
他就觉得系统也没有那么抠门了。
这些杂七杂八的冷门画法,就像武林中使“阴阳判官笔”的旁门高手,练习的耗费的精神未必就比使刀使剑少。
而若是想往“开宗立派”的伟大宏愿发展。
于是,面板上立刻弹出了相关的提示。
就像很多学者认为,用油画刀作画只是画油画的一种冷门画法,根本没有资格被单独称为一种独立的画法流派。
只要你对油彩纹理过渡处理足够平滑。
绝不多买。
刮痕法当然也很棒。
【很遗憾,您并未能将杂项·手指涂抹法由(入门),提高至(传奇)等阶。】
两项杂艺技能,他原有的基础掌握程度也不一样。
遗憾的是。
手跟不上脑子,技艺跟不上野心。
这个水平所呈现出来的最终作品效果,顶多顶多就只能算是对原有的“新体画”的一种补充和完善。
当然。
但更吃合画家对这些技法的亲和性与慧根。
对啊!
一个意思。
顾为经喝了一大口豆浆。
这可是开宗立派的无上伟业啊!
从第一只下了树的南方古猿,尝试着用石头在洞壁上画出无意识的涂鸦线条之后的几万年里,自美术这个概念诞生以后,无尽的芸芸众生中,这是由你所开立的画法,是你为美术史写上的一页全新的篇章。
他在这种画法上得一两奖,赚个几十万都很不难。
不擅长这些技艺的人,就算是投入了大量时间,也很难使用的顺手。
曹老以画观人,觉得顾为经很有静气。
但比起手指涂抹法和他现在固有的技能之间结合,所孕育出的无限可能来说,优先级一下子就变得等而下之了。
系统面板上下了一场雨,有一片虚拟的云彩飘过,水流滴滴嗒嗒的从银色的百艺树上方飘落而下。
他曾经无比赞叹的称酒井小姐开创了一种新的画法流派。
顾为经愿意先花几周的时间,系统的学习研究一下手指涂抹法的具体细节。
随便上来沾着油彩乱涂,三岁的小朋友就能搞定。
举个例子。
他在画完《阳光下的好运孤儿院》的作品后,系统的虚拟面板上,也仅仅只有中国画、油画、素描三项的数值面板。
所以只有达到了精良的等级,才会被算做他所真正掌握能在绘画的过程中,提供其他创作者难以企及优势的冷门画法。
技法熟练度,对所有艺术生来说,都是很难走捷径的。
那么但凡美术这个概念一天不腐朽,他们就一天不腐朽。
它天生就适合抹平各种颜料明度、色调之间的过度。
顾为经在酒井小姐灵光乍现直接用手指尝试混合颜料过度,调和不同画法风格的差异以后。
【刮痕法】与【手指涂抹法】之间的概率,还是有1.4%的细微差别。
但这个说法,放在评价标准无比严苛的系统那里,是站不住脚的。
那么它就能像压路机一样,紧紧的将不同文化的画法风格,在画布上融合为一体。
美术中学里的大多数学生都和他一样。
也适合抹平不同技法之间的风格裂痕。
他用心神点击了图标。
他注意到了纵使两者撞大运的机会都不算大。
【您确定,选择(手指涂抹法)为灌溉方向?是/否】
【您已经获得2.1%的额外累计成功率!】
只停留在画前人研究的新体画,他很难成为下一位亿元先生。
而这一切,他只要舍得多给百艺树浇几次水,就似乎有了开花结果,化为现实的可能性。
顾为经选择了确定。
可是既然手指涂抹法已经入门了,为什么看不到手指涂抹法的等级提示呢?
而且。
是只属于你一个人的画法……嗯,顶多顶多算是顾为经和酒井小姐两个人的画法。
成为伦勃朗那种巴洛克黄金时代最富盛名的传奇画家,或者像朗世宁那样,融合了素描、国画、油画三者的技法优点,在指尖熔为一炉,化作了“新体画”的新技法。
【下一次浇灌成功的概率为7.2%(备注:自行揣摩提高杂项技法,或者累计多次浇灌,都可提升该项的成功概率)。】
或许对刮痕法细条有兴趣的画家不止伦勃朗一个,愿意大量投入时间精力的人也不少。
连精良级的技能都还是不够的。
一分耕耘,一分收获。
可要是想要突
破三岁小朋友的范畴,画一些成熟一点的东西。
但是不会,用油画笔也照样能画个差不离。
这1.4%的些许浇水概率差别。
甚至莫娜小姐都会比表现的比他显得更有心气,非要两个人抽出一对公仔玩偶。
出去玩的时候,在游乐场买抽奖机边,他从来都是把摩天轮的门票赠送的两张奖券用完就走的人。
【同时,作品中的杂项技法元素,想要成为画作里一抹存在感强烈的风格元素,既不哗众取宠,又不索然无味,要求更高。在技法达到“名家”等级以前,若非像手指画,报纸画、画刀画这种专门的单一元素画法。那么杂项技法只被计算入中国画、油画、水彩,素描和版画这五个分类其下的子画法,亦不单独做为画法风格列入。】
落在画布间的技法表达,还是太差了。
它可以为你本来的油画增色,也可以让你的情绪表达更加顺畅。
刮痕法在系统标准里。
而杂项之所以是杂项,就是因为,终归它们都是些锦上添花的画法。
酒井胜子在概念上,没准已经有了些超越古人的意思。
这会是很多很多的一笔自由经验值,完全不是他在今年的新加坡双年展之前,就能够凑足的。
以前在新体画的基础上,开创出一种只属于他们的画法,更多的是一种调笑的玩闹戏言。
低等级的杂项技能,可以给创作者更大的自如发挥空间,也可以让他们玩一些普通画家所没有的小细节。
考虑到它在整个绘画过程中发挥的作用,依旧还并没有资格被称为一种由画家开创的,融合了不同元素的全新画法风格。
就和油画、水彩,这些主科没什么不同,需要常年累月的不断磨练。
像是有什么新的枝丫,将会在下一瞬间,从树皮下方破干而出。
下一瞬间。
这种技法恰恰暗合他的绘画风格,对方在刮痕法上投入的精力,未必就比在油画笔上投入的精力少多少。
拥有自己的绘画流派,才是真正意义上的艺术登天之路。
并没有像画刀画一样,把手指涂抹法,单独算做一种独立的画法元素。
无论是用手指、笔杆还是油画刀画,都有一个共通点,那就是易学难精。
唯有到了名家以上的技法等级,才足以支撑的起一种融合画派的画法内涵。
黑色的眸子反射着窗外被大雨洗净的空气,微微清亮。
会用笔杆修饰肖像画的胡须,自然能显示出别具一格的画家特色。
等等?
顾为经扫视了几眼,发现在为百艺树浇水的分支面板的右上方,有一个小小的半透明问号。
竟然发现灌溉失败的结果并非一无所获,反而可以累计下一次的百艺树萌发新芽的成功率以后。
做好预期管理很重要。
那种考考美术史的期末笔试的程度。
【新体画——酒井胜子派】?
顾为经神往的想象着那样的未来。
可上限也被新体画一定限度上局限了。
伦勃朗本来就很喜欢运用强烈的明暗对比线条。
顾为经望着这行提示,微微挑了挑眉头。
顾为经甚至有一点意外之喜。
否则初期的投入产出比并不高。
他此前从来没有真的实际绘画中,尝试用笔杆或者梳子、餐刀玩玩什么色彩雕花的细致功夫。
就很有可能了。
但如果是当初只是说说而已的【新体画——酒井胜子派】,一旦走通。
应该勉强迈入了技能的入门、普通、精良、名家、完美、传奇这六个大的等级标准最基础的门槛。
所有的这些杂项。
然而。
【杂项技艺成百上千,易学难精,若只是广泛的涉猎,并多做探究,走到技艺的高处。对创作而言并无意义,画家为此过多消耗精神,也并无太大的好处。因此,在杂项技法达到“精良”前,并不在技法面板上做独立展示。】
顾为经必要的时候也舍得。
能把这几项绘画元素在同一幅作品上整合在一起,不就已经有了开创一种新画派的影子了?
没有什么意外,终究这次概率只有二十分之一的尝试,还是以失败告终。
手指涂抹法。
真正玩明白,画出来的,成为作品中一抹显著亮色的……也只有伦勃朗一个。
这样的创新性,才能担负的起【新体画——酒井胜子派】的名头。
反复看了几遍,大概弄清楚了系统的标准。
【新体画——酒井小姐派】。
中国画、油画、素描+手指涂抹法的组合。
系统面板上清晰的标注出了他的画刀画是“传奇级”的水准。
顾为经隐约觉得,面板上的那颗百艺树,好像微不可察的粗壮了一些,耳边隐约有那种雨后竹节生长的“哔啵”声。
在看到原本那5.1%的成功浇灌成功概率以后,顾为经就没想着自己能成为那种中大奖的欧皇,明白一发出橙的概率很低。
到了那一步。
顾为经的掌握程度是“无”。
有这闲功夫,对大多数普通艺术生来说,都不如研究研究画家五大项,揣磨揣磨色彩、线条,结构来得实在有用。
顾为经不可能靠着当“郎世宁第二”,真正走到超一线的顶级大师的位置。
考美院也不考,走艺术路线,除非到了签画廊后需要形成浓烈的个人风格,或者像安雅、博格巴教授那样,把这变为个人的独特画法招牌。
就算如此。
精良级的杂项刮痕或者手指涂抹法,只能算是大的画法分类里的一环。
只要他们开创的画法足够美,足够有生命力,能够征服足够多的观众。
系统对于“画派”的分类是很严格的。
一人一个再回家。
既使在以前,顾为经其
实也都不是一个赌性很重的人。
马仕画廊再落魄,也是几亿欧元体量的画廊,也还不至于那么稀罕一个能赚几十万的画法。
而他的手指涂抹法,系统的评价倒是“入门”。
还是那句话——
忽然之间。
应该就是这些天,他在胜子的指点后,不断用手指尝试混合《阳光下的好运孤儿院》的色彩过度,所带来的提高。
杂项相关的画法实在是太多了。
估计就是来源于此了。
顾为经对刮痕法的接触本来也就停留在读读课外读文。
然而这同样,一旦成功的,所获得的回报也远远不是在新加坡双年展上靠着画法风格取巧获个奖可以比拟的。
但如果系统已经提示他了,自行先做关于手指涂抹法的研究和练习,也能一定程度的提高灌溉的成功率。
马仕画廊愿意花费重金签下自己,是看重了他的潜力,而不是新体画这种画法。
胜子小姐不是已经为他摸索出一条道路来了么。
云散雨歇。
想到这里,顾为经不再纠结选择。
顾为经心中稍微不解。
但要是水平被提高到了传奇级……这事儿,瞬间就从笑话变得严肃了起来。
而非单纯的寄托在玩运气游戏之上。
不管怎么说,能节省一点自由经验值,是一点。
第四百九十八章 海外计划
“等会儿我有一个大客户要谈,要去外交官大道,和德威不在同一个方向。早晨不送你们去上学了,你们两个自己打车去吧。”
伯伯将身边的空豆浆碗,推到一边。
手里夹了一支香烟,走到窗外推开了一条缝隙,看着河面的波光,愉快的吞云吐雾了起来。
他们家两辆车。
一辆拉货日常进一些书画店需要的耗材的家用SUV,一辆老爷子的宝贝雷克萨斯。
雷克萨斯上世纪八十年代的4.0大排量自吸八缸机,比较废油。
再加上顾童祥年纪大了,除了老爷子自己出去玩,或者出席重要的生意场合以外,都不太使用。
从一个穿开裆裤的孩子到脸上长着皱纹的年过花甲的老头。
顾为经猜测大概是那幅《博物馆》岛的事情,素描老师肯定很高兴能得到了那幅心心念念了十来年的画作,应该是想要当面感谢他。
“好了好了,就是因为快毕业了,所以学校里也没有什么要学的课上了,我的简历也已经搞定了。准备校招会,在家里照样可以准备,还能落得清静。”
“对了,爷爷,我昨天想了一下,有一个重要的事情,想和你商量一下,希望你能答应。”
敢说这话。
“钱不是问题。不过,不搬去德国。你爷爷我这么大年纪了,在从头学德语,太难为人了。而且,也得替顾林你的爸爸妈妈考虑一下啊,就算搬了家,他们难道每天都闷在家里,什么都不干么。我们肯定得搬去英语国家。”
顾童祥耸了一下肩膀,稍微降下了点车窗,让窗外清凉的空气打在脸上。
安静似乎持续了很长时间,又似乎只过了几秒钟。
堂姐正顶着一个黑眼圈,在那里闷头刷着手机。
随着车轮停止运转,外界的大多数杂音都被隔绝于外。
顾童祥的语气坚决。
儿孙自有儿孙福。
再加量了话。
胆子挺肥。
凡有理论,就有野性的例外。
“事先说好,再加每天的临摹任务,我可真吃不消了。不管你怎么说,我就这个能力,再画,就要画得手抽筋了——”
顾为经的语气顿了几秒,犹豫了一下,才再次开口。
最近几年政府才姗姗来迟的意识到问题,盘算着和东夏共建城市交通管理系统。
她可清晰的知道,这家祖上一代代传下来的书画铺,在爷爷心中的份量。
汽车喇叭发出“嘟”的一声鸣响,似乎是对这个建议的否定。
“那好……你说吧。”
此刻说起来搬家的安排来,已经有了一个大致的规划。
“越快越好,就这个暑假,就定机票走。”
顾童祥叹了口气。
或许就能更快速的堆到职业一阶的圆满。
可顾为经还是觉得有些慢了。
“可以的话,一毕业就走。如果您想回真正的故乡看一看的话,那就去东夏。否则的话,要是您很想继续经营画店,酒井胜子的妈妈,在名古屋有一套空出的房子。她很委婉的表示,想邀请我们过去住。同样是东夏文化圈影响的土地,据说稍微改一改,就能直接着开画廊,这是一个现成的选择。”
一夜的临摹后。
顾林的碎嘴子功力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趋势。
“不,我还有两个多月才满十八岁,不能开。”
顾为经就是希望能靠亲情打动对方。
交警数量也很少。
顾童祥知道这个道理。
但身体实在不以精神意志的转移。
“抽出时间来,做一整天的加强训练。嗯,十七张画,如果我们进度够快的话,七八个小时,到晚上应该……”
差点踩了脚急刹车。
东方人说,他们祖先的坟墓在哪里,他们的灵魂就扎根在哪里。
“下雨也挺好的,这天气眼瞅着就一天比一天热了。下个大雨,往后一连几天,都凉快。晚春就是逍遥自在的好时节,对着窗外的水波,泡一湖龙井茶,放放评书,那叫一个自在。”
顾童祥最近真的要被孙子操练的抽抽了。
如今每天的临摹任务量,都是告别了大多数老头老太们的喜闻乐见的消遣活动,凭一口心气,强顶下来的。
终于。
像是想到了什么,又急忙的补充了一句,“搞什么回顾加强练习也不行啊!你爷爷我最近在生发,医生说了,要早点睡觉。就那几个珍贵的毛囊了,要是再不好好养一养……”
他稍微有点累,但并不困。
理论上,正经的四轮机动车的驾照,还是要到十八岁了才能获得的了。
河两岸的店铺里。
眼瞅着不去上学的机会就溜走了,堂姐顾林本来一直臭着脸,在那里浏览INS上的穿搭指南。
机车是最常见的交通工具。
顾童祥笑意温暖:“其实啊,你爷爷我也不算是个很安分的人,当年也有过雄心壮志,可等顾林和你,两个孙子孙女一出生,爷爷的心瞬间就小了。不愿去想什么富贵荣华,觉得人生,最难得就是一个安稳。”
“我在这座城市,生活了一辈子。所以我隐约能感觉到,最近,这里的味道不太对。”
不到一个星期,就能有这样的改变。
闻言,
车载收音机里,播放着从点烟器接口转接MP3进去的刘兰芳的《杨家将》,顾童祥板着脸开车,时不时偷偷通过后视镜瞄一眼顾为经和顾林。
不愿意把白天的好时光,全部消磨到睡大觉上。
顾为经听着老爷子吹着小牛皮的声音渐渐远去,也吃完饭站起身。
缅甸和泰国一样。
顾童祥摇摇头,“豪哥上门以后,我很多时候都在想,当初拦着不让你去法国,是不是耽误了你一生。直到后来,先是大金塔的事儿,然后又是马仕画廊的登门。我才有底气抬头挺胸了起
来。你爸懂个卵,我孙子天生就是要当大画家的料。”
“日本?”
顾童祥披上一件大衣,晃着腰走出了餐厅,“你爷爷我当年,去打拼去乡下收画的年代啊,要是什么事情都按规矩傻了吧唧的……”
未成年人骑个小踏板也蛮常见,顾为经就被蔻蔻的摩托车带着载过一程。
举了这个例子。
顾童祥如今的国画作品,技法层面已经能稳定在了LV.4(4700/5000)左右的面板数据。
几乎已经回到了和十年前,顾老爷子绘画状态最巅峰的年代一致的水平。
顾童祥思索了片刻,用手掌重重敲打了一下方向盘。
“如果实在没法子的话,那今天就不去学校了——”他又看了一眼窗外被雨水淋湿的路面。
顾为经思索着自语。
仰光省是个人口五百万以上的大城市,仅有寥寥几个的摄像头,以这个人口密度,完全难以发挥出真正的作用。
老爷子在心中悄悄想着:把孙子送走就好了,送走就好了,送走就解放了!送走就没有人搞加强练习了。
顾童祥猛然觉得菊花一紧。
顾为经也不再开口。
堂姐有一点没说错,这个天气确实不好打车。
“离我爸爸工作的地方也近,你们有很多年没见过面了吧。周末随便做一个短途航线,就过去串门了。”
“咱不说别的。”
顾为经对父亲没啥太深的感情。
爷爷原本就是有底子的,如果他在身后教鞭抽的更狠一点。
“就算为经今天不提,我过几天,也想和你开口商量。”
“现在改主意了?”
他此刻脸上的表情,和曾经千里之外酒井大叔躺在史密斯机旁边健身椅上,死猪一样晃悠着白肚皮,面对想要让他加练有氧的健身教练,拼死不从的神情。
对于顾童祥这种东方大家长的老顽固性格来说,却也是极大的转变。
“您不批评我么?我还以为您会生气的。”
“嗯,但是我个人来说,其实更建议咱们搬去德国。我要在那里度过整个大学生涯,如果发展顺利的话,可能未来很多年都会在那边发展。一家人离的近些,住的方便。而且德法挨着——”
“年轻人的主业是什么,是学习!学校岂是你们不想去,就可以不去的?顾林,你爸没空送你们上学,我送。做爷爷的,就算年纪大,可为孩子这些付出又算得了什么呢?”
顾为经一出生没多久,他老爸就直接润了。
她立刻抬起头,蠢蠢欲动的建议道:“要不然,今天就先不去学校了?请个假,我看群里好多人今天都不太想去了。”
“正好,大家都呆在家里,我可以给爷爷再抽时间补一下课。”顾为经接着说道,“这几天那几幅画出来的临摹作品,我都批改过了,但我觉得《山石谱》方面的知识要点,吸收的不是很好。要是正好空下来,我可以一对一盯着,把前几天临摹的画作,全部从头到尾再画一遍。”
“手艺人赚不了大钱,却也通常饿不死。就是吃一口安稳饭的。你看,当年那么难的动乱岁月,我的爸爸妈妈,不也还是靠着这间小小的画铺,靠着给华人画年画,写春联,把我安稳的养大了么?”
当然。
“要是我孙子就是个当手艺人的本事,那么祖业还值得留恋,可我孙子是生下来就要当最风光的顶流大画家的,那么一间几百平的小画店,有算个屁啊。强行把你用‘亲情"或者‘道德"绑架在这里,那不是耽误你的人生么!那我这个老家伙,真该掉进仰光河里淹死了。走,不仅你们两个去国外上学,我们一家子都走。走的干干净净,才不至于牵挂不放心。”
对她爷爷来说。
“日本不行,也不合适。”
“批评你什么?批评你想往高处走,想过更优渥的生活么?你爷爷还不是那样的老顽固。”
顾童祥开口:“嗯,说说?你想什么时候搬?搬去哪。”
这是一代代家族回忆的凝结根系所在。
顾童祥点指了指窗外的缅甸旧都。
感情是要培养出来的。
自从他们家将那套京城百顺胡同的宅子被卖走,来到仰光以后,这座河边的画铺就是整个顾家五代在缅甸所深深扎下的根。
他望向窗外的雨水,思考着今日的安排。
“酒井小姐家里是有钱,人家有这个心意,我们感谢。可咱们家也没有穷到要饭的对吧?你们还没怎么样呢,就住人家女孩家里,像什么样子呢。人家不在乎一套房,也可能根本不在意这点钱,但这是原则问题。她们好心,我们不能不懂事,不能占人家酒井小姐家这个便宜。否则,以后,你们两个孩子相处起来,心中总是差了一口气。”
说实话。
要顾童祥同意搬家,不是要了老爷子的老命么。
顾童祥不知道。
只要练习,就能获得提高,人一生能碰到这样好事的机会并不多。
爷爷只说搬去日本不行,并非搬家不行,这里的口气很微妙。
“是该走了啊。”
开着面包车帮家里拿货了。
“别看获得去法国工作机会时,志得意满,春风得意的。过几年,还搞不好是什么样子呢。而我们家这家书画铺,嗯,这体量咱也别说是什么生意人或者文化人给脸上贴金了。我们爷孙心里清楚,咱家原来干的买卖和人家正经的高端画廊产业不搭界。咱就是个小手艺人罢了。”
顾为经试探性的说道。
他可记得大人说,当年父亲想带着刚出生的他,去法国生活的时候,顾童祥可是梗着脖子,拍着桌子嚷嚷,要是没有人继承这间祖宗传下来的产业,在他这代人断了。他就转头就去跳仰光河的呢。
“学校也是,下雨,不知道停个课啥的。”
“放心。不是增加临摹新画的事情。”顾为经摇头。
顾童祥不掺合到人家母女两个争吵之中,站起身,扶着老腰拉伸一下脖子,听着脊椎发出
一声麻麻酸酸的嘎吱响。
他今天其实是想去学校的,德威那里还有点事,瓦特尔老师在hatsapp上给他留了一条言。
不过。
“爷爷,我想,咱们家等我一毕业,把家里的家当简单收拾收拾,就把书画铺卖了,搬家吧。一家人都出国。”
精神头挺足。
“不行!”
顾童祥沉着脸,面无表情的把收音机的音量调到了最低,一言不发。
“话虽如此,但上学还是很重要的。”
这事儿也不急,大不了改天。
顾林看上去昨天晚上也没有睡的太好。
很多年纪比顾为经还小的未成年人,都已经开始在家长忙的没功夫的时候。
顾为经上到十年级以后,日常基本上都是早上坐伯伯的车去学校的。
稳了稳心神,老爷子这才深深的呼吸。
“我们真的要搬家,钱够么?咱家现在已经这么有钱了么?我妈不整天说,光是筹上大学留学的钱,就快把家里榨干了么!”
十来岁的中学生就能拿到摩托车驾照。
“快,立刻,收拾东西。我这就开车,送你们去学校,五分钟内出发,可千万不能迟到了。咱们老顾家,没有不想学习的孩子!”
“话说,这一日,金刀令公杨继业收军回营,夜观天象,见南方将有……”
在顾童祥的辛勤保养和更换老化的橡胶密封条之后,它依然维持着很高水准的隔音水平。
顾童祥笑呵呵的看着桌子上热闹的场面。
顾为经的眼神却是微微亮了一下。
自家孙子如今这么出息,他现在东方式家长鸡娃的心,也开始慢慢的淡了。
顾为经却是一个骨子里很愿意遵循法律规则和法律秩序的人。
即使比起北部金三角那片地方,仰光已经能算是秩序井然的大城市,可交通规则还是没有太多人遵守。
顾为经早就把这些事情想清楚了。
顾童祥板着脸,教训道。
车厢里的氛围,几乎瞬间就静谧了下来。
对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来说,能够去国外定居生活,是很有小资情调,很有吸引力的事情。
大叔还要送茉莉小姑娘上学呢。
这可是命根子。
他知道爷爷的恋旧情节,所以特地把那个天各一方分离了很多年的老爹搬出来。
然后便可以图求突破。
“下了一夜大雨,现在都还没完全停,不太好打车的。”
“我以前不想走,一方面是觉得,这毕竟是祖业,我们家在这个行当里干了十几代人,光这个书画铺,也开了上百年,在我手里断了,终究心里不是个事儿。另一方面,我是觉得,你父亲做金融投机这种行当,虚飘飘的,没个着落,成败都快。”
如果人人都被违反规则当作常态,国家又怎么能够变好呢?
“随你,你们这代人啊,就是温室里的花朵,遵守规则是好的,但生活也需要打破秩序的勇敢不羁。不能真的把自己过得和无趣的和尚一样。学习和绘画是生活的一部分,又不是全部。”
正在里面收拾厨房的婶婶,闻言立刻皱着脸,探出头来训斥。
而他们脚下这片土地,则是到处都是例外。
他的父亲,祖父,都生于此,长于此,老于此,也葬在不远处的墓园。
他长长的呼吸。
让他到学校里,去他的办公室一趟,说是有事情找他商量。
“不去学校怎么行,你都快毕业了,校招会就在这两个月,考大学这可是一辈子的事情。上私立中学花了那么多钱。现在你弟弟签画廊了,有好关系有好路子可以走,你签了么!人家的关系也用不到你身上。一天天就想着……”
顾童祥自己也在这里出生。
汽车猛的减速,在一边的一棵绿油油的行道树树荫下停住。
毕竟父子连心……不是顾为经和他爸父子连心,而是顾童祥和他儿子父子连心。
他也不想,一大早就把阿莱大叔从孤儿院那里指挥过来,就为了接他上学。
她震惊的微微张了张嘴,朝顾为经递出了一个明显蕴含幸灾乐祸意味的眼神。
“你看,我弟弟也赞同我的观点。请一天假好了。”顾林立刻闻声附和。
雷克萨斯LS系列不愧是当初日系汽车的皇冠,八十年代销量、售价拳打奔驰S的旗舰级汽车。
“呵,因为在这儿,当个手艺人也不安稳啊。如今这世道真是变了,我成长的那会儿,艺术品市场远远没有今天这么风光,而且,虽然乱,也只是军阀间打来打去,我们注意缩头躲子弹就行了。不会有黑道教父就因为你画一笔好画,就想拉你入伙。”
这才舒畅的晃了晃脑袋,评点道。
顾为经轻声开口,说出了他昨天时坚定下来的想法。
但那仍然是老爷子从小一手带大的孩子。
顾童祥此刻的神态,一星半点都看不出来和刚刚那个宣称“生活需要打破秩序”的不羁老头是同一个人。
顾老头朝孙子撇撇嘴,马后炮的说:“我去年开始,就叫你一起和爷爷出去兜兜风,顺便教你开车。还非装模作样的端着架子不去。我一直说,开车是生存技艺,男孩子是必须要学的。你看,要是自己学会,岂不是现在就能自己开个车去学校了。”
顺其自然就好。
竟然有高达七分的相似程度。
野的批爆。
顾童祥这才松了一口气。
不知何时,又从门外溜达了回来。
此刻听到顾为经的话。
如今已经四十年过去了。
吱——
真正沉浸入全部心神的作画,是一件能够让画家非常有满足感和兴奋感的事情。
车箱内只有评书声,树枝间滑落的雨水打在挡风玻璃上的声音,以及发动机怠速时,微微的颤动。
由上百年亲情所化的浓
厚回忆。
顾为经过去十八年除了打电话,就没和父亲真的见过几次面。
顾童祥得意的飞起。
顾林的两眼放光。
顾林好奇的问。
刚刚扭着腰出门,准备美美的泡一壶茶,吹吹风的顾老头忽然不美了。
相反,虽然顾童祥是个犟老头,赌气的从来不去主动理会那个本来被他寄希望,继承家业的二儿子。
就算有成为大画家的“胡萝卜”在眼前拴着,老爷子也真的要撒泼打滚了,躺在地上,撂挑子造反了。
她和婶婶对着嘟囔,打断了对方的絮叨神功:“妈,你整天罗里吧嗦的,好像觉得每天装模作样背着书包去学校的,都认真学习了似的,还不是照样该刷剧的刷剧,该谈恋爱的谈恋爱……”
“搬家?”
顾为经心里清楚,分开了这么多年,老爷子的心中,实际上肯定还是想念的。
一想要被孙子监工下,度过一整天暗无天日的绘画时光。
“你爷爷我现在可签了马仕画廊,今年下半年,马仕画廊的英国分部,有个和《油画》合作的新纪元艺术发展计划,我想参加。也算给你探探路。”
顾童祥似乎早在顾为经开口以前,就非常认真的思考过这个问题了。
第四百九十九章 K奖项
在漫长的十九世纪中。
早期不少的艺术中间商,画具商,画廊主。
他们对待手下的画家的观念,就像吴老头对待阿旺一样,认为吃不太饱的画家,才能爆发出最强大的创造力,饥饿是努力工作的源泉。
优胜劣汰。
什么样的水平,吃什么样的饭。
你的画牛逼,受市场欢迎,买大庄园,出行坐火车头等车厢,买帆船游艇和国王做朋友,都是应该的。
你画的糟糕,画不出名堂。
不是说马仕画廊的资金链不紧张了。
而是……
它并没有在已经顶着“NAZI”帽子的情况下,和伊莲娜家族打什么真刀真枪的舆论战。
可到了马仕画廊这个量级的画廊,运营理念则完全不同。
但画廊正式的签约画家,生活条件越来越好,也同样是客观事实。
于是,画廊主和签约画家的相处模式,变得更加温情,更有耐心了一些。
顾童祥听汉克斯说才知道。
顾童祥才对这些艺术市场的龙头庄家们的阔气程度,有了一个深刻的认识。
他们可能和签约画家之间,依然就是百年前那种两个月,一季度,至多一年画不出成绩就滚的态式。
这生意就有的赚。
在杂志社刊登专栏重新阐释了一遍布朗爵士发言的内容。
能从签约画家的牙缝省出几个仔儿来?
“咱马仕画廊,就是新纪元计划的八家创始大画廊之一。嘿,你爷爷我,现在就有可能成为《油画》的资助创作者。”
每年欧洲美术年会开幕之时,由新纪元计划管理委员会,在世界范围内选去五名艺术家和五名艺术学者,分别角逐出两组“K奖项”获得者。
在保罗同学赚翻,资产至少升值了几百倍以后。
舆论反应堪称灾难。
母鸡们的小日子过得那是相当滋润的。
完全可以说,这一切不过是在利益的趋势下,资本市场采取了长远综合来看,更加更效的逐利手段。
至于怎么炫酷,怎么改变人生。
并为了表达《油画》杂志从创刊以来,所坚定秉持、从未动摇过的开放、包容的艺术评论态度与立场。
别说阳光和饲料了,恨不得有专人给做肌肉按摩,让你舒服的“咯咯咯”乱叫,只需要安心思考创作方面的内容,就足够了。
一些小体量,小资金,每天运转开销压力很大的中低端城市画廊。
对,很残酷的事实,顾童祥虽然在缅甸画了一辈子画,画的脑袋都秃掉了。
杂志社方面对让公众可能产生的误解,表示歉意。
此刻饿的咕咕乱叫的掉毛老母鸡,只要“根骨”够好。
《油画》杂志在之后的一连串救场反应,也称得上教科书式的机敏。
在会场上发言调门起的有多么高。
他们想要赚的多,所以对画家的培养周期长,耐心也更足。
所以,这些洲际画廊,从来都不在手下画家衣食住行方面节省。
而且。
天才也不是一蹴而就的。
至少在你消磨掉管理层和市场部的耐心,在大老板认为你大概下不出金蛋,没有继续期待下去的价值。
布朗爵士反思后认为,以他的身份,在欧洲美术年会这样的场合,对侦探猫所做出的攻击是非常不合时宜的,他这是被“热情”冲昏了头脑。他对侦探猫女士表示最诚恳的歉意,并请求谅解——
每项奖金都是两百万美元。
不算最低级的试水新人约,画廊里光是和顾童祥一样,拿三类正式合约的画家数量就有好几十。
自己在这边辛辛苦苦的开画廊生意,一年到头,可能还没有在那边躺着啥都不干,光吃补助。
只是人家紧张的是大钱。
布朗爵士真的是一个身段相当柔软的人。
顾童祥是没有啥清晰的概念的。
赚的多。
汉克斯签下顾老头的时候,也没有斤斤计较。
但是。
就……
他不是三岁的小孩子了,跑到人家的项目地盘上,什么是公平公正的对待,还不是人家说了算。
很让顾为经无语。
它既代表了德语单词——Knstlerhaus,译为“包容一切的艺术家广博之家”,又代表了伊莲娜小姐所讲述的悲剧故事里的“K.女士”,表示新纪元计划向K.女士致以的崇高敬意。
他以赌徒般的决心,赌徒般的狂热,和赌徒般的无法被人理解,决心变卖家产用以筹集创作津贴,从而养活了以雷诺阿、莫奈、莫利索为首的一大批肚子咕咕叫的印象派画家,以维持他们摇摇欲坠的艺术生涯。
过分?
影响到了分摊到了每只“母鸡”上的单位资源。
只要养的几十鸡中,能有一只拉颗金蛋出来。
他就乐得屁颠屁颠的了。
请对他更过分一些吧,不要因为他笑得像一朵老菊花,就怜惜他。
像高古轩为首的那几家,每年至少收入十位数。整个那么大的摊子,却只有十来位精之又精的签约画家支撑的超级精品画廊。
如果丢到一个温暖的鸡舍中,辅以温暖的阳光和充足的饲料。
新人画家?
甚至可以和通用电力这种工业巨头,提供给董事会高层的各项津贴补助,相比肩而不落下风。
在这个时代依然是紧巴巴的过日子。
虽然布朗爵士在欧洲美术年会开幕式上的发言。
原本的创作津贴支出有点撑不住了。
“就像我在年会发言所说的那样,我对您从来都没有任何的私人偏见。我的发言,并不能代表‘新纪元"计划的官方态度,在此,为了弥补对您所造成的伤害,我非常诚恳的邀请您,加入‘新纪元"项目本次新设立的‘K"奖的最终角
逐。
从希尔顿酒店到出席展会十来分钟步行路程,人家顶级大画家都是铺张到要坐直升飞机的。
每天75镑的伙食补助。
顾童祥顺口就习惯性的教训了两句孙子。
布朗爵士不仅直接就道歉了。
但顾童祥并没有受到侮辱的自觉。
难道他还真把希望寄托到了布朗爵士的名誉之上不成?
不过。
设身处地的想想。
顾为经摇了摇头。
也全文被刊登在了维也纳当地的报纸之上。
这甚至还是因为马仕画廊这些年经营状态不佳,而且开始调整为了广撒网,多捞鱼。
但它们依然对伊莲娜小姐在年会开幕式上勇敢发声的勇气和向公众捐赠出一笔庞大的艺术财产的行为。
随便敲敲算盘,就知道。
甚至还额外开设了一个“K奖项”,这个奖项的名字就是一个字母“K”。
交通开支全部的报销,可携带家属,冬季额外的采暖补助。
表示由衷的尊重。
开幕式结束以后,就怂的有多快。
“新纪元计划?”
从下一年开始。
顾童祥满脸的骄傲,昂了昂下巴,朝孙子得意的炫耀道:“懂么,这场艺术盛事,也有属于你爷爷的一环!牛气吧。”
他也获得了足以和赌徒在牌桌上抽到皇家同花顺,或者摇老虎机摇出三连头奖所相媲美的回报率。
似乎想润的比他还快。
顾老头都觉得,马仕画廊也不用这么麻烦的操作了。
连顾为经也有些惊叹,出乎自己的刻板印象。
即使它们很遗憾安娜·伊莲娜女士误会了布朗爵士的本意。
直到巴西公子哥,保罗·丢朗吕厄。
“归根结底,还得是人和人之间的碰撞。闭门造车可不行。”
顾为经没想到,自己还犹豫的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呢,老爷子那边就已经先一脸向往的偷偷想要去享受腐朽资本世界的花花生活了。
伦敦、巴黎这种大都市的重要分部,不算各种参展的宣发成本,也不算和组委会评委开***的人情往来的交际费用。
马仕画家这种报销了个打车费就了事的,已经算是很小家子气了。
可能整个缅甸,也只有进入了国家美协的寥寥几人,才勉勉强强有那么一丁点资格,能和马仕画廊谈什么国际影响。
一脸“你竟然连新纪元计划”都不知道,已经out了的表情。
但他的关注重点,并没有在顾童祥计划着等冬天去比利时,泡露天温泉,按摩按摩他的老寒腰之上。
顾童祥活了一辈子了,人生中才第一次知道,原来他的“好心情”竟然能有这么值钱。
这些年大老板马仕三世的日子也不太好过。
也是很有可能下出金蛋的。
直接怂了。
参天大树需要破土而出的养分和时间,
这一切都只为了让他们,能拥有一个好的创作心情。
商业医疗保险……
当然。
而是他听到了一个很熟悉的名字。
非欧洲本土的已结婚画家的创作者,能拿到最高一档的外派补贴。
在超过了每年诺贝尔奖的奖金几乎一倍的同时,也刷新了全世界范围内,美术类竞赛的奖金数额记录。
才消减砍掉了很多签约福利。
他在自己的权限范围内尽可能大方的给了顾童祥一份对新人画家来说,非常够意思的三类合同。
顾为经没有安娜小姐那样,大大方方的跑到人家的国土里,再征服那里一切的勇敢和决心。
顾童祥看到马仕画廊这期派往伦敦分部的艺术家的待遇的时候。
长长一大串的福利清单中,甚至包括每年两次前往比利时阿登森林边著名的温泉小镇SPA,的为期一周的疗养假期。
《***》就曾吐槽过。
终于艺术商人开始意识到,应该对画家们好点。
顾童祥以前只觉得能签顶级画廊,就像考上顶尖学府一样,能够改变人生,很炫,很酷。
直接把这些东西全部都折现。
视觉艺术栏目自创刊以来,史上最年轻的主理人。
这对曾经的他来说,还是实在太遥远了。
直到那天汉克斯在电话里询问,虽然这对于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来说要求有点过分,可考虑到画廊的发展战略,问他愿不愿意考虑调去伦敦分部的时候。
饿死也怨不得人。
顾为经拒绝了布朗爵士的邀请。
这就是艺术第三世界国家的悲哀。
看在顾为经的面子上。
你打败了整个国家的五千万人,却在外人眼中,声名微薄,不过是事业刚刚起步的程度。
他甚至觉得,祖宗传下来的小店,似乎、好像、可能……也没那么有吸引力了。
简单来说。
就兴奋的想要伸长脖子“咯咯咯”乱叫。
掐着脖子,把你丢出“鸡舍”以前。
可这些都是虚泡泡的泛泛说法。
他被“侮辱”的很爽。
每年开出的签约合同很多,捞到的臭鱼烂虾也有点实在太多。
道歉信的全文不仅发给了自己。
尤其在艺术市场进入金元时代之后。
一语双关。
我以我的名誉保证,您将享受到最公正,最公平的对待。只要我负责这个项目一天,这个邀请就永远有效……”
顾为经甚至在树懒先生那里,收到了一封布朗爵士写给自己的道歉信兼邀请函。
董事会一致同意,晋升原本的评论编辑安娜·伊莲娜女士,为视觉艺术栏目的总管——
要是他和布朗爵士一样,站在风光无限的顶峰位置,有“艺术教皇”的赞誉,顾为经觉得他拉不下面子
,向伊莲娜家族认怂,向他这样的小画家道歉。
提供给它们旗下签约画家的员工福利,各项津贴补助。
“呃,对啊,这么大的事情,你竟然不知道么?《油画》所主导的那个新纪元艺术计划,应该是从十九世纪以来,资金体量最为庞大的艺术浪潮运动了。咱们不能光闷头画画,也得多关注关注艺术前沿咨询。画家生活,并不只是笔头上那点小事。”
他花的是一座金山,抱的也是几亿、几亿往回的赚的野心。
是狼与羊之间虚假的温情。
马仕画廊在伦敦西郊有几栋分配给艺术家家庭居住的联排别墅,如果不愿意住的话,可选择每月伦敦新租平均月租金2倍的住房津贴,大概4000镑。
爽的想要起飞——
但不得不提,能一百年以来的风雨中屹立不倒,能成为整个艺术评论行业的龙头老大,《油画》杂志确实是拥有自己的生存智慧的。
事实证明。
但是在一线的超级画廊眼中,他这样的老头子……国际影响力几乎零,还真就只能算是个艺术萌新。
光是基础运营开支,洲际画廊就是每年2000万欧起跳。
信上,布朗爵士言辞恳切的表示即使到现在,他依然对自己的艺术风格抱有不同的意见。
所以画廊主给他的母鸡们做放松按摩,并非一个玩笑话。
这还不是关键。
更关键的是,艺术学者将会获得由克鲁格兄弟银行所赞助的研究经费,而艺术家,也就是画家或者策展人,将会获得一次同样由克鲁格兄弟银行所赞助的在大都会美术展举办个展的机会。
第五百章 评奖与布朗爵士的手腕
大都会艺术博物馆。
整个北美排名第一的艺术博物馆,拥有超过300万件艺术藏品。由著名的摩根财团的继承人,约翰·摩根牵头在1870年筹备建造。
自从它诞生那一天以来,大都会艺术博物馆,就是整个纽约文化地位最高的博物馆。
甚至放眼美国乃至整个北美地区,都难言对手。
马仕画廊拥有战略合作协议的阿布扎比卢浮宫,虽然听上去名字也叫卢浮宫。
实际上细算只是贴牌联名的次级展馆。
否则马仕画廊也肯定没资格跟人家搞艺术联盟。
有点感慨。
可顾老爷子依然笃定的下达了判断。
他对高层大人物们的你争我夺,还是认识的太单纯了。
他们不得不捏着鼻子表示,那些坐着五月花号跨洋过海的牛仔后代们,还是开化了一些的……虽说里面大多数藏品,都不是自己的。
这指得是“普遍”的底层画家。
可他们不能给大钱,却能给另外一项小画家也很缺少的东西——参与感和被尊重感。
他原本以为。
“现在新纪元计划在那里又是办奖,又是补助的,就是笼络我们这些潜力画家呢!这叫收买人心!你每个月都拿着人家新纪元项目的创作基金,你还能说它的坏话不成!看吧,这招啊……在古时候就叫‘田氏代齐",咱历史书上都写的明明白白的!”
对美国人来说,甚至没有之一。
可是艺术家嘛,谁不是不疯魔,不成活的人物呢?
就算布朗理事长是位学者,认错态度这么良好,再抓着不放也就没意思了。
“但是能拿的人多啊,不光是艺术家,还有博物馆展厅的员工,知名美术大学系里名列前茅的学生,D级补贴清单里可能有好几万人呢!更高等级的补贴档次,钱就多了,从几千到上万不等。再说,每天吃个橘子的钱也是钱。再说,这个橘子吃的意义不一样!”
在艺术上花钱就是他们展示个人品位的手段。
“这是《油画》杂志发给我的橘子!四舍五入一下,相当于是人家布朗爵士亲手剥给我的橘子!和你在超市买的橘子,这吃得能一样的滋味么。”
但能在大都会博物馆里举办一场个人画展,仍然是整个西方艺术世界,画家一生中所能触碰到的至高荣誉。
普通艺术工作者可能不会在乎这世界上多一座顶级美术馆,管你叫“侦探猫美术馆”,还是“伊莲娜家族艺术中心。”
补贴的都是像亨特·布尔这种顶级的或者起码也最低是一二线的大画家。
没想到。
“每天?倒也不少。”
树懒先生告诉过他,为了挽回口碑亦或者说是收买人心,在欧洲美术年会开幕式后,新纪元项目在报纸上刊登了阐释声明的同时,也提高了对项目内合作艺术家们的补贴激励标准。
“连你都能拿到新纪元计划的创作补助么?”
也大概唯有另一位艺术市场上的庞然大物《油画》的体量,以及杂志社在上流艺术领域耕耘了几十年所留下的深厚人脉根基。
顾为经愕然。
从它诞生那一刻起,博物馆的董事会成员就一个个富的冒泡。
A档五万美元每年起步,对唐宁这个量级的大师可能不够看。
还真的不只是惠而不费的口头文章。
即使所谓的世界三大博物馆中,大都会博物馆不如大英博物馆和卢浮宫,在欧洲人眼中有文化积淀。
UAE官方和马仕画廊的联合,颇似工业年代早期所极为时兴的——北美的橡胶园主、铁道大亨们和欧洲落魄贵族家的小姐的联姻。
不过面子布朗爵子豁出脸去,丢在地上不要了。
伊莲娜小姐捐了50亿刀,但那依然就只是报纸上的一个数字。
而如果你的地位足够更高,成就更大,那自然就能拿着更多。
就算养的起,也不能养。
“哼……也是,你还没正式签画廊,等你成为了马仕画廊的独家代理画家,经纪人就应该会把内部公告发给你看了。现在改版的新纪元计划,根据过去一年内的获奖记录,成交价格,油画杂志买手指南的推荐星级,策展成果,发表的论文……反正很复杂的一系列数据模型,到时你看文件就行了,为每个艺术工作者,都确定了一个基础系数分。”
布朗爵士有底气在报纸上说公平、公正的对待侦探猫。
哪怕仅仅只是每月五十美元,是美院的学生考完试后和女朋友去高级餐厅享用一顿烛光晚餐,或者顾童祥在饭桌上给家人买个橘子的钱。
一头是小画家,一头是布朗爵士,中间则是五十美元所形成的情感纽带。
仅去年一年,
博物馆的财政开支就高达4.2亿美元,而其中有60%都花在了一年中所举办的十七场不同主题的各种艺术大展之上了。
成年人的社会,总是伴随着双方不断的根据时局变化,让步、妥协、媾和。
相当于曾经的霍亨索伦家族,汉诺威家族,或者伊莲娜家族这样,有着自己庞大产业要钱有钱,要名有名的存在。
从账户里,拿到《油画》基金会所发来的补助款项的那一天起,他们就和这项最顶层的艺术活动,清晰链接在了一起。
美术史上那些决大多数席卷西方的艺术大潮,都是和底层画家没有什么关系的。
《油画》方面,也真的挺能大撒币的。
“我这一辈子没有机会见识立体主义的时代大势,只在书籍故事里向往过轰轰烈烈的新艺术大潮,波普艺术所带来的造富神话,对你爷爷我来说,更只是一个看不到摸不着的影子。”
好像那不是橘子,而是能让他年轻了十岁,秃头上重新长出头发的灵丹妙药。
别说马仕画廊是想Peach。
小画家最缺的是什么?
缺钱么?
当然缺钱。
即使他不
像孙子顾为经一样,一定程度的了解并参与到了这场角力的层层帷幕之中。
“最高的A级,基本上就在每年五万刀以上了,而在A级中系数分最高的十位艺术工作者,将会被列入额外的S区,也就是Special特殊清单之中,参与年终K奖项的评选。而咱们只要签了新纪元所属的几家大画廊,起步就直接能拿到D级补助。”
和能够让画家在大都会博物馆里举办个展的终极诱惑相比,那两百万美元的破记录奖金,反而变得无足轻重了。
反正阿联酋有钱,马仕画廊还有个一线画廊的大架子,一个负责提供资金,一个负责提供文化影响力。
“D级补贴能拿多少钱?”
《油画》方面愿意付出这么庞大的资源,来挽回并提升自己的权威程度,也确实让顾为经吃惊。
交易额几乎一家就顶上四分之三个欧洲了。
天上浇雨,能有雨滴砸到爷爷这种偏远的老菊花上。
顾老头不愧是在混乱地区,目睹了缅甸过去半个世纪,波谲云诡的***的老油条。
示意他孙子——咱爷们堂堂正正也是新纪元计划认可的潜力股。
甚至也不如梵蒂冈博物馆或者佛罗伦萨国立美术馆拥有特殊的宗教地位。
而布朗爵士给构成艺术行业基石的几万人,人人发五十美元,或许总开支不过千八百万。
但是意义截然不同。
把它比作整个北美的艺术公主,文化枢纽,都不算夸张。
“这是能讲给子孙后代听的故事。等我的重孙子出生的时候,我也要告诉他,你爷爷我是这项伟大的艺术项目里的一环。”
两周后。
但大都会在艺术行业里的生态位和他们完全不一样。
不是只有你伊莲娜家族,才能宣称自己和侦探猫这样的小画家站在一起的。
“明白了。”
想在大都会博物馆里,每年都推一个画家去开展。
美国阿拉巴马洲引发了一场龙卷风。
他们依然只是被人吆五喝六的底层画家。
A、B、C三档才是真正分给少数人的大蛋糕。
顾为经依稀记得。
他们获得了极大的参与感。
到头来。
这蝴蝶翅膀扇的还挺厉害。
“呃……每个月。公示里说是一年六百刀。”
“组委会再怎么考虑倾斜像K.女士一样,遇到创作阻力或者家庭压力坚持创作,意志坚定,艰苦奋斗的小画家。想要笼络潜力股,您也和新纪元的大奖,扯不上关系吧。”
纵使老欧洲人仍然觉得老美是冒傻气的土包子,谈起美国人的文化来总是傲慢的一笑。
人家是财物状况良好的顶尖高门大阀。
不满的直在那里哼哼。
谁是夫来,谁是妻。
布朗爵士竟然把他爷爷这种混日子划水的老画家,都被囊括了进去。
说白了。
他凝视了爷爷神采奕奕的表情两秒钟,心思转动,终于彻底明白了布朗爵士的全盘打算。
顾童祥顿了顿,更正到。
再活在旧日幻梦里的狂妄欧洲人,看见大都会博物馆那新哥德式样的宏伟展馆的时候,也要承认这是个好玩意。
真金白银的银子,克鲁格兄弟银行也掏了。
当然反过来大亨的千金招个小伯爵“入赘”也是一样的。
直到一方彻底失势。
“切,什么叫连我。凭什么你爷爷就不能拿创作补助啦?我哪里不艰苦奋斗了?哪里意志不坚定了,六十岁的年纪,难道就不能是厚积薄发的潜力股么!什么话说的都是。你这么讲话,到外面小心挨人打。”
他语气深沉:“但这一次,我却亲身参与到了新纪元运动之中。如果《油画》所主导的这次艺术革命,真的成为了二十一世纪未来八十年里,最重要的一次艺术海啸的话。那我就会成为这抹海啸第一抹涟漪里的一滴翻涌的水花。”
“将补贴分为了A、B、C、D四个大档。每位画家在满足一定的系数分以后,就会可以由低到高,发邮件向油画基金会,申请对应的创作补助。”
顾老头拍拍胸脯,眼神里容光焕发。
美国市场,又是世界上最疯狂,最火热,泡沫最高也热钱最多的艺术市场。
但对艺术富豪榜排名最末尾的那几个,或者对博格斯教授这类一般美院的终身教授来说,依旧是相当具有吸引力的数额。
原来是这样!
顾为经有些恍然。
那就不是资本家了,人家兴师动众搞这么大的场面,就真变成开善堂、搞落魄画家救济院去了的。
才能达成这样——属于艺术评论杂志的龙头老大和美术博物馆之间龙头老大的强强联手。
“现在嘛,为经,我和你说,别看看上去伊莲娜家族和《油画》管理层达成了和解,新闻里一副恩怨都放下,你好我好大家好的样子。但要我说啊,这事儿……绝对没有那没有那么容易完!”
顾童祥摸着下巴。
因此。
顾童祥对没有得到想象中孙子得知他竟然参与到了新纪元项目里后,由衷崇敬的目光。
《美国艺术》的前亚力克斯·威廉姆斯就曾对记者说过,“想要赢得美国市场,就必须先征服大都会博物馆。”
顾童祥忍不住骄傲的挺直了老腰。
顾老头听出了孙子语气里对他水平的怀疑。
连现在报纸上的舆论环境,都觉得布朗爵士表述问题的口吻有些偏激。
即便如此。
没见连人家伊莲娜小姐自己,都被拍到在《油画》所组织的酒会上,端着香槟杯,和推着她的拉里·高古轩耳语交谈的身影了么?
顾为经看到这个新闻的时候。
不过就算是《油画》杂志和克鲁格银行,也承受不起白白养着几万人的开销。
或许一个新画派的兴起,能让几位小画家成为画界显贵,成为
千万富翁,亿万富翁的例子都有得是。
“这不过是每顿饭后,都加一个甜橘子的钱。《油画》不是很有钱么。”
这个资格连高古轩是都渴望而不可及的。
平均这里所举办的每一场展览,博物馆方面所支出的策展成本都在1500万美元上下。
很多时候,政治斗争并非是理想化的我一下子打死你,或者你一下子搞倒我。
但纽约的大都会博物馆是个例外。
这么快速反应,这么舍得作秀的回报:就是整个“新纪元艺术计划”的一期项目,没有伤筋动骨的保留了下来。
无所谓。
可对大多数普通画家来说,依然只是一个发生在他们身边的神话故事而已。
双方凑到一起,勉强搭个伙过日子。
亚马逊雨林里的一只蝴蝶扇动了翅膀。
顾为经惊讶的问道。
很不满。
你做得。
《油画》凭什么做不得。
人家是正经的设立了一套补贴评定公示系统的。
然而新纪元计划决定撒币。
这已经是最顶级、最豪华的超级画展的配置了。
大都会博物馆同时可能也是世界上对画家举办展览,赞助的最为慷慨的博物馆之一。
顾为经点了点头。
“五十美元。”
却是实实在在被拿到手心里的。
你可以说布朗爵士坏,但他确实相当的有手腕。
第五百零一章 美协候选人
这几万名拿着《油画》杂志社旗下新纪元计划补贴的艺术从业者的名单,几乎囊括了整个行业未来二十年发展的基石。
从潮玩到先锋艺术。
从研究者到创作者。
从刚刚入行的教师与优秀学生,到各大主力画廊的签约画家,再到博物馆美术馆的研究员……
他们不如真正聚光灯下的超级艺术家们来的风光。
但他们也才是整个艺术产业最庞大,占比最大,加起来最有力量的人群。
从这个项目就能看出,布朗爵士的志向真的很大。
不吃白不吃。
去和大多数站在一起。
那应该不是给不合作的他所准备的“杀鸡敬猴”的示威。
“马仕画廊那边,希望让您什么时候动身?”顾为经挑了挑眉头问道。
堂姐早晨有一点没说谎,今年这个天气,确实很多同学都没有来学校,汽车行驶在无人的街道上,像是行驶在末日的废弃都市中。
不过几周的时间。
“这事儿不管能成不能成,不考虑加入国家美协所能带来的好处,咱们也得站在别人的立场上,替他人想想问题。咱们家和吴老头,当了这么多年的老街坊,关系都不差。人们都说,远亲不如近邻。”
顾为经一直都隐约有种感觉,他大概知道这场枪击里,那个隐没于人群中消失的枪手身份是谁。
并不比泼水节时很多店铺燃放的爆竹的声音更大。
“那应该不是酒井小姐吧!”
两秒钟后。
“但今年既然要为‘太子"铺路,给那个姓苗的小子镀金,凭什么他运作上得,你就上不得?直播?公示,我们才不怕直播。”
可有些女孩的魅力,是她天生就长的像是特洛伊的海伦。
同样是很抓人眼球的。
一位穿着德威校服的女生,正在路边骑着自行车,向着校门口的方向前行。
顾童祥呆呆愣愣的喊了两句,却看见孙子已经在雨雾中跑的远了。
“另一个呢,则是这个月马上就是仰光国家美协公示新的入会成员名单的时候了,候选人到时候要在场,仰光的本地电视台会有记者,在现场直播和跟踪入会结果——”
“真金不怕火炼,烈焰之下谁是千足金,谁是愚人铁,一目了然!”
他想统治整个艺术产业,成为坐在“教皇”王座上的那个人。
“和你说,嘿,我年轻的时候,就认真的研究过这档子事儿——”
顾童祥微微撇了一下嘴。
往年也只是协会内部会长理事们,开会评定一下的事情。
顾童祥似乎已经和汉克斯认真的聊过这件事了。
但是。
“咋的了,这叫哪门子事!你弟抽啥风。”
顾为经都感受到由衷的后怕和由衷的庆幸。
冷灰色的雾,从四面八方将街道包裹。
但是。
顾童祥一吹胡子。
“把一切都彻彻底底的晒在阳光下,散散臭气,看看谁才是真正的魑魅魍魉,哪个才是走后门来的!”
雨雾中。
看光头对自己微妙的态度。
雨水已经冲刷掉了地面上曾经那个人额头所喷溅出的最后一丝的血迹。
消耗消耗敌人的军粮,也是好的。
就是顾为经自己了。
对他这样的老人来说,注意到他孙子应该是向一位漂亮姑娘跑过去并不困难。
“马仕画廊在伦敦的艺术中心,还是上世纪五十年代画廊的黄金岁月,购买改建的。”
想到那天他在这附近不远处碰上的自称来“收赌账”的纹身光头。
就算隔着这么远,很难清晰的看见对方的面容。
所以,
那个漂亮的姑娘从远远的地方看上去,像是在雨雾之中,拖着长袍飘行。
“您这么有自信?”
“其实对你来说,如今上不上最后两个月的学,已经没啥干系了,德威还会卡着你的毕业证书不放不成?但是还是有两件事情,值得我们去等一等的。”
顾为经说:“这事儿我知道,场面听说不小。”
所以不吝啬于张开怀抱,拥抱每一个底层的“教士”。
两个人朝着顾为经跑步的方向望去……然后看到了,让他做出这么反常举动的原因。
前进的速度很慢,气流托起了她披在身上的那件塑料雨衣。
“伦敦的场地这个月末,应该就升级完成了。汉克斯希望我最好六、七月份就跑过去,参与画廊新项目的筹备工作。”
好像不是什么黑社会,而是什么伊甸园。
黑社会又不是公司上班,离职打个报告就行。
这种改变让人害怕……甚至可以说,这种学习能力,抛开个人立场的差异,让顾为经感到尊敬。
“其实我内心里是希望尽早走的,要是可能的话,哪怕这个月就走都可以。咱们家里的这点家当,卖不卖的就那样。留着以后再出手,或者当成老宅回来看看,都行。我觉得啊,既然觉得这城里的气氛不对,都要跑了。”
“今年的入会名额就算是挖好的萝卜坑,你的实力也能把萝卜拔走,自己跳进去蹲着。”
雷克萨斯上世纪特有的老式轿车不考虑风阻的四四方方棱角分明的旧日设计,仿佛一只深色的火柴盒,撞破雨雾,驶过德威国际学校校门口的的商业街。
“你吴爷爷,是看着你长大的,他如今粘惹上画协的麻烦,也是因为想帮你。咱做人得讲究些,不能屁都不放就跑了,让人家往吴老头头上泼脏水。这老家伙是多爱面子的一个人啊!我知道他心里憋屈。咱不能不管。所以当然要把真实的你,完整的展示出来。”
顾童祥舔了舔嘴唇,用力做了一个拔萝卜的手势。
“不是……吧。”
从一个人花了豪哥一缅币开始,扣不扣扳机
,就从来由不得他的了。
对抗着风雨骑车,她看上去骑的不轻松。
但另外一种漂亮女孩子,则是她们的身体姿态,她们的气质,她们的说话的方式,她们的曲线,指的不是身体大腿的曲线,而是那种环绕在她们四周,像是由无形的彩色纸屑一般,不停的被抛洒向半空的气场“曲线”。
“关于你的画廊签约材料,参加画展的准备,包括曹老给你题的那幅字,都当成证明材料提交上去了。记者既然想要看,想要挖,就让他们到时候报道好了。还有比这更有分量的东西么!”
顾老头一撇嘴。
有的只是社会最阴暗,最见不得光的那一面。
今年还会有记者在现场跟踪报道,一方面是因为之前校园采访风波的余波。
想要体现一下整个流程的公正性。
“就千万别犹豫。”
想起了开学不久以后,他曾在这里目睹过的一场“短、平、快”直接且酷烈的枪击案。
“送我到这里就行,剩下的路我自己走。”关上大门前,他只对一脸懵逼的顾童祥留下了一句话。
然而一条鲜活的生命,就此从世界上消逝。
这里没有脖子上围着白毛巾义薄云天的周润发,也没有胸口插着玫瑰花,风度翩翩的马龙·白兰度。
“汉克斯告诉我说,今年伦敦分部正在升级改造。在传统的主流绘画领域,过去十年来老藏家客户流失的很厉害。”
偷吃一个橘子,是一个橘子。
“那可是国家美协,本土画家所能获得的至高社会地位之一。你爷爷,吴老头,盼望了一辈子,所念的不就是那个位置么?咱可得把这个机会,把握住了。”
“搞的越透明,越像样子,场面越大。等你的材料一曝光,说服力就越硬,想不选你都不行。马仕画廊不比那个什么唠子的立体宇宙现代艺术中心的牌子含金量大多了。这可是个好机会,能拿到国家美协的身份,优势还是蛮多的。”
而是他大概率正巧碰上了苗昂温入伙后,杀人交投名状的“标准化入职手续”了。
黑社会永远都是黑社会,他们代表了秩序的对立面,社会最深沉的阴影。
“吴爷爷肯定要从仰光书画协会上下来了,不过他今年提交的两个推荐候选人名单中,把你的名字给报了上去。圈子小有圈子小的好处,十八岁就加入国家美协的事情,在艺术产业比较发达的国家,想都不敢去想。”
啪!的一声响。
顾童祥用竖起的一根手指戳了戳方向盘,一幅很有动乱地区生存智慧的样子,指导经验道:“自古以来,跑路跑的都是时间,千万不能在小家子的在那里斤斤计较这带不带,那船票贵不贵的。真等局势变乱,麻烦上门了,你想润,都润不走了。”
比如说那位伊莲娜小姐。
国家美协的新成员入会,虽然可能是这里本土艺术界最重要的一场盛事。
顾老头总是能从心底里生出一股由衷的豪气出来。
顾为经双手交叉,放在膝间,点了点头。
顾为经目光望着熟悉的街道。
“马仕画廊所主打推荐的当家画家们,身价达不到富豪们所期待的平均每年百分二、三十的投资涨幅曲线。而伦敦又是欧洲创意美术的一个重要枢纽,所以马仕三世希望另辟蹊径。走不同的绘画路线,和其他大画廊的伦敦分布竞争市场。”
顾为经一把抓起副驾驶位座椅套后背所插着的雨伞,推开车门,跑了出去。
每当想起这一点。
他从距离权力宝座一步之遥的地点坠落,却因此认真吸收了伊莲娜小姐的演讲策略中,最打动人心的那一部分。
布朗爵士厉害归厉害。
“一个是你姐姐顾林那里,得等到申请大学的消息彻底落地以后,才好计划下一步的安排。这是干系到未来一辈子选择,马虎不得。”
街边一个人都没有,两边商店的大门也紧紧的闭着。
“喂喂,就两百米了,外面下着雨呢——”
当时光头登门拉自己入伙的时候,讲得满口都是两年小别墅,三年法拉利,吃香的喝辣的那一面。
顾老头只得转过头,看着车后座上的孙女。
堂姐在一边玩着手机上的捕鱼游戏,顾为经则怀着心事,望着窗外雨滴打在路面的积水上的阵阵涟漪。
纵使隔着十万八千里,远远的瞄一眼,也值得两个国家成千上万的男人们,为了这一眼而打生打死。
要是他没有坚持的住本心,稍微有那么片刻的动摇,那么到时候,十字路口拿着手枪准备杀欠了烂赌账的人的“收账员”——
“今年马仕画廊抵押了位于瑞士的总部大楼,筹集的贷款就是用来在画廊里开设陈列东亚三国、非洲以及土耳其和一些中东国家风情的类型作品的分区场馆。”
每次顾童祥想到书房里所悬挂着的曹轩写给他的孙子的大字。
“连曹老给我写的字,都拍照片提交了?太过张扬了吧。”顾为经惊讶。
顾林耸了一下肩膀。
“停车!”
这位油画的理事长似乎就像是得到了什么高人的指点。
布朗爵士进化成了更加接地气,也更加难对付的版本。
另一方面,也是豪哥为了把苗昂温彻底推上去的造势行动。
顾童祥看向正听说可能要举家搬去海外,目露兴奋神色的顾林,认真的叮嘱了一句。
顾为经还是觉得没必要,阻挠自家老爷子雄心万丈的计划跑去敞开肚皮,偷吃布朗爵士家的橘子的。
“我明白了。”
顾为经忽然侧了一下头。
光从隐隐约约看到对方板着的侧脸,能在大雨中一个人倔强的独自骑车上学的样子,以顾童祥这么多年的阅历,就觉得那应该是一个很有魅力的小姑娘。
从顾童祥介绍的马什画廊的公告内容就能听出——布朗爵士野心勃勃,志向高远,又身段柔软……几乎满足了成大事的政客的全部要素。
至少也是个性顽强。
他一脸神往的模样,似乎恨不得亲自跳进里面,把自己当成一枚布满皱纹的老萝卜秧子种下去。
是由人渣和骗子,罪恶和腐败酿造而成的沽沽冒着绿泡,一脚踏入就将你拖进无尽深渊的沼泽。
顾童祥贼眉鼠眼的朝四周看了一眼,忽然替孙子有一点紧张。
“爷爷,我就说什么来着。就算背着书包去了学校。”顾林望着远处,自己堂弟一把扶住在雨水中骑的歪歪扭扭的自行车,举起雨伞的样子,非常笃定的说道,“照样该谈恋爱的谈恋爱,该刷剧的刷剧,没几个人认真上课的。你真以为,您那宝贝孙子真么老实!”
“呵,听说他玩的可花了!”
第五百零二章 酷GIRL
“最彻底的绝望,往往会磨砺出最锐不可当的勇气。”——古罗马·塞涅卡
顾为经扶住车把的时候,认为扶住的并非一个在家庭变故下,憔悴无依的伶仃姑娘。
蔻蔻的改变,有些是一眼可见的。
比如她不戴各种各样的小发卡了,眸间也没有了时刻所洋溢的笑意,没有化妆,没有涂润唇……
而有些地方,蔻蔻依然还是那个蔻蔻。
比如她板着脸,咬着牙,微微鼓着腮,认真而执拗的盯着远方的道路模样。
仿佛一只在大雨间迁徙,执着的要踏过万千山水的小野兽。
强大、坚定。
充满了生命力。
雨水打湿了她的脸,额间细长的刘海一缕缕的贴在她平滑的额头上,嘴角被抿的很紧,像是在用齿间紧紧啮咬着什么。
咬住生活。
蔻蔻本来就长的妩媚。
“我又不是那么玻璃心的一个爱哭鬼。何必像女孩子一样黏哒哒的说话!”
蔻蔻却已经灵巧迈出腿,从这辆老旧的女士自行车的车座上跳了下来。
“哦,哦哦,不好意思。”
“我看你好像……”
眼帘眨了几下,最后偏了开去。
只剩下了她自己。
顾童祥在顾为经拿笔画画时觉得,小孩子长大,从男孩子身上看出男人的影子,有些时候,真的就是几个月一瞬间的事情。
蔻蔻小姐抱着手臂,干净利落的把所有变故都用最直白的话语,平铺直叙的方式说了开去。
一贫如洗。
蔻蔻看着对方尴尬的模样,噗嗤一下,被逗笑了。
“你今天骑自己车来上学。”
依旧是蔻蔻最惯常的语气调调,只是往日那些在女孩口中似是八音盒一般,高低叮当的俏皮音调,起伏被拉平了很多,听上去多了几分清冷的意味。
“雨挺大的。”
也天青如洗。
那双少女眼眸的主人淡淡的说道。
被调侃说话像个“女孩子”顾为经,反而被蔻蔻对待问题的干爽态度给听的愣了一下。
“啰,本来我骑车骑的好好的。你再这么顶着我角力,心不在焉的扶下去,我可就要真的摔倒了,喏,你给我洗校服么?”
蔻蔻对这种没营养的小心试探性问话,问的不耐烦了,抬起眼眸:“日子不好过,但也能过的下去,在和豪哥背后利益链条的角力中败下阵来,能获得这样的结果,应该满足了。事情就这样,想问什么就直说喽,不要婆婆妈妈的。难道事情会因为你坦坦当当的问出来,就变得更坏么!”
顾为经又急忙重新想要伸手。
“我父亲搞的反洗钱项目失败了,在警界已经失了势,如今被调去当交警,就相当于古代发派失势的太监去守皇陵一个概念。”
顾为经直视着对方的双眼瞬间,觉得往日里那个熟悉的活泼跳脱的蔻蔻小姐,似乎又从对方的心底里跳了出来。
现在她正微歪着头,用这双天青如洗的眸子盯着他看。
距离上次和蔻蔻见面,只过了不到一周的时间。
“嗯。”
“我直接给你发消息,一直没见到有回,所以有点担心。”
他犹豫了一下。
此刻看上去,依稀有了些成***人的风蕴,似乎已经完全长开了。
生活所赐予她的一切礼物,都仿佛这一场大雨一样,一夜之间,就被洗了个干净。
顾为经下意识的摊开手,表示歉意。
他这么突然的一撒手,自行车本就停了下来,失去了支撑,倒真的就立刻往他这侧倾斜了下去。
蔻蔻顿了顿。
只有那双眸子依然是少女的眸子,清亮的眸子,倔强的眸子。
“笨手笨脚的。”
她把自行车的脚撑放下来靠好,转过身来。
男孩子如此。
小姑娘何尝不是如此呢?
“嗯。”蔻蔻收敛了笑意,低下眼帘,轻声嗯了一下。
可恍惚之间,顾为经身边这个女孩子就褪去少女的青涩、天真与烂漫。
“你跑过来,就是为了重复这些报纸上的事情么?”
绝不松口。
“我……”她耸了一下肩膀,“我看到了,但不知道应该怎样回,就像现在这样,我不知道应该要和你说什么。”
“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么?或许我能帮到你一些忙——比如我,我手头上有一些钱。”
“你要养我?我可能吃了。”
蔻蔻静静的看着他两秒,看得顾为经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
“我不是那个意思——”
蔻蔻反而鼓起腮,“哼哼,胆子大了,顾为经同学,你哪里有底气说出要包养我的话来呢!拿了你的钱,我岂不是成了你的小弟了。在学校里可从来都是我罩着你的。想的美吧你。”
顾为经被蔻蔻怼的脸红了。
他不知所措的想要张嘴解释,表示自己没有其他含义,只是朋友之间想要帮把手而已。
“拜拜——”
而蔻蔻已经酷酷的跨上车,朝着学校里的方向,骑了过去。
顾为经注视着女孩的背影。
忽然。
他看见蔻蔻骑了几米,又从车上下来,直接把车丢在路边的水泊里。
转身板着脸,向他走了过来。
在学校里这么多年。
顾为经从来搞不明白,蔻蔻小姐的思路。
看着她板着小脸,冷冰冰的模样,他有那么一瞬间怀疑,自己鲁莽的想要给于对方钱的行为,冒犯到了蔻蔻的骄傲。
她怼了自己两句还嫌弃不够,想要继续教训他一下。
这个猜测只在他的脑海里停留了一瞬。
因为,蔻蔻已经张开了手臂,忽的嫣然一笑,俯过身来,轻轻的抱了他一下
顾为经愣住了。
所以他没有躲。
他一着手举着雨伞,看着蔻蔻的手环上他的肩膀。
宛如昨日重现。
就像那天,蔻蔻拿着一把黑色的大雨伞,从校门口的廊桥上跳下来,像小女侠一样把四周的不良全部打倒。
把他拉入怀中一样。
当蔻蔻小姐张开怀抱的时候,他总是无从逃避。
“不必道歉,不必解释,我其实知道你是什么意思。就像你以前经常在聊天上用来回复我的那样,谢谢,我很感激。”
蔻蔻伏在他的肩膀上,轻声说道。
“但我想,比起我,你有更应该去关心的人,不是么?放心好了,我自己能过好我的生活。”
这是一个带着四周雨水味道的拥抱。
清冷而湿润。
也像天边终于开始转晴的雨云一样,一触即分。
“抱歉把你的校服的弄湿了,要照顾好自己,豪哥是一个很可怕的人。”
蔻蔻轻轻拍了两下他的后背,转过身,走过去重新扶起自行车,朝着学校的方向骑了过去。
这一次。
她没有再停下。
蔻蔻紧紧的崩着脸,不让自己流露出任何软弱的感觉。
如果他们两个是一对恋人。
蔻蔻会毫不犹豫的把自己的困难和对方分享,告诉他她的害怕,她的恐惧,她的悲伤。
会搂着他的肩膀哭哭咽咽噎噎。
他们是一体的。
他能接受她的坚强,就应该也要承担她的脆弱。
但顾为经已经有了自己喜欢的人了。
……
莫娜见到酒井小姐的第一眼,便意识到她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脑子里想着的是讨好和结交。
可即便是名动世界的大画家的女儿,蔻蔻也敢争,敢抢。
她从来都是一个敢爱敢恨的人了,她并不觉得自己低任何人一等。
她有资格喜欢上这世界上任何一个人。
可家中变故以后。
蔻蔻反而选择了保持距离。
不是因为她变得自卑了。
而是这是一段带着青春味道的美好回忆。
她不是顾为经选择的那个人,却依然可以高贵的抬头挺胸。
蔻蔻不想让这段回忆变了质,靠着对方的怜悯或者施舍来获得任何利益,挂在对方身上。
也不想把我的麻烦,变成你的麻烦。
她是个骄傲的人,是要骑着烈马征服生活的小女侠。
无论她骑着的是上万美元的进口的英国凯旋摩托车,而是十几美元破旧的吱吱嘎嘎乱响的掉漆自行车。
都从不改变这一点。
蔻蔻只需要对方记住她最好的那一面,就足够了。
这一刻。
下了一夜的大雨终于停了,青灰色的云在天空中裂开一线,正好落在蔻蔻的发丝上。
举着雨伞,正看着她窈窕的背影的顾为经,觉得这样的一幕。
真的酷到带上了一丝神圣的意味。
顾为经穿着被雨水沾湿衣襟的校服,走进校园走廊里的时候,很多学生正如同众星捧月一般,围饶成一个小圈子。
“拆开它!”
“拆开它!”
“拆开它!”
……
他从人群的缝隙中,看到了中间的男生正拿着一封棕色的信封,像交响乐指挥一样,面带微笑的挥舞着手臂。
他的手臂每挥动一下。
人群中男生们像是西部电影里酒馆里的醉汉一般,“u……”的起哄声就更响一分。
德威实行的是走班制。
各年级都没有固定上课的班级,直到走廊里越来越多的同学被这边的嬉笑喧哗所吸引。
人群搞怪的唔唔声变得如同火车的汽笛,或者月园之夜的狼嚎,尖锐到了耳膜不堪重负的程度,好像要把走廊的屋顶都一并掀开去的程度的时候。
那个男生终于刷的一下撕开了信封。
“兹证明,仰光书画协会的会员苗昂温先生,您已经入选了本届国家美术协会的会员候选名单之中,请于本月9日……”
那个男生大声的朗读着。
人们立刻爆发出了一阵更加热烈的惊叹之声。
“哇。之前就听说苗同学这届有可能会二连跳,直接加入国家美协之中,我还不信,觉得一个十八岁的高中生,能成为顶级画协成员,还是实在太玄幻了一点。现在看来,到是我天真了。”
“传言果然不是空穴来风,这个年纪,这个地位,创造亚洲记录了吧。”
“不止不止呢,无风不起浪,既然国家美协的入会是真的,那么传说中的威尼斯双年展,下一届的国家馆参展成员,岂不是也大概率是真的?苗哥这是要牛到天上去了啊!”
“叫什么苗哥,苗哥是你能叫的么!叫人家苗大师。还不赶紧去要个签名,等咱们的苗大师的身价贵到天上去了,你再想要签名,就没机会了。”
“就是,就是……”
“……”
说曹操,曹操到。
顾为经稍微顿了脚步片刻,就明白了这阵仗是怎么一回事。
车上的时候,顾童祥刚刚和他提了今年国家美协入会选拔的事情。
转头来到了学校,苗昂温就收到了入围本届画协成员候选人的通知函。
看这阵仗。
做为今年豪哥用了内幕操作保送获得入会名额的候选人,苗昂温表现的已经十拿九稳的样子了。
顾为经看到人群中的苗昂温的时候。
苗昂温也看到了顾为经。
价值观不一样,看待世界的理解方式也就不一样。
顾为经在感慨,幸好他没有在豪哥的诱惑前动摇,否则就一脚踏入了万劫不复的泥沼的时候。
苗昂温则在感慨,选择真是改变命
运。
自从豪哥看上了他,并希望把他镀金镀成整个仰光下一代的国民画家的那一天开始,他的人生就陡然焕发了新的光彩。
时来天地皆同力。
最近真的是让苗同学开心到爆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
他本来都对蔻蔻死心了。
人的一生,对于第一只飞入梦中的翩跹蝴蝶,总是有一种别样的感情。
讲真的。
苗昂温如今也不是什么小吊丝了。
他并不缺女伴。
很多人都意识到了他的崛起已经不可阻挡,校园里有的是环肥燕瘦的姑娘们,等待着他拍拖不说。
身为豪哥规划里的重要一环,西河会馆里也有的是女人让他享乐。
金钱渔色。
赌和性。
是拉人下水的不二法门。
豪哥为了笼络腐化那些官僚、军阀们,一年四季西河会馆里从来最不缺的就是莺莺燕燕,从东欧到泰国……什么样的女人都有。
荤有荤的玩法。
素有素的玩法。
可蔻蔻……在苗昂温的心里,终归是不一样的。
以前警界高层的千金,他不敢碰,至少豪哥不会让他碰,可一个小交警的女儿,那就不同了。
蔻蔻的家境落魄,是比豪哥手腕通天,兵不血刃的就搞定了针对他的调查行动,更让苗昂温感到开心的事情。
他的心思立刻就活泛了起来。
当然。
在那之前。
如今加入国家美协,才是头等重要的大事,苗昂温分的清轻重。
毕竟,没有足够价值的手下,对豪哥来说,一文不值。
第五百零三章 不屑
苗昂温看着那些一张张为他鼓掌,欢呼,对他蕴满笑容的脸。
觉得生活是如此的美好。
书上所谓时来天地皆同力,大概就是这般人心所向的感受。
他是特意在社交软件上分享,并@了几个走的近的朋友,要把这张国家美协入围的邀请函,带到校园里拆封,热闹一下的。
“没有在聚会里听过朋友们的鼓掌,在星空下享受过恋人的爱情的青春,不是真正的青春。当你开始老去,那些像烟火般灿烂燃烧过的记忆,才会让你知道,自己真正的活过”——这好像是他爸看的那个二流泰国爱情剧《网红养成记》里的台词。
苗昂温以前打骨子里,对这话嗤之以鼻。
当网红,开派对,享受星光?
这话听着又骄横,又任性。
拍爱情剧的导演们,一定没有见过这座城市真正尘烟中的生活的模样。
真正支撑起这个国家的底层百姓们,他们绝大多数一生都没有开过一次派对。
他的母亲活着的时候,日复一日的夜光下劳作、缝纫。
苗昂温一定要比现在表现的更张扬的多。
却依然蹭的一下,一晚上就烧完了。
星辉披洒在她的肩头。
他们的人生并非绚烂烟花,是乡间极细的劣质手搓土香。
毕竟,你也不能指望,黑道招收的新鲜血液打手,全是些拿着奖学金,GPA3.8,本硕直读出来的应届毕业生吧?
“进入候选名单而已,还要看下周组委会的最终选拔。感谢大家抬爱,到时候要是真的能入选,我到时候再租个轰趴别墅,让大家聚一聚,有的是时间庆祝。请大家一定要给我这个面子,今天就先到这里。”
苗昂温觉得,某种意义上,这话说的其实也是tmd的有些道理的。
不得不承认,大***传统在黑道的底层群体中有自己特殊的无可代替的文化地位。
苗昂温笑着朝四周那些向他恭喜的同学摆摆手,将吵吵闹闹的氛围彻底压了下来。
那么学生时代,他的人生,也就算是真正大功圆满了。
纵使是豪哥这样的大佬,手底下真正上街拼杀的人,也经常是一些大***。
那么一点点的光,一点点节俭的布满灰尘的亮。
搁以前。
那不叫混社会。
很多黑社会底层都吃这一套。
***也有***的用处。
他双手合十,向大家表示感谢。
他们当然是在燃烧着,无时无刻不在燃烧。
把头染成鸡冠头沙马特,搞大纹身,开着小踏板半夜吆五喝六的炸街,学着电视剧里的烂仔的呛调说话,一句话带着三个生殖器的字眼,嗑药抡着砍刀干架。
要是能把那只蝴蝶关在自己的笼子里,哪怕是做成标本,插在花瓶里,随手拿出来欣赏一下。
除了一点点的灰,什么都没有剩下。
它能提供最廉价的快感,和最廉价的认同感。
他在德威读了接近十年书,拿着助学金,活的无人问津。
苗昂温在豪哥这样的教父手下混了两个月,一定程度上,也让他开始理解到了这个阴影下的国度。
当然。
可现在。
现在想想,苗昂温自己都觉得Lo,恨不得大拇指在鞋子里挖个坑,把自己埋进去。
那叫大***。
只是燃烧着不是青春,而是生命,照亮的也不是记忆,而是一家人柴米油烟的生活。
何曾有过片刻的闲暇抬头仰望?
他们肩膀上扛着整座城市蹒跚前行,身上负担着整个世界的重量,又渺小的像是尘埃。
稍微有点事情,恨不得就跟村口大爷开留水席一样,让全学校里的人都来庆贺,是穷惯了以后,突然有钱的爆发户应激反应。
实在太没有艺术家的范儿了。
没钱是生存。
“静一静,静一静,谢谢大家,谢谢大家。”
有钱才是生活。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唯有受到了豪哥赏识后的这两个月,在青春的最末一节尾巴上。
生活才真正的变得鲜活了起来。
连苗昂温回忆起母亲时的记忆,都像是嗅到了劣质的烟气,呛的他眼圈微微发红。
他现在开始真正的享受起校园生活,开始有闲情雅致抬起头了看看天上的星星。
不过他现在回过头来看,也察觉了他那时候大金链子小手表,天天三顿小烧烤。
至少这些人有限的脑容量,很难认清利害关系,搞明白阴谋诡计。
他们活得是那么醉生梦死,也是那么的凄惨绝望,只要酒精上了头。
什么危险的事都敢去做。
但这些人也是最没价值的烂命仔。
豪哥是对手下从不吝啬的枭雄,可对这种完全没有培养价值的人。
也从来都是抱着打发个三瓜两枣,丢去当炮灰的消耗品的心思。
真正的黑社会,应该是豪哥这样的,戴金丝眼镜,手上挂着印度请的小叶檀的佛珠,能和泰国来的高僧谈《阿含经》,能看懂法语原文的伏尔泰的《哲学辞典》,能和军阀们一起打猎,和有留美经历的政要***们谈论美国电影史,向他们展示自己收藏的大导演科波拉的摄影镜头,让他们看着上面的签名啧啧称奇。
甚至连出行,坐的都是一辆牌号非常低调的深色奔驰轿车。
只是那辆车据说重达五吨半。
能抵挡的住12.7mm重机枪在一百米外的持续射击,发动机舱等特殊部位,甚至能挨上一发老式火箭弹。
种种花,养养鱼,念念经,看看电影,谈论着艺术与哲学。
但他真正发怒的时候。
整座城市都会密布在阴雨之下,风云变色。
即使他只是对着敌人轻轻微笑,对方也会惊恐的夜不能寐,辗转反侧。
苗昂温发自内心的崇拜豪哥,这样的老大,才是真真正正的巨枭的气魄。
而能进入豪哥集团权力核心层的人,除了当年一起和豪哥打拼起家的老兄弟,也都是很有精英范儿的。
比如豪哥为他所配备的那名秘书吴琴莱。
人家还真是GPA3.8,仰光大学本硕直读出来法律系毕业生。
苗昂温现在一言一行,都让自己有意的模仿豪哥。
他学会了制怒。
咆哮是无能的表现,三天两头在那里大呼小叫。
那愤怒这玩意,习惯了,也就不值钱了,不吓人了。
节制怒气,收放有度。
有些时候你的微笑,比你的愤怒,更加让人害怕。
可以说是苗昂温现在变得更加文雅了,也可以说,苗昂温现在变得更加阴冷了。
但反正。
连很多德威的女生们,都觉得苗昂温变得更加成熟,自有一股气场环绕在身边。
国际学校的校园,是用金钱和权力在这个被殖民、内战、毒品、贫穷困扰了一百多年的土地上,切下的一方好像不存在于这个时空里的宁静祥和的平行小天地。
能迈入德威校园的同学,家境就没有差的。
实际上大家都不是很缺钱。
要是苗昂温还像之前那样土包子似的吆五喝六的洒钱,其实大多数人心中或多或少是有些不的,参加他的派对,心里却还在笑话他土。
现在。
苗昂温这种转变,反而让学校里的很多人都发自内心的愿意接纳他,捧捧他。
觉得这人将来肯定能成个人物。
不停的有人在热络的拍打着他的肩膀,表示恭喜。
苗昂温也一边笑着感谢,一边挤出人群。
“HI,顾为经,等一下。”
苗昂温叫住了那个走廊拐角处的身影。
本来都已经走开的顾为经,重新停下脚步,转过身。
“有事?”
四周的同学中,有不少人都听说了他们两个之间的故事,以为又是一场龙争虎斗的交锋要出现了。
谁知,就听见苗昂温开口。
“恭喜啊,我看到了国家美协这一届会员候选人的大名单,那位拉你入会的书画协会的吴理事,还真的是很看好你啊,邻居关系这么好用?让他都要下届了,还把你的名字给填上去了。我也想有这样的邻居。”
苗昂温揶揄道。
顾为经没有答话,也不想答话,就那么静静的注视着他。
“开个玩笑,别往心里去,我在学校里的校园宣传栏上,特意看了看你的作品,确实画的还是有点门道的。”苗昂温知道自己已经稳操胜券。
他希望像豪哥一样,有一种让外人猜不透的喜怒无常的感觉。
在此刻。
他忽然想对顾为经大度一点了。
和一个注定失败的被淘汰者,计较什么呢?
现在,是他展现胜利者风度的时候。
“咱们两个同样的年纪,都是德威的同学,又都入选了国家美协的候选清单,简直像是对着镜子看自己,不是么?”
苗昂温笑笑。
顾为经依旧不答话。
苗昂温在心中皱了皱眉头,还是耐着性子的说道,“看来我们是注定要抢一个位置的人了。我有信心自己会赢,但我还是祝你能拿出你最好的一面来,也祝愿你成功。”
四周传来低声的惊叹声。
不管怎么说,苗昂温的这个行为,在人群中的大多数看来,还是非常长脸有风度气质的。
苗大师真是脱胎换骨了。
这格局大到天上去了!
苗昂温在众人惊叹的声音中,向着顾为经伸出手来:“我们握个手吧,不管怎么说,从任何意义上,你都是我在整个学生时代里,所遇到过的最好的对手,没有之一——”
等我几年后站到聚光灯下,风光无限的时候,我会反复回味品味这种滋味的。
后半句,苗昂温在心里默默的说道。
我的成功和你的失败……
在人生的十字路口,做出正确的抉择,这是他生命中上的最重要的一课,价比黄金。
这个故事,苗昂温将会讲给子孙后代听。
就仿佛他的父亲讲给他的那个关于大象的故事一样。
谁知,顾为经抬头看了苗昂温几眼。
转过身。
他一言不发的就走过了拐角,在走廊里远去了。
众人愕然。
几秒钟后,一些不屑而轻蔑的冷笑声,就在走廊里此起彼伏的响起。
“什么人啊,这家伙真的给脸不要脸。”
“猪鼻子插大葱,装象。以为和苗昂温一样入选了国家美协的候选择会员名单,就有资格在哪里耍酷了,一点风度都没有,连苗哥的一根毛都比不上。苗哥签了大画廊,也没他这么吊啊。”
“傻叉多作怪,在那里哗众取宠罢了!没听到,他是靠邻居关系,才能走后门入选名单的么?过不了两天,就原形毕露了。不趁这两天,作作妖,什么时候作呢?”
有同学跑过来,拍了拍苗昂温的胳膊。
“走啦,走啦,趁上课前,我们打打篮球去,三人场。别和白痴计较,你们都不是一个层数的人,不值当的——呃,你还好吧。”
他拉了一下苗昂温的肩膀。
没有拉动。
低头看见苗昂温阴沉的脸色,一时间有些愕然。
很多同学都觉得顾为经过分。
甚至这个拉苗昂温的同学都觉得,苗昂温的姿态都已经做足了。
面子也给了。
这家伙在那里给脸不要脸,那是他是小丑。
苗昂温一笑而过就得了,何必在意呢?
然而苗昂温的风度在顾为经转身而去的那一刻,却有点破了功。
他推开了旁边同学拉着他的手,眉角的青筋一下下的跳
动着。
苗昂温预想到了顾为经可能做出的各种反应,他期待着对方因为知道连蔻蔻的老爹都倒台了,终于意识到了豪哥的神通广大而惶恐不安或者、谨小慎微。
可无论对方是强撑着说场面话,是愤怒的拒绝。
苗昂温都能接受。
这样反而更好玩。
胜利都注定属于自己了,对方忽然变得诚惶诚恐,就好比踩一个不会乱叫的蛤蟆,缺少了成就感。
可期待中的反应,唯独不包括现在这一种。
顾为经冷漠的转身离去,把苗昂温当成雕塑一样,晾在那里的举动,彻底刺痛了他。
无言。
是世界上最大的轻蔑。
苗昂温就搞不懂,连蔻蔻小姐都大祸临头了,这家伙还在那里牛气哪门子啊。
他很像冲过去,揪住顾为经的衣领,好好的质问对方——
“你这家伙……难道就这么瞧不起我么!连握个手都嫌脏不成?”
苗昂温深深的呼吸了几次。
终于,
忍住了这种冲动,面色渐渐的平静了下来。
“走吧,我们打球去。”他摇摇头,向旁边拉着自己的同学笑了笑。
转身离去的瞬间。
苗昂温又一次深深的向着顾为经消失的方向,看了一眼。
“走着瞧好了,顾为经,时间会告诉我们,到底谁的选择是对的。”
第五百零四章 录取信
“我这么长时间,依旧很难想象……那样一张画,嗯……真的出自你的手。”
片刻后。
顾为经已经坐到了瓦特尔老师的工作间的绘画台对面。
阳光从窗外照过来,桌子上摆着一瓶开封的绿色喜力菠萝啤酒里,白色的泡沫微微摇晃。
“未成年人可饮用的无酒精版本,说是果味饮料也可以。”
“拜托。”
“我可是个老师,教师在工作时间里主动给学生提供酒精饮品,会被不名誉的开除的,要是在一些国家的德威校区,根据相关法律条款,甚至会进监狱的。”
金发碧眼的国字脸老师,注意到了他打量桌子上泛着淡淡汽泡的酒瓶的眼神,无奈的耸了一下肩头。
“虽然你不是异性学生,可德威对这种事情管的很严的,是零容忍的政策。不过我也是一个德国人,有德国人的坚持。在我的家乡请朋友表示感谢,不喝点啤酒,总是觉得欠缺了点意思。”
取而代之的是德甲南大王拜仁慕尼黑的主场安联球场的粉丝周边海报,那些夜幕下的照片上,四四方方大蛋糕一样的巨大封闭式足球场表面三千个菱形气膜平面映射着红蓝白三色的光。
素描老师拍拍脑袋。
顾为经环视这间对他来说,已经非常熟悉的房间。
“我说,应该念芝麻开门。这才是真正正确的咒语。”
“不过,不在外面喝开了瓶的饮料,倒是个好的习惯。无论是在我的家乡像你这么大时的同学***上,还是在缅甸,嗯……应该说,尤其是在这里,所以,我的问题,你自己取吧。”
“芝麻开门。”
顾为经接过来一看。
这是球衣队徽的颜色。
距离他上一次在这间工作台画画,才过了短短几天,房间里的风格已经陡然一变。
得偿所愿真的很能影响一个人的精神状态。
四周那些布满墙面的水彩画框,已经被拆下去了。
将半打未喝完的同款啤酒,连同塑料袋和开瓶器一起推了过去。
过去这么多年中,德国人在德威的课堂上,一直都是古板、严厉、方正的类型。
“哈,没事,我也只是看你有点闷,开个玩笑而已。”
变成了莱万多夫斯基对战狼堡时,九分钟进五球的纪念照片。
从办公室的抽屉中,取出了一打纸制物品,把它们一样样的放到手边,先拿出了最上面一张,递给他。
瓦特尔用肩膀示意,顾为经看看四周的装潢。
连瓦特尔教授桌子上,所摆放的那张博物馆岛的图片,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顾为经立刻抬头,从关于国家美协选拔的思绪中抽出心神,把视线挪到瓦特尔教授的身上。
装潢氛围就从一个苦行僧一般肃穆的画家磨炼自己技艺的工作间,变成了拜仁的粉丝俱乐部。
陡然之间。
(注,泰国是世界上最有名的水货球衣和廉价球迷周边的集散地。)
“更何况,我现在已经有了更好的收藏品。”
“来,告诉我,看在我特地去买了什么果啤的份上——最后那层罩染,到底是怎么画出来的?别告诉我是状态好,这状态好的过于离谱了。有没有什么咒语或者仪式什么的?比如说,画完画后,迈着踢踏舞的步伐环绕画纸三圈,再用笔尖指着,念一句阿里巴巴?这些方法我都试了,没有用。”
“啥?”素描老师迷茫的眨了眨眼睛。
“哦对了,这个送给你,留个纪念。如果不想要的话,就麻烦走的时候,帮我带出去扔掉。”
“上紧发条的人偶,已经松掉了。”
“哦,哦,抱歉,老师。”
“在连续对着它画了十年之后么?不了吧,就算是对着苏菲·玛索的照片,一成不变的盯着看了这么长时间以后,也该觉得有些倦了。那只是我的一个执念,现在,你应该不难看出——”
实际上。
“您不留着了么?”顾为经端详着手里的光滑的纸片。
瓦特尔朝他挑了挑眉头。
一向严肃的素描教授,似乎心情非常的好。
顾为经朝瓦特尔教授神秘的笑笑。
“我决定应该换一种方式生活。教教书,摸摸鱼,假期去泰国度个假,买点便宜的球衣(注),安心当个忠实的球迷啥的。”
他有些惊讶的问道。
然后又打开旁边小冰箱的拉门。
瓦特尔探出手臂,将顾为经身前的那支酒瓶抓到自己面前,咕噜咕噜的喝了一大口。
笑了笑。
“我完全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在想心事。”
正是那张他曾多次练习过的博物馆岛的风景照。
也跟着哈哈的笑了起来。
也许还没到会被冠以“咆哮魔王”的地步,但也有大多数学生都会比较怕他。
顾为经很少能看到瓦特尔老师,显露出如此欢脱的那一面。
“嘿,不想说就算了,反正对我来说,那已经是一个奇迹与魔法发生的夜晚了,而魔法最迷人的地方,就在于它不可知的神秘感。”
瓦特尔有点失望。
不过他还是洒脱的笑了一下。
“有两件事情,要提前和你交待一下,首先,那张作品的照片,我已经提交给了KIH的官方邮箱,不过,我说明了这幅画的创作过程,并写清楚了你在其中所发挥的作用……”
顾为经摊开了手:“如果您愿意的话,当然,不过,那只是我对您的感谢,其实您是没有必要——”
“Nonono,感谢你的好意,不过这是我的决定,我也有我的坚持。我当了二十年的老师,我觉得那张我教出来的学生,所画出来的画,应该才是我二十年职业生涯的圆满终点。而非加入汉堡美协。前者比后者更有纪念意义一些……过去漫长的练习,让我已经认清了自己的能力。”
“老实讲,做出这个决定后,我反而松了一大口
气,真的。无论我能不能成功加入KIH,这个结果,我都能接受。”
瓦特尔摆摆手,直接打断了顾为经的话语。
“这一点,我只是和你说明一下,我叫你过来,并非是为了这件事。让我们来谈谈关于你的事情吧。”
“我的事情?”
顾为经愣了一下。
“对,你之前有提交过汉堡美院的申请表格么?”瓦特尔老师抬了抬眼眸,突然问道。
“暂时还没有,我们不是不用单独向目标校的招生办提交申请,只要等到校招会的时候,看面试成绩,就行了么?”
顾为经奇怪的反问道。
欧美主要大学,5月份开始,就要提交申请书和邮寄材料,并可以陆续接到回信了。
但德威的情况比较特殊。
当然可以自己申请,但如果和教育集团有招生合作项目的大学,直接等待校招会的面试就可以了。
“嗯,我从校方那里了解到了的消息,因为最近这边的局势越来越动荡,所以招生会可能会改到网上进行了,一些出席校招会的校方清单可能会发生改变,而且录取名额也在减少……”
“有这事?”
“嗯,确凿无疑。你们这一届的运气不算太好。”
瓦特尔用力的叹了一口气,长长顿了一下。
那双金色的大眼睛,沉重的盯着工作台对面的年轻人看,直到素描老师觉得已经营造了足够的戏剧化效果以后。
语气忽然又变得欢快了起来。
“话虽如此,但是,常言道,特事特办嘛。真正优秀的学生,总是值得校方破例一下下的么?这事儿,我已经帮你搞定啦!”
教授将手里被“吨”了一大口的啤酒瓶又往旁边挪的更远了一些。
然后哐的一下,把手边的那一大打纸给他塞了过来。
顾为经接过文件,一张张的翻过去看。
前几页都是打印机打出来的推荐信,上面长篇累牍的用热络的词汇,对他加以无上的赞美。
什么“该学生学习读书刻苦努力,有着圣经故事里勤劳的使徒般的对学习的热诚,和天才般的创造力……”
什么“大师之路已在脚下,所欠缺的只有些许指引,和环境的孕育……”
什么“乐于参加校园活动,拥有着极为杰出的领导力,更难能可贵的是,有着金子般热忱愿意助人的心。在学校里,同学们如同星星拥护月亮一般,拥护着他。汉堡美院如果需要的是能够改变世界的杰出艺术家,那么相信我,这个学生身上,就蕴含着这样的潜力……”
顾为经默默读了两言。
呃。
有点脸红。
老实说,这夸的用力有点猛。
这都不是给他镀金了,这是拿金粉哗哗的给他洗澡。
一开始画画的方面也就算了。
什么杰出的领导力,乐于参加校园活动,据有天生的领袖气质……这就有些没影子的事情了。
顾为经在校园里学习是挺好的,但抛除最后一学期外。
课外生活过的还蛮蔫的。
严格意义来说,顾为经有着标准亚洲学生式的刻苦和勤勉。
但无论家境还是性格,他都不够“刺头”。
不是那种欧美大学最稀罕的那种典型的优质学生。
比如曾经受到全美瞩目最高法院所判决的“哈佛歧视案”。
长期的根据调查表明,在满分才1600分的SAT考试中。
亚裔学生的课业成绩要比白人高150分,比非裔以及拉丁裔高450分,乃至600分才能成功就读哈佛,这已经快要高了50%出去了,非常离谱。
甚至出现过,考到接近满分的州“状元”,身为华裔,成绩已经好到了无可挑剔的地步,却依然被藤校拒了的情况发生。
无可置疑,无法辩驳,这当然是赤裸裸的不公平和种族歧视。
但哈佛大学带有诡辩性质的法庭辩驳,读来也蛮有趣的。
大学的招生部门认为,亚裔的好学生都太“书卷学究气”了,每年都挤满了法学院,或者医学院,不太热衷于参加政治活动,一个个毕业全都跑去当医生,当律师去了。
欧美顶级名校更喜欢培养聚光灯下的话题人物,参议员,社会名人……这些能更大程度扩大校方社会影响的人物,换句话说,藤校更喜欢录取林书豪、艾玛·沃特森、娜塔丽·波曼,“奥观海”这样的学生。
懂王就一直在演讲里狂喷后者,成绩巨烂,一路挂科,竟然却是97年的“哈佛极优毕业学生”代表,太扯了。
艺术类学校,也有这样的倾向。
皇家艺术学院最新一代以达米恩·赫斯特为代表的优秀毕业生,十有八九都是那种性格特别“跳”的人,赫斯特甚至是少年犯出身。
按照这种招生画像。
顾为经其实偏的挺远的,他太“乖”了,家境远远不够富,也没穷到值得媒体专门写一片催人泪下的励志报道的地步。
没准苗昂温都比他离招生光谱偏的更近。
而什么热衷参加校园活动,表现出了杰出的领导力,受到学校里的同学们如同星星围绕月亮一般的爱戴……这话,遮住名字看,蔻蔻比他合适一万倍。
“有点夸张,您太高看我了。”
顾为经看着这封推荐信下瓦特尔的签名和德威的公章。
脸有点红。
“这不是重点,只是做为你的校园老师,对于你的学校生活的一个总结和评价,锦上添花的东西而已,写成什么样,其实不关键。重点是最低的那张东西——一个小提示,这才是你录取书的敲门砖。”
顾为经翻过了那些德威的证明材料和成绩单。
翻倒了最后一张纸条。
那张纸条拿着轻飘飘的,上面竟然只有一句不足一百个单词的话,看上去应该是又谁手写写完,被秘书用传真机传过来的——
“EinMeistererk,undennseinahre
sLeistungsniveaudurcheinDritteldessen,asdasBildzeigt,ersetzterdenkann,reeseineEhrefrdieSchule,ihnaufzunehmen.ennnichtgut,asichdenke,erhataucheineSchulerdigderAufnahmedesaltenMannes
——S·K”
这张完全是用德语写成的。
瓦特尔老师似乎已经意识到了顾为经不太看得懂德语,在旁边用曲别针附送了一张他手抄的翻译版。
『录取这个学生吧,一幅杰作,这一点豪无疑问。如果他的真实水平能代到这幅画所表现出来的三分之一,那么录取他是学校的荣幸。如果没有……嗯,哪我想,他也有一个学校值得录取的老爹。』
第五百零五章 芝麻开门
“S·K。萨缪尔·柯岑斯。德国水彩协会的轮值主席,汉堡美院的AIMS(驻校艺术工作)的负责人,我尝试找了点关系,把你的那幅画拿给他看了,并表明了你的意思……老实说,我其实也不知道能不能把那幅《博物馆》送到他的面前,我只是想试一下而已。好在,过程比我预计的要容易上许多。”
瓦特尔教授微微歪了一下脑袋。
“嗖的一下,几个小时后,在当天下午,我就收到了这张手写的传真。所以,Bingo!”
他愉快的打了个响指。
“回去你打开汉堡美院的官网,在招生页面上找到申请表格,下载下来申请好。”
“然后把你的行政档案和艺术档案,就是护照,大头照,成绩单,以及这些推荐信全都扫成电子版……具体的你自己看官网的要求,都提交上去。要是你不介意交100欧元的申请费的话,那么,哐!走个流程后,你就被录取啦!”
瓦特尔教授自信满满的说道。
“就这么简单?”
“否则还能有多复杂呢!不是说了么,你现在已经有了录取的敲门砖啦!”
“你可是打动了萨缪尔·柯岑斯呢!不需要我向你介绍他是谁吧?你应该当代美学设计研究的选修课的期末考试上,已经见过了这个名字了。”
“那也很厉害了。”
不算签字费,每张作品不论好坏,收购价是差不多是这个数。
似乎曾经在国际上屡获大奖,他也经常能在德威放在走廊拐角处的休息区或者食堂阅读架上的《水彩艺术》、《国际水彩》、《水彩魔力》……这类订阅的国际水彩精选杂志上,看到这位柯岑斯先生的作品。
不说曹轩、草间弥生这些单张作品都站上过千万美元大关的富豪榜前列画家。
虽然他口中那些牛气轰轰的水彩的大奖和自己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要是幻想一下卖出五张到十张……那高古轩?
不好意思。
画廊全部投入就直接回本了。
“柯岑斯,好像应该获得过一次透纳奖吧?”
瓦特尔的语气骄傲,仿佛哪怕仅仅只是念到这个名字,就让他觉得与有荣焉。
运作得到,宣发够给力的话,合作期间出个一两张能摸到七八百,乃至八位数的边儿的作品,也是蛮有可能的。
这是画廊收画的成本价。
产量同样大的多。
光是马仕画廊和酒井大叔谈合同的时候。
多的不说。
德国人傲娇的一扭脖子。
素描老师由衷的感叹,就差点在脸上浮现出粉红色的小星星了。
算是艺术圈所有严肃画家里的一线价格,严肃水彩这项画家的细分门类里的超顶级价格。
“透纳的组委会只会颁发奖项给出生在英国或者定居在英国的艺术家,英国人办的奖都老小家气了!没有更好,我一直都觉得,透纳奖是一个名气大于内涵,形式大于内容的奖项。”
考虑到人员、场地,运营成本,乃至可能是小亏的。
然而瓦特尔还是有些不满,顾为经竟然不对他的偶像级画家的生平了如指掌,还记错了。
卖个两百到三百万美元,肯定是不算太难的。
但画家创作一幅水彩作品,所消耗的时间精力成本,事实上也只有创作油画的几分之一。
但凡能卖出两张出去,那就大赚特赚。
能卖到56万欧元的单价记录。
“他就是我们国家当代的门采尔啊!作品曾经最高卖出过56万欧元!能搞到他的推荐信,老厉害了。”
水彩市场远远没有油画市场那么疯狂。
或许摆到销售端货架上对收藏家客户售卖的时候,比较一般的作品也不过就是几十万欧元的价格。
但酒井一成那些真正的精品作品,有特殊的文化意义,有画展背书,或者在艺博会这些场合的主推作品,可以轻轻松松翻个好几番出去。
画廊就赚个辛苦钱。
顾为经对这个名字确实有点印象。
“什么叫也很厉害!这是德国当代本土,乃至欧洲最重要的水彩画家了,好么!”
差评!
是个洲际大画廊的运营团队,都能推到这个价格。
这个数字在严肃艺术圈子里不算高的吓人。
马仕画廊甚至都可以有底气去和高古轩谈谈美国市场的合作了。
能在手下打造出这样一个王牌画家IP,大老板马仕三世就可以谁的面子都不卖,抠着鼻孔睥睨同行,挪挪屁股,自己尝试去坐一坐世界第一画廊主的头把交椅。
“错,是两次巴塞罗纳水彩奖、一次意大利奥古斯塔当代水彩奖和德国水彩金奖。”
这种作品只要出个一张,考虑到对画家市场热度、整体成交价格的带动效应。
56万欧元。
拉里·高古轩tmd是哪位?姆们不认识!
在赫斯特身价已经衰落,10年代以后,在再也没有在世画家能触碰“亿”美元这个量级的今天。
因为和腓特烈大帝关系紧密,算的上是小半个霍亨索伦家族的宫庭画家。
门采尔的水彩作品如今超过九成,都被各种德意志国立官方沙龙或者美术馆给馆藏了,少数流出到市场上的,偶尔在嘉士德、苏富比的专题拍卖会上见到。
其实差不多,也就是这个价位了。
而且文化价值并不能完全能用市场价格来定义。
水彩和素描都是德国人的美术骄傲,看看瓦特尔老师提到他的名字时,扬眉吐气的反应就知道了。
身为一位能在欧洲屡获大奖的水彩大师。
身价方面或许差上一点,但柯岑斯在德国本土的社会地位,绝对不会弱于酒井一成在日本本土的文化地位一星半点。
说一句他是当代门采尔的评价,并不算多么夸大其词的吹捧。
意识到这张不到一百个单词,右下角
签着花体字母S·K的德语推荐信的分量以后。
顾为经重新低头审视着这张传真纸条,感觉就又觉得不同了。
“这算是称赞么?这位柯岑斯先生,比我想象到要……呃,要更加风趣一些。”
顾为经捏着手里的这张行文风格看上去很不“推荐信”的推荐信。
他知道人家在打趣那张被拿给他看的画内里有多少程度,是顾为经自己的真实水平。
不过。
顾为经清楚。
这倒也真算不是恶意的嘲讽,
甚至严格意义上说,可能连恶意的揣测都算不上。
古近中外。
学生时代的各种艺术评奖,乃至申请大学所提交的作品集。
只要不是东夏的联考统考,或者美国的AP考试这种现场限时,限提材,所有人都根据考题,画同一幅画,统一判卷打分的考试。
艺术特长生,赛艇特长生,击剑特长生……这些都是欧美枪手作弊的超级重灾区。
尤其学音乐,学艺术和学部分体育项目的家长,普遍不差钱,也舍得花钱。
给学校捐个楼,可能捐不起。
但请个代笔,还是请的起的。
作弊起来,那叫一个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什么留学中介,作品集润色(替画)机构,收费50到60万的“保过”班,可从来都不是亚洲特色。
日韩英法美德,这种机构也是漫天乱飞。
甚至前两年纽约州就出现过收30万刀,“作品集+水赛的参赛经历+社会工作认证+背景提升”一条龙服务,保证少爷啥也不干,舒舒服服的申到耶鲁的艺术系,结果没申请到,只拿到了南加大的Offer。
家长大骂rnm,退钱。
最终双方闹到法庭上的超级丑闻。
现在艺术行业TOP10的名校,有好几所恨不得一年换一个新的作品集形式和内容要求。
它们就是被这些疯狂的中介枪手机构们给搞怕了。
“毫无疑问,这当然是称赞了,彻头彻尾的大赞!哪怕这幅画只有三分之一是你自己画的,汉堡美院的大门就会为你敞开,退一万步说,就算是枪手,能找到这么牛逼的枪手,他也认了。”
“那可是柯岑斯啊!你以为德国水彩协会的主席,会对普普通通的水彩画,开出这种玩笑话么?不,相信我,一般的水彩作品,人家连随便搭理一眼的兴趣,都没有的。”
“不客气,能把这幅画送到柯岑斯面前,是我的功劳。”
瓦特尔得意的撸了一下头发。
“但打动人家,完完全全靠的是你自己。恭喜你,至少有一点,我能向你保证,现在你的名字已经进入到了当代欧洲最重要的水彩大师的视野中了!而我也沾了你一点点的光,他也知道了我的名字!”
瓦特尔的神情看上去似乎比顾为经本人还要更加激动。
完全是有一种脑残粉得见偶像明星的那种鲜血沸腾的感觉。
“至于这封推荐信的内容,别在意,人家大师有大师的性格嘛!像我这样没名堂的小老师,才需要老老实实的在那里长篇大论,写个上千字的恳切推荐函,也未必有什么卵用。人家真正的大师,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足够一锤定音了!”
“事实上,其他的内容都可以不在意,光上面个录取他吧这几个单词,和SK这两个字母的签名,就足够敲开整个德国任何一家美术学院的大门了。”
“听说,你还想申门采尔·透纳卓越大师培养计划,汉堡美院和皇家艺术学院的双学位交换项目——这些驻校合作项目,德国方面应该全都是由柯岑斯先生负责的,能被他注意到,绝对对你百利而无一害!”
素描老师非常笃定的说道。
“快要上课了,这就是我特地把你叫过来的缘故,拿着推荐信,赶紧去课堂吧。”
“我明白了,谢谢您,瓦特尔教授,由衷感谢。您真的是一位好老师,一直都是。”
顾为经将手里的文件,连同那张博物馆岛的照片一起,一样样的收好夹在胳膊下,发自内心的向德国人表示感谢。
他知道。
对方是没有义务也没有责任,一定要做这些事情的。
或许对如今的顾为经来说,已经不缺少这一份小小的善意了。
无论是走曹老,走酒井太太的门路,哪怕是走汉克斯的关系。
上大学应该对他都不会有什么问题。
但礼轻情义重。
顾为经还是很愿意领这个情的。
再说,礼也不轻。
就像瓦特尔所说的那样,自己的名字能受到德国本土地位此般重要的顶级画家的关注,对他的职业生涯发展来说,百利而无一害。
瓦特尔笑着摆摆手。
顾为经离开这间见证了他水彩技法踏上正轨,并第一次激活了系统面板上【真实的世界】绘画技能的工作室的时候。
素描老师又从身后叫住了他。
“我也要再次说声谢谢,顾为经,由衷感谢,你一直都是一个让人很有成就感的学生,一直都是。”
瓦特尔在他身后说道。
顾为经没有再客套。
他仅是侧过身,向这位德威十余年学生时代的授课老师鞠了一躬,然后推门离去。
……
瓦特尔端着那瓶喝到一半的喜力啤酒,靠在窗边。
他遥望着大雨初停之后,德威校园里的景色,有一搭没一搭的抿着口中的饮料。
连夜的大雨之后,太阳出来了。
从这个角度看出去,天空干净的要命,地面的水汽却在热带日出后快速升高的气温下,被蒸腾成了淡淡的晨温。
阳光被雾气洇散,形成了大片金灿灿的近似于丁达尔效应的效果。
窗外德威的校园的风景看上去竟然有一种浅淡的恢弘感觉,像是被金粉罩染过,又仿佛是哈德逊河派的水彩画。
瓦特尔教授望着那个穿着校服,胳膊下夹着材料的年轻人,在校
园蜿蜒的石子小道间逐渐远去,轻声说道。
“希望过不了多久,就轮到我拿着你的名字,在看球时和别人吹牛皮了,加油哦!”
他忽然又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
国字方框脸上,显露出了明显的犹豫和踌躇的挣扎神色。
“太幼稚了吧!”
“不行,万一……真的有效果呢!艺术的事儿,谁有说的这样呢!不试试,岂不是亏大了。”
脑海里的两个小人在素描老师的身体中掐了半天的架。
瓦特尔老师在窗外左顾右盼了片刻。
心里还痒的不行,最终犹豫了一下,跑了出去,紧张兮兮的把办公室的门从里面锁紧,防止有人突然进来。
然后从一边抽了一张水彩纸。
拿出画笔,调了点颜料,却并不作画。
他深吸一口气,拿水彩画笔的尾端指着纸面,神色严肃,仿佛哈利·波特里巫师们施咒一般,挥舞着笔杆。
“芝麻开门!”
“芝麻开门!”
“芝麻开门!”
然后一脸期待的沾了点颜料,开始尝试画画。
五分钟后。
瓦特尔教授一把将水彩笔“啪”在了桌子上,不开心的撇起了嘴。
“哼!我就知道他不老实,在那里骗人!”
第五百零六章 何为妙笔生花
太阳已经快要落山了。
每当赤着脚踏在白色贴砖的地面,感受着白昼所留下的热意,总有一种来自历史源头的温度,从脚下熨贴而出,从下到上慢慢的渗入你的骨髓的感觉。
传说中这座珍藏着8根佛祖发丝的金塔,在本地历史叙述里,由奥加拉巴国王下令工匠开始打下地基的年代,是东夏的周朝。
那年齐桓晋文还在争霸,甚至连释迦牟尼本人,都还在恒河流域讲法。
神话传说里,在它动工的那个春日,天空中刚刚下完一场大雨。
地上的水泊在温暖的夕阳下,反射着绚烂的金光。
当人们路过的时候,惊讶的发现,原来佛祖的伟力将所有的水泊都变成了金砖。
于是,
大家纷纷把这些金砖捡拾供奉起来,并用它们来砌成宝塔。
这就是大金塔名称的由来。
但那应该不是佛陀将雨水变成了黄金,而是真正的黄金在雨泊中反射出的辉光。
而如今,它又是联合国认定的世界最不发达国家的榜上常客。
似乎轻飘飘的灵魂,又再次落回了地面。
至少二十多个世纪前的僧侣们,应该远远没有今天这么时髦,会用英文忽悠老外,并像教堂的传教士神父一般,叫人家“Myson”。
灯芯在熔断的边缘苦苦挣扎。
不变的只有大金塔。
才打破了顾为经那种迷失在了时空中的错乱感。
那座宝塔虽然并非真的是用黄金搭成的,但仅仅上面的贴金,不算工艺和人工成本,按照现在的国际金价换算,光重量就价值大约八亿三千万美元。
但不打仗的时候,仰光,曼德勒,蒲甘这些地方,欧洲游客数量还蛮多的。
但顾为经并不是其中之一。
根据统计方式不同,缅甸有87%~91%的人口是佛教徒。
直到身边的大和尚,向着一对澳大利亚游客讲解的声音传来。
如今。
顾为经也只在九年级的时候,跟随德威的游学活动来过一次,春节时参加古迹修复项目时来过一段时间。
这个国家兴盛过,也衰败过。
顾为经知道。
它曾经用自己的军队将湄公河畔泰国暹罗王朝的古老旧都变为一地瓦砾。
有点震撼,也有点迷幻。
往后两千五百年,就这样如伊洛瓦底江的江水滔滔,去不复反。
它依然是伊洛瓦底江入海口方圆千里内,最为重要的宗教圣地,也是最为华贵的建筑。
或许这是黄金的力量,或许这是宗教的力量。
“Myson,Youareveryfortunate,this‘CeremonialBuddhaProtectingtheDharma"aspaintedbyMasterCaoXuanhimself……(施主,你们很幸运能看到这些,这幅《礼佛护法图》是曹轩先生本人亲自动笔完成修复的,文化价值很高——)”
如果把国家当作一个人,恰恰好似禅宗对于这世上生老病死,富贵落魄,转头来,都不过空中的一场浮云的终极隐喻。
浮云流溢之下。
它的首都曾经一度和魔都齐名,做为远东最为繁华富裕的两座贸易港口城市交相辉映。
从它开始建造的那一刻。
大金塔就是整个伊洛瓦底江入海口方圆千里内,最重要的宗教圣地,也是最华贵的建筑。
严格意义上来说。
甚至连雨后金灿灿的水泊都没有改变。
当顾为经赤着脚,站在寺庙里遥望远方夕阳下的塔尖的时候。
尤其是今天。
今天才是第三次到访。
甚至做为在仰光本地长大的孩子,他发现竟然很少来过大金塔。
谷歌的卫星从2万千米的高空轨道划过,照片地图上夜间寥寥闪烁的灯光,像是几盏不堪重负的老式钨丝灯。
缅甸这个国家虽然混乱,也比较封闭。
顾为经甚至觉得像是笼罩在了一场连绵的下了两千五百年的春雨中,不知今夕是何年。
即使它对本地人完全免费。
港口海岸恢弘的灯台和城市的灯光,让二十世纪海上的旅行者在日记中写道——“夜入港,灯火掩映,璀璨如朝霞,明如昼。”
可每一次他站在大金塔脚下的时候,都会有一种由内而外的恍惚感。
它无数次的经历地震,战火,又几经大规模的修缮。
它自己的旧都也被英国坐着铁甲舰而来的殖民军队的攻破,变为一地瓦砾。
大和尚们一个个都超国际化,经常能看到僧侣们跑去找外国人磨炼口语。
顾为经年初在这边项目组打杂工的时候。
还见到有小沙弥在那边坐在花坛上,拿着一本GRE词汇书狂背,一幅敏而好学,想要考研的样子。
他把视线从金色的宝塔塔尖上收回,听着身边的对话,望向旁边被那种美术馆常见的红色隔离绸带所围出一个边长五米见方的空间里的那幅《礼佛护法图》。
顾为经心中有亿点点骄傲。
诚然。
顾为经有些暗戳戳的不开心——旁边的僧侣朝游客的介绍的时候,只提到了曹轩,没提他的名字。
呵!
是联合创作,懂什么叫联合创作么,瞪大眼睛,看看那边的纪念牌上的“曹轩·顾为经”好不好。
虽然大家只听说过“曹轩”,没听说过“顾为经”是谁。
但你们不能因为游客没听说过,就不介绍嘛。
大和尚不老实。
小气!
可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仍然是顾为经人生中第一张被“供”起来,让游客们参观的作品。
艺术家一辈子所求的,不是就把作品摆进著名场馆,让千万来往
观众们欣赏叹服么。
供起来摆进去的是香火缭绕的寺庙,而非是美术馆。
认真想想。
这一点稍微有点……小奇怪。
按照东夏人的习惯,有点吃冷猪肉“音容尤在”的瘆人感觉。
不必在意这些小细节。
东南亚的寺庙,奇奇怪怪的事情多了去了,隔壁泰国还有贝克汉姆庙,皮卡丘寺呢。
这仍然是职业生涯里程碑式的进步。
每当看到身边那些游客们不停的在这幅壁画前被吸引的驻足停步,听到旁边的僧侣们讲解时,偶尔还会发出“哦哦奥奥”的惊叹声。
都能给顾为经带来的极大的成就感和满足感。
纵使他很清楚,那些赞叹的对象是曹轩而非自己,他仅是大腿上的的小挂坠。
狐假虎威之下,
这依然给了顾为经一些splay顶级大画家所带来的山巅风光。
顾为经又享受了一会儿旁边那对大学期间过间隔年(注,学期间休学旅行一年),大概是跑来探访东方风情的墨尔本大学双胞胎兄弟的赞叹。
听着他们在“这幅画也许价值百万”的羡艳小声讨论间远去。
顾为经才从这种大脑分泌多巴胺的满足感中,恋恋不舍的抽离出来。
他今天德威放学后,特地没去孤儿院,而是跑回大金塔这边来故地重游,可完全不是为了来在这里摆造型,优哉游哉的Cos大画家的。
这让他很快乐。
但在快乐之余,他有更为重要的目标要完成。
素描的破境任务,要求顾为经在绘画过程中维持住呕心沥血(圆满)乃至妙笔生花的情绪水平。
这个任务提示太抽象了。
顾为经思前想后,也实在找不到好的入手点。
没关系。
没有一苇渡江的潇洒本事。
他也可以用笨法子,尝试摸着石头过河。
还有什么比这幅就在家边,现成的《礼佛护法图》更好的学习对象呢?
他无法复制《礼佛护法图》的情绪,也很难靠着单纯的临摹来走捷径。
但曹轩大师创作的过程——那种用笔间投***神的感觉。
顾为经觉得,里面还是非常多的门道,值得他来效法学习的。
吃一吃这幅曹老墨宝里的文章——就是他今天来到大金塔脚下的重要目的之一。
不必要能画,以他的水平,也很难模仿。
至少,
他可以努力的要求自己,尽量多的要去“读”懂,要去欣赏的透这幅画的内涵。
考虑到他曾经看《煎饼磨坊的舞会》把自己看到医院里去了。
顾为经并没有敢一上来就鲁莽的用书画鉴定术来拆解这幅画的细节。
而是选择在壁画之前,对着这幅画“相面”了不短的时间。
站在原地静静的思考。
顾为经还是看出了一些很有趣的特点出来……都是顶级大师的作品,但与那幅《煎饼磨坊的舞会》完全不同。
雷阿诺在绘画特点上,是非常典型的受到了西方艺术界的前辈色彩大师德拉克洛瓦与居斯塔夫的影响,创作上把传统色彩与印象主义方法相结合。
他在颜料搭配上下了极多的功夫,并融合加入了自己独门的创新。
用色极为鲜明透丽。
毕竟是宣称要用画笔刻画阳光的震颤和空气的流动的大师,简直把色彩色调色温各种饱和度与明度玩弄的登峰造极。
每一幅雷诺阿的作品,都是一本极为生动的色彩科学的教科书。
而曹轩是顾为经所认识的,最让他感到崇敬和尊重的老先生。
毫无疑问是位德高望重的大宗师。
不过,有什么说什么。
就拿这幅画而言。
论色彩的表现力,对光线的处理,这幅《礼佛护法图》在顾为经目前看来,还是和印象派大师的作品差不少境界的。
不仅仅是因为印象派几乎就是完全以“光线”为根基建立的画派。
同样也是因为眼前的《礼佛护法图》是一幅壁画。
顾为经借系统提供的《摩诘手记》知识卡片的光,在色彩调配上占了很大的便宜。
他调色尽可能的达到了和四周那些古老的壁画颜料融为一体,以期修旧如旧的效果。
可壁画就是壁画。
优秀也是针对这一分类而言的。
固然从画法用笔上,壁画和绢画、纸画没有什么本质的区分,但色彩表现力还是不一样的。
面对的储存条件也完全不同。
壁画需要优先考虑的是经受住风吹日晒的侵袭,油画放在强烈阳光下照个两年就坏了,而壁画需要考虑的是十年、几十年乃至上百年的存续时间,颜料的附着力和耐久度要远比颜料的色彩是否鲜艳,优先级更高。
另外,颜料画在沙土上的晕染能力,和画在宣纸上或者画在植物纤维画布表面上时能根据画家意图随意的扩散流淌,也是完全两个概念。
非拿画法的短板和别人的长板比,有关公战秦琼之嫌。
硬要说曹老画的更好,未免是不讲道理的吹牛皮了。
可这幅《礼佛护法图》也有雷阿诺作品中做没有的东西,至于……它是什么?
很遗憾。
顾为经不知道。
在那几周的短暂相处中,顾为经更多的是以一种跟在曹老身边打下手的小跟班的身份,在那里高喊“666”,惊叹曹老先生用笔的炉火纯青,对细节处理的妙到毫巅。
看的更多是小处。
现在,是他第一次以一个观众的视角,静静的、好好的,从学理的角度宏观感受这幅作品的魅力。
在这幅画之前,站的久了,就能感受到这幅画的神奇吸引力。
它似乎天然带有一种宁静祥和的气度和气质。
换句话说。
顾为经记得,曹轩在创作的过程中,反
反复复的强调一幅画应该是精神和技法的结合。
画画要一气呵成,画龙点睛。
或许是错觉。
顾为经在这幅画面前,已经看了一个小时了。
他仿佛真的能隐约的感受到,这幅画曹老的用笔之间,是有一股“气”在墙壁上流动的。
它存在。
但这个“气”具体是什么——也许是心境不对,也许是没有达到鉴赏需要的水平。
顾为经是说不出来的。
此中有真意,欲辩已忘言。
他想了很久,终于觉得心下烦闷。
他知道自己思考已到了极限,也不敢强求。
摇了摇头又把视线挪开。
这一分神,顾为经忽然发现,隔离带身边的人群中僧人的数量有点多。
大金塔本来就是仰光最重要的禅院所在,和尚们也确实蛮喜欢溜达着找人聊天练口语的。
但这一方小小的壁画前,就站了五、六名禅师。
密度还是有点太高了。
正常来说,曹选画的再好,再珍贵。
这些和尚们都住在这里。
看习惯了,几个月来应该也就不稀奇。
也没见卢浮宫的扫地大妈,天天围着《蒙娜丽莎》看啊?
顾为经捉住刚刚那名给澳大利亚游客做为讲解的僧侣,双手合十了一下,“大师傅,麻烦问您件事儿,我看这拉了隔离带,这幅画是要单独拉出来做一个旅游打卡景点么?”
第五百零七章 与僧论法
“Son……”大和尚抬起眼帘,瞅了顾为经一眼。
“不介意的话,您还是叫我居士吧,或者我姓顾,直接就叫我小顾也行。”
顾为经说道。
“好吧,实话实说,其实我也觉得满大街喊人家儿子有点奇怪。”
和尚竟然也松了一口气,挠了挠光光的头皮。
顾为经注意到,这位穿着的橘红色僧袍的和尚。
他虽然身材魁梧,但面容却稍显有些稚气。
面对面说话的时候。
顾为经才发现对方也挺年轻的。
也许论岁数也就和那两个澳大利亚游客相仿,应该不比顾为经大多少。
他只是抬头看着不远处那尊华丽甚至胜过了泰国大皇宫的宝塔,觉得世界有点魔幻。
“大师,您住在一座价值十几亿美元的黄金宫殿里,还谈铜臭气?”
上至外星人传说,下至国王谷的诅咒,包括考古学家商博良、比哈斯怎么“惊扰法老的幽魂”后,回国连家里养的狗都挂掉的场面,都掐着自己的膊子,模仿的绘声绘色。
都是民族文化传统的一部分。
不过是些常规的介绍内容罢了。
就和非洲部族孩子长大了,要去猎一只狮子才能代表有正式的资格踏入成人社会,一个道理。
他当然没有情商低到,在人家的宗教场合说出这种话出来。
大街小巷都都能看到年轻的僧侣。
到了金字塔脚下,她随便和旁边看上去纯朴的本地大婶聊了两句,问问能不能帮她照张相。
大概猜到了他的心中所想,他坦然的回答道。
顾为经听了两句,觉得无聊。
身为大和尚口中的无名“本地艺术家”,他心说我可对这幅画的创作始末比你清楚的多了。
甚至一些社会名流,达官贵人,都曾经出家过。
都和顾为经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不过在东南亚便成了当和尚。
莫娜心中震惊于埃及人民的博学和热情好客,嘬着石榴汁道谢准备离开,结果就被婶子扯住衣袖不让走了。
微微摇了摇头。
对方叨叨叨直接就原地给她侃了五分钟。
听到询问关于壁画的事情,僧人立刻眼神一亮,进入了讲解的工作状态。
这一点,倒和日本的平安时代里,天皇公卿动不动就跑到寺院里出家,改当法皇有点相似。
乃至只有五六岁大,却也穿着僧袍在街上走过的小沙弥。
好像婶子就扒在狗舍里偷窥到了一样。
“经我个人研究,觉得叫beor(信众)或者donor(布施者)更合适一点,但本地佛学院的慧花法师说,前者太过正式拗口了,后者有讨要供养之嫌,有铜臭气,不如直接叫SON,老外听起来……”僧人有些羞赧的解释。
于是用手掌示意了一下前方的《礼佛护法图》,询问道。
据珊德努小姐说,她曾经报过一次德威组织的去埃及看金字塔的游学夏令营。
“那么在这边造出个景点出来,给游客们当导游,也是大师现在的每日修行的一部分。它有什么说法么?”
他又不是跑过来跟人家找茬辩经来的。
无论这句话是真心实意,佛法精纯,还是收敛财富的诡辩。
无论出家,还是还俗,在本地手续都非常的方便。所以泰国、缅甸、斯里兰卡这些国家,僧侣文化和本土居民生活,贴合的极为紧密。
本地人很多奉行特殊习俗,当家里的男孩子真正要踏足的社会的时候,要先送去庙里出一次家,才能表示“他已经真正的长大成人。”
顾为经有些好奇。
顾为经从口袋里掏出了钱夹,从中抽出了1000缅币的纸钞。
他双手合十朝对方递了过去,表示讲解的答谢。
不过这在仰光并不奇怪。
顾为经笑笑置之。
很多地方的野导游,就是这个路数。
底下的那個莲台看见了么?那是我涂的。
“这是曹轩老先生和一位我们本地的艺术家联合创作的作品,很是珍贵,代表了两国友谊的见证,它是年初时……”
顾为经心思古怪,默默的想。
倒是旁边的年轻僧人注意到了顾为经神情的变化。
“顾居士,塔上的黄金纵使千两万两,那也只是善男信女对佛陀的供奉。我们这些僧人从小接受到教义是不执地产,不积资财,不囤薪粮。所需的不过是一间禅室,日日修行行,连每日两餐,都是化缘得来的。”
人家这才一脸狡猾的微笑,伸出手来——“Money、Money、Money!”
顾为经这次没等僧人要钱。
自动就很识相懂事的抽出了一千缅币递了过去。
谁知。
对面的这个浓眉大眼的僧人竟然还拒绝了。
“我只带了1000缅币哦,不要可就没有了。”顾为经皱眉。
提醒这家伙不能得寸进尺。
虽说那次莫娜小姐交了5刀的“讲解费”才成功脱身。
但毕竟是女孩子家家在埃及人生地不熟的,也不敢就这么让对方纠缠下去。
考虑到仰光的平均收入水平。
上嘴皮一碰下嘴皮,讲个两句话,就能赚到一千缅币,也真的不算少了。
“您误会了,不收钱的。这是修行,但这不是景点,给游客做讲解只是我们做做善事而已。当然,练练外语也是顺带着,我明年要交换去泰国摩诃朱拉隆功大学佛学院念宗教学硕士,那里是英汉双语的授课环境。”和尚解释了一句。
“修行?”
顾为经有点怀疑。
刚刚那解说词背的多流畅啊,还说不是景点导游。
不过。
要是对方没有撒谎骗人的话。
泰国摩诃朱拉隆功大学是泰国的四大学府之一,QS世界排名一百名上下的样子。
对方还是个高学历和尚呢。
应该没必要为了几美元忽悠人。
“这里的隔离带只是为了阻止人们无意识的触摸,以损坏壁画表层的颜料而已。”
“阻止游客在上面刻到此一游?”
“这么说倒也没错。”
年轻的僧人笑了:“其实大多数触摸这幅画的人们都不是恶意的,他们只是不经意的被吸引,想要伸指去够,去抚摸上面的菩萨。甚至隔离带的存在本身,不光是阻拦游客,同时也是在阻拦我们自己。”
“阻拦你们自己做什么?”
顾为经不解。
“这是一幅有灵的画。”和尚笃定的说。
“会显灵?”顾为经耸了一下肩,想听听对方怎么扯淡。
这幅画确实很棒,但要说能显灵就太玄幻了。
那不是艺术大师。
那是神笔马良,这种说法顾为经自己都不信。
“倒不是显灵,而是自从今年这幅壁画被修复完成后,就经常会发现有小沙弥用手指磨挲雕塑的表面,这幅壁画的创作者是极富盛名的美术大师,作品在市场上动辄百万美元。所以长老很生气。”
“但主持在这幅画前站了片刻之后,感慨道——‘这是一幅有灵性的画作,我的心神都会不自觉的被它们所吸引,何况是小孩子们呢?委实不是他们的错啊。’从那以后,这幅画之前,就被单独拉上了隔离带。”
和尚又挠了挠头。
“就算如此,还是有很多师兄,师弟们,喜欢不自觉的跑到这边来,长久的和这幅壁画对望。我把它当成了一种修行。”
“修行么。”
顾为经刚刚就注意到,僧人在提起这幅画的时候,反反复复的多次使用了这个词汇。
修行——很有趣。
因为这是一个几乎从来不会出现在任何艺术评论或者艺术赏析上的说法。
顾为经从来都没有意识到,竟然会有僧侣会把观画,当成一种修行的方式。
他忽然想起,那日见曹老先生画龙点睛,菩萨睁眼,有僧人当场颂念佛后,盘膝打座,似乎心有所感的场景。
当时。
顾为经只觉得这一幕,有些说不清的禅意,就像这幅画所蕴含的那种说不清的禅意一样。
但并没有真的往心里去。
此刻,听到这种前所未见的赏析方式。
顾为经倒是真的被僧人勾起了兴趣。
“这幅画有佛性,有禅心,所以当你能看懂这幅画,便也有了佛性,养出禅心,当然是一种修行。”
僧人用理所应当的语气,回答道。
“你们竟然也看得懂这幅画么?”
他忍不住好奇的问道。
他指的并非不是,对方能不能看懂那些艺术从业者眼中那些毛笔行笔、运笔的精彩细节。
顾为经问的是另外一种看懂看不懂——
“就算它真的有灵性,有禅机。嗯,抱歉,我不知道这种说法会不会冒犯到您,但我对曹轩老先生有一些了解,固然他是国际上一名很有名的佛学信众,可是……我不得不指出,没准同样是佛,他心中对佛家的理解和您心中对佛家的理解,可能有一定的差异。”
“无论好坏,无论高下,可差异应该就是差异。”顾为经用探究的语气询问道。
佛教有大乘、小乘,南传,汉传,藏传等一系列的差异。
唐代以前,小乘佛教就已经传入了中国。
《西游记》中——观音菩萨问唐僧说“你说的是‘小乘佛法’,可知‘大乘佛法’否?”
三藏法师于是就发下宏愿,愿将大乘佛法带入中土大唐,度世间一切苦。
于是才有西天取经九九八十一难的故事。
大乘佛教讲究“度人”。
普度众生,教化世人,众生皆成佛,得大解脱。
而小乘佛教则讲究“度己”。
强调个人的解脱和涅槃,关注个人的成长和开悟。在佛法理论中,僧侣应该秉持严格的戒律,最终证得“阿罗汉”的果位。
感觉有点类似于修仙里,修出神功盖世,得道飞升的感觉。
如今东夏的寺院讲的大多都是大乘佛法。
而泰国的寺院,讲的绝大多数都是小乘佛法。
缅甸会有一些其他的分支,但整体上和泰国一样,都是以小乘佛教为主。
佛教的大、小乘。
比拟到艺术里。
比较类似于东夏的传统国画,缅甸越南等地的传统绢画,日本的浮士绘和大和绘的差别。
它们整体的气质上同源同流。
可作画细节和表达线条色彩的方式,也在漫长的历史演变中,出现了诸多的区别。
佛法的区别除了出现在教法经典,修行方式以及对“佛”的看法不同。
它们所延伸出的艺术表达,实际上也是两种非常不同的美术体系。
都是佛教造像艺术。
但游人走近泰国的寺院和走近东夏的寺院,就能非常强烈的感受到,他们走进的是两种截然不同的艺术环境。
顾为经知道,其中细致深奥的文章,能讲出好几本书出去。
他也了解的并非很详细。
顾为经只是在美术史的课程上简单的学过。
小乘佛教更加注重于对塑像,侧重于对佛陀精确地按照佛像仪轨造像,侧重于表现繁复,色彩艳丽的装饰美。
而大乘佛教则侧重于那种含蓄、空灵、疏淡的艺术审美待征。
键陀罗造型艺术,则正好介于小乘佛教向大乘佛法转变的过度之间。
最简单的说法。
缅甸泰国,比起壁画,其实在塑像艺术上下的功夫可能更多,寺院吸引游客前来的更多的是金光璀璨的宝塔和雕塑。
而东夏从唐代开始,宗教壁画就发展的极尽华美精巧。
《摩诘手记》的主人王维,就是历史记载的佛教绘画和诗哥大师,被世人称之为“诗佛”。
当然这种事情不能一概而论。
缅甸本土,也同样拥有非常多的壁画的,蒲甘被称为万佛之城,万塔之城,万画之城,仰光周边也有很多的壁画。
然而就像本次国际合作的修复项目一样。
这些遗留下来的东西,都已经是几百年乃至上千年以前的历史古迹了。
顾为经觉得,曹老和眼前的大和尚,隶属于不同的教义教派。
历史一次次的证明了,很多时候,同行才是真正的敌人。
经常同一个宗教体系下相近的两个教法分支,可能比和异教之间,还掐的你死我活。
顾为经感到他正在逐步接近这幅画的本源。
但他还是不能理解,这个玄乎的佛性,内在里到底是什么。
难道不同的“系统”版本,不会不兼容的么!
僧侣沉默了几秒钟。
他眉言低垂,似乎正在安静的思考。
“顾先生,您说的有道理……但是同样无论好坏,无论高下,佛性就是佛性,禅心便是禅心。”
和尚终于抬起头,回答的很是高深莫测。
“我不懂。”
顾为经眉头蹙起,微微的摇了一下头。
“顾先生,我问您一个问题好么?您应该不是佛教徒,对吧?”僧人似乎看出了什么,对他的称乎已经俏然间,从居士变成了先生。
“对,我不是,我不是任何宗教的信徒。”
“为什么不呢?在这个国家里,您这样的人太少见了。”
“宗教……因为我觉得宗教会让我学会平和的接受世间的一切。”顾为经缓缓的说,“我不想这样。”
第五百零八章 火焰
“平和……平和难道不好么?平和是心灵终极的乐趣。”
僧人淡淡的一笑,“俗世的富贵荣华哪里会是有穷尽的呢?忙忙碌碌一生所带来快乐,未必就高过片刻静思所带来的安宁之趣。”
“纵使是帝王将相,在死亡的终极恐惧面前,依旧是不值一提的。唯有让精神超过尘世的烦杂,才能得到大自在,大解脱。”
“顾先生,让我想想,如果没有搞错的话,您应该是华裔吧?”
和尚侧头望向顾为经。
语气似探究,又似笃定。
“从姓氏听出来的?还是您会看相。”顾为经挑了一下眉毛,“不过如果是算出来的话,您还真的没有算错,祖上是位清朝的宫庭画师,十九世纪时,便来到了仰光定居,那对我来说,已经是一百多年前的事情了。”
“缅甸有几百万人都拥有东夏的姓氏,我倒不是通过这点看出来的,也不是相面,我是听出来的,但这并不算困难。”
年轻的僧人摇摇头。
“故乡就是故乡,一个地方的文化种子,但凡它还扎根在你的心中,你就是那个地方来的人。与你是否离去了百年并无干系。只要碰到一处阳光和土壤,就会在顷刻间生根发芽。”
“不偏不倚的照耀着世界上的每一个人。”
眉眼低垂,低低的颂念了一声佛号。
“佛言,生死无常,刹那住灭。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学会慢下来呢?这真让我感到迷惑啊。”
看上去明显有些无奈,“——连当個和尚来,背个经书做个功课来都勤奋要命,恕我直言,如今想从师兄师弟里考试,考到一个去佛学院交换留学的机会,可比以前难太多了,您知道么,现在我们寺庙里都开始开葡萄牙语课了。一个人半夜做功课,导致所有人都要半夜做功课。”
“上学时读书最努力,考试考的分数最高,工作时加班加到最晚,办工厂跑客户跑的认真,连当个和尚——”
他注视了温柔的夕阳片刻。
“拼命的活,拼命的跑,拼命的工作,好像下一刻就是世界的末日,干什么都要千军万马,抢先踏过独木桥。可人终究不能活的像耕牛一样啊!世界上有那么多比工作更有趣的事情。欲望的地平线是永远抵达不了的远方,而夕阳和星空,却只要你愿意抬头看,便永远都在哪里——”
这僧人还挺潮的。
“你看,刚刚那对澳大利亚的游客,他们就对我说,他们不想在大城市里找工作,他们不想把有限的生命,消磨在钢铁森林里。他们计划着大学毕业后,去克罗地亚的海岛边当一名水手,即使薪水只能拿到大城市里的一半乃至三分之一。可那里工作就像是度假,度假就像是工作……我觉得他们的生活,就很有禅意。”
落日的霞光如金色的洪流一般,正好不偏不倚的洒在僧人的侧脸上。
“从刚刚和你说话的时候,我就在想,您一定是个非常勤奋,不甘于身边的一切的人,这是典型的华人气质。”
“勤劳当然是一种美德,可您不觉得,这样的人生态度,嗯……用TIKTOK上比较时兴的话来说,这样的生活哲学,实在是太‘卷’了么?”
和尚长长的吐了一口气。
夕阳绚烂的光线,被大金塔贴金的塔身,折射出了万千的霞光。
侧过了头。
“您太想着获得什么,又太忙碌,所以可能才会觉得,在这里静静的看一幅画,一站一日,便是修行,是一件难以理解的事情。”
刷刷Tiktok一点也不奇怪,现在连巴格达,其实都开始有小孩子每天刷某音了。
不过缅甸、泰国、斯里兰卡,玩自媒体的和尚也蛮多的。
让这个五官看上去还稍显稚气的年轻和尚,竟然在此刻有些宝相庄严的感觉。
年轻的僧人抬头望向正从金塔边滑入地平线的太阳。
僧人似在和顾为经分享刚刚听到的故事,又好像在规劝他开悟。
“这种话大概只有发达国家的富家子弟,才有足够的底气说这种话,也只有……”顾为经话说了一半,又止住了。
“您想说,也只有生活在价值十几亿美元的华美建筑中,不事生产,每天化缘两顿斋饭的僧人,才能轻飘飘的说出这种傲慢的发言?”
和尚抬起眼,不怒不愠,笑着反问他。
顾为经想了想,还是没有正面回答,只是把手放在胸间说道:“师傅,您真是一个胸怀博大的修行者,让我佩服。”
“欲望是束缚着心灵无法自由奔跑的枷锁。”
和尚轻声劝说。
“美好的生活总是有一种让人神往的吸引力,这不仅是很多人的生活哲学,也是家庭的责任。责任是黄牛身上的枷锁,却也是我们前行的动力。”顾为经摊开了手,“我生活在一个大家庭中,从出生下来那一刻,我爷爷就希望我成为一个大画家,这是他的欲望,没准就是您口中我的枷锁。”
“可我的爷爷并不是一个只会往孙子身上戴枷锁的人,相反,他才是那个背起耕犁,拖着一家人前行的人。他曾经像您口中所说的那样非常玩命的工作,风里雨里认真的去跑每一单可能谈成的客户。只为了把我送到国际学校里,去接受他所能提供的最好的教育。”
顾为经语气也很温柔。
“我的爷爷正在老去,我知道很快就要轮到我去拉车,可我不能逃避,也根本不愿意逃避。”
“我们的文化传统,人从来都不只为自己而活。”
“我坐在他的牛车上前行了十八年,所以我必须要继续拼命的前行,这是我的责任。也许地平线终究是无法抵达的远方。拉车是件苦差事,但如果你想到自己能够将家人送到那里更近的地方,哪怕只是多迈出一步。我都会甘之如饴。我们两个人间哲学观的不同。而我和那对澳大利亚兄弟的世界观不同。”
“他们的生活或许真的很有禅意,但对我来说,世界上有太多需要改变的事情,也有太多比去克罗地亚,找一份工作像是度假,度假像是工作的意式情调的生活,更加重要的事情。从生下来的那一刻,我就无法改变了。”
“不,顾先生,您太过着相了。相信只关乎于心,与您所拥有什么没有关系,更和你的家境一贫如洗,还是家财万贯。和伱生在缅甸,还是生在卢森堡,没有任何的关系。”
僧人认真的摇摇头。
“相信是这个世界上最难的事情,也是这个世界上最简单的事情。你觉得自己放不下,那么你身家亿万,依然无法从忙碌中解脱。你觉得你自己可以放下,那么即便躺在病塌上临终垂死,你也能收获片刻的安宁。”
他转过头,看向远方。
做为东南亚佛教最重要的圣地之一。
大金塔四周几乎无时无刻,都遍布着前来礼佛的信众。
他们有些人身着盛装,有些人穿着廉价浆洗变色的地摊文化衫,有些带着鲜花,在自己的星期佛前虔诚的礼拜,有些人绕着金塔一圈又一圈的缓缓散步。
有的人,只是在塔下万千佛教雕塑中的一尊前随意自在的坐着。
似乎正在和佛陀菩萨唠着家常。
还有人正在排着队。
顾为经想起,蔻蔻小姐告诉他过,很多信徒都说大金塔非常的灵验,或许他们会在这里排上一整夜的队,便是为了请一串能够带来吉祥好运的法器。
他们来自不同的阶级,穿着不同的衣着。
唯一相同的是。
这些人的脸上都带着相似的祥和与平静。
“来大金塔礼佛是很神圣的事情,或许那样的衣服就已经是他们家中最好的了。”僧人望向那些衣着简朴的信众,轻声说道,“然而,这并不妨碍他们享受安宁的乐趣。那些礼佛每一个人,在他们跪拜祈祷的时候,一定是发自内心的相信佛陀是真的存在的,而佛陀也赐予了他们片刻心灵上的平安喜乐。”
“相信我,这里的绝大多数人都同样拖家带口,绝大多数人也都肯定没有您的家境优渥。可他们同样有资格去追求内心的祥和与平境。我见到了很多很多人,带着装在塑料小篮子里的午餐,来到在大金塔之下,看着佛像,中午时就在绿树的树荫下休息,一坐就是一整天过去了。这里对他们来说,不是景点,而是生活的一部分。”
“内心的松弛和外在生活的条件,没有必然的关系。你只要学会接受就好了,熄灭内心折磨你的欲望。您看过《瓦尔登湖》么,一个人宁静的坐在深山中,看日出日落,湖水拍岸,这便是佛法,这便是禅意。”
“纵使在深山老林中,当您心绪所至,便是佛国。与钱何干?人不可能永远改变环境,最终,人终究要学会去接受环境。”
和尚双手合十,用缅语唱了一句经文。
恰如当头棒喝。
“当我初入定,决心向佛,斩去凡思,父母惶恐不安,几近崩溃。当我立地成佛时,得无量智慧,众人平安喜乐。”
“顾先生,这既是修己,也是修心,您可清楚了?”
顾为经久久的凝望着广场夕阳下,往来如梭的行人。
他好像看到了无数众生虔诚的力量,在佛塔下汇聚,好像万千星光汇聚成海,变成了要远比大金塔上镀满的黄金更加璀璨的光芒。
他好像在想象中看到了。
数十万人,数百万人,数千万人,过往整整两千五百年里,数亿万人都曾经在大金塔下虔诚的跪拜。
这一幕也许只有世界上寥寥几个宗教圣地可以比肩。
当二十五个世纪在想象中的连滴成线,这便化作这颗蓝色星球历史上最为壮观的活动之一。
这一幕。
真的有一种难言的震撼。
可最终。
顾为经还是摇摇了头。
“大师,您看,这便是我们哲学观的区别。对我来说,放下的不仅仅是欲望,接受的也不仅仅是生活。您叫我去追求心灵的祥和宁静,可我们并没有生活在一个祥和宁静的土地上。打不完的仗,禁不了的毒,受不完的穷。我看到社会的不公平会愤怒,我看到欺压良善会愤怒,我看到小孩子在战乱中流离失所也会愤怒……这是欲望,这也不是欲望,这和金钱有关,也和金钱无关。和佛有关,也和佛无关。”
“我相信曹老先生如果就在这里,他一定会赞同我的观点的。”
顾为经直视着僧人的眼睛。
“您知道么?”
“我曾经和曹轩老先生交谈过。就在不久前,就在这幅《礼佛护法图》跟前,他本人和我亲口说。当一个画家,心中要养一口气。”
“是见世事不平,想要拔刀相助的正气。是见家国破碎,苍生流离的怒气。是金榜题名,洞房花烛的喜气,也可是见枯腾老树,西风瘦马的萧瑟气…他和我说,软性子的好好先生是做不了画家,没有这股想要见胸中激荡翻滚的意气,画卷就没有用来支撑的灵魂,它就站不起来,立不住。”
“如果放下了这口气,我或许会获得平静和安宁,可我也就不再是我的。”
“同样,如果人人都放下了这口气,那么再过一百年,再过一千年。仗势欺人的恶霸还是恶霸,受压迫的奴隶还是奴隶。世界还会有什么改变呢?”
他语气极度认真的说。
“这难道会是佛祖,想要看到的世界么?”
顾为经最后一段话说出的声音有点大,引得四周的众人纷纷侧目。
僧人也终于沉默了。
良久。
他又低低的叹了口气。
“顾先生,您真的是一个浑身被火焰所笼罩的人啊!”和尚无限的感慨说道。
“很抱歉,大师,这才是我的哲学。”
顾为经也觉得他刚刚的话有点过于重了,摇摇头,“很可能它是不对的,或许从骨子里,我就是一个于佛法无缘的——”
“不,顾先生,您说的很好,很精彩,也很有道理。我有我的道理,你也有你的道理,我们的道理不一样,但这并不意味着你就是错的,焉知不是我以恶为善,以苦为乐,生出五浊恶世而不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