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八章 唐宁的要求
记者们天生为追逐大新闻而生。
他们做梦都想能像个真正的超级英雄一样,孤身深入,冲进层层迷雾之中,挖掘出惊天动地的大消息。
揭露内华达沙漠里的美国空军秘密的邪恶研究,潜入地下黑市浓缩铀黄饼交易的现场……
如果实在找不到绿皮服的外星人或者走私核设施的军火商的照片来拍的话,揭露个爱泼斯坦的性侵丑闻也蛮不错的。
举起间谍相机稀里哗啦的一阵狂拍,然后挥挥衣袖,头也不回的走掉。
从此功成名就,走上人生巅峰,化身新闻教科书上一页绕不开的传奇丰碑,受到学弟学妹们的崇敬和向往,每天过着在世界各地演讲就能开上保时捷的生活。
要是有好莱坞投资人、制片商能以自己为原型,拍个孤胆英雄和世界对抗的商业片就更好了。
睡觉时想想都美得流哈喇子。
威廉记者二十岁在哥大新闻学的阶梯教室里流着口水睡觉的青涩年代,连到时候给导演写信建议请谁来扮演自己,都意淫好了。
莱昂纳多不是他的型,阿汤哥有点过于帅了反而有点不真实感,最好是布拉德·皮特或者马特达蒙,才能演绎好自己这么有内涵的角色。
当然,要是出于冲击奥斯卡和政治正确的角度,请黑人演员来扮演他,也不是不能够接受。
但至少也得是丹泽尔华盛顿,或者掌掴丑闻以前的威尔史密斯。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残酷。
毕业以后被社会哐哐摁在地上抽大嘴巴的威廉记者迅速认清楚了现实,当调查记者或者战地记者真的是要玩命的。
而财经记者和艺术狗仔们。
日常所能接触到的最刺激的事情也不过只是在红绿灯前,看到千金小姐的GLS驶过,心一横,一屁股扭在人家的钢琴烤漆前保险杠上,可怜巴巴的求一个采访机会。
最像间谍的生活也不过是摸黑,顶着被门卫暴打的风险,偷偷溜去艺术家伦敦公寓边的垃圾桶,翻翻用过避孕套,然后评头论足一番。
所以。
威廉心中是相当理解,那些发足狂奔向着会场内冲去,只为能提早一秒拍到一张亨特·布尔近距离照片的同行们。
换以前。
他已经要开始冲了。
在大学健身房里每天坚持练跑步,不就是为了这一幕的么。
那可是“猫王”布尔呢。
有些新闻消息,就像大学派对里穿着比基尼在台上热舞的小姐姐那样,天生就注定惹得所有人呼吸急促的瞩目。
比起明星家门口的避孕套型号。
布尔和《油画》杂志的强强联手,便是这样的新闻热点。
然而。
威廉没有和所有的同行们,一起仿佛恶狗抢食一般,争夺这个消息能带来的新闻流量。
他作弊了。
一个人要是开了挂,还在这里抢这三瓜两枣的曝光很没意思。
威廉是背包里带着核弹来了,不是意图刺杀总统的那种,而是新闻行业的核弹。
早在年会还没有正式开幕以前,本次新闻之王的无形桂冠就已然扣在他的脑袋上。
他知道真正的大新闻是什么。
那份详细的新闻稿,正躺在他的背包里。
与这个消息比起来,即使是布尔和《油画》的联姻,也会被衬托的像是卡戴珊姐妹和NBA球员的分分合合一样的随意在饭后电视上扫两眼的新闻甜点。
一个半小时后。
全世界所有艺术从业者。
都会像是研究美国《独立宣言》一般,拿着放大镜,一个字一个字彻夜不眠的研读他敲上去的每一个标点符号。
念到此节。
威廉看着旁边哥们眼神中对新人的轻蔑和嘲讽,一点不生气。
竟然有点同情和寂寞。
他由于似是看到曾经那个忙碌的争抢并不很重要的新闻消息的自己而同情。
又因为这样重要的消息打个电话就知道了,得到的太容易而寂寞。
“玩内幕消息的新闻狗就是招人恨啊,也……真是爽啊。”
威廉下意识的想从口袋里掏根烟抽。
随即便意识到,自己可不是没人拦有特殊通道的参会嘉宾,新艺术中心全场馆禁烟,无论是电子烟还是打火机,安检的时候,全部都被没收掉了。
他耸了耸肩。
遗憾的朝会场内部走了进去,准备重新检查一下他遨夜赶出来的新闻讯息。
按照他和那位伊莲娜小姐所达成的约定。
保密协议维持到布朗爵士的演讲结束。
他获得了主编的授权。
当伊莲娜家族的继承人登上演讲台的那一刻,他的新闻稿就会登上《经纪学评论家》的网站主页,以及APP客户端的头条。
身后传来高跟鞋从大理石地面嗒嗒踩过的响亮声音。
威廉和旁边的记者哥们几乎是同时顺着声音的方向,扭过头看去。
普拉达的刺绣公爵长裙、江诗丹顿的三问复杂机械表、优雅而女人味十足的JIMMYCHOO高跟鞋,手腕上看不出品牌,但应该出自知名珠宝工匠亲手设计的阿拉斯加红宝手饰,爱马仕80年代的经典款黑金配色手包……
他在哥大上学的年代也不是完全在睡觉度过的。
时尚鉴赏课甚至是威廉就读的新闻学的必修课。
记者是公众人物,需要知道在镜头前怎样穿搭。
更需要能在几秒钟内,从一个人的衣着品牌快速的判断采访对象的社会地位和财务状况。
类似安娜·伊莲娜这种。
威廉的时尚鉴赏知识就有些不够看,因为她的衣着并不潮流,车上见面那次,对方从头到脚的衣着都没有任何的商标,面料大多以纯羊绒为主,是传闻中古典的OldMoney家族最爱的那种。
威廉只知道那一套第一眼,普通人瞧上去甚至会觉得有点平常的东西,全套下来肯定超级贵。
至于多贵,他就没有概念了。
只听授课的新闻老师说,欧洲的有些顶级裁缝,甚至是不对外营业的。
媒体曾八卦过传媒大亨默多克的一件类似的羊绒大衣,在伦敦萨维尔街的周边的某家店铺里定制时的,裁缝给的报价表加上面料是21万欧元。
好在。
这位大概是参会嘉宾身上的穿着款式,威廉还是能够简单认出来的。
他在心里随估价了一下,就知道这是个大人物。
穿搭优雅而又练达,衣品很不错。
这不是关键。
关键是,这套穿着打扮下来,市场价几乎已经能顶得上一辆宝马五系轿车了。
那只江诗丹顿的手表除外。
它单只应该应该就顶得上两辆宝马七系。
女人优雅的从媒体入口隔壁被红色丝带间隔开的贵宾通道走过,威廉情不自禁的盯着她的侧颜久久出神。
这是一个并不漂亮而又很漂亮的女人,一个并不年轻而又很年轻的女人。
虽说这个形容听上去有点奇怪。
但她就是给外人以这种观感,论容貌,她下巴有点圆,东方或者西方的审美里,这都不是一位能冠以美人坯子这样形容的女性。
外观平平,相貌平庸。
可你就是不管如何,都是无法在心中把“平庸的中年大妈”这个标签贴在她身上。
就像磁铁的N极和S极永远在相反的两端。
她身上带着一种凛然而骄傲的气势,强大到年龄和容貌都无法将她束缚住,纵使眼角带着浅淡的皱纹,可她竟然还是有一种淡淡的少女感。
“那应该是唐宁……”
不用询问任何人。
威廉记者立刻把这张脸和心中的一个如雷贯耳的名字对应上了。
这个月的艺术圈的新闻热点是欧洲美术年会。
那么这个月以前,整个高端艺术圈的焦点,全部都集中在了那位从贵宾通道进入会场的女人身上。
曹轩关门弟子,也是身价最高的弟子。
要是威廉连这位大咖都认不出来。
他也就别混了。
什么关于侦探猫的争吵,也就是网络上吵的欢腾些而已。
侦探猫是个插画师不说,她的身价连唐宁的零头的零头都未必比得上。
侦探猫和唐宁之间的地位差别,就恰如唐宁和她的老师曹轩或者那位亨特·布尔之间的地位差别一样。
听上去都有知名度。
不太了解严肃艺术圈的人士,甚至因为油管网红的视频,觉得侦探猫更加有名。
但三者从来根本就不是一个维度的创作者。
小丑和大师的区别。
“是啊,就是她。曹轩的关门弟子,亚洲女画家里的当红炸子鸡啊。不说她老师,她本人也是会场中能排进前十的大画家。今天能来到这里的,可都是神仙人物啊。”
旁边的记者哥们同样立刻认出了这位显贵女人的身份。
“现在这里没有其他记者,你说我跑过去喊,她会停下脚步,让我问个问题么?”
记者哥在原地踌躇了片刻,觉得人家应该不会理他,又想起会场里此刻那些璀璨的群星,他遗憾的轻轻叹了口气。
“算了,兄弟,希望不大,这机会让给你了。”
他拍拍威廉的肩膀,真真假假的说了一句,也步履匆匆的朝会场内行去。
威廉并没有真的跑过去。
他是带着使命来着,伊莲娜小姐的任务是今天最重要的新闻,也是唯一重要的责任。
旁者。
在威廉心中都完全无关紧要。
他只是站在原地,看着那位亚洲女性艺术大师消失在主会场贵宾通道的入口处。
不知怎的。
他觉得这位贵气逼人的艺术大师看上去似乎有一点不协调的违和感。
似乎他觉得对方……有点生气的样子。
唐宁很生气。
她喜欢当场内最重要的人物感觉,喜欢闪光灯为她而闪烁如日光,人潮拼命的向她涌来,所有的话筒都伸向她,每个人都大喊着他的名字,像哈巴狗一样企求着她的回眸的瞬间。
而现在。
从贵宾车上下来开始,因为亨特·布尔的轰动性出现的原因,连一个等待着采访她的记者都没有。
别误会。
她没兴趣停下脚步,也不会耗费自己宝贵的时间施舍给那些外围记者们提问题。
然而她有没有兴趣是一码事。
会不会被人当成大明星一样追逐围拢是截然不同的另外一码事。
从她二十岁那年。
在魔都美术展上一鸣惊人的那一天开始,这样的感觉就时刻环绕着她。
准确的说,早在她正式出道以前,在她成为曹轩最小的弟子的那个拜师的清晨以后,她就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媒体眼中前途无可限量的艺术天才。
往后二十年。
无论是东夏的大陆还是香江、宝岛。
海外的欧洲,北美。
她永远都是最受关注的话题人物。
画廊的重金追捧,展览上的无限风光,佛罗伦萨的数百年历史的美术馆里的个人画展……她枕着记者们的菲林入眠,所有的一切美好事物,都如期而至的接踵而来。
这个月她的专访将登上《油画》杂志的封面。
那本该是唐宁荣耀的巅峰,全世界的聚光灯都应该为她而闪烁,她将在这个标志性的时候,迈入世界一流的大画家殿堂之中。
可是,
这种空空荡荡,无人问津的感觉,在清晰的告诉唐宁——在这里,她没有那么重要。
她又回到了成为那个江浙历史悠久的书香门弟里,一个排行第三的不太受父母重视的麻花辫子小姑娘。
记者说。
她在整个嘉宾的名单中,大概都能排进前十。
换另一种方式来表述。
这也是在说,此时此刻,这座美术馆的主会场里,有足足双手之数的大艺术家,每一个拿出来都和她拥有相似的地位,甚至还要比她更重要的多。
她极度讨厌这种感觉。
总有一天。
她会成为艺术圈里无可争议的女王,东方画宗的掌门人,人类艺术史上最重要的女性艺术家。
超过印象派的玛丽小姐,超过波普艺术的草间弥生,超过什么“猫王”布尔。
超过这些所有人。
包括……
她的老师,曹轩。
至于顾为经的小家伙,唐宁都已经不太关注了,她就仿佛那位已经向太阳系投掷二相箔的歌者文明。
虫子的毁灭与否,她莫不关心。
唐宁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她拿出手机随手拨了个号码。
“我想确定,我下个月在伦敦《山野之望》艺术展的事情,会在闭幕演说上被老师提起,是这样对吧?”
第四百零九章 历史瞬间
《时代周刊》、《油画》的封面采访,能起到西方艺术媒体里的风向标的作用,即使班克斯随便往脑袋上罩了一个棕色的外卖纸袋,也能瞬间让这幅打扮成为艺术爱好者们心目中愤世嫉俗的画家的标准画像。
各路潮人和地下画家们争相效仿。
一时间,在某些纽约艺术街区的周边,看到头上罩着一个纸袋的,你都分不清他是班克斯的Cosplay,还是准备去商量着抢银行的。
也就是肯德基外卖袋类似的东西实在太过常见,也太过便宜,每天大城市的街头都会产生上百万个类似的垃圾。
否则搞不好连外卖袋都会变得紧俏起来,酷爱联名的LV会出个班克斯联名款环保外卖袋都是有可能的。
洛阳纸贵,这就是顶级杂志的宣传影响力。
今天年会上的演讲,就像是《时代周刊》的采访的放大版和专业版。
艺术杂志记录潮流,追随潮流。
而艺术家年会产生潮流。
所谓潮流,不是一滴水珠,而是大量的水珠汇聚在一起,才能产生转动时代水轮的力量。
法国的印象派落选者沙龙集会,苏黎世的达达主义风尚,巴西的新具体主义运动……无数影响时代的艺术浪潮,都是在类似的场合中孕育出第一缕火苗的。
而今天。
新艺术中心的会场中。
大河奔流。
无论是《油画》的大消息,还是她老师的闭幕演讲,都太过重要。
唐宁知道,这很可能将会是往前数十年,往后数十年里最经典的一届欧洲美术年会。
或许开始时人们还不觉得什么。
但会随着时间的流逝。
等曹轩、里希特这样的战前的百岁大画家,与布尔这样毕加索时代流传至今的最后一抹余晖,一个个在天边消散,将会从而愈发酝酿出别样的味道来。
很简单的一点。
这大概有可能是这帮大师最后一次在同一场合的集体亮相了。
今天这种场合。
光威尼斯双年展、卡塞尔文献展、巴西圣保罗双年展的金奖获得者加起来,都超过十人人了。
后世的艺术生们,会向物理系的同学追忆包括爱因斯坦、居里夫人、普朗克、玻尔、泡利、海森堡、薛定谔……等等十七位诺奖得主齐聚一堂,在布鲁塞尔所举办的群星闪耀的第五届索尔维会议般的心情。
带着无比的崇敬和缅怀追忆着这次年会上大师们的一举一动。
追忆艺术大师云集的流金年代。
当然。
肯定不能忘了,这应该还是历史极为悠久的伊莲娜家族在美术领域里影响力落幕的日子。
他们的“退位典礼”和布朗理事长新皇登基的现场。
时代交错,王朝更替的历史定格瞬间。
每一位登场艺术家的经典发言,都会在视频网站上反复播放,乃至被印在一些艺术教科书上,作为课外拓展阅读的材料,被学习艺术的高中生们反复阅读。
就像马丁·路德·金“我有一个梦”的经典演讲。
有没有人想过。
要是马丁路德金在林肯纪念堂前演说的时候,登场先来段“Bro,推荐我最爱吃的经典黑人餐厅”的口播。
或者物理学研讨会上,居里夫人和爱因斯坦合影照片头顶,有小哥高举着“老比利时地道酒心巧克力,传统美味,买一盒送一一盒,吃了让你更聪明哦!”的植入横幅,会是什么样的场面?
那一定会是人类广告史上,最为牛逼的传奇广告,没有之一。
香奈儿花6000万美元请妮可·基德曼拍的5号香水广告,比起这个创意来,简直也弱爆了。
在那些场合想要植入广告,别人会觉得你疯了,画风略微显得有点奇怪。
然而今天不一样。
老师随便提起刚刚创造佳绩的弟子的艺术展,宣传两句,是轻而易举的事情,没有谁会觉得过份。
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自己是曹老爷子最有出息的弟子,未来的接班继承人。
老师不偏爱提携她,提携谁呢。
唐宁知道,这是她走向美术史的最好跳板。
正常来说,她也会借这个机会,定格成为历史瞬间的一环。
每当人们播放讨论这一届美术年会上的压轴发言的时候,唐宁这个名字,就会顺带着被提起一次,关注一次。
站在风口上起飞。
就是这个概念。
昔年能和莫奈、马奈一起参加第一届印象派沙龙的人。
就算他只是一个机缘巧合出现在那里的画技拙劣的幸运儿,也能够被冠以印象派早期画家之一的伟大荣誉。如今作品怎么也能卖个六位数。
可是现在情况有点不太正常。
老师既没有同意,也没有拒绝,昨天晚上更是直接没有接她的电话。
这让唐宁只好烦躁的把电话拨给老杨。
“嗯?伱也不清楚是什么意思?你不是我老师的助理么,这是你的本职工作,你一年拿那么多钱……”
唐宁忍了一下。
才没把接下来那句“干什么吃的”这句的骂人话,顺理成章的丢在对方的脸上。
她还是有一定的养气功夫的。
要是她自己的助理敢给她这么敷衍的答复,她已经要开始训斥了,老杨毕竟是老师身边的人。
唐宁愿意尊重一下。
当然。
老杨这个私人助理的价值,也仅仅最多只值得她不直接把太难听的话,当面扇在对方脸上而已。
她在原地微微停步。
格利兹市新艺术中心的外表玻璃结构上,镶嵌着917块可以变换色块的荧光板,在媒体中心的程序控制下,可以充当显示屏的效果。
毕竟是老建筑。
分辨率清晰度上和拉斯维加斯新建的那座巨型的球形建筑银幕没有任何可比性,本质上也只是917个独立的像素色点而已。
显示些简单的色块和文字,倒也算是够用。
显示屏上正变换着奥地利历史上最重要的大画家,维也纳分离画派的创始人克里姆特的代表作《朱迪斯》系列作品。
大量的金、粉色构成了旧约圣经里那位著名的美艳寡妇,充满肉欲的精细笔触被917块荧光屏稀释,投影在整座建筑的表面。
看上去与其说是克里姆特标志性的情色,不如说,有一种赛博朋克式的迷幻感。
光怪陆离的色彩被抛洒在唐宁的脸上,更加显得她的面容阴晴不定。
唐宁又听了一会电话,耐心终于被耗尽了。
“进去当面说。”
她整理了一下面部表情,晃晃脑袋,确保阴郁的心情不会被记者拍到之后,这才迈步走入了会场之中。
唐宁是年会上的受邀嘉宾的一员。
但是,她没有在开幕式上发言演讲的机会。
所以她的座位分区和老师不在一个区域。
唐宁微笑的伸出手,和相熟的艺术家和画廊主们打了一个招呼,转身对着媒体区也漫不经心的停了片刻,确定留给摄像机一个优雅又不显得刻意的侧脸以后。
这才找到位置坐下。
“我在B17,来找我。”她在微信上快速编辑了一条短信。
唐宁感觉自己刚刚点击了消息的发送键,一晃神的功夫,助理老杨那张充满谄媚笑容的脸,就出现在了她的身边。
“唐老师,唐老师,您最近可是空中飞人,昨天早晨还在伦敦,今天就又跑来格利兹了,这行程真赶。您是不知道,最近的机票可太难买了,恨不得提前三个月头等舱的机票全都给买空了,现在这有钱人可真多,唐老师您知道不,前几天有凯子约人谈事,光是是餐桌上的一瓶香槟,您猜猜?就得……”
西装革履的老杨一路小跑的跑了过来。
“是挺忙的,Swatch集团想今年邀请我为他们的艺术家系列腕表设计一个花鸟工笔联名款。今年是他们每年一款艺术家限量表计划的第五十周年。不过我觉得这未必是最好的选择。我的经纪人觉得斯沃琪的用户画像太年轻化了,她希望能和斯沃琪旗下的高端子品牌宝珀合作,而非走平民路线出货量更大的Swatch,到昨天中午,我依然在和他们商量这件事。”
唐宁看着手机,头也不抬,只是打断了老杨的碎碎念。
“为了赶上这次年会,我特地向刘师哥借了家里的公务机,昨天晚上八点多才落地。累到是不累,不倒机的话,飞过来也就只需要1个小时,但是老师不愿意见我,就太让人伤心了。”
“以前老师常说,中国画很大程度上都是亚洲人自己在玩。论对现代艺术的影响力,某种程度上,甚至要弱于日韩。话真的很难听,很刺耳,可刺耳也要听。这不是涨他人威风,而是正视差距。所以更要一步一个脚印的追上去,每一个机会都要抓住。这是使命,也是责任。”
能走到唐宁这个地步的顶尖亚洲大画家。
有资格任性,有资格傲慢。
但绝对不会是一个只会发怒的白痴人物。
简单的情绪管理后,唐宁的语气淡淡的,听不出喜怒,却又很有威仪。
“所有人都在讲包容,讲平等,讲不区分画派、地域和种族,每一位画家都手拉着手,走向人类的新时代。这话嘛,半真半假。艺术圈是挺包容的,反正比起一百年前肯定是包容的多。比起女艺术家不能登台或者老美搞种族隔离的年代也要平等的多。时代在进步,这倒不是骗人的。”
她笑笑,分不清是感慨,还是冷笑。
“我不知道一百年以后会如何。但我知道今天,无形的沟壑依然存在每个人心中,存在在那些表面上对你笑容满面的画廊主心中,不是亚洲画家不被允许走到最高处,但你必须要犯更少的错,付出更多的努力,比所有竞争者都更为成功,才能得到应属于你的东西。老师是这么教我的,我深以为然。”
“老师能在一个被冠以欧洲美术年会名字的场合,压轴登台,这是他辉煌一生的大成就。但我自己的每一次拍卖会,每一个画展,每一个赞助合约,得来的也并不容易,也是我自己的努力所换来的。我每向前迈一步,身价多提高一美元,不光是为了自己,也是在替身后的姐姐妹妹们撞开无形的天花板。我为此而骄傲,从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老杨,你说,老爷子不会因为这种事情,而怪我,不想见我的吧?”
老杨面容拘谨。
在艺术圈里八面威风的杨扒皮。
讪讪的笑笑。
不知道怎么接口,也不敢接口。
这话根本就不是说给他听的。
面对唐宁的要求,曹老始终没有给出准确的答复,让唐宁心中多少有些看法。
她昨天晚上飞到格利兹市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打电话,想到酒店去看看曹老爷子,顺便敲定一下发言的细节。
结果,
竟然被曹老爷子挡回去了。
她可是最受老师宠爱的女弟子,唐宁自己也确实争气。
林涛他们学画的时候,谁没被老爷子气鼓鼓的撕过两幅画,骂得狠了,恨不得被老爷子把墨水糊在他们脸上的时候,也并非没有。
唯独到了唐宁这里,老爷子连句重话,都很少说。
这次这种挡下不见她的事情,更是之前从来都没有发生过的。
唐宁心中不开心了。
这话分明是借他的口,讲给先生听的。
老杨根本就不想听。
被两位神仙师徒夹在中间的他想跑,想用脚大拇指在铺着红地毯的地板上挖个坑出来,把脑袋埋进去装鸵鸟。
可现在他不听谁来听。
顾为经的电话他可以挂,唐宁的抱怨……他敢不听嘛?
曹老在第一排那里眯着呢,说是想睡一会儿,在正式开幕前不要打扰他。
真睡着,假睡着,不重要。
重要的是老爷子摆明了要在开幕前,把唐宁晾在这里,遇上这种破事,就算心中骂了不知道多少句MMP,老杨也得硬着头皮跑过来当这个恶人。
“怎么可能呢,您是曹老最有出息的弟子,老先生毕竟年纪大了,这几天舟车劳顿的,好不容易想要睡一会儿,仅此而已。”
老杨手在裤腿上抹啊抹的。
“我也觉得是这样。”
唐宁点点头,放下手机,从爱马仕手提包抽出一张对折好的纸片交给老杨,“那么我希望,你能够确定,这张纸片上的内容出现在曹老爷子登台时的讲稿上,无论结果如何,做好了,我都感激你。”
第四百一十章 直播
“使不得,使不得感激。讲稿的副本已经提交给组委会了,曹老没有用上我写的版本,是他这几天一个人删删改改完成的……所以我不太清楚老爷子具体要演讲的是什么内容,也帮不上太多的忙……”
老杨望着唐宁伸过来的纸片,犹豫了一下,没敢接,而是小声的解释道。
“老杨,你不诚实。”
唐宁用涂着蔻丹的手指一指助理。
从进入会场以来,她第一次正脸盯着老杨看,眼神玩味,语气平淡却气势逼人。
不给对方留下任何像泥鳅一样逃避的空间。
老杨的语气戛然而止,眼睛转啊转啊的,手里却捏了一把汗。
他确实没有说实话。
曹老在年会上发言的文稿没有和任何人商量过,可具体内容如何,老杨心中是知道个大概的。
毕竟。
给组委会提交的讲稿副本,还是老杨经手送过去的。
就他偷偷扫了一眼的内容来看——上面既没有关于顾为经的事情,同样也没有关于唐宁的事情。
不过讲稿是讲稿。
演讲是演讲。
艺术家性格一个个洒脱奔放。
这种研讨会性质的年会,再古板的组委会也不会对他们的演讲内容干涉的太多,临场发挥的空间极大。
交上去的讲稿副本仅仅只是一个内容提纲性质的东西,演讲分几个部分,每部分大概多少词,占用多长时间。
备案的目的主要是组委会担心谁讲的兴起,一讲讲半个多小时出去,挤占了他人的发言时间。
说实话,像曹轩或者拉里·高古轩这个量级的嘉宾,就算你真在台上一讲讲了半个多小时,也不算什么大事。
不管心里耐烦不耐烦,表面上肯定照样得装成聚精会神的面带笑容模样忍着。
就宛如高中运动会上碰上了巨爱长篇大论的教育局领导在台上发言。
你费劲的把人家请过来,人家愿意喋喋不休,伱又能怎么办呢?
内容方面的限制更是可有可无的。
基本上你别在台上明目张胆的讲什么优等民族、劣等民族,抬起胳膊发神经喊个“HI,Hitler!”,这些触及到社会规范伦理的容忍底线,会拖着全场嘉宾一起玩完过于离谱和恶劣的内容。
组委会才不愿意得惹得一身骚,顶着被媒体狂喷“不够包容”的风险,管这些千奇百怪、朵朵奇葩的大艺术家们到底要说些什么。
唐宁有一点没说错。
不管大家心里怎么想,如今这些正式庄重的国际场合,表面功夫都是做的很足的。
就算谁讲了个不合时宜的低俗黄段子,社死也是他们自己的事情。
而且。
谁给了权利让格利兹的组委会来定义,到底什么算是低俗黄段子呢?
在场的参展嘉宾,无论男女,没有画过裸体异性模特的,寥寥无几。早两三百年,在罗马教会眼中,这全部都算是低俗的行径。
这方面的事情,组委会这些年来已经被媒体喷的很乖很乖了。
反正社会民众对艺术圈的底线容忍程度很高,他们根本懒得管这些刺头画家们,就让他们自己的经纪人和助理团队一起头疼去吧。
大纲不重要。
想讲什么,不想讲什么,终究还是要看第一排那位正在闭目养神的老人家的心意。
直到曹老上台的前一秒钟,他都是可以改的。
曹轩为什么会突然表现出这幅态度,老杨心中能猜出一二。
有奖有罚。
顾为经能交出那幅“很不人之常情”近乎不可能完成的作品,老爷子心中开心,要给鼓励。
唐宁女士在《油画》采访里“很人之常情”的使小性子。
曹轩大师也自然想要敲打敲打她。
可是这话,老杨怎么好说呢。
所谓疏不间亲。
曹轩心中再如何对自己的女徒弟不满,也不是他一个当助理的有资格评价的。
抬花轿不容易,拆花轿一根指头的事情。
真把这些人得罪狠了,曹老百年以后,无论是哪位弟子继承了老先生的衣钵。
想毁掉老杨银行里大把把存着绿票子,地中海上飘着小游艇,西班牙海滩上躺着的大洋马小姐姐的朴实梦想,让他在高端艺术圈子里混不下去。
不用多。
一句话的事情。
乃至都不用等到曹老百年以后。
就现在。
光唐宁以曹老弟子的身份,说出一句“你做事不诚实”的评价,就是很严重的指控和传到外面的污点了。
阳奉阴违的私人助理,是不可被容忍的。
老杨彻底堆笑不出来了。
明明是恒温恒湿,温度宜人的美术中心,中年人的额头上却毕竟渗出了汗水,脸色惨白,大气都不敢出。
“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说么?”
唐宁却忽然笑了。
“老杨啊,我和CDX画廊那里,正在谈在伦敦设立第一家【唐宁&CDX】泰晤士画廊的子画廊。初步意向接触都有了消息,预计第一笔投资1100万英镑,明年三月分就可以开工。结果,我需要一个经验丰富的处理业务的前辈带一下,你满口答应,却又没有了回音,这样给我耍花头,不太好吧。”
“还是你杨扒皮,嘴里说着好,胸中却在那里口是心非的腹诽,觉得我唐宁只是在那里空口白牙的给你画大饼吃,根本不会有什么准信?”
“杨德康,别骗人,你心中那点小心思,就是这么想的吧。”
唐宁收回了手,优雅的把两只小腿搭在一起,抬起眼皮,慢条斯理的说。
高高抬起。
轻轻放下。
本名有点土气,叫做杨德康的老杨,原本已经准备好唐宁会在这件事上大做文章,硬着头皮,迎接接下来的暴风骤雨。
恍惚之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怔怔的呆在那里。
似是被唐宁“杨德康”那三个字,叫丢了魂儿。
几秒钟后。
终于意识到发生什么的老杨先是松了一口气,下一瞬间,大喜过望。
老杨知道唐宁一直想要摆脱“超级打工人”的身份,跳出束缚,开一家属于她的画廊。
顾童祥、顾为经爷孙还因为能签到马仕画廊的合约而欣喜若狂的时候,唐宁已经开始有资格谋划,自己做书画一级市场的主人了。
唐宁也曾有几次,在不同的场合表达过,想要拉他有空帮忙参谋参谋,做一个画廊的合伙人。
老杨答应归答应。
心里中也确实和唐宁所说的一样,觉得只是给他画个没影子大饼而已。
天底下经验丰富的经纪人和助理多了去了,老杨从来不觉得人家非得请自己不可。
“坐。瞧瞧你头上出的汗,我有那么可怕嘛,让你吓成这样。”
唐宁拍了拍身旁的空椅子,随口说道。
“哪能呢。人到中年了,身子骨虚了。我早近还老想着,啥时候回京城挂个中医,贴两副膏药,在腰上贴一贴呢哈。”
老杨用袖子擦掉额角的汗,屁股小心的坐在唐宁的身边,扯着嘴角笑了笑。
紧张感一过,他身上的那股机灵劲就又冒出来了。
难道。
他还真有机会,捞一个画廊的合伙创始人当当。
也不知道曹老那里会不会同意的……
他脑海中思虑杂乱,心乱如麻。
“老杨,我对你很生气。但我也知道你心中委屈,这是老爷子那边的意思,无论如何也怪不到你头上。”
“给我使绊子,你杨扒皮这么机灵的人,也得有这个胆子啊?”
唐宁没有假惺惺的在那里给老杨道歉。
语气听起来,一如往日的盛气凌人,高人一等,可反而显得真实。
光是那句“我知道你心里委屈”入耳,不知怎么的,老杨心里积攒出来的几分怨气,一句话之间,就消融了大半。
“那你知道我为什么还要对你生气么?”
唐宁平淡的说:“因为你没有当好一个助理的本份,私人助理的本职工作是什么?当好曹老爷子的左右手,思他之所思,想他之所想。历史上金朝太祖完颜旻在大臣劝说下,盛怒杀了自己的儿子后,曾悔恨不已的说过一句话,‘劝父杀子,天诛地灭’。”
“我从小就在老爷子身边长大,我相信老师就算心中不知为什么突然对我有些意见。可老小孩,老小孩,不过是一时的误会罢了。归根结底,老人家还是爱护我的,对吧?”
“劝长辈打孩子的那个人是最傻的。就算你纯粹只是抡板子,被打的人怨你,打的重了,当父母的心疼了,到头来,还是照样只好责备埋怨抡板子的人不懂事。”
老杨点点头。
是这个道理。
亲疏远近有杆秤。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么多年的陪伴,曹轩大师和唐宁他们之间早已是亦师亦父的关系。
就算现在,老爷子装睡一样避着唐宁不见的小孩子一样的赌气行径。
何尝不是一种独有的偏爱呢?
老杨犯了错,曹老会就这样给他摆脸色?
别逗了。
他哪有这样的机会,早就被打发收拾铺盖,有多远滚多远了。
无论顾为经画的多优秀,要是短短几次接触下来,他和曹老的关系就比唐宁更加亲近,老杨肯定是不相信的。
拿着顾为经敲打敲打唐宁正常,说什么心中那个仰光的小孩子已经变得比唐宁更加重要,那纯属自作多情。
在老先生的心中。
或许唐宁依然才是最有出息,最可能继承曹老一切的那个弟子。
“所以当恶人也得有脑子。你跑过来可怜巴巴的当恶人,我不怨你,只是老杨你心中得明白个轻重。我和曹老的事情是家事,我就算有错也是关起门来的小错。今天年会上的事情才是大事。无论小事如何,大事上,老爷子心中一定还是喜欢我,想要帮助我的。”
“老爷子自己都没说,不会在演讲上提携一下我。你老杨在这里从中作梗,你算老几?等老爷子后悔了,你以为他不会怨你嘛?杨扒皮,你这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能犯这种糊涂。”
“拿着,我怕老爷子不知道我最需要什么,把这些内容交给曹老。劝他加上去,这才是聪明人。要是老爷子睡着了,你就自己把它夹在演讲的讲稿人。我念你的好,老爷子也会觉得你懂事。”
唐宁一扬手里的纸。
老杨盯着那张纸,神色纠结而挣扎。
“放心,不关你的事。有什么事情曹老会找我的,再说,你只是个传话的人,讲与不讲,应该怎么讲,到时候,不还是要看老爷子自己的心情?你尽好自己的本份就行了。”唐宁神色自若的说道。
像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老杨用力的用袖子擦了擦额角,点点头,一把接过那张卡片:“明白了,唐老师,我尽力。”
顾为经从厨房端着一杯泡好的果珍回来时候,发现自己盘子里的鸡翅少了一只,锅贴少了一块,奶盖少了一层,粽子被咬了一口。
他艰难的吸了口气,视线下移。
果然看到。
一只竖起来橘色胖尾巴,在椅子上摇啊摇的。
早晨起来去外面撒欢,溜达着巡查领地的阿旺已经起驾回宫了。
看情况。
刚刚检视完御膳房太监小顾子呈上来亲身验过毒的膳食,正在那里悠闲的享用起自己的早午餐。
从阿旺嘴边的小骨头渣来判断。
他早上起来精心泡制的,一会儿看直播时的零嘴香炸鸡翅,已经变成了阿旺肚子里的便便。
它现在正昂着脖子,准备个顾为经变第二块物质转换的戏法。
“唉……”
顾为经把果珍放在一边的桌子上的IPAD旁边,叹了口气。“我就不说你明明有自己的罐头不吃,为什么偷我好不容易做好的鸡翅和锅贴的事情了,谁让我自己没看好粮食呢?”
他无语的拍拍额头。
“可你非要连老子的粽子都要祸害一口,是要闹那样啊。阿旺,记得咱是肉食动物来着不,不爱吃谷物的呐。”
滚圆油亮的猫猫扭过头来望了顾为经一眼,悠然的舔着毛,瞅瞅铲屎官,又嫌弃的把脑袋转到别处,那小眼神分明是在说——
知道不爱吃还端上来,朕不满意,服务态度差评。
顾为经又只能继续叹气。
报复性的把剩下一小口奶盖一口喝完,把豆沙粽子抓在手里啃了一大口,左手又从旁边拎了一把椅子坐在旁边。
按下了TIktok上的《直击现场——2023欧洲美术年会》的官方直播间。
旁边的评论区。
已经像是流水一样,开始被各国的网友刷其评来。
“哇,来了,来了。”
“开始了。”
“前排那个就是传说中的亨特·布尔么,怎么也不给个近景直播镜头啥的,摄影师中午没饭吃。”
“鲁美的学生前来报道。”
“+1”
“猫王这么看上去还是好有型啊,太酷了。男神我抱走了,我要给他生孩子。”
“哇,这个小姐姐好漂亮。摄影师中午加鸡腿,我也要给她生孩子。”
“LOL。”
顾为经看了一眼上面的标识,现在才刚刚开始致辞时间,已经有2.2万名观众在这个直播间中同时观看。
第四百一十一章 缪斯计划
世界各地正有几万人正在观看一场美术年会的直播。
XQC、SPEED……这些知名大网红们开个直播间,能有几万人同时在线不奇怪。
然而放在艺术的这个冷门直播领域,已然是一个可观的数字了。
准确的说。
对于一个学术类似意义重大,但又相对严肃枯躁的研讨会来说,仅仅Tiktok一家平台上,就有2.2万人正在观看。
“可观”两个字根本不足以形容热烈程度。
仿佛是汹涌的人潮拥入了一家忧郁文青气质的慢节奏主题咖啡馆。
人数简直多到令人不能置信。
这里没有焰火表演,没有穿着性感的小姐姐迈着猫步在T台上走秀,没有太阳马戏团的驯兽员骑着狮子跳火圈,也不是NBA或者世界杯的激情四射的比赛。
有的仅是一堆平均年龄在62岁的白胡子艺术家们,在台上对着话筒干巴巴的发言。
重要不重要是一码事,无不无聊是另外一码事。
爱因斯坦的《相对论》也很重要,甚至耳熟能详、人尽皆知。
可除了某些硬核物理史的爱好者,有谁会愿意把他在1916年发表的《物体的惯性取决于它的能量含量》的论文原稿,原文拿出来从头到尾的读一遍呢?
此时此刻。
就有来自五大洲的几万名极度硬核的艺术爱好者们,涌入小小的直播间之中,准备现场聆听大画家们的重要发言。
考虑到时差,这一点更是堪称奇迹了。
顾为经可以悠哉悠哉的炸个鸡翅,做个锅贴,捧着饮料悠哉悠哉的看着直播。
但是在北美的很多地方。
现在是太阳还未升起的凌晨,甚至是漆黑的子夜时分。
格利兹举办的学术年会,依然散发着一种难以阻挡的魅力,让成百上千的国际友人们早早从被窝里爬出来,乃至干脆彻夜未眠,顶着黑眼圈,按时守在了电脑屏幕之前。
“真热闹。”
顾为经望着评论区,刷刷滚动的网友留言,感慨了一句。
世界各地的不同语言汇聚在一起,页面更新速度快到甚至都来不及留意,大家到底说了些什么。
他不清楚。
这一届会议,仅仅是开场的一瞬间。
在整个欧洲美术年会的举办历史上,已经像是08年奥运会开幕盛式在整个奥运会的历史上一样,创下来收看人数和受关注程度的多重历史记录。
“你要跳过来,一起看嘛?”
顾为经吃完了粽子,调大了IPAD的音量,然后张开怀抱,对着一旁椅子上的阿旺问道。
阿旺打了个小饱嗝,歪头瞅了瞅顾为经两眼。
好吧,好吧,既然吃了你的零食,本猫猫就赏给你抱抱好了。
真粘人。
可谁让阿旺这么可爱呢?
天生丽质,铲屎官离不开伱,没法子的事情。
阿旺爪子一蹬,就像一头小猪一样黏进了顾为经的怀里。
她屁股在怀中拱了拱,找到了一个舒服的位置,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示意小顾子赶紧伺候着。
顾为经微笑着用指尖挠着阿旺的软下巴,手上有了解闷的消遣,望着IPAD屏幕上的直播。
“大家好!谢谢。谢谢你们。我很高兴今天能站在这里,参与一年一度的欧洲美术年会。我同样很高兴能在台下看到这么多影响着我们时代审美发展、影响着人们对待如今这个多元社会方式和角度的伟大艺术家们的面孔。”
“能以奥地利总统的身份和这些划时代的大师站在一起,是我的荣幸。”
“不过在这之前,我还要感谢新艺术中心在场的所有工作人员和志愿者,为了这次年会提供服务的所有警察、政府职员,以及整个格利兹市的市民。没有你们出色的组织和安排,就没有我四周难以置信的一切。”
“请你们为自己热烈鼓掌。”
兼任会议主持人新艺术中心的馆长,已经把话筒交到了开幕致辞的嘉宾手中。
那是一个穿着正装,满头银发的小个子先生,也是整个奥地利的国家元首。
他的台风很好。
当然,演讲是政客的基本功,能到了他的位置的人,台风不好才会令人吃惊。
短暂的掌声过后。
他继续低头说道。
“格列兹州即是本次年会的举办地,也是舒伯特的故乡。今年对我们整个国家来说,都是一个非常不同寻常的年份。很多人都知道,奥地利历史最悠久的艺术杂志《油画》迎来了新鲜血液的注入。尊敬的伊莲娜小姐与布朗爵士也将在这个会场做联合演讲……”
随着总统低沉有力的声音。
整个会场里都变的安静了下来,连直播间评论区的网友留言速度,都慢了下来。
顾为经有一搭的没一搭的听着。
奥地利总统是位老练的政客,欧洲老练政客们发言其实都差不多一个样子,四平八稳,又滴水不露。
听上去让大多数人都很舒服,心生好感。
但要说什么特别有营养的地方,实际上倒也未必。
现在并非什么激烈的竞选以及政策辩论的场合。
更像是BBC神剧《是,首相》里,哈克首相在英国戏剧界国家晚宴致辞的经典场景。
人家总统是过来露个脸,以艺术爱好者的身份,刷一下文艺届人士和高级知识分子们的好感度的。
自然在发言中有什么明显的倾向性,要的就是一个中庸之道。
反正。
他的出席代表的只是来自奥地利官方的支持。
没人在意他对艺术本身能发表出什么深刻的见解来。
真正艺术圈内部的重头戏,还在后面。
顾为经轻轻打了个哈欠。
就在那里撸着猫,准备等最后的时候,曹老爷子上台演讲了。
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
开幕致辞落在顾为经这样的升斗小民耳中,是一个模样。
落到新艺术中心会场里,前排那些真正懂行的高端人士耳中,又是另外一个意味。
会场靠近过道的位置的坐位上,一只狗正冷眼打量着发表着开幕词的老人,用后腿不爽的挠了挠下巴。
奥古斯特朝主席台上昂起头,下意识的就要继续一呲牙。
急忙被牵着它的艾略特秘书拍拍脑袋,低声安抚,让它安分一点。
理论上这种场合安检时,肯定是不能带狗的。
然而这就和亨特·布尔脖子上挂着的那支同样严禁入内的电子烟一样,重要人物的特事特办。
贵宾通道管理的并不严格。
再说伊莲娜小姐的大狗狗在格利兹本地还是相当有名的,连领导人也能见得。
新艺术中心特地给奥古斯特制作了一个参会来宾的身份牌,还准备留了一个椅子。
艾略特秘书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网球,塞进狗狗嘴里,让它咬着玩别闹之后。
就忧心忡忡的抬头望着主席台上。
昨天晚上,小姐和总统共进晚餐的事情,在现在记者到处都是的格利兹,不是什么秘密。
也不需要保密。
能和国家元首一起吃饭,对于伊莲娜家族如今风雨飘摇的处境来说,被报道出去,也算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好消息。
但是。
艾略特很清楚。
无论在那家牛排馆里,奥古斯特无论怎样努力的对着总统横眉冷对,呲牙咧嘴。
都没法改变她们计划受挫,在晚宴上无功而返的结局。
总统先生非常礼貌,也同样非常直接的表示——克鲁格兄弟银行收购国家出版集团的股份是纯粹的商业行为,也并不能适用于反垄断法的相关条例。
就个人角度,他对安娜表示理解与同情。
就国家角度,他将会选择尊重自由市场。
不方便要求重新审查此次商业收购案的合法性。
“无论您接受与否,我看来,这件事必须要告一段落了,从好的方面来说,您现在仍然是《油画》杂志社最大的私人股东。如果您觉得您的股份权利受到侵害,我很乐意帮忙,但是其他的,安娜,你应该要向前看了。”
这是总统最后给的正式答复。
艾略特清楚的知道,她不应该对这种事情抱太大的期望。
但仍然在心中难掩失望。
在《油画》大楼前,组织个游行散步啥的,都是些治标不治本,恶心布朗爵士用的小道。
政府官方的介入,是她们唯一能够想到的,扭转局面的方式了。
现在。
最后的努力也破灭了,艾略特秘书在心中难掩的升起一抹强烈的无力感。
开幕致辞上,总统虽然对伊莲娜家族的态度依旧很和善,但他在讲稿里第一件事,就是欢迎新血液的到来,无疑也是在向全场的所有观众们,表达一种官方力量不会参与到《油画》内部的争斗之中的表态。
最后一只靴子彻底落地。
参会的嘉宾很多人都彻底的放了心。
不少人听出了话中玄机的人,都把玩味的目光投向会场的第一排。
连摄影师也给了一个短短两秒钟,却已经足够意味深长的画面特写。
精神矍铄,山羊胡打理的非常有型的布朗理事长,看不出属于胜利者的趾高气扬,完全是位英挺而富有涵养的老绅士。
年过七十,依旧温和动人。
他坐在椅子上,沉静的凝视着主席台,整个人目光深邃的就像是从西班牙画家委拉斯凯兹创作的那幅著名的《教皇英诺森十世》肖像画框里走出来的一样。
布朗爵士身边坐着的,则像是从《宫殿里的茜茜公主》的画框里走出来的安娜。
伊莲娜小姐今天照样美得冒泡,她的脸上也看不出任何属于失败者的沮丧。
镜头交错间。
不知是否是故意的。
布朗爵士扭过头,慈祥的拍了拍安娜的胳膊,安娜则回以一个浅淡的微笑。
不了解的内幕的人。
绝对会错以为这两个人是一对令人羡慕的父女,而非什么势同水火的政治敌人。
在镜头面前。
双方都表现出了极好的涵养和气度。
至于内心深处的酸甜冷暖,只有两个人自己才知道了。
场内的嘉宾们,大多数真的也不认为,伊莲娜小姐和布朗理事长之间的矛盾就多么不可调和。
安娜被驱逐出了董事会,伊莲娜家族失去了在艺术领域的影响力,然而真金白银的股份只要安娜不想卖,就没有人能逼着她卖。
到现在为止。
她仍然是《油画》杂质社最大的私人股东。
如果《油画》必将的腾飞,那么布朗爵士肯定能获得了无上的权力,论个人经济收益最大的,事实上可能还是安娜。
因此。
这件事从头至尾,很多旁观者都充满同情的把布朗爵士当成了铁血宰相俾斯麦一样的有大志向的人物。
安娜?
她,当然是那个扮演既无能又嫉妒,想要靠着血统从兢兢业业的宰相手里夺权把大家一起拖入泥潭,不招人喜欢的威廉二世的角色了。
欧洲列强的末代君王里,威廉二世应该是公众评价最低的那个了。
大概相当于做掉诸葛亮的阿斗,在老百姓心中的地位。
很多学者会把德国失败,乃至一战爆发的责任都归咎在威廉二世开掉俾斯麦,转变对方定好的外交政策的原因上。
无独有偶。
伊莲娜小姐和威廉二世同样都是天生的残疾人。
似是历史做出的隐喻判词。
庆幸的是,
这次布朗爵士的手腕足够强硬,直接把这个二世祖和伊莲娜这个名字都剔除出了董事会,把杂志社的邻导层,从上到下都打造的像是坚硬的铁板一块,再也无法阻挡他大刀阔斧的改革。
无愧于“艺术教皇”的威名。
从始至终。
都有不少旁观者,觉得安娜是那种既想当婊子,又要立牌坊,挣了大钱还要作妖的绿茶婊。
总统的开幕致辞不长,就在掌声中走下了主席台。
此次年会开幕式名义上发言的艺术人士不以登场次序而论高低,每一个演讲的嘉宾都很重要。
事实上和很多正式的场合一样,最前面和最后面,越往两头的上台者,在艺术领域的社会地位也就越高。
颇为吊诡的场面在于。
本次欧洲美术年会上,除了开幕致词的总统以外,首位和大轴登场的来宾都不是“欧洲”人。
最后一位登场的嘉宾是曹轩。
而现在登场的则是位美国人,拉里·高古轩。
“高古轩画廊将加入《油画》杂志社所举办的‘2023新纪元缪斯计划’,成为该计划的一员合作者。”
高古轩刚刚登场,第一句就产生了轰动性的效果。
第四百一十二章 无人可挡
高古轩在讲台上稍稍等了几秒钟,才让台下沸腾的议论声停歇。
红扑扑的皮肤,粗大的脖子。
他站在新艺术中心的会场前的发言台上,仿佛是一尊红铜塑成的雕像,整个人外表反射着台下相机闪光灯的光泽。
拉里·高主轩是个二代纽约移民,有一半的中亚血统和一半的东欧血统,这使他的眉眼看上去依稀有点公众印象里憨厚朴实,策马扬鞭的草原汉子的影子。
但很简单的事实。
任何一个能靠站在纽约红灯区妓院隔壁公寓的小阳台上,卖五十美分一张鄙视链最低端的插画海报白手起家,最后卖出几十亿美元身价的商人。
都不会是什么憨厚朴实的简单人物。
比起他创业的那个三平米的阳台。
顾童祥家里传下来书画铺都豪华宏伟的像是一整间卢浮宫。
而五十年以后。
当顾童祥对顾为经回顾这一生,为能让身价从15美元升值到500美元,顺便把儿子送去留学,把家里的老宅重新装修了一遍的功业而沾沾自喜,且老爷子确实真的已经是四周环境中较为幸运的佼佼者的时候。
同代人高古轩。
他已经摇身一变,成为世界艺术浪潮最顶端的掌舵者之一了。
用更简单的句话来说。
他实在太tmd的不简单了。
如胖胖的古典主义油画家酒井一成,工笔大师唐宁,插画巨人简阿诺……当公众媒体给读者介绍这些艺术大人物的时候,往往会加上一些前缀和外号,来彰显他们的成就。
然而高古轩这里,不需要任何前缀。
高古轩就是高古轩。
他就像布朗爵士、伊莲娜家族,或者毕加索、达芬奇,这些名字一样。
所有人听到这个名字,就应该立刻意识到,对方是高古轩画廊的主人——
世界第一画廊主。
因此,他上台发言的第一句,就在整个年会现场里,引起了海浪一样的连锁反应。
布朗爵士的尊称叫做“艺术教皇”。
高古轩则因为他格外强硬的行事手段,以及和俄罗斯超级富豪们较为密切的关系,被冠以“艺术沙皇”的称呼。
纵观整个会场。
如果说有谁的财力能够接近伊莲娜家族,同时地位和影响力直逼布朗爵士的话。
那么就只有高古轩了。
他也是场内唯一一个有资格,也有充足理由可能选择站在安娜这一边,对《油画》杂志社的改革心怀不满的人。
因为布朗爵士做的事情,一直就是高古轩靠自己的强大影响力拼命想要完成的东西。
铜锣湾只能有一个浩南。
艺术圈也只能有一个皇帝。
高古轩人家在艺术市场的商业竞争里独领风骚,将全球的艺术品交易额成倍的节节推高,花了十几年的时间就是为了统一市场。
统一的成不成功先放一边。
比赛选手们正在市场里掐的你死我活,砸的钞票乱飞的关键时刻,场边叼着哨子的裁判突然就热身亲自下场了。
这是要闹哪样嘛!
还能不能好好玩下去了!
教练,教练,我要举报,FUCK,有人想搞黑幕,报警了好不好!
高古轩这些顶级画廊主们能觉得心情愉快,那才是有鬼。
在台上阴阳怪气的讽刺几句是正常操作,就算是跳着脚直接开骂,也未必真的干不出来。
艾略特都抱着狗狗,准备好花生瓜子,在台下期待着开始看撕B了。
虽然无助于缓解小姐在杂志社内部的压力,光是看看这一出“双皇会战”的好戏,想象一下布朗爵士难堪的心情。
秘书小姐觉得这两天因为心烦意乱,缺乏睡眠,而受损的皮肤都变得亮堂润泽了好几分!
结果,就这?
还堂堂拉里·高古轩呢,打都没打,上来就直接跪地打白旗了。
这沙皇也不怎么样啊。
艾略特紧紧的握着拳头,恨不得把奥古斯特油光水滑的皮毛当成一块大毛巾,把脸埋进去大哭一场。
白在对方上台之前,还在心中给他加油打气了半天。
“不,不不不……”
艾略特意识到有什么不对。
她忽然就明白了。
布朗爵士既然私下里能联系想要签约的重要艺术家,怎么会忘了把这些超级画廊们纳入自己的版图呢。
对方的野心比她们想象的还要大。
布朗爵士不光是在整合《油画》杂志社的内部……他想要整合的是整个全球的艺术市场!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在伊莲娜小姐被驱逐出董事会的最近这段时间里,一定有什么她所不知道的事情发生了。
看讲台上高古轩面带笑意的样子。
那不是一个不战而降的失败者举白旗投降时应该有的表现。
双方一定私下里达成了利益交换的条约。
不重要了。
现在这些都已经全都不重要了。
无论布朗爵士付出了什么。
在高古轩站在台上宣布旗下画廊加入《油画》未来计划之中的那一刻,他都已经赢了。
大赢特赢。
恍惚之间,西方美术市场上像是时光倒流。
四、五百年前有人能以个人无上的权威统治整个艺术领域的时代再次回来了。
这一次。
不再是波光粼粼的罗纳湖畔,教皇宫城堡里的那位穿白袍的陛下,而是这位在新艺术中心中西装革履的老人。
他已经是艺术媒体界最有权势的人。
即将成为整个艺术领域最有权势的人。
布朗爵士会变得比任何一位大艺术家都更加有钱有名。
因为他能轻易毁掉或者捧红任何一位艺术家的口碑以及高端商业合约,就像是上帝一般随心所欲,无所不能。
而她们已经输无可输。
布朗爵士已经成了艺术的上帝。
谁又能阻挡上帝呢?
喧哗和议论不仅是停留在了年会的现场,也随着摄影镜头和光纤以30万千米每秒的速度向全球各地扩散。
在整个互联网上产生了指数级增长的爆炸效果。
顾为经停下了蹭猫眯顶瓜皮的手指,阿旺眯起来的眼睛张开一条缝,疑惑的望着微微皱眉头的主人。
喵?
顾为经轻轻摇头。
以他对行业的敏感程度内和对业内风险的捕捉能力,远不足以通过高古轩的一句话,就搞清楚其中的关节。
他只是依靠本能的直觉,对这件事情感到不安。
整个《油画》杂志,可都对他的“侦探猫”马甲没什么好印象。
敌对的关系已经产生了,只是《小王子》卖的太火热,才不得不让布朗爵士他们把这件事情压下去,冷处理掉。
高古轩画廊和《油画》达成更高层次的深度合作。
从他个人的利益出发,应该也不是什么值得顾为经高兴的事情。
TIKTOK的直播留言评论区,此时更也是已然直接爆炸。
成百上千的讨论,在几秒钟间一同刷新。
要不是IPAD的芯片解码能力在移动平台的范畴里确实足够强大,甚至会因为评论数量增加的实在太多,而变得卡顿。
“拉里·高古轩这是在向《油画》举手投降么?太失望了,这可不是他的性格。”
“布朗爵士已经无敌了,不投降怎么办。解决掉伊莲娜这个麻烦以后。我宣布,艺术圈正式进入了属于布朗爵士的时代。”
“这就是艺术教皇啊。”
“有没有想要解释一下,到底那个‘2023新纪元缪斯计划’到底代表着什么,为什么你们讨论的这么热闹。大佬求带。”
“……”
顾为经一言不发的盯着平板屏幕。
讲台上的高古轩伸手下压,让四周的讨论和喧哗声都被压下去了一些后,抬起头,从讲稿上移开视线,清了清嗓子。
“咳咳。”
“这是个大消息,我知道很多人都有问题想问,我有太多的内容和合作的细节能够分享。相信我,我也很想说。但是嘛,布朗理事长现在就在下面坐着。”
“鉴于从今以后,我们很多画廊主可能就要看他的眼色吃饭了,你们懂得……”
高古轩撇嘴。
“我可不敢抢了接下来布朗理事长的风头,在这里喧宾夺主。”
台下也是一阵会意的轻笑声。
布朗爵士对着镜头的耸耸肩苦笑,似乎对高古轩的说法并不认同,却又无可奈何。
“所以,接下来伱们有什么问题,等着去烦布朗理事长好了,他才会是今日的舞会女王,这个会场里最风光的那个人。我只是正好很荣幸能在这里第一个宣布,成为《油画》未来版图的一部分,但绝不会是最后一个。”
“现在,请允许我卑微请求大家从对于《油画》大计划的好奇中暂时抽身出五分钟时间,听听我从美国画廊产业兴衰的角度,来谈谈一二级市场对艺术家身价……”
高古轩的说法很风趣幽默。
换在其他任何一个场合,能够听这种从底层逆袭到社会顶流的大佬,对行业态势的看法分析,都会是非常有收获,且不可多得的机会。
但是现在。
他讲的再好,都已经没有人在听了。
即使牛逼如高古轩,今天也很不幸的成为了陪太子读书的伴读,或者舞会女王出场前垫场的短腿眼镜妹。
场内场外的关注重心,早就偏离外他的讲稿以外的事情上了。
网上直播讨论的愈演愈烈。
“这家伙在说什么?快点下去吧。Whocares,谁想听这个。我就等布朗爵士上台了。”
“上帝的归上帝,凯撒的归凯撒,这个说法在艺术领域是行不通的。沙皇在教皇面前也得跪了。”
“什么意思?为什么我听不懂。”
“到现在怎么还有人不知道伊莲娜家族和《油画》管理层的斗争,Bro,你家里刚通网?”
“我不管我不管,我就是来看漂亮小姐姐的,她在哪一方,我站哪里,抱抱!”
“少在这里发癫!”
“……”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聚光灯锁定在铺着红地毯的演讲台上,一个个举足轻重的显贵人物在掌声中上台,又在掌声中鞠躬下台。
人影摇曳,掌声如潮。
占据格利兹城市心脏位置的新艺术中心建造时,曾经因为诡异的科幻外观设计而被不喜欢的人抨击为“异形虫的卵”。
没准连设计师都不会想到,它有一天会成为整个欧洲的艺术心脏,乃至整个西方世界的艺术心脏。
牵动着所有美术从业者的目光。
这天。
台下媒体区《纽约客》的新闻记者,在发给总部的新闻快迅中,以诗意的笔法写道——【潮湿的空气吹过格利兹市的清晨,高座在奥林匹斯圣山上的缪斯女神,朝着中欧的心脏,投下一抹月光。飞向新时代的彩蝶,正在异形虫的腹腔中孵化,在我眼前摇摇摆摆的准备破茧而出。奔向下一个百年。】
【我们错过了浪漫主义和印象派的浪潮。没有能见过梵高和毕加索当面。但在这一刻,我身边的每一个人都从未如此清晰的感受到,全新的艺术纪元,就要来了。】
即使是处于“艺术荒漠”的顾为经,也开始从大佬们的演讲中,嗅到了大浪将至前的海风味。
没有人再去在意高古轩演讲里到底说了什么。
但他那句“我很荣幸能在这里第一个宣布,成为《油画》未来版图的一部分,但绝不会是最后一个。”的谶语。
在接下来三个半小时的时间里,被反复的应验。
里森画廊、立木画廊、贝浩登画廊、CDX画廊、单品拍卖纪录仍然能压唐宁一头的伦敦女画家CecilyBrown、西班牙国宝级实验画家MiquelBarcelo、汉堡美协的副主席AlbertOehlen……
整个年会现场受邀嘉宾中,至少有三分之二,宣布加入《油画》开展的“缪斯新纪元”计划。
一开始。
评论区还在记算到底有多少位艺术家和画廊代表,宣布成为油画的合作者。
很快,人们甚至都已经感到麻木了。
仅当少数嘉宾登上讲台时,没有宣布自己成为“缪斯计划”的一员,才能让人感到吃惊。
“已经多少个了?”评论区有人问。
“算上台上的这位CDX的创始人,目前有六家洲际画廊和八位顶级艺术家,被《油画》纳入发展版图了吧。”有计数君汇报。
“这次欧洲美术年会干脆改名叫‘《油画》杂志签约新闻记者招待会’好了,除了这个内容,也没有别的内容了。组委会就允许他们这么借台唱戏?”
“能引起这么广泛的响应,无论《油画》想要进行什么举动,都已经可以算是整个欧洲美术行业的集体风尚了。组委会有什么理由阻拦?”有网友解释道:“不过,我猜,能让这么多艺术头部大佬都加入,所谓的缪斯计划约束应该不会太过严格,更像是一种画廊主联合会一样松散的行业联盟,否则的话,未免也太过可怕了。”
“现在已经太过可怕了。我之前在网上看人传过,油画团队正在和很多大艺术家接触。当时,我还以为会像是沙特试图签下内马尔、姆巴佩一两个球星一样的引流曝光手笔。刚刚高古轩登台的时候,我发现自己错了,原来《油画》杂志手笔大到买下了整只皇马。”有人惊叹,“看到现在,我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油画》的可怕程度,他们何止买下了皇马,他们还买下了巴萨、曼联、切尔西、阿森纳和AC米兰。”
“这不是要组只银河战舰去拿欧冠,《油画》这是要自己攒出一个欧洲超级联赛来,自己和自己一起踢着玩!加不进这个小圈子的艺术家门只有失去失去曝光和关注,死路一条的份,这是所有不跟布朗爵士一条船上的人的末日。”其他网友明白了对方在说什么。
“可惜,不会有人站出来,像英国首相宣布立法阻止欧超一样,阻止他们的野心了。”有人在评论区幽幽的感慨。
此时镜头里。
深沉如布朗爵士这般的老狐狸,望着天下英雄入我彀的场面,也忍不住嘴角露出得意的弧度。
他突然愣了一下。
因为他发现,身边的安娜也同样在笑。
第四百一十三章 烟火
布朗理事长微微皱了一下眉头,他期待中安娜可不应该露出这样的表情。
诚然。
最乐观的设想里,他也没盼望着伊莲娜小姐会在旁边泪眼婆娑,拉着他的袖子期期艾艾的抽泣请求自己的宽恕和怜惜。
纵使随便想想这样的场景,布朗爵士都觉得自己马上就会被巨大的成就感和征服感淹没。
但他知道。
那就不是他认识的那个安娜了。
安娜有着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强大和坚韧。
这一点遗传自她的姨妈。
ManofSteel(钢铁之躯)——这句话指的不是钢铁侠。
在华纳2013年把它选定成为新版超人电影的片名以前,公众形象里通常用来形容那些留着络腮胡,红脖子,赤裸着上半身挥舞镐头的煤矿冶炼工人们的,认为他们是地球上最坚不可摧的强悍男人。
有些女人身体柔弱,神经却似是用钢铁铸成。
在他成长的年代,《泰晤士报》这类倾向于保守党的报纸,曾经很喜欢用这个词形容铁娘子撒切尔夫人,可布朗爵士在听到这个词的瞬间,想起的永远是安娜的姨妈。
虽说双方称不上志同道合的朋友。
但布朗爵士一直对那个共事二十年,从未见过见过落过一滴眼泪,临终告别前还笑着调侃他的帽子有点太老气的女人心怀欣赏以及极高的尊敬。
安娜的姨妈活着一天,布朗爵士就压抑着自己胸中的野心一天,全心全意的为她领导下的《油画》杂志工作。
一个一个国家和地区的用老式艺术媒体人的那一套,扩展着他们的媒体版图。
即使漫长的等待和《油画》杂志老派的古板和固执,错失了很多让布朗爵士看上去扼腕叹息的腾飞机会,也让他从一个风度翩翩的中年英俊学者,在等待和消磨中,成为了胡须雪白的老人。
他依然忠实的扮演好了一个可靠左右手的角色。
这是他选择回报她知遇之恩的方式。
但布朗爵士所有的尊重和忍耐,都是给予安娜的姨妈的。
而非伊莲娜小姐的。
没有人能仅仅通过血脉就夺走他手中汇集了自己一生功业的杂志社。
他凭什么要以阉割自己的抱负的代价,像一位忠实的老仆人一般,继续辅佐年纪还没有孙女大的小姑娘?
就凭一个伊莲娜家主的身份么?
讲道理,现在是2023年的格利兹,又不是1823年的格利兹。
他有自己的野心,也有自己的理想。
布朗爵士终于到了将以自己无上的意志,让杂志社,乃至整个艺术界遵循着他的命令而行动与发展。
今天就是他向世界宣告自己的成果的日子。
一个又一个个超级画廊和大艺术家在台上宣布加入布朗的麾下,既是极好的宣传策略,也是检阅末日舰队一样的当众示威。
向那个侦探猫示威,向身边的安娜示威,向草间弥生、向里希特,向曹轩……向全世界每一个敢于向上帝说“不”的违逆者示威。
时代不同了。
布朗爵士没法子把所有让他不开心的人挂在火刑架上烧死。
但他能把绝大多数让他不开心的艺术工作者的艺术生命吊在火刑架上烧死。
台上CDX画廊的创始人是他和曹轩演讲前,最后一位嘉宾。
曹轩就坐在他的不远处。
他看不出那位眉眼低垂,看上去就像是睡着了一样的小老头到底心中在想什么。
他猜对方一定在后悔。
后悔前天拒绝了《油画》杂志的橄榄枝。
布朗爵士不知道网上的评论,否则他一定不会赞同别人说他是在攒一支欧超联赛出来的说法。
太软了。
他会告诉整个世界,他拉出来的不是和欧冠抢夺市场的足球马戏团。
而是一整支用来征服艺术世界的超级舰队。
光台上这些嘉宾的身价加起来就超过一艘尼米兹级核动力航母的造价了,而能够顺带撬动的资金流,则足以买下整个地中海第六舰队司令部。
安娜讽刺他是个海盗。
那么。
他就是史无前例的,手下拥有一整支无敌舰队的超级海盗,可以凶狠的抢走艺术市场上的最后一美元,最后一丝媒体关注的热度。
无论多么重要历史悠久的美术展。
要是没有了《油画》杂志旗下的画家和画廊参加,瞬间就会成为无人问津的草台班子。
他手下的一个艺术编辑,随手的一个专栏评论,就将足以决定威尼斯双年展金狮奖的最终归属。
高古轩画廊的赫斯特不是什么都有了,只缺一个金狮奖么。
那么明年就颁发给他好了,做为高古轩很识相,没选择和他作对的回报与见面礼。
威尼斯双年展又算什么呢?
要是他想。
他明天甚至就可以自己办一个比威尼斯双年展更加权威,更加群星璀璨的“油画双年展”出来。
曹轩怎么能不为自己有眼无珠,拒绝了登上这艘舰队的船票而痛苦悔恨?
他拒绝了登上诺亚方舟的机会,那么就唯有被洪水所淹没的命运。
算了。
考虑到东夏艺术市场的海量现金,布朗爵士决定再给这个小老头一个机会好了。
等年会结束,他要是愿意亲自登门请求原谅。
他还是愿意大度的表情欢迎的。
原来的条件肯定是别想了。
只是显得宽宏,仍然能够创纪录的2亿美元的签字费,还是被压在1亿美元以内,以示惩罚和鞭策,布朗爵士还没有想好。
布朗爵士更没有想明白的是——安娜凭什么还能笑的出来。
他从来没有低估过这个小姑娘。
她很多方面都像是她的姨妈稍显青涩的翻版,美貌除外。
她姨妈是个丰润犹存的中年女人,漂亮是很漂亮,但确实远远不足以和伊莲娜小姐比肩。
所以他才一定要在对方彻底成熟起来以前,借着“侦探猫”的由头,先给她停职,然后在董事会上把她扫地出门。
不给她去深入掌控这家杂志社一丝一毫的机会。
他相信以安娜的涵养和家教,在这种情况下依然能维持外表的仪态,强言欢笑并不算困难。
可布朗爵士自认是看着安娜从小长大的长辈。
对方是真笑、假笑。
外人看不出来。
他却一眼就能判断出个大概。
他可能永远也无法准确形容,安娜脸上的这两种笑容有什么区别,那更多的是一种感觉。
有时候,你会觉得这个姑娘脸上的笑容棒极了,美的让人醉心。
剩下的时候,你会觉得她的笑容……
是完美的。
沁人心脾,周遭的空气都像是被描上了金边。
那才是一种发自内心深处的开心和快乐,像是蝴蝶飞向高空,飞鸟轻盈的掠过水面。
从他今天入场见到伊莲娜小姐的面的时候,布朗爵士就在对方的身上察觉到了这样的感觉。
可人怎么会因为家族的基业,在自己面前崩塌,而感到开心?
老谋深算如他,也对此只能表示百思不得其解。
“安娜,听说媒体的朋友们抬爱。管我叫作艺术教皇?”
CDX画廊主演讲结束,把话筒交给了主持人手中。
这时布朗理事长忽然张开嘴,用极低的声音说道。
“我有点不太确定,被叫做教皇,对一个应该以包容开放的品格为美德的艺术工作者来说,是否能算一种赞扬,爵士?”
安娜一边轻轻鼓掌,一边笑着反问。
“我的缪斯计划的签约画家中包括先锋主义,实验艺术,古典主义等多元艺术,我还在尝试和曹轩这样传统亚洲绘画风格的大画家接触,我真心觉得自己其实挺包容的。”
布朗也不和小姑娘置气,对安娜的揶揄一笑置之。
“但你知道嘛,我心中一直很喜欢这个称呼,真心的。‘教皇’这个外号可比马龙·白兰度的‘教父’更威风。我以前读过一些有关教宗继承的文献资料,每代教宗故去后,新教宗的选举在哪个殿里举行的来着?”
“120名枢机院红衣主教所举行的选举会,会进入梵蒂冈西斯廷小教堂的选举厅。门上会被贴上封条,教堂内只留一部电话供紧急联络使用,其余电话全部被掐断。所需用的食物、医药等均通过设在“青铜门”上的两个转盘送进来。直到新一代的教宗诞生,密室才会被重新解封。”安娜背诵出了选举的规章。
“对对对,伱们家祖上是诞生过红衣主教的,安娜你肯定比我熟悉。”
布朗爵士笑笑。
“这些具体的内容我已经记不清了,我只记得几百年前历史上有一位红衣主教曾经说过这一句话。当我们走入那扇青铜大门之前,我们只是约翰、亚历山德罗、莱昂纳多和弗朗切斯克,一个个白发苍老,肉体凡胎,褶皱满身的普通人。”
“但当我们走出这扇大门的时候,我们中的一位,已经成为了本笃五世、若望十三世、英诺森三世或者波尼法爵八世,冠以圣人之名为自己尊号的上帝权柄的代行者。整个基督教世界里,最有权柄的君王。(注)”
(注:通常新教宗会放弃本名,更换一名圣徒的拉丁语名称,为自己的名称。)
“我当年读到这里的时候,就觉得这话说的太酷了。进入那扇大门前,我只是个俗气的普通人。从那扇青铜门后走出的那一刻,我已经成为了神的意志的代行者。多么强有力的宣言。”
“你不觉得今天就是这样的日子么?”
“您是在说,现在是你的加冕典礼吗,爵士?”安娜接口。
“是啊。虽然听上去有点自大,但这难道不就是事实么?”布朗爵士看着CDX的画廊主走下讲台,微笑的开口:“这些一个个宣布加入缪斯计划的艺术诸侯们,就是在向我投票的红衣主教。在我登上年会讲台以前,我只是莱文森·布朗,一个普普通通的丹麦人。当我演讲完毕,走下舞台的时候,我将成为整个艺术世界最有权势的人。名副其实的艺术教皇。而在这个过程中——”
“我将会彻底的摧毁你。安娜·伊莲娜小姐。”
布朗爵士的笑容依然慈祥,微微摊开手,“我很遗憾,真的很遗憾,安娜,我给过你选择的机会,这不是私人恩怨。”
“我对此表示怀疑。祝您成功,先生。”
安娜风轻云淡的说道。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安娜,我比你想象中的要更加了解你。”布朗爵士的语气稍显烦躁,“你觉得大家不会喜欢垄断,总有一天民众、画廊主、或者别的什么,会站出来推翻《油画》的统治,就像学院派和民间草根画家们一代又一代的斗争。”
“反抗的浪潮不会熄灭,他们或许会成功,或许会失败,但总有一天,他们会成功的。抱歉,这对您来说,不像是什么好消息,对吧?”
安娜微微颔首,对布朗爵士的明智表示赞同。
“是啊,任何一个王朝都会在崩溃中终结,这对这样的开创者来说,不是什么好消息。但我不在乎。您的奥勒表弟告诉我,曹轩的助理说,曹轩已经90多岁,所以他只会在乎对自己真正重要的事情。很有启发性意见的观点。”
布朗笑笑,“我今年也已经七十岁了,所以,我同样只在乎对自己真正重要的事情。安娜,我和你最大的区别恰恰在于,我和你看待企业方式的不同。对你来说,《油画》杂志社是和伊莲娜这个名字绑定在一起的东西,传给子孙后代的家族老店。对我来说,则只是一家即将攀上市值巅峰的传统龙头媒体,我是它的CEO。”
“我不在乎它存续的时间有多长,只在乎它的高点有多高。那将会是我一生功业的巅峰。”
“至于这样的高点是不是给一个百岁老人打了兴奋剂和强心针强行推上去……说实话,我不在意,我们的投资人们,应该也不会太在意。”
“难道柯达或者诺基亚要把今日的落寞归结于几十年前曾经带领他们成为世界第一的职业经理人么?当然不,他们至今仍然是哈佛商学院里的经典案例,被人们津津乐道的商业巨子。”
“《油画》终有一天会崩溃落幕,但那不是今天。”
布朗爵士轻叹。
“或许是10年后,或许是20年后。”
“《油画》今天的名字和它一百年前一样闪耀,但到了一百年后,我知道或许就没有人会再记得这个名字了,如果失去公允是走上巅峰必须的代价,我很乐意支付。我不会为此忏悔,历史上消亡的老牌杂志实在太多了。伊莲娜家族也该知足了。”
“你说我们能在《油画》杂志社被时代抛弃倒下之前赚到多少钱?500亿?我觉得1000亿都是个很可能的数字。真让人期待。在你的手中,再过一千年,杂志社也赚不到这样的回报。”
布朗爵士站起身。
整理了一下衣服,就向着主席台的上方走去。
两个人人影交错间。
他对伊莲娜小姐面带讥讽的低声说道:“安娜,我不会把这叫做杀鸡取卵,我会把它叫做璀璨的燃烧,准备好看一场烈火烹油的烟花表演了么?”
有那么几秒钟。
布朗爵士都做好了安娜会暴怒扇他一个耳光的准备。
他相信要是她的姨妈在这里,是有可能会这么做的。
无所谓。
愤怒是对现实无可奈何的体现。
一个镜头下失态蛮横的女继承人,对他接下来的演讲内容来说,算是很好的开场白。
可惜。
或许是安娜没有这样的勇气,或许是对方的城府比他想象的还深。
伊莲娜只是静静的盯着他。
没有浅笑,也没有怒容,就那么宁静的看着他,轻声回道:“我拭目以待,爵士。”
忽然间。
布朗爵士觉得自己可能没有他所想象的那样了解眼前的这个姑娘。
这让在演讲开始前,他的心头忽然就被埋上了一层阴霾。
长达三个半小时的年会演讲。
阿旺已经睡着了,随着顾为经的手指在她的胡须边的来回律动,有规律的发出很有节奏感的“咕噜”“咕噜”的响亮小呼噜。
似是某件造型奇怪的先锋演奏乐器。
顾为经则终于微微做起了身体,挺直腰杆,好奇的盯着屏幕,真正主菜终于开始上场了。
所有看直播的观众们。
等待的全都是这一刻。
“你好,艺术。”
布朗爵士站在主席台前,看着四周的媒体镜头以及台下的艺术家们,拿着话筒说道。
这句话听上去有点奇怪,也有点语病。
顾为经却还是听懂了对方想要表达的含义。
布朗爵士不是在针对在场的某个人说话,而是在和整个艺术世界演讲,在和艺术女神缪斯对话。
考虑到本次年会的极高含金量。
对场内的这些大画家们说话,也几乎可以等价于和“艺术”这个抽象概念说话了。
这个开场白,颇有些懂王媒体电视演讲前,最爱的那句“HelloAmerica”的风采。
现场的观众们则回报以热烈的足够掀翻新艺术中心屋顶的掌声。
不管是真心假意。
此时几乎大多数嘉宾们都以近乎于讨好的姿态,向这位艺术世界的君王表示祝贺和恭维。
虽然布朗爵士只说了一句话。
但喧闹的掌声几乎持续了30秒的时间,完全是如同偶像见面会一样的场景。
“维多利亚时代的报纸上曾连载过一个很有趣的小故事,大概讲述了一个古板害怕新时代的特工想要向着‘科学’这个概念宣战,所以他决定策划炸毁整个格林尼治天文台。今天,如果有恐怖分子想要抹去‘当代艺术’这个概念的话。他不需要炸毁那座美术馆,只需要往我们这个会场里安一枚炸弹就好了。”
布朗爵士念着讲稿。
“放心,这是一个笑话,而不是袭击宣言,所以请大家笑一笑。”
场内爆发出一阵热烈的哄笑声。
第四百一十四章 担忧
布朗爵士的演讲稿很明显经过了千锤百炼的打磨。
如果是奥地利总统开恐怖分子炸毁会场的玩笑,显得稍微有些出格。
对于他这样身份的风趣而犀利的艺术评论家来说,尺度把握的恰到好处。
轻松诙谐的小段子。
让所有直播观众精神一震的同时,几乎每个在场的嘉宾都对“他们加起来可以等同于艺术本身”这个说法,产生了强烈的心理认同感。
“这个段子我应该给网飞的制片人打个电话,让他加到崔娃今年的单口喜剧流媒体专场中。”
台下的第一排的高古轩更是挥着手,大声回应道。
每个人都知道。
高古轩在好莱坞和纽约百老汇的人脉众多,混的很开,很多大导演和超级影星都是高古轩画廊的长期客户。
“记得让他们给我打版权费哈,我的银行账号你知道。”
布朗爵士瞬间一指高古轩。
短暂的机敏临场互动,又是一阵爆炸般的如雷笑声、掌声和欢呼声。
布朗爵士登上主席台了两分钟,只讲了三句话,剩下的时间几乎都因为掌声太过剧烈,而根本无法让演讲继续下去。
这自然不全是他笑话讲的好原因。
光听这阵式。
再迟钝的人或者刚刚打开视频直播,不知道此前发生了什么的观众,也都会明白——现在正在舞台上的这位老绅士,他和此前登台的所有嘉宾的份量都不是一个重量级的。
布朗终于伸出手,仿佛乐队指挥家画上乐章休止符一般,在斜上方虚握了一下拳头。
喧闹声渐歇。
“玩笑的时间告一段落,不过认真的,今年会议的嘉宾阵容实在有些梦幻是吧?”
“我很难想象我这样一个白胡子的老头要叫谁Oldman,但今天,我见到曹轩大师的时候,依然有六十年前上寄宿学校时,看到学校校长般的感受。甚至会觉得下一秒,要被人家拿着拐棍敲我的小腿。”
“感谢曹先生,在这些德高望重的老先生面前,让我觉得自己依然年轻,依然懂得谦卑,依然是个在聆听教诲的年轻人。”
“当然,还不能忘了很遗憾,因为身体原因,缺席了本次年会现场的里希特先生。1971年第一届欧洲美术年会召开的时候,他们就已经是在世界范围内卓有声誉的艺术工作者了。50年后的今天,他们依然还在这里。”
“时光的侵蚀风化是艺术作品永远的敌人。但我们同时代最伟大,最杰出的那几位璀璨的艺术大师,他们却成功战胜了时光。没有他们的贡献,就没有今日世界的艺术格局。”
“请让我们用热烈的掌声向他们表示致敬。”
“很荣幸能够和夜空中最为明亮的星辰,同处于一片星空下。我们因你们的光辉而闪亮。”
布朗爵士第一个在演讲台上,率先鼓起了掌来。
心里怎么想,合同怎么谈是私下里的事情,演讲稿上的表面文章,布朗理事长做的一点都不含糊。
他今天只有一个敌人,安娜。
也只有一个任务,铲除伊莲娜家族的最后一丝笼罩在他头上的印记。
饭要一口口吃。
一个敌人没彻底踩断气前,纵使心里对这些不给他面子的老古董们不爽,乱树不必要的大敌可不是什么明智的野心家应该有的举动。
谈合同时他会以商人的本色,锱铢必较。
聚光灯下能给的态度,还是要给的,漂亮话又不要钱。
再说。
他想要赚东夏市场的大钱,总不能吃饭砸锅。
该有的惠而不费的赞美,只要曹轩想听,他能面不改色的一直吹到对方耳朵听的起茧子出来。
只要不被他当成敌人,其他人就算不喜欢他,往往也很难讨厌的起来他。
虚伪也好,狡猾也罢。
但布朗爵士从来都是一个足够老练的政治家,这也是他强大的地方。
连顾为经这话听着都觉得舒服。
若不是阿旺的肥屁股压在他的胸口,他可能也要跟着鼓起了掌来。
摄影机的近景镜头被推给了曹轩。
全场连绵的掌声中,曹老爷子在助理的搀扶下,站起来先朝台上的布朗爵士挥了挥手。
然后转过身,对着全场向他鼓掌致意的嘉宾们微微躬身以回礼。
“除了老一代的大师,还有新一代最有权威,最有建树的年轻艺术学者。”
布朗爵士的语气微微停顿,笑容满面的看着台下。
“我们美丽的安娜·伊莲娜小姐。当然,你们有些人和她很熟了,有些人还对她不熟。这可是一个相当优秀,相当厉害的天才姑娘呢。顺便一提,听伊莲娜这个名字,大家应该也知道了,她还是我们这个时代,最富有的艺术品收藏家之一。”
“去年纽约佳士得引起大家沸沸扬扬关注的微软创始人保罗·艾伦生前遗留下来艺术品遗产,拍出10亿美元天价的‘保罗密藏’收藏,和这位年轻女士所拥有的财富比起来,只如同是冰山一域而已。”
“伟大的伊莲娜姓氏,这一代的拥有人。我们行业内最杰出的女性代表。大家鼓掌欢迎。”
镜头转向一边的安娜。
安娜脸上看不出表情,在掌声中,矜持的向大家挥了挥手。
布朗爵士则给了安娜一个意味深长的玩味眼神。
“捧杀啊。”
曹轩坐回了椅子上,喃喃自语了一声。
“反正不是对着您来的,关我们什么事?您是当的起这个称呼的。我到开始喜欢上这位布朗爵士了。”老杨笑呵呵的说道。
话都是漂亮话。
别人听起来,可真就未必如何舒服了。
称乎曹轩、里希特、草间弥生这个岁数的白眉毛老爷爷,老婆婆为我们这个时代最璀璨的星辰,完全没谁会觉得不对。
他们还能活几年呢?
再心胸狭窄,小肚鸡肠的人,也不会对这些曾经能和毕加索坐而论道,开创了整个现代艺术风格的大师们,地位被排在他们的脑袋上感到不满。
人到七十古来稀。
到了接近一百岁,就是传说中人瑞了,那都是些彭祖、陈传,孙思邈、张三丰这类半人半仙的神话人物了。
艺术成就先不说。
光是能活到这个岁数,放到古代,在西方搞不好能给伱当成天父显灵,现场给你封给圣,到儒家文化极重孝道的东方,就算他在百叟宴上去揪乾隆的胡子去,会不会私下里九族宁古塔雅间一位不好说,至少在明面上,皇帝都不敢和你计较。
他们已经成为了某种代表天象的政治符号。
尤其在曹轩宣布封笔以后。
这样可以提携你,又几乎不和在场的任何参会嘉宾产生直接的利益竞争关系的大师。
这可就真彻底成香饽饽老神仙了。
布朗爵士能用合同敲打曹轩的前提条件是,他觉得对方内心深处还是想重新提笔赚钱,成为艺术领袖的。
要是一个真的已经无欲无求的曹老。
到了这个位置。
布朗爵士也只能把他恭恭敬敬的摆在祭台上,早晚三柱香,祈祷人家过人家的神仙逍遥日子,千万别来妨碍自己。
他已经彻底无敌了。
但安娜不一样了。
马克·吐温说,在他那个时代的美国,年轻漂亮的女性几乎是纯粹用来欣赏花瓶的代名词。
越年轻,越漂亮。
这在人们的心中越是和“不专业”画上等号。
职场的性别歧视至今仍然存在,这是客观事实,而且某些情况下艺术学者行业和老中医行业有很强的共通性。
他们不歧视年轻女性。
他们平等的歧视所有年轻人。
如果在大众视野里。
一位学者,无论男女,青春、漂亮与专业性三者加起来总和共占一百分的话。
那么伊莲娜小姐这样的情况。
专业性大概是负数了。
就差在额头上贴一个“我是白痴,我什么都不懂”的绑带了。
听上去有点何不食肉糜的造作,但漂亮的外表在很多情况下,会带来更多的行业资源和关注度的同时,也同样会带来困扰。
安娜会用变声器,以树懒先生的虚拟身份创作一个匿名播客,她在《油画》杂志社任编辑的年代,署名简写是中性的而非全名。
就是因为这样的困扰。
再说。
退一万步说。
就算在场的每个人都知道她是真的才华横溢,学富五车。
那又怎么样?
今天是什么样的大师云集的场合,若是没有伊莲娜这个名字,她能算老几?
安娜又凭什么能够大刺刺的享受“行业内最为杰出的女性代表”这个称呼?
不提里森画廊的女创始人,以及目前在女艺术家中身价历史前三的CecilyBrown,就坐在她的身边。
就算布朗爵士把这个称呼放在后排的唐宁的身上。
都要比安娜更有资格。
大家就当是给那位曹老神仙的关门弟子的面子好了,也捏着鼻子认了,不会产生太大的争议。
伊莲娜家族的影响力全部源于《油画》杂志社和慷慨的艺术赞助人两个身份。
参加这次年会的都是成名已久的大师,是不会缺画展赞助的来源的。
而被逐出杂志董事会的女继承人,就宛如被禁卫军赶出京城的落难君王。
大家凭什么还要给你面子?
当然。
能进入新艺术中心的全部都是站在行业最顶点的高端人士,大多数人都没有那么容易被布朗爵士三言两语所引导。
甚至很多人都清楚的意识到了布朗爵士在做什么。
坐在身边里森的联合创始人女士不知道是不想场面搞的太难看,还是单纯的出于好心。
特意在摄影镜头打过来的时候,温柔的搂了一下安娜的肩膀,以示鼓励和表态她并不会因为这个说法而感到冒犯。
但是坐在家中,通过电视上的新闻媒体和网络直播的数以万计的艺术爱好者们,已经开始有些人皱起了眉头。
顾为经眼前的TikTok评论区中。
成排成排类似“小姐姐好漂亮”、“AWSL”、“截图成功”的评论里,出现了一些其他论调。
“传说中布朗爵士和伊莲娜家族的关系不太好,有不小的矛盾。看上去传说并不可信,至少在私人关系上,这位理事长还是相当尊重和爱护那位伊莲娜小姐的。”
“这辣妹谁啊?看上去大学还没毕业吧。要是说她是人体模特届最有权威,最有建树的年轻姑娘我信。艺术学者?呵呵。”
“笑了,裙带关系呗。听说高古轩不是和莱昂纳多一样,相当专一,永远喜欢20岁的年轻姑娘,矢志不渝的个人爱好。和他谈一场恋爱,身价能上涨一千倍呢。”
“白痴。你是不是搞错人了。没听布朗爵士说,人家是伊莲娜家的么。传奇的大收藏家族。高古轩谈黄昏恋真敢谈到这个安娜(注)头上,我还真敬他是一条汉子。他们俩谁走谁的裙带关系还不好说呢。”
(注:重名梗,八卦新闻里,和高古轩谈黄昏恋的20多岁加拿大女画家,恰好名字也叫安娜。)
“投了个好胎呗。你要生下来姓伊莲娜,拥有这个世界上最牛逼的个人艺术收藏,就算你是条狗,也能做在年会的第一排。真替CecilyBrown敢到不值,打拼了一辈子,还没人家什么都不用干地位高。”
“我不喜欢她。长的漂亮又如何,太傲慢了,我都能隔着屏幕闻到那种精英阶层的腐朽气。人家曹轩大师90多岁的人来,还站起来向着全场鞠躬回礼呢。那才是大艺术家谦逊的气度。这姑娘就那么挥挥手就得了?”
“傻【哔——】,你不知道她的腿部有残疾么,键盘侠敲个键盘,倒是最容易了。”
激烈争吵,不知不觉间,开始在网络评论区里蔓延。
这年大家上网时,戾气都重。
当一颗火星被埋下的时候,网络暴力就开始在像是从山顶滚落的雪球,不知不觉间,变得愈演愈烈。
“你说她能怎么办呢?”
顾为经有些担忧伊莲娜小姐的处境,双方素不相识,但这位小姐姐在一定程度上确实是他的伯乐。
不是那份特殊的机缘巧合的话。
他现在可能还在网上卖十美元一份的插画。
阿旺不能理解人间的纷扰,继续发出响亮快乐的呼噜声以回应他的轻叹。
他吃力的把猫猫丢在一边的垫子上,摸出手机,编辑了一条信息给树懒先生发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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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运营官给PY了本章推。
第四百一十五章 大师与小丑
顾为经能想象到那种看着局面逐渐脱离自己掌控的无力感。
他帮不上什么忙。
但是哪怕只是出于礼貌,他还是和树懒先生提起了自己的此刻心情。
伊莲娜小姐是他侦探猫这个马甲职业生涯所遇上的第一个贵人,要比树懒先生还要早。
这位收藏家小姐非常喜欢他的画,无论是素描,还是《小王子》。
对于一位年轻的渴求认同小画家来说,被人喜欢被人尊重,是对一个人心生好感,再充分不过的理由了。
千里之外。
安娜放下手,正向旁边的搂着她的画廊主表示感谢。
“谢谢您。”
“我喜欢你,在你的位置上,我也很难做到更好了。至于布朗爵士,我一直觉得他深沉的可怕。”
里森女士无所谓的笑笑,“但是,生意归生意,父亲教我,生意场上最明智的选择就是找一些深沉而可怕的人当你的合作伙伴。伱应该知道,高古轩和好多人一起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很难有说不的空间。当一个看上去强大无比的商业联盟出现的那一刻,我只能用最快的速度在里面找到一个合适的定位。”
“理解。”安娜微微颔首。
“我知道你在《油画》那里不会舒心。我这里一个高级合伙人兼艺术总监的职位,还是能拿出来的。放心,虽然你不会在意,但年薪一定给你开的比我高。这个Offer长期有效。”
女人笑笑,“妹子,我向你保证,那个缪斯计划不会干涉我们里森的发展方向。用你挖掘出来的画家去抽让你不爽的人的脸,让伊莲娜这个名字重新焕发光彩,会是非常有成就感的事情。”
八面玲珑的人物啊。
明明屁股坐在对面,私下里亲切的又似是好闺蜜。
两不得罪。
人家能带领着至今创立刚满十年的年轻画廊,成为超级画廊里的佼佼者,都是有原因的。
“我想,现在已经有了对我来说很重要的工作了。呃……我有消息要回一下,以后聊。”
安娜婉拒了里森所抛出的橄榄枝。
拿出手机对还想要继续说什么的女人摇晃了一下。
她脸上挂着的微笑,让四周的空气都一下子变得明亮了起来。
“要是是高古轩给你发的道歉短信,小姐,相信我,别理那个喜欢老牛吃嫩草的老顽童,记得里森永远是你更好的选择呦。”
里森女士调笑了一句,礼貌性的也移开了视线。
女人了解女人。
她相信能让安娜这种看到联系人,就露出似是漫卷的玫瑰一样,层层叠叠,美的让她都心惊的笑容的人。
一定不会是那老东西。
高古轩当然是很有魅力的一个人,即使很老了,也要比无数正直壮年的小伙子更富有性张力。
但是嘛。
要是说他能成功攻陷伊莲娜小姐这般超高难度的目标。
里森根本不信。
“年轻真好啊。又是哪个幸运儿呢?”女画廊主偏头看回讲台上的时候,心中在悄然的感慨。
还别说。
拉里·高古轩真的在下台后,向伊莲娜小姐发来了一条长长的信息,也不知道是他自己写的,还是让助理提前编辑好的。
因为安娜压根就没有看。
安娜随手就忽略掉了这条价值千金,无数艺术家们一生时间都在梦寐以求的来自艺术沙皇的私人消息。
“猫女士,您现在也在收看美术年会的现场直播么?”
“嗯。”
安娜侧过脸,往媒体区和舞台角落处的摄影镜头上看了一眼,似乎感受到了那道来自远方的期待中的目光,通过一种特殊的方式,落了在她的身体上。
今天她为了一会儿的登台,特地把头发扎了起来,并尝试用了一点点的睫毛膏。
换了一个不同的穿着打扮。
安娜特意向媒体区的镜头凝视了几秒钟,这才重新把身体坐回了椅子上。
“我觉得没必要为她感到担心。”
当然,有你这句话让她感到很开心。
安娜轻轻在脑海中补充了一句,就继续以树懒先生的口吻发表着评论,“毕竟——她看上去还挺不错的,不像是很令人感到担心的样子,对吧。似乎,她今天还特意刷了睫毛膏呢?”
“我说不太好。”
屏幕对面的侦探猫似乎正在斟酌犹豫:“毕竟,老实讲,那位伊莲娜小姐都看上去光彩照人,光洁润泽的样子。”
“光彩照人,光洁润泽?这听上去不像是形容一个女孩,倒像是博物馆里的一件东方瓷器。”
安娜指出了侦探猫的语病。
她这一生中听过无数比这更优美,更动听称这赞她的言语。
奥勒上寄宿中学的时候,就能够给她写肉麻且格律规整的十四行情诗了。
可她依然掩着嘴,轻轻笑了起来。
“倒也不差。”
顾为经回复树懒先生发来的消息。
他的脑海中,从来没有把树懒先生和他们正在讨论的伊莲娜家主联系在一起,也没有把前几天对方口中富有而令人怜惜,和他“同病相怜”的女继承人。
与安娜本人产生任何的联系。
连一秒钟,一个刹那,一个呼吸间的深思都不曾有过。
并非因为顾为经天生迟钝,而是伊莲娜小姐在电视镜头前的形象实在是让普通人太有距离感了。
高贵,精美,巧夺天工……嗯,虽说“巧夺天工”这个词汇用来形容一个年轻的姑娘,听上有点怪怪的。
顾为经心里就是这般的感受。
雨过天青云破处,夺得千峰翠色来。
她真就像是一件完美无瑕的宋代瓷器。
更重要的是,十足珍贵且风蕴悠长。
但问题是。
有谁会怜惜,一件放在博物馆的防弹玻璃后方的精美瓷器呢?
谁敢怜惜,谁又有资格能高高在上的给她“怜惜”这种情感呢。
那应该是你永远也可望不可及的事物,一件完美夺目的工艺品。
他把视线挪回IPAD的屏幕上,望着台上那个正在演讲的老人。
伊莲娜小姐对着摄像机回眸一望的惊艳瞬间抹杀了不少新闻记者的手机内存,以及摄影媒体人脖子上挂着的索尼、尼康全画幅相机的SD卡空间。
但遗憾的是。
顾为经并没有能够欣赏到这个安娜特意笑给她看的惊艳瞬间。
因为直播的主视角镜头在短暂的在安娜身上停留后,已经被重新推回了布朗爵士的身上。
布朗爵士要是知道,他特意出招给伊莲娜小姐心中埋下的刺,似乎并没有影响到安娜的现场状态。
人家妹子正在那里兴致勃勃的和猫姐姐讨论,有没有看到她新抹的睫毛膏,估计会多多少少的感受到一些丧气。
不过。
他现在已经开始进入了演讲的正题。
“我刚刚说,每当站在在场的很多前辈大师身边,我都会觉得自己是一个正在寻求教诲的年轻人。”
“所以,我今天没有带来任何的演讲题目,只带来了一个问题。关于艺术本源的问题。”视频里的布朗爵士停顿了一下,似是给观众留下思考的空间,“什么是艺术?艺术又是什么?哲学家告诉我们,只有认清自己是谁,才能知道我们将要走向何方。”
“这就是艺术世界的终极之问。”
他挥了下手。
“我们正处在一个信息和创作媒介疯狂爆炸的年代,每一个人都可以在油管或者抖音上成为网红。”
“日新月异的AI大数据模型,能瞬息间绘制出成千上万的类艺术图片。任何一丝线条结构都绝对完美规整,永远不多一毫米,也永远不少一毫米。什么荷尔拜因精妙的控制力,丢勒的严谨和规整,门采尔的传神,和计算机绝对不会出错的0和1的编码程序比起来,似乎都已经过时了。”
“苹果曾经有一句宣传广告语——屏幕前的每一个你,都是艺术家。”
“诸位,请不要假惺惺的装作为这个说法感到开心。我听到这个说法的时候,害怕的恨不得把手里的电脑砸掉,在杂志社的每一间卫生间厕所的角落,都贴上‘本公司严禁使用科技产品’的广告。如果有的选的话,我甚至想一头扎回十九世纪,那个画家拥有都只用货真价实的画笔决定技法高下的时代。”
布朗爵士挑挑眉头。
“我曾在无数次的考虑过这个问题。”
“每一个人都成为了艺术家,那么我们艺术家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呢?看看我们的四周吧。在随便一个网红视频,就能让从没有经历过市场考验的普通爱好者声名鹊起,拿到出版社的合约赚的盆满钵满。在电脑屏幕前,敲几行提示词人人就能成为达芬奇的时代里。”
“达芬奇的画作,何以能摆放在卢浮宫的展厅之中?”
“它何以不同……我们又何以不同?”
布朗爵士的声音在偌大的艺术中心会场里回荡,反弹,直到将这个残忍的问题无可阻拦的反弹进在场的每一个嘉宾的心中。
他沉默片刻。
仿佛是话剧台上紧张兮兮的男演员一般用袖子虚擦额角。
然后他侧过头来,望着台下的顶级艺术家们。
“我很吃惊,大家竟然还能坐在这里开什么研讨会。”
“老天!”
“我们这些人还坐在这里干什么,现在不应该像是好莱坞那些谈AI色变的同行们一样,举起罢工抗议的牌子,在媒体前散步示威么!要是大家准备去包围油画杂志社总部的话,请跟我来好了。相信我,我和那里的门卫很熟的,绝对不骗你。”
“顺便再把账户里剩余的存款赶紧都买成苹果的股票,以后,它的股票分红,就是我们大家的失业救济金了。”
妙语联珠的爵士又在舞台上抛出了一个段子。
踏入会场的所有艺术家,都是经过大浪淘沙市场选择的结果。
每一位画家的名字除了具有艺术价值以外,还具有金融价值。
这些百万富翁、千万富翁、亿万富翁,乃至能排的上福布斯富豪榜的顶级超级画廊主们,再落魄,纵使艺术行业在明天就彻底消亡了。
他们照样可以过着人上人的日子。
只是这次。
没有人为此感到庆幸。
大家的气氛肃穆的有些阴郁消沉。
媒体区有寥寥几位记者刚刚下意识的笑出了声,发现状况不对,又立刻收敛调整好了表情。
寂静似是幽暗的海水,缓缓的把会场里的众人全部淹没。
顾为经也在问自己这个问题。
固然布朗爵士举的那个例子——“随便一个网红视频,就能让从没有经历过市场考验的普通爱好者声名鹊起,拿到出版社的合约赚的盆满钵满。在电脑屏幕前,敲几行提示词人人就能成为达芬奇的时代”,他听上去大概是在赤裸裸的阴阳自己。
他也要承认。
布朗爵士说出了行业从业者心中普遍的困惑,以及……普遍的恐惧。
今天人人都是艺术家这个说法或许有些危言耸听。
再精美的AI模型算法所生成的图片和艺术从业者精心手绘的画作,还是能看出不少的差别的。
AI绘画所能取代冲击的,只是低端的插画师职业,对于这些拿着画廊天价薪酬的大师们来说。
他们的工作被普通人所取代,还是相当遥远的事情。
但五年后呢?
十年以后呢?
如果坐在电脑面前动动手指,就能够变成达芬奇,那么他们从小到大的艺术培训和成百上千的绘画练习。
意义又在哪里?
曹轩这个年纪的画家完全可以不在乎,老爷子大概一辈子都等不到AI的海啸拍来的那一天。
可在场的大多数人,都在担心会看到艺术行业终结的那一天。
人人都是艺术家,意味着艺术家会变得泯然众人矣,电脑一秒钟能画20幅的东西,你又为什么要走进高古轩的店面,花上二十万、二百万美元去购买?
显然光是装修装的豪华,是不可能支撑的起这样的售价的。
布朗爵士真的不是那种只会玩弄政治手腕和数字游戏的酒囊饭袋。
他的爵士头衔。
货真价实是靠学术的卓越贡献换来的。
他说自己演讲内容没有任何题目,但他讲稿的切入点,比之前那些参会嘉宾们要深刻的多。
“我知道我们很多人都一直都在逃避躲闪这个问题。一边心怀恐惧,一边在采访中假惺惺的说自己多么豁达,会微笑的拥抱未来。而我不能这么说,因为我并不愿意微笑的走进那个没有卓越艺术家存在未来。如果没有人愿意直面这个问题,那么我,身为《油画》出版集团的理事长,莱文森·布朗,我必须要站出来,当面回答这个问题。这就是《油画》杂志存在的意义,也是美术年会存在的意义。”
“这是我所肩负的责任和历史任务。”
啪、啪、啪……
曹轩率先认真的鼓起掌来。
之前所有的嘉宾演讲的内容百花齐放。
从美术市场的发展结构,谈到波普艺术的新浪潮。
讲什么样的内容的都有。
有风趣幽默的,有手舞足蹈的,有慷慨激昂的,也有看上去敷衍了事,在讲台上打官腔的。
但唯度没有一个人,选择愿意直面这个问题。
因为大家不知道该怎么谈起,又怎么回答。
布朗爵士说的是笑话,也不是笑话。
艺术家们之所以还没站起罢工,是因为好莱坞编剧罢工,大家现在就没有《谍中谍》或者《海王》看。
画家和画廊主罢工了?
能有什么用?
大家害怕他们的抗议吸引不了公众的目光,更害怕,突然从社会阶构上消失,会让人们发现……
原来。
他们的存在。
并不重要。
布朗爵士愿意选择在此刻直面这个问题,无关个人情感,也无关曹轩是否赞同对方接下来的演讲内容。
光是这份勇气。
曹老爷子就愿意在此刻为他鼓掌和喝彩。
下一瞬间,几乎所有人都开始鼓掌。
只是亨特·布尔表现的依旧很……“猫王”,他似乎对四周突如其来的掌声感到摸不找头脑。
看着台上的眼神,与其说是深邃,不如说是迷茫。
他把电子烟喷嘴叼在嘴里,吸了一口,吐出一个漂亮的烟圈,嗓子里发出了“哦”的一声响亮打嗝声。
“要寻求未来,必要追溯历史。让我们来看看艺术世界的发展变迁。世界艺术史有多种不同学者所给出的分类。我们就采取最简单的,将艺术发展分为原始艺术、古典艺术、现代艺术三个大阶段的分类好了。”
“最早的艺术萌芽出现大概出现在5.3万年前一些考古发现的奇怪艺术线条,如果能把那称做是艺术萌芽的话……目前西方最早能够辩认的绘画作品,则是17000年以前,位于法国的拉斯科洞穴,一位大概是位宗教祭祀的超级天才,选则用黄铁矿石,将狩猎动物的集体生活场面绘画在洞窟石壁上。”
“在那一万年中,亚欧大陆,非洲美洲……各式各样的部落族群,都不约而同的选择让他们的祭祀刻画,在各式各样的活动中,用石块和石矛,用树枝和投石索,用弓箭或者陷阱狩猎的场面……总之,就是在用不同的方式捕猎伤害野生小动物,这幅如今会让环保主义者给你扔臭鸡蛋的场景中。哈利路亚,艺术就诞生了。”
布朗爵士猛的攥紧了一下拳头。
“心理学家荣格就研究过大量的原始人类的艺术图腾,他认为这个时期的所有艺术画作,都是一种集体的无意识行为,和早期宗教祭祀的仪轨息息相关。这一时期,从事艺术家这个职业的工作者,通常会是部落里礼祭或者巫婆。”
“狭义的古典美术指17世纪起源于法国的复兴古希腊罗马艺术的思潮。这一时期艺术开始逐渐引入二维、三维写实的空间概念。整个绘画风格以写实为主,当然,如果能脱离欧洲中心论的窠臼,把视野移向东方,那么就会发现早在宋代时期,中国画提供了另外一种写实的思路……”
“这个时期的画家依然围绕着我们这个社会中最有权利的美术家族而运转,在东方表现为皇权,在西方则表现为教权,还有那些王室和诸侯贵胄们。正坐在你们中间的那位年轻的女士,就属于这种艺术结构下的核心。在那个年代,伊莲娜家族这样的慷慨的赞助人,就是我们曾经的恒星和太阳。”
“有人认为现代美术起源于印象派,有人说,现代美术起源于毕加索。总之,我们通常相信,现在艺术是起源于19世纪后半叶的事情了,是存在年限最短暂的一个艺术时期。若是采取后一种说法的话,请注意。我们中的曹老先生几乎经历了现代艺术的所有阶段。我们正在和历史的活化石息息相伴……”
布朗爵士一口气。
念完了讲稿上的一大段话,这才抬起头来。
“放心,我讲这些话,不是要给大家补上美术史的课程,在场的有些专家学者要比我更加专业的多。只是只有站在历史的洪流中,我们才能更好的展望未来。”
“当我们的思绪穿过上万年的历史,在脑海中回顾那些伟大的艺术家们的名字,那么,我们心中的恐惧,就会逐渐消弥。”
“人人都是艺术家?史前文明时旗,那些渔猎为生的男女部族成员们,难道没有用石头在山崖上写写画画的权利么?但是宗教祭祀们的作品,留了下来。”
布朗爵士的目光扫过台前的苍老的脸孔们。
“古典艺术时代,巴黎街头的小商人,水管工,伦敦的药剂师,骑士团的领主,东方路边的农人,难道没有随手用纸笔记录生活的权利么?考虑到识字率和当时书写用具,这听上去有些困难。但简单的线条,随手的涂鸦,也不需要知识和经验做为依托,甚至只需要一块尖锐的石头。”
“但是只有提香、达芬奇、拉菲尔,极少极少的名字,成功留了下来。”
“而在这个艺术家的门槛被无限的拉低,在网上随手卖卖插画,就能自称艺术家滥竽充数的年代里。留下来的将会是你们,还是他们?”
“到底是曹轩。还是侦探猫?”
见鬼。
顾为经在从年会这样庄重的场合,听到自己的名字的瞬间,就意识到要糟。
他开始真正的意识到布朗爵士想要干啥了。
“选则权就在我们每一个人的手中。”
布朗爵士张开双臂,似是要拥抱整个会场,唇角挂上了一丝诡秘的微笑。
“别误会,我个人很欣赏侦探猫的作品,我对她没有意见,相反我对她很感激,认真的。听说她的作品像是某种灵丹妙药,对某些小孩子很有帮助。这当然很好,但是今天,我们谈论的是艺术,也只有艺术本身。”
第四百一十六章 卓尔不群的少数人
“艺术,只是艺术。”
布朗爵士感受到全场的目光全都落在他的身上。
他用那种德高望重的学者特有的深沉语气说道:“它不是医学的,它不是通俗的,它也不是业余的。不是说侦探猫画的不好,而是说她不是艺术的。”
“她可以去当个儿科医生,可以去当个塔罗牌占卜师,可以去当个替雇主服务的广告绘制员。唯独艺术家,抱歉,我迄今为止,我仍然没有在她身上看到属于艺术家的那一面。”
“必须声明。我不是歧视插画。我能在简·阿诺,以及范多恩这样卓越的艺术家们身上,看到艺术性在闪闪发光,每一笔上都流淌着艺术之光。但不是侦探猫。她的画作我感受不到艺术性的存在。”
“我明知道这个观点,会产生大量的社会压力,可我必须要以《油画》的杂志的严肃立场,做出代表杂志社的官方判断。”
“艺术杂志永远不能光说好话。”
“在这个娱乐至死的年代,引导公众区分高贵艺术和低劣艺术之间的区别,提高大家的艺术鉴赏水平。教会他们什么是符合我们欧洲文明世界源远流长生活方式的艺术,这便是《油画》杂志社创刊之日起的伟大初衷。为此,我甘愿去做那个被暴民驱逐的苏格拉底,也要来唱唱反调。”
“这是属于艺术评论家的战争。”
布朗爵士一脸热血激昂,像是随时便要慷慨就义,走向火刑架的样子。
“这就是民俗谚语中,Dieorhonor(选择战死,或者选择荣耀)的光荣时刻。”
随着他的话声落幕。
网上评论区也已经炸了锅了。
“什么鬼,侦探猫是得罪什么人了吧。在这种场合,被当成庸俗艺术家的靶子拉出来打,这是嫌她死的还不够快啊。以后谁还敢和她谈合作。”
“Ooooooh!我就觉得网上对她的炒作过了头,《小王子》卖的那么爆,肯定是营销团队在后面操盘。有资本想推第二个班克斯出来捞钱。吹她是什么狗屁艺术家就过了,还真有傻子信。布朗爵士好样的!他终于站出来了。”
“嗯?我怎么觉得布朗爵士慷慨激昂的样子有点假?他可是《油画》的理事长,侦探猫充其量成名了也才一百来天。布朗爵士是什么地位,侦探猫是什么地位,两个人根本就不在一个水平线上。明明就是捏个软柿子而已,看他的演讲,感觉像是走下台后就要被侦探猫买枪手做掉一样。”
“人家是向整个那些混在画家群体中,滥竽充数的艺术家宣战。而且不好说呢,这些藏头露尾的地下画家,搞不好就有匪帮背景呢。东西海岸的说唱天王们,不全都开完粉丝招待会,出门就被枪手干掉了吗?他的勇气让我敬佩。”
“Idiot,你有看过侦探猫的画嘛!她是画儿童插画的好不好。这和那些RAP歌词里左一句今天出门杀掉个软蛋,明天在路边干个小妹的美国帮派艺术家是一个调调的嘛!谁家tmd冷血杀手整天画粉红色小猫啊。”
“喜欢画Hellokitty冷血杀手,岂不是超级变态的冷血杀手?”
“欧洲文明世界……嗯,就算是欧洲美术年会的现场直播,我其实也不太喜欢这词,听上去真是很傲慢。凭什么由这种富裕的上流老白人,充满优越感的教一位非洲画家怎么高贵的画画?现在难道还是殖民地时代么。他说自己想一头扎进19世纪,不用扎,他自己的发言就挺19世纪的。”
“我觉得布朗爵士说的很好,很真实。现代艺术市场上最优秀的油画家们,大多数不都是诞生于欧洲么。非得像政客一样,说些虚头巴脑的话才开心是嘛!你玻璃心,不爱看可以关直播滚,没人求着你去看。”
“……”
顾为经看着弹幕上那些激烈争吵的评论。
满脸苦涩。
“布朗爵士要把我,和上流严肃艺术市场对立起来。”他给树懒发了一条信息。
风水轮流转。
“侦探猫”这个马甲,似乎天生就有吸引流量和话题度的魔力。
无论是好的,坏的。
总之就是能在各种意想不到的场合里出名。
刚刚他还在直播镜头前,担忧人家伊莲娜小姐呢。
转眼之间,在家里吃着瓜,这大瓜就哐的一下,砸到自己头上来了。
人家女继承人没了杂志社,照样可以天天在家里数钱数到手抽筋。
他这个侦探猫,要真的被整个艺术市场所孤立了,可就真的到了职业生涯的末路了。
总不能……次次都碰上伊莲娜小姐跳出来为自己说话,对吧?
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我们。我们一直在一起。”树懒的回复很短暂。
顾为经忍不住笑了一下。
这种时候,神秘的经纪人先生还这么坚决的表态,咬文嚼字和自己站在一起,令他心里有点暖。
但可惜。
树懒先生固执的善意并不解决问题。
对方就算真的是Scholastic集团的高层,在顾为经目前是响当当威风八面的大人物。
放在布朗爵士和伊莲娜家族斗争的顶层风波之中,依然什么用都不顶。
“别害怕,没事的。”
树懒先生几乎是瞬间,发来了第二条消息。
“谢谢。”
顾为经倒也沉的住气。
他现在的心理素质蛮不错的,退一万步说,他不要侦探猫带来一切,也还有曹老的大粗腿还可以抱。
“只是我不明白,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是今天这种场合。”他在键盘上打字。
顾为经现在最搞不懂的就是这事。
他就像是正在自己那小小的一亩三分地上啃薯条碎屑的快乐蚂蚁。
乎的一下。
就被正在举着帝国大厦和金门大桥摔跤的金刚和哥斯拉踩了个半死。
布朗爵士和伊莲娜小姐谁是金刚,谁是哥斯拉不关键。
关键是现在是欧洲美术年会,多重要的场合啊!
分秒如金。
自己画那幅《紫藤花图》画的多不容易,呕心沥血,死去活来,才让曹老暗示可能会随便提自己两句。
兴奋的他都有点睡不着觉了。
结果布朗爵士,这位爷大方极了!
听了两句,顾为经茫然且震惊的发现整个演讲竟然都是围绕着自己展开的。
堪称VIP服务。
这人他妈的有病吧?
这么闲的嘛?
堂堂布朗爵士烘托了大半个月的大新闻。
他不去谈那支传说中摇钱树、黄金船一样的炙手可热的《油画》基金,不去谈全世界观众都翘首以盼的,那个看上去牛气无比的“缪斯计划”。
有这么多无比重要的事情都不讲。
哐哐哐。
按着他“侦探猫”这个小画家在那里狠踹。
多大仇多大怨啊。
布朗爵士肯定不待见他。
但是顾为经很有自知之明。
自己的社会地位,在人家心中最多也就是围绕着耳畔嗡嗡嗡乱飞的苍蝇。
现在却享受到了在全世界最高端的艺术大师面前,被黄金圣枪大刀阔斧的钉死在十字架上的结局。
布朗爵士把这么宝贵的演讲时间全花在喷他身上了。
都不用明天早晨。
等对方的演讲一结束,自己的名字就会出现在各大报纸之上,也算是黑红了一把。
要是本着艺术家的知名度就是金钱的原则。
顾为经都不知道是应该觉得愤怒,还是觉得荣幸。
更觉得很莫名其妙。
关键的一点,现在同样是侦探猫这个名字,在网络上风头正劲的时候。
顾为经也不妄自菲薄。
论地位,布朗爵士就是最顶级的。
论技法,他的传奇级画刀画可同样也是最顶级的。
再怎么小众。
至少在这个热度没有完全褪去的时间点,顾为经相信,真正漂亮的作品,依旧能为他吸引到了不少的大众粉丝。
而且因为自闭症的事情。
很多公众媒体之前也是站在自己身边的。
布朗爵士这么聪明的人,何必选择去打逆风仗呢?
好吧。
逆风仗这个说辞有点主动往顾为经脸上贴金的意思了。
以布朗爵士的顶级影响力,人家什么时间过来踩他,都算不上打逆风仗。
可就是什么时间都能踩。
干嘛偏要在柿子最硬的时候硬捏呢,和之前一样的冷处理不是更好的选择么。
顾为经现在就能在直播的评论区,看到几条。
“怎么,我凭什么要听这种老头子教我喜欢什么作品。我就很喜欢新版的《小王子》。”
“啊啊啊啊啊!布朗爵士为什么要这么说话啊,伤心了。侦探猫画的画超暖心的,我爱她。”
“我是油画的忠实读者。但我同样很喜欢侦探猫。”
类似的几条留言。
就算这只占到整体数量十分之一都不到的很少一部分。
但这每一条都是不愿意被布朗爵士裹挟,甚至在质疑对方的权威性的评论。
今天本来会是对方在艺术世界竖立无上权威的加冕仪式,却选择了这种争议性质的发言。
让他的“苍蝇血”黏在了对方珠光宝气的冠冕之上。
不值当的。
很奇怪。
顾为经这个被喷的人,都有些看不懂了。
“因为您已经成为了他心中的一根刺。《油画》杂志社董事会改革后第一个审议的内容,就是关于您的推荐评级的。而猫女士,伱的表现,让这位雄心勃勃的理事长很难堪。”
“他甚至把您当成一个象征。伊莲娜家族在《油画》杂志里,最后一个发掘出来的画家,就像她们曾经在微末之中发现造型大师保罗·克利,以及后印象派的莫里斯·弗拉曼克一般。你是旧时代的最后一个名字,一个旗帜。”
“我是应该为能和保罗克利和弗拉曼克名字并列在一起,感到荣幸。还是因为成为艺术教皇心中所必须除之而后快的目标,而感到悚惶?”顾为经反问道。
“当然是高兴,人永远都无需因为她们的优秀引起他人的嫉妒,而感到不安。出类拔萃,并非您的错误。”
安娜用手机哒哒哒的低头回复着消息。
她偶尔看一眼,台上正在陈词痛批侦探猫姐姐的布朗爵士,精致的五官带着一种让人害怕的冷静。
如果伊莲娜家族的招牌让对方在谈及她自己的时候,不得不采取捧杀的间接手段。
在谈及侦探猫的时候。
对方赤裸裸的就是居高临下的嘲弄以及恶意了。
她能猜到布朗理事长的心态一二,他登台前和她所说的话,提及的关于红衣主教的论述,还有“缪斯计划”的名字。
今天是他职业生涯里最为志得意满,所向无敌一呼百应的时刻。
他可能心中确实有几分把自己当成艺术女神的代言人了。
布朗爵士这样站在荣誉最顶点的人,怎么能够容忍自己权威性有所瑕疵,金光闪闪的履历上留下判断错误的污点呢?
更关键的是。
他心中一定清楚,侦探猫是一位多么优秀的画家。
人家只是理念不同,又不是傻,看不出她的优秀。
相反。
布朗爵士要比会场里绝大多数的参会者都更加能够理解,一位绘画技法如此优秀的画家,所能爆发出的潜力和无限的可能性。
而人们总是会因为侦探猫,想到海伯利安先生的视频,想到安娜。
所以。
他才要在自己最强大的时刻,成功的巅峰,携他所组建的整个强大美术联盟的威势,就算是高射炮打蚊子也在所不惜,要将她彻底踩死。
后患永绝。
台上演讲的老人,一定觉得,这会不是个多么困难的目标。
“痴人说梦。”
安娜靠在椅背,平静的凝视着台上的演讲,手指交叉放在膝盖上。
似是振翅欲飞的蝴蝶。
“那么什么才是真正的艺术呢?”
布朗爵士环顾整座会议场:“我的太太一直很喜欢古驰的商品。刚刚在台上发言的理查利森先生,是Gucci的首席联名艺术家。我曾经问过他,设计服装、手提袋、帆布鞋的时候,为什么那么喜欢用水彩颜料。我太太最喜欢的鞋子上就画了一幅水彩画,她不得小心翼翼的养护着,因为娇贵的水溶性颜料,是不能清洗的。它生来就是一次性的。那双6000欧的限量鞋最终只穿了一个半月,毁于一场突如其来的小雨。”
“一个半月?理查利森先生这样惊讶的回答我,好像那是什么无法容忍的事情。我以为它只能穿一周呢,他皱眉说道,那可是艺术!”
“劳斯莱斯每款汽车上那道宽不到两厘米的金色腰线,都是手绘的,画上去要4万美元。有人写信抗议说,这笔钱都够用真正的黄金把汽车全部镀一遍的了!劳斯莱斯汽车部门回答说,那是艺术。”
“很明显。艺术就是只能穿一次的鞋卖6000欧元。艺术就是30秒能画完的腰线能卖四万美元。哇,感谢今天早晨我吃的的那只热狗,小贩热狗车上面没写的艺术两个字,否则估计得贵上一百倍。”
布朗爵士手抹着下巴,“似乎艺术,就是把匪夷所思多的金钱,花在匪夷所思的无意义的事情上。越是无意义,就越靠近艺术的本源。缪斯女神的裙摆一定是用纯金的丝线织成的。”
大家一起发出轻笑。
西方现代艺术很大程度上,永远和财富息息相关。
“我重新带给大家另外一个答案好了。艺术就是能反映我们生活方式,反映对待这个世界的态度。她是只能被少数人所理解的珍贵的卓尔不群的灵光。”
“艺术家就是拥有表达这种卓尔不群的灵光能力的卓尔不群的少数人。而严肃艺术的爱好者,就是拥有欣赏这种卓尔不群的灵光能力的卓尔不群的少数人。”
布朗爵士像是说绕口令一样,说完这一大串的话。
“有没有发现共同点在哪里,卓尔不群?当然,但更重要的是——少数人。”
“我说侦探猫可以去当个儿科医生,人们觉得可能很奇怪,觉得很刺耳,What?疯了吧,儿科医生是让人尊敬的职业,需要经过层层的筛选考试。少数能够考入医学院的幸运儿,经过5~8年乃至更长的专业培训,掌握了多种专业技能,才能成为一名儿科医生。”
“同理,找个射击场去开两枪,一点都不困难。但只有经过艰苦卓绝培训,层层选拔的少数精英,才能成为海军陆战队员,电影里致命的杀人机器。”
“为什么大家不觉得隔壁推销传闻很灵验的草药和蚂蟥按摩油的摩门教老太太,能去医院里上班。在靶场里打枪,看上去很准的秃顶大叔,能去当个海豹突击队特种兵。却可以把一个没有任何专业背景的网上卖插画的业余爱好者,当成一位真正的艺术家?”
布朗爵士摊开手。
“太奇怪了不是么?多么不公平啊。或许她素描画的蛮像的,但是素描画的像,应该是评价业余爱好者的标准,不应该是评价艺术家的门槛。能让自闭症孩子眨眨眼睛,也应该是评价儿科医生的标准,而不是评价艺术家的标准。”
“为什么要拿一个不属于艺术行业的东西,放在艺术行业身上,并把她冠以艺术家的名头?再说一遍,我真的很尊重侦探猫,我对她个人没有成见。”
“然而,这对整个行业是不公平的。”
“人们会搞的以为当艺术家是很容易。这对侦探猫自己也是不公平的,她也会错误的搞砸自己的定位。多少自杀的所谓‘画家’们,不都是这个结局么?”
“线条画的好?在场的大师们哪个线条画的不准。要是艺术行业只追求画的像的话,那么照相机被发明的那一天,就已经是艺术行业的末日了!”
他的发言里,给收看年会的所有观众们,玩了一个非常阴险的偷换概念的小把戏。
年会的嘉宾线条画的准肯定是画的准的。
但像侦探猫一样准?
就这么说吧。
素描技法水平能达到大师等级的,有,而且真不少。
寻常意义上新加坡双年展很多届都未必能够出现一个的lv.7级以上的素描强者,这个会场里不会少于十人。
可是能带达到系统技能加持下的顾为经水平的。
就真未必有几个了。
至于系统评价里,在全世界范围内都是最顶级的传奇级的画刀画小众技能,整个会场里如云的油画大师们,可能一个也凑不出来。
不奇怪。
博格斯这般小众领域里猴子称霸王的头部画家,连踏进会场里参会的入场资格都没有。
但是布朗爵士特意在话术里,把她的技法形容的很容易,似乎真正的艺术家们人人都能做到。
有些人听出来了,有些人忽略了。
即使听出来的那些人,也肯定不会此时跳出来指出布朗爵士的小花招就是了。
“当我们回顾整个人类艺术史的时候,就会发现,人人都是艺术家这个说辞,永远都只能是个伪命题。当书写工具开始变得廉价,很多人都能随手涂鸦的时候,达芬奇站了出来,将画作的比例关系三维化,引入了焦点透视体系,让写实艺术成为了一门专业的科学。”
“当照相机被发明,人人手指一按,就能掌握绝妙的写实技法的时候。印象派站了出来,他们开创了现代艺术,将光线表达手法推向了极致,重新革新了艺术理念。”
“而当AI创作开始介入我们的生活,美术技法变得似乎不那么终要的时候。在这个现代艺术和未来艺术转变的关键节点。”
“我们除了站出来,别无旁贷。”
布朗爵士猛的一挥袖子,脸上浮现出怒容。
“我们必须站出来,因为我们是骄傲的少数人,我们是卓尔不群的少数人。这个会场里的大师们,以及正在收看直播,愿意了解美术,热爱艺术的欣赏家们,我们都是这个世界上的少数人。我们构成了人类艺术的基石、肩负着美术发展的终极使明。”
“我们必须站出来。登山者们常说,攀登,是因为山就在那里。”
“山就在那里。如果我们不去占领市场,不去引导市场,就会被低劣的骗子和小丑,占领原本属于我们的应该有的位置。侵害我们的生活方式和价值观。”
“今天,我们将向他们宣战,在这里将向整个世界宣战。”
第四百一十七章 不认输
“女士们,先生们,很荣幸向大家介绍,缪斯计划领军艺术家——亨特·布尔,我们的天王巨星。”
布朗爵士将手掌指向台下。
“现在,请他走上台来,和我站在一起,揭开通向未来的面纱。”
所有摄影师的镜头,都在同一瞬间,顺着布朗爵士手掌的方向投向第一排座位的最中央。
聚光灯同时从四面八方打来,将人群最中央的那个灰扑扑的影子,打亮的纤毫毕现。
亨特·布尔沉默了一下。
缓缓站起来。
接下来的几秒钟,是很多现场记者职业生涯里,见到的最灾难性,或者最具有舞台效果的直播场面。
因为场面实在是太过吊诡了。
到底是灾难还是戏剧性,只取决于你愿意从什么样的角度解读它。
布尔站起身,在全世界数十万的观众面前,把烟嘴含在嘴巴里,用力吸了一大口烟,将有害烟雾喷在了旁边CDX画廊创始人的梳的油光闪亮的脑袋上。
一辈子这么抽烟的人,竟然还没有得肺气肿。
肺活量依旧强劲有力。
也是令人非常惊奇且困惑的事情。
注视着这一幕的威廉记者发誓,那是他一辈子见过的最酣畅,最完美,最圆的烟圈。
“哞!”
然后布尔先生似是抽烟把自己抽呛住了,又似是雪域上的密教宗师发出了某种带着神秘力量的真言。
他从那条嘶哑且带着浓重痰声的声带里,吐出了一个仿佛用荆棘和泥潭摩擦发出的神秘叹息。
接着。
布尔又坐回了椅子上,把全场等待他发言的艺术家大师们,晾在一边。
继续摆弄起了他手里的那个电子烟的喷嘴。
全场观众都惊了。
“我了个大草,这是什么鬼啊?他今天来之前嗑了吧。”
老杨敬佩的看着这个不知道大脑回路哪根神经搭错了的汉子。
他在央美上西方文艺史的时候,曾在课外资料里看到过。
传说果戈里是个超级社恐,曾经有一次,全沙俄的上流贵族们都在剧场观看他的戏剧《钦差大臣》首映礼。沙皇为了表示宽宏,不介意这位文学家的辛辣讽刺,决定亲自在幕间登上舞台为他颁奖。
结果。
在万众期待全场欢呼鼓掌中。
果戈里社恐发作,站起身头也不回的冲出剧院,跳上一辆马车,直接溜达回家了。
闹得所有人都很下不来台。
这类故事,老杨以前只在课本上读到过,今天倒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遭亲眼目睹。
只是看着布尔旁若无人的摆弄把玩着手里的烟弹喷嘴,将全场的画廊主和观众们都只当成空气的样子。
老杨都不知道这是社恐,还是社交恐怖份子了。
“毕加索也这么疯么?”老杨好奇的问道。
“我印象中的巴勃罗还没有这么神经质。”曹老直视着旁边发生的事情,“几次接触来看,那其实是个很精明很聪明的人,热烈而强大。这种场合他会恨不得全场的聚光灯都打在自己的身上。而布尔,他整个人就像一个让人看不懂的迷团,解不开的梦。”
直播现场的观众也已经懵了。
“OMG,什么情况。”
“谁能解释一下,现在正在发生的事情?我脑海里已经响起有乌鸦嘎嘎飞过的BGM了,讲道理,这是直播事故吧。”
“求在场嘉宾的心理阴影面积……”
也有些观众觉得这一幕很有趣的。
“哇,猫王布尔,他实在是太酷了,简直像是行走的行为艺术啊。这一幕绝对能登上很多报纸的头条。”
“这家伙是谁,我要买他的画。这才是真正有性格的艺术家。”
“醒醒,你买不起。他一幅画比你家里的房子卖得更贵。”
“若是这一幕是之前设计好的,那搞这一出的家伙绝对是个天才,实在太有节目效果了。”
甚至台上演讲的嘉宾也很尴尬。
有那么一瞬间。
顾为经发誓。
自己真的直播镜头中,在台上那个面带灿烂笑容,深不可侧的老绅士脸上看到了一闪而逝的无奈和恼火。
《油画》提前给了布尔一份,关于“缪斯计划”的企划书以及演讲稿。
按照年会的日程。
现在亨特·布尔应该走上台去,和他一起为艺术史上这个转折里程碑一样的时刻而剪彩。
成为下一个时代的艺术领头羊。
布朗爵士将以艺术教皇的身份,为对方加冕为王。
结果他正在台上高举的王冠呢,国王直接在台下抽烟抽的上头,不上来了。
这风骚的走位,差点让他的这“教皇”的老腰直接闪折了。
要是其他人这么任性。
布朗爵士一定给他穿小鞋穿到死为止。
不想上台?
伱一辈子就别想登上艺术舞台了,去玩泥巴吧,傻狗。
可那是猫王布尔,除了在心里骂娘,他能怎么办呢?
布朗爵士也很无奈的。
他难道能期待,对方神神叨叨的脑回路能像正常人一样么。
说句大实话。
若非曹轩、草间弥生这些老梆菜开价实在太狠,一个赛着一个黑心,刀刀奔着布朗爵士的老命去的。
否则他真的宁愿多花个上亿美元去签他们,也不要把这种疯子从罗马尼亚的乡间泥土中抛出来。
曹轩黑心归黑心,但那老家伙好歹是个正常人。
只要找对方法,正常人都是可控的。
但布尔这种神经病院的年卡超级会员,布朗爵士是真摸不准对方的路数,他甚至连对方到底想要什么,都摸不太清楚。
可惜。
他也没其他更具份量的选择。
好在布朗爵士也是久经风浪的大人物。
他心里如何疯狂的骂娘,瞬息的错愕之后,已经恢复了冷静,满脸赞叹的用力鼓起了掌来。
“三秒钟……布尔先生,只用了三秒钟……”
布朗爵士轻轻摇头,大声的说道:“他只用了三秒钟,就要比我在台上喋喋不休的长篇大论,更能彰显‘艺术’这个两个字的一切,对吧?太杰出了,实在太杰出了,我发誓,这一切并非彩排。让我们把掌声再次送给亨特·布尔。向他的回归致敬!”
全场很给面子的掌声雷动。
布朗爵士见到救场成功,松了一口气。
他赶紧把这个大幺蛾子给揭了过去,自己沉声开始介绍起,即将由《油画》领衔推出的【2023新纪元缪斯计划】起来。
当他开始讲述几分钟以后。
几乎包括顾为经在内的所有观众,都忘记了刚刚那小小的尴尬插曲。
每个人都被布朗爵士所言说的那个“几乎无法被准确想象”的计划所吸引住了。
整份庞大的计划,包含了画廊主、艺术家,知名美术学院、艺术夏令营,青少年美术竞赛、艺术双年展,个人美术展在内的多个构成部分,发展方向则包括了传统绘画、雕塑,服装设计、奢侈品联名,造型艺术、装置艺术……
总之。
即使这么多个词汇完全囊括在一起,也难以完全概括整个计划雄心壮志。
布朗爵士在演讲里说,每一个艺术家和爱好者,都是骄傲的少数人。
但是他的计划,明显涵盖了整个社会主流所能想象到的所关于艺术领域的一切。
对于所有加入缪斯计划的参与方。
布朗爵士联合克鲁格兄弟银行,都给出难以拒绝的价码做为回报。
各种艺术家的创作奖金、画廊展览的赞助、美院里开展的专项奖学金、艺术竞赛的签约金,艺术家高级训练营……到2026年秋季为止,累计将会有超过20亿美元的现金被投入奖金池里。
难怪。
高古轩这些画廊主们,宣布加入缪斯计划的时候,脸上的笑容笑的那么开心。
他们手中握着世界上最优秀的头部艺术家资源。
无论这笔奖励资金多么的庞大,大头一定都是他们的。
白给的大馅饼谁不想要?
都不是天下下钱雨了,完全是一条由绿色的富兰克林海洋,所构成的瀑布砸在了他们的头上。
听上去布朗爵士像是个撒财童子一样,光在那里大撒币了。
不。
恰恰完全相反。
会场内无数参会的上流人士们,其实心中都清楚,在整个利益链条上,布朗理事长的那一方,其实才是赚的最为盆满钵满的一方。
整个计划的前几两期投资,由克鲁格兄弟银行出资。
等项目完全转起来后,就完全由《油画》下属发行的艺术品私募基金负责运营和出资,做为对艺术世界的回馈和慈善性质的反补。
而一旦布朗爵士完全靠“缪斯计划”整合了西方艺术市场的方方面面,所有的关键节点。
他就拥有了为整个艺术世界作品价值金口玉言排定顺序的权力。
说你值钱你就值钱,说你是垃圾,你就是垃圾。
连反对意见都未必会有。
谁还能阻挡,这样一支私募基金在市场上大赚特赚呢?
人家直接就在那里现场开美联储印钱了!
巴菲特面对这样的投资回报率,也只能望尘莫及,赞叹一声玩的真黑。
缪斯计划的奖励资金,只是怕其他人眼红造反,抽出一点钱来发给大家一个安慰奖,排排队分果果。
每个和他们合作的大画廊都有几个苹果抱回家啃着玩。
《油画》的管理层以及克鲁格兄弟银行,所获得的回报和收益,将会十数倍于区区20亿美元。
布朗爵士能把这个超级盈利机器,在这个关键的时间点,以向庸俗艺术宣战,推动当代艺术向着未来发展的名义,用悲天悯人的口吻毫无烟火气的向着公众推出。
确实不愧是老辣政客的本色。
整个评论区都已经在此刻,被对于布朗爵士的惊叹和赞美而刷屏了。
“$2,000,000,000.00……谁快来帮我数数这到底有多少个零。”
“向世界宣战,布朗爵士不光是热血沸腾的装装样子,大手笔啊,我一开始还觉得他在那里大谈特谈6000欧元的奢侈品鞋子,有点太何不食肉糜的做作了。我错了,我要向这位绅士致敬,一位能掏出20亿美元且毫无所求的人。无论他说什么,都值得让我认真的侧而倾听。”
“比起台下那个只会站在道德至高点上,趾高气扬的说漂亮话的伊莲娜家的绿茶婊,谁是大师,谁是小人,大家一目了然。亏我之前,看油管上的董事会投票视频的时候,还觉得那小姑娘挺有想法的呢。”
“有这笔缪斯计划的奖学金。应该能让很多读不起艺术学院的小孩子,继续追寻原本的艺术梦想了吧。”
某位网友注意到了布朗理事长演讲的过程中,所短暂提到的那支私募基金。
他敏锐的察觉到了它的潜力。
“那只私募基金看上去很有搞头的样子啊。看上去像是赚大钱的高速公路。有人知道应该怎么投资么,联系克鲁格兄弟银行的投资经理可以么。”
“别做梦了,老兄。我在网上听到过一些关于这只基金的传闻。人家是私募,据说想参与这支基金要进行背景审差,个人资产不能少于8000万美元,起投不能低于1000万美元。当然,你要是知名大画家,可以适当的放松门槛,就当我没说好了。”
布朗在台上朗读的那分长达五分钟的缪斯计划首批参与者的清单。
连灿若星晨,都不足以概括这份名单的含金量。
顾为经在其中,还听到了一少熟悉的名字。
比如由高古轩所领衔的洲际画廊清单里的马仕画廊。
也比如。
由亨特·布尔所领衔的大艺术家名单中的唐宁、范多恩。
“马仕画廊是缪斯计划的首批参与者,嗯,情理之中的事情。那么,也就是说,其实我现在也算是布朗爵士旗下的一员小透明了?这算什么,卧底?还是头号反贼成了吃皇粮队伍的一员。”
顾为经只好苦中作乐的在心中和自己开了个玩笑。
他要只是顾为经。
加入缪斯计划,恰恰饭真的是未尝不是件好事。
不管布朗爵士能赚多少钱,20亿美元的奖金池是货真价实的。
艺术界的各种大奖项奖金都不算高,主要是名气。
透纳奖也才不到十万英镑,还要抠门的好几个人分。
人家随手几乎就是全世界所有艺术奖项的个人奖金总和加起来的100倍。
这气魄。
委实有些气吞天下的阵仗。
遗憾的是,他还偏偏就是布朗爵士最不爽的侦探猫。
无论布朗理事长那座镶金嵌银,用财富堆成的宫殿多么辉煌壮丽,对未来的版图多么雄伟恢弘。
都不会有自己的一环。
现在他最庆幸的就是,自己和马什画廊签合同的时候,特意隐藏把属于侦探猫的那部分给匿名分割了出去。
“让我们最后去回归最开始,我登上台前去问的那个问题。什么是艺术。”
“缪斯计划——这就是我带给大家的回答。”
“艺术是不会被杀死的。无论是照相机,还是AI。因为只有艺术的,是艺术的。同时,拥有艺术性,拥用捕捉时代脉搏的眼光,是少数专业思想家的特权。缪斯计划,就这样思想家的摇篮……”
布朗爵士最后为他的演讲做出收尾和总结。
“我不会无知的说,缪斯计划是通向未来艺术的唯一解。这可能也不会是最优解,但却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满意解,是我们迈向未来的一次尝试。不会从空中堕落,向着庸俗和媚俗和光同尘低头的尝试。”
“让我这些骄傲的少数人大胆的手牵手迈入未来吧。因为最糟糕的尝试,也要比不做尝试更好。”
“请让我们记住,只有不断的堆叠满意解,才能靠紧最优解的边缘。”
“当然,若是侦探猫想要了解如何当好一个真正艺术家的一切,缪斯计划的艺术家训练营,也同样对她,和所有的业余艺术爱好者们热情的展开大门。”
布朗爵士对着台下的众人微微躬身。
“以上,就是我的演讲的全部内容了。”
掌声。
连绵不觉得掌声。
全场的所有嘉宾都自发的站起身,为布朗爵士献上如雷如潮的掌声,摄像机镜头从这些大师们的脸上扫过。
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发自内心的钦佩和赞许。
他们为了布朗爵士真的能做成了这个前所未有的宏伟蓝图而钦佩,也为了他们自身能成为这个金钱之路上重要的一环而欢欣不已。
这场演讲之后。
布朗爵士已然加冕成为了艺术市场上说一不二的教皇,而这些首批参与计划的大师们,便成为了教皇麾下权势滔天的红衣主教们。
“咦,布朗爵士最后竟然也邀请我加入他的缪斯计划唉!是什么艺术家训练营,算是施舍和侮辱么?但老实说,听上去竟然蛮有诱惑力的。那个艺术家训练营选拔出来后,好像能有非常高额的奖金呢。”
顾为经半真半假的和树懒先生开玩笑道。
再次出乎预料。
布朗爵士在台上狂踩了他一整场。
谁知道最后,竟然似乎又留下了一个尾巴,给自己……抛了一个似乎是橄榄枝一样的东西。
“别信他的。这样的人很坏的。他想彻底洗掉你身上伊莲娜家族的光环,把你彻底拉到他完全掌握话语权和评价体系的环境里,然后再彻底摧毁你。”
安娜在会议现场打着字。
叮叮……
打字的时候。
她手机的信息栏上,不停的传来各种各样新闻APP,关于欧洲美术年会现场的推送快讯。
在自媒体互联网时代。
时间就是金钱这个概念,在传统新闻行业里体现的更加淋漓尽致。
专业的媒体人必须各种UP主,明星的推特、INS传播小道消息的速度更快,才能抢到公众的关注和流量。
在布朗理事长宣布演讲结束,乃至早在他还在披露缪斯计划细节的时候。
反应最快的新闻快讯,就已经从现场发了出去。
【“她的声音充满了金钱”,菲兹杰拉德在《了不起的盖茨比》的开篇里,用这个非常著名的比喻,来引入女主角黛西。如果你曾在为高中文法课上,和我一样,为这句阅读理解题的比喻意象解析而发愁。那么就请立刻打开电视,收看本次年会演讲的直播。】
《哈佛商业评论》写道——【我向你保证,莱文森·布朗爵士此刻的声音中,就充满了金钱叮当的声音。】
【当你为了错过十七个克朗购买梵高的向日葵。为错过一百法郎能让莫奈为你画一幅亲笔画像,为错过300美元能购买毕加索的抽象画,感到懊恼的时候,不妨听听布朗爵士正在说什么。他说,未来已来。】——这是《卫报》的艺术版的头条新闻。
《艺术观瞻》的评论倾向性,则更加显得赤裸裸的不加掩饰。
【范多恩今日能够露出笑脸了,在蒙受了不明之冤几个月以后,伊莲娜家族和侦探猫,终于一起被拍死在了时代的沙滩上。缪斯女神的神殿里,将不会再有她们任何的容身之地。】
【侦探猫画的很好,但那不是艺术】
【……】
无数家不同的艺术媒体,商业媒体,都在此刻更新着他们的主页网站和APP端的新闻页面。
这其中当然不乏有《油画》杂志的小弟,或者花钱请人写的软文。
但大多数。
确实是在缪斯计划的威势前,媒体们所发出的真实声音。
“可惜了,我估计以后再想从出版社里拿合约应该不太容易吧,要是太为难就算了。真不公平,我们从始至终都没有做错任何事情。”
顾为经考虑到了树懒先生这位Scholastic集团“高层”的处境,贴心的发来了消息。
计划里趁布朗爵士冷处理的时候,用《炽热的世界》的冲奖的打算,基本上想也别想了。
“侦探猫”这个名字,在任何美术展的组委会心中,都变得跟瘟神一样不受待见。
以后能不能继续能从Scholastic集团那里,拿到约稿合同,都不好说。
世界优秀的插画师有很多。
人家出版龙头能够完全不在意范多恩。
只要销量足够好,甚至也能够顶住来自布朗爵士个人方面的压力。
但是现在。
整个艺术世界站到了对立面,就是完全另外一码事了。
如果一个、两个人攻击你,可能是被人收买,用心叵测。
如果有十条八条的报纸的,在说你做错了,那么可能是理念之争,你得罪了某个利益全体。
如果全世界所有的报纸和舆论,都在唱衰你。
那么就是人心向背,就是时代的车轮要从你身上霸道碾过去,你无法抵挡,也无从抵挡。
可惜。
顾为经曾经以为,他离成功已经很近了。
只要能用侦探猫拿到几个插画界的奖项,情况就可能大不一样。
至少也能算是受到普遍认可的艺术家,不担心布朗爵士的信口雌黄。
他们已经做了能做的一切,没犯任何错误,还是失败了。
人怎么能和整个世界为敌呢?
就像苗昂温的父亲,他一直兢兢业业的开出租车,也没有犯任何错误,说被UBER取代,就被UBER取代了。
命运从来都不公平。
连顾为经自己都开始考虑放弃的时候。
伊莲娜小姐。
她,
却并不认输。
第四百一十八章 安娜,安娜
“我刚刚收到了北美总部的电话,早餐时间,总裁先生正在电视机前,恰好观看了刚刚布朗爵士发表的演讲。他向《小王子》项目今年所取得的业绩表示祝贺。但关于我提交的【写作与艺术大师奖】的候选人选,他希望我能够再斟酌一下。”
台上演讲在市场上引发多米诺骨牌崩塌,向她们压过来的速度比想象的还要快。
很多与事件息息相关的大人物。
本来就一直在关注着欧洲美术年会现场所发生的一切。
在顾为经觉得自己获奖无望的同时。
Scholastic集团奥斯本副总裁的短信就已经发到了安娜的手机上,证实了这一糟糕的消息。
“只要我在对整个欧洲区的事务有决定权,就会尽力让侦探猫的合同不受到影响,我向你保证这一点。”
“但我觉得最好低调点了,不要在这种时候再给自己吸引压力,也给出版社吸引压力。总裁那里还在等我回复。安娜,因为向你承诺过,所以如果你真的一定要坚持的话,我这边会再试试。”
“但如果提名了也一定不会收获任何结果,那么何必再进行无谓的尝试呢?至少我们换个时间点,过几年,等这个争议性的话题过去了,再看看风向?”
奥斯本说的很委婉,但意思表达的很明确。
他认为,从现在的情况来看,实在不适合再尝试,冒天下之大不为的把一个宝贵的获奖提名给到侦探猫的身上。
此时这种舆论导向下。
出版社也不可能会给侦探猫颁奖。
这不仅和布朗爵士的影响力有关,也和Scholastic集团的性质有关,从它们包含与School这个单词一样的前缀,就能看出来。
即使论市值,他们是世界排名前十的出版社,还做出了《哈利波特》这种过去三十年出版业的上帝级别的爆款书。
但……
人家其实是一家青少年导向的教育企业。
它官方注册的名称是“学乐教育集团”。
它们每年能收到来自欧美政府的大量采购订单,盈利的拳头产品是各类教材课本。
甚至进入亚洲很多国家的时候,都是直接以促进青少年文学、艺术多方面全面发展的外语教培机构的面目出现的。
【Scholastic写作与艺术——青少年奖】,更是整个北美最具有含金量的青少年艺术竞赛奖项,能得这个奖的学生,几乎就等于拿到了常青藤名校的录取通知书和全额奖学金,
地位和奥赛金牌在同一个水平线上。
它非常受到民间关注,每年颁奖的电视直播的收视率是很高的。
反而更严肃,更高端的【大师奖】,在集团眼中倒像是为了提高奖项的格调,附带的产物。
因此,他们的高层极其重视社会舆论的反应。
出版集团肯定是不愿意,当着万千家长的面,把寄托着Scholastic集团声誉的奖项,颁发给一个被戴着“庸俗的骗子”的帽子的插画家的。
这岂不是显得他们也很没眼光么!
家长恰恰是他们最大的客户群体。
“要快点让侦探猫姐姐的影响力真正的上去啊,要快点强大起来啊。”
安娜望着奥斯本发来的短信,在心中轻轻的叹息。
对方没有说出那句很难听的事实——
归根结底,
她们并不重要。
伱没有真正的在一个萝卜一个坑的上层艺术圈站稳脚跟,你的名字无法带来足够大的利益。
自然就会受人欺凌。
艺术世界远观很超脱,飘飘欲仙。
走进去,就会发现每个人都在功名利禄的红尘里拼命的打滚,很现实,也很残酷的。
有的是普通人觉得达米安·赫斯特或者安迪·沃荷,也不过只是一位三流的艺术投机者而已。
可要是今天布朗爵士演讲里,当靶子打的是赫斯特。
看看高古轩还和你笑呵呵的讲段子不。
他绝对恨不得能像被踩尾巴的老猫一样,扑上台,狂怒中一口咬在这老混蛋的鼻子上。
同理。
要是布朗爵士在台上没事找茬,都二十一世纪了,Jk罗琳还在那里搞个种族论的模版当大魔王,不敢去讽刺更加辛辣残酷的现代社会问题。
就算今年Scholastic集团掌门人老的快要退休了,人家也会毫不客气把鼻屎弹在电视机屏幕上,再竖个中指。
管你什么狗屁布朗爵士,狗屁的啥教皇呢。
你小子想动姆们IP价值百亿美元量级的摇钱树,老子但凡还有一口气在,就要把你肠子里的屎都踩出来。
事实上,以哈利波特的粉丝体量。
大概率人家根本就懒得搭理你布朗爵士在台上说些什么,只会让他表现的像是个小丑。
但是侦探猫。
对场内所有的艺术大师们来说,都一点也不重要,无足轻重的小画家。
对出版社来说,也只是个表现不错的插画师。
百万册的销量千万美元级的账单流水,很亮眼的成绩,也仅此而已了。
没有侦探猫,还有简·阿诺。
若是画刀画是童话领域的新风口的话,就请博格斯教授来画好了,对他们来说,能替代她的人选不说千千万,但也绝对能找的到。
绝对算不上他们的利益基本盘。
当她的存在反过来会影响到他们的核心客户群体的时候。
立刻,就会被当成垃圾一样,丢进垃圾桶。
布朗爵士就是要用高射炮打蚊子,用最酷烈的手段捏最软的柿子,把侦探猫彻底钉死在火刑架上。
既立了威,又不会影响盟友们的核心利益,激起反弹。
唯有她在安娜的心中,她是那个永远无法被替代的猫女士,是那颗在万千星空中,长着属于她的玫瑰的星星。
心灵上,她说要抱抱她。
所以,现实里,安娜拼尽一切,也想把她揽入自己羽翼之下,即使伊莲娜家族曾经在艺术领域,遮天盖地的白色天使翅膀,在影响力分崩离析的今天,看上去像是只等待下锅的老母鸡。
可就算她真是只老母鸡。
安娜相信,自己也是那只被触摸到珍视的宝贝,而充满愤怒的老母鸡。
她要一定要扑腾起来,咯咯咯的给台上那只朝着猫姐姐伸爪子的鹰隼一样的男人,来一口狠的。
无论代价会是什么。
“我知道我没有资格要求你什么,奥斯本叔叔,我只想请求等待我的演讲结束,再做决定。布朗爵士公布了他的缪斯计划,我也有我的消息将要公布。”
“你要做什么???安娜。别冲动。”
奥斯本发来消息。
看上去对方很惊愕。
现在布朗理事长的大势已成,对方那是货真价实所组成的利益联盟,可不是高中辩论队那种,能够靠着口才结辩时花言巧语一番,就能扳回劣势的场合。
“算了,无论什么,我也都无能为力了。我也都不想知道。”
奥斯本紧接着消息里就改了主意。
“安娜,你是我认识的人中长得最像女神天使的一个,你一直也都是个有自己想法的孩子。不管你想做什么,我都祝你好运。”
“但愿你也真的拥有天使一般的魔力吧。”
“伊莲娜这个姓氏总是能带来无穷无尽的魔力,对吧?”
台上布朗爵士已经开始简要的介绍着,将接替他继续代表《油画》的创始家族发言的年轻女人的身份。
本次年会压轴登场的嘉宾。
要纯以发言次序论重要性的话,她的社会地位,甚至还要高于布朗爵士。
当然,这肯定是祖先余荫的功劳。
布朗爵士坚信,这绝对是他这辈子最后一次被“伊莲娜”这个名字压在头顶的时刻了。
从今往后。
他就是艺术领域的天下第一。
“伊莲娜小姐,高中毕业奥地利私校双子星明珠之一的特雷西娅女子中学。和我们艺术和体育部很多高级领导人都是校友,她曾在18年被总统授予过【奥地利科学与艺术十字勋章】,音乐家卡尔·车尔尼和指挥家冯·卡拉杨的同款荣誉。因此,她十七岁的时候,就免试进入了太祖父担任过校董会主席的维也纳艺术学院。”
布朗爵士笑笑。
“魔力,除了展现事业成就上,还展现在她的个人生活上。”
“她出生时拥有社会上最为不幸的命运之一。纽约长老会医院的迈克尔教授断言,她的右腿永远无法正常的发力,将必须终身停留在轮椅之上。”
“但安娜她却从未有一刻,选择过向着命运屈服。她的家人为她从美国体育康复团队,她是我人生中所见过的最自律的人之一,十年如一日的媒体控制形体,训练……她甚至曾出现在维也纳职业击剑校队去法国的女子花剑交流访问名单上。有报纸把她称为,我们这个时代的海伦·凯勒……”
布朗爵士曾说。
他要在台上的演讲中,将彻底摧毁安娜的公众形象。
他也是这样做的。
奥勒在伊莲娜庄园中,给表姐看的那份阴险的演讲词,并非是空穴来风。
很多时候。
真正让一个人在社会舆论场上的风评,遭受毁灭性质的打击,不需要很刻意明显的说她们的坏话,只需要很刻意明显的说她们的好话就行了。
再加上布朗爵士自从登台开始,无时无刻不存在的特意话语引导。
这些赞美的话语。
每一项都显得很假。
就自然会在人们耳中产生“仇富”心理,且变得很刺耳。
“伊莲娜这个姓氏所带来的魔力,呵呵,我就笑了,这明显是钞能力吧。”
“这不就是传统走捷径,给履历镀金上名牌大学的那一套么。吹的不脸红么。”
“现代社会的海伦·凯勒,哪有这么夸张的啊,这是花多少钱请人写的软文啊,她怎么不说自己是宇宙第一超天才呢。”
之前评论区还在围绕着伊莲娜小姐阵吵,还是有些颜粉会跳出对喷的。
现在。
TIKTOK上的舆论,已经变成了彻底一边倒的态势了。
“在宫殿一样的家里坐轮椅上,就是社会上最不幸的命运了?那些睡大街的怎么算。我愿意现在就砍断一条腿,和她换,她换么?”
“我也愿意。”
“我愿意砍两条腿。”
“我愿意砍三条!”
“eeeeh……楼上的兄弟,还是你对自己比较狠,你赢了。”
“不开玩笑,这女人能拿那个什么唠子的勋章,其实我真的能接受,是富豪大亨嘛,总有些手段能用。免试上大学也没什么,家里有学校的校董,这种事情也很常见。每所常青藤都有超过1/5的学生,是走特殊照顾招来的。社会永远都会有不公平的情况出现,她出生就在罗马,我都忍了。但是……击剑是什么鬼啊!她不是瘸子么。镀金也不能啥都镀啊,这也太假了吧。”
“这到底侵占了多少社会资源啊!”
“精英富人就是这样的,贪婪无度的攫取社会资源为自己享用,一个名字就可以顶替掉他人所付出的无数汗水。”
“布朗爵士自己念的都不觉得离谱么。这也太抽象了。”
“谁知道,是不是伊莲娜家族自己写好的,让人家理事长照着念。”
顾为经望着直播间里一边倒的谴责评论。
“听上去,这位伊莲娜小姐的履历有点刺耳。”他给树懒先生发消息。
“听上去?难道不是真的很刺耳么?难道您觉得,布朗念的履历是假的?他怎么会在这样的场合,犯一些显而易见的错误呢。”
安娜回复这条消息的时候,脸上带着一种对自己分外残忍的清醒。
她喜欢来自对方的安慰。
但是单纯基于利益趋同而发出的安慰是没有意义的。
和网络上那些对布朗爵士的欢呼和赞美并无高下之分。
她不觉得侦探猫能了解她如同迷宫一样复杂的生活,也不希望对方基于错误判断,而留下关于自己的错误印象。
即使她们现实世界里的生活,像是两条平行线一样。
不会相交。
“不,我单纯只是经历过类似的事情。批评未必是真实的批评,赞美也未必是真的赞美。”
顾为经想起自己在三天前的校园里,采访中,他被特意刻画成了坐着价值超过十万美元的豪车,在校园里为非作歹、弄虚作假的特权阶级形象。
“我听得都觉得刺耳,所以不觉得,他会把自己的敌人,发自真心的赞美成一个圣人。”
“冷静的猜一猜。我想,这位布朗爵士的说法,应该全都是真的。只是他很有选择性的只说了真话的一小半。”
好搭啊!
安娜终于笑了。
她真的觉得自己和侦探猫姐姐有一种莫名其妙、不知来由的默契。
她们总能在完全没有料到的地方,心有灵犀。
明明对方一点都不了解“伊莲娜小姐”的生活,可就是能穿过层层迷宫,带着一种近乎于天真和莽撞的直觉,一箭穿心。
一点也不差。
布朗爵士说的话,每一项几乎都全是真的,只是说的很有技巧。
安娜确实获得过【奥地利科学与艺术十字勋章】这种超高等级的荣誉,但那是2018年时,因为伊莲娜慈善基金会在文化交流方面长期以来的突出贡献。
颁发给基金会主席的。
她也确实免试就读的大学。
但她的成绩同样几乎都是最顶尖的。
当然。
安娜并不觉得这是多么令她感到骄傲的事情。
以她的家境。
她确实拥有了很多同龄人没有的教育资源,这是事实,不是谁都能从小被家庭教师环绕着长大。
但除非是那些彻底选择当个纨绔子弟,花花公子不求上进的人。
类似安娜这种家庭出身的人,他们受到长辈的要求也很高,竞争也很激烈。
别说安娜。
就算奥勒,看上去浪荡轻浮,学生时代,谈了一个连的女朋友。
但人家会六门语言,(德国高考)Abitur成绩,也是全德的前0.5%。
他不需要靠着这个才能去上牛津、剑桥。
却需要靠着这个,向银行家父亲证明,自己才是一众兄弟姐妹里,最聪明,最优越,最努力,无论什么能力,都是最拔尖的那个继承人。
然而在这种场合,布朗爵士明白了就是欺负你没有办法申辩。
难道安娜等会要冲上台去,指责理事长吹捧自己,吹捧的不够卖力全面,并在这个大师云集的场合,展示她的高中成绩单么。
那才会像是一个长不大,没脑子的白痴。
安娜把手机捧在心口。
就算全天下所有人都在指责她,即便她委屈的有口难辩。
可只要猫姐姐理解她,安娜就觉得不委屈。
屏幕两边的人都在用社交软件打字。
摄影机的镜头几次已经移到了安娜的身上,于是在所有正在观看直播的观众眼里。
台上布朗爵士所不断天花乱坠称赞的“无比优秀”的千金小姐。
此时此刻……
居然一直在玩手机!
本来就已经对她印象很糟糕的观众们,就像被点燃的火药桶一般,彻底炸锅了。
“Fuck,我为什么要听这种人演讲啊!她连对待布朗爵士这般的温厚长辈,最基本的礼貌都没有。她有什么资格,在这种严肃的场合,让世界聆听她的声音!”
“好讨厌啊。”
“多少人一辈子都无缘触碰的艺术圣殿的现场,她就这么漫不经心的刷手机。”
“我好像看到了女版的贾斯汀·比伯,他们两个一样没礼貌。”
……
“下面,让我们把舞台交给安娜·伊莲娜。”
布朗爵士最后鞠躬,然后起身。
他沐浴在掌声中,比其他所有嘉宾所停留的时间都更久。
他目光扫视着整座会场,最后微微眯起眼,将视线投向塑钢玻璃穹顶外遥远的天空。
享受着这一切,享受着每一分,每一秒钟。
只要他不走下舞台,掌声就不会停止。
仿佛是会响到时间的尽头。
它是布朗王朝加冕的交响乐前奏曲,也是伊莲娜家族落幕的丧钟。
布朗爵士的一辈子,就是为了这无比让他感受到愉悦的此刻而生的。
“那是什么?”
“哇!”
“怎么可能,是有机械外骨骼么?”
布朗爵士忽然在掌声的海潮中,听到了一两丝不和谐的议论声。
宛如交响乐的指挥忽然指挥错了调子。
然后。
议论声遍布整个会场。
连绵的掌声变得稀稀疏疏,片刻之后,竟然全部停了下来。
布朗爵士恼火的扭过头,然后,他望见了让他错愕一生的场景。
他看到那个正在向主席台走来的人……
是,安娜。
她走的很慢很慢,仿佛是只摇摇晃晃的上着发条的人偶,或着蝴蝶努力伸展残破卷曲的翅膀,想要飞行。
远没有他登台时的龙行虎步,气势沉稳。
但这都不是关键。
关键。
Fuck,她竟然站了起来!她竟然真的向着主席台走去。
“伊莲娜小姐,加油,你一定能做到的,不是在家中练过好几次了么,不到三十米的距离,你一定能行的。”
安娜在心中念道。
她感受着右腿膝盖以下,那种因为神经传导问题,而像是在踩一只只装着弹簧,麻麻痒痒虚不受力的踩高跷的感觉。
尽可能平稳的向着舞台上走去。
她的右腿神经生下来就有问题,医生说,两种选择,要不然选择截肢。
冷知识。
很多腿部受伤的残疾人,如果截肢的话,换上假腿其实是能跑能跳的,比如著名的奥运会上的那位“刀锋战士”。
但是如果要是选择保留肢体外观完整性的话,那就只能终身使用轮椅了。
她选择了后者。
安娜日复一日的接受着康复训练和形体牵引。
她的右腿即使通常无法活动,但并没有常见的肌肉萎缩退化的现象。
因此,理论上,她是存在能完全靠自己,走到主席台那里的可能性的。
这肯定并不容易。
正常人腿部完全做麻了,或者抽筋,感觉腿部完全不是自己的情况下行动的感受,就和安娜现在的感受有些相似。
“猫女士,看我怎么走上台去,将你的名字送上云端。”
安娜咬了咬嘴唇,在心中给自己打气。
全场开始都不说话了。
大家都静静的看着那个年轻女孩,艰难且执着的向着舞台走去。
这些参会的艺术家,媒体区的记者,甚至包括台上有点不知所措的布朗爵士,心中都忽然间,觉得这一幕有点震撼。
也有点没来由的感动。
《经济学观察家》将于几分钟后,发表的那篇影响了整个艺术时代的新闻报道中,将这一幕称为“华美的天鹅蜕变”。
而直到很多年以后。
顾为经和伊莲娜小姐一起在庄园里吃早餐的时候。
他才说了一个秘密。
顾为经提到他曾经无数次的回忆过,当时年少在家里看直播,看到这个世纪镜头时的心情。
他认为“天鹅的蜕变”这个形容并不对。
这不是那种一个丑小鸭在某个机缘巧合下,展现出了让人瞩目的美丽,从而蜕变成为白天鹅的故事。
“你从来都很美,在我的心中,从在海伯利安先生的视频里,第一次见到的那时,到现在,以及未来,你都是一只完美的白天鹅。”
顾为经这么对笑吟吟望着他的安娜说道。
只是。
过与精致的东西会让人觉得不够真实,不够亲近。
像是摆在祭台上的雕塑,珠宝匠人手中的红宝石,某种价值千金的人偶,或者博物馆里轻薄的瓷器。
漂亮到了一定程度,就会像一柄锋利的刀锋一样割开别人,让人不敢靠近。
直到那一天。
当摄影镜头里出现安娜摇摇晃晃的向着台上走去,嘴唇微咬,额头也出了一层浅汗一般的模样的时候。
红宝石折射出了日光,人偶被注入了灵魂,完美瓷器染上了茶水的润泽。
她。
突然就活过来了。
“哇!树懒先生你看,快看,那位伊莲娜小姐不是不能走路嘛!她竟然站起来了耶!好神奇呢!”
此时此刻的顾为经还远远没有那么深刻的感悟。
也远远没有后日的嘴那样甜。
他现在正在那里震惊的狂敲着键盘,好似看到UFO飞碟一样,向经纪人分享着他的大发现。
奇怪的是。
树懒先生这次,并没有向之前那样快速的回复着自己的消息。
但是整个视频的评论区,则同样和年会的现场一样,变的慢慢的安静了下来。
很多人都感受到了,伊莲娜小姐身上所传达出的那种厚重的力量。
或者说是信念。
布朗爵士大费口舌的给数十万观众们,传达出了一个虚飘飘、假惺惺悬浮于云端装腔作势的安娜的侧影。
她只用了一段30米的短暂路程。
就成功戳破了这个幻影,落回了人间。
多数观众依然心中对安娜的观感不算太好,但是渐渐的,评论区的谩骂声少了很多。
乃至开始有些人,在评论里给安娜加油。
这个社会越来越变的戾气深重,因为不同的观念,不同的生活态度,而变得互相仇视,互相谩骂。
但在充满力量感的场景,出现在大家眼前的时候。
无论种族,无论地域,无论文化的差异。
大多数人们依然还是善良的。
这30米的路程走的并不轻松,好几次安娜都觉得自己快要摔倒了。
然而。
可能今天是她的幸运日。
可能猫姐姐的无形影子真的和她同在,在她身后抱着她。
所以。
她终究一步步走到了主席台旁边。
第四百一十九章 世纪新闻
伊莲娜小姐像绕过一根尴尬的柱子一样,犹豫着到底是应该展示绅士风度,伸出手去扶一把安娜,还是在心中暗暗的期待,她一个站立不稳,赶紧摔一个大马趴出洋相的布朗爵士。
走到主席台边,扶住了桌子。
全场都给予了礼貌性的鼓励掌声。
在布朗爵士已经掌控了全场节奏的情况下,原本安娜登台时,大家的反应会是比较冷淡的。
嘘声一片不至于。
能领到票在现场的观众不算多。
嘉宾们大家多少都是有身份的人,也不愿意彻底得罪死了伊莲娜家族这样的百足之虫。
但热情洋溢就别想了。
那种能让没有足够舞台经验和心理素质的嘉宾直接哭出来的冰冷氛围,也是顺理成章的。
然而现在。
“吉祥物是没有资格在这里啰啰嗦嗦长篇大论的,它唯一的作用应该就是让大家看两眼,追忆一下往昔,我在这里再宣布往缪斯计划里捐个款什么的。”
“你看?我今天根本就没有携带任何的讲稿。”
“因为我很清楚自己的定位,主办方邀请我过来,就是当吉祥物的。”
屏幕前的观众们一起笑笑。
就算是最支持布朗爵士的死忠分子,包括克鲁格银行的代表奥勒,也都捏着鼻子,在镜头前很卖力钦佩的鼓了几下巴掌。
“对于那位在布朗先生的演讲中,纽约长老会医院的教授所断言的一辈子都不可能离开轮椅的瘸子来说,靠自己的力量,从台下走到主席台边,并不比在女子轮椅花剑的团体比赛上,一穿三来的轻松。”
言谈间。
“伊莲娜小姐其实还蛮可爱的。”
她就这么站在主席台边,面带笑容的侃侃而谈,缓缓的把所有观众的心里话都说了出来。
观众们又笑了。
上台后,他发现这位漂亮小姐姐表现的要比她的外表,要平和近人的多。
也会觉得,这样美的像是一缕透明幻光般的女孩子,无论做了什么,都并非是不能被容忍的大错。
安娜似乎没有带任何演讲稿。
只是轻重不一罢了。
安娜朝着大家摊开双手。
“就像那枚我从来都不敢佩戴的科学与艺术十字勋章一样,我很清楚,包括这次演讲机会,都是我的长辈们在艺术领域所做出的贡献所带来的遗泽。所以我应该感谢他们。但做出贡献的并不是我,我只是好运的拥有这个身份而已。”
竟然会一点生动的小俏皮。
被伊莲娜小姐额头带着轻微的汗水,调侃似的说出来,忽然就显得没那么刺耳了。
所谓“马尔福少爷定律”无时无刻都在社会上发挥着作用。
“最讨人嫌的吉祥物,就是自认为自己很重要,喧宾夺主的吉祥物。”
哪怕你觉得她可能是演出来的。
“嗯,好吧,至少她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没我想的那样讨厌。”
其实多数人都是颜狗。
“很荣幸能在这样的场合登台,感谢奥地利主办方给了我这次机会,感谢布朗爵士提议愿意在这种场合和我做联合演讲,理论上我最应该感谢的应该是我的父亲、我的爷爷、我的太爷爷。感谢伊莲娜这个名字。”
她外貌看上去像是位高不可攀的冰雪女王。
但是当一个漂亮的宛如天使的小姐姐,此般谦逊踏实的说话的时候。
他们的观感肉眼可见的被迅速拉升了不少。
评论区那些怨气冲冲,对安娜充满偏见的网友们,在安娜毫不回避的把大家的不满和愤慨的矛盾点,全部都坦然的讲出来以后。
“所以,诚实的说,我在过去几周里,曾一直为这场演讲而感到惶恐不安。我害怕讲不好,又害怕根本没资格让大家去聆听我说什么。”
“最好再穿得赏心悦目一点,让大家合影时开开心心的。这就是做好一个吉祥物的全部工作。”
“毕竟,没有这个吉祥物一样的姓氏。我就只是一個大学毕业不久的普通职场女性,哪有资格和这些尊敬的大师们同处一个舞台呢?”
再这么干反而就被观众觉得他们在欺负人,没有同理心。
漂亮妹子在公众场合镜头下,天然就享有优势。
明明是同样的事情。
安娜站定,微微昂起头,笑着的说道:“看来,花重金所请来的美国的医疗康复团队,也不纯粹只是在浪费钱么。”
“现在开始想做个吉祥物了,表姐?”
“哼哼哼,你们就是整天在那里吹毛求疵,生下来家境好,难道是她的错么。你上,你还不如人家呢。”
“嗯,财富和容貌,不妄自菲薄的说,这大概确实是为数不多大家有信心我肯定能做好的事情。”
顾为经在平板电脑前,发表点评。
“这小姐姐说话挺真诚的。”
要是老杨这种秃顶大叔,上去舔着老脸说,他是来当合影吉祥物的卖可怜,搞不好会被人丢臭鸡蛋。
奥勒有点惋惜,也分外快意的撇撇嘴。
晚了。
要是当初。
烈马愿意被套上嚼头,骑在他的身下,那么到今天,伊莲娜依然会是整个西方艺术世界里最高不可攀的名字。
他们只是要掌握《油画》杂志社的控制权。
如果安娜是个漂漂亮亮听他指挥的吉祥物。
他们两方的股份加在一起,把布朗爵士扫地出门炒鱿鱼,也只是一句话的事情而已。
“很棒的演讲策略,非常机敏,不愧是我认识的那个安娜啊。”
布朗爵士此时心中却在暗暗赞叹。
要是他知道奥勒此刻正在想什么,定然会不屑的摇头骂一句精虫上脑的白痴。
安娜从来都不是奥勒这种奶油小生能拿捏的住的女孩。
也肯定不会愿意乖乖当位吉祥物,或者镌刻着“伊莲娜”这个名字的橡皮图章。
他把这当成了对方上台后,所选择的一种演讲策略。
很聪明。
既然联合演讲是他提议的。
他就一点也不害怕安娜上台后,对他的死缠烂打。
从资历,从年龄,从影响力上来说。
安娜都完全没有任何资格,和他打什么擂台,唱对手戏。
那只会把她衬托的像是个丢掉洋娃娃而大闹特闹的刁蛮小姐。
反而这种立刻作出无害、清纯的样子,表现的似是只讨人喜欢的漂亮吉祥物的选择,才让布朗爵士心生佩服。
进退有度。
既然清楚他大势已成,无懈可及。
伊莲娜小姐立刻争取把自己表现的完全没有攻击性,能尽可能的赢得在场的嘉宾,和所有直播镜头前的观众们的好感分。
最大程度的止损,让伊莲娜家族的公众形象不至于毁于一旦。
多少人想当吉祥物,还当不了呢!
能成为艺术的象征,也是一种无形的权力,只要挽回了家族的声誉,那么也就保留了一分,在未来绝地翻盘的可能性。
事不可为,能学会低头,而非一味的蛮干,更加需要智慧和勇气。
布朗爵士认为,他已经猜到了安娜的全部企图与打算。
奇怪……
明知道安娜都已经低头了。
而且,在她做任何事情,都无法对他的计划造成影响的情况下。
为什么,他心中还是一直隐隐的不安呢?
大概是布朗上台说的,将会彻底摧毁伊莲娜家族的宣言。
没能完全实现。
他生命中最辉煌的一天,终究不能像是希望的那般完美无瑕的原因吧。
“她太聪明了,不愧是您的侄女啊,可惜。”
理事长从座椅扶手上拿起了一瓶矿泉水,拧开瓶盖,准备润湿一下因为长时间的演讲,而变得焦渴的喉咙。
“……再次向奥地利组委会表达感谢,奥地利是我心目中的艺术王国,世界上最美丽的的地方。谁又不会对自己的祖国,拥有最深沉的热爱和情感,认为他们是世界上最美好的地方呢?”
台上的安娜小姐说道。
“有一个人说过。欧洲有三个大城市,伦敦、巴黎和维也纳。有两个心脏,巴黎和维也纳,但只有一颗最晶莹的明珠,那就是维也纳。伦敦是伦敦人的伦敦。巴黎是巴黎人的巴黎,唯有维也纳,是欧洲人的维也纳。无论你是意大利人,匈牙利人,希腊人、日尔曼人还是捷克人,都能在这里找到属于自己故乡的艺术印记。”
“这里是整个欧洲大艺术家的故乡,也是整个西方世界,最具有多元帝国气象的地方。”
安娜表现的非常有尺度。
很多人都以为她会对缪斯计划发表一些微词。
可看这副样子。
她似乎真的就准备把“吉祥物”这个角色扮演到底,登台来专门来唱赞美诗的。
这样也好。
很多嘉宾脸上都露出了笑意,暗暗的松了一口气。
这样大家每一方都可以下得来台,不至于把场面搞的过分难堪。
“好吧,我本来想告诉你,这是茨威格说的。人人都知道,他超爱维也纳的。可想想,我还决定老实的说真话,这句话是我编的。”
安娜脸上露出明媚的笑。
嘉宾们也善意的笑笑,呼应的鼓了几下掌。
但凡伊莲娜家族的女继承人识趣一些,不触及他们形成的利益联盟。
他们也是很乐意表现的友善,维持一份歌舞升平、其乐融融的和睦气氛的。
“编的不错对吧,完美的体现出了我们国家的骄傲。我知道总统先生心里恨不得把这句话抄下来,挂在自己的办公室的墙上。别害羞,我不会收您版权费的。”
这句话稍微有点针对布朗爵士的开场致辞的意思。
但依然能被算是温和的调侃与无害的玩笑。
所以大家继续很给面子的一起笑了笑,场面颇为热络。
坐在前排的奥地利总统,那个严肃的小老头,也一脸无奈笑意的摇了摇头。
“来自伦敦和巴黎的朋友们别生气,无意冒犯,两座城市我都去过,都非常的令人印象深刻,我提起这个事情,主要是想说,维也纳什么时候,从欧洲的心脏,欧洲的明珠,堕落成为了一座三流的城市了呢?”
“什么时候维也纳的影响力衰弱而变得无人问津,人们想起大都会,会想起纽约,伦敦、巴黎,会想起东京,京城、魔都乃至首尔,却只有在老年人们退休旅行,想起游览湖光山色,想听听交响乐,才会响起维也纳?”
“从什么时候,永恒的文明之城,变的像一张褪色的老照片一样,黯淡无光?”
咦?
安娜的声音清脆动听。
有些观众已经忽然惊奇的觉得,这赞美诗念着念着怎么跑调了,还有些观众沉浸在女孩美妙的声线里没有反应过来。
“有些政客说,是因为维也纳保留着她高贵的格调,像是《蓝色多瑙河》一样悠扬舒缓,不愿意融入快节奏的都市生活中,所以它才会显得如此格格不入。有些学者,告诉小孩子们,是因为工业中心从欧洲转移,整个欧洲的集体衰弱。或许都对,但看今天每个人都鼓掌鼓的很热烈的样子。”
“或许有必要提醒大家一下,民族记忆中,那最不堪回首的伤疤。”
整个新艺术会场中央里,观众们脸上的表情开始变的不对了。
然而。
这短暂的一瞬间。
上千人的嘉宾、媒体以及观众里,真正反应过来这次年会会向着不可挽回的灾难性态势发展的,只有两个人。
一个是奥地利的总统先生。
他纯粹是因为高级官僚的职业敏感性,听到“维也纳的衰落”时就觉得要糟糕。
这次本来是以艺术庇护者的身份,来刷好感度的,结果他意识到可能要一脚直接踩在能把大家炸上天的大地雷上了。
总统后背猛的伸直起来,立刻掏手机,想要给他的政治幕僚发短信。
妈的。
早知道如此,开幕致辞完就该直接溜的。
不,不不不。
要有人告诉她,这一代的伊莲娜家主这么疯,艺术与体育部爱派谁出席,派谁出席。
他自己早就有多远润多远了,打死也不来搅和这摊大狗屎。
另外一个。
就是在这一刻,彻底想明白安娜要做什么的布朗爵士了。
正在喝水的理事长差点被呛死。
他一口矿泉水就喷在了隔了一个座位的里森女士的脸上了。
“Bitch!”
里森女士脸色浮现出了愠怒的神色。
Fuck、Bitch、Idiot……纵使这个词似乎看欧美电视剧的时候,觉得思空见惯,有些美国家庭,在大家围坐在餐桌前,吃完最后一片吐司以前,就能被反反复复的说上十遍。
但在欧洲。
对于布朗爵士这个身份阶级的人来说,依然无法被接受的。
他这种温文尔雅的老绅士仅仅从嘴里吐出类似的词汇,都会显得相当低俗跌份。
旁边目睹这一切的画廊主们,也对布朗爵士吐了里森女士一脸水,还要骂人家是婊子的行为困惑不以。
布朗爵士根本来不及解释。
他惊怒不已的站起身,就想不管不顾的阻止这次演讲,至少要告诉主办方,停止直播。
掐断直播信号是严重的播放事故。
但是,比起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情,根本就是鸡毛蒜皮般,不值一提的事情。
但当布朗爵士意识到这一点时。
已经晚了。
“1938年3月15日,德奥合并,当德国元首走向霍夫堡,发表属于‘日耳曼人的纯洁奥地利’获得了重生,高贵的日耳曼民族性得到拯救演讲的时候。2.4万名狂热的市民齐聚在代表国家象征的英雄广场的青铜雕塑之下。”
他只听台上美丽的吉祥物依然面带笑意,用清澈的,悦耳的,好似清泉流响一般唱歌般的声音,说道。
“他们热烈的鼓掌,欢呼。”
“他们一起将右手平伸,高喊heilhitler!”
“这是我们整个民族历史上最耻辱的一幕,维也纳的没落从不无辜。”
“它抛弃了文明,因此,文明也抛弃了它。它背弃了多元民族的属性,背弃了用包容的姿态拥抱了整个世界,所以世界,也不再张开怀抱拥抱它。”
安娜缓缓的吸气。
她目光平静的扫过会场,毫不顾忌的盯着那些看着她,目光喷火的人们。
“若是我们无法从历史中学到足够教训,那么我们就无法长大。”
“当欧洲美术年会又一次的回到奥地利,八十年前的一切,都正在我们的身边重现,正在你们刚刚的欢呼和掌声中重演,只是从维也纳,来到了大家脚下的格利兹。”
“庸俗艺术和堕落艺术是不是很像?卓而不群的少数人,是不是和纯净而高贵的日耳曼精神很像,探寻缪斯女神的神喻,又和去西塞罗群岛上的圣洁的寻根艺术(注),有何不同?”
(注,神话传说中海岛上生活着一群金发碧眼的纯种欧洲人。他们代表了欧洲最原始的种族认同,以上说法,都是二战时期德国最经典的政治艺术宣传语。他们认为高贵而野蛮的原始日耳曼人,是世界最精英的族群。)
“如果今天,我在台上宣传让大家打击堕落艺术,让大家做一个高贵的原始人。让大家去维护整个欧洲艺术的纯洁性。从而走向辉煌璀璨的未来。大家还会欢呼么,大家还敢鼓掌么,很多人拔腿就往外跑都来不及。”
“为什么相同的做法,换一套说辞,大家就变得欢呼雀跃了呢?只是布朗爵士他没有在鼻端留一撇标志性的卫生胡么?”
安娜又一次笑笑。
这一次。
没有一个嘉宾能从她的笑容上感受到暖意。
“当大家从八十年前被迫害的一方,变成压迫别人的一方,于是,伱们就变得欢呼雀跃,兴奋不已。我上台想当吉祥物,可就算只是个艺术吉祥物,我也为此感到深深的耻辱。”
她的声音在整个会场里回荡。
偌大的新艺术中心里,似乎一刹那就变的静俏俏的空无一人,只有台上的一个年轻演讲者的声音。
没有人知道该说什么。
主办方自己都懵了。
全场的大艺术家们一起都被骂成“Nazi”该怎么办?
没有任何预案。
他们甚至都不知道,是否应该要立刻中止年会现场。
连正在收看年会的顾为经也都呆住了,他清楚的看到繁忙无比的TIkTok直播间,有一个瞬间连所有评论都消失了。
整个世界都在某一刻变得安静了下来。
紧接着。
就是成百上千的评论留言,在同一瞬间爆发开来。
“Woc,见证历史了。”
“欧洲美术年会变为极右翼聚会?这算超级重量级的时政新闻了吧。威尔·史密斯奥斯卡典礼上的表现,和这姑娘的做为想比,简直弱爆了。这哪里是扇主持人耳光啊,伊莲娜小姐这是拿着把大砍刀,往台下的大师们的颈动脉上砍啊。”
“我只知道,这才欧洲美术年会的收视率和关注度,一定要爆炸了。”
“什么仇,什么怨啊。台下那些人恨死他了。”
“这也太勇了吧,她是要托着整个上流艺术届一起自杀啊。演个讲而已,没必要把双方搞成杀父仇人吧。”
曹轩饶有兴趣的打量着台上的突发事件,老爷子眼眸微眯,不知道脑海中在想些什么。
“老爷子,您可真有先见之明啊,咱没签《油画》是对的,这个大屎盆子扣身上,要是洗不干净,身价都不是腰斩了,直接……直接照着脚脖子砍了。英明,英明。”
老杨由于过度震惊,下意识连最惯常的舔都舔没舔利索。
他目光呆滞的望着演讲台,嘴里喃喃自语。
“牛皮。太牛皮了。”
谁也不知道,他说的是曹老,还是台上的那位伊莲娜小姐。
互联网上有个名梗。
奥地利最成功的地方,在于让世界把贝多芬当成了奥地利人,把小胡子当成了德国人。
这个梗是有写实的地方的。
虽然很多场合下,奥地利都非常愿意被人当成是二战的受害者,但他们在战争期间,和德国合并,并扮演了非常不光彩的角色,也是不争的事实。
这几乎是整个国家最大的,不愿意被人所提及的历史包袱,拼命的想摆脱二战时那堆破事所带来的影响。
却在此刻。
被安娜·伊莲娜当着全世界所有观众的面,在如此重要的场合,当众毫不留情的捅破。
脓水四溢。
溅了台下所有缪斯计划的参与者们,满头满脸。
第四百二十章 天使
西方艺术领域。
既然有获奖风口存在,就会有不能触碰的雷区。
战后现代艺术,最大的雷区有两个。
一个种族问题,一个是二战Fascist的那档子事,本质上两者也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说是一码事。
不管事实上是不是如今欧洲右翼在民间也开始抬头。
保守主义盛行。
但给全世界造成了莫大的苦难的战争罪行,很好的仍然被牢牢的钉在不可原谅的耻辱柱上。
这是战后世界秩序的基础,也构成了所有国家共通的艺术伦理的基础。
天底下最大的政治正确。
私下里日本会有恶心的政客美化战争罪行,欧洲也有脑残的地下团体继续搞种族论那一套,这都是真的在发生的事情。
“婊子,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它已经完全超出了艺术风格的范畴。
直到他正踩在了核弹上了。
他可能觉得自己很Real,很特例独行。以前就因为戏谑调侃黑人问题,让威尔史密斯的儿子愤怒的在会场摔袖离去。
布朗爵士从人生的荣耀顶点,到被前所未有的巨大舆论危机所笼罩,就只过了短短的不到20秒钟。
自己宝贝的“缪斯计划”要有大麻烦了。
民间对艺术从业者往往无比的宽容,对他们的道德约束较低。
他的第一反应就是。
侃爷的风格就是经常喜欢在各种场合说一些非常冒犯性的言论。
什么狗屁超级画廊都不顶用。
他职业生涯踩了各种各样的地雷,简直整天就在雷区里蹦迪,公关团队三天两头的吃着速效救心丸出来道歉,擦地。
BOOM!
渣一点可以忍。
高古轩敢卖,高古轩被丢臭鸡蛋。
椰子一年就是能挣十数亿美元的潮牌。
但反正在官方场合。
敢碰这种东西的人,是绝对必死无疑,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的。
忘记历史,就意味着背叛。
疯一点,有精神病看上去更像是专属于艺术家的美德。
巴尔蒂斯晚年被曝光出有恋童癖的嫌疑,作品都有人买。
里森敢卖,里森关门。
他彻底越过了公众所能容忍的耐心底线,把自己炸成了漫天的碎片。
黄泥掉在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
经纪人喂多少颗速效救心丸,都抢救不回来他已经成为了一具尸体的职业生涯。
阿迪再心痛,该扔也得扔。
可沾了这两种东西,不开玩笑,你真的就会被封杀掉,作品还能不能合法售卖都两说。
布朗爵士现在很需要一粒速效救心丸。
完了。
可人家侃爷自己就是一个庞大的利益团体,人类有史以来最有钱的黑人,可不纯是侃爷的自吹自擂。
几乎任何一个有品位的收藏家,也都会对此产生本能的心理反感。
在安娜在台上说出阿道夫的名字的时候,老爵士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手给掐住了,差点心梗猝死掉。
天旋地转。
这也是真的铁律。
侃爷打了个擦边球,就把他打没了。
而安娜这是直接拿着加特林,往台下没有任何回旋余地的全体扫射了。
而每一次,他都因为艺术家的身份,全身而退,还吸引了不少粉丝。
不,
顶着这种东西在头顶,再有名的画家的作品也一百美元都卖不出去。
侃爷被万人喊打,就是個很好的例子。
布朗爵士组建的是一个庞大的利益团体。
很多人不清楚。
一幅画卖一百万美元?
拍死侦探猫顶多算是给华美的冠冕染上了一滴苍蝇血。
而伊莲娜小姐这一下,直接把他的公众形象一头按进了牛粪车里。
有些东西就是真洗不清。
不管这件事的结果如何,他都将一生笼罩在“像小胡子”的评价阴影下。
如何的申辩,解释多少次,结果大概率也只是公众形象永远带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臭味,还是一个处理不好,就边过街老鼠,迎风臭十里的区别。
他恨啊。
他恨的想把台上的伊莲娜小姐扯下来千刀万剐。
也想把那个提议做联合演讲的自己,拖出来千刀万剐。
他心中除了怒火万丈之余,更大的感受是困惑。
是的。
布朗爵士很困惑,也很茫然。
WHY???
纵使他的脑子都要想的炸掉了,复盘一千次,一万次,都想不明白,安娜为什么要这么做。
疯了吧!
有事好好说嘛!
谈,都可以谈的姐姐。
世界如此美好,你却如此暴躁,拖着大家一起自杀是要干啥呢?
“你要脑子有病,说出来啊,说出来我就跑了,悄咪咪挣自己的钱。绝对不这么大摇大摆的欺负你,可咱也不能一言不合,就变身炸弹人啊!这也实在太离谱了。”
布朗爵士愤怒、恼火……且分外为委屈的恨恨的捶了一下扶手。
这种不讲道理的女疯子。
最讨厌了!
他输得好冤枉。
安娜这个行为,可不是年少康熙除鳌拜,扫除佞臣,重振朝纲的行为。
她会是得利者?
别逗了。
安娜是把所有伊莲娜家族残存的威望,一把火用最灿烂的方式点燃,穿到身上张开双臂扑过来,毅然决然的带着大家一起玩完的节奏。
她宁愿烧死自己,也要拖他们所有人下水。
在这几秒钟,在她抛出这个“大逆不道”的说法这一刻。
安娜一定是过去几代人里最受关注的伊莲娜家主。
什么BBC、NBC、CBS、CNN……
西方世界所有主流的电视新闻节目,都一定会争相报道今天的新闻节目。
看媒体区的那些记者们,一个个都在兴高采烈的向上司发短信,面色潮红,激动的几乎快要高潮的样子,就知道。
他们全都爽翻天了!
无敌惊爆的大新闻莫名其妙就砸在脑袋上了。
欧洲美术年会再如何受到关注,也只是一个艺术版块小圈子里的事情,顶多在这一届,受到了些经济学相关领域的关注。
忽然之间。
它就在记者的眼前变成了一个超级时政热点。
为了这种新闻消息。
记者们宁愿赤着脚跑到南极,也要完完整整的把它全部报道出来。
最直接的反应就是年会的实时收看人数。
刚刚发生了什么,有些反应快的人已经在推特发了出去,小圈子里各种呼唤亲朋好友收看直播。
电视端的收看人数,在长达三个小时的年会开幕演讲里,实际上已经在逐渐下滑了。
这一刻所有报道年会现场的电视台,收视率都开始重新攀升。
行动速度更快的是网络直播。
好几个互联网平台,后台的工作人员都非常迅速的给了热点速递,在客户端主页最醒目位置安排上直播间的传送链接。
更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网站,挂上了诸如——《惊天现场,艺术家年会变为极右翼活动?》。
这种充满噱头的直播间标题。
无数正在闲遐时刷视频的观众好奇的涌入,在评论区询问发生了什么。
短短的半分钟之内。
顾为经就眼睁睁的看着他所在的TIKTOK直播间的观看人数迅猛的上涨了上千人,并朝着3万人的大关涌去。
这还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可以说。
从1918年哈布斯堡家族出逃。
不。
甚至更早,从十九世纪伊莲娜家族退出欧洲政治核心之后上百年的岁月中,它的家主从未如此刻的安娜这般受人关注过。
瞬息之间。
她再次牵动了整个欧洲此刻的时政热点风云。
好像时光在此倒流。
伊莲娜伯爵最巅峰,最荣耀,最瞩目的时代,走在德、奥、英、法皇室之间,长袖擅舞成为报纸宠儿的年代,又回来了。
但这只是暂时的。
短暂的璀璨的代价,是燃烧掉了祖辈所积累的所有好人缘,所有人脉关系网,所有在上流艺术圈的影响力。
现实很多时候,充满了黑色幽默。
布朗爵士嘴里说要向世界宣战,事实上,他团结了上流艺术圈的大多数人,只想踩死一只可怜的小猫,以示威严。
伊莲娜小姐说,她要当一个让大家开心的吉祥物。
却直接酷烈且决绝的带着这些大师们,一起跳下了悬崖。
从她走下台的那一刻。
她就是所有“缪斯计划”加盟者的敌人和寇仇,不死不休的那种。
这也就意味着。
伊莲娜小姐成了让目前整个上流艺术圈最恨之入骨的存在。
很多人和布朗爵士就是纯粹的利益联盟。
有操作空间的话,他们非常愿意《油画》和伊莲娜家族两不得罪,左右逢源,从两边得利。
现在。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
大家就彻彻底底成为杀父仇人了。
为刘氏者右袒,为吕氏者左袒。
其间没有任何可以转和斡旋的空间。
骂人家是“Nazi”,在艺术圈,和奔着要人命去。
没有两样。
布朗爵士是小胡子,我们一个个是什么?
盖世太保么。
要是舆论认为你是对的,缪斯计划的成员就都挂了。
这玩意就和爱泼斯坦的私人萝莉岛的客人名单一样,和死亡笔记一个效果,点谁谁社会性死亡。
萝莉岛的名单还得警方查。
缪斯计划的艺术家名单,布朗爵士刚刚在台上大摇大摆的念了五、六分钟呢。
在大艺术家心中,职业生涯的社会性死亡,也和人真正的死亡,没有太大的区别了。
不好意思。
我们不想挂。
就只好彻彻底底,想尽一切办法的去踩死你了。
之前里森女士还想请她过来作艺术总监,高古轩还偷偷挤眉弄眼的给安娜发短信。
现在看看这些画廊主们阴沉似水的脸色就知道。
此刻谁和伊莲娜家族勾勾搭搭,就是和所有人一起为敌。
就算双方没有实质上的私人恩怨,也只能似是躲避瘟神一样,有多远跑多远。
伤敌一千,也自损一千。
缪斯计划有大麻烦,伊莲娜家族同样有大麻烦。
一明一暗罢了。
说不好,谁的麻烦更大。
所以布朗爵士搞不懂,他觉得安娜疯掉了。
从损益比来说,她在台上这么干,自绝于艺术世界,明显是亏到姥姥家的行为。
无差别伤害所有人的自杀式行为,对安娜有任何好处么?
布朗爵士想了半天。
他发现。
这件事情从头到尾,唯一一个纯粹的只受益者,竟然是……那个在他心中,根本不值一提的侦探猫。
这只小猫都已经被钉上了十字架。
安娜这么一炸。
简直像是天使宁愿全身燃烧着烈火,也要冲上去,把它从处刑台上小心的抱了回来。
原本侦探猫根本就没有资格和他布朗爵士相提并论。
现在好了。
如鲠在喉都不足以形容布朗爵士的心情。
侦探猫不是卡在他嗓子眼里的鱼刺,而是卡在他气管上的苍蝇或者大便。
吐也吐不出来,吞也吞不下去。
关键还巨tmd恶心。
以后但凡侦探猫参加画展,没获奖,公众就会觉得布朗爵士是个Nazi,是邪恶的小胡子。
获奖了,就是在啪啪啪的狂抽布朗爵士的老脸。
只要参加一次。
就会被翻出来抽一次。
想到这样暗淡无光的未来,布朗爵士只觉得心脏一阵疯狂的绞痛。
“莫非,安娜是为了那个小画家这么做的?”
本着最大获利者就是主要动因的政治原则,理事长脑海中下意识的出现一个推断。
然后。
即使在心情如此阴郁的状态下。
布朗爵士也忽然笑了出来。
他当着所有身边愕然不解的眼神,当着全球电视直播镜头,像是气急攻心走火入魔一样。
面容扭曲。
无声的笑弯了腰。
他缪斯计划的失败。
整个西方艺术届大师们职业生涯的大危机,且随时都会从大危机,演变成大丑闻的舆论事件。
安娜·伊莲娜决绝的自我主动毁灭。
仅仅……
是因为侦探猫这样,最上不得台面,不值得在场任何一个参会者,拿正眼去观瞧的阿猫阿狗?
她也配。
布朗爵士与其去相信这个,还不如去相信,安娜纯粹是脑子抽筋了呢。
要知道。
对方付出的可不止是得罪艺术圈的代价,她还很可能得罪了整个奥地利的政府。
历史包袱这种事情。
想要甩脱遮掩,需要几十年的粉饰。
想要被揭穿,只需要一句话的事情。
奥地利这么多年,拼命的想淡化处理,去成为风光霁月的艺术国家,文艺青年们的圣地理想家。
把二战的包袱全都甩给德国邻居,而德国也被这个包袱压得抬不起头,无论经济发展多么强劲,在欧盟的成员国中做出了多么大的贡献,也当不了欧洲老大哥。
好不容易钉子有松动的痕迹。
结果。
就在自己家门口,被自家漂亮小姐姐,在最重要的大型公众活动举办场合,拿着锤子毫不客气的叮叮当当的给敲了回去。
【2.4万名狂热的市民齐聚在代表国家象征的英雄广场的青铜雕塑之下,高喊,heilhitler!】
光这句话在国际上的影响,所带来的致命影响,未来去花费十年,都未必能被洗刷干净。
旁边那位总统先生,肯定也是觉得日了狗了。
心情搞不好比他还忧虑呢。
他最多是被人骂。
而安娜,这个主动戳破脓包的人。
走在大街上碰上了那种狂热的保守民族主义分子,被打黑枪了都是有可能的。
想到这里,布朗爵士忽然觉得,他的心绞痛好像好了不少。
“冷静,冷静。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嗯……本来缪斯计划只是一个松散的利益联盟。高古轩这些人每一个都是野心勃勃之辈,心中肯定都想着取代我。虽然现在场面很糟糕,可如果能借着伊莲娜家族的外部压力,彻底的在我麾下拧成一股绳,也未必是一件坏事。”
布朗清楚,“未必是一件坏事”这说,不过是在胸中安慰安慰自己罢了。
现在的场面糟糕到不能再糟糕了。
可有些事,就算是亡羊补牢,做了也比不做好。
他从来都是个果断的行动派。
掏出手机,开始给奥勒发消息。
“阻止她,我知道你们克鲁格银行在新闻领域,一直有自己的人脉。动作快一点,现在每一秒钟都很终要,行动更快的人,才能获得胜利!!!”
他输入几个字母。
又嫌这样的效率实在太慢了。
直接播通电话,把手掩在嘴边,防止将来有人回看视频的时候,通过录像读出他的唇语。
电话一接通,他就压低声音焦急的说道。
“怎么可能。你以为银行家是上帝么!我是认识几个好莱坞的新闻记者,报刊主编,但这是时政新闻,又不是哪个明星在咖啡店里和别人约会的花边八卦!现在不是1930年的欧洲,没有哪个大亨在新闻届有这么大的影响力,可以压下这种消息。”
“光是现场的重要媒体就有不下二十家。各种消息,已经开始在互联网乱传了。再说,伱当我表姐是什么人,她在奥地利的媒体界,也是很有人脉的。”
奥勒的声音听上去比他还要懊恼。
“狗屎,狗屎,狗屎。是你提出联合演讲的提议的,你要为这件事负责。我们是投了非常多的钱的,现在,爵士!我们全完了——”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
布朗爵士捏着头皮,忍住冲过去揣几脚,这种毫无担当,现在就开始想要推卸责任的傻逼花花公子的冲动。
“闭嘴,还没完,现在还没有。”
“那是以前,此刻,整个奥地利政府都会站在我们这边,他们别他妈的想甩下我们抽身离开。为了你那该死的投资,千万不能让该死的主流时政媒体,把他妈的该死的‘Nazi’的帽子,扣在我们的头上,懂嘛!不能阻止新闻的扩散,就要让主流舆论,站在我们这边!”
很难想象。
一个人能以这么低的声音,表现出如此愤怒的语气。
连奥勒都被布朗爵士那一大串粗俗的“该死”和“他妈的”吓住了。
“艺术新闻是我的主场,你不用管。关键是主流舆论的战场,你做不到,就让克鲁格先生打电话,我他妈的才不管你爸是要把电话打给默多克、英国首相或者中情局,就算是打给外星人我也不管,让他去买新闻,让他去请网络水军,无论花多少钱,无论代价是什么。我们都必须要赢得这场舆论战争。”
“你说的很对,我们他妈的花了很多钱,是他妈的很多很多很多的钱,我们将要拿出20亿美元,作为对未来艺术的慷慨激励。那贱人凭什么在台上,空口白牙的诬陷我们。她又做了什么!”
布朗爵士慢慢冷静了下来。
“稳住,奥勒,稳住,很多人都会在这件事上帮我们的,优势在我们。无论怎么想,我们都有舆论的主场优势。”
他按断了电话。
伊莲娜小姐依然像一尊安静的吉祥物一样,站在台上。
她的一句话。
将整个艺术世界的秩序炸成了一团乱麻,似是暴雨洪水下的蚁穴,所有人都在忙碌的想要逃生。
唯有她这个始作俑者,平静的望着会场里发生的一切。
聚光灯下的演讲台,细微的灰尘漂浮在空气之中,它们被气流带着从伊莲娜身边滑过。
从下方远处的镜头里看上去,在视觉的错觉中,那些金灰在漫天飞舞,在沿着光柱向着天空浮去。
这一幕真漂亮。
像是天使在剧烈燃烧下的升华,正在金色的光线中,缓缓的飞散。
“啪啪啪!”
突兀的掌声在会场里响起,就像寂静的夜里,突然响起了广场舞劲爆的音乐声。
刚刚那一分钟的沉默中。
议论,震惊,愤怒,不可置信,心丧若死,气急败坏……
整个新艺术中心的会场里,从兴奋的记者到狂怒的嘉宾,就像是一幅市井百态的众生像。
什么样的人都有。
独独没有一个人鼓掌。
曹轩只是饶有兴致的欣赏着这一幕变故,当好一个舞台剧外,事不关己的好观众。
老杨更是不会冒着天下之大不韪的风险,在这种时候乱鼓什么掌。
现在你鼓掌就意味着往死里得罪了一大群人。
有人拿枪逼着他,老杨都不敢鼓的。
嘉宾们都一起震惊的看着场内,掌声传来的方向。
“有趣,太有趣了,也太漂亮了。我喜欢她,大爱!做我的模特,让我给你画张画吧。”
第四百二十一章 艺术之声
“求求你了。我给你十万美元,不,不不,我给你一百万美元。呃……也不知道我的银行账户里,还有没有这么多钱。都给你了。就现在,就此刻,来吧,我们走。太棒了!实在太棒了!你就是我梦想中想要的模特。”
“这真的太漂亮了。画板,画板呢,为什么没有人给我找画板来?”
那个没脑子的家伙,站起身,展开双臂,风衣的衣襟随着他的动作,大幅度的摇晃。
像是一只嘎嘎乱叫的挥舞翅膀疯鸭子。
又似是一位欣赏完世界上最杰出的戏剧,而被征服的狂热剧迷粉丝,恨不得冲上去亲吻主席台上女主角的靴子。
就差眼含热泪高呼“Bravo!”了。
大家把目光落在这个人身上。
所有人嘴角忍不住都同时抽动了一下。
预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人物。
缪斯计划的首席领军艺术家——亨特·布尔。
这位老哥是因为要求被拒绝而恼怒?
觉得明明有更加伟大的艺术工作就在旁边,伊莲娜小姐却执着于给大家演讲这么庸俗般的事物而咒骂。
布朗爵士忍不住嗤笑了一声。
已经不再是他所代表的主办方,所能决定的了。
听到这里。
“这是您的长处啊,在布朗爵士面前说这些,她是想要教鱼如何去学会游泳。”CDX的画廊主,在旁边没好气的说道,“她完全挑错了战场,太天真了。她真以为还是她太爷爷在艺术领域一言九鼎的年代吗。先从艺术媒体把她批驳的一无是处,再从主流媒体战胜她,这就是我们的反击。”
有一天。
新艺术中心的馆长,在场边俏俏挥挥手,赶走了跑过来不知道是否应该以扰乱会场正常秩序的原因,抓住亨特·布尔的肩膀,把他请出会场的安保人员。
“艺术是什么?什么才算是艺术?什么不是艺术。有没有一条能够经过时间锤炼,经久不衰的黄金标准,能够准确的区分高雅和低俗的区别?”
还是成为一个大丑闻和笑柄,为持续五十年在欧洲各国轮流举行艺术家研讨聚会的学术传统,画上一个极度不光彩的句号。
他单纯的在回答,所谓艺术,就是一团狗屎?
“回去吧,不要再添乱了。他们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他的语气很平静,眼神中带着说不清是深邃至极的清澈还是纯真到无可理喻的愚蠢。
好吧。
安娜朝猫王先生轻盈的笑了一下,点点头表示感谢。
很难想象。
“Itistheshit。(是一团狗屎?)”
“你们难道还不清楚,先生们,现在哪里还有所谓秩序可以维持呢。”
猫王布尔嘴里低低的轻叹了一句。
真当艺术教皇和你闹呢。
将问题再次抛给场内的众人。
还是……
从任何角度来说。
这家伙是真的疯。
甚至很多人都没分清。
至于到底会成为有史以来,最经典,最伟大,最被人津津乐道的一届年会。
她怎么敢在布朗爵士最核心的学术领域里兴风作浪。
盈盈一笑。
他此般难堪仅仅是因为被不按常理出牌的安娜,直接扣了顶“Nazi”的大黑锅在脑袋上。
继续一口接着一口的抽烟去了。
要论关于“艺术”定义的学术之争,普天之下就没有人会让他畏惧。
从伊莲娜小姐说出那句话后,一切就像是记不清还原次序的魔方,彻彻底底全部都乱套了。
某个穿着灰扑扑风衣,流浪汉般的男人,说出SHIT这個单词,竟然能让联想起和得道老僧颂念“阿弥陀佛”的佛偈一样,清新自然,意味深远。
布尔终究没有真的冲到舞台上去纠缠,被拒绝后的他,臊眉耷眼的重新找了旁边一个座位坐了下来。
好在。
“黄口小儿,想搞艺术理论的辩论,这你一点戏都没有。再过五十年再来吧。”
“谢谢您的赞美。不过,我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讲完。艺术是什么?布朗爵士既然抛出了这个问题,那么,我想,我在这里,也应该要有自己的答案。”
“一个根本不懂艺术为何物的无知富二代,把缪斯计划和二战德国并列在一起,有任何信服力么!”旁边有人低笑着搭腔,“这是赤裸裸的政治陷害,布朗爵士会让所有公众都清醒的意识到这一点的。”
可怜的兼职主持人摇头,无比迷惘的说道。
必须承认,这种深入骨髓的神经病程度,真的不是正常人可以随便演出来的。
面对整个会场里这种群魔乱舞的场面,馆长选择彻底放弃治疗。
安娜侧过头。
这次的年会影响力真是爆了。
在大家士气低沉的现在。
他们确实太需要一些振奋人心的消息给自己打气,去挽救岌岌可危的艺术联盟了。
就算想拖着他们一起完蛋。
以伊莲娜小姐势单力孤的情况,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她在棋盘上刚刚下了一记天马行空般,与敌偕亡的惊艳无理手。
似乎又不智的挑选了一块错误的战场,一头撞在了最硬的铁板上,这就是一个看上去很符合大家期盼的好消息。
“呵。”
布朗爵士也冷笑了一下。
“放心好了,我可以一边收看着电视新闻吃早餐,一边在餐巾纸上默写着毕加索的全名(注),在往蓝梅煎饼上抹枫糖浆的功夫,骂哭十个比她更加经验丰富的艺术编辑。她算什么东西。”
(注,毕加索的全名非常的长,有接近一百个字。)
“期间还绝对不写错一个字。”高古轩接口。
大家都轻轻的笑笑。
压抑到了顶点的沉郁气氛,在这个小玩笑的调节之下,立刻就变得松快了不少。
把这件事情变成单纯的艺术之争。
是他们现在所能预期到的最好结果。
无论安娜给出多少的例子,怎么论证侦探猫的作品格调高超,技法出众。
他们就能立刻举出十倍的例子,论证侦探猫的作品就是不够“艺术”。
布朗爵士信心满满。
他清楚,安娜的学术素养远远没有他所形容的那样不堪。相反,“伊莲娜”这个姓氏在带来荣耀的同时,很大程度上也遮掩了她本身的优秀和努力。
那又如何?
艺术骂战和明星撕B,颇有些异曲同工的感觉。
说句不好听的。
什么是艺术?
这种根本没有正确答案的问题。
本质是未必是在比较谁说的对,而是在比哪方的声音更大,更能蛊惑更多的粉丝。
“印象派是记录阳光和空气的美学。”——这句格言,就能让范多恩小丑一样下不来台,是因为比起树懒先生、泰勒美术馆的大馆长唐克斯。
范多恩手里不掌握话语权罢了。
而布朗爵士这一大帮大佬们坐在一起,他们手中握着艺术话语权?不,他们就是艺术这个概念的化身啊!
安娜怎样口灿莲花。
当她去选择和裁判辩论的时候,她就已经不可能赢了。
“刚刚布朗爵士演讲的时候,我在台下想了很久很久,最终从心中得到了一个结论。”伊莲娜小姐等待了几秒钟,然后才自问自答道。
“答案是……我不知道。”
她直率的说道。
妈的。
台下正红着眼睛,准备以学术权威的身份,给予凶猛一击的老大叔们,被这更加凶猛的神转折,瞬间雷倒了一大片。
“好吧。我现在真的能理解,亨特布尔为什么喜欢她了。这两位纯纯的都是脑子有病。真是一类人。”高古宣擦着鬓角的汗,“这也算是有自知之明了吧。”
“不是,这么严肃的场合,她是专门跑来讲冷笑话的么?”
老杨一口气没理顺,差点呛着直咳嗽,笑着和曹老打趣。
“安静,好好听下去,学着点。”
曹老没有笑。
他点了点一下手中那张唐宁通过助理转交给他的纸片,玩味的看了老杨一眼,不再理会他,重新把视线移回主席台上。
小老头子幽幽的说道:“就算是人情事故,伱自觉最玩的转的领域,人家的那段位也要比你高多了。”
咳咳。
老杨瞬间坐直身体,惊出了一身冷汗。
这次。
他是真的被呛差气了。
座位分区那边聚集起来,坐在一起缪斯计划的团体高层中,也有好几位大咖没有笑。
包括了布朗爵士本人。
安娜说她不知道答案的时候,理事长就不笑了。
他眉头微锁,目光灼灼的盯着台上的年轻女人。
此时无招胜有招。
不管安娜搞出什么样的说辞,布朗都有信心能够随手破之。
可如果伊莲娜小姐压根就不出招。
他又能怎么破呢?
但是想要用一手漂亮的以退为进,一句“我不知道”不够。
还远远不够。
“在我20岁时进入《油画》杂志工作的时候,当时视觉艺术板块的原栏目高级编辑,列宾美术学院的终身教授,谢尔盖·伊万诺维奇教授荣休。在交接的时候,伊万诺维奇教授只留给了我两样东西。办公室的抽屉的钥匙,以及一本书。”
“那是一本教授这么多年以来一直带在身边的书。不是《圣经》,也不是某个风霜斑驳的珍贵绝版美术图鉴。是一本苏联科学院出版社在1983年所引进的俄文版的《银河系漫游指南》。”
“《银河系漫游指南》是世界上最畅销的科幻之一,文风诙谐幽默。在场的大多数人都应该读过,讲述了全宇宙人们集中起来力量,想要得到宇宙的终极伟大问题的答案。于是造了一台名为“深思”的史无前例的超级计算机,运算了整整七百五十万年的时间。最后得到了一个答案。”
“42,简简单单的一个数字。”
安娜不急不缓的娓娓道来。
“深思告诉人们,42就是宇宙终极伟大问题的最终解。代表了一切的一切。可这一刻,人们在茫然的发现,到底什么是一切的一切呢?什么才是‘终极伟大问题本身’呢?人们发现自己并不知道。深思也无法运算出结果。”
“伊万诺维奇教授告诉我,这是他一生中所读过的最幽默,也最迷人的故事。这本看上去和艺术毫无关联的书,却是一则涵盖了艺术学者这整个行业的寓言隐喻。”
“那位老先生告诉我,若是几十年的工作让他得到了什么接近真理的东西,那么就唯有一点。那就是,问题本身有时候很可能要比答案更加庞大且复杂。”
安娜轻声说道。
“艺术学者这一行业的真谛在于找对问题,而并非给出自己的回答。”
“每个人的才能都是有限的,谁也不是全知全能的上帝。因此,找到一个足够深刻、有洞见性的、直面本源的问题,本身甚至可能要比尝试回答出这个问题,更加重要。”
“他说,当你想要尝试对某一个问题,对所有公众以杂志社的编辑身份做出回答的时候。不妨先问问自己,你真的了解这个问题么?”
“老先生的教诲,让我至今受益良多。”
安娜清澈的声音悠悠的穿过美术馆会场内的巨大空腔,传过蓝色的透明玻璃和闪烁变换着古斯塔夫·克里姆特作品的霓虹灯带。
向着天空飘去。
在互联网的光纤中飘远。
从全世界的各个角落,传来缥缈的回声。
“艺术是什么?这个问法是在太飘渺空洞了,与其问艺术是什么?不如去问,到底是谁的艺术。”
“艺术,是谁的艺术?古罗马壁画上绘画角斗士战斗的艺术,是带着镣铐的奴隶们的艺术,还是在剧院里欢呼雀跃的奴隶主们的艺术?雅典人曾为迈雷托士塑像,将他把不敬神明的苏格拉底控诉至死的行为奉为英雄。迈雷托士赢了,他永远赢得了和讨厌的苏格拉底的辩论。他的大理石塑像高高矗立在雅典城邦里一百年。”
“可是一千年以后,两千年以后。如今卢浮宫中《苏格拉底之死》的名画上,那个失败者,成为了被人们所永远铭记的胜利者。”
“一束阳光照射在苏格拉底的脸上身上,裸露瘦弱的身躯下是坚强的意志力,是面临死亡的毫不畏惧。”
舞台的灯光打在年轻女人的脸上。
把她照耀的像是一尊熠熠生辉的大理石雕塑。
“歌颂迈雷托士的雕塑,和歌颂苏格拉底的画作,谁是高雅的,谁又是庸俗的?公元前400年的雅典人,知道他们曾引以为豪陶片放逐法,会被当成暴民的象征么?那么印象派和学院派呢。1897年,古斯塔夫想要将947幅印象派的佳作捐赠给法国国家艺术馆。却被学院派大师热罗姆痛斥为,若是政府接受了这些庸俗的糟粕,那么将是巨大的道德沦丧。”
“口吻和今日布朗爵士信誓旦旦的想要和庸俗艺术宣战的说辞,一般无二。那么一百年后的今天呢?那947幅作品分散在世界上最大的美术馆,最灯火辉煌人流如织的展柜里,又有多少非专业人士,还记得曾经热罗姆的名字。”
“可热罗姆难道真的是一位技法糟糕的艺术家吗?若非打压印象派的污点,他辉煌的艺术成就,也许甚至会有机会躺进先贤祠之中。”
“那么,似乎印象派和学院派的斗争,时间终于站到了印象派的那一方,它成为了艺术世界的主流。可这样的主流又和数千公里以外,同一时间点,被英俄中亚大博弈所摧毁的希瓦汗国有什么关系?”
“难道那些炮火之下,被如同重锤所敲碎的宣礼塔上,蜂蜜色的砖石上贴出的美轮美奂的马赛克绘画和浮雕,就不算民众的艺术创作了么?”
“波西米亚平原间的大皇宫里,阿波罗与宁芙(注)贪欢春睡的偷情壁画,和浓烟滚滚污水横流的泰晤士河畔,夜班工人用煤渣在下城区墙壁上,画下的暗恋面包店女佣的素描。谁又是高雅的,谁又是低俗的,谁代表了时代的声音,谁又是骄傲的少数人?”
……
【顾君——】
【你有在看现在的欧洲美术年会么?超精彩的!】
【我们全家人都在油管上看呢。】
世界的另一边。
顾为经的手机一阵的震动。
不知道什么原因。
树懒先生忽然之间,就像是突然手机没电了一样失联了。
无论如何都收不到对方的回信。
但酒井胜子则发来了,让他快点收看本届欧洲美术年会现场转播的消息。
不光是胜子那里。
年会的变故,像是原子和原子的撞击,引发了剧烈的链式反应一般。
在全球的相关从业者领域里,被疯狂的转发。
他所在的直播间,从一两分钟刚刚的突破三万人,现在实时收看的人数,已经突破了五万人。
连顾为经所在的德威的同学群里。
此刻。
也都是消息满天乱飞了。
德威的班级顾问和很多东夏的班主任一样,都会定期在班级相关的大群里,丢进去各种各样乱七八糟的咨询。
只是普通班丢进去的,通常都是些文辞优美的散文啊,模拟考卷、补习资料,或者英文范文什么的。
艺术生的班级群里。
更多的是美术绘画相关的东西,以及来自世界各地艺术领域的最新新闻咨询。
仰光从来都不是美术前沿阵地。
拓宽学生们的视野范围,也是德威每个班的课程顾问的职责范围。
最近临近毕业。
同学们的讨论重点,更多的集中在大学申请指南,校招会注意事项等领域。
不过。
同学群里还是有人注意到了年会的大新闻。
“哇,大画家,我好像在刚刚布朗爵士所公布的签约名单上,看到了你们家画廊的名字!”
往前翻翻,就有消息灵通的人士在群里发消息@。
被@的自然不是顾为经,而是苗昂温。
“首尔的立体宇宙现代艺术中心是亚洲很有名的重要画廊,能够被布朗爵士邀请,加入缪斯计划之中,并不值得奇怪。”
苗昂温回复的酷酷的。
字里行间,似乎以那家韩国画廊的名气,能出现在这个新成立的美术联盟之中,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虽说立体宇宙画廊,只是在那一长穿近百家的世界知名画廊的末位,挂上了一个名字。就像国足和法国队,都能在世界杯预选赛上挂一个名字。
论规模连头部的动辄盈利几亿欧元的超级画廊们的十分之一都没有。
可凤凰的一根尾毛。
放到凡间的满地山鸡中,也是足够惊掉下巴的神器。
韩国画廊能加入“缪斯计划”。
稍稍四舍五入一下,苗昂温自己也相当于名列布朗爵士对着全世界所朗读的合作大艺术家清单里了。
再四舍五入一下。
苗昂温的名字,都算间接的和亨特·布尔、唐宁这些超级有名的天王天后级别的顶级艺术家们,并列在一起了。
整个德威学校,何时出过这么牛气的学生啊!
群里的同学们,生平第一次的对世界美坛最顶尖的历史事件,多了几分亲身参与感。
甚至有些娘家人的自觉和虚荣。
“苗哥。这岂不是在说,那20亿美元的奖金也有你的一份?稍微拿到一点点,就是龙虾披萨炫到死的节奏啊。苟富贵无相忘。”
“瞧你这出息。苗哥这不得请一次大的。再开一次派对吧!上次玩得意犹未尽。”
“听我的经纪人说,我们立体宇宙画廊,总共应该能从亚洲的专项激励创作资金池里,拿到一百万美元的基础奖金。剩下的系数分成,就要看画家自己的努力了。能加入它本身就是一项极高的荣誉和艺术地位的象征。”
苗昂温淡淡的解释道。
“听说比如谁,要是能拿到威尼斯双年展的参展资格,无论成绩如何,只要你在缪斯计划的大名单上,并进入到主展区。起步就是单人10万美元的创作津贴,且上不封顶。”
班级群里自不必说。
又是一阵扑天盖地的狂喊“666”的赞美声。
10万美元哪怕在德威这种私立学校,也比很多学生的父母年收入,要更加高了。
而且钱还是其次。
仅仅是听到“我的经纪人”这几个字,就直接能让这些做着职业画家的梦,又已经到了该在心中认请那终究只会是一个虚无缥缈的梦的年纪的大孩子们。
羡慕到肝儿颤。
甚至在群里发大拇哥表情包的,还包括了德威的老师。
谁还不梦寐以求的,当一位真正的艺术家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