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四章 初版
“蔻蔻你有偷偷学德语么,咱们不是一起上的法语课?我还记得老师说你的口音有标准的巴黎味道呢,而我像是从外省或者北非来的黄毛丫头。”
旁边的拉拉队员吐了下舌头,叹了一口气。
“老土了吧,人家德国大学是有英文授课专业的哦。”蔻蔻对着镜子揪着一根细软的呆毛,随口回应道,“你们也可以去看看,还有联合双学位呢,读一次大学,拿两个学位证书,多赚啊。”
“蔻蔻好棒。排名这么高的大学面试官肯定是不会要我的,要是我有伱的条件,就申耶鲁艺术系了。常青藤名校,多好听啊。每天就把自己打扮的美美的在校园里采风,随便钓到哪个潜力股书呆子或者未来的科技新贵,这辈子就搞定了。”有妹子在一边抱着胳膊畅想道。
“哪里。要是能通过录取的话,面试官看重的也肯定不会是我啦。”
蔻蔻呲了一下小虎牙,很有自知之明的吐槽道:“怎么是我棒,要棒也是我老爹棒哒。”
“有啥差别,不都一样的。”
姑娘们笑闹了一小会儿。
“你刚刚唱的是《摇滚莫扎特》?”
“我去年和我妈去魔都旅游的时候正好赶上法扎来亚洲巡演,现场感觉可热烈了。”有女孩随口称赞的说道,“没想到蔻蔻你唱的还蛮好听的呢!”
“好听吧好听吧!姐姐我可是专业学过的呢。刚刚还是嘴里含着东西,嗓子打不开。认真唱起来,更好听。”
蔻蔻找了块纸巾,把红色的泡泡糖在手边吐掉,又轻轻哼了两声音乐剧的主题曲《纵情生活》。
果然,
气息真的变得更加明亮了几分。
她各种兴趣爱好学的磕磕绊绊,三分钟热度。
音乐剧会唱的曲目不多,唯有这首旋律,既有现代改变的嗨到爆的摇滚节奏,又不失古典音乐的庄重优美。
她确是当初偶尔听见的时候,一耳朵就喜欢上了。
“可惜,汉堡美院没有音乐剧专业。”
“我人生愿望清单之一,就是演一次《摇滚莫扎特》。”
“戴着假发套演那个莫扎特的初恋情人阿洛伊西娅?”
“怎么可能。要演,姐姐当然是演莫扎特本人了,莫扎特在舞台中央撅着嘴吻遍所有参演的漂亮小姐姐还有帅哥的那一幕简直太爽了,合法揩油。我好喜欢这个剧情。”
“蔻蔻,不要脸,你真是个女流氓。”
女孩们笑着打趣。
“其实我更喜欢剧中那首哀婉一点的《玫瑰》,配一本合适的童话书,放这个BGM录文艺风格的短视频,最近还蛮火的。用不了太多功夫,就能在Tiktok上嫖到不少的点赞。”
有人从一边的书包里拿出一本书。
分享她所掌握到的流量密码。
大家转头。
那是一本非常娇俏可爱的童话书,书本的侧面有着《ThelittlePrince》的书名与Scholastic的出版社标志。
书封上面。
穿着正装的小男孩抱着膝盖坐在沙丘上望着星空,想着玫瑰。
他的五官似乎笼罩在淡淡的雾气中,并不算清晰,然而那双清亮的眸子不由得让在场的所有姑娘们心中忽然微微一动。
后台莫名的安静了片刻。
“画刀画嘛?”几秒钟后,有人开口。
场中的姑娘们绝大多数都是德威学校里艺术专业的。
她们还是有识货的人存在的,道破了童话书的画法。
“油画刀还能这样的嘛,这基本功也太强了吧。”
“哇,说的我都想学画刀画了。”
“你们不知道这个插画作家嘛,侦探猫,这两个月挺有名的呢。艺术新闻版块上好多关于她的消息。还有人说,这套《小王子》似乎对自闭症儿童有特殊效果,也不知道真的假的,反正传的是神乎其神。”
“哦,哦,哦,这么一说我就突然想起来了,这个侦探猫不就是在海伯利安先生频道上出名的那个女网红嘛。以十美元的插画和价值一百万美元的简·阿诺的约稿作品打平。踩中热点,瞬间就暴红了。”
拉拉队员们被同伴提醒,一下子便想起了这个插画家是谁。
上个月这位侦探猫还是艺术媒体口中站在风口浪尖上的热议人物。
她们刷手机时,多少浏览过相关的新闻。
“《油画》理事长和那位伊莲娜小姐,好像差点为了她在董事会上打起来。有媒体甚至把她称为下一个时代的班克斯。”
“班可斯?评价这么高。班克斯一幅涂鸦插画得七、八十万欧元吧。侦探猫不是个才出名没两个月的小网红。”
“小网红可没本事让《油画》杂志丢个大脸。”
“如果是我是她的话,我一定要抓住机会,开个直播画画,借这个东风,也许能吸几十万的粉丝呢。”
有人心生向往。
“醒醒妹妹,俗了吧,人家要的就是个神秘感。再说,要是画手是个胖大妈咋办。”旁边的姑娘说着说着,自己也稍稍意淫起来,“嗯……她可以请我做脸替,我可以不要钱的。”
“臭美。”
“……”
蔻蔻原本在一边摆弄着头发的发型。
她一直试图留个酷一点,有型一点的头发。
奈何被学生会和风纪主任给用校规无情的镇压了。
这次还是借着集体演出的名义,才成功假公济私的烫了个迈克尔·杰克逊式样的波浪卷发。
她正对着镜子得意。
听到大家叽叽喳喳的议论声,好奇的转过了头。
“你手中的……是那个新版的《小王子》嘛,还挺漂亮的。”
“是的呢,漂亮,但真的很抢手的。”
最初拿《小王子》出来的姑娘见队长感兴趣,立刻递了过来说道,“我可是在网上蹲了好久,才成功拍到一本。”
在德威里,蔻蔻也是女生们中家庭条件最好的一小撮人之一。
能有蔻蔻都没有的东西。
妹子把书递过来,语气中带上些不经意的炫耀:“我找了黄牛代购,有点小贵,可能这星期都要吃土了,但点赞数量超高的,我的Tiktok直播好久都没有三位数的观众了。”
“搞不好是全仰光第一本哦。”
“真的么?”
蔻蔻的语气有些困惑。
“还能是假的,你打开手机瞧,我上周发的短视频,点赞量都超过一千了。”对方兴致勃勃的说道。
“不,不是说TIktok……我指的是,你确定这是仰光的第一本。我好像见过这本书啊。”
蔻蔻脑海里泛起些回忆。
“是网上看过别人秀?”
“不,应该就是这本书,实体书,在一个……朋友那里见过。”
蔻蔻青葱的手指扶摸过《小王子》的封面。
她有些不太确定的样子。
“怎么可能呢?这书破了童话书的历史销量记录。很紧俏的,再加上是英文版,人家亚马逊根本就没怎么给亚洲区配货。以我们这边正常渠道,就是想买都买不到的。”
妹子笑笑说道:“我收货地点填的是美国的代收仓库里,然后邮寄到的我家。应该已经是最快的渠道了,光是加急运费都要赶上书钱了。”
“可是,我真的分明见过一模一样的唉。”
蔻蔻抿了一下唇,翻开书。
她一开始还有些怀疑自己是否记差了,随着她沙沙沙的翻页,反而坚定了自己最初的看法。
一点不差。
她绝对在顾为经的书包里无意间看到过这本书的存在。
这么漂亮的绘画插画本,艺术生们只要见过一次,就很难忘记。
“我有一个朋友很喜欢《小王子》这套书,我大半个月前,就在他那里见过这本书,真的。”
她舔了一下嘴角,舌尖从擦着的唇彩上滑过带起水润的质感。
蔻蔻当时还困惑过。
自己发现顾为经上课看小王子以后,专门网上查了一下,没有看过类似版本的书籍。
原来,是刚刚出版的新书。
“大半个月,那就更不可能了。这书是出版社赶在复活节的促销发布的。”
拉拉队妹子以为是蔻蔻认为自己抢了风头,才故意质疑自己。
她有点不服气的说道:“三月份的时候,它都没有上架,哪里可能搞的到……除非,是有小贼从印刷工厂里顺手摸出来的。”
说到这。
妹子自己都被她的观点给逗乐了。
“蔻蔻呀,你要喜欢就直说嘛。你下个月过生日,我看看能不能再搞来一本当你的生日礼物。做为交换,你家的大泳池要借我来拍视频哦。那么大一个心型冲浪泳池,真漂亮。”
蔻蔻没有答话。
她仍然盯着手里的童话书看。
蔻蔻相信对方没有说假话,她也十分确定自己的记忆没有出差错。
她眸子扫过书籍扉页上2023年3月的第一批首次印刷的标识,想起曾经课间时,撞见顾为经手上架着的那套奇奇怪怪的白色封皮的《小王子》单行本,想起那辆顾为经登上的宾利轿车。
蔻蔻眨了眨眼睛。
真有趣。
此刻,校园的另外一边。
顾为经迈步走入西侧校区的小道。
仰光的土地不算值钱,德威教育集团又是全球私立国际学校里的头部龙头企业。
学校的占地面积是非常大的。
有各种各样的操场,绘画室,游泳馆,图书馆,校园水吧。
宣传栏上不同社团招新和交流项目的海报层层叠叠覆盖在一起。气膜网球场像是一只倒扣的白色巨蛋,黄色的绿荫长廊油漆鲜亮,宛如是用一块块乐高积木搭建而成。
而眼前的这栋教学楼,则是古雅的英式建筑,
它中间是方方正正的拥有雕花立柱的长方形主体,两侧是稍高一些的副楼,整套建筑呈现出字母H的形状。
绿油油的人工藤蔓从大楼土黄色的砖墙上垂落,为这座在仰光建校时间实际上没几年的学校,伪装出了几分百年名校的气势。
“就是这里了。”
顾为经扫了一眼楼边的标志牌。
他在德威度过了整个少年时期,但来学校这里的次数总共也没有几次,可能莫娜来这里的机会更多一点。
这里是校院职工老师们的办公楼。
那位加拿大校长喜欢离学生们在距离更近一点,没事在课间溜达。
校长的办公室就在顾为经他们上课的主楼顶层是个例外。
其他大多数学校教授们的办公室,依然被单独独立了出来,创造出相对私密静谧的环境。
“也不知道教授在不在。”
顾为经坐电梯上了三楼,按照依稀的印象找到了门口铭牌上写着【奥利维拉·瓦特尔】的那一间,按下了门铃。
“瓦特尔教授,您好。”
门铃响了三声之后,办公室的大门就被打开了。
房间中露出了一颗头发被梳的很整齐的脑袋。
顾为经点头向老师问好。
“顾……顾为经?”
素描老师挑了下眉头。
他完全没想到午间时分会有一位学生登门造访,神色中难掩惊讶。
“你是来……算了,先进屋再说吧。”
瓦特尔教授把顾为经让进了屋子,指了指旁边靠墙摆放着的小沙发。“你想要喝点什么么?”
顾为经四下打量着这件办公室。
德威老师们的办公室都不小,瓦特尔教授的房间没有网上传闻中的那种德国人的严谨,稍微显得有些凌乱,却也乱中有序。
身后墙上的挂着大大小小的各式画作,桌子上摆放着电脑,几只画板倾斜着靠窗而立。
办公室对面的墙上还摆方着一面液晶电视,电视上正以静音播放着足球比赛,结合搭在椅子上的正装外套和桌上的开封的百威啤酒来看。
他敲门的时候。
老师正在中午休息时分,摸鱼看球赛。
“这个不行,顾,虽然缅甸没有法定饮酒年龄,但毕竟你还是学生。”
瓦特尔发现自己在学校里偷偷喝酒,被学生撞见,略显尴尬。
他关掉电视,抓起酒瓶丢到了小冰箱里,拿了瓶矿泉水递给顾为经,开了个玩笑,“希望你别认为这是品行问题。在我的家乡,喝啤酒就和喝水一样,中午休息时来一杯,是不算酒鬼的。”
“当然。老师,我是来请教您问题来打绕您的。”
顾为经开门见山的说道。
绘画领域素描和水彩不分家。
德威的授课体系也是一样,素描课和水彩课全部都是由眼前的瓦特尔老师担任。
第三百六十五章 地心引力
墙上挂着的画作有素描也有水彩,期间还夹杂着一张水粉画的校园风景画。
同为水作为颜料溶液的绘画方式,水粉和水彩是画法的近亲。
西方世界的美院教育体系分为两派。
以列宾美术学院为主导的苏系美院,与以意大利、英法体系为主导的西欧教育体系。
德威采用的是后者。
它的课程分类中,水粉(gouache)课程的官方名称甚至直接就叫做“不透明水彩”,当做水彩课的一种分支门类来授课。
瓦特尔教授注意到顾为经的眼神,不自在的办公桌下踮起了脚。
被学生发现中午时偷偷喝酒看球,心中多少会有些尴尬。
可被学生用审视的目光盯着墙上的画作看,那么就是另外一番截然不同的感受了。
一般的学生面前,瓦特尔还是相当有底气的。
他带了很多届学生。
孩子们一茬茬的来,一波波的走。
说句不好听的。
不少以美术为跳板,大学转去学非绘画专业的艺术生们。
他们一辈子能够近距离接触到的技法最为高超的画家,可能就是他了。
别看有些吊儿郎当的学生上课摸鱼,不好好听讲,还觉得瓦特尔教授过于古板严厉要求高。
那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身边的教学资源得来的太容易,不懂得珍惜罢了。
德威一学期的学费比很多本地普通家庭一年的总收入都要高。
贵有贵的道理。
将来等他们成年步入社会,四五十岁时要是想在闲暇时重新想捡起画笔,去上那种五六十美金一小时的成人绘画课的时候。
课上老师大概率是达不到瓦特尔的绘画水准的。
更没有他的丰富的授课经验。
在这些学生面前,瓦特尔教授的底气当然很足,想怎么屌就怎么屌,想怎么调教,就怎么调教,爱听听不听滚好了。
只是……现在坐在沙发上的那个年轻人是个例外。
在这个学生面前。
他所有的优越感,就像是被针扎漏的气球一样,消失的无影无踪。
瓦特尔是见过顾为经在他的课堂上画素描的。
那用笔,那技法,那线条描摹的——他当了这么多年的老师,见过些牛逼的学生。
能牛逼到这种程度的,稀罕。
美术圈技法不是一切,可是在艺术学校里,技法几乎就是一切。
老师和学生最大的区别,就是老师能带给学生绘画能力的提高。
若是双方技法等级倒了过来,那么当艺术老师的,还能有什么底气?
瓦特尔确实可以板着脸,摆出一副为人师长的架子出来。
但是。
在一个能和曹轩一起联名作画的学生面前,搞这种装腔作势,有任何意义嘛?
“顾,你想申请什么学校啊?”
瓦特尔抿了一口茶杯,日耳曼人古板方正的国字脸上挤出不太协调的几抹笑容,亲切的问道。
“汉堡美院。”
“啊,我家乡的大学啊,非常好的学校,那里的牛肉卷和山柑肉丸子都很不错,可惜我当时的申请没过,大学时是在丹麦读的。”
瓦特尔教授想了下,试探性的问道:“是想要追随曹轩先生的脚步么?以你的成绩,GPA和目前的履历,不读一下四大有点亏了吧。我记得你以前好像说过,自己有兴趣去法国读书。”
“考虑一下巴黎国立美院,也不错哦。”
汉堡美院这两年的排名不错,偶尔还有几年能在某些教学榜单排名里窜升到排名第一,但依旧属于小众的选择。
名气仅限于艺术生和他们的家长群体之中流传。
有点近似去美国留学时,选择布朗大学这类在常青藤名单中不显山,不露水的低调学校,而非哈佛耶鲁。
知名度和学历认可度。
国际四大美院仍然是最高的。
跑到世界任何一处地方,巴黎国美,列宾美院等这几所学校,都是响当当的金字招牌,艺术生眼中神一样的存在。
瓦特尔教授提醒也是有小私心的。
按照德威集团的政策,要是学生们能考上四大美院,给校区和授课教授的奖金都是最高档的,来年招生忽悠家长报名时,也方便宣传。
听着最能唬人。
“欧盟教育部门这几年在汉堡有个和皇家美院联合培养的项目,我觉得不错,想要试试。”
顾为经目光依然在打量着墙上的画框,随口回答道。
“噢噢噢,这样啊,伱心中有数就好。”
瓦特尔教授点了下头,没再说什么。
今年德威能有顾为经和酒井胜子,还有克鲁兹夫人的提高班与推荐信,在他们这些教职工的心中,已然是从天上往下砸大馅饼了。
教出鹿特丹大学的学生,是德威这个平台好,也是老师们的功劳。
再往上。
那就是学生自己的本事,是这样的学生报了他们的学校,不是学校培养出了这样的学生。
至少他们的仰光校区,已经连续很多年没有出过这样的孩子。
别说学生了。
就是让瓦特尔教授现在的水平,去申请世界上最顶尖的那几家美院,他都没有多么大的信心,能够得录取。
身为吃免费馅饼的人要能够学会感恩。
无论厨子往你嘴里塞什么口味的馅饼,是牛肉饼、披萨还是苹果派,擦擦嘴,伸出大拇指说“Verygood”就够了。
还挑三拣四就表现的太不识趣了。
就顾为经现在的绘画水平,城里任何一家国际高中都恨不得扑上来抢人,把他含在嘴里的,双手奉上奖学金的。
想到这一节。
顾为经长久的盯着墙上的画的表现,就让瓦特尔更加有点坐立不安。
好比小县城里十几年才出一位,连县里父母官都晓得名字,还特批了十五万块奖金的清北保送生,某天突然脑子抽了,不趴在教室后排睡觉和妹子谈恋爱。
这尊大菩萨突然溜达到班主任办公室里,盯着简件相框里的二本师范学院的毕业院校名字,眼神奇怪的打量时。
在班主任的心中带来的无形巨大压力。
老师的尊严能否维系,仅仅看牛人的心情如何。
“你,你要请教我什么?”
瓦特尔心情忐忑了良久,见到顾为经迟迟没有开口说话,本着抬头是一刀,缩头还是一刀的态度,主动询问。
他绞尽脑汁的思考,自己能有信心教对方点啥。
画画?
别逗了,对方不反过来教自己素描就好了。
大概……
嗯,这位小同学估摸不可能是专门跑过来和他探讨精酿啤酒的口味,和拜仁慕尼黑的战术风格的。
“应该是吧,没准他也是个球迷也说不定。”教授不确定的盘算。
“当然是画画。”
在瓦特尔已经忍不住考虑顾为经是更喜欢莱万还是凯恩做为主队当家球星的时候。
顾为经终于开口止住了他的胡思乱想。
“先生,您的水彩画画的真好,让人印象深刻。”
顾为经刚刚的片刻沉默。
就是在偷偷往墙上的水彩丢书画鉴定术。
德威的水彩老师是他能想到日常人际交往圈里最合适的人选。
水平不会太高,引领自己向着职业画家的道路上入入门,也肯定够用了。
果不其然。
墙上所悬挂的水彩作品绘画技法等级和素描在伯仲之间,看上去比素描可能稍微要高一点点,也没高到Lv.5。
应该是被职业一阶到职业二阶之间的瓶颈拦路虎,给拦在那里许多年了。
“谢谢,谢谢。”
瓦特尔都没想到,被一个学生称赞自己画画令人印象深刻,心中的第一反应竟然是荣幸。
就好像很多年前还在上学的时候,被画室里的师长夸了一句那样脸上放光。
暗爽了两秒钟后,瓦特尔才反应过味道。
他摸了一下自己梳的一丝不苟的头发,奇怪的问道。
“顾,你难道要练习水彩嘛?”
“不可以嘛?”
顾为经也是一怔,反问道。
“哦,倒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我没想到你还有这个兴趣。”瓦特尔摇摇头。
他连顾为经是来找他看球的可能性都考虑了一遍,唯独没想到“水彩”这个看上去显而易见的答案。
主要是因为即使水彩和素描是一家,在艺术生中,这也不太符合常理。
印象里顾为经的水彩成绩不算突出,而他的素描技法又太突出。
这就宛如一个打数学奥赛已经开始打出成绩的学生,忽然找人去专门补习物理课一样。
怎么说呢。
不是不可以,但是非常没必要了。
不如发挥长项,继续钻研数学,看看能不能参加国家集训队,拿到亚洲或者世界级的奥赛奖牌,来的收益更大。
“要是我十八岁素描这么牛气。就啥也不干,每天专门只画素描,不谈女朋友,不参加派对,不看球,一天练他个十个小时。一到大学就参加各种素描竞赛。冲到列宾大学生素描金奖,就找个大画廊包装,原地出道。”
“那样的话,今天我都开上保时捷了,何苦苦兮兮为了三瓜俩枣的津贴,跑仰光当老师呢。”
瓦特尔神往的想。
艺术生是为了申请到大学,才各种画法全涉猎,都好打基础的。
像顾为经这样,从大学挑他变成他挑大学以后,就应该努力的发挥长板优势。
艺术生希望当画家,如何在千军万马的竞争者中变得更加醒目,被画廊挑中出名才是第一要务。
练水彩啥的,哪有出名重要啊?
真要喜欢,也完全可以等素描被艺术星探经纪人注意到了,将来有时间再学嘛。
“教授,我最近对水彩非常的感兴趣,想要特别提高一下,只是遇到了些问题,能麻烦抽一点时间为我解惑嘛?”
顾为经猜到了瓦特尔教授的想法。
他觉得没法解释自己拥有系统这么不可思议的辅助,就直接跳过了可能的询问和敷衍,直入主题。
“哦,当然,这就是我的本职工作。”
瓦特尔看见顾为经的眼神,犹豫了一下,无可无不可的耸了一下肩膀。
天才的世界凡人不懂。
没准,这就是人家的任性呢!
“我这学期三点后都没有课,我的办公室大门随时为你敞开。”瓦特尔教授笑了笑。
没有老师不喜欢教牛人。
别的不谈,像顾为经这么牛逼的学生,跑在求自己指教,让他心中相当有成就感。
曹轩带过的人,自己再私下一对一的教,四舍五入一下,他不也和曹轩大师有过跨时空的合作了。
以后和朋友喝酒的时候,随便加工加工,就是一桩吹牛逼的上好本钱。
……
“我有个问题,你一直以来,都是在IPAD上练习水彩画的嘛?”
十五分钟后。
听完顾为经隐去具体绘画内容,大致说清楚他所面临的难题后。
瓦特尔教授摸着下巴反问道。
“是的,肯定不如真正的纸和画笔塑造出的效果好,但是用起来很方便。”
顾为经点点头。
“呵。”
瓦特尔不明所以的笑了一下,“你们这些小孩子,实在是太……呃,还不够专业。”
他习惯性的想嘴臭一句业余的菜鸟,话到嘴边看着顾为经,心中还是有些压力。
临时换成了更温和的说辞。
“老师,我以前也常常使用IPAD来画油画或者素描,效果都还可以,也都能感受到练习的提高。我看好多国际知名插画家都用平板来交稿。”
顾为经说到。
主流苹果触控笔的4096级,对画家笔刷力度的呈现称的上精确,能1:1的还原出绝大多数笔刷在纸面上的纹理与笔峰。
“这么练习有问题?”
他注意到瓦特尔教授神色间对自己说法的嗤之以鼻,心中一动。
顾为经以前在IPAD上画画曾被胜子的弟弟酒井纲昌嘲讽过,以他对瓦特尔教授的了解。
对方是个非常严谨的人。
他这幅态度大概率不是对数位绘画板的刻板偏见,估计是有自己的理由。
“你也说了那是插画家嘛。”
瓦特尔教授咧开了嘴,“你可见过任何一位专业的水彩画师用IPAD的画过画?没有,一个都没有,这是不可能绝对存在的。”
“你可以用平板电脑练习素描,练习油画,练习蜡笔画,唯独练不出来水彩,IPAD上不可能诞生任何一位水彩大师,再过一百年也一样,我对这个结论负责。”
教授吹了一口茶杯,看着上面的水波阵阵。
“水彩是关于水的艺术。”
“顾,想要练好它,你必须要在拿起笔的那刻,就让自己在脑海变成液体,然后——”
“去用心感受地心引力。”
第三百六十六章 平涂练习
“教授,地心引力?”
瓦特尔点点头。
他拿起一边的茶杯瓷盖托在手掌心,上面有一层水蒸气遇冷凝结成的细小液滴。
素描老师倾斜旋转着杯盖。
液滴逐渐彼此融合,汇聚成为了几滴水珠。
水珠又最终彼此碰撞在一起,形成一滴黄豆大的晶莹水球。
顾为经注视着水球在白色杯盖圆弧形的表面,随着瓦特尔手部的摇晃滴溜溜的打转,觉得自己好像在看某种奇怪的平衡游戏。
“懂了嘛?”
倾斜摇晃着手里瓷盖的老师停下了掌心的动作。
“您让我感受到颜料的流动……落笔后随着地心引力的流淌的感觉。”顾为经猜到了些素描老师的想要说什么,不太确定的问道,“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不能在平板电脑上练习水彩。”
“对头。”
瓦特尔点头。
“这就是水独特的魅力,它是活着的。顾,水彩最大的魅力就在于水的灵动。油画颜料的黏性太强了,那种牙膏一样的色彩涂在哪里就粘在了哪里上,所以在笔端和底材接触那一瞬间就已经定型了。”
“嗯,用你所熟悉的话来形容……就像仰光河边正骨店开的狗皮膏药,吧唧,就贴在画布上了。”
他按捺不住,露出赤裸裸的学科歧视嘴脸来:“你想想,你能指望一块狗皮膏药拥有艺术的空灵通透的感觉嘛?当然不可以。水彩不一样,它是一种时刻都在流淌的画法。”
“颜料在纸张上流淌,就宛如液珠在瓷杯上流转。”
“画家用画笔绘画的同时,颜料会沿着画板的倾角在引力的作用下流动,扩散,最后再被纸张吸收,渗入植物纤维的缝隙之间。”
日耳曼人哐的一下,把手中的杯盖盖回在了茶杯上,一撇嘴。
“水彩从骨子里,就有着油画所不具有的精巧属性。自然定律和画家同时拿着画笔的两端,一起在纸面上作画。”
说起自己的老本行,瓦特尔教授语气中带上了几分得意。
他大学学的就是水彩,干一行爱一行,自然认为水彩最牛逼。
水彩在欧美的美术圈子,从中世纪到今天的六百年时间里,长期坐在天下第二的宝座上,挪不了窝。
不能说不受重视。
可事情常常坏就坏在这个天下第二这个说法上了。
从画家人数、受评论家关注程度,市场热度无论哪个方面,它总是要稍微逊色于油画一筹。
连透纳这种水彩画师们精神领袖般的代表性大师。
他的油画还是要比水彩卖的更贵。
尽管这有他一生水彩画了五万张,油画只有几百幅的原因,而非技法的因素。
但终归不管水彩画家们乐意不乐意,拍卖市场里,透纳成交价格单价在五千万美元以上的作品,清一色的都是油画。
想想看。
一个自认更漂亮的女人当了连续六个世纪的二房小妾,纵使头上挂了个“如夫人”“平夫人”这样的好听名头。
心中怎能忍得住想要撕一撕大妇的冲动。
水彩画家就是这个“小妾”,
所以画家们要不然水彩与油画左右开弓。
专职画水彩的画家,总是有忍不住嘲讽两句油画家的职业病。
瓦特尔此刻有意想要激发顾为经的兴趣,防止这位天赋异禀的学生坠入爱好油画的“魔道”之中。
他方正严肃的脸上忍不住眉飞色舞了起来。
“水是纸张的天敌,两种相生相克的元素在我们的巧妙的融合为一体,这是什么样的奇妙而高贵的画法!那些只会往画布上涂颜料的粉刷匠小工比的了嘛?”
“要我说,画家呀,在美术学院里学好素描和水彩就行了。对技法没信心的家伙,才去学油画呢!”他吹嘘了一下。
“别看市场上水彩画便宜,画一幅水彩可比画油画快多了。按工作时薪来计算,混的差不多的中层画家里面,我们画水彩的是最挣钱的。”
顾为经笑了一下。
得。
三两句话的功夫。
油画画家已然在瓦特尔老师的口中,由仰光河边贴膏药的正骨老中医,变为了给别人搞装修的刷房小工了。
他轻轻沉思了起来。
顾为经肯定不是在思考,瓦特尔教授这套论调放在外面去,会不会挨人揍。
扣除对油画阴阳怪气的那部分,素描老师的说法确实很有意思。
流动的色彩——
顾为经以前没有太重视过水彩画的这个特点。
无论是他用彩色铅笔画水彩,还是在IPAD上画水彩,也都客观上没有办法表现出这种水彩画的特点。
“教授,以前您在课上,好像没有和我们提到这些说法啊。”顾为经奇怪的问道。
“没意义。如果是在这个办公室里说的话,我倒还真觉得伱们这个年纪,上高中的时候,练素描是必须的。但若非是为了考学,专门上水彩课,还是上油画课,区别和意义都不大。”
瓦特尔摊开了手:“你们通常也难以把复杂的画法画的好到哪里去,都是在打基础。能打好线条、结构、色彩的基础就很好了,更多延展性的画法,到大学美院里再说。”
“超过一半的艺术生,大学都不学绘画了,知道不知道,没有本质的差别。”
“只是国际学校嘛,不多开些课。怎么能让你们爸妈觉得钱花的值呢。”他笑了一下,“顾,这话你可不能跟校长说。要是德威哪天要消减开支,搞裁员,就惨了。”
顾为经知道老师在跟他开玩笑,也还是被逗的乐了一下。
相似的论调。
林涛教授在上微信网课的时候,也提到过。
艺术和音乐,在古代,东西方都是一对一,一对几这样师徒相传的小班教学,就是因为这玩意因人而异。
天赋不同,学生们的差距特别大。
顾为经学习十多年的艺术,在获得系统以前,最厉害的技法也就是半专业,依旧停留在打基础的阶段。
这是一个在艺术生里很普遍的现象。
受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传统观念影响。
东夏绝对是整个地球上家长最向往让孩子上好大学,美术生最用功,技法练习最卷的地域,美术人口也最多。
年年参加美术类艺考的学生总人数在65万人上下。
林涛教授说,这茫茫人海里,届届都会有学生人像默写,静物写生写的特别牛气,画的让判卷老师都自叹不如的尖子生存在。
但整体上来讲。
这整整六十五万艺术生源中,别的不谈。
最基础的做到能把人画的像是个人的学生,其实不多。
甚至少的可怜。
顾为经画的半专业水平,都能让豪哥看上他的天赋,派光头小弟提着成捆现金上门来扩充旗下造假画师的新鲜血液来了。
瓦特尔教授认为,艺术生在高中阶段,只需要打好线条、结构、色彩的基础,具体技法方面没有特别的必要额外了解太多,也不奇怪。
“但是我想你是不同的。”
瓦特尔身体前倾,双手踮在下巴上,凝视着顾为经的脸颊。
“我觉得你既然说了自己想要特别提高一下水彩,应该是想要听到一些不一样的观点,一些更加本源的观点。”
“是的,先生。”
顾为经点点头表示感谢。
“那么,我应该怎么样获得提高呢,在纸上练习水彩?”
“在水彩纸上练习水彩,感受液体的那种灵性流动。不要图便宜用素描纸,不同的纸张吸水率不一样,这是最基础的。只有在水彩纸上画出来的水彩,才是真正能称得上‘水彩’这个词汇的作品。”
瓦特尔教授思考了片刻,“你说自己是在罩染的时候,发现控制不好颜料的混色?”
“对,我想用一些简单的画法。所以没有尝试渐层法、湿画法、干皴法这些比较进阶的画法。就从基础些的画法入门。”
“罩染提白这类的技法,我在油画里用的比较多——”
“不,不要罩染,错了。”
瓦特尔一挥手,就打断了顾为经。
“什么?”顾为经不明所以。
“油画是油画,水彩是水彩,不要练习罩染。对于还没有找到十足门道的人来说,最基础、最本质的画法才能带来最为显著的提高。”瓦特尔教授说道,“罩染法还不够基础,你要把难度放的更低一些。”
“比如?”
“比如平涂法。”
“不练罩染法,练习平涂,涂一些简单的方舍,烟囱这种基础类的大块图案。就像在课堂上练习用素描铅笔涂小格子一样。”
顾为经轻轻哦了一声。
平涂法。
确实,他想象不到世界上还有没有比平涂更简单的画法存在了。
它已经简单到了不需要特别解释的地步。
顾名思义,所谓平涂,就是用笔刷蘸上单色的颜料,从左到右刷的一下依次涂过去。
瓦特尔教授讽刺油画家干的活是用粉刷匠,但平涂法本质上其实和用油漆滚桶刷房子没有太大的区别。
它简单的连三岁小孩都可以在幼儿院里自己练习,简单到甚至都称不上是一种具体“画法”。
“练习平涂法就能让我提高?老师,我没有别的意思,但这可能有点太基础了,更加类似于用毛笔画横,用铅笔学着写1,这种基础的用笔方式。”顾为经有点不信。
“它虽然基础,但也是应用范围最广。任何文字都是由笔画构成的,写好笔画,是写好字的基础。而练好了平涂,就有画好罩染、渐层、湿画、干皴这些进阶技法的绘画基础。”
“而且顾,平涂法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难的不是平涂,真正困难的,在于让你的心也跟随画笔流动起来。”
瓦特尔站起身,推开了办公室里侧的一间屋门。
“Comeon,百听不如一试,我们画起来,你大概就应该会懂了。”
学校里大部分像是瓦特尔这样的外籍教授都是拿到比欧洲本土、或者日本,魔都校区高2~3成的基础薪水和偏远补助,并保证提供良好的工作环境,才被德威请来派驻到仰光的。
他们不仅有住房津贴。
办公室还带一个面积不小的套间,供教师们在学校举办些大型社团活动,学生作品展时直接休息在学校,以及中午进行午休。
瓦特尔租住的商用公寓就在德威校区的旁边,骑车五分钟的路程。
他办公室的套间里没有单人床,反而被布置的像是一个小的绘画工作室。
墙上依然挂着各种画框,没有油画画架,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很大实木的工作台,占据了房间内绝大多数的空间,桌面上摆放着一张相框,还有一个原木色的支架和几个装满水的塑料喷壶。
“让颜料流动扩散不是指让它不受控制的在纸面上乱滴,架子是让我找人定做的,绘画支架和水平地面呈现15度的角度,让地心引力发挥魔力的完美倾角。”
瓦特尔两掌相对,模拟出了倾向平面角度的样子。
“我建议你练习水彩时,也要使用这样的水彩支架,或者用那种可以调节倾角的定制工作台。当然,没条件的情况以及户外采风的时候,同样可以用简易的泡沫垫板代替。”
他拍了一下工作台上的架子:“等你画的年份多了的时候,直接拿起画板放在腿上,也能够精确的摆出想要的平面倾角。”
“当然,这是以后的事情了。”
瓦特尔从外面取来一支画板和水彩纸,递给顾为经。
“练习涂格子?”
顾为经把水彩纸在画板上固定好问道。
“哦,不,平涂法简单,但你也不需要这么简单的练习。以你的线条功底,咱们可以稍稍上点难度,不用从最基础的练。”
瓦特尔拿起桌子上的画框,递给顾为经。
“博物馆岛——柏林的地标性建筑,在城市市最中心的小岛上,由新、老博物馆、国家画廊、佩加蒙博物馆、博德博物馆等诸多美术馆组成。其中的老博物馆是防造希腊神殿建造而成的。包括球形的拱顶和布满复杂雕花的立柱,曾经是歌德的最爱。”
“别害怕,我不是魔鬼。不至于让你上来就挑战这么高难度的风景画。”
“看到画面最右边,沿河而建的廊桥了嘛,简单的长方形建筑,我们今次就画它。”
第三百六十七章 两种追赶
“用铅笔简单打个线稿,把具体的轮廓关系画出来,以你描绘捕捉素描结构的能力,留出十分钟左右,就应该够了吧?”
瓦特尔把手中的文具递给顾为经。
他咂巴了一下嘴,额外提醒了一句:“拿出你最好的绘画状态来哦,一会儿我回来检查。”
见顾为经已经开始一声不吭的削铅笔了。
瓦特尔就走出套间,在办公桌边坐下,犹豫了几秒钟,他也从抽屉里再掏出了张素描纸,开始闷声画了起来。
风景照片瓦特尔教授交给了顾为经。
没关系。
这次博物馆岛的风景练习又不是他随手乱选的。
那张相片之所以会摆放在他的工作室桌头,便是因为他经常会以此为题材,隔一段时间便会画一幅水彩静物来进行练笔。
早就养成了习惯。
同样的景物素描,画了几十次,瓦特尔已经画的熟能生巧。
应该怎么打稿,怎么起笔,怎么落笔,全都被清晰记在了脑子里。
有没有照片在旁边都一样。
他落笔的速度很快,按照用笔习惯,先画大的景物关系,再画小关系。
只是三两笔就打好了沿河而建的白色长廊的地基轮廓,然后开始不断的添加各种各样的建筑细节结构。
“必须要再加快点速度。”
他抬头瞄了一眼挂钟,轻声嘟囔了一句:“呵呵,我八分钟以内,就能打好稿,不……如果全力以赴的话,六分钟,嗯,只需要六分钟就能搞定。
这种对景物的了解和熟练,便是瓦特尔想要和顾为经比较一下素描稿完成速度的底气。
绘画不是短跑。
画的好和画的快肯定无法完全等价。
但打稿的快慢与否,还是能在相当程度上,从侧面彰显出一位素描画师的技法水平。
马路上给人画人像画的街头画家,人流量大的情况下,打稿速度直接决定了客单量。
对于学生们来说,画的快画的慢,就意味着能不能在美术联考时在规定的时间交卷的区别。
绘画速度是他们用笔熟练度和自信心的体现。
顾为经和酒井胜子画大金塔的钢笔画那场比赛,比较的就是在相同时间内,谁的稿打的最准,谁的细节画的更多。
瓦特尔现在就是同样的想法。
高中美术老师怎么了,高中老师就不是人了?
高中老师难道就愿意被学生用技法骑在头上,嘎嘎乱杀嘛。
身为德威集团的派驻仰光的素描老师,以往自认方圆十公里内的素描技法第一人,放在人口大几百万的都市里,也是排名前列的王者。
他也是有自己的尊严和傲气的!
素描课上,顾为经露的那一手着实有些惊艳,让瓦特尔自叹弗如。
他心中清楚,对方的素描技法很可能要在自己之上。
可转念又有点不服气。
要是克鲁兹夫人的女儿,那位转学生酒井胜子画的比他好,瓦特尔教授无所谓。
人和人天生就不一样。家庭条件也好,享受的资源也罢,某些人出生就出生在大多数人一生也达不到的终点上。
他真的认了。
和这种飘在天上的人较劲,那活得未免也太累了。
可换成顾为经,瓦特尔心中就难免有情绪。
别误会。
他没有小家子气到妒嫉眼红自己带出来的学生程度。
那样瓦特尔自己都瞧不起自己。
就个人情感而言。
顾为经这样努力用功的小孩,他这么多年都挺关照喜欢的,不然也没必要曾经专门叫过去想批改对方的作品集,以及现在指点他的水彩入门。
答疑解惑是老师的工作内容。
这般用休息时间,一对一的现场指点补课可不是。
校长又没额外给他加工资。
若非心中的欣赏和善意,这时间用来喝冰镇啤酒看个球啥的,它不香嘛。
瓦特尔就是单纯的对这种进步程度本身的不服气和羡慕。
凭啥呀?
凭什么对方年纪轻轻就能和曹轩一起画画。
凭什么上学期技法水平还是一般,开学回来一个爆种就把他这个老师直接秒杀了。
凭什么他能爆种,自己苦兮兮的学了这么多年美术,练了好几十年素描,就遇不到这种好事。
他娘的,素描之神也搞种族歧视嘛!
瞅瞅他方正的国字脸,宽大的骨架,发达的咬肌,自己是纯种的日耳曼人好不好。无论是素描天花板门采尔,还是有“法兰克盆地的达芬奇”“素描之神”之称的丢勒,清一色的都是他们德国的大师。
在家乡,素描可是他们国家名片一样的画法。
“哼,当久了老师,已经很少有拿出百分百的绘画实力的时候。当年,我上学那会儿,可就是靠着画出一手漂亮的素描,泡到女朋友的。加油,今天要给年轻人好好上一课。”
瓦特尔心中给自己鼓气,手下的动作却一点也没停,用笔还有越来越流畅的趋势。
不知不觉间。
他已经拿出了前所未有的专注度和全力以赴的绘画状态。
眼神坚毅,运笔如飞。
在心中瓦特尔把对顾为经的重视程度,俏然提到了二十多岁去见第三次约会的姑娘,面对西方恋爱浅规则里“睡觉或者分手”的关键抉择时。
那种挖空心思,绞尽脑汁,拼尽一切,也想要征服对方获得认可的程度。
自己这个当老师的,总不好堂而皇之的抓学生过来搞素描比赛。
那么此时此刻,这张底稿,就是赌上老师职业尊严的一战。
瓦特尔教授不认为自己真的完全比不过套房里的学生。
固然。
他承认顾为经的素描技法很牛气,可他也不差。
瓦特尔是真的不愿意相信,都是两只手,一个脑袋,用鼻子呼气的人。
这么短的时间里。
自己的绘画技法已经被对方拉扯出了质的差别。
没准那天上课时,对方的用笔状态格外的好呢?
没准对方天生就适合画格子呢?
没准……今天中午自己喜欢看好的球队在欧冠进了两球,他瓦特尔心情好,忽然就直接超神了呢?
绘画从来就非常吃状态。
只要两位画家技法大体上还停留在一个差不多的状态上,谁画的更好,就要看运气了。
人就是一种很奇怪的生物。
他们能轻而易举的接受,某些各种条件远超自己的缥缈天才,一溜烟的飞驰而过,挥挥衣袖,不带走一丝云彩。
却很难相信。
某些就真实生活在自己身边非常熟悉的人,忽然一下得到了飞跃性的巨幅提高。
猛然超过他们远去,只留下让人仰望的背影。
他们总是习惯性的觉得,别人能做到的事情,自己也能做到。
至少,
在被现实反复碾压之前,他们依然觉得自己能够追上去。
人和人的境界不能一概而论。
瓦特尔教授还在办公室里咬着铅笔奋笔疾书,希望能够追上顾为经小朋友的时候。
正在站在宣传板前接受合影的苗昂温,已经没来由的感受到了一阵高手孤寂。
“真的是挺无聊的。”
苗昂温盯着眼前市三台采访团队伸出来的采访话筒,长时间的没有说话。
身前女记者神色激动的对着摄影镜头介绍着他。
缅甸是个娱乐匮乏的国家,性和毒品,占据了很多金三角地区贫困人口业余生活的全部。
没有生活,没有希望。
联合国统计的世界上最不发达国家列表清单中,缅甸、老挝、柬埔寨难兄难弟三兄弟永远在亚洲国家中的头部三席抱团取暖。
新闻中充斥着没有尽头的军阀战争。
销烟永不停歇,暴力永不停歇。
国际上的各种救济补助一波波的来,唯有人们的生活水平永远停滞不前。
电视台为数不多的娱乐内容,也完全被隔壁的泰剧所占据。
在这种情况下,一位年方十八岁,就已然进入国际画廊视野的天纵奇材,当然值得市电视台记者团队神色激动跑来的大肆专访。
何况。
这一切的背后,还有豪哥这位城市教父的推手操纵。
记者已经提前收了一个一千美元的红包。
实际上。
以豪哥的能力,随便托人找台里领导发句话,这些电视台的工作人员们,也没有一个敢整什么幺蛾子出来。
但是豪哥从来不在处理人际关系时小气。
他狠起来是真的狠,如毒蛇般冷血无情。
同样。
慷慨起来也是真的慷慨。
为他办事,无论大猫小猫,一定会有额外的好处拿。
不光是记者,整个摄制团队也都有三百到五百美元大小不一的红包送上,连司机大哥都被小弟派到了一整条未拆封的香烟。
“……观众朋友们,这位来自德威国际学校13年级的苗昂温同学,他所签约的画廊是建立在首尔的‘’画廊。这家艺术中心有韩国当代艺术孵化场的美誉,曾经诞生过了诸多斩获美术大奖的绘画名家,影响力遍布整个亚洲。这是历史上,这家画廊第一次签约身为缅……”
一手萝卜,一手大棒,恩威并施的效果是喜人的。
从采访开始,记者就对吹捧苗昂温吹捧到了不遗余力的地步。
舌灿莲花。
若非行内人的话,普通人乍一听这个报道的内容。
那个位于首尔的【立体宇宙现代艺术中心】宛如比一些跨洲的超级画廊还要牛气,简直像是和高古轩同级的全球艺术领导者。
换个角度想想。
没准就此时此刻给围观群众们的冲击力来说。
签约苗昂温的是立体宇宙这般的二、三线国际画廊,是东京画廊,大田艺廊这样的精品高端画廊,亦或者是Pace、里森、高古轩这样的艺术航母的操盘舵手。
未必会有什么差别。
对这种说不好听的堪称现代艺术荒漠地方的一个高中生。
无论是接到哪家画廊的Offer,都实在是过于超模了。
好比普通人挨超出承受能力的全力一拳。
这挥拳头的主人,叫做泰森,彼得·帕克,还是克拉克·肯特,结果都一样。
都是被打爆罢了。
被拳王打死和被超人打死,都是一码事。
站在苗昂温身边合影的德威校长,在得知这个消息的表现,也没比挨了泰森一拳好到哪去。
欢喜到整个人都被惊呆,对着镜头笑的嘴角都快要咧到脑袋后面去了。
“苗昂温是校园里最为优秀的学生,每门课的成绩都非常顶尖,是艺术家的好胚子。他这次能被立体宇宙艺术中心挑中,纳入旗下‘新时代艺术家培养计划’。不光是苗同学突出的个人能力的彰显,同样也是德威教育集团,创新开拓,自由发展的立校宗旨的体现。自从德威进入东南亚以来,我们不断把创新性的艺术教育理念带入……”
校长亲切的拍着苗昂温的肩膀,谈话之前,这个贫困出租车司机的儿子俨然已经成为了他最得意的学生。
又是采访车,又是电视台记者。
校门口宣传栏这幅锣鼓喧天的大场面吸引到了越来越多的学生们的汇聚。
为了不影响拍摄采访的正常进行,有老师指挥着校工紧急拉起了红色的隔离尼龙绳,组止围观观众们离的过近。
“怎么了,怎么了,这么多记者都来了,出什么事情了嘛?”
“有同学获奖了吧。上次乐高机器人竞赛咱们学校的社团获奖,好像记者也来了,但是场面远没有这次大,校长也没有亲自出现。”
“切,什么见识,一个机器人社团获奖能和这次的场面比嘛。苗学长加入仰光书画协会了。”
“书画协会?就之前没多久,十三年级组不好像也有位学长加入了。瞧,那边宣传栏上还贴着他的照片呢,好像叫顾为经吧。这个书画协会这么好加入的?”
“觉得好加入你怎么不自己申请试试,看看人家要不要伱就得了。另外开玩笑呢,这两个怎么可能是一回事。那个顾为经不过是沾了点国家项目的光,听说他爷爷本来就在那个项目名单里,顺手给他也塞进去了。这位苗学长,货真价实的签了家韩国画廊。”
“立体宇宙,听起来有点冷门。”
“冷门不冷门的无所谓。你知道对方开了多钱么?各种保障性合同加起来,人家韩国画廊给苗昂温学长的合同,总额超过了十万美元!”有消息灵通的人士立刻分享自己刚刚得到的说法。
“十万美元?”一阵惊叹哗然。
第三百六十八章 成名之路
苗昂温听着身边校长和女记者间的相互对他的吹捧,看着四周围观同学们震惊羡艳的议论声,不断闪烁着的聚光灯打在他的身上,校服衬衫领带处的褪色金属色领夹都镀了一层亮色的辉光。
他眉头挑了一下,摘下在自己的领带领夹。
把这枚褪色的小配饰放在掌心,恍惚记起,这好像是他父亲给他的东西。
为了做有钱的国外的游客的生意。
苗昂温父亲也总是这幅尽力让自己打扮的看上去衣冠楚楚的样子,再去街上拉客。
开着一辆三手的丰田,带丝绸白手套,一身山寨的阿玛尼尾货,金色的塑料领带夹微微掉漆。
每当在酒店的大门前停下车,他都会从驾驶位下来,小跑的打开后备箱为乘客取出行李,然后递给他们一张名片,躬身用口音拙脚的英语说道:“Sir,感谢您乘坐我的车,您和您的朋友下次想用车的时候,请打这个电话,7天24小时为您服务,全年无休。Sir。”
父亲洋洋自得的将称其为“贵族式服务”。
苗昂温也不知道父亲是从哪里学来的这一套东西。
他们家祖上八代应该都和“贵族”两个字扯不上关系……老爹只有小学文化水平,大概是模仿的哪出泰剧里的富人区司机和一点皇帝金锄头似的脑补想象?
出租车司机里,有不少人觉得苗昂温父亲怪里怪气的模样很可笑,对他们一家指指点点。
父亲从来就对此不屑一顾。
“我拉一趟车拿的小费就够他们拉五趟的,这些杂碎是在嫉妒。我能供自己儿子上私立,做上等人,他们的儿子将来也只能继续开车。”
他曾往地上吐了口唾沫,用力拍着苗昂温的肩膀,对他说道:“你知道自然界,什么动物最牛逼嘛?”
“是大象。大象最厉害了。”他说。
大象是缅甸的国宝,地位相当于东夏的熊猫。仰光人的传统文化里,认为看到大象能给他们带来好运。
甚至有的老人,敬畏大象如敬神。
苗昂温本以为这是一场无聊的随口谈话,随口嗯了一声。
他那时脑海里盘算着怎么管家里要点钱去换个手机,苗昂温直到几年前都还在用那种老式的按键诺基亚老人机。
在缅甸学生中可能不算差。
在德威校园里,就直接卑微到了泥土里。
话到嘴边,苗昂温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父亲认真钻研出的那一套滑稽戏一样的服务流程并非无用功,再加上很多仰光司机根本不会英语。
他们家还是积攒了不少驻仰光外企员工做为老客户。
巅峰时候,父亲出一个月车能有一千大几百美元的纯收入,很多直接就是拿的外汇,让不少同行都在眼红。
否则就算有助学金,他都上不起这样的国际学校。
转眼间。
他们家的收入这几年在不断下滑锐减缩水。
不是父亲跑车跑的不努力,也不是他日渐佝偻的腰肢鞠躬的动作不再标准,而是时代变了。
外国人更加习惯直接用Uber这样的打车软件直接叫车,简单方便。
只要在手机上点两下,无需沟通一句话,哪个司机都能轻易做外国人的生意。
没谁再会特意费心介绍来附近旅游的朋友,某个会说英语服务好的出租车司机来专门认识。
互联网下,众生平等。
小人物的挣扎努力,在时代车轮碾过时是非常可笑的。人力车夫拉车跑的再努力,也阻止不了被汽车取代的命运。
就像他父亲一句句“Sir”喊的再诚挚,也改变不了定车的人数日益减少的事实。
“儿子,你要做大象。”
“大象,什么意思?”苗昂温没听懂。
父亲看上去并没有对生活质量下降的忧虑。
也没有像以为的那样,对他讲那些流传在城市之间大象能带来好运这样那样神神鬼鬼的民俗传说,而是递给他了一根香烟。
父子二人站在屋檐下,一人一根烟的抽着。
两根烟头似是夏日里的荧火,在夜幕中闪烁不定。
“对,大象,非洲象。电视上说,它们的爆发力是老虎的五倍,负重能力是马的二十倍。听说,非洲象从出生到死亡,一生无时无刻都在奔跑和迁徙,平均一个象群每年能行进16000公里,相当于从南到北再从北到南贯穿跨越两次非洲大陆。”
父亲吐出了一口烟雾。
“每一个族群都在首领的带领下走啊走啊,停下脚步的那一天就是死去的那一天。它们在原始丛林间行进,穿越流淌的小溪,踏过泥泞的沼泽,警惕着随时会出现的狮子和河流湖泊旁的鳄鱼,甚至天上的秃鹫。”
“成年的非洲象几乎没有天敌,但是它们对幼年小象的威胁是致命的。而小象则是族群的希望。”
“只有最聪明,最强大的领袖。才能带领它们的家人走到水草丰美,气候宜人的栖息之地。这是每一个象群绵延一生的远征。”
“我的爷爷,我的父亲,我们一生都生活在这个无边泥潭蹒跚行进。我只读过四年书,一辈子最大的能力就是为那些人模狗样的有钱人开车。但你不一样,苗昂温,我的儿子,伱是要做人模狗样的有钱人的。”
父亲嚼着香烟,在夜色的反光下,带着红血丝的眼睛瞪的比燃烧的烟头还要亮。
“我很久以前听那些外国人聊天说。欧洲最有权力,最富裕的上层家庭都是送子女学习音乐和艺术的。所以我当时就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也要把你送进本地最好的艺术学校。”
“因为我是大象?”
“是的,我的儿子,你就是他妈的大象,那只带领族群走出沼泽的大象。”父亲挥舞了一下拳头。
“我努力了一辈子,到了四十岁时在点头哈腰的给外国人开车。而你接受了我所能给予你的最好教育,你到四十岁时,会有外国人点头哈腰的给你开车的。艺术家最受人尊敬了,你一定要做人上人。”
苗昂温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今天突然想起这件事来。
他有些想笑。
自己老爹送他上学时估计不知道。
即使在欧洲,也是有钱有名的艺术家才会受到社会极高的尊重。
没钱的艺术家顶多去当个美术老师什么的而已。
“父亲可能只说对了一半。我没有用四十年,只用了十八年,就得了这一切。”
苗昂温微微眯起眼睛,对自己说道。
“我就是那只终于走出泥潭的大象。”
今天就是他彻底的穿越丛林,把那个身影彻底踩在脚下的时候。
苗昂温本以为他会兴奋的不能自已,四周所有的一切,那种成为人群中瞩目的风云人物感觉会让他爽到发疯。
从踏入校园那一刻,这就是他心心念念所渴望的东西,不是么?
可苗昂温看着镜头,突然有些意兴阑珊。
太轻易的成功总会让人感到无趣。
缺乏挑战性的无敌,又是多么的让人寂寞。
苗昂温曾经把追逐那个人的身影当成人生中的里程碑事件。
他以为自己和对方很像,是好莱坞电影里的那种互为镜像的宿敌人物。
同样低人一等的出身,同样的用功努力,他与顾为经就像两头都在原始丛林里乱撞的迷途小象。
公子千金们纸醉金迷,花前月下的富家生活,是困在他们心间,让他们自卑,让他们寸步难行的泥沼与束缚。
但当他真的穿越了丛林以后,回首发现,那只是广阔天地间一个小小的草丛水滩。
格局真的太小了。
有了豪哥的帮助,整个城市都是自己的资源。
顾为经这样的人,连成为他的对手都根本不配。
背后随便一发力。
何止是让他追上顾为经,还能让自己踩的对方永世不得翻身。
“苗同学?苗同学?”
记者挥了挥手,打断了苗昂温的出神:“我们还有几个问题,您是累了么?我们可以休息几分钟,暂停先休息一下。”
“没事,直接问吧。”
苗昂温转头看着镜头。
此时校长那边已经采访完了,正一脸祥和的看着自己。
“你刚刚说什么?”
“据了解得知,立体宇宙现代艺术中心网站和官推所发出的欢迎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签约画家加入的新闻通稿中提到。您在给他们画廊投稿的作品集中,表现出了让他们非常看重的‘充满奇思妙想的创新性,野性,自由,奔放和思想表达’,这让画廊下定决心,不惜重金邀请您这位艺术新星,成为他们大家庭的一员。”
记者翻了一下准备好的提词卡:“我想请问苗昂温同学,您觉得,艺术道路上是谁带给您的创作灵感和才华横溢的美术天赋呢,是学校还是自己的生活和思考?”
苗昂温思考了片刻。
无视了旁边疯狂使眼色,对他笑得脸都抽筋,差点想要冲过来抢走话筒,替学校做招生宣传的校长。
他微微上扬了一下嘴角,说道:“可能是我父亲吧。”
“您父亲也是位充满野性的画家么?”女记者惊喜。
“差不多吧。”
“音乐家,摄影师?”
“他是位充满野性的司机。”苗昂温笑笑,大大方方的把手里褪色的廉价塑料领夹,当着摄影镜头的面,夹回到了领带上。
“我是个出租车司机的儿子,我从他身上学到了不少事情。”
有采访。
他今天没有带自己那个黄澄澄大金表,绿油油翡翠牌的装扮。
豪哥觉得玩玩可以,但这幅打扮的品味实在是太土鳖了。
身为自己推出的旗下艺术新星,这幅暴发户的样子上电视,豪哥觉得丢人。
他让苗昂温表现的朴素清爽一点。
过两个月,等高中毕业正式准备以青年画家身份出道了。
就把他送去韩国首尔专业美容街,从头到脚请专家设计一个不错的造型出来。
毕竟。
签约立体宇宙画廊,可不是终点,只是让苗昂温的身价像是点燃的火箭一样快速上涨的一个起步阶段而已。
豪哥甚至打算花重金,聘请专业的经纪人与造型师团队,只围绕他一个人进行服务。
苗昂温也开始对机车,手表,翡翠啥的没兴趣了。
他不是真的喜欢这些东西,一来咸贫乍富,没见过希望享受一下。二来本质上,他还是很缺乏安全感。
需要这些很能直接代表财富的东西,支撑自己的信心。
现在。
当他走出自卑的泥沼,变得足够强大以后,这些虚头八脑的外物就变得画蛇添足,无所谓了。
韩国画廊的一纸十万美金的合约,以及书画协会新任理事的身份,比什么有的没的,都能给苗昂温带来昂首挺胸的底气。
豪哥在他的身上下了重注。
他已经不再是顾为经的“平替”。
苗昂温相信自己是某种更加优秀的存在。
此时此刻,虽说苗昂温依旧黑黑瘦瘦,可他对着摄影镜头微笑的样子,确实有几分艺术新星的气势从他的身上涌出。
竟然在不少围观的女学生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她们觉得这位学长,不英俊,可有几分潇洒的意思。
“出租车司机的儿子,真是个令人感动的答案。您应该有位很伟大的父亲。”
记者赞叹的说道。
“我在这里得到一个非常重磅的消息。”
她更换了手中的题词卡,特意戏剧性的沉默了片刻,等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带着好奇集中在她身上,等待着接下来的发言的时候。
女记者才用郑重其事的语气,一字一顿的说道:“不知道这位父亲,当他得知自己的儿子,将会入选今年的国家美术协会,并有希望带表国家,参加下一届的威尼斯双年展的时候,会是怎样喜悦的心情。”
四周的德威学生们,刚刚都在或羡慕,或惊叹,兴致勃勃的议论着场中的苗学长。
这句话过后。
宛如记者吐出了某种咒语。
大家一个个张口结舌的看着场内的年轻人,似是被石化失去了语言能力。
场内只剩下了一连串的倒抽冷气的声音。
“威尼斯双年展?”
“威尼斯双年展!”
“是哪个我想象的威尼斯双年展么?”
“老天,不可能吧。”
良久过后。
场内才有很小音量的议论声,此起彼伏的响起。
呆掉的不知是校长,还有所有围观的同学。
这就像哪个小县城高中里,听说某某同学得了奥赛金牌,大家一幅羡慕嫉妒恨看神仙的表情。
可要是早上看新闻,看到新闻中诺贝尔奖今年的候选名单里出现了自己同学的名字,还有记者冲过来采访。
大家的第一反应绝对不是羡慕。
而是……
直接就傻掉了。
别看神仙了,这家伙真的是外星人吧?
第三百六十九章 丑闻
“威尼斯双年展每年缅甸国家馆的参展人选和名额,是由政府高层领导人和文化部门共同从国家美协中选定的唯一人选。美术协会里值得尊敬的大师名家有很多,他们每个人都是我的长辈,我未必能得到这届的名额。”
苗昂温表现的很有礼貌,笑笑:“可能只是风声。”
他想在镜头前表现的客气些。
所有采访内容都是事先通过气的,他当然知道,没啥意外的话,下届国家队的名额肯定就是他的了。
纵使对那是无所不能的豪哥,可这样的结果还是太梦幻了。
条条大路通罗马,跟着豪哥混,他的艺术生涯出道便直接在罗马,所有艺术家梦想中的终极之地,世界上最大、最顶尖的国际舞台。
顾为经?
不值一提,他算什么东西。
事实上,等自己登上威尼斯的舞台的那刻,他就连给自己提鞋不配。
对方只是一头在树丛里迷途的小象,而苗昂温他已经到达了水草丰满的天堂。
威尼斯就是这样的天堂。
即使学校里那位酒井小姐,若无意外的话,她这辈子能参与日本国家馆的机会,也未必能超过三成。
日本当然名额数量比缅甸多,竞争也激烈的不止几个数量级。
她父亲酒井一成都没有轮上的名额,她凭什么?
“可我听说,艺术领域从来不会出现没有真凭实据的空穴来风。”女记者也笑笑,“至少,苗同学。你不仅加入了仰光书画协会,还马上就要加入国家美术协会。”
“这应该不只是风声吧。”
“我想这到不是。”
苗昂温理所当然的点点头。
豪哥让他在媒体镜头前表现的有礼貌,但过度的谦逊并非属于艺术家的美德。
“如果今年没有更有资格的人选的话,为什么不可以是我呢?”
他朝镜头眨眨眼睛,反问道。
“1800年,经时任英王乔治三世批准,透纳得以加入英国的国家美协,那年他24岁。成为了整个英联邦历史上,古往今来最为年轻的艺术候补院士。而你,你取得了相似的成就时,才只有18岁。”
“不可思议。真是难以想象,我正在和一位如此年轻的艺术院士说话。苗同学,不,我不应该叫您苗同学,这听上去未免过于轻浮。苗昂温先生。这实在让人难以相信,不是吗?”
女记者笑脸如花。
东夏只有科学院和工程院,两种院士。
而在欧洲国家中,还设有专门的文学院或者美术院。
或者说,不少国家美协和工程院是合并在一起的。
常说的皇家艺术协会(RSA)全称就是英国皇家学会工艺院,就包括艺术领域和部分工业制造的领域。
类似说居里夫人,还有一百美元上的头像,小学课本上那个拉着风筝引闪电的富兰克林,在被授于外籍荣誉院士称号的时候,授予的都是皇家艺术学会的院士,而非皇家科学协会的院士。
女记者用好听的“艺术院士”的说法称呼苗昂温,并没有错。
他和透纳加入两个国家美协的含金量,两种“艺术院士”在世界认可度的范围内肯定还是天差地别的。
但在各自的国家,受尊敬认可的程度和加入难度还是差不多的。
英国和缅甸的人口总量相差仿佛,国家美协的人数后者比前者还要少不少,每一个都是百万里挑一的人选。
就个人而言,加入了国家美协。
几乎就拿到了他在本土社会官方组织中,所能取得的终极荣誉。
更简单直接一点的说。
豪哥愿意的话,把一位仰光书画协会的成员打包丢去喂鳄鱼,连眉头都不需要眨一下。
至于把一位“艺术院士”丢去喂鳄鱼……
说实话,应该也不是不行。
但多多少少还是会皱皱眉头,考虑一下,这么做所带来的负面社会影响,值不值当来着。
“我可没资格和透纳这样的画家相提并论。”
苗昂温继续露出礼貌而不失幽默的微笑:“但另一方面,我想艺术行业是非常讲究天赋和灵感的行业。18岁加入国家美协,并非不能理解的事情。莫扎特去欧洲巡演,被教皇看重亲自加封的时候,比我现在还要年轻两岁。欧洲能有自己的音乐王子。”
“难道一个出租车司机的儿子。就不可以靠着努力成为我们国家自己培养出的艺术王子么?”
苗昂温觉得这个说法很妙。
“我们本土自己的艺术王子”——这是豪哥所拍板决定的宣传口径。
既有噱头又能勾起电视观众的民族自豪感。
一个出租车司机的儿子还能博取大家的同情心和普通民众的喜爱,淡化高中生加入美协这件事,对普通人世界观造成的冲击,减小各种有关阴谋论、走后门的猜疑。
一举多得。
“好帅啊!”
“真有风度,举止得体。”
“哇,苗学长有女朋友么?”
“我忽然觉得这一款,也有点合我的口味,就像平民王子一样。”
在巨大的成功面前,外貌就真的不重要了。
苗昂温说实话有点丑。
可眼见就要冲天而起的艺术新星这个身份衬托下,又能算得了什么呢?
日本知名搞笑艺人一个长的比一个丑,可他们不少人的妻子都是货真价实的大美女。
私立学校的学生们见过花花世界,反而要更加现实。
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优质股。
德威学校里很多妹子都曾梦想过成为大艺术家的夫人,站在聚光灯前走着红毯,出席各种名流酒会。
现在这个机会就摆在她们的眼前,不少姑娘都心生憧憬,甚至暗暗怨恨自己没有早下手。
“竟然是威尼斯双年展……”
校长也在盯着摄影镜头,神情和四周的学生们一样错愕。
他是教育集团用高薪请来派驻东南亚新校区的负责人,德威这样的私校没那么多有的没的,一切都跟金钱挂钩。
教学成绩越好,他的绩效奖金也就越高。
反之,教学成绩糟糕,财务报表入不敷出,校区就可能会被裁撤关闭。
酒井胜子想要在毕业年级转学过来时候,简直把他高兴坏了。
一个能轻易考进世界级名校的学生——这样教学成果,足以让他在提交给校董会的年度报告以及每年的校长级碰头会议上扬眉吐气。
十来万美元的奖金自不必说。
运作的好的话,有机会晋升调去伦敦、悉尼这样生活工作环境都更加优渥的分校当校长也不一定。
那么一个能参加威尼斯双年展的学生,校董会会是什么反应?
抱歉。
校长甚至连想象也想象不出来。
比不了校友名单中一堆堆国王、王子,首相,亿万富翁和诺奖得主都不稀奇的伊顿、哈罗这种真正高端的顶级贵族学校。
德威历史上培养出来的最牛逼一档的学生,是两位美国国家科学院的院士,前些年还有位在悉尼双年展上拿到金奖的知名艺术家。
这些成就都很厉害。
不过得到这些荣誉的时候,他们全都已经四、五十岁了。
在从高中毕业几十年后,再被校方拿来做宣传,总有些隔靴瘙痒的遗憾。
即使如此。
校董会的大佬们也恨不得把这些牛人的大相片,印在所有的宣传页上,再塞满自己的办公室每一处角落。
只要遇见有投资人和记者上门,就啪啪啪拍着照片,大谈特谈他们是“德威精神”的代表与象征。
一个还在上学读书时期,就拿到威尼斯双年展入场券的学生?
整个学校建校历史上都没有出现过任何一桩类似的事情。
开玩笑。
这是什么概念!
别说德威只是所私立国际学校,就是大英皇家艺术学院从建校以来,有没有过这么屌炸天的学生。
校长都不太确定。
理论上,得知这个消息,他应该是狂喜才对。
最偏僻的仰光校区抽中了这样的超级大奖,没有比这更加适合给校方用来做宣传的大好材料。
他都已然能想象的出,自己身为功勋卓著的教育家,深色的红铜塑像被立在德威总部大楼下,在阳光中熠熠生辉的样子了。
然而。
这个惊喜实在太大,大到他甚至忽然有些不安。
“这苗头,不太对劲啊。”
苗昂温获得首尔画廊的签约,校长能接受。
立体宇宙现代艺术中心他听说过,确实是一家正经的大型画廊,声誉还算不错。
既然如此,这就绝对是好消息。
他不清楚这个学生的作品集是怎么进入一家跨国画廊的视野范围的,没准真的是画廊慧眼识珠,没准是背后有什么人脉关系。
无所谓,校长全然不在乎。
克鲁兹夫人的女儿还是更高规格的东京画廊的签约画家呢。
美术嘛,绘画水平占一半,另一半靠背后的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小地方路子野是特色。
越是穷乡僻壤的地方,路数越野,不管用什么办法,能野到把自己送进跨国画廊的签约名单上,人脉也是人家牛逼的一部分。
可威尼斯双年展……
Fuck!
这路数也实在太他妈的野了,野的校长的心跳嘭嘭嘭的狂跳。
跳的让他都感到了些许——害怕。
他在这个行业中混迹的太久。
艺术领域最让人心动的特点就在于神秘,大新闻年年都会有,伱永远都不知道下个引领世界风尚的天才会不会在明天一画成名。也猜不透风光无限的大画家会不会在下一秒被曝出的丑闻中,全线崩盘。
但校长知道,每一位画家的成名都不是偶然。
艺术投机奇技淫巧也好,才华横溢妙笔天成也罢,每个人都已经为此支付了价格。
越是不走寻常路的成功,价格也就越是高昂。
有些价格你付得起,会让你变成下一位安迪·沃荷或者赫斯特。
有些价格付不起。
会把所有相关联的人都炸进无底深渊。
校长觉得四周的空气凝滞的氛围和那一声声威尼斯双年展震惊的议论声让他感到不安,悄然退后两步。
他脸上依然带着公式化的笑容,不过已经不太想着借着这个机会上电视了。
“见鬼,要不要玩的这么大。把十八岁的高中生推去参加威尼斯双年展?疯了,这是整出举世瞩目的超级大新闻的苗头,不敢玩了,撤。”
他远比场内的惊讶崇拜的学生们阅历丰富,成熟的多。
因此,校长没准是场内唯一一个嗅到“造神运动”苗头味道的人。
艺术、体育都是非常喜欢推出“某某之神”的行业,梅西、C罗、舒马赫一个人所蕴含的商业价值巅峰时旗都是按10亿美元为单位计算的。
安迪·沃荷的作品总估值高点时,可能能超过一百亿。
这还是能交易的。
达芬奇呢?梵高呢?整个缅甸的GDP才多少钱。
这里面蕴含的各方利益实在是太大了。
体育造神还需要实打实的运动成绩做为根基,艺术造神……只要有足够多的现金流,营造出足够多的利益网络,什么的作品都是能炒作起来的。
冷钱,热钱,黑钱,白钱,无数国际刑警追查不出的资金账户洗钱洗的飞起。
水实在太深。
缅甸可不是什么安生地方,这里面的利益关系,校长稍稍多想一点就有些害怕。
安安心心的当一个小校长,认真想想,也挺好的呢。
树欲静而风不止。
他敏锐的嗅到了空气中躁动不安的气息,他已经准备转身溜掉了,却被旁边的记者叫住了。
“校长先生,请您稍等一下。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是询问您的,想要请您回答一下。”
“哦哦,威尼斯双年展是整个美术行业的无上圣殿。身为校长,我只能说苗昂温是课业成绩非常优秀。如果苗昂温同学真的能够以艺术家的身份参展,给一个德威人都会为他感到骄傲。但是这么大的事情,并非我们学校能够决定的,同样,对具体的内幕细节我也不太了解,相关消息您可咨询国家美协的办公室和威尼斯组委……”
“不,不,不,您误会了,校长先生。我们电视台不是想要了解您对这件事的看法。”女记者神秘的笑了一下。
“哦?”校长奇怪。
“我们除了来采访苗昂温,还想要了解一下另外一名同学。他是我们从书画协会了解到的近期另外一种传言的主角。”
“他叫做顾为经。”女记者吸了口气。
“说实话,这两件事凑到一起真的让我很惊讶。在苗昂温加入美协的同时,对于你校学生顾为经陷入的履历造假丑闻一事,您有什么想要表示的么?”
她图穷匕见,露出獠牙。
第三百七十章 银锣
校长脸色非常不好看。
他望着电视台的摄影镜头,半天都没有说出来话。
仰光总共就那么几个台的直播信号。
所有的好事坏事,都会瞬间传遍整个城市。
“呃……”
是拒绝采访?用套话敷衍?还是其它?
超出预计的场面,让校长一时间手足无措。
他身为教育家的职业生涯有五分之一的时间,都在和不同的媒体打交道,却从来没有觉得这般尴尬过。
实际上。
一般情况下,德威集团这种在本地投入资产规模过几千万美元的大型的外资教育项目,他们校方和政府的关系很不错。
常见的媒体新闻采访内容,都会事先和校领导通通气。
似这次突如其来的采访直播非常罕见。
这可是仰光市的官媒,采访的主基调从来都是四平八稳你好我好大家好的那种。
惯例极少会抛出这么尖锐的问题。
自己还是太大意了。
“来之前,我们看到校门口的宣传栏上,至今依然挂着这位同学的大照片。校长先生,我认为德威方面,应该对此事肯定是知情的对吧。”
女记者随口就杜绝了校长考虑是否要打马虎眼的念头。
“顾为经么,我知道这个学生。”
校长觉得自己再沉默下去,镜头形象就太难看了。
“也知道一些他和苗昂温一样加入仰光书画协会的事情。据我们校方得到的文化局所发来的材料,他是在今年政府进行的一场亚洲跨国合作项目中表现突出,被批准入会的,并非经过德威的渠道。这就是所学校方面能了解到的全部信息。另外,他在学校里的成绩是很不错的,并不比这位苗同学差,甚至更好。”
他想挑拣能说的说了说,就准备快速结束这次味道变的越发诡异的采访。
“所以您不否认,这位顾为经确实有可能在入会审查的过程中,可能存在造假和相应的舞弊行为喽。”
“您刚刚在镜头前谈论了很多学校的建校理念和校风校纪,在校长您看来,在本该庆祝的时刻,陷入这种丑闻风波,是否有可能对您口中的‘德威精神这一概念,造成巨大的负面影响。”
记者步步紧逼。
她清楚,怎么样的提问才能在节目播出的时候给观众她最想要的引导效果。
这都是那位大佬特地安排好的剧本。
苗昂温风光无限,顾为经坠入谷底。这既是豪哥给予手下的奖励,也是对违背他意愿人的警告和最后通牒。
小朋友。
拒绝豪哥送给你礼物的人,是要付出代价的。
校长那边则神色数变,骑虎难下。
如果只是传闻,学校那里倒是可以先否认。怕就怕,自己一否认,对方反手就把造假的证据拍在他的脸上。
这也是采访记者们用来搞事的常规操作。
另一方面。
要是问校长心中深处相信不相信那个叫做顾为经的学生,存在造假丑闻类似的操作。
校长是偏向相信真有这码事的。
印象里顾为经是个没啥特色的学生,成绩单还算不错,学校素描老师也挺欣赏他的绘画水平的。
但是德威更加看重的各类暑假组织的去欧洲参加的美术竞赛,和各种学院的交流访问工作,他都不曾参加过。
这样的学生在校园里本就称不上多么突出。
用些手段给自己履历镀金,太好理解了。
“具体详情……”他迟疑着。
“是或者否,校长先生,您只需要给电视台的观众朋友们一个最简单清晰的回答就可以了。”
“Yesorno。请您不要回避问题。”
“不不不,这不是回避。我并不知情。我们学校没有接到任何撤销顾为经同学高水平认定的相关通知——”
“如果接到了呢?”她反问。
“那么,校方一定会进行严肃处理的。”
“您说的是开除么?开除在您所谓的严肃处理的范畴之中么。”
“嗯,或许吧……”
校长慌乱的擦拭着头上的汗水。
好好的喜报采访,突然之间气氛急转直下,四周的同学们也是瞬间哗然了起来。
“什么情况,不是来恭喜我们学校的么,怎么突然搞出这么一出。”
“丑闻造假?”
“宣传栏上的那个顾为经学长加入仰光书画协会的材料好像有问题。这下丢人丢大了。”
“听这口气,会被开除?!”
“不至于吧。不是只是传闻,校长说学校里目前没有接到任何消息么。”
“白痴。要是没有准确的消息,记者怎么可能会在采访中堂而皇之的说出来。”
众人们议论纷纷。
阴谋论天生就受人喜欢。
同龄人获得了超出常理的成就,让人眼红,可如果这种成就是靠着作弊偷来的不属于他的东西。
就很容易接受了。
德威的学生们本来就是家境不错的人群,对社会上各种四通八达的人脉往来很熟络,喜欢用“成年人”的方式思考问题。
很多人立刻选择接受了顾为经仰光书画协会会员身份,其间确实有黑幕猫腻的说法。
本来就是嘛!
顾为经这种连酒井太太的提高班都没有入选的平凡学生,怎么可能够资格靠自己的本事加入城市的书画协会呢。
找关系不丢人。
找关系不够硬,被人曝光出来了,可就真的丢了大人了。
也有些人冷静思考后,觉得哪里有点不太对劲。
“可是……那位顾学长,不是和曹轩大师一起联名创作过作品的,能得到曹大师的认可。这大概不比签约一家画廊来的简单吧。”
“什么叫获得曹轩的认可?”
立刻旁边有学生指出了同伴话语中的逻辑漏洞。
“你有证据么,见过大金塔项目的现场么?”
有人理智客观的分析道,“这种事情太好造假了。在一起拍几张照片而已。INS上到处都有粉丝分享他们和水果姐、埃米纳姆演唱会后台的合影,难道这就能说明,他们一起联名开了演唱会?”
“至于什么后面的署名,估计也是他自己找关系做的吧。曹轩这种量级的大艺术家,怎么有空盯着这种小地方发生的事情。”
“是的,很多人为了出名,就没底线。”
“我想,搞不好曹轩大师本人都不知道他自己和一个高中生联合署名做画了。曹大师莫名其妙的就给他人做了嫁衣。类似的事情一点也不少见。”
周围人七嘴八舌的议论不休。
记者笑呵呵的看着四周围观群众中引发的糟乱。
她不再理会被逼着慌乱应对,估计榨不出什么更有价值的油水内容的校长。
女人打了个手势,示意摄影师可以多拍几组校长脸色的运镜,回去剪辑处理。
然而就转过头来面对镜头。
“观众朋友们,在这里我要认真的和大家解释一下。为什么在加入本地书画协会的过程中存在造假,是一件性质极为恶劣的行为。”
“苗昂温同学和顾为经所加入的书画协会,是一个半官方性质的政府组织。它的会员身份远远不只是一种荣誉那么简单。”
“同样,它也是一种特权,一种政府机构对你艺术水平的高水平认定,一种官方的背书。获得这个背书的人,不仅能够免试就读所有的国家公立大学。同时,在申请海外大学的时候也会获得非常大的优势,甚至享用财政系统专项拨款的公费奖学金。”
“这是极为严重的学术腐败问题。是对我们整个教育体系的亵渎。”
记者言之凿凿的说道:“出于新闻从业者的职业道德,我们暂时还不能武断的下定论认为丑闻一定存在。但同样,出于新闻记者的职业道德,即使顶着来自各方的层层压力。我们也必须要选择,讲事实,说真话——”
“而真话就是,据本台可靠信源了解到,顾为经本人在艺术界的背景非常深厚。他家庭住址不仅只和某位仰光书画协会的常任理事的居所,间隔了20米的距离。同时,与苗昂温相比,他则非常的富裕,从小出行所坐的就是一辆售价高达5亿缅币的雷克萨斯LS级行政轿车。”
“5亿缅币!”
记者对着镜头伸出五根手指,“这是普通工薪家庭一百年收入的总和。只是他们家随手带步的一辆车而已。我想,这已经很能说明某些问题了。”
她对着镜头,意味深长的笑了两声。
“至少财富和特权,是真实存在的。天哪,说到这里,我都开始有点怕了。希望我不会因为得罪了顾同学,明天就丢掉新闻记者的饭碗,或者出门就被车撞死。”
“但我愿意承担这样的责任和风险。不畏强权,这就是我读书时学到的,做一个好新闻人的责任与代价。”
“苗昂温,我们再采访一下。您是顾为经的同学对吧?顾为经在学校里也享有特权么?我了解了一些,知道有些时候,他甚至都不去上课。而刚刚校长却说他的成绩比你更好。我不是非要质疑什么……”
女记者巧妙引导着话题:“只是,我想观众朋友们很难相信,一个喜欢逃课的富家公子,会比您这般,用苗同学自己的话说,会比您这般出租车司机的儿子,更加努力和用功。”
她暗示道。
“你问顾为经。”
“他是一个挺难相处的人。我不是要故意说他坏话什么的?相反,人家上学时期就有漂亮女朋友相伴,还是我们学校里的学生会长呢。这一点算是特权嘛。至少我很羡慕他。”苗昂温笑呵呵的说道:“话说回来。我其实要在这里为他说句公道话,印象里,他的绘画能力其实挺强的。”
“真的?”
“真的,只是欠缺了些灵气。或许没有可能像我一样签约大画廊,但是嘛,只愿意踏踏实实的走正道,一步一个脚印。以他的家世背景,只要绘画水平在及格线以上。总归是能有应该不错的发展前景。”
“唉。”
苗昂温一声深沉的叹息。
“我不太了解事情的内幕。在我看来,也没必要对这种事情过多的苛责,他的水平还是有的,只是太急了,可以理解。”
“苗同学,你实在是太过宽容大度了。”
记者认真的摇摇头,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说:“但我必须更正您的一个说法。如果,这件事情是真的,那么它是无法被理解,也无法被原谅的。”
“社会学家们总是说要理解年轻人犯错。给予他们改正错误的机会。可是,在这里,我想和社会学家们去唱唱反调。有些错误是可以被谅解的,有些则不是,因为他们的错误不是只关系自己,同时也伤害整个社会的公平和秩序。”
“每一个造假丑闻的背后,都是一份被侵占的公众资源。每一个被侵占的资源,又会导致社会不公的加剧。国家奖学金总共就那么多,每一分钱都是辛苦的农民、工人、手工业者,整个国家5500万公民的血汗钱。它们寄托着的是贫寒学子获得教育权利的希望,也是整个国家未来的希望。”
“我们难道能够容忍这份希望被玷污么?我们难道能够容忍贫寒学子的努力被践踏么?当然不,所以,我们必须向这种恶行说NO。”
记者深情的说道:“这种事情多一次,我们的国家,就会少一次诞生苗昂温这样优秀年轻人的可能性。”
“电视新闻报纸媒体,一直以来都从早到晚的在谈论公平。现在,公平却被特权阶级践踏到了脚下。”记者脸上浮现出怒气勃发,为民请命的样子。
“新闻媒体是行使舆论监督的第三权利的代表。即使我们未来可能会面临诸多阻碍,本台也会在接下来的新闻节目中,为您跟踪报道后续相关……”
“Bitch!”
清清脆脆的声音从人群中传来出来。
那是一句凌厉的骂声。
字正腔圆的低俗俚语,本该让人觉得污浊粗野。
可那个声线实在是太清脆干净了。
似是一支棒槌敲在了像银锣上,自天地间回荡了开来,竟然有些悦耳的味道。
整个采访现场都在这个声音中安静了下来。
女记者整个人足足愣了好几秒钟,才回过神察觉来那是有人在骂自己,转瞬间勃然大怒。
第三百七十一章 交锋
踏,踏,踏。
德威女生们配套的黑色小皮鞋脚根落在校门口的石板路上。
人群波浪般从两侧分开,仿佛是《出埃及记》的故事里,被摩西神力劈开的红海。
转动的镜头里,她走出人群的地方正是光线照射的方向,正午的阳光高悬在她的头顶,摄影师来不及操纵缩小机器的光圈。
过曝引起监视器屏幕上录制的一切都披洒上了明艳的亮黄色光泽。
唯有女孩白净的皮肤柔化了打在眉眼五官上的日光。
她的声音清清脆脆的,人也长的脆生生的。
那一刹那,摄影团队的所有人都在屏气凝神,眯着眼睛看着镜头。
因为这样的一幕。
真的好像是旧日古代宫廷妖艳志怪的里的场景现于世间。
妩媚多情的宫娥画像在术士的施法下,明澈的玉人由金粉铺成的影壁画中步步摇曳走出,朝着帷幕里的旧日君主展颜一笑。
除了她笑的有点冷。
以及实在很难想象,什么情况下招出的宫娥妹子开口就会撕别人“Bitch”……估计术士学艺没到家,招魂招出来的不是杨玉环,招成了会外语的武则天。
这点小小的瑕疵以外。
大体上,这就是摄影大哥此时此刻内心中的真实感受。
“哇,她怎么跳出来了。”
“蔻蔻小姐。”
“在采访当面骂人家记者婊子,也就这位大小姐能干出这种事情了。”
“蔻蔻最酷了。”
在场的很多吃瓜群众都惊叹今天的采访现场真的是一波三折。
这热闹看的真的值。
现场的同学已经开始各种拍照在朋友圈上分享事件的最新进展,更加新潮的自媒体达人,甚至已经开始打开Tiktok做现场直播了。
有人惊叹,有人吃瓜。
事情的另外一个主角,被骂作婊子的记者心情却是非常不美丽的。
何止是不美丽这么简单的说法所能形容的。
她代表的可是仰光的官媒。
收黑钱喷人或者洗地的事情,自己干的不止一桩两桩。
但后面有市台这个大旗扛着,被攻讦者顶多面色阴沉的拒绝采访,当面抽她脸的这是职业生涯里的第一桩。
记者简直火冒三十丈。
她张嘴就要喝斥回去,转念一想,又在心中冷哼了一声。
小妹妹,你太年轻了。
以为骂人就能震慑住自己?
别逗了,她生气归生气,当记者的怎么会害怕采访中被人骂呢。
对方这反应,不正好能从侧面完美说明了“顾为经团伙”在校园里怎么的势焰熏天,横行霸道,飞扬跋扈嘛。
她一直想的怎么有意引导电视机前的观众。
完全用不到了。
此刻先成的节目效果自己就送上了门来。
“摄影注意,录下来,这些镜头一秒也不要放过,全部都给我拍下来,我们要拿今年台里的最佳新闻奖了。”记者沉着脸按耳侧的无线蓝牙耳机,吩咐了两句。
然后拿起手里的话筒。
“……我现在在报道顾为经事件的现场,就遇到了攻击和辱骂。事实胜于雄辩。作为本市收费最为高昂的私立名校。德威学校的整体学生素质无疑是令人失望的。”
她三言两语间,就准备把这个跳出来的小贱人和顾为经一起钉上的耻辱柱上。
德威不少学生家庭在缅甸非富即贵。
她没准家境真的不错,但她不知道自己得罪的是谁。
记者背后身靠豪哥这棵最为粗壮的大树,她能有什么可害怕的呢?
当众用污言秽语攻击官方媒体的新闻记者,也不说开除,至少一个课后留堂的处分,已经称的上是往轻里算了吧?
这妹子现在看上去神采飞扬的样子。
哼。
等她被校方停学了,就等着可怜巴巴的一个人找地方抹眼泪去吧。
“蔻蔻小姐。你表现的太失礼了。你的修养在哪里?道歉,立刻给这位女士道歉。”
和媒体打交道经验丰富的校长先生已然意识到了,当众攻击记者可不是什么小麻烦。
这场舆论危机开始由顾为经这家伙身上向整个学校的社会形象蔓延。
他立刻站出来,神色严肃的呵斥。
“关于今天的事情。我会抽时间打电话与伱的父亲谈谈的。”
校领导的反应全然在预料之中。
女记者心中得意,语气更加来劲了。
“我想,这可能也是触及这种富家子弟的利益团体不可告人一面时,所必须要承担的风险。”她在镜头抽抽鼻子,“幸好,来之前,我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不不不,先生,你们搞错了,刚刚我绝对没有任何想要骂人的意图——”
蔻蔻的语气中没有了此前的盛气凌人。
似是终于意识到她激动之下可能闯了祸。
切,这就怂了。
记者女士还期望对方再骂的难听一点,要是她敢冲上来抢话筒,那就更好了。
看来这小姑娘还是有些理智的。
现在害怕想要退缩了吧?
晚了,小婊子。
女记者在心中冷笑。
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骂了她所得罪不起的人,可不说两句“对不起”这样的软话就能收回去的。
“刚刚全程有摄像机在拍,有没有说那个不可饶恕的词汇,姑娘,可不是由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的。”女记者轻蔑的提醒。
“Bitch!”
蔻蔻瞅着记者,随口说道。
“你说什么!”
泥菩萨还有三分火气。
纵使记者女士计划好了以弱示人,被这么蹬鼻子上脸的反复羞辱,也有点忍不住要破防。
“无法无天,你们简直无法无天……”
“我叫你Bitch,但我没有骂人。Bitch在牛津字典里的官方解释,本意是为了金钱出卖肉体做皮肉生意的女人。我觉得可以适当引申一下,为了金钱出卖灵魂的人,也应该可以概括在这个范畴之内。你既然收黑钱想当别人的狗,那么我只是用最简单精确的说法,把你正在做的事情精炼概括了一下。”
“客观形容应该算不上侮辱人,没教养吧。”
蔻蔻冷冷的说道:“当然,女士你要更喜欢被称作Hooker,Whole,或者更加书面化的Prostitute,我也没有意见。但我觉得使用如今形容站街女常用的中性词‘身体工作者’称呼就不太妥当了。”
“毕竟,你和那些难以温饱,用身体交换生存资源的本地可怜女人不一样,你这种人主动卖的是灵魂——”
女孩很有逻辑的进行分析。
“所以你是个彻头彻尾的贱人哒。”
整个采访团队从来没见过此般牙尖嘴利的小丫头,他们直接全都听傻掉了。
“你,你,你……”女记者气得嘴唇颤动。
言语是属于她的武器。
她本来最擅于把各种诬蔑加之于攻击对象之上,凭借着巧言擅辩,使得对方有口也难言。
胸中有怒焰千丈,也只能浑身颤抖的说出些苍白无力的喃喃反驳。
此刻。
相似的感受被反过来施加到了她的身上。
女记者感受到了百倍的愤怒与羞辱。
她气急败坏,一时间就像刚刚的德威校长一般。
竟然什么说也不上话来。
“你看,‘彻头彻尾的贱人’,我这句话才是在骂你。刚刚顶多顶多,也只称得上是客观形容。你竟然还是个新闻工作者呢,这样的语言理解能力,实在让人担忧。”
蔻蔻在旁边继续补刀。
“血口喷人,这是污蔑,我会起诉你的,我一定会联系律师起诉你的。”女记者盯着蔻蔻的双眼,血压上涌,太阳穴突突的狂跳不止。
那表情似乎有火叫要喷出来。
“诬陷别人是要负法律责任的,小姐。”她咬着牙。
“发布虚假新闻,同样也是,女士。”
“尤其是在为黑社会团伙充当喉舌的情况下,这就是共犯。”
蔻蔻毫不退缩:“拿沾着鲜血的黑心钱,自然有后悔的一天,不是今天,就是明天。”
“人世间自有因果报应,你在这里鼓吹苗昂温,我管不着。可在这里搞捧一踩一的戏码。实在恶心的让我无法接受。媒体的公权力,就是被你这样的人给败坏的。你刚刚口中信誓旦旦的公平两个字,也如此。”
女记者的瞳孔猛然收缩,手也抖了一下。
她当然不是被蔻蔻一番挖苦,就唾骂的幡然醒悟,开始从灵魂的深处唾弃自己。
而是……
从蔻蔻的话语中,她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见鬼,她知道?”
蔻蔻保持了边界,没有当着采访众人的面,提及“豪哥”这个禁忌一样的名字。
女记者还是能听出来。
对方好像真的知道自己在为谁工作!
既然知道自己是谁,是在为什么样的大人物服务,她难道不害怕被卖到乡下当婊子嘛。
女记者不晓得她单纯是无知者无谓,是年轻人热血上头的天真和鲁莽,还是真的连豪哥也不怕。
反正她是没啥热血的。
她只晓得……
要是后者,估然自己是在为豪哥服务,狐假虎威。
可一个敢在电视机前明目张胆的说出,为豪哥这样的黑社会团伙服务,是拿黑心钱,会遭报应的千金小姐。
自己约莫也真未必能得罪的起。
婊子无情。
既然做出了奴颜婢膝,收钱说话的职业选择,腰已经深深的弯下去,再谈什么新闻工作者在强权面前气节和操守。
就很搞笑了。
自己干这活不就是为了捏软柿子的。
她是个狡猾如狐的人,在清醒的意识到,她可能撞上另外一个强权的时候。
女记者立刻有点怂了。
她忽然感觉高血压好了,太阳穴也不跳了,就这么算了……好像也不是不能接受的事情。
“小姑娘,你还是个未成年人,和你计较没意思。清者自清。有什么事情我会和校领导谈的。”
女记者面对采访车。
准备看差不多,就可以结束这次采访工作了。
“站住。”蔻蔻冷冷的呵止。
“怎么,校长,你们还想限制我们采访人员的人身自由不成?这里到底是学校,还是黑帮?”
女记者不搭理蔻蔻这块硬骨头,转头直接质问校长。
“当然当然,你们当然可以随时离开。采访结束了,就走吧。”校长巴不得要赶紧把这一大坨烫手的山芋赶紧从他的地盘里丢走。
“采访当然还没有结束,这么精心炮制出来的新闻现场。才录制了一半,就离开,是不是有点太可惜了?”
蔻蔻直接上前了几步,拦在了记者之前,逼视着对方。
“采访结没结束,小姐,你没有任何权力指挥。这是大人们的事情。”女人后退了一小步,握紧了话筒。
“你刚刚看上去,还对顾为经的事情很感兴趣的样子,装模作样的想要深挖新闻现场,现在,有当事人跳出来让人采访,我这么多同学都在旁边拍着呢。你反而不问了,是不是很奇怪违反常理,莫不是心虚?”
蔻蔻歪歪脑袋。
“采访你,你有什么资格让我采访。”
“你是那个顾为经的女朋友?难怪这么着急忙慌的跳出来想要发声。”
记者觉得她应该猜到了事情的真相。
“女朋友,呵,不是啦。他前女友在一边当乌龟看热闹呢,她那么斤斤计较的人。哪有我这样的勇气跳出来说话了。”蔻蔻撇撇嘴。
她跑过来的时候。
就看见莫娜在一边人群里脸色苍白的纠结着望着场内。
想要爱,又没有勇气。
想要逃,又放不下
这么纠结拧巴的人,她蔻蔻小姐才瞧不起呢。
“可你刚刚既然连苗昂温这种又脏又丑又猥琐的人都要采访,想要添油加醋的特意吹到天上去,好去赚黑心钱。”
妹子一叉腰,对着镜头明媚一笑。
“我这样有漂亮,又可爱,性格还好的女孩子主动让你采访,你凭什么就又想不拍摄了?你不是想要了解到一个真实的顾为经嘛。”
可爱?性格好?
妹妹,听听你在说什么鬼话好不好,被左一个Bitch,右一个贱人反复抽脸的记者差点一口血喷了出来。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般厚颜无耻的人。
“我连他的女朋友都不是,你大可不必担心我为他昧了良心说话不是?”
“至于我能不能代表整个德威的同学们发言,对顾为经的评价有没有说服力。”
蔻蔻像是T台上走秀的女明星,朝着四周的吃瓜群众们一挥手。
“你们说呢?”
第三百七十二章 真话的另一半
传统东方家庭的孩子拥有茶一般的内敛和含蓄。
越接触,才会越能捕捉到属于他的热烈和色彩。
在普通外人眼里。
顾为经性格有点敏感,有点羞涩,不擅于打扮,以往生活中比较沉默,学校里很多同学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甚至会觉得他有点木讷。
不,
准确的说。
大多数人第一次见到小时候的顾为经的时候,几乎不会在脑海印象中为这样一个平凡的同学,留下什么一席之地。
只有拿起画笔,谈到艺术的时候。
他才会在眼中多上几分灵动的神彩。
“和学生会主席走的比较近的那个幸运的男生。”——简简单单的这一句话,就能够概括,上十三年级以前,绝大多数人在这个名字上所贴上的全部标签。
他是那个会珊德努小姐一起在校园树下散步,在图书馆讨论问题,上课时在讲台边完成小组作业的空洞人偶。
至于这只人偶长什么样,什么性格,好不好相处。
他皮肤保养的好不好,是丹凤眼还是双眼皮,喜欢喝可乐还是芬达,爱读什么书……拜托,老兄,你又不想上他,你真的在乎嘛?
除了有些荷尔蒙萌动的男生,会在教学楼窗边望着楼下走过的情侣,主要是盯着莫娜,然后再羡慕嫉妒恨的斜着眼瞅两眼旁边那个碍眼货。
最后低头一阵猛扎写着“顾为经”三个字的小人以外。
他就是个透明人物。
一年到头,往往也只有考试周前后,很多学生能在布告栏优秀成绩榜上,对这名字产生些浮光掠影些的印象,可惜德威不是那种学风狂热的市立中学,考试并非校园生活的主旋律。
本地考试能考到的最好的仰光大学,以这里的学生普遍阶层来说,也没啥吸引力。
校园竞赛,社团交流,演讲比赛,出国游学,恋爱舞会,夏令营……这些缤纷多彩的学校活动才是大家关注的重点。
顾为经三个字也就顺理成章的在玫瑰色的青春记忆中,被反反复复的不停遗忘。
记者收到的那份有关顾为经的背景资料里提到了这一点。
她仔细研读后认为,可以把采访就安排在德威校园中,即便不采访苗昂温,随便从校园里揪与此事无关的路人出来提问题。
适量引导,定然能轻易得到她希望的负面评价。
诋毁个性强烈在,学生里朋友众多的风云人物,可能会面临现场舆论失控的风险。
诋毁一个根本没什么印象的小透明,还不是四周谈话氛围把他泼成什么颜色,就是什么颜色喽?
至于碰巧撞上了对顾为经有些印象的同学。
怎么?
他心中的白月光,高岭之花的主席小姐整天和一个他看不上的书呆子泡在一起,不趁机上上眼药,已经算的上宽宏大量了,难道还要在镜头前美言几句不成?
这是什么样感天动地的舔狗精神啊。
可以说。
女记者计划的很好,她的盘算没有打错。
若非顾为经和莫娜是青梅竹马,从小时候就一起陪伴着长大。若非顾为经是个共情心太强的烂好人,上陶艺课的时候,忍不住可怜旁边那个没有父母照顾,没有人陪的小黑丫头。若非他第一次在大金塔底下遇见胜子小姐时,他正好在拿着平板画画。
以他的外貌条件和性格,都很难在茫茫人海中吸引到对方的关注。
但蔻蔻在从人群中跳出来的瞬间,形势就发生了天翻地覆一般的变化。
顾为经是那个站在很多人青春记忆舞台被遗忘的角落的小龙套。
蔻蔻完全相反……她就是很多人玫瑰色青春记忆本身。
在台上唱歌的拉拉队长,是无数个懵懂青春岁月中——
那抹缥缈的、朦胧的、荡漾的绯色霞光。
每个男生、女生的学生时代都会遇见在身边来了又走,飞来又飞去的缤纷蝴蝶。
它是那样漂亮、百般的可爱。
因此即使你从来没有机会让它停留在伱的掌心,即使你连和她说话的机会都没有,从来都是远远的看着。
甚至毕业多年,即使你以为自己早已忘记了对方,成家立业。
还是会在你二十岁,二十五岁,三十岁清晨的梦中,蝴蝶一次次的飞入你的脑海。
更重要的是,
蔻蔻真的是那种又美又飒,又非常容易和她相处的女孩子。
她张扬而不傲慢,古灵精怪又不盛气凌人。
她会有闲心私下里一本正经的和相貌平平,身材臃肿,戴大眼镜,最不受重视的女同学讨论八卦,再从口袋里摸出根唇彩为对方涂好,最后用脸在眼镜妹子的脸颊上小猫似的蹭一下。
拍拍对方的脑袋,告诉对方,妹妹你五官蛮可爱,可要注意保湿哦,嘴唇干裂就不好了。
徒留下身后一个脸颊绯红,眼神恍惚呼吸急促,感觉自己人生中第一次春心萌动,陷入恋爱的小姐姐。
而哪怕你是那种和顾为经一样只知道读书用功,班级里“特别不酷”的那种阿宅,也能收到她生日宴会邀请你去家中坐客的请帖。
于是,你生命中初次穿上了校服以外的正装,喷上了古龙水,摁响了那间分配给蔻蔻家里的小别墅。
不知道是紧张,还是脖子上的领带被反反复复的打过,收的太紧的缘故,你甚至呼吸都有些困难。
结果被佣人带进去才看见,所有人都穿的很休闲,甚至还有人带了泳衣,在院子前方的水池边打水仗。
刚进门就被一支水枪跐中了衣领,淋成了落汤鸡。
正当你开始惊恐的发觉原来派对不是约会,是不需要穿正装的,在大家异样眼神审视的目光和似笑非笑的表情中,羞涩的想要落荒而逃的时候。
有妹子跳出来递给你一块大毛巾,说你今天穿搭的还挺有想法,玩得开心一点,并一边笑嘻嘻的用手指往你脑门上涂奶油。
你擦干头,坐在太阳椅上,望着她穿着紧身连体泳衣在人群中嬉笑打闹的样子。
看着玉色的丰腴大腿起起落落,在波光粼粼的泳池边,似是被反射的涂上了一层蜜蜡。
有些失落,有些释然,也有些开心。
你知道自己不是她特意邀请等待的人,却也觉得青春本该就像今天这样美好。
整个学校里,除了莫娜觉得她是个伪装的很好的大贱人,她觉得莫娜是个连装都不装的绿茶婊,以及在拉拉队漂亮女生中,有几分你争我夺的塑料姐妹情以外。
几乎找不出来任何一个人会讨厌蔻蔻。
人群中刚刚对苗昂温的吹捧,属于那种突然有一个莫名奇妙的人,以莫名奇妙的方式,获得了莫名奇妙的奖项。
他们只知道听说这玩意超牛逼。
牛逼到能把所有其他学生都秒成渣滓,正常人一辈子都渴望而不可及,所以跟着一起欢呼、震惊、喊欧耶就好了。
至于苗昂温这个人……他比顾为经还透明呢,大家都没什么特别的感触。
蔻蔻不一样。
她是在他们身边长大的可爱姑娘,每个人看见她,都会下意识的想要微笑。
“蔻蔻!”
随着蔻蔻的挥手。
不知道是谁起的头,人群有人开始尖叫,还有人在鼓掌。
“蔻蔻最棒了!”
“蔻蔻我爱你,和我约会吧。”
竟然有声音夹杂在人群中假公济私的大胆表白,听声线,那好像还是一个小姐姐。
“妞,过会儿等采访结束,要是你有勇气站出来当面,把这话再和我说一遍,姐姐我就认真考虑一下喽。”蔻蔻调笑着回应。
所有人都在笑。
只有苗昂温是个例外。
他眯着眼睛,神色阴郁的盯着和记者对峙的漂亮姑娘。
蔻蔻越众而出的时候,他的心就被抓紧了,当他心中的女神从嘴里吐出那句——“苗昂温这种又脏又丑又猥琐的人都要吹捧的时候。”
苗昂温的心脏简直都像是被蔻蔻拎起来一刀攮了上去。
太欺负人了。
凭什么顾为经被踩了你就要怒气冲冲的跑出来说话。
换到我就是又脏又丑又猥琐?
我哪里脏了!我那是被晒黑的好不好,我隔两天就洗一次澡的好不好!校长呢,校长怎么就在旁边装死了?
喂喂喂,这么明显的外貌歧视,就没有人管管嘛!
皮肤黑就要被阴阳怪气,换个非洲兄弟小姐你这么说话试试。
然而。
此刻纵然是女记者都顾不上理会尴尬无比的苗昂温,她有更麻烦的场面需要应付。
这个女生一出场就是一呼百应,甚至隐隐有一个人就可以代表整个德威校园的同学发声的态势。
眼见实在回避不了,她只好硬着头皮说道。
“小姐,我不知道你有什么别的想要补充的。这里是严肃的公众采访,不是校园里学生们模拟联合国这类的过家家。每一句话都会被记录留档。”她咬文嚼字的说道:“我刚刚所报道的一切,都是真话,经受得起考据的真话。”
“同样也只是仅仅说了一半的真话,藏头露尾,断章取义,误导公众,更是特别的可误。”
蔻蔻不假思索的就指出了女记者搬弄文字游戏的小伎俩。
“你告诉公众顾为经从小就坐着豪车长大。没错,确实是一辆价值五亿缅币的豪车,不过那是在1990年事情。如今在大街上,想找到这么上年纪的老旧几手车,恐怕是很困难的事情。”
“你并没有告诉公众。顾为经的家境并不比苗昂温要好。他能上德威,因为他能靠好成绩拿得到奖学金和助学金。后者,是德威教育集团审核每年贫困同学的家庭资料,才会颁发的。你为什么不报道报道这项事情呢,要是贫困生资料作假,也是很大的丑闻吧?还是你发现顾为经家里在德威同学中,实在谈不上富裕,才只好选择在一辆破二手车上弄文章?”
“谢谢小姐你的举报,节目组会核查这件事情,如果我们发现有必要的话,会进行跟踪报道的。”
女记者用眼角的余光望着旁边拿手机录像的众人,只好强撑着说道。
“你有心给公众塑造出顾为经是特权阶层的形象,苗昂温这个烂人还阴恻恻的攻击他难以相处,傲慢,而且缺乏灵气。我却要说,我心中的顾为经是一个非常优雅,温和,充满爱心的人。对,顾为经家里不算富裕,但我就是要用优雅这个词汇来形容他。”
蔻蔻眼睛里流溢着清亮的光泽。
“优雅不是财富的集合,而是一种有静气,有耐心,处变不惊的含蓄和坦然,一种善良而高贵的生活态度。他是有那种自己有十分力,就会对别人十分好的人,如果你不相信我说的话,可以去采访莱雅达区一家名叫好运孤儿院的社会福利机构。他在那里画画,做义工。那里的院长,孤儿,义工们都愿意给出相似的答案。没有比这更有说服力的事情了。”
“我相信,若是愿意报道这些,观众们一定都会了解到,顾为经是多么有爱心的人。”
“至于缺乏灵气。呵呵呵。我都要被这个评价逗笑出声来了。”
蔻蔻一指旁边的宣传栏。
“他课堂的绘画作业就贴在那里,懂的人自然就懂画成那个样子,需要多么强的用笔能力了。要是还不清楚……你今天不是来吹捧苗昂温的嘛?让这位被你夸上天的艺术新星现场也画一幅同样的作品,看看他有这份对铅笔的控制力,不就好了嘛?”
“如果画不出来。苗昂温这路人都要被你们吹捧到去参加威尼斯双年展了。顾为经成为仰光书画协会的成员,有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
记者闻言。
微不可查的偷偷瞄了一眼,旁边的苗昂温。
她并非学习美术的人,看过宣传板上的素描练习,很漂亮,很规整,但说白了她也不觉得是多么复杂的画法。
一些简单的直线和曲线而已。
她是真的觉得,要是可以的话,苗昂温直接掏出一副更好的把顾为经拍死,万事大吉。
就算画的差不多,自己也可以就是主观认为他画的更好。
能被豪哥看重的人,实力肯定是在线的。
女记者以她的世界观,觉得都是一所学校里的学生。
再差也不可能比同龄人的绘画实力弱到多少。
苗昂温也注意到女记者在看自己。
等他意识到对方这种艺术素人可能根本没意识到宣传栏里那幅素描的难度。
苗昂温的脸色直接就绿了。
第三百七十三章 羡慕
“我觉得……”
“我觉得不行。”苗昂温在事态向不可控发展前,斩钉截铁的说道。
场面有些尴尬。
女记者用难掩惊讶的目光瞧了过来。
四周的人群中,也有一阵阵难以抑制的短促笑声。
苗昂温意识到了自己此刻的语气表现的有点太怂了。
他只得淡淡找补的说道:“现场搞什么艺术比赛,太可笑了吧。你们有时间搞这些有的没的,我下午还有课要上呢。我心中的艺术是一项复杂而精密的严肃学科,不是马戏团钻火圈的滑稽戏表演。”
“我也觉得……这太儿戏了。”
女记者职业操守早就被卖尽了。
好在成功压下了被蔻蔻跳出来打脸的怒意,冷静下来之后,临场反应能力尚且在线。
她注意到苗昂温不知来由的退缩。
记者也立刻把到了嘴边的说辞,拉了一个转弯。
“小姐,你想的太天真了。学校里的成绩对一个艺术家来说说明不了什么。连普通人都知道,画廊往往看重的是某种更大更稀有的东西。就像立体宇宙官方通告所说的那样,它们所看重的是苗昂温所表现出来的奇思妙想的创新性,野性,自由,奔放和思想表达。”
“比起这些黄金般宝贵的重要特质,学校里的素描练习根本就上不得台面。”
记者找到了攻击的话术,“苗昂温是位受到国际瞩目的艺术新星,顾为经是位普通的同学。两个人根本就不站在同一个台面上。他有什么必要通过儿戏课堂练习来证明自己?”
“你在特意混淆概念。这就像让一位数学家和小学生比较一百以内的加减法谁运算的更快一样,不是么?”
她大声质问。
“第一,素描练习不是一百以内的加减法,它是一个人对手中铅笔控制力和用笔熟练度的体现,能够很好的反应出某位画家的线条与结构的高低,清晰而直接。”
“我们是艺术生,艺术生不比绘画比什么?比野性,在旁边像猴子一样干嚎嘛?”
蔻蔻侧过脸。
赏了身旁苗昂温一个大大的白眼。
“伱在看什么?”
苗昂温已经鲜血淋淋的心脏觉得被这个看大马猴一样的眼神再一次的给刺痛了,忍不住皱眉问道。
“没事,你已经够野的了,用不着去钻火圈,比野性我相信你一定能赢。”蔻蔻收回视线,语气中的揶揄之意无法隐藏的流露了出来。
对了。
蔻蔻甚至曾经还上过辩论课。
此外,就算没有经历过辩论比赛的洗礼,记者想要靠言语撕逼撕的过每天手下管着一大群叽叽喳喳,勾心斗角女孩子们的拉拉队长,也是相当困难的。
“其次,就算是一百以内的加减法。有没有说服力是一回事,连比较一下的勇气都没有——”
她露出皎洁的微笑:“也不是多么值得骄傲的事情吧。”
女记者不由得被怼得微微呲牙花。
她完全没料到一个学生妹子会这么难缠,从蔻蔻出现以后,整个采访的节奏就在逐渐脱离她的掌控。
“最后。”
蔻蔻扳着手指,发出最后一击,“刚刚质疑顾为经在学校里的成绩的也是你,现在反过来说成绩对艺术家无用的也是你,正话反话好的赖的,全让你一个人说了。人们说女人擅变,但记者擅变成你这个样子,未免有点太不要脸了吧!”
全场沉默了片刻。
“啪!”
“啪啪啪啪……”
不知是谁带的头,随着第一声掌声,就像是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发生了连锁反应,四周的人群全部都在用力的拍着巴掌。
掌声像是浪潮一样席卷而来,大家齐声叫喊着蔻蔻的名字,。
像目睹了她刚刚在校际篮球比赛上完成了一个罚球线飞跃扣篮般的热烈。
这个小姐姐实在太有趣,太好玩了。
年轻人喜欢敢于唱唱反调的英雄。
他们会为苗昂温刚刚所取得的成就欢呼,也会发自内心的拥护蔻蔻在镜头面前的精彩表演。
勇敢,自信,进退有度。
他们以课本上公民大会给予赢得争论的古希腊雄辩家们般的掌声和欢呼,用来拥护自己校园里的小女王。
连校长也在旁边微笑的拍着巴掌。
他不喜欢女记者口中艺术家的成就完全脱离校园学习的那一套言论。
要是一个人在画廊里所取得的成就完全没有学校的功劳。那家长花大价钱把孩子送进德威这样的学校学校,还有什么意义呢?
“刚刚的镜头,录下来了吗?”
他压低声音,转身揪过来身后不远处脖子上挂着单反照相机的校长办公室助理,偷偷询问。
“录?没有,您没跟我说啊。”
办公室助理纳闷的问道。
学校里有新闻采访的时候,他这种助理也会临时充当一下校园记者,做一些拍摄宣传照片,更新一下招生官网上的新闻墙的内容。
采访苗昂温的时候,助理还拍了不少照片,后来眼瞅着情况不太对。
可怜的加拿大校长冷汗直冒,恨不得脚底抹油,当场就溜之大吉的模样。
他自然也就识趣的不拍了。
“这么好的采访镜头都不录,你录什么,一点镜头感都没有。赶紧补几张照片。”校长皱眉,不满意手下对捕捉新闻的钝感,有点生气。
助理委屈巴巴的不敢回嘴,只得端起相机,一阵狂按快门。
“苗昂温的内容就先别往官网上放了,先观望一下情况再说,不过,要是那个造假事件最后没有被明确的证实或者是空穴来风的话。那么蔻蔻采访的内容,可以放到德威的宣传页上去。找找同学们拍的视频,我和总部商量一下,油管官方账号上,也可以放一份。”
他小声的嘱咐。
这记者刚刚这么不给他面子,校长也不想给对方留什么面子。
私立学校宣传上最希望培养出来的,实际上不是顾为经这类成绩好,性格闷的学生,而是蔻蔻这种属于有独立性格,思辨能力,以及社会影响力的公众人物。
再加上蔻蔻外貌条件这么好,天然就有舞台相。
校长此前表现的吭吭巴巴,手足无措,主要原因是他嗅到了这事苗头不对。
水有点深。
校长不想陷入泥潭被人利用,更害怕让德威的形象受损。
又不是他真的怵了一个小记者。
普通的本地中学可能面对采访镜头害怕。
他这样大型国际教育集团派驻仰光的分校校长,和政府教育部门谈合作的时候,对接的都是市里的主要领导。
一个仰光电视台而已。
他还真不太在乎。
蔻蔻相当享受着四周的欢呼。
“你说事实胜于雄辩,公道自在人心。这四周同学们总不能都是花钱请来的演员吧?”
她骄傲的着叉腰,趾高气扬的昂着脖子,顾盼称雄,得意的小模样都快要长出尾巴翘起来了。
“对于顾为经,大家的反应就是事实,也就是人心。是好是坏,一望便之。”
“最后,真要谈论绘画作品中的灵气。曹轩先生亲自指点顾为经作画的作品照片就挂在那里。曹轩大师喜欢他,觉得他有灵气。你苗昂温觉得顾为经不行,你算是什么东西?”
蔻蔻认真的说道。
“名人合影而已,哪里像是一纸国际画廊的合约,是那么踏实可靠的证据。碰巧能和曹轩一起画画,只是说明运气好。首尔的画廊,签下苗昂温,却花了十万美元!”
“到了顾为经这里就全是运气好,苗昂温那边就全是努力所得。你是个新闻工作者唉,你不觉得自己预设的立场倾向性太明显了么。知道的你是收了黑钱,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苗昂温的老妈呢。”
女记者刚开始还能表现出客观中立,为民发声的外衣。
到现在,被步步逼退到了墙边,已然无法掩盖她话语里的倾向性了。
她也意识到了这场现场采访的效果在逐渐崩盘。
可她能有什么法子?
自己收了大佬的钱,该说话的时候,就必须要说话。
她也没得选,只能在不断强行挣扎。
“至于什么踏实可靠的证据,哼哼。”
蔻蔻想起遥远记忆里的那场永不褪色的陶艺课,想起那本从书包里滑落而出的童话书,她眼睛弯弯的,明艳的像是天上的日光都被溶解到了其中。
“我知道,可我才不想和你们说呢。”
她喃喃的说道。
苗昂温觉得有些累。
今天本该是他最荣耀,最风光的时刻,蹒跚的小象在此刻冲出了沼泽和丛林。
布满泥泞和挣扎的童年灰色回忆被甩在了过去,迎接自己的将是水草丰满的金色之地。
可在那个女生的笑容面前。
他忽然感受到,青春的某一个部分某一丝遐想,永远的,无法追赶也无法挽回的,就那么破碎掉了。
这个笑容实在太甜了。
什么鬼的我才不想和你们说嘛……
SHIT!
即使是个傻子。
也分明能在她的脸上的笑容中读出“顾为经最厉害了!”、“他好棒啊”、“他喜欢不喜欢我不知道,反正我就是喜欢他。”“被我发现的小秘密,是属于我的东西,我才不愿意和你们这些白痴分享呢”……等等一千六百三十五句关于青春恋爱的宣言。
原来被一个人喜欢和喜欢一个人的感觉这么好。
苗昂温发现,自己之所以会觉得萧瑟,并非是他把顾为经彻底的踩的脚下后的高手无敌,独坐高山的孤寞。
他是真的只是寂寞。
自己最风光的时候也没有爱人去分享内心最深处的感受,而顾为经纵使踢到路边的阴沟里落满灰尘。
也会被路边跳出来的小女侠小心翼翼的抱出来,拍拍灰,和天底下人大声的说我心中的顾为经最棒了,我喜欢他,不怕世间所有人都知道。
对方甚至连他的正牌女朋友都不是。
这实在是太他妈的搞笑了。
明明他身后有豪哥,有新闻鼓手,有韩国的牛逼画廊,有十万美元的天价合约,有威尼斯双年展在远方等着自己。
顾为经他什么都没有。
可苗昂温还是觉得,被衬托的一无事处的是自己。
他那么恨顾为经。
他那么嫉妒顾为经。
他也……那么羡慕顾为经。
采访还在继续,苗昂温没有兴趣在这里当个大马猴了,他一言不发的挤出了人群,头也不回,朝着教学楼的方向走去。
经过路边的宣传板的时候。
这位前途无量的艺术新星微微停步,凝视着顾为经照片旁边所悬挂着的素描练习。
按照设计。
苗昂温将走一条类似非洲未来主义的先锋艺术道路,先锋艺术几乎不需要太高的绘画技法,甚至连画笔本身都并非必须。
先锋画家往白宣纸上尿尿拿去的卖的都有。
他只要作品中表现出足够鲜明的特色就好了。
毕竟,作品只是一只陶罐,豪哥只要用源源不断的现金流往里面灌水,价格自然就能水涨船高。
思妙想的创新性,野性,自由,奔放和思想表达——这画廊通稿上的宣传词,是豪哥亲笔写的。
那本来只是无所谓的噱头。
然而此时此刻,苗昂温心中真的好像有一只奔放的野兽在歇斯底里的咆哮和嘶吼。
他是那么想把眼前的照片和素描都撕成碎片,然后再提笔画出一幅更好的作品,拍在记者、蔻蔻,和四周的所有人脸上。
堂堂正正的告诉他们。
自己就是要比什么狗屁的顾为经更好,更优秀。
然而,他做不到。
苗昂温宁可选择画人像速写,静物写生啥的,还有主观发挥和混淆是非的空间,可基本功这玩意。
能画出来就是能画出来。
水平达不到就是达不到。
有钱能使鬼推磨,钱能买到世界上99.99%的东西。
豪哥的钞票能使全天下绝大多数的人都相信他就是那个万里无一的艺术超级天才。
可唯独他无法欺骗自己。
他只是个假货。
用笔技法和喜欢女生的感情一样,都是那仅剩的无法买的到的万分之一。
“抱歉,你做不到。”
苗昂温轻声告诉自己心中那个咆哮的怪兽,他踢了踢宣传栏旁边石板缝隙间所钻出的小草,转身离开。
“Fuck。”
第三百七十四章 素描
苗昂温在宣传板前恼火的说出我做不到的那一刻。
他决计无法料到。
非常巧合的是,在校院的另外一端,爬满绿色藤蔓的英式教学楼里,也有另外一个人正捏着顾为经的素描画稿,神色呆滞的像是一尊木偶。
若是他知道连教授了他素描的瓦特尔老师,现在都在那里喃喃自语的怀疑人生中。
也许他会感觉到安慰。
亦或许,苗昂温会彻底对在绘画技法上追逐顾为经这件事,感到冰冷的绝望和死心。
讲道理。
二三十年在素描一道上孜孜不倦的探索和练习,被年龄不及自己一半的高中生轻而易举的踩在脚下的时候。
用常理来判断。
瓦特尔老师应该感觉像苗昂温一样愤怒,至少也应该有几分难掩的颓然和丧气。
但是。
此时此刻。
这位德国教师一点也不愤怒,甚至也没觉得太多颓丧。
他拿到手中这幅素描画已经好一会儿了,该情绪激荡,也已经情绪激荡过了。
在历经了——
“去他喵的,这是一个高中生该有的水平,好离谱!”和“去他喵的,为啥我画出不来这样的作品啊。好羡慕!”以及最后“去他喵的,这幅画真的好棒好棒,不管了不管了,我一定要收藏下来。”等连续的多重复杂的微妙心理变化以后。
他现在只想静静的欣赏,手里这幅水上廊桥那种线条之间,妙不可言的精巧之处。
他就那么捏着手里的水彩纸,在椅子上坐了很久。
直到有风从教师办公室的窗户缝隙中渗了出来,贴着瓦特尔教授袖口高高挽起的皮服上滑过,让他不由得伸出根手指,搔了几下痒。
春日的暖风本来应该相当温和的触觉。
素描教授的裸露的皮肤上,却不清楚何时已经起了一小层鸡皮疙瘩。
他抓了两下痒,拿过刚刚未喝完的喜力黑啤,捏着手中的水彩纸,看几眼呷一口啤酒,然后再看几眼,再抿一下口。
体味到细腻巧妙处。
嘴中舌头忍不住在教授的上牙膛间舔过,发出啧啧的声音。
“这比看球赛还要更加带劲啊。”
瓦特尔缓声感慨。
这场和学生的竞赛,他输了。
若是从判卷老师的角度,一笔一画,每个结构的稳定与否,每个线条的流畅程度,每个笔尖的转折和造型塑造,全都挨个拎出来一项项打分的话。
瓦特尔输的可能不算太多。
每一项都稍稍逊色几分。
起码,顾为经的线稿作品从这些拆分出来的细节上,谈不上把他衬托的一无是处。
可是当所有的“欠缺三分”汇聚集合到一张画作的时候。
结果,
就变成了云泥之别的碾压。
在手中捏着的这幅堪称精妙的素描画搞面前,瓦特尔自认输的心服口服。
顾为经与他的素描技法,确实已经不在同一大的段位上了。
“可笑,我原来还信心满满的思量着,今天这幅铅笔稿子打的不错来着呐。”
瓦特尔将空的啤酒罐放到一边,摸摸头发,哑然失笑。
半个小时以前。
他伏案在水彩纸上,胸有成竹的勾勒出柏林博物馆岛湖波间,围绕帝国博物馆的希腊式大殿一圈的规整素白建筑的最后一笔。
在完成这幅水上廊桥的时候。
瓦特尔老师特意瞄了一眼手边的闹钟。
6分57秒。
比他预想中的绘画的速度稍微慢了一些。
没有达到6分钟时间内搞定的目标,稍稍超出了一分钟的时间。
“无所谓,慢了,但值得慢。”
他站起身,就向着里屋套房的工作室中走去,在心中给出了对绘画过程自认公允的评价概括。
脱离了准确度,去谈速度没有意义。
比想象中画的慢,也比想象中画的更好。
他的每一笔都很流畅,每一笔都很精确,自己对素描这项艺术的所有的职业沉淀与练习经验,都在手中的这张8开的水彩纸上表现了出来。
谈不上超神。
他所拥有的十分功力也发挥了九成八出来。
“126根线条。”
瓦特尔甚至默默记下了自己所画下的全部线条数量。
勾线过程中总共也只用了130笔出头的样子。
其间仅有寥寥数笔的效果他不太满意,进行了些许删改。
130余笔,126根线条。
对他所选择绘画在规整但不简单的水上廊桥此般静物主题来说——能压缩到这样的笔法数量,控制出这种程度的下笔准确度。
不是王婆卖瓜,自卖自夸。
瓦特尔教授认为他的素描技法,当真能称得上“老辣”这个评语。
素描底稿的线条数量,在差不多的作品整体观感下,是不是越精简,越压缩,越干练,就越能说明画师的水平更为贴合素描的灵魂,越能够捕捉出景物最为传神的那几根线条……这件事学界一直是有争议的。
直白的说。
目前认为,有且仅有在德威学校这样教授欧式的素描画派的艺术环境,谈论线条的数量多寡方才是有意义的。
苏派素描与欧式素描,谈不上谁优谁劣,但特点非常鲜明。
苏联的美学体系和整体审美方式,传承自一套有别于西方社会的独特脉络。
历史上。
整个俄国封建时代的文化和艺术,都深深的受到了华丽的法国风尚的侵染和影响。除了安德烈·卢勃廖夫这仅有的一位中世纪圣像画家,和同样独苗一根的一部中世纪大部头著作。
整个俄罗斯的历史上那些最辉煌,最耀眼,让世界都为之震颤的美术、文学和诗歌,都是在短短的一个半世纪内伴随着激烈的社会变革而诞生的。
1811年。
法国向沙俄宣战。
这是历史上法兰西帝国最为巅峰的传奇时刻。
在拿破仑的领导之下,欧洲传统强国奥地利、普鲁士、英国接连被其击败,法国以占领意大利全境、西班牙北部的姿态雄霸欧洲大陆。
年初时拿破仑的皇后在杜伊勒里宫诞下王储,巴黎城内灯火不休,礼炮连续鸣响了一百声。拿破仑亲自赐予了其“RoideRome”的封号,意味“这个男孩将像古罗马之王一样统治世界。”
恍惚之间。
似乎那个曾经的罗马般庞大的多元帝国,将在一千年以后又一次的重现整个欧洲。
还有谁能阻挡这位所向无敌的战神的神威呢?
欧洲各国在经历连续五次的失败以后,匆忙之间,第六次反法同盟组建。
没有人能料到。
沙皇俄国在付出了莫斯科城焚于烈火的代价以后,几乎以一己之力,靠着西伯利亚雪原上的冬日永无尽头的寒风,葬送了拿破仑的五十万远征军,以及重建罗马的野心与梦想。
这是俄国人精神文化之上的立国之战。
从那一天开始。
他们发现自己这些来自雪原上没文化的蛮子土老帽,也能把代表最灿烂的文明之光的法国佬掀翻于马下。
那么他们还有什么必要以学习西欧的艺术和文化,以能够说法语为荣?
他们为什么不能拥有自己独特的美学理论和文化审美?
此后的一个半世纪。
斯拉夫人以欧洲传统艺术为根苗,在西伯利亚的寒风中,开出了属于它们自己独树一帜的鲜花。
苏系的绘画方式,厚重而严谨,庄严到了沉郁的地步。
似乎它将莫斯科郊外冬季永远不化的积雪和圣彼得堡十二党人广场上四十吨重的青铜骑士雕像,全部都融化到了自己的笔墨之中。
俄国体系的素描,拥有着其他所有国家的素描教育所没有的绝对理性和绝对严谨。
有个不太恰当的说法。
相同的人像素描画。
是不是苏联体系画家画出来的连普通人一眼都能看出来。苏系的画家画出来的更厚重,更灰,因为他们的铅笔线条数量要比欧洲素描画家多上50%出来,注重用浓重的笔墨和精确的型体塑造对象。
为了严肃地剖析绘画对象,从内到外,笔画像是御寒棉衣的针织绸密的衣角一样。
密密扎扎的画过。
与其把苏系素描的笔触比作雪原上的军大衣的衣角,不如说,它们有着莫斯科街头七姐妹大楼的古典主义的平衡和稳定性(注),那种纵横如织,花纹繁复如巴洛克式宫庭,又遵循着绝对对称,绝对的平衡的建筑理念,恰恰本就由来于俄国传统的审美意趣。
(注:莫斯科七姐妹,以国立大学主楼为代表的七座莫斯科地标性建筑,庄严厚重的钢筋混凝土结构,苏式建筑美学的代表性产物。)
暴雪,战争,地震,无论何种动荡苦难,都无法摧毁美术作品里的天然的协调和至高的平衡。
欧系的素描,则是相反。
它是阿尔卑斯山下的轻泉流水,是维也纳公园里小提琴琴弦上悦动浮空的音符,是凡尔塞宫的舞会和沙龙间,贵妇人的低胸裙装裸露的雪白锁骨的微妙弧度。
要更加轻盈,更加优雅,更加飘忽不定。
绘画难以捉摸的艺术性,要比所谓的平衡之道,优先级远远更高。
或者更直白的说。
在欧系的素描理论体系中,优先级最高的其实就根本不是素描,而是油画以及水彩。
素描为油画服务,素描为水彩而服务。
练好素描的线条是为了在画油画和水彩时打出更准确传神的轮廓稿,练好黑白明暗阴影是为了把握好画油画时,颜料色彩的对比度搭配。
因此,如何用最少、最干练的线条,刻画出最微妙传神的景物轮廓,就成了评判一位素描画家水平高低的重要标准。
无论是西欧还是苏联的艺术体系,都有它者不能企及的优势,也都存在自身的局限性,主要还是要看落笔画家的技法水平。
俄国的素描高手也有线条很灵动传神的。
门采尔这样的德国大师则以手术刀一般的结构严谨而闻名。
条条大路通罗马。
杰出的大师的线条技法是分不出流派的,他们可以用自身的才华,超跃地域自身所属的局限性。
想繁就繁,想简就简。
不过。
要让手里的用笔风格随心而动,这般要求距离瓦特尔或者顾为经这个水平的职业画家来说,还是太高了。
他们走的欧式素描路线,如今还停留在给作品做减法的初级阶段之上。
“最最理想的状态下。有几处的过度可以再处理一下,顶部的拱形结构也可以一笔拉出来……”
瓦特尔预计以他的造型能力。
完美无瑕的情况下,总勾线数量能压缩到120条左右,错漏和修改能控制到三处以内。
但这只是想象情况。
画家十成功力能发挥出九成八已经是非常理想的状态了。
就算是考试型选手,也不可能在逢大考、竞赛的场合去碰巧撞那一百次都出现不了一次的超常发挥的大运。
只要能稳定发挥九成以上,就没有什么不满意的。
瓦特尔他如此。
工作室内的顾为经也是如此。
博物馆岛的稿件他打了不少次,很多线条都已然应该像是记在心中般的流畅。
可实际上,他以前虽没有认真数过数,但应该能被压缩在130笔内一气呵成的次数并不多。
这次有好几笔。
他都觉得分外的传神。
当一个画家完成了一幅非常让他满意的作品,他心中最清晰的感受不是洋溢的自得,而是一种释然和酣畅。
瓦特尔教授走入工作室的时候。
他就有一种在足球场上完成了一剂见血封喉的单刀突破,微微喘息,目送足球翻滚入网时的那种肃穆的喜悦。
果然不出所料。
顾为经依然还没有来得及完成全部作品,尚且在用铅笔在倾斜的水彩板上画着些什么。
有那么一瞬间。
瓦特尔教授觉得自己已经赢下了这场较量。
“没画完?水上的廊桥应该不算多么困难的联系吧。我可已经打完相同的稿了。”他忍了又忍,终于还是按捺不住想要炫耀的冲动。
“差一点,老师,快好了。这里的结构对我来说有点复杂,我还要稍微收个尾。”顾为经头也不抬的说到。
“嗯,没关系。对我来说简单,不代表对你也是。还有时间,别着急,好好画——”
瓦特尔教授背着手,往工作台那边溜达了几步,想要看看顾为经画到进度比自己慢多少。
三秒钟后。
他脸上高深莫测的得意笑容被粗暴的杀死于望见对方水彩纸上素描稿的瞬间。
第三百七十五章 顾为经的草稿
那是怎样的一幅线稿作品啊?
工整,规矩,精确。
太阳高悬于天边,因为只是线稿,所以日光没有颜色,天空也没有颜色,只有最简单的线条。
没有颜色不代表这幅画因此而变得乏味。
素描本就是用最简单的画法,用简单的外形和轮廓,书写出真实世界样貌的绘画技能。
顾为经画的就很些有想法。
他用不规则的椭圆形勾画出了阳光的璀璨。
又用图画上方所浮现出的一线礁岸似的云彩和水波上的褶皱。
巧妙描绘出了属于风的形状。
一线长廊隔空穿行于水波之间,低矮的小灌木在廊桥的桥墩之间随风摇曳。
草叶低垂,桥影斑驳。
整幅线稿像是在阳光下照样过久提前曝光的老照片。
没有多余的细节,只剩下了最简单干练的浅浅轮廓,宛如是一幅因为年代过久而褪色的真实世界。
素描老师伸长了脖子在一边探头去看的时候。
顾为经正在用笔尖在水波之上拉出廊桥的简单倒影,在收尾间,为的世界刻画出最后那一丝真实的刻痕。
“抱歉,有点慢了……打成这样的稿可以嘛?”
顾为经放下铅笔。
他注意到瓦特尔教授还在身后抿着嘴唇,看着自己,于是便随口问道。
“慢?或许吧,慢好啊,值的慢。”瓦特尔教授眼神还在盯着纸面上的素描画,嘴里不知不觉间,就缓缓的把他刚刚放在自己素描画上的评语给说了出来,“老师在课堂上要求你们注重速度练习,一来你们所面对的美术联考,AP,大学入学考试,都是有速度要求的。”
“没有在规定的时间内交卷,就是零分,那么画的再好也是没有意义的。另外,更重要的是,绝大多数学生能力水平也就能画的那样,既然给更多的时间,也只是在磨洋工。”
“至少也可以把速度这点先练起来再说。”
“若是能画到这个地步……”瓦特尔教授抽动了一下鼻子,“这样的作品。那么画的再慢,用了多长时间,怎么等都是值得的。”
从最简单的景物数量上。
顾为经在纸面上所打的稿,就要比他的那幅作品多上不少。
水彩的涂色练习而已,他们所画的廊桥就相当于素描涂格子时的那个格子。
因此,瓦特尔教授本来让他打稿的意思是,只要画出一个廊桥的大体轮廓样子就算合格了。
瓦特尔也真的只打了一个孤零零的廊桥的轮廓。
水面的倒影,天上的阳光,朦胧的云彩,以及桥面底下的小灌木……这些景物全部都是他的线稿所不具备的。
都是些很简单的线条。
可是这些陪衬,一下子就把画作整体全部的支撑了起来。
把瓦特尔教授那种从小孩子在照片垫着硬纸板上剪出来的卡通纸片,变成活生生飞跃湖面而过的廊桥。
有足够的时间的话。
瓦特尔教授也能把这些外景全部补上。
问题就是,足够的时间?
素描教授装作不经意的抬起手腕,瞅了一眼腕表上的时间,然后又算了算。
第一次画这样的作品。
对方研究景物构图得画时间吧,确定大小比例关系得画时间吧,万一线条没画好,重新修改也得要画时间吧?
而且。
说不得中途还得停下来削一次铅笔啥的。
瓦特尔教授已经画的嗖嗖的快了。
他给的十分钟本来就是照着自己画廊桥的时间往上加了一分钟、两分钟的富裕量给的,就没想着能有空让顾为经画的这么复杂。
结果摆在眼前,对方就是画的很细腻,用时也就比他长了一点点。
那么除非对方也恰好每天晚上把自己关在小黑屋里,狂练素描,且其正好练的就是柏林市中心博物馆岛西侧的水上廊桥。
就只剩下了唯一一个靠谱的解释。
眼前这个学生,对线条的掌握和理解,已经到了无需专门费心思考构图、比例关系的地步。
对方上手就直接能画,同时,画景物时的用笔流畅程度并不比自己低多少……即便,他才是第一次接触这张照片。
全然是熟极而流的肌肉反射。
念及此节,瓦特尔教授直接就不想说话了。
什么是差距,这就是差距啊。
如果有人突然掏出一把枪出来,指着瓦特尔的脑袋,递给他一支铅笔,一张从来没接触过的风景照片。
让他不许思考,立刻就开始动笔打稿,画不出来就去死。
他靠着这么多年的素描经验,也不是不能硬着头皮动笔就画。
可要是对方还要求,对方必须要画的快,画的好,画的流畅规整,用笔期间不能犯错……老兄,要不然您还是直接开枪吧。
Lv.4和Lv.5都是职业画家级别的绘画熟练度。
最大的区别在于,所谓的职业一阶,只是初窥职业画家的门径,靠着勤勉和练习达到了能用画笔勉强吃饭的基础线。
这就类似,Lv.4好比东夏体育生达到了百米跑进11.5。
国家二级运动员的水准。
对于普通学生来说,二级是很厉害很牛逼的水平,随随便便就能引起妹子们的欢呼和尖叫。
对于想走单招考清北的人而言,二级是敲门砖,最低要求就是二级。
但要真的想在赛场上练出成绩,靠练体育开上小奔驰,住上大平层。那么在这个领域二级资格人人都有,屁都不是。
职业画家二阶,就是在运动员中也开始慢慢练出成绩,能够登堂入室的层次。
无论是用油画笔轻松的勾勒出烛火透过教堂间彩色玻璃窗的那一丝迷离的炫彩,还是素描涂格子的小游戏时,用完美的海螺般的复调曲线填充住小方格的空间,亦或提起毛笔轻松的将胸中的紫藤花点于纸面。
除了画法变的更细腻以外。
这个阶段画法最大的改变就是,精细的用笔像是吃饭喝水一样自然。
无需特意追求,它已经融入了你的身体一部分,它是伱赖以生存千锤百炼的生活技能,自如的宛若呼吸。
瓦特尔教授的那张素描线稿,就好像普通人在无数次练习后,终于在顺风的条件下跑出了11秒半的成绩。
得意洋洋的跑出来炫耀。
就撞见一个职业短跑选手,随便热热身,拉拉筋,就在塑胶跑道上跑了一个11秒出来,还在那里觉得他跑的有点慢。
看情况。
似乎连汗都没有怎么流。
哼,太欺负人了!
顾为经不晓得老师心中的惊愕,他看见了瓦特尔教授手里拿着的水彩纸。
“老师,您说,您那里也打了个草稿,是专门为了拿来给我演示的么。”他笑笑,“真是麻烦您了。”
瓦特尔的鼻子抽动了一下。
他可是老师呢!
这张画作珠玉在前,他手里的那张水彩纸就被衬托成了毫无亮点的灰瓦砾。
瓦特尔教授有点抹不开脸,不好意思再把它拿出来了。
转念一想。
拿!怎么就不能拿出来了!
只要我自己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瓦特尔突然嘴角勾了勾。
“你这张稿从素描上来说,打的确实不错。可我还是要批评你。我们画这张画的目的是什么?”
“不是水彩平涂法练习?”
“对,可这张素描稿对于平涂法练习,你不觉得有点太复杂了嘛!我之前都特地嘱咐过你了,平涂练习,入门时最重要的就是大面积,规则的同色图形用来填色。你画这些低矮的灌木和水波,不就是在画蛇添足了嘛。”
瓦特尔板着脸,严肃的指出顾为经的问题。
“审题,顾,一定要注意审题!我在课堂上讲课时多少次的反复强调过这样一点,每年AP考试上,都有卷子上要求你用冷色调颜料完成一幅作品,结果学生自己太自信了,看也不看题目,就在上面用了暖色调颜料。”
素描老师浮现出痛心疾首的神色:“我告诉你,千万别不在意,会犯这种想当然错误的孩子,很多都是绘画能力非常强的那批,强又怎么样,没有按照老师要求完成任务。还不是连及格的C-都拿不到。话得再好,也顶多只能拿个安慰性质的D+?”
顾为经一怔。
他没有想到,随手多画了几笔东西,这么简单的一件小事,竟然能在瓦特尔老师口中变得如此严重。
虽说。
他隐约觉得自己的行为和考试时不审题,拿错了颜料还是有些本质性的区别。
不过。
在课堂上的顾为经从来都是那种乖乖听话的好学生。
老师费心单独抽下午的时间来教他画水彩,顾为经当然没必要不识好歹的和老师犟嘴。
“抱歉,先生,下次我会注意的。”
他询问道:“那么我把这些倒影和灌木的部分空出来不画,这样子就可以了吧?”
“哼,没必要,老师早就知道你们这些年轻的小孩子们会犯些毛躁的小错误。因此已经提前给你打了一张稿做为参照,以后,再来我这里画画,打成这样把廊桥的轮廓画出来就好了。节省时间,你离能把握好画出完整的湖景,还早着呐。”
啪!
瓦特尔一脸“就知道你会犯错”的表情,把手里的水彩纸拍在顾为经的脸上。
然后面不改色的抽走了顾为经身前的那张。
“好了,你去拿水彩画具来,工作台抽屉里就有现成的颜料。这张水彩纸我就收走了,以后要是你还有学弟学妹们犯了类似的错误,我就把它拿出来当做教具给他们看,告诉他们,画的好并不能等于画的对。”
素描教授随手取来水彩画笔。
他对顾为经嘱咐了两句练习平涂法时的用笔细节,以及怎样去体误觉查颜料在纸面上流淌扩散的轨迹,最后亲自画了两笔现场演示一番之后。
就把顾为经打发去画画了。
他抱着嫖来的水彩纸,转头走回办公室的时候,方正的国字脸的嘴角上,不由得邪魅的笑容。
“小朋友,我承认你画的好。可要比人情事故,社会经验,呵呵,你还有的要学呢。”
此时坐在桌边的瓦特尔把啤酒瓶丢进垃圾桶。
取来定画液小喷壶,噗噗在这张水彩纸上上下下一阵狂喷,然后从书架上取来一个文件夹。
小心翼翼的把它放进里面的塑料夹层中,得意的隔着塑料膜弹了一下。
“搞定!”
上一次课堂那张课堂练习,被校长那个不要脸的老家伙抢走钉在学校门前的宣传版上了,瓦特尔教授没少在心中喷对方。
现在嘛。
他有了更好的替代品。
素描老师收藏这张画,也没有什么特别功利的想法。
顾为经的使用铅笔的熟练度,是他在德威教这么多年学,数一数二的强。
若如凭此就判断。
这个学生将来会在美术圈子里闯出些名声,乃至想着他的作品会不会值钱,就有点太离谱了。
瓦特尔除了是那种类型当老师的看到一张卷面规整,字迹漂亮的满分试卷,忍不住见猎心喜想要收藏起来的纯粹欣赏之情外。
更多的是因为。
这样的一幅画同样题材,却“妙他三分”的线稿画作,对于他的素描能力来说实在太难得了。
是极好的教材和进步的资粮。
想要看到线条能力更好的画师作品。
随便出门买张票,去个欧洲的美术馆,能够单纯以黑白素描被美术馆收藏的名家,就是想要找出比顾为经画的更差的,都不太容易。
达芬奇的传世的素描,基本上任意一张市场价格都在一千五百万美元左右,扣除99%的名气加成,达芬奇的素描本身也实在实很牛逼的。
尤其他对绘画对象观察入微的洞察力,刚柔并济的线条,和那一手特有标志性的疏密程度不同的斜线排线。
堪称把线条玩弄的出神入化。
随便Google一下,就能知道大师的素描是什么样的。
可知道了又有什么意义,段位差了这么多,你知道了就能画出来么?
武侠里,小兵和郭靖交手,除了大喊一声“啊!”被秒掉,难道能看懂降龙十八掌的真意。
反而是顾为经这种,瓦特尔能看得懂的牛逼,能够带来直接的进步。
第三百七十六章 落笔无悔
更加难得的是,他所画的是瓦特尔已经练习了很多次的熟悉题材。
瓦特尔数了一下。
扣除那些外景,整个廊桥顾为经大约用了112根线条进行描画。
十几根线条的差别。
肯定有部分是因为他们选取的绘画角度导致的廊桥结构,比例关系的轻微差别的缘故。
更多的就是绘画技法功力的高下之分。
为什么他已经觉得自己每一根线条都经过了千锤百炼,被压缩成了最本质的骨架,顾为经还能够用更少的笔法支撑住整幅作品的精神?
这里的转折和过渡是怎么一笔就拉出来呢?
瓦特尔教授收好文件夹,又一次的取出一张水彩纸,拿出铅笔,皱褶眉头,偷偷吭哧吭哧的照着印像画了起来。
嗯。
头好痒。
要有脑子长出来了!
若是瓦特尔也有系统面板这么牛逼的东西,他此刻想必就能在耳边听见经验值增加,叮咚作响的声音。
……
一墙之隔的工作室内。
正有经验值在叮咚做响。
技法经验值获得提高的提示音不间断的从系统面板上闪过,恰如大珠小珠落入玉盘。
【水彩经验值+1】
【水彩经验值+3】
【水彩经验值+2】
顾为经用12mm的平头笔尖小心缓慢的蘸着灰色调的颜料,从廊桥桥墩的上缘慢悠悠的拉过。
换成了真实的画笔和纸张。
他几乎是立刻体会到了瓦特尔口中,让地心引力自由的发挥魔力,这句话到底应该是什么意思。
水彩纸和水彩画笔是天生的一对。
这好似罐头要搭配开罐器,红酒要搭配红酒杯般,是天经地义顺理成章般无需解释的形容。
只有画过的人,才知道大有道理在其中。
水彩纸对颜料的吸收和亲和性,要比亚麻画布对油画颜料的亲和性更高。
无论是粗纹还是细纹水彩纸,它表面都遍布着吸水的纤维。
笔尖在接触到纸面的瞬间,溶解到笔刷上的含水颜料,立刻就开始在纸面上溶解扩散。
同时。
现代水彩纸很厚。
它的纸张纤维之间,又夹杂了一层硫酸铝做为夹层,也就是所谓的明矾涂层。
这使得水彩纸拥有很好的保水性,不会被像被濡湿的素描纸、卫生纸一样,水渍把整张纸都给轻易的泡透了。
只要颜料别稀的太离谱。
使用平涂这类干画法完成整幅作品的时候,把水彩纸拿起来,它背面和工作台接触的那部分,应该还是干燥且素白的。
多余的水彩颜料附着到纸面上以后。
它们会在明矾涂层上方顺应着一定的规律小幅度的向下流淌。
画油画的时候,若是一笔湿啪啪的糊上去,颜料还在往下滴,这幅画已经离被宣判死型不远了。
水彩不同。
水天生就是要流淌的。
流淌是水彩的灵魂,单位面积内的纸张吸水蓄水能力有限,没有倾斜画板,过多的水彩颜料涂抹出来的区域干燥的会很慢。
干燥的慢到还无伤大雅。
不可接受的原因是,过厚的浓稠颜料涂抹出来的区域会反光,区别于其它区域,形成一些不是很好看的光点。
一旦干燥后,厚厚的颜料层还会结块,容易裂开从画纸上掉渣。
所以必须要让颜料倾斜的流淌起来。
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似是拿着一只小卡片般将多余的颜料推入旁边的纸张纤维缝隙里,进行均匀的染色。
地心引力就是画家身边,那只最温柔,最稳定,最亘古不变的第三只手。
无论是在枫丹白露宫里吃宫女妹子喂的点心,给正在挥斥方遒的红衣主教黎塞留绘制画像的水彩大师。
还是尚未成名艺术生苦逼兮兮的站在萧瑟的冬雪中,冒着鼻涕泡,冻的手腕都在发抖。
地心引力都会不离不弃的站你身边,以9.8m/s^2的重力加速度,恒定的吸引着颜料向着下方流淌蔓延,沿着画板固有的弧度,将颜料均匀的铺平。
让笔触变得灵动、瑰丽而明艳。
从这个角度来说,它对待所有的水彩画师,真的有一种母亲般无视贵贱的慈祥和耐心。
在顾为经这种半专业还没有窥得职业门径的水彩画家身边,瓦特尔教授算得上是一个很不错的老师。
他肯定不是最好的,但是很合适。
如何引导顾为经这种低水平的“初学者”慢慢入门,把握地心引力的奥妙,有着非常丰富的经验。
何况,人家就是吃这碗饭的。
瓦特尔老师没有什么天才式划时代的创新性,却拥有着几十年教学生涯所磨炼出来的经过实践论证的授课方法。
磨练用笔精确能力的素描格子练习如此。
提高对水彩画笔熟悉程度的平涂法练习,亦是如此。
简单的说,想要把国家级短跑运动员培养成博尔特,瓦特尔教授这种授课老师肯定是水平、见识、格局都不太够。
他没法将一个超级天才磨砺成寒光闪闪的绝世神剑。
都到了那种技法水平。
还跑来找一个高中老师训练,对方得都想不开啊。
可要是把普通学生在体考带出一个能走单招考进211的专业入门成绩,告诉手下的艺术生怎么样在低水平阶段最快的充分深刻理解他所使用的艺术技法。
瓦特尔是非常专业的。
他为顾为经设置的15度的工作台倾斜角度,就很温和。
适合现在的顾为经上手。
所谓的把握地心引力,也就是把握控制这种颜料自然流淌的规律。
画板倾斜角度越立,颜料流淌的速度也就越快,画板放的越平,颜料流淌的速度也就越慢。
这和随着素描老师手腕倾斜的幅度差别,在杯盖上翻滚不休的小水珠一样,都是最简单朴素的物理定律在发挥作用。
大多数水彩画家,画板的倾斜角度往往都设置到25度左右。
30度、33度,35度的都有。
为了追求更高的绘画效率,平面工作台的倾角设置的超过40度的也不少见。
有些对手中画笔拥有绝对信心,认为自己所调配出来的颜料的粘稠程度恰到好处。画板上所发生的一切都在自身控制范围内的水彩大师。
他们甚至在户外画水彩采风的时候,会采取和油画画家几乎相同的画架,让画板几乎完全垂直于地面。
这种时候。
落笔和颜料的流淌扩散几乎在一个瞬间同时完成。
随着笔刷在纸面上滑过,当画家抬起笔的时候,笔触的流淌晕染也已经结束,可以马不停蹄的进行下一次落笔的动作。
这固然是妙到毫巅的绝艺,可同样也过于激进,没有错误的冗余空间。
顾为经上来就去挑战这么大的倾斜角度,既是在难为自己,在手忙脚乱之中,也未必能有多么大的提高和收获。
“用笔还不够平滑,颜料也有点稀。”
顾为经抬起笔,看着刚刚他为桥面铺陈上的灰色东南调子,点点头,又摇摇头。
他现在很喜欢15度这样的小倾角画法。
像是一杯浅度数的清酒,温和,轻柔,上手很容易,浅饮也不会觉得酷烈或者头晕,有心神去感受精细的谷物、乳酸和水果香气在舌尖扩散的味道……反正这个说法是酒井小姐告诉他的。
顾为经也没喝过什么酒,大体应该是这样的感觉不差。
这个角度。
他在抬起画笔后,还能注意到颜料在沿着他落笔的底边缘,向着下方继续缓慢扩散,似是有一层灰白色的薄雾在纸张上缓慢溢散。
落笔是轻,还是重,都能有清晰的反馈和控制。
而这种反馈又能带来直接的技法熟练度的提高。
水彩笔刷中的颜料调色是一门复杂而且精确的学问。
刚刚那一笔。
顾为经还是有点担心颜料在纸面上乱流,所以他下笔的润泽度不够,有点过于干燥。
浓稠不平的颜料会在纸面上形成色泽不一的小光点,过于干燥的笔刷则会使颜料无法充分均匀的津润水彩纸的吸水纤维,导致色调脏而乱,深深浅浅,白白灰灰。
顾为经发现自己下笔的力度也没有掌握好。
平涂的过程中,因为手腕处的用力不均匀,本该涂上去是一个规整的长方体的笔触,最后笔道的下边沿,随着颜料的晕染和扩散,则变成了海浪一样不规则的起伏曲线。
延着这样波浪似的轨迹起笔,在下方进行下一笔直线平涂的时候。
没处理好的话,颜料覆盖不够的部分会透明的好似无色,而两道笔触反复相交的部分,则会因为色彩的叠加,而变得更暗。
这样铺陈完的整个底色。
有观众近距离观察这幅画的时候,就会在画纸上看到一些细微的深浅不一的小色调、小色条和小色点。
色点并非一定是坏事。
顾为经完成那幅《阳光下的好运孤儿院》其间,融合了苹果哲学和印象派画家刻画光的方式于画布之上,有层次感的细碎小笔触营造出了光线破碎的效果,带来了非常好的视觉观感。
印象派的思路也可以用在水彩画之上。
透纳的美术风格就是印象派绘画理论的重要根基来源之一。
优秀的水彩画的作品肯定也需要足够的层次感做为支撑。
但却不是顾为经现在纸面上的那种因为失误所带来的“层次感”。
太凌乱了,也太不可控了。
这种凌乱的层次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高水平的平涂练习,最后形成的效果,上完色的纸面应该像一面光滑的镜面,或者无风时绝对静止的水潭一样圆润如意。
如果顾为经什么時候涂完一整张水彩纸,晾干后,拿给观众。
对方手持放大镜,也无法发现他是在何处起笔,何处提笔,看不出任何笔法的起承转合。
没有轨迹。
没有色彩的差别。
没有色调和色调之间的区分。
甚至观众连这张纸到底是横着涂,竖着涂,斜着涂都猜不出,乃至推测这生产出来的时候,根本就是一张灰色的纸张的时候。
不说顾为经他已然堪称水彩宗师,至少,就平涂法这种基础画法而言,他肯定已是一代宗师。
空气的涟漪,水波的震荡,古树的斑驳,北极天空绚烂的极光,美人浅笑时的泪痣与酒窝。
水彩画家眼里,世界的一切颜料的层次,色泽的起伏,都可以通过罩染、渐层、湿画、干皴等特殊的绘画技法来勾点。
唯有在水彩平涂练习里。
落笔无痕,它就是最高的美学。
顾为经这种失误带来的层次不叫层次。
视笔刷的枯燥程度和选则的颜料不等。
最后所呈现出来的画面效果,介于换了白癜风和牛皮癣的病人皮肤之间。
顾为经凝视着自己已经涂完的一小部分廊桥上的斑斑点点,一幅得了皮服病的水彩画,肯定难称漂亮。
他却看的很认真,也没有任何想要修改的念头。
一来,这只是信手的练习之作。
二来,他也没有办法修改,素描有像皮擦,碳粉有面包屑,油画有油画刀。
水彩画什么也没有。
画的好也罢坏也罢,在笔刷和纸张接触,颜料渗入晕染纸张那刻,笔触的最终效果就已经定型了。
除非时光倒流,否则没有人有办法把画面上的失误从纸见涂抹而去。
油画领域有专门的画刀画,放在水彩门类就根本不成立了。
虽说艺术生画水彩画的时候,也有在旁边准备刮刀的,可这和特殊画法是两回事,它是因为现代的水彩纸普遍质量太好了,也足够厚。
所以在没有办法的时候。
真在考试时发现画错了,也可以亡羊补牢的尝试刮掉不想要的部分重新画。
因为油画刀刮的是颜料,水彩刀刮的是纸张画布本身。
所以让画面最终失色是不可避免的,和卷子上写了错别字,用胶布沾着扯掉本质上完全一样。
一不小心真能刮出一个窟窿来。
“确实得用画笔画画啊。”
顾为经心有所感。
他发现在工作台上画水彩和在IPAD上画水彩,确实是完全两种截然不同的画法。
不光是颜料的自然流淌。
同样还有心态的微妙差异。
iPad上绘画软件上所有笔触都是可以无损擦除和撤销的,而在纸面上用画笔作画。
一笔就是一笔,一画就是一画。
落笔无悔。
这就是水彩这门的技艺的精细而残酷之处,也是它最为华美的迷人所在。
第三百七十七章 一气呵成
顾为经尝试着感受这种不受控的错误。
他捕捉着每一丝笔尖不受控制的颤动,体悟着笔尖的尼龙毛在纸面上拖拽时的质感,那种干枯和过度汁水淋漓间,好似用牙签从中支起一根筷子的界限的精确平衡点。
“绘画的技法提高——从来就来自于发现错误和解决错误。”
他心中响起,某次微信课堂上,林涛教授告诉他的话。
几个弟子间,林涛是唯一一个及冠之年后,才投入曹老先生门下的。
也就是古时候所谓的带艺投师。
上世纪七十年代末,林涛在央美中国画系读书。
一手出色的花鸟工笔在当时很受到关注的国家美术馆“新时代全民美术大赛艺术展”上,在全国成千上万的全民投稿中脱颖而出,获得了金奖。
小有名气的他,本来都已经拿到了故宫古书画鉴赏与研究岗这样极为稀罕职位。
却又放弃了珍贵的编制,因缘际会,成为了曹老的二弟子。
林涛说,他大四时经院主任引荐,有一个拜会当时已经风头无量的曹轩先生的机会。
心高气傲的他拎着包稻香村的肉松蛋糕,胳膊下夹着幅自己画着的《墨竹图》,对着导师给他手写的
然后……
就被拒了。
他在曹老家吃了顿饭,聊了会儿家长里短,送了礼。
曹老收了他的肉松蛋糕,却只把国画卷轴打开瞅了一眼,出门时就让家里的保姆把卷轴退了回去。
林涛当时就恼了。
那年代能上的了央美的都不是简单人物。
京城爷们儿有傲气,他年少成名不久,正是天不怕,地不怕,看着那些风光的大师就觉得彼可取而代之的年纪。
这个曹轩。
他不就是生的早,老师牛,留过洋,名声大,得过大奖,中西域外,墙内墙外都开花都飘香的大师嘛,也算不得……
嗯,这么一想,实诚点说,倒真的是老牛逼老牛逼了。
可你牛逼归牛逼,也不带这么瞧不起人吧。
别的不说。
林涛自认自己的工笔技法,已经触摸到了“大家风范”的边沿。
比作品中的洒脱风骨,意蕴神情,没准确实比不过老一辈的画家们,可比起手上文章的精巧细腻,林涛是有“血战古人,一分高下”的底气的。
我是来代替导师看望老前辈来了,又不是非要求你什么,怎么这么不给爷们面子。
“操,这老东西太过分了!”
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
你看不上我的画,打我的脸,那我也就看不上你。
他脸上的神色很不好看。
看在院主任的份上,才没有当场发作。
曹老看出了林涛的傲气和不满,出门前笑笑,在《墨竹图》上点了四下,又用食指做笔,沾着龙井在桌子上一提一画,并说了句“墨竹枯劲,不要曹衣出水,要学吴带当风。”就挥手示意送客。
林涛返程的公交车上,抱着手里的画作琢磨来琢磨去。
他腹中生了一肚子闷气不假。
可曹轩送客时的那句话,也真的有点吓到他了。
所谓“曹衣出水”,说的是北齐的白描造像大师曹仲达,他的笔法稠密,线条圆润多姿,最显著的绘画特点在于,这人的人物衣衫像是从水中拎出来的一样,有润泽厚重的质感。
林涛最得意的事情。
就是他自认创造性的将白描的衣衫画法线条,融入了花鸟植物的勾线之中,画出来的梅兰竹菊。
无水却有水情,墨色却有翠意。
他精心钻研,反反复复磨练,才取前人绘画之精意,形成了自己独一无二的笔势风骨。
被这老家伙随便瞅一眼,就像没穿衣服一样,给瞧的赤条条明明白白啦?
“什么叫要学吴带当风?”
他当然晓得吴带当风。
这说的是在画坛和曹仲达相对的画进吴道子,他的白描人物的衣带法度圆转飘逸,宛若迎风飘逸之状。
比起线条圆润如一的曹仲达。
吴道子的白描线条明显更加凌厉豪放,注重线条的轻重变化。
曹轩临走前那句话,是在提醒自己走错了路?
应该注重表达墨竹的枯劲根骨,而非水润多情,白描线条没错,可应该去学吴道子,而非曹仲达?
林涛抱着画,一直坐到了公交车的终点站都没有下车。
他皱着眉头,回味琢磨曹轩在饭桌上的那一提一画,这么事后回想,越想越觉得羚羊挂角,禅味十足。
有点懂了,又没太懂了。
琢磨着琢磨着。
满肚子的怨气,已经变成了满心的惊叹,他越发觉得那轻描淡写的两笔,回味无穷,就是他所苦苦追寻的感觉。
到了一定的绘画水平,想要明确未来的道路,是多困难的一件事啊?
曹轩在《墨竹图》上所点的那四处,同样一针见血,分别恰好是自己气息不畅,用笔不够连贯的地方。
而那演示的笔法……一条康庄大道铺在身前。
只恨自己当时没认真多留心,后悔的想要扇自己两个耳光。
售票员望着车上这仅剩的一位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发呆,一会儿微笑的乘客,半天确定这家伙不咬人后,才提醒对方都到终点站了。
林涛二话不说,就买了张车票,坐了回去。
当天晚上就老老实实,恭恭敬敬的在曹老的宅子前站了一个晚上。
他当时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操,这老东……先生也太牛逼了。这么神,我一定得跟他学两手啊,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后来。
林涛终于拜入曹老门下以后,有两年的时间,吃住都在曹老的家里。什么也不画,什么也不练。
只画最简单的竹节脉络。
只练最为朴实的白描线条。
每练一幅,曹轩就用笔勾出线条的气息不畅之所在,打回去重画,开始是只有最基础的长短直线,圆线,螺旋线,波纹线。
两个月后,开始在行笔间加入力量,转折,顿挫,强调线条的弹性和韧劲。
力图做到笔顿神不顿,形散气不散。
四个月后,练习笔间平扫出现的飞白和疏密的变化。
半年以后开始画单支竹子的躯干。
十个月后开始加入枝叶和竹林。
……
那是林涛教授一生中学画最苦的两年,也是他一生之中,学画进步幅度最大的两年时间。
林教授告诉顾为经,那是他人生中的第二次书画启蒙。
好似一个井底的青蛙,第一次跳出枯井重新认识世界,又像是一个混沌无知的婴儿转世投胎。
拜师从来如认父,学艺本就似投胎。
两年以前,林涛走入老师的宅子前,他只是一个触摸到“大家气象”就自得自满,心比天高的无知青年。
竹影摇曳间,他悄然成长。
两年以后,当林涛画完了不下三千根涛涛竹海,把所有的缺点和毛躁都细细的打磨一遍以后,他行笔落笔间,已然成为有了真正名家法度的国画大师。
足足拜师二十个月以后。
曹老才收下了林涛第一幅竹画,没有让保姆像往日一样销毁而是挂于墙上。
“气息凝聚,竹根深扎入纸,笔法一气呵成,终于有点意思,可堪一玩了。”曹轩如此点评。
“一气呵成?”
顾为经想着林涛教授的学画故事。
有点出神。
他在做水彩平涂的练习的时候,也不自觉下意识的将手中笔刷填色的节奏对应上自身的呼吸节奏。
呼,吸,呼,吸……
提笔,落笔,提笔,落笔……
顾为经自己都没注意到,他涂着涂着间,手逐渐变的越来越稳,笔触间不受控的颤抖和斑驳也逐渐变少。
不是他受到了水彩之神的偏爱。
而是顾为经误打误撞的逐渐发现,虽然笔法、底材,颜料都不尽相同。
可其实……
水彩和水墨中国画,有着异曲同工的妙处。
除了画水墨国画时,不需要特地将纸张倾斜,吸水能力极强的宣纸自身就能直接完成颜料渲染的步骤,以及国画的画法潇洒写意,水彩的画法轻薄写实之外。
分别诞生在欧、亚大陆上的两种传统画法。
冥冥间有着某种殊途同归的相似性。
同样的强调笔法的精妙,强调对画师使用软笔时的手腕稳定性的训练,同样的水染纸张,一笔一画,白纸染墨如刻刀凿石,落笔后要顺势而下,一气呵成,再无给画家转圜踌躇的空间。
在调整好呼吸之后,明明他涂色涂着涂着,做这种重复性的工作有点走神。
可顾为经反而画的更加轻松了。
水彩画笔他所接触的训练不算多,毛笔他几乎是从小就开始拿到大。
更不必说,他的中国画从纯粹的数值上来说,是目前他所有的绘画技法中最高的那项。
毛笔和水彩笔的持笔、运笔方式都有很大的不同。
画家的心境心态却都是相似相通的,当他不再考虑如何在画纸上删删改改。
他用思考国画勾线填色的方式思考水彩的笔触。
用水墨画的运笔的力度控制,来思考水彩在纸板上的晕染控制。
纸面上涂到一半的水上廊桥,在顾为经的眼中,开始变的有趣了起来。
【水彩技法经验+303!】
他注意到系统面板上闪过一个高额的经验值增加的提示。
顾为经微微愕然。
比不上他在皇家植物园时那次顿悟代来的数千点天文数字般的收获,可瞬间三百点的收获,也真的很多了。
要知道。
他原本的水彩经验值总共也就在半专业两百多点左右,这还是进两个月得到系统以后,其他技法增加,所带来的雨露均沾的提高。
顾为经从小上的就是艺术学校。
水彩是德威的主课,纵使顾为经本人没有在闲瑕时在这门技法上投入太多的时间、精力来练习,日常接触的机会,也不算太少。
刚刚顾为经随便一个觉得有趣的想法和呼吸节奏的感悟,就基本上顶的上他整个中、小学学生时代,在水彩技法上练习所获得的全部收获?
固然。
普通学生很难有Lv.5级别的国画技法这么好的底子,但这也足以让顾为经感到喜出望外。
“美术真的是一种追求灵性感悟的学课。气息……没准我发现了绝大多数软笔绘画时,控制用笔的共通之道。”
顾为经轻轻笑了起来。
他能明显感受到,在绘画间,加入了手部动作和呼吸节奏的整体控制以后,水彩纸上的平涂线条几乎瞬间变得流畅和听话了起来。
平涂和毛笔的控笔方式相差不算太大,只是它手中的线条是一根宽度为12的粗线条而已。
看来,他的代入想法并没有太多错误。
东西方的画家都是人。
文化差异固然存在,艺术的共融共通之处,反而更多。
技法隔阂,也没有很多人想象的那样不可逾越。
研究印象派画家的用笔方式受到日本画的影响和东方画的相似之处。
已经算是老生常谈毫无新意的研究了。
算是学界没有争议的定论。
至于其实是有不少研究书法的欧美艺术评论家。
文言文能力很一般。
甚至都不认识几个汉字,而纯粹把书法当成了一门绘画学科。
单纯是从笔画行笔力度和用笔结构解读作品,甚至把毛笔的行笔拆分出来,加到其他先锋艺术创作的过程中。
这几年都蛮有建树的。
不偏不倚的说。
顾为经从小就学国画,可他还是觉得水彩的色彩科学和细腻程度,以及整个的比例关系、透视焦点体系,都要比国画先进不少。
但论行笔用笔。
在苏轼开创了文人画体系,将汉字的书法根骨植入到东方绘画系统以后,基本上在所有的绘画方式之中,根本就双手插兜,找不到任何的对手。
何况,在郎世宁将水彩画的绘画方式带来东方的时候。
早期不少东夏画家本来就是在用毛笔在画水彩的。
时至今日,一些艺术学校给初学者的建议中,也建议可以使用传统的毛笔来蘸着水彩颜料进行作画。
吱扭……
顾为经涂色练习接近尾声完成的时候。
门轴合页的转动生响。
瓦特尔教授双手插兜,走进了屋来。
第三百七十八章 水彩提高
“画的怎么样了?要不要休息一下。”
素描老师扬了扬下巴,随意的问道,藏在口袋里的手指不停的区张,拉伸。
美术从业者指关节磨损的厉害,或者得腱鞘炎,都快要变成常见职业病了。
工作量比较大的插画师,听说还有专门练了左手,画起来左右开弓的。
左手疼了换右手,右手疼了再换左手。
想想都充满了苦逼打工仔的血与泪。
瓦特尔教授右手食指的第二关节有一点过度磨损,到医院去拍过片子。
好在还不到关节炎或者滑膜炎的程度,积液也不严重,没到需要额外治疗的地步。
医生建议,日常做好热敷和按摩就足够了。
他在办公桌前全神贯注的练了十几分钟的素描勾线。自己画写生时,讲究写意轻灵,模仿他人的作品的临摹线条时,则是一个力气活。
用不着力透纸背。
也最好要下笔又准又稳,稳稳当当,厚重平滑的把别的画家在纸面上的过渡转圜线条,重现在纸面以上。
瓦特尔练了几张以后,手指开始有些酸涨。
肌肉关节的酸痛归酸痛,精神还是相当愉悦的。
诚然。
高中老师乃至普通画家,绘画技法的些许提高,未必就能赚到更多的钱。
但任何一个美术从业者,只要有那么一点点的追求,看着自己落笔画出了一幅更好的作品,都会觉得心生欢喜。
瓦特尔教授这般远离艺术中心,也不再是“涨画”黄金年岁,水平不高不低的职业画家,想要获得技法的提高,是多么困难的一件事啊!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在一张作品练习时,在前后的练习的铅笔线条中,感受到肉眼可见的进步了。
虽然。
这个“肉眼可见”的进步幅度不大。
得眼神比较好的评论家,斟酌一番过后,才能约莫、大概、估计……确定线条功力可能有一小扣扣的前进,甚至会被当成了画家发挥好坏的正常波动。
换算成系统面板上的经验值,前后也就提高了十几点,总计不超过20点的进步。
但是瓦特尔教授心中有数,提高了就是提高了。
再小的进步也是踏踏实实的进步。
“真爽!”
不是谁都是毕加索,一生中能被拆分出六、七个不同的绘画时期,到了老年还能做出绘画风格的突破。
瓦特尔的岁数,没有追求的普通从业者。
谈什么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就是骗鬼。
别说他们也称不上百尺竿头。
就那十尺的小竹条,想要保养好原本的长度都不容易,很多人一离开学校,都已经是逆水行舟,到了“不进则退”的技法衰退期了。
雷阿诺晚年改行去刻画无衣妹子的肉体去了。
缩在他的乡间别墅里,每天就画各种穿衣服,不穿衣服的小姐姐。
不少评论家怒喷他的画法变庸俗无趣,从独一无二的雷阿诺,变成了第二个鲁本斯。
但也不乏有学者充满同情心的推测,这是因为他到了晚年愈发严重的关节炎和痛风,使得他的控笔能力下降,笔法不足以再支撑起他早年那般充满了细腻短线条的画法高度。
即使顾为经这样身体机能正在巅峰期的青少年。
在面对职业画家·一阶最后几百点的瓶颈时,也把他折磨的要生要死,在湖边画了半天,经验条都不给面子的没个动静。
如今一点点逆着年龄的增长势头,怎么能不让瓦特尔爽到飞起?
他感受到了年轻时学习绘画时那种久违的兴奋感和愉悦感,好像逝去的时光重新在他重新开始倒流。
他充满了想要找人炫耀的欲望,溜达了过来。
瓦特尔站在门口,伸展曲张的手掌,然后把手掌抵在胯骨上轻轻下压,在微微酸痛间,听着手指关节间的小气腔发出犹如握着一把大豆缓缓摩擦挤压般,那种微不可查的弹响,来让手指筋络充分的拉伸。
可惜,无论在脑海中如何的盘算。
找屋子的学生说“我抄了你的画,技法一下子就提高了呐!你画的线条很好,现在它是我的了。”
似乎想想场面都有点尴尬。
这让瓦特尔教授这个表面古板,内心的闷骚的德国人胸中的表达欲,无法得到十足十的宣泄。
“还好,有明显提高,进步很快。”顾为经点点头。
“我的训练方式有用吧,有提高就好了,这可是我教学的精髓,就是让每一个学生都在日积月累的训练中,慢慢的开始感受的到提高和进步。”
瓦特尔对顾为经的称赞蛮受用的。
使劲的点头,想了想,又轻轻哼了一下。
明显提高?
呵,年轻人。
水彩练习和素描涂格子相似,都是一笔一画水滴石穿重复性的水墨功夫,就宛如早晨起来做过广播体操一样。
我的教学方式什么效果,我自己不知道?
有效果,但也见效慢。
一般艺术生初始时至少要练习一个月以上,才能慢慢的在平涂过程中让自己对画笔有足够的熟悉感。
只有在反复练习笔画涂抹间,对颜料的扩散流淌方式有个大体上的判断,才能逐渐让手指稳定下来。
才画了十几分钟就说自己练到了门道,呵,年轻人就是口气大。
他咋不上天呢。
所谓网络名梗“你竟敢用我的魔咒来攻击我,波特?”——顾为经用瓦特尔教授自己所创造的绘画方式,谈论什么进步神速。
是挺幽默的。
虽说是有礼貌的客套恭维,可素描教授自己听的都有点脸红。
我刚刚在外面学着伱练习勾线,那种进步才叫明显的提高,你在这里练平涂可不算。
“觉得有进步是好事,不着急,日行一善,每天进步一点点就好了。”
瓦特尔溜达了过来,笑呵呵的说道,斜着眼瞅了两眼顾为经。
“这种画法,常练常新,闲的没事的时候,就提起笔,拿起颜料涂上两笔,总不会有坏处。你多去感受地心引力,感受颜料的流淌,大地母亲才会张开怀抱去拥抱你。”
瓦特尔拿起画笔。
“来,我再给你涂两笔做个示范,刚刚讲解的有些匆忙,你可能还不太清楚,平涂法练习的标杆是什么样的,到底要得到怎样的笔触,才可以被算成是很好的平涂。”
素描老师右手接过水彩笔,左手依然自信的插兜,昂昂下巴,示意顾为经到一边去,把工作台前的空间给他让开。
凝神屏气,低头潇洒提笔。
瓦特尔教授望着倾斜着的工作台上那张几乎已经完成的涂色练习。
素描老师一手插兜,一手提笔,脖子向右下方倾斜45度凝望着画板,这Pose照下来,当真很有艺术家的格调。
奇怪的是。
瓦特尔摆了五秒钟Pose后,又不声不响的重新把笔放下了。
“呃……顾,你以前练过平涂法嘛?”瓦特尔教授转过头来看着身旁的顾为经,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最后整个人都扭了过来。
就是因为熟悉水彩。
瓦特尔才更觉得不可思议。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水上廊桥最后的那三分之一左右的填色。
下笔柔,提笔轻,行笔顺。
整个笔触的笔触轻重掌控的恰到好处,倒不说夸张到什么像是用尺子笔的画出来的那般笔纸。
但就是很顺。
特别是。
从最后一笔的颜料流淌扩散的下边缘来判断,整个笔触是在一条顺畅的直线上的,整个颜料的扩散流淌几乎都差不多,这代表着画家的手腕用力也极为稳定。
平涂是水彩里最基础的画法。
瓦特尔自己来画,这样简单的线条,实际上也很难会有非常明显的提高了。
“不对不对。”
不等顾为经说什么,瓦特尔自己就已经摇晃起脑袋来。
以他的授课经验,分明看到,顾为经最开始涂色时的笔触线条还有明显的起伏和色差,就属于那种水彩控笔不够熟练的艺术生在纸面上最常有的表现。
而这种表现在灰白色的调子铺陈满纸面上这条水彩廊桥的过程中,飞速的提高。
这种提高速度,连肉眼可见这个词,都未必能准确的概括。
属于把完全没接触过的普通人薅过来看,都会明显觉得廊桥的前半部分,和后半部分完全不是同一个画家画出来的那种地步。
实在有点匪夷所思。
众所周知。
一个人技法提升最迅速的阶段,往往是刚刚接触某种画法的阶段,一张期末卷子,让一个智商正常的学生从0分提升到10分,是很迅速的。
有些学校,你把名字写在正确的位置上还有3分呢。
问题是,顾为经在水彩课投入的精力不算多,但也完完全全不是什么水彩初学者。他在纸面上呈现出来的提高,谈不上90分到100分的精益求精,也是50分到60分的质变。
开始时。
顾为经明显还对水彩颜料的溶解扩散感到陌生,的线条被收的很紧。而最后几笔,自如洒脱,已然对这种涂色练习到达了达标的程度。
瓦特尔老师原本觉得,就算再有天分,上手的感觉非常好。
也得要三周到一个月的练习,才能画到这样的程度。
现在,常人几十天练习才能有的改变和进化,被全部浓缩到了眼前的同一张画纸之上。
素描老师觉得这个世界真的很离谱。
若不是他教了顾为经不少年,对这个学生有些了解,特别是对方没有这么做的任何理由。
他都要怀疑,顾为经今天跑过来求教水彩,是专门过来演他来的了!
Wait!
若这不是来演它的,莫非……
自己的绘画教学方式有这么吊,只是他自己一直没有开发出它的完整效力?
瓦特尔想到一种可能性,心脏抖了抖。
难道,他瓦特尔本来能成为皇家艺术学院的水彩系的堂堂大教授,却跑来德威这种私校,被明珠蒙尘了。
“唉,话说,我怎么教你的来着?”
素描教授出神的回忆着他今天中午和顾为经的所有交流对话,思考着,他是不是无意中说出了某句“芝麻开门”一般,足以载入艺术教育史的至理名言,却被他自己无意间忽略遗忘了?
嘎嘣——
手指在腰上抵的太用力,指节软骨发出一声脆响。
瓦特尔教授有些吃痛,急忙从兜中抽回手指,也顾不上痛,看看自己的手掌,又看看眼前的画板。
恨不得立刻也赶紧做一组平涂练习。
这玩意儿真有那么神,效果这么好?
“我没有专门练过水彩平涂。”
顾为经的声音打断了瓦特尔的畅想:“但是,我本身就有软笔的底子,我觉得是这个经验,帮助了我不少。”
“软笔底子?”
瓦特尔又是一愣。
中国画,日本画都是独立的绘画路线,很多欧洲大学也开设有类似的学课,但若非是专门向往东方艺术研究方向发展的艺术生。
正常的欧美学生是接触不到类似的美术理论的。
另外,德国历史上就根本没有书法这个概念。
传统上他们也用狼毫,尼龙的软毛画笔,但那只是油画或者水彩的一项必备工具。
瓦特尔一时间没太理解,软笔底子是啥意思。
顾为经想了想。
他从画具里,挑了一根小号的鸡距笔。
鸡距笔是水彩笔的一种,中间笔毛长,外层笔毛短,整个笔尖呈现橄榄形,可以用来在平涂时铺色,也能够用来在打好的底色上勾画细节,适用范围蛮大的。
它造型和毛笔唯一的差别,就是它的笔端要比传统毛笔略胖胖一点。
除此之外,别无二至。
很多时候。
图省事毛笔和鸡距笔完全可以互相带替。
顾为经用鸡距笔沾着些颜料,随手在水彩纸的空白处,几点几提,就勾勒了一朵灰白色的月季花出来,想了想,又用行楷在旁边写上了【顾为经】三个字。
“喏,老师您看。这就是软笔底子,”
顾为经展示他的说法所言非虚。
书法鉴赏得分人。
曹轩非常看不上顾为经的书法功力,要骨没骨,要体没体,要筋没筋,将其称之为墨猪。
瓦特尔则都看惊了。
这啥啊。
像是大家一起练击剑呢,刚刚这家伙还在学刺击格挡,转瞬间,就用剑尖舞出了一个标准的六芒星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