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九章 《亚洲艺术》
惯例来说。
一篇国际上SCI或者AHCI论文,编辑收到投稿以后,会安排审稿,并在15到25个工作日里给出答复回信。
然而。
文科论文普遍要比工科、理科论文长不少。
《ArtibusAsiae》又属于那种一年总共才磨磨蹭蹭发两刊的佛系刊物,时间拖了一个月,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酒井胜子和顾为经期待这份姗姗来迟的回信已经好久了。
【胜子:】
【我刚刚收到了期刊的回稿,我没有打开看。我想,无论结果是好是坏,是欢喜还是失落,既然是你们的论文,那么第一个见证人都应该是你们两个孩子。和顾为经一起分享打开这封邮件吧,祝你们成功,祝伱们好运,即使没有得到期待中的答复,也希望你们享受这个过程,这是宝贵的人生阅历——爱你的老爸,酒井一成】
身为期刊联系人的酒井教授,在转发的邮件时,下方附了一行话。
酒井一成把女儿扔到仰光来,就是因为不想介入这篇论文创作过程太多,被外界当成他替女儿代笔写论文。
但最后,论文通讯作者和通讯地址留的还都是酒井大叔的信息。
论文的第一作者是这项科研成果的主要贡献者,是对论文贡献最大的人。
论文的通讯作者则是这项成果的责任者和受益人。
酒井一成不是占两个孩子的便宜。
类似这篇论文出现了造假、学术不端等行为,通迅作者是需要负法律责任的。
很多年轻的大学导师最发愁的就是手下的研究生胡编乱写制造学术垃圾,还要挂他们的通讯地址。
求求了,导师不指望您什么,请不要害我好不好!
不让发吧。
毕不了业的人太多,导师也可能挨系主任吊,让发吧,这种玩意将来万一被挖出来,全是大地雷。
此外日本学界类似的事情是有前科的。
声名赫赫或者说臭名昭箸的日本女科学家小保方晴子2014年干细胞论文造假风波,自己脱离学界换种生活方式过日子去了。
导师却自杀了。
酒井一成是用个人的声誉,给这篇论文做的背书。
两个高中生的论文,又是这种打破共识,提出了早在玛丽小姐以前,就有不为人知的女性印象派大师存在的语不惊人死不休的争议性研究观点。
没有够分量的学者和单位给这篇论文背书,很可能期刊是不愿意采纳的。
虽然这封论文也附带上了酒井大叔的学术声誉,好在酒井大叔见过世面,语气表现的很平淡。
他在多摩美院当教授,也是水过些论文的人。
高规格的论文,投稿量其实是很不少的。
尤其这个《ArtibusAsiae》虽说是一家瑞士刊物,但在所有的AHCI索引清单中,是对亚洲的研究者出名的比较友好那类。
毕竟人家的名字就叫《亚洲艺术》不是?
非常多的东夏、日韩学者,水平不管高低,都极爱往这家期刊投稿,有枣没枣打两杆子,试试又不会掉两斤肉。
高逼格的期刊,所接收的超过百分之六十的论文,都会以非常快的速度被打回去。
在执行编辑、副编辑手里扫一眼,就因为研究方向,论文水平,乃至英文语法水平的问题,被直接打掉了。
没准都交不到主编手中,更不会分配审稿人审稿了。
对于两个还没上大学的孩子投稿的论文来说。
长时间的等待里,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表明这篇论文的内容至少初审上没什么大问题,能够迈过门槛,正式进入审稿流程之中。
如果是这样的话,即使被打回来了,在艺术论文的领域,也可以再改改换家期刊再试试。
没准换个审稿人就过了。
道理是这个道理。
可当期刊编辑的回复就躺在酒井胜子的邮箱中的时候,他们的心情依然像是期待第一个孩子B超结果的年轻夫妇一样紧张。
“我拿笔记本出来,方便看完邮件,根据审稿人意见直接写回信……不知道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酒井胜子彻底不困了。
何止是不困。
简直像是刚刚瞌睡的小麻雀忽然发现阿旺正趴在树下舔爪子一样心跳哐哐哐的狂跳。
她取笔记本电脑的手,都有些发抖。
她原本会跑仰光上学,最大的目的,就是为了这篇论文。
能否通过发表,邮件一打开就会知道命运的判决。
编辑综合审稿人意见给出的邮件,只会存在四种答案——
直接通过,小修,大修,直接否绝。
直接通过和直接否决这两者就是字面意思,一个最好,一个最坏,自然没什么好说的。
小修的话,也就意味着这篇论文基本上符合期刊的上刊标准,回答几个审稿人对论文中不涉及核心论点的质疑和问题后,通常估计也就过稿了。
事无绝对,运气太糟,或者回信的语气太吊,小修被看不顺眼变成大修,然后再拒掉也是有可能的。
大修工作量就非常大了,代表了审稿人或者主编觉得论文有根本性的问题存在,核心论调无法成立,需要对数据、补充更多的,更直接的证据。
大修一篇论文的工作量不比重新写一篇论文的工作量,轻松几分。
即使艺术类论文没有那么多实验数据要做。
审稿人提的意见稍微多一点的话,一篇3000词的论文,光是写回复邮件,轻轻松松就能干出五、六千词去。
改完能不能过全看运气。
所以,如果看出审稿人的意见特别负面,乃至提出质疑论文论点本身是否存在创新性此类根本性的原则问题。
投稿人基本上就可以直接联系编辑撤稿,不再费功夫写回信。
意义不大。
与其说重写论文,放弃换一家期刊投稿,反而更加节省时间。
话又说回来,“小修肯定上,大修换期刊”的潜规则,是针对普通论文的。
一篇AHCI的论文,在艺术类学科中是非常了不起的成就,牛逼轰轰如《油画》的布朗爵士,都会把他发表在《非洲艺术》上的期刊论文和伊丽莎白女王颁发的OBE官佐勋章一起,放在办公室的展示柜里,在来访者前大秀特秀。
对于所有非母语英语国家的人来说,更是难上加难。
圣彼得堡美术学院,或者东夏的竞争激烈的大美院,即使原始学历,毕业院校很一般,一篇AHCI,也够资格拿到教职了。
嗯,
严格意义上讲,顾为经生活的是缅甸,按照官方语言分类的话,他倒和印度人一样,是亚洲少数属于母语为英语的国家居民。
但这种便利仅限于申请英联邦大学时,不用提交雅思成绩而已。
就生产高级论文数量这一点上,缅甸能不能比的过大清,不太好说。别瞧不起大清,光绪年间,徐寿徐老爷子就发过顶级神刊《Nature》了。
而缅甸这样动乱国家,全国5400万人口,每年能不能凑出一篇AHCI,是非常值得怀疑的。
面对这种量级的刊物,即使编辑要求非常大面积的修正,很多投稿者也会愿意从头修改的。
毕竟俗话说,只要没被直接退稿,就有上刊的机会。
顾为经抱着胳膊,注视着酒井小姐在电脑屏幕上输入密码,登陆邮箱,耳边听见女孩嘴里一个劲不自觉的小声念道。
“通过、通过,通过……小改也很好,嗯,算算时间,小改小修我们应该就有机会赶上上半年的版面。不,我不能期望太高,只要别是直接退稿,我就满意。哈利路亚,我许愿,只要这次能发稿,我回头就去浅草寺把今年的压岁钱全部捐成大和尚的香油钱……”
妹子双手合十,在胸前摇啊摇的。
“哈利路亚和浅草寺烧香结合在一起,神仙不会打架吗?”
顾为经笑笑。
谷歌上说,日本是很典型的庆生在神社,结婚在教堂,下葬在佛寺的国家,主打的就是啥神仙菩萨都拜拜,顾为经还是忍不住想要打趣。
“一个是爸爸家的神仙,一个是妈妈家的上帝,雨露均沾,我不贪心,谁来保佑我们都行。”
酒井小姐浅笑了一下。
她抽了抽鼻子,眼神依旧紧紧的盯着邮箱界面,手指抓着顾为经的衣角。
“我们写的这么用心,一定不会被退稿的,对吧?”她转过头,可怜巴巴的望着男友。
“不,胜子,能不能退稿和是否用心没有关系。所有有勇气给《亚洲艺术》投稿的项目组,就没有不用心的。”
顾为经思考了一下。
竟然没有顺着酒井胜子的心情,说什么漂亮话。
很多时候,一个人的成熟和长大就是一瞬间的事情。
他曾经被唐宁的一番尖刻言论,骂的患得患失茫然无措过。
此刻高中生的论文如果能登上《亚洲艺术》,背后所带来的成就和认可,绝对不会比能在新加坡美术展上获奖来的少。
顾为经心情却很平和。
平和的连他自己都感到惊讶。
“我之前看到16年的亚洲艺术的封面论文的媒体专访,和我们的写作内容类似,但那是一个中澳越三方组成的艺术家团队花了十三年时间,跟踪走访了越南从十六世纪开始,遗留至今的上万幅名为‘snmài’的手工漆画,甚至连项目负责人都得了寄生病,差点死掉,才最终成功发表的论文。论付出和心血,我们两个并不算多么突出的。”
“但我们写的这么用心,一定会有收获的。”
顾为经拉起酒井胜子的手,轻轻捏了一下:“如果你不跑来写论文,我就没有机会有这么优秀的女朋友了。不是吗?这在我心中,这两个月的时光。可比一篇论文的成功与否,有意义的多了。”
他主动凝视着胜子的眼睛。
“而且别担心,那天和你从植物园回来后,我想明白了很多事情。美好的艺术品自会发声,即使你担忧我们的写作水平,要有相信卡洛尔前辈的绘画水平嘛。这么美的油画,亚洲艺术的编辑部看不上,是他们的损失。”
酒井胜子回望着男友,稍稍愕然,然后有笑意从她的眼瞳深处荡漾开,也用力反握住顾为经的手。
酒井胜子的生日比身边的男孩子早几个月。
他们两个人在游船相处的时候,酒井胜子有点像姐姐,那个雕塑下的吻里,顾为经总觉得夹杂着些属于女人母性的呵护味道。
此时此刻。
酒井胜子却觉得忽然之间,自己反而成为了一个小小的姑娘,身边男孩子平静的语气里,有着让她分外安心的踏实力量。
“说的真好啊,顾君,若是不是妈妈三令五申的告诉我,要吊着男孩子,亲他亲的太多,会让他觉得麻木和理所应当。我现在一定会吻你的。”
“酒井阿姨的理论,我觉得相当不妥——”
酒井小姐把头靠在顾为经的肩膀上,岔开了话题:“我现在还是紧张,你来看吧,我把眼睛闭上,你把结论说给我听。”
顾为经点点头。
他挪动触控板,双击邮件,特地快速的跳过了回稿的编辑写的开头,跳到了长邮件后面审稿人意见的部分。
“总共有三位审稿人的审阅了我们的论文。回信上第一位教授认为……认为关于梵高《夜空咖啡馆》作品观点过多的引用了现成的研究资料,不够有独立性,和《雷雨天的老教堂》的色彩唯独对比也不够充分。”
“结论呢?”酒井胜子攥住了手指。
“最后的结论是:minorrevision。”
【minorrevision】就是小修的意思,与之对应的则是【majorrevision】大修。
这无疑是个好消息。
酒井胜子轻轻挥舞了一下拳头。
“第二位教授有点鸡婆,提了六点缺点,还认为你的有些英文修辞不够有专业性……但最后的结论也是小修。”
“真好,第三位教授?”
酒井胜子吐了下舌头,一颗心有大半都已经放回了肚子里。
期刊的主编会汇总全部审稿学者的观点,结合个人判断给出最终结论。
三位审稿教授中的两位给出了小修的观点,被编辑退回的概率就很低了,但如果第三位学者提出的意见太多,也可能会被打去大修。
“第三位教授。”
顾为经扫了两眼屏幕,吐出一口气,“第三位审稿人的意见很短,他认为这篇论文可以直接过稿上刊。”
第三百五十章 封面与任务
至今为止。
仍然有不少知名期刊采取的是单盲审稿。即投稿者不知道审稿人是谁,但审稿人知道投稿者的来历。
某些专业的艺术方向细分研究,是否双向匿名的意义也并不太大。
专家就那么几个,研究团队也就那么几个。
明的暗的,大家想猜想查,终归是有办法看出来论文的作者是谁的。
稿件投出去了,作者私下打电话联系审稿人求情,或者反过来,审稿人主动偷偷联系论文作者,搞权利交换,乃至“私信求合作”,理论上全都是很严重的学术不端的行为。
但这种看上去不可思议骚操作,在东西方学界都是屡见不鲜,频繁会有非常知名学校研究者曝出类似的丑闻。
很多人在网上骂亚洲是个人情社会,不讲规矩。
直白的讲。
至少欧洲的文科艺术领域,特别是西班牙,意大利这些地中海沿岸的国家,即使是庄严肃穆的学术界,人情往来也比很多人想象的要普遍的多。
人家也是人情社会。
艺术类论文可上刊可不上刊的情况常见极了。
版面就那么多,除非是有大量数据支撑的考古类。
否则很难比较一篇诸如分析南亚佛教造像和希腊艺术关系的论文与另一篇研究埃及壁画造型的论文,哪篇的水平更高一点。
有些情况下,大家真的就是在比谁的“学校牌子”更硬,谁的英文八股拽的水平更高。
顾为经不晓得酒井一成教授到底有没有在审稿的过程中发力,审稿人是否知道他们两个作者的身份。
但从编辑部得到的反馈,无疑是非常令人惊喜的。
没有人因为他们年纪小,而刁难他们。
三位审稿人。
两个小修,一个直接过稿。
基本上这已经是初次投稿者所面临的最好的情况。
只要你情商没低到回信把主编臭骂一顿,成功上刊是必然的结果。
“胜子,我觉得你已经可以睁开眼睛啦。”顾为经笑呵呵的说道。
“我们做到了,我们做到了。”
酒井胜子已然跳了起来,脸上激动的红晕似是晨间天边淡淡的朝霞。
她像树袋熊一样双臂挂在顾为经的脖子上摇啊摇的,胜子身上特有的那种草莓味道的香气将顾为经完全笼罩了起来,粉红色的HelloKitty小发卡就在他的脸侧摇晃。
“我要给我妈妈打电话,她说论文确定能过稿时,要订一个三层的庆祝蛋糕纪念一下。嗯……等一下,我们还是最后看一下编辑怎么说吧。”
编辑才是做出决定性结论的人。
原则上就算审稿人没有挑出错误,编辑也有权利无任何理由的要求大改乃至退稿,只是发生的概率很低。
AHCI期刊的编辑通常也是拥有不错学术素养的专家,但他们只是审稿人的意见汇总者。
顾为经并不紧张。
真整什么幺蛾子出来,挂着通讯作者名字的酒井大叔那两百来斤肉肉,纵然是《亚洲艺术》这样的知名刊物,也不是很好打发走的。
没有任何意外。
这位名叫亨利·戴维斯的编辑顺理成章的给出了【小修】的最终结论,行文中对顾为经和酒井胜子分外的客气。
他还热情洋溢的介绍,《亚洲艺术》刊物每年都会接到过不少大学生的投稿,历史上最年轻的投稿者,是1972芝加哥艺术学院的一名大二的学生。
而第一作者是位高中生的投稿——据戴维斯的了解,应该刊物过往一百年里的第一次。
恭喜他们两个很可能创造了历史。
印象派是1850年以来,人类历史上诞生过的最重要,最有影响力的美术流派。
女性画家的角色在画派中所受到关注,向来比较缺失。
两位学者在如此年轻的岁数,就能做出此般有突破性的发现,可喜可贺,感谢他们愿意选择投稿给《亚洲艺术》。
看言语中的意思,编辑几乎已经明示,把这篇论文当成已经确定可以上刊发表的作品。
“咦?”
酒井胜子凑到顾为经的脸侧,一起一个字一个字的阅读屏幕上的回复。
她的睫毛突然颤了颤。
“看这里……这位戴维斯编辑先生询问我们,能不能尽快给予审稿人提出的修改意见答复,同时还询问我们是否考虑补交5600欧元,和一张以论文中《雷雨天的老教堂》为主题的,7×11英寸的美工照片?”
胜子拉拉顾为经的袖子。
“这是刊面费嘛?5600欧元,这么黑心。”顾为经困惑了一下。
学术论文期刊和杂志期刊的不同点在于。
杂志征稿要给专栏作者钱。
论文投稿作者要给期刊方支付版面费,而且都不便宜,往往在万元上下。
期刊是要靠登论文挣钱的。
有些赫赫有名的水刊,类似知名的某某四大垃圾、某某六大公交车,所谓给钱就让上,指的就是给版面费。
每篇SCI或者AHCI级别的论文,版面费约莫在1500美刀左右。生物学的顶刊《cell》系刊物一直以5200美元单篇的超高价格被吐槽为黑心工厂。
但其实课题组能登上《细胞》正刊的研究成功背后,动辄就是花了百万乃至千万美元级别的研究经费。
大家也就是骂骂开玩笑而已,没谁真舍不得这个钱。
“不,我之前查过,《亚洲艺术》的正常版面费只有900欧,人家还让让我们交一张大照片。这应该是封面,封面啦!”
酒井胜子忍不住小小的欢呼了一声。
“太棒了。我们的运气这么好。看来我回去后真的要去浅草寺捐钱还愿了。”
封面论文?
顾为经终于姗姗来迟的反应到了胜子小姐话语里的意思,他抿了下嘴角,也惊叹的发现,似乎……
他们两个的运气确实很不错。
发论文最爽的就是发论文被期刊选中,能够登上这一期的头版封面。
任何人翻阅杂志的时候,纸媒或者电子版,最受关注,最吸引眼球和注意力的,就是杂志上的封面图片。
从诞生那一刻开始,封面是流量和曝光率的代名词。
这一点只要杂志。
任它是《花花公子》上裸露大片肌肤白花花的比基尼女郎,还是《柳叶刀》上被解剖到一半裸露大量白质和血管白花花的大脑。面向读者全体是北美手拿卫生纸大腹便便的卡车司机,亦或是穿着白色衬衫在显微镜前手拿刀片的瘦削学者。
没有任何的不同。
从心理上来说,你写的论文被杂志社印在了封面上,拿给亲朋好友炫,给同行分享学术成功时会更爽更有成就感。
从收益上来说,有SCI级别的论文专门研究过,封面论文的引用数往往会显著高于非封面的论文。
这也和能被编辑推荐成为这一期刊物的封面的论文,往往是这期杂志中最有重量,最有话题讨论度的论文有关。
总之。
一篇论文能登上封面,百利而无一害。
就因为封面如此的重要,Scholastic集团向侦探猫约稿《小王子》时,封面画的单独报价能够占到合同总价的四分之一。
《亚洲艺术》的封面版面费,也会要比印在普通位置的论文贵的多。
“编辑这么看重我们的论文?”
顾为经暗自啧舌。
他设想过这篇论文能成功过稿。
却真没想到,他们的论文能在投稿者高手如云、大师如雨的《亚洲艺术》里,也有被选取成为封面的潜力。
诚实的讲。
这篇论文,90%的价值在那幅被顾为经在书画捡来的画上,剩下10%里的七成是酒井胜子的英文文笔,他们两个高中生的“学术研究”和那几个关于卡洛尔身份的推断,意义能占到剩下可怜的一丢丢就不错了。
写作难度很低。
而这类期刊。
投稿里有几个法兰西院士,皇家美院的终身教授,央美的大牛都是很常见的。
“是我们年龄的作用因素?还是我们论文踩到了女性主义和印象派,这个如今的艺术圈的风口上了?”
回过头来认真思考……好像也不是无法理解。
女性画家的作品在政治成确的加持下,从15年以后从学术到市场都是最火热的专题。
别说印象派这种画坛显学。
拉斐尔前派的那几位女画家作品,十年前在拍卖会上,只是作为某某艺术家妹妹和妻子的名头以附带品的身分出现,大概四五万欧元就能买到精品。
如今再上拍,没个四十五万欧,想都不要去想。
都已经快赶上毕加索的普通作品了。
少见女性艺术专题,再加上自己和酒井胜子的年龄,论文一发表问世,想不出名都很困难。
扔到其他国家,十八岁的小孩能发篇AHCI的论文,也够的上央妈、BBC、NBC电视台的记者跑过来搞个专访的。
但凡那张画和教堂修士的手记材料,不是他们两个为了别有用心伪造的,这篇论文的分量,其实只要别赶上哪里挖出了一个秦汉王候大墓,埃及哪里开出具黄金木乃伊这类超牛的研究。
此般发现吸引学界和媒体关注的能力,并非全然没有资格,成为一期《亚洲艺术》的封面论文。
若是伪造的?
亚洲顶尖大画家女儿深陷造假风波,那简直不能更有爆点了好不好。
“快点快点,我们要赶紧写回复,答应下来,嗯,《雷雨天的老教堂》整体的色泽偏向深色的冷色调,不清楚会不会配上《ArtibusAsiae》的蓝底标题,会出现对比度不够明显的问题。”
酒井胜子先给爸妈各发了一条短信,分享这份喜悦。
随后便立刻兴致勃勃的把笔记本抱在大腿上,开始编辑答复。
每个期刊选择封面的标准不同,《亚洲艺术》这样的编辑部会挑三五篇重要论文的出来,挨个要一张底图作为备选。
在都愿意支付版面费的情况下,哪个封面美工漂亮,选哪个。
其实也就是挑顺眼的。
5600欧元一张封面固然有点黑心,然而再加一个零,56000欧元换一个上封面的机会,别说酒井太太会在睡梦中笑醒的。
就是顾为经转头和他爷爷顾童祥说,老爷子也愿意眉头都不皱一下的砸锅卖铁,勒紧裤腰带拿出来。
别人伸着手想掏这个钱,还没有机会呢。
酒井胜子嘭嘭嘭的在键盘上敲着言辞诚挚的回复。
女孩随口问道:“关于梵高的那部分,我们要解释一下作出结论的原因?会不会显得口气有点强硬,要不然直接改改吧?我下午不画画,把那一小段重新修一下,不麻烦的。”
“我觉得都可以。”
“那就直接改吧,我爸爸说,天大地大,审稿人最大,只要不是太刁难的要求,就最好不要和审稿人对着干。”
顾为经点点头。
他坐在胜子的身边,看着她编辑邮件,两个人时不时的交换一下意见。
不管是答复编辑,还是答复审稿人意见,都有成熟的套路化模版。
酒井胜子一会儿就列了完整的提纲出来,然后对照着模版,全神贯注的码起字来。
顾为经在旁边看了一小会儿,发现考究文字水平的时候,他帮不上胜子什么忙。
就站起身,走回了画架边。
上面有一幅刚刚被打断前画到一半的油画,《阳光下的好运孤儿院No.12》。
这是他对融合画的第十二次尝试。
顾为经打开了系统面板,看着上面已经停留的蛮久的任务。
【连环任务:融合画——海纳百川(2/3)】
【当前任务:完成一幅包含有中国画技法、素描技法、水彩技法、油画技法、版画技法,五项中任何三项技法的画作,要求尺寸10英寸×10英寸以上,情感至少达到心有所感评级。】
【当前任务奖励:水彩画基础绘画技能】
“在旁边陪陪我嘛,画什么时候都能画,我想让伱看着我写。”
酒井胜子侧过头,用手指拨了一下头发,娇憨的邀请道。
这篇论文就像他们的孩子一样,酒井小姐想要和顾为经分享创作它的每一个过程。
男朋友的融合画太复杂,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有事情叫我就好了。我今天状态不错,想把这幅画收一个尾。”
顾为经笑笑。
如今,素描、中国画、油画三样,全部都突破了职业二阶的界限。
差不多也到了正式完全迈过融合画技法门槛的时候了。
第三百五十一章 光的美学
房间里重新回到了静谧的氛围。
酒井胜子看了画架前面的男朋友几秒钟。
犹豫了下,乖乖把头挪回了眼前的计算机的屏幕上,继续认真的码字。
刚刚有一瞬间,其实她是开口想要再说些什么的。
胜子是真的蛮希望,顾为经像是在德威校园的图书馆阅览室一样,坐在电脑前,陪在她身边度过一个心连着心的下午。
父亲让他们享受这个过程。
一起创作论文。
在胜子小姐的心中,就是属于他们两个人“四手联弹”的二人约会。
它所带来温馨幸福感在她悄悄列出的“浪漫”小清单里,更甚于去电影院中相伴的看电影。
仅次于未来某天,酒井胜子心心念念所期待的他们一起联合创作同一张油画,举办同一个联合艺术展。
新加坡画展的作品嘛……
反正还有百来天呢,抽其他时间去画就好了。
酒井胜子自己也不是随手就把下午的绘画计划给推掉了么,再说了,大体的框架结构打好后。
多画一幅,少画一幅,很难说会有什么本质的差别。
要是她是组委会的评委的话。
抛出情感加分,顾为经的以前的那些《阳光下的好运孤儿院》也达到了海选突围的水准。
今年的竞争再激烈,也只是能不能获奖的问题。
此般有特色的画作,入围主展厅正常来说,肯定是一路绿灯。
如果没有画出更好的作品的话,他们甚至可以明天就去投稿。
酒井胜子和顾为经他们这个年纪,又没有新加坡本地的户口本优势,定下能够参展的目标,就已经表现的非常有野心了。
想要把更高的目标当成他们的囊中之物,就有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嫌疑。
酒井胜子不知道顾为经和曹轩那个关于收徒的惊世骇俗的赌约,只当是因为马仕画廊定下的阿布扎比美术馆画展的对赌奖励,所带来的压力。
“唉,这种极难完成的目标,得之我幸,失之我命,顾君随它去就好了。”
融合式画法是绘画冠冕上的明珠不假,难度同样也像是攀登雪峰般挑战重重。
莫奈、雷诺阿他们只是吸收了东方的美术哲学融入了油画艺术。
本质技法上,还是传统油画的那一套。
而更近代些的韩国单色画派,或者某些日本的浮雕版画艺术家,同样是搞融合。
也是将印象派的方式倒转过来,用本土式的传统绘画语言,融入了西方的美术哲学而已。
酒井大叔就一针见血的评价,融合画的画法很聪明,但她的小男朋友顾为经的创作方式,也给自己增加了很大的技术难度。
简单的来讲。
【本土技法+异域哲学】是融合画里难度比较低的部分。
旧瓶装新酒,类比到音乐里,大概就是用琵琶、古筝弹指爱丽丝,或者用小提琴拉二泉映月,钢琴弹十面埋伏。
换个谱子的事情而已,上手难度较低。
只要不跑调,大体上听起来不会太难听。
【本土技法+异域技法】的组合,难度就陡然升高了。
创意,灵感,体悟,对不同流派画法的高熟练缺一不可,已经触及到了不同艺术底层语言交融,类似同时用古筝和小提琴两个声部共同构成一首交响乐,亦或者唱一出《霸王别姬》,但采用了音乐舞台剧式的唱法和现代配乐灯光。
这种艺术改造的模式更为彻底,是从最底层重新创建一种新颖的艺术形式。
冲击力和颠覆感都更强。
演起来成功可以很成功,翻车也可很翻车。
顾为经目前所画《阳光孤儿院》效仿的郎世宁的“新体画”画法思路就是此类。
国际上,能以此成名的大师,无一不是花了几十年时间的付出和研究,才最终有所见树。
女孩听出了顾为经话语里的跃跃欲试。
酒井胜子不怀疑顾为经有一天,有资格和这些大师们站在同一个位置,但胜子也会觉得。
那大概不会是今天。
酒井大叔还告诉过胜子。
最难的是哲学和哲学之间的碰撞。
那已经脱离了有形之物成载,完全进去了形而上学的领域,当这样的作品诞生的时候,在创作者心中,人世间的每一条星河都在他的创作间闪烁,颜料也好,音符也罢,围绕着他们而旋转璀璨。
到了这个地步,艺术载体如何完全不重要,纵使是粉笔随手画出的街头涂鸦,也能像一柄利剑一样,刺入它的目标观众的内心,让她们没来由的鼻尖一酸,泪水扑簌簌的落下。
历史上有没有存在过艺术家真正能将抽象化的不同哲学,完整而自如的捏合在一起,连酒井大叔都不太确定。
抽象派立体主义的大师毕加索,与追求打破壁垒,将梦境和现实在油画布上化为一统的达利侯爵,都非常挑观众。
不够具有普遍性。
反倒是酒井一成教授能在德彪西的《大海》与《月光》中,听出几分类似的味道。
不提这种父亲口中,古往今来都没几个大师能做到的神仙领域。
男朋友这个年纪。
在结合中国画和油画双重技法的领域。
能把的作品做到画的“不怪”这个要求,就已经胜过了世界上绝大多数人。
即使在日本或者东夏、美国这样的美术产业非常发达的国家,也称得上一句没有任何水分的“人中龙凤”的评价。
或许从情感深度来说,不如她的《给猫读诗的女孩》。
给很多评委留下深刻的印象还是足够的。
技术难度分摆在那里呢!
都是差不多的水花,空中向后翻腾两周半转体两周半屈体和直上直下的跳冰棍,最后的得分当然天差地别。
想要做的画的“感人”,可能有些太急了?
国际上那位大崔崔轩祐的儿子,崔小明。
他的父母恨不得在他穿纸尿裤的年纪,就有意引导自家孩子牛奶狼奶一起喝,叼着毛笔,抓着画刷,在墨水和颜料堆里一同打滚,就为了养出心间一口圆润自如的绘画灵性。
后天练起来,岂能容易的了。
男朋友刚刚才在小渔船上经历了那么大的心绪波折,现在想要再做突破,没准过于勉强和冒险。
酒井小姐在胡思乱想着。
她心中有点担心,手里不察,一时间连续按错键盘,打了好几个错误的字母出来。
Windows自带的错词标注功能立刻在屏幕上留下了几条醒目的红线。
胜子敲了几下删除键,从旁边沙发上抓过一只印着兔子图案的小抱枕塞在怀中,还剥了一根棒棒糖含在嘴里。
酸酸甜甜的滋味入口,这才抑制住了想要开口的冲动。
很小她就知道。
尊重对方的艺术选择和给予对方充足的绘画空间,是艺术生情侣双方相处的第一原则。
一个好的女友或男友,发现伴侣状态不对的时候。
要勇敢的给对方按下暂停键。
胜子在植物园里看到顾为经那幅鬼样子,直接就霸气的一盆水浇了下去。
更多的时候,你则要学会放手。
特别当她相信自己的情人已经足够成熟的时候,胜子再不看好对方的尝试,需要做的也只是失败后的及时鼓励和送上怀抱,而不是扯着他的耳朵告诉他“别试啦,反正你做不到的。”
记忆里,妈妈就从来未曾对进画室前的爸爸说过任何的批评。
哪怕是酒井大叔某些时候,女儿胜子都看出来明显是打着画画的幌子,躲到画室里偷偷啃抹茶大福和麻薯团子去了,妈妈都翻个大白眼,撇撇嘴忍了。
胜子也在此刻忍住了自己的担忧和想要和男朋友腻歪一下的冲动,投入的改起了论文。
“反正顾君上午已经画了一上午,精神状态挺不错的,神采奕奕。顶多没有画出想要的效果,应该不会给他带来太大的负担。”
酒井小姐小声的自语了一下。
……
轻柔的水流声响起。
顾为经随手把手中的画笔放进身边的装着稀释剂的洗笔筒中。
轻轻摇晃。
笔刷间残留的颜料汇聚成一个小小的漩涡,然后再向着四周扩散,将刚换好的洗笔水染成了画布上的天空一样朦胧分层的海蓝色。
他中午吃饭前就完成了这幅画的底图,顾为经本想着再花个两三个小时,就能完整的填好颜色。
同样的画他已经画了十二幅,相似的笔法描摹了十二遍,放在流水线上早就是熟练工种了。
融和画技法繁琐的是理念,而非绘画工序。
最近的几幅画,最快的一幅,连上打稿到收尾,一共也只花了四个半小时。
这次中国画技法再做突破,顾为经计划着他的运笔速度照理应该更快。
谁知。
仅仅是描摹天空的湛蓝色远景,就花了半个多小时的时间。
顾为经要是知道酒井胜子正在为他感到担心,一定会在感动之余,笑着摇头,示意对方这是完全没有必要的事情。
心乱如麻的时候,紫藤花花瓣在笔尖潦草的一点即成,可他依然画的疲惫不堪,烦躁的想把画纸撕碎,再全都抓着吃下去。
当他宁静祥和的时候。
虽说简简单单的天空就画了这么久,但顾为经依然觉得状态轻松无比,整个人被艺术的乐趣所包裹,几乎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
画的变慢了,整幅画上色后的画面表现力,却和之前的那十一张《阳光孤儿院》产生了质变般的变化。
一开始。
顾为经只是按照往常的习惯,用钴蓝调和好的颜料,为天空涂上颜色。
最初只是肌肉记忆一般的涂抹,渐渐当阳光偏移,一束日光从云朵的缝隙间钻出,恰好照在他的侧脸上的时候。
他下意识转头凝望着天空。
顾为经突然觉得侧方窗外的天空颜色发生了变化。
天空不再只是蓝色,还是柠檬黄色的、淡青色的,以及别种变化复杂,不可名状的色彩,化成着一种美妙的配合。
天空像是一块巨大的染布。
日光、云彩、海面的反射。
千变万化。
那是一种五彩斑斓的蓝,琉璃焕彩的蓝。
德威美术课教材上,他和胜子所看过的那些长篇累牍的学术论文中。每一个老师,专家教授都不厌其烦的用一个相同的句子来重复概括印象派画法的主旨——
“印象派是关于光的美学。”
顾为经正在画的作品是基于郎世宁画法演变而来,和印象派不是一码事。
可艺术或许地域分天南地北,理念总是殊途同归。
他看到窗外的天光,看着自己面前的颜料,想起了他用书画鉴定术欣赏那幅雷·诺阿的《煎饼磨坊的舞会》时,耳畔听到“我们只记录阳光和空气”的声音。
恍然之间,就像是开悟了一样。
他便明白了——什么才是属于光的美学。
顾为经改变了惯例采用的颜料搭配。
他把临摹卡洛尔那种流动的雷云色彩,用在了这幅《阳光孤儿院》的上色之间。
不停的调整的每一部分颜料的色彩,靠近太阳的部分,增加明度,让蓝色的天空发出特别鲜明的光辉,而某些被薄薄云彩覆盖的阴面,则用较为深沉的颜色。
还有蓝色的天空和青色的大树之间的美丽调和,树叶间破碎天空的那种被剪碎的天鹅绒一样的色泽。
越是观察,越是美丽。
越是美丽,越是描摹不尽。
一草一木,三千世界,其妙无穷。
他预计到了中国画技法长期以来,从他绘画技法的短板,一夕之间变为他的最长板之后,大概率能带来不小的帮助。
他预料对了结果,没预料对过程。
职业二阶中国画技法没有让他在写意之类的地方或得重大突破,却让他察觉到了光线的百转千回,似是一颗从完全没有料想过的地方射出的子弹。
贯穿了一直阻挡在顾为经身前的融合画壁垒。
天永远是那抹天,只是蓝天下的画家,拥有了不同的心境。
以前的他绘画时,即使看到了天边光线的变化。
当他被手中的画笔,眼前的画笔占据了全部的精力之后,就完全没了足够的精力去欣赏揣摩。
现在顾为经的用笔不轻松,心情却很轻快。
生平第一次的在绘画融合画的时候,感受到了举重若轻,圆润如意,信手拈来的感觉。
第三百五十二章 苹果哲学
顾为经精神振奋。
他换了一支画笔,继续行云流水式的给底稿上填起色来。
天空,树木,大槐树与槐树下的阿莱大叔。
他用下笔的线条又短又快。
该繁复的地方繁复,该精简的精简,该绚丽的地方绚丽。
随着时间的流逝,不同的色层彼此叠加,大量的细节逐渐填充在了亚麻画布之上。
“画面的层次感,一下子就被拉出来了,整幅画的景深也被凸显了出来,像是从二维的平面,建立起了3D的立体空间!”
酒井胜子抱着笔记本电脑,走到了男朋友的身边。
嘴里的棒棒糖早就被吮吸的化了,胜子还是忍不住轻轻咬啊咬的口中的塑料棒棒。
“好棒啊。”
她不知不觉中,已经在顾为经的身后站了二十多分钟了。
差一刻钟四点的时候,酒井小姐就已经搞定了给编辑写的简单答复信。
提纲列好,写给编辑的回复就很模板化了。
她端着电脑悄悄走到顾为经的身后,想等着他画画暂时告一段落的时候,让顾君看一眼。
确定他对自己的措辞没有意见以后,就提交给《亚洲艺术》的方面。
她好接着去改论文。
结果,这么长时间,顾为经画画顺畅的一气呵成,一直没有要休息一下的举动。
酒井胜子同样站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没有挪动脚步的意思。
画还没有完成。
胜子就已经感受到了这幅画和之前男友所创作的那一系列《阳光下的好运孤儿院》,都有本质上的不同。
她感受到了这幅画卷所蕴含的非同一般的吸引力。
“这幅画究竟是哪里吸引到了我?是远方景色的壮丽辽阔,还是天边霞光的多变绚烂?是树干上层层叠叠枝叶的摇曳如波浪,还是槐树下看门人侧脸上深邃的皱纹和像是神秘巫术符号一样的疤痕?是它能让感受到了午后阳光的惬意安宁,还是能让我感受到了春日的悠远清新?”
酒井胜子抱着电脑站在那里,花了很长的时间,一直在询问自己这个问题。
最后。
女孩心中得出了答案——
都是。
顾为经正在诞生的这幅画和以前的那些作品,最大的不同便是,处处都有不同。
同样的底图,相似的画法,却绽放出了完全不一样的神彩。
酒井胜子就站在那里注视着顾为经画画,觉得他现在的样子很是迷人。
除了情人眼里出西施,专注工作的男人最帅这些陈词滥调,单纯看一幅能够沁入人心的作品在画家诞生,就已然是一件分外赏心悦目的事情。
这就和美食爱好者,看着油管上那些千万粉丝的美食博主柔情蜜意的拍打牛排一样。
女孩伫立不动,看着顾为经将窗外的天光印入亚麻画布的纹理之中,百看不厌,丝毫不会觉得疲倦。
直到顾为经画完了阿莱大叔身上的纹理,换了一根新笔,后退半步,不自觉的就又要把笔头往嘴里送的时候。
妹子才不开心的皱了皱眉头。
……
“顾君,这张画画的和以前的那些作品好不一样啊。”
顾为经听到身后传来胜子的声音,手里一空,嘴里叼着的笔就被人给抽走了。
“张嘴。”
酒井小姐走过来,伸出一根剥好皮的棒棒糖,就准备投喂。
“抱歉,忘了,棒棒糖就不吃了,我下次注意,笔是干净的。”顾为经发现胜子就在旁边,揪了他一个现行。
只得不好意思的摇摇头。
顾为经总觉得这个年纪,还和茉莉一样,吃棒棒糖显得有点幼稚。
“不可以,张嘴,必须让你形成新的肌肉记忆,要不然你总有画出神了,把没洗干净的画笔含进去。”
酒井小姐此刻脸上固执的神情,颇有几分她妈妈抓住酒井大叔偷偷吃烧烤时的风采,语气不容置疑的说道:“张嘴,啊……你要不喜欢棒棒糖,下次我就换成鲜柠檬,伱自己选。”
“那还是棒棒糖吧。”顾为经见没办法,只好作听话状。
“乖。舔颜料容易掉头发的。我们一起改掉这个坏习惯。”
酒井胜子把棒棒糖成功塞进顾为经的嘴巴里后,满意的点点头,抬起胳膊,摸了摸他的头发。
“是邮件写好了么?”
顾为经望见了胜子抱着的电脑。
女孩点点头。
“不重要,这事儿一会儿晚饭时再说。我中午时确实不应该打扰让你和我一起去写什么论文。你说的没错,顾君,你今天的状态真好,画的也很是漂亮。”
胜子端详着眼前的画稿,自言自语似的说道。
“阳光从被日头从画面的斜上方洒下,从云层中穿过,流淌过蓝色的天空,透过婆娑的树影,引导着观众的视线逐渐移动,直到画面正中央阿莱大叔的脸上。完成了进入画面的流程。”
“接着又通过阿莱大叔的眼神导向洗头中的小女孩。”
“最后又通过茉莉指着圣母雕塑的肢体动作,让视线从画面右侧阴影中的暗部回到构图高点,形成一个三角形的环形欣赏回路。”
酒井小姐站在画架边,揣摩了片刻,点头又摇头。
“顾君,你的作画思路我清楚,以前的那些画稿也是如此,这张作品的光线却如此的生机勃发,是调色的问题么?教教我好不好。”
酒井胜子一副充满求知欲的表情。
她一眼就发现了这幅画光线的奥秘。
顾为经画的是融合画,她的那幅《为猫读诗的女孩》可是正经八百的正统印象派作品。
胜子心里不痒的像是有猫咪在抓,那是才奇怪了呢。
顾为经沉默了片刻。
他很乐得把自己的绘画经验和女朋友分享,可是心得是很玄乎的说法,他在斟酌着怎么才能表达的更加精确一点。
“我在画苹果。”
他思考了一分钟,终于给出了自认最精确的概括。
“画苹果?”
胜子以为自己听错了,眨巴眨巴了好几下眼睛,神色茫然。
“没错,就是画苹果。这是前段时间,林涛教授给我在微信上上课的时候,所告诉我的说法。”
顾为经认真的点点头。
初时,他只是注意到了漂亮的天色变化。
越画。
他所琢磨出来味道也就越多。
林涛教授上课的时候,讲到绘画哲学,说到前辈大师曾言,治大国如烹小鲜,而画水墨山水亦如画苹果。
“卖苹果的小贩每天见过苹果形形色色,不计其数,所以看一枚苹果,无论美丑,早已可以淡然视之,小孩子看到一枚苹果,或许会吞咽口水,若是苹果太青,或者有虫蛀,觉得厌恶,也未曾可知。唯有画家面对苹果的态度与众不同。”
顾为经盯着眼前的画架,一边在调色盘上技着颜料,一边慢慢的分解道。
“胜子,我们这样学艺术的,从小到大的造型课上,都画过很多苹果对吧。”
“嗯。有些是真苹果,更多的则是些蜡质、塑料的水果模型。”
酒井胜子点点头,苹果,橘子,葡萄酒杯啥的,几乎可以说是艺术生练素描的时候,最熟悉的东西了。
“林涛教授和我说,在所有的职业中,画家看待写生时的苹果时的心态是不一样的,他们不会卖它,所以像小贩关心它的品种贵贱,不会吃它,所以像馋食的小孩关心它的酸涩与否。画家看到苹果,则要郑重其视,我们只关心它本身的美。”
“杰出的大画家,身前即使只放着一枚烂掉的苹果,也要平心静气,屏绝杂念,用谦恭的态度,虔诚的姿态,把它当作一种素来不曾见过的珍奇现象而观察起来,描写起来,描写它枝叶上的尘土,盘中的倒影,虫眼上的渐变色彩,未成熟的青涩纹理。”
“当你用微观的眼神观察世界的时候,总能看到自己未曾注意过的美。当一个人宁静到可以在烂掉的苹果中发现无限的美好时,于是新世界的大门就向你轰然开放。”
“你会发现自然的美好隐藏在世界的方方面面,在苹果中,于瓶花里,在院子里在田野间,无限的世界潜藏是无限的颜料,无限的美景。水墨写意,便是如此。”
顾为经看着窗外的天空。
“即使有一天你给西斯汀大教堂画穹顶画,也应该抱着画一枚苹果的心态,这就是林涛教授的苹果哲学,我现在也开始明白林涛教授在说什么了。”
“另外还有一点,就是画功了,我能感受到自己画功的进步,心态决定作品的上限,画功决定作品的下限。”
想要从技法层面,巧妙的将不同流派的绘画方式自如的结合起来,确实很困难。
除非……
像顾为经一样,全部都达了职业二阶的水准,才会感到轻松写意。
职业二阶看上去不厉害,至少没那么厉害。
唐宁二十来岁的时候就已经是大师水准了,而酒井胜子没有系统,绘画技法中的长板,照样也达到了这个等级的评价。
新加坡画展官网上大师组的历年参展选集中,更是职业二阶水准的画家遍地乱走。
事实上。
这就是典型的幸存者偏差。
不提唐宁、酒井胜子两位,都属于绘画没开挂,人生开挂的典型。
谁说老爸、师父是顶级艺术家就不算活生生的外挂啦?
一个绘画经验值的辅助系统和生下来老爹趁九位数的美刀,两个选择放在网上让人投票选。
认真的讲道理,胜出的还不一定是谁呢好吧!
拥有了门采尔的素描功底,顾为经开始不也要在网上兼职卖10美元一张的插画赚外快?
画家能不能成名,技法只是一部分,不是全部。
至于新加坡国际双年展这种发达国家文化名片一样的项目里,说什么职业二阶不出奇,这就宛如在清北校园里大谈特谈高考650分很平常普通一样,对普通人来说,无理且傲慢。
谁抱着一张此般技法水平的作品,拿给顾童祥这样在小城市开的小画廊里当主心骨,并在职业一阶水准上蹉跎半辈子,若无意外,还将长久继续停留在职业一阶水准的老画家看。
表示这个水平稀松平常,随便画画就画出来。
顾老头嘴上笑呵呵,心里肯定恼羞成怒的恨不得跳过去,一口咬在你的鼻子上了。
太羞辱人了!
在整个艺术生的圈子里,职业二阶的水准线,就是那个大过滤器。
职业入门拼努力,大师入门看天赋。
绝大多数愿意认真努力的艺术生,只要愿意投入时间,投入精力,达到Lv.4职业一阶的水准都是有机会的。
因此职业一阶水准的画家在艺术家的世界里,并不少见。
就算酒井太太完全看不上莫娜的天赋。
女子学生会主席小姐只要愿意长久的努力下去,或许到了二十八九岁,或许三十五六岁,总有能达到职业级水准那一天的时候。
当然。
在这个过程中会不会因为挣不到钱饿死,或者坚持不下去,早早转行,放弃了纯粹的画家这个职业,这就是另外一码事了。
说句可能政治不正确的话,艺术家的生活就不是给穷人准备的。
欧美女性艺术爱好者的群体中,富裕阶层的家庭主妇的占比超高的。从十九世纪开始,农场主,工业家,律师医生家里的白人小姐就既爱画画,也是画廊、画具商消费的女性人群画像中的主力军。
就是因为她们又有闲,又有时间,还有钱不需要真的想靠画画来挣钱。
只是陶冶陶冶情操的艺术爱好。
有了这三要素,艺术的门槛在你面前,就要比平常人低了许多。
这批家庭主妇从用笔熟练度的角度来说,往往都不会太低,乃至比不少搞先锋艺术的职业画家,还要强,都是常有的事情。
莫娜早早的就把这样的生活当成理想,也是对人生拥有很清晰明确的定位规划,是有主见典型。
大师就反过来了,许多美院教授教课的时候,都喜欢会把大师和顶级运动员放在一起比较,告诉大家,想要培养出大师级的画家。
关键不是怎么教,而是怎么找到的他。
生下来有这个天赋,有这个悟性,你就能吃这碗饭。
没有足够的绘画天赋与创作灵性,就像许多人注定没有机会百米跑进9秒6,你就成不了博尔特,也成不了绘画大师。
第三百五十三章 奇男子
谈努力没有意义,每一个能成为绘画大师的人,都很努力。
西班牙黄毛达利与南法老淫棍毕加索,读传记的时候,你觉得这些家伙一个个过的跟网上Galgame小黄游主角似的。
仔细想想,他们整个一生其实只干了两件事。
不是在泡妹子,就是在画画。
每一样都足足占据了生命的一半,干这两件事情时候的专注度都不低。
职业二阶这个分段,恰好是已经开始要求一定程度的灵性体悟的时候了,将大量只有努力,没有感悟的艺术生驱逐于大门门槛之外。
顾为经的中国画、油画、素描。
任何一项单独拿出来,在仰光这座人口世界排名前五十小一千万的世界大都市,都是坐五望三的水平,放在缅甸等任何一个经济不发达的国家,已经能算上最顶级画家了。
放到隔壁的泰国,算一流。
就算在肯尼亚这类经济不发达,但堪称非洲艺术中流砥柱,以马拉松和艺术产业园两者作为自身文化名片的南半球艺术新兴的重点大国,也许都能算上二流。
只是可能在东夏、老美这类上百亿美元规模的艺术大市场里,不算特别突出而已。
酒井胜子是知道这一点的。
她这一次又花了很长的时间,上上下下的打量着画架上的那张半成品作品。
良久以后。
胜子才小声的“哦”了一声。
这声介于嗓音和鼻音,肯定与叹息之间的呼唤。
既包含了酒井小姐对于男朋友技法的进步的赞叹,也有小小的遗憾自己好像已经尽力往前奔跑了。
但总是恍惚之间,发现顾为经在艺术之途上的前进速度,总是要比她更快一点。
“我有点明白顾君你在说什么了。”
胜子看看画布,又看了看窗外的天空,手指伸入透明PVC塑料制成的调色盘,蜻蜓点水似的拨弄了一下,望着水波在阳光中荡漾中百种涟漪。
她在顾为经耳边说道:“我以前画过的苹果数量,多的连自己也数不清,却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么有禅意的观察事物的方式。”
“画画就是画苹果,画阳光也是画苹果,真好。”
胜子轻轻地鼓了鼓掌,似乎从顾为经的话中,有不小收获的样子。“我可能想到自己的作品,下一步的改进方向,应该在哪里了。”
“我就知道胜子最聪明了,你要实践一下看看,或者接着看我把这幅画画完么。”
顾为经发出邀请。
酒井小姐有点意动,她把手里的笔记本放在桌子上。
想了想。
女孩忽然似是记起了什么,忽然踮起脚尖把嘴唇凑到顾为经的耳边,说到:“嗳,顾君,伱知道嘛,我爸爸也很厉害的。”
顾为经本以为胜子凑过来是想要亲他。
耳边的小汗毛都立起来了,没想到胜子嘴里冒出来的,竟然是这句话,反而论到他感到些许的困惑。
“这是当然的啊。”
酒井一成教授全亚洲排名前列的身价放在那里呢!连现在市场价格突飞猛进后的唐宁,比起酒井大叔来,还是要矮上半个座次。
在偏向新古典主义美学的画法领域,酒井大叔的地位根本无需多言,伟岸的就像是一座大山一样。
顾为经不知道,酒井胜子给他说这个干啥。
“听说你每周都要上林涛教授的微信课?”
胜子浅笑了一下,语气有点小小的不服气:“或许林涛教授的中国画技法更好,但我爸爸主业画油画,浮世绘也画的很好。对东西方美术都有广泛的涉猎,画法驳杂而情感深邃。妈妈说,无论是艺术还是人生,我爸爸都已经被生活打磨成了一个坚强的奇男子,充满男子汉气质的艺术哲学家。”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顾君,你愿不愿意我开个小直播,你就在这里画画,我把你的绘画过程录给父亲看,让他给你提提建议?”
酒井胜子用询问的眼神看向顾为经。
妹子的眸子里的神情有点好胜,也有点挑逗。
“顾君,林涛教授教给了你苹果哲学,我觉得我父亲也许也能给你提一些有用的点子?”
顾为经惊讶且惊喜的立刻点头。“当然可以了,没有任何问题,这是我的荣幸。”
这可是天大的好事。
绘画时,有大艺术家在旁边上指导课,帮助是非常大的。
普通留学中介请个美院讲师在设计作品集的时候,给你上1对1的VIP课程,还要卖200美刀一个小时呢。
远程上网课照例打个八折,也得160刀。
酒井一成这样的画家,更是请都请不来的。
听到答复,胜子眨眨眼睛,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虽说先来后到,是林涛教授先看上的男朋友,她可以理解。
但胜子心中。
自己的老爸永远才是更好的那个。
这方面上,温婉的酒井胜子还颇有一点生活中不常显露出来的争强好胜的那一面的。
“好。我这就给我爸爸打个电话,妈妈说,他这段日子跑到东京去了,现在日本6点了,不知道是不是在画室里带学生,忙不忙。”
胜子掏出手机,按下了电话拨号。
东京都,多摩美术大学。
五百来平的大房间墙壁上,乔布斯“Stayhungry,Stayfoolish(保持饥渴,保持谦卑。)”的格言横幅和加拿大健美冠军克里斯·巴姆斯特德虬枝盘曲的裸背照片比邻而居。
作为和东京艺大、武藏野美术并列称为东瀛美术御三家,亚洲排名第五的超级美院。
早在1991年藤谷宣人任校校长时。
为了整顿平成阿宅们在炸鸡和二次元的轰炸下日益虚浮的身形,就提出了“尊重艺术的自由和毅力”的建学口号。
立志将学生们的身体塑造和意志磨练成为校园培养的一个部分。
下令在学校里兴建了多家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健身房。
时过境迁。
如今。
年号已经从平成变为了令和。
早已退休多年的藤谷老校长要是现在碰巧走进这间健身房,看着史密斯机边那个滚圆滚圆的身影,一定会感慨。
——唉,八嘎,早知道,当初实在是应该把控制学校里聘用教授们肥胖率,一并放入校风建设方针里的。
健身房永恒的躁动音乐里。
穿着紧崩在大肚皮上的健身背心的白胖子生无可恋的摊在地上,任由身边私人教练怎么鼓劲,都死活动不了一下的样子,有一种躺在屠宰场传送带上,随它炒炖蒸煮,放血电击,老子就是躺平不动的肉猪美感。
“不行了,真的不行了,再这样下去……就要死掉了。”
胜子口中——坚强的奇男子·充满男子汉气质的艺术家哲学家·酒井一成,此刻正呆呆的躺在健身器械下的黑色皮质座椅上,双眼无神的望向天花板,身体时不时的抽动一下。
那天他挂下妻子电话后。
翻出儿子的杂志和他钟爱的小零食,放在他身前禅定冥想了20分钟,最终决定可以在老婆回家之前,再尝试着挣扎一把。
为了逃离舒适圈,逃离抹茶大福和油炸洋葱圈,逃离像诱惑着他不忠的小三般散发着无尽魅力的烧鸟店。
他特地计划找了一个相对封闭的环境,定了趟新干线溜达来东京。
先去神奈川县应庆义塾随意瞅了眼丢在寄宿学校里的酒井纲昌还在喘气,就跑到他上任的学校边住了下来,报了个三星期魔鬼速成减肥营的私人课程。
纵使交费的时候,酒井大叔肚皮拍的山响,豪情万丈的下定决心,表示只要练不死,就往死里练。
魔鬼训练开始之后。
酒井大叔忽然觉得,没准还是把那套维密内衣留给自己穿,更加舒服一点。
“加油!根性,拿出你的根性来,趁现在,再做一组无氧燃脂训练,再做一组就可以休息了!Comeon!当年我手底下的小伙子们,这个训练量也只是每天早餐后的热身而已。”
教练在大吼的拍打着史密斯机鼓劲。
这家健身房的私人教练都是学校的正式雇员,每一个都是业内小有名气的健身导师,负责特训酒井大叔的更是王牌中的王牌,猛男中的猛男。
被多摩聘任以前,曾经操刀过多支棒球甲子园强队的体能特训。
至今在健身房仍然留着以前甲子园男子校队统一的和尚式光头,额头上带着一只白色的束带,上面用墨色的楷体写着“根性”两个字。
在东瀛的文化中,这两个字代表男儿可以靠着毅力,战胜所有身体上的困难。
“做不了,没戏,放弃了。”
酒井一成头摇的像波浪鼓一样,送上否认三连。
“把你身体中的潜能燃烧起来,男儿的根……”
“根性也是有极限的好不好,当年太平洋战场上,黑心政客谈笑风生间把愚蠢国民送上战争的血肉磨盘,用来为他们的野心和罪恶买单时,也是最喜欢用的根性这个词美化宣传,太扯了。别燃烧了,教练,我整个人都已经快要烧着了。再烧,我担心就要把横纹肌烧溶解了。”
酒井大叔虚着眼睛撇着猛男大哥,深恶痛绝的像是在看着用刺刀拉壮丁上战场的战犯。
他用力晃晃大肚皮表示,肥宅的世界和痛苦,是对方这样的壮汉所无法想象的。
酒井大叔说的也没有错。
减肥营是封闭式的。
会不会因为短时间的大剂量运动,而练的身体横纹肌溶解他不知道。
反正过去三天,酒井大叔的主食除了甘蓝果蔬汁,甘蓝果蔬汁,还是tmd甘蓝果蔬汁。
不感觉胃里反酸烧得慌的才怪呢。
“不会的,我盯着你的身体数据呢,这运动量从哪里到哪里啊。多注意补水,补充电解质就好了。”
光头体能师不屑的摇头。
“不行了。我已经喝了三天的这种鬼东西,整个人闻起来,就像一颗绿油油的大甘蓝。除非我能吃到些正经的食物,否则我是连一个也做不下去了。”酒井大叔滩软的像是一团扶不起来的烂泥,无视了教练的专业意见。
“夹心巧克力可以嘛,我看到了柜台打开的抽屉里放着的包装。把那个拿给我。我出一万円。”酒井一成许以重金诱惑。
面对这幅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态度。
教练也有些无奈。
要是搁以前,他搞不好就要动手抽人了。
日式的校园是个等级非常森严的地方,至今不少高中的棒球强队,仍然保持着严苛的军事化管理,教练打人稀松平常。
早年间什么在凌晨时把棒球涂上反光石灰在黑暗中练习投球啊,训练时不让喝水以锻炼意志啊……上世纪曾有高校外从美国MLB大联盟聘请考察团的洋教练,看到甲子园的训练,瞪大了眼睛,大骂日本鬼子玩的变态。
不可置信的表示这么干是会死人的。
没错,甲子园虽然是个诞生校园超级明星的地方,哪个男生入选学校校队,就意味着拥有了全学校的优先择偶权。
但历史上还真练死过人,教练的打骂更是平常。
奈何光头训练师知道,眼前躺平的肥仔是整个多摩美院的吉祥物和文化招牌,校方花费重金请来的大宝贝。
面对酒井大叔这副你敢让我练,老子就敢当场死给你看的样子,还真有点狗拿刺猬,无从下手的感觉。
“巧克力不行,你进行的是无氧燃脂训练,三分靠练,七分靠吃。主要产生作用,让你快速瘦下来的不是我们的训练,而是饮食,以及训练后所带动的人体自身的高速新陈代谢。”
体能师犹豫了一下,还是很有气节的拒绝了酒井教授的钞票。
“一板巧克力的热量超过了500大卡,你要吃了它,我们就得在午饭后,再加一组训练,把它重新练掉……”
光头看见酒井大叔绝望的小眼神,还是后退了一小步。
“不过。若是你再做一组无氧,等会可以喝一杯健身房的特调奶昔。”
“特调奶昔?”
酒井大叔叹气,一脸苦大仇深的握住了训练器的横杆:“你所谓的奶昔,指的就是甘蓝汁吧。算了,还是别告诉我了,给我留个点念想。”
“加油!记住发力步骤,1,2,3,再来,1,2,3……”
酒井教授浑身的肥肉乱抖,训练起来时整个史密斯机都在颤动。
因此他并没有注意到。
自己健身包里的手机,此刻也恰好震动了起来。
第三百五十四章 成熟
二十分钟后。
劫后余生且瘫软如泥的酒井一成坐在健身馆的休息区,小心翼翼的用双手捧着那一小杯惨绿色的可疑液体。
他小口小口啜饮的模样,活像原始丛林里遗失道路的探险家,找到可以食用的熊粪时候,那种既恶心又稀罕的复杂心理。
“是加了维生素和矿物质的蔬菜汁,我特意将配料从甘蓝成了芹菜。口感更好吧?顺便可以补充一下纤维。”
教练也在旁边捧着一大杯加了少量牛奶和天然动物奶油的蔬菜汁,呼噜呼噜喝的津津有味。
酒井大叔没有力气说话。
他挪过自己的健身包,从里面拿出毛巾胡乱的抹了一把汗,然后便掏出手机和耳机,想要看一会儿手机。
屏幕亮起。
屏保封面便是2022维密以“疤痕女神”为主题内衣秀的海报美图。
酒井教授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向后靠到了椅背上,眼睛滴里咕噜的转了两圈,稍稍多了几分神采。
在脂烧燃烧的苦痛中,也只有对老婆许诺奖励的遐想,才能让酒井教授重燃对生活的希望。
“现在维密天使的造形都稀奇古怪的,艺术可以搞形势大于内容的先锋主义,可内衣就不必了嘛。别的不说,这上面布灵布灵的水晶镶嵌,摸上去不觉得的硌手吗?还是早年的性感糖果和俄罗斯宝贝两期秀最好看。”
酒井一成先用批判的眼神挑剔了一下维密策展师的审美堕落。
正当他准备打开INS刷刷超模小姐姐的时候,就注意到了状态栏里的女儿的未接来电。
“我打个电话哈。”
酒井大叔朝教练挥舞了一下胳膊,就用小胡萝卜般的胖手指,把电话拨了回去。
女儿可是他的贴心小棉袄,比正值青春叛逆期的纲昌可爱多了。
特别是胜子在《亚洲艺术》上的基本上已经确认过稿的消息,让酒井一成过去几个小时,哪怕在像吊在引体机上的死猪一样的时候,目光看向来上健身课的其他同校教授。
他那小眼神也是带着傲气的。
到了他的地位,野心依然是有的,不过作品多卖一两亿円少卖一两亿円,也就是那么码事。
真正能让他得意骄傲的,不还是一双儿女嘛。
在其他大艺术家的儿女们忙着玩豪车,去非洲打猎,抽叶子,在ins和油管上晒家里的奢侈品收藏的时候。
自己家的胜子已经要发AHCI了。
人到中年,老婆漂亮身材好,女儿又乖又可爱。
酒井大叔不得意谁得意。
“喂,胜子啊,恭喜恭喜,我看到了你的信息,好棒棒的……”酒井一成低下头,嘬了一口芹菜汁,“嗯……嗯……什么,要我指点一下顾为经的参展作品唉?”
面对这个要求。
酒井教授拍了一下肚皮,故做思考状。
“这种事情你让那小子自己来求求我喽,再说,他有自己的老师的,那小子老不肯跑过来当我的学生,我也很难做的哦。你老爸我也是要面子的人呢。”
酒井大叔大半是开玩笑,小半是认真的和胜子说道。
酒井一成教授从最开始见面的时候,就挺欣赏顾为经的。
扛着撬棍哼哧哼哧挖了半天林涛教授的墙角,都没挖过来。
看着自家女儿相中的小土猪,总是要往别人家的猪圈里钻,这让连体胖心宽的酒井教授,都有点不快乐。
妈的。
老子真的好牛逼好牛逼好牛逼的!
林涛那家伙上赶着给伱找画廊嘛?关键是……林涛家里有漂亮女儿给你泡嘛?
咋回事嘛!
我堂堂酒井一成想要指点你,你还不屁颠屁颠的跑过来拜师。再说,酒井一成心目中,说难听一点,中国画真的全世界各地都是亚洲人或者亚裔移民在玩,油画才是市场上限更高的康庄大道。
纵使想脚踏两只船,同时享受林涛和他酒井一成两边的好处,两边的人脉。
也总是要跑来求他几次,拍拍马屁,等酒井大叔享受到了恭维,被拍开心了再勉为其难的指点指点这小子。
胜子这么上热络的胳膊往外拐。
搞的似是他酒井一成这个名号不值钱了一样。
“哼哼,小鬼,你知道日本的企业家,想往老子的画室里塞个学生,要托多少关系,花多少钱嘛。”
酒井一成撇着嘴,晃悠着大肚皮,觉得自己的价值没有在女儿男朋友那里,得到充分的重视。
“爸爸,帮帮忙嘛,你最厉害了。”女儿软软糯糯的声音从电话听筒里传来,“我也从顾君那里学得了很多东西,今天他给我讲了一个关于苹果的理论……”
“嗯,嗯,嗯?”
酒井一成靠在椅背上眯着眼睛,懒洋洋的听着女儿的声音。
他本来只是想要好好逗逗胜子,调侃拿捏一番,听听女儿的称赞,最后才答应对方的要求。
可听到后面,酒井一成却微微挺起了身子。
“画阳光如画烂苹果,呃,这说法还挺有点意思的。”
酒井大叔轻声赞了一声。
他摩挲了一下刚刚因为三天的高强度训练,减肥减到了五层的下巴,咂吧了一小会儿味道。
“不过,漂亮的大道理谁都会说,能不能画出几分真意,就不一定啦。”
“算了,这样吧,看在那小子非常懂事的把你列到了共同一作的份上,你老爸就费心点化点化他好了。上次看他的底图,胜在创意,但想要在今年狮城双年展上打出足够的风采来,还有不少的空间可以发挥。”
最后论文提交给期刊的时候。
顾为经主动把酒井胜子的名字放在共同一作的位置上,而非第二作者。
亚洲很多学校博硕士毕业时,都只承认排名第一的那个“共同一作”,而西方世界(尤其欧洲)普遍认为,即便共同第一作者,对科研成果以及文章的贡献也是不同的。
默认写在前的作者在全过程贡献超过60%,写在后面的对过程贡献为30%左右。
即使如此。
一作就是一作。
排在最后面,也和第二作者有非常本质上的不同。
这篇天上掉下来的重量级论文,胜子能捡到一个共同一作的位置。这一点,从酒井一成到他老婆,都对顾为经很是满意。
想想看,这小子也还算是会做人的。
“胜子,你弄个facetime会议,把摄像头打开,看你老爸出马,怎么调教你的小男朋友,绝对让他崇拜的五体投地,水平蹭蹭的往上涨。告诉顾为经,我可是相当严格的。”
酒井大叔信誓旦旦的许诺道。
“那就拜托您了。”
他想起自己也有段时间没看过顾为经画画了,特意打开女儿酒井胜子的INS,又搂了一眼她前段时间所上传的那半张底图。
马仕画廊的经纪人汉克斯初见时,都能看出顾为经画法的青涩之处。
酒井大叔认为,虽说他接触此类画法的机会不多,然而格局眼光在这里,能高屋建瓴的提供批评的地方也有很多。
艺术领域,有批评才有进步。
曹轩教林涛他们这些弟子时,往往都是劈头盖脸的训斥,当年他给他师父做弟子,也是这么做过来的。
心态不好,受不得骂,就不要挣这个钱。
真开始闯出一番名气以后,国际上有名气的艺术评论杂志,骂起人来少有不够毒舌的。
“小鬼,准备迎接狂风暴雨一样的批判吧,就当是下半年登上展台前的预演好了。”
酒井教授在老婆大人面前,是只会绵绵叫的乖巧胖绵羊。
可在学生面前,则还是很有威严的,有过好几次,把画室里的体格雄健的阳光少年也骂的眼泪嗒嗒的哭泣的时候。
酒井大叔高昂着脖子,瞳孔中透露出危险而凌厉的光芒。
酒井胜子拿着手机,从走廊里走回画室。
此时。
顾为经也依据线稿和底图,完成了画布上的全部主体结构造型的绘制,只剩下一些最后的小小混色和整体颜料调整的处理。
到了这一步。
油画最终样貌就已经全部画出来了。
要是采取传统薄涂法,或者是油料覆盖丙烯的罩染法,需要等个一两天,让画布干下来,再最后上一层色。
他现在融合画的方式,不需要让颜料分层,只要在上面再做一点点缀就能完工。
顾为经画的很细致。
三种职业二阶的技法,经过了一个下午的互相磨合,越发处理的圆润如意。
他脑海中似是书页快速沙沙的翻过,闪过知识卡片上《郎世宁新体画》里的一张张范本。
纵使有系统的知识卡片提供帮助。
顾为经曾经也会偶尔有所困惑某些笔触为什么画上去让人感到奇怪。终于,当三种绘画方式的熟练度全都被补齐以后。
他彻底明白了这位清代十大画家之首是怎么作画的了。
历史上,郎世宁的绘法方式很杂。
顾为经这种祖上就是宫庭画家的人,最是清楚,干这行吃皇粮的人,想谈艺术自主权就是搞笑了。
陛下让你画啥,你就画啥。
让你采取什么样的绘画方式,你就必须采取什么样的绘画方式。
郎世宁在作画的时候,不少情况下,是写形还是写意,要不要“西洋气”。
清宫档案里乾隆皇帝的诏书里全都给安排的明明白白的。
所以他遗留下来的作品中,既有油画,也有国画,甚至会有少数情况下用毛笔画油画,或者用油画笔勾勒工笔线条的案例出现。
这种不走寻常路的独特工作方式,使得郎世宁的画法笔触极为百变,将很多不同的美术理论融为一体。
独特的宫庭画师体系,很多时候本就是在要求他打破规则。
明白了这一点。
扇形笔刷、榛形笔刷,平头笔刷。
拍、揉、线、扫、跺……
各种各样的笔触被顾为经信手交替的在不同的地方用出。
有些时候,甚至他手中拿着油画笔,但并不仅是拘泥于油画笔的用法造型,用上了毛笔才会使用的侧锋勾勒。
所思所想,自在一心。
随着最后一层窗户纸的捅破。
顾为经整个人完全沉浸在了作画的乐趣中,嘴角不由自主的露出了浅笑。
“顾君?我爸爸接进来了,想要看看你画的怎么样。”
酒井胜子轻拍了下肩膀,把顾为经叫到旁边,翻转手机。
“酒井大叔,晚上好。麻烦您了。”
顾为经挥舞了一下手中的油画笔,朝着屏幕里酒井大叔那张标志性的几乎能填充满整个屏幕的圆脸礼貌的打了声招呼。
也不知道胜子的爸爸正在做什么,整张脸看上去油光水滑的。
酒井一成低沉的嗯了一声,不苟言笑的严肃模样。
“顾为经,我指点你,可以……不过,我不知道林涛教授是怎么教你的,我是一个很高要求的人,指点学生画画时说话从来都不客气。丑话说到前面,如果说你觉得难听,可以挂掉电话,还是我女儿的男朋友,我还是和和蔼蔼的酒井大叔。如果愿意让我教你,那么我就不再是什么大叔,至少在打电话的这端时间里,你要把我当成老师!面对批评,你也要——”
酒井一成偏过头瞅了旁边光头体能师一眼,挺胸叠肚的说道:“嗯,你也要拿出男子汉的根性来。把挫折当成动力,可以做到嘛?”
“爸爸,顾君画的很好的。”胜子在一边抽抽鼻子。
“安静,胜子,这是我们男子汉间的约定。好与坏那只是你觉得,既然你开了口,我就你不能以艺术生的标准要求他,二是要拿出狮城美术展评委的标准。我就是你们的评委,而在这个标准前,你们还太稚嫩。”酒井大叔凶巴巴的说道。
顾为经又点点头。
严师才能出高徒,从小他爷爷顾童祥也是这个理论。
“好吧。你继续画画,胜子你举着手机在旁边拍,用后面的主摄来照。”
顾为经一边画画,一边听着酒井大叔指点江山的声音。
“想要获奖,在我看来,你们的几率有,但不大,包括你胜子,只能看运气……拉近点镜头……即使我去托关系找人也一样,为什么?因为新加坡画展是一个非常成熟的艺术展览,而你们的画法太过稚嫩,像是高中生小心翼翼的驾驶着横冲直撞的赛车,除非……对焦一下,把人像模式关掉,我是看画不是看你男朋友的……”
酒井教授的声音磕巴了一下,中气十足的声线陡然变小。
“除非……拿出这样一张作品。”
“画的棒啊。”
第三百五十五章 获奖方法
“这画的很可以哦!”
酒井一成教授猛吸了一大口芹菜汁,肥下巴晃啊晃,大肚皮也晃啊晃,整个人一阵波浪摇曳,看上去活像是一只装满水的大气球。
大叔刚刚也像一只充满水的气球一样,在胸中攒足了气势。
准备开场时,便要劈头盖脸的说些凶狠而凌厉的指摘。
酒井教授要告诉这个年轻人,他或许可以靠着天下掉下来好运,捡到一篇《亚洲艺术》的论文。
画展则是完全不一样的事情。
画家与评论家,学者策展人都是艺术圈子重要的组成部分。
有一定的行业共通性,也有不少不同的地方。
画家兼职发一篇重量级的论文当然很炫,很狂霸酷炫拽,对社会地位的提升非常明显,也方便画廊的宣传和拿到美术学院的终身教职,乃至以后评论家想要喷他的时候,也多少会斟酌一下言辞。
估计一下自己在学术届的权威性到底有没有人家高。
这些实实在在的好处当然多的数也数不清。
否则,他们夫妻两个,干啥要没事闲的绞尽脑汁的给女儿安排篇论文出来。
但不能搞错了一点。
就和体育明星跨界参加综艺节目一样。
这些都是锦上添花的由头,是跟随在主业之后的一连串让他们身价知名度大增的倍增器。
的作品才是最实实在在的东西,才是主业。画展才是艺术家们最无法投机取巧的战场。
顾为经可以捡到一篇AHCI的论文,捡到一幅珍贵的十九世纪印象派作品。
但他一定无法只靠着好运和人脉,就捡到一个新加坡艺术展的奖项。
大叔的成名史就是一把辛酸泪。
酒井一成差点连命都丢了,才得到了一个参加伦敦艺博会的机会呢,那幅让他声名大噪的画,画的真的老厉害了。
百分付出才能换回这样的回报。
酒井一成觉得,自己有义务要让这小家伙清楚,顾为经和当初自己这般天下少见的坚强优秀才华横溢的奇男儿,还是有相当大的差距的。
“小鬼,就这水平还想拿奖嘛?你的作品我看过,创意打个85分吧,算是优秀,但是画法效果,我可能只能打个40到50分了。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运气好一点,有些评委会喜欢你这幅画,甚至会把你列入获奖的备选清单。运气差一点,碰上看伱不顺眼的,这就是一幅不及格的画知不知道!你甚至可能会在海选时就被淘汰。”
“呵,你要把自己的前途与命运,全部都寄托在虚无缥缈的运气上嘛!”
“我承认你给胜子讲的那个关于苹果的故事很有趣,可没准一只烂苹果色泽也有百般可爱,你现在的绘画能力却只是亮点寥寥。你有没有沉下心来作画?大叔我当年,为了画画可是把自己憋在画室足足一周,除了啃饭团,连澡都不洗。现在的年轻人,已经没有我这样的根性与毅志了。”
“马仕画廊开出的奖励再诱人,拿不到,抓不住,剩下的也只有遗憾。”
酒井大叔嘴都咧开,口水都酝酿好了。
话到嘴边,说出来的就变成了另外一番画风的东西。
“这下笔很利落啊,长短笔触的搭配从容有序,表扬一下。”
“颜料的搭配也点个赞。类似厚涂法的单层颜料画法,能表现出这样百变的色彩,算是用上心了。”
“嗯,胜子把焦点对的画布的上半部分,放大一下……树林和天空间的过渡是不是没有做弱化处理?边缘清晰的风景过度更加适合进行哈德逊河水彩画派这样比较宏大的场景主题,除了雷斯费尔德与丹尼尔·加伯这两个人的风景画喜欢用清晰的勾线以外,我的印象里,如今现代的主流审美中,风景画家似乎更加偏爱采用浪漫而柔和的过渡边缘?”
“是这样的,酒井教授。这里的过渡,我希望留到最后用手指涂抹法来处理,构建一种更加独特平滑的颜料纹理效果。”
“手指涂抹法嘛,我想想……咕噜咕噜……倒是有趣,赞。”
“是胜子小姐提的建议。”
“胜子呐?哦哦哦,大赞。我女儿超棒的。”
“笔法进步真的很明显哦,看上去确实是用功猛练了。对了,你有什么好的训练用笔熟练度的方法嘛,让胜子推送给我,我看看能不能在画室里开开课。”
“嗯……有些就是自己练的,有些感觉似是凭空从天上掉下来的一样。”
“这样啊,那就是努力和感悟并存了,倒也没错,是挺不错的。”
光头体能师也在旁边竖起耳朵俏俏的听着。
便是在日本的央美,超级名校多摩美术大学的历史上,酒井一成教授这样的身价,也是挺稀罕的,而且也不会在学校真的教课。
只有少数非常好运的学生,才能有机会进入到酒井教授的个人画室。
教练很好奇,这种顶级画家,日常教起学生到底是什么模样。
听了以后,光头心下恍然。
艺术生确实和体育生有很本质的不同。
酒井先生刚刚语气那么凶,没想到教起人来,其实是个相当温和好说话的胖子呢。
温柔胖子·酒井一成一手抱着手机,一手嗦着芹菜汁,心中也觉得此刻“父慈子孝”其乐融融的展开方式有点奇怪。
我明明是想批判这小子,让他可怜巴巴的舔我的。
奶奶的。
咋好像反过来了呢。
酒井大叔心下有些淡淡的忧伤。
顾为经画法的实在太成熟了,画功在他的年纪也算的上超模。
画架上作品的进入镜头后,像是一根针一样刺入他的胸膛,把他酝酿良久的喷人之情,全都给泄掉了。
现在的年轻人好可怕。
这个年纪,就能画成这样,连酒井一成都觉得,自己再去喷他,就有点过分了。
“爸爸,顾君是不是画的很好?”酒井小姐哧哧笑道。
爱屋及乌。
看到连大艺术家的父亲都这样的称赞男朋友的绘画水平,酒井胜子自然没有理由不感到开心。
“嗯。”酒井一成嗯了一声。
“教授,您觉得,我这幅作品已经可以在新加坡美术展上获奖了么?”
顾为经放下画笔,小心的用手指在冷暖色过渡交界的边缘揉搓了起来,手部动作不停,随口问道。
他可以通过书画鉴定术,大致估算一下大概什么样的作品,才能达到美术展入围的标准。
但论到评奖这样的主观判断。
肯定还是胜子老爸丰富的经验阅历把握的更加准确。
酒井大叔这个咖位,可一点也不比他在树懒先生的播课节目上遇上的那位策展人,唐克斯馆长来的低。
还别说。
人家酒井一成前两年还真的当过横滨美术展的组委会主席,以及魔都、新加坡美术双年展的海外组评委。
一个大洲国际美术展有很多,顶尖的艺术名校教授,顶尖的艺术家大佬都只有那几个。
能把作品总额卖上一亿美元。
可以说,几乎大多数所在地域的美术展都会给他们发邀请函的,只是有没有时间,愿不愿意来当评委,看人家自己的意思而已。
今年因为亲生女儿要参展的缘故,酒井一成教授反倒估计是要避嫌的。
“嗯,你手指的纹理可以灵活一点,既然都特意选用手指而不是油画笔处理,就是要有那种灵活浪漫的触感……”
镜头里的酒井一成先指挥了一句。
他终于捉住了顾为经还比较稚气不熟练的地方,维护住了自己的师道尊严,这才摸着肚皮想了想。
“五成?”
酒井一成打视频电话以前,认为顾为经能有个一成半到两成左右的获奖可能,就很乐观了。
说个比较暴论的话。
真正的金银铜主奖竞争的太激烈,他就不要想了。
酒井大叔心中,顾为经在今年八月份的美术展上,总共有机会能触碰的应该也就是那两个奖项。
一个是狮城美术展上的最佳美术创意奖,另外一个则是UBS新人绘画奖。
顾名思义。
前者是颁发给整双年展中,最让评委们耳目一新的美术创意的奖项。
可以是艺术理论创新,也可以是画法方式创新。
历史上获得此奖的作品大部分都是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包括有立意反对主流文化,反对虚假和媚俗,用破碎的像素点组成的星云。
也有干脆脱离了传统油画。
用剪纸、板画、水彩等多种绘画元素拼贴而成的另类融合画,甚至还有结合了立体空间的造型艺术。
枣核空间的安雅女士,就靠着她用手指画和画刀画杂糅的作画方式,早年时斩获了欧洲好几个美术展的此类艺术创意类奖项,而打出的名声。
这种奖项原则上不评价艺术家们线条、色彩、结构这些传统的绘画技法的高低。
只讨论参展作品的美术创意,优点是门槛低。
对年轻艺术家非常友好。
应该是整个美术展上最容易获得的奖项。
缺点是顾为经骨子里仍然走的是重技法的古典艺术的绘画道路。
而在这种奖项里会面临大量现代艺术、先锋艺术的跨专业竞争。
论追求绘画方式的新颖程度,人家显然专业更加对口。
另外就是所有美术创意奖几乎全都遵循一个原则。
就是这种奖项获奖难度的下限有多低,上限就有多高。
运气成分巨大。
能出现“这?我了个去,连这玩意也能获大奖,组委会的关系户吧,黑幕?我上我也行。”
就能出现“这!我了个去!连这玩意都获不了大奖!组委会疯了吧,黑幕?我是画家我已经哭昏在厕所了!”
真的有竞争较小的历史年份。
有幸运儿就靠着两盏极简主义的白炽灯作品《helightsgoingonandoff2000》拿到了英国艺术界的至高奖项透纳奖,从此走上人生巅峰。
办展的物料成本不到十英镑。
也会出现诸如赫斯特这样,狂氪了好几千万英镑的经费,搞巨型宏大的青铜雕塑拼创意,结果硬生生一无所获,只好酸溜溜的对BBC纪录片导演表示“哼哼哼,不给我颁奖是威尼斯双年展的损失”的悲惨案例出现。
越是重要的美术大展,你越不知道和你竞争的是什么牛鬼蛇神,妖魔鬼怪。
不清楚人家到底为此花了多少办展成本。
很容易一群参赛者正在那里对着画架吭嗤吭嗤拼的你死我活呢。
突然这届碰上有不差钱的主憋了个大招出来,一记如来神掌从天而降“哐”把所有人都给拍平了的事情。
上届狮城双年展上斩获走最佳创意奖的就是一个来自澳洲的艺术团队,展出了的概念性作品《黑白之梦》。
他们从工业界特殊定制的颜料作画,把作品安置在一个空的房间,当打开和关闭灯光时,整个空间在点亮和黑暗中交替,不同的波长的光谱洒在画框上,就能显色出不同的画作,最后这些画作又能串联起来,形成一个完整的故事。
已经从传统意义上的美术,迈入了玩光学和玩化学的领域了。
仅仅是定制这些颜料,就花费了身后的画廊几十万美元的补助津贴,一届艺术展碰上一个这样的主。
顾为经的画就很悬了。
不是说传统的绘画方式没有竞争力。美术展美术展,组委会再怎么表示,不看重绘画技法。
可你画的足够好到一定程度。
那么面对什么样的对手还是都不怕。
但是只要融合画创意的加分项被抵消了,获奖难度就被立刻直线拔高。
挑这个奖,就是因为它好拿。
纯拼功力想把“最佳美术创意奖”拼下来,还不如琢磨琢磨能不能拿到一个正经八百的铜奖主奖,更有性价比。
考虑到此次狮城美术展的受关注程度“一成半”的评价已经是给顾为经面子了。
另外一个更加有含金量的奖项,UBS瑞银财团所冠名赞助的最佳新人奖。
UBS是世界上最大的财富信托机构之一,每年会赞助各种音乐会、艺术展和体育赛事。
下半年狮城最大的两项文化活动,第一大洋赛新加坡站和艺术双年展,瑞银财团都是主要赞助商之一。
所有35岁以下的参赛选手,共同角逐这一个获奖名额。
以及一份UBS的个人赞助合约。
第三百五十六章 任务完成
35岁的新人奖,这个说法放在艺术和科学以外的任何一个行业,听上去都有点奇怪。
联合国1985年时,所认定的青年年纪范围是15至24岁的人群。
三十五岁的岁数,在体育场上已经接近要退役,放在电子竞技领域老的像是史前古猿,都是太爷爷级的人物了。
而唯有在艺术这个需要时间来锤炼的市场上,那是真的正经八百的青年。
刚刚能脱离“小孩子”这个称呼而已。
连说是中生代画家,都有些勉强。
酒井一成这种四十啷当岁的大叔,厚着脸皮非说是自己是青年画家,问题都不大。
青年画家往往是画家群体中最穷困的人群。
这个岁数,他们还年轻,还耐得住寂寞,还能喝着冷水就着馒头,仅仅依靠着对艺术梦想的虔诚,亦或对未来飞黄腾达香车美人的意淫,就在这条路上蹒跚着走下去。
再老一点,还不能闯出一番名头,没至少在社区画廊找个饭碗。
就算他们自己想继续依然年轻,依然热泪盈眶下去,社会的毒打也会逼着他们早早改行。
画家好养活,大不了当流浪汉派送领救济金睡教堂呗。
老美街头贫民区随便抓一把流浪汉出来,总是能找到一两个自称自己是艺术家的。
但艺术梦想是需要真金白银支撑的。
音乐、美术,这样的行业烧起钱来是真烧钱。
搞古典音乐的很多知名乐团年轻乐手的工资也就三千美元,一把私人定制的意大利或者法国小提琴一万美元起跳,斯特拉迪瓦里、瓜奈利,斯坦威的定制钢琴,百万美元上不封顶。
光是极品的琴弓。
一支就是一辆奥迪Q5出去了,他们想用么?当然想。
可凭什么用的起?
美术你可以说不玩大型雕塑,不玩造型艺术,不玩动物标本和宝石贵金属,连出门采风都免了,远离一切烧钱的项目,就采用最朴实无华的画法,似乎听上去不要什么太高的成本。
然而即便他节省到了每天在桥洞下面用最廉价的棉布和丙烯画画,侥幸还真的入围了大画展。
机票的钱总是要掏的吧?
不开玩笑。
别以为这是什么小的开销。
早年间国际上很多画展,不给学生组、业余组报销机票的那会儿。
不少第三世界国家的画家真的会面临,即使他们成功入围纽约、伦敦一些艺术节的展览项目,结果发现掏不起机票去不了,只能放弃这个让许多人求而不得的成名机会。
这甚至是个普遍问题。
连非洲最牛逼的大画家之一,拿过威尼斯双年展大奖的迈克尔·阿米蒂奇都疯狂对英国皇家艺术协会吐槽过年轻时代,去欧洲的参展成本实在太高了,根本玩不起。
青年艺术家,因为出不了名而穷,因为穷而出不了名。
这就形成了一个恶性循环。
从古至今,穷困的艺术家们打破循环最简单的办法,就是等待一位希望中的“天使”出现。
此天使肯定并非从云上跳下来头顶带着布灵布灵的光环,长着白翅膀的那种。
而是指的是天使投资商,天使赞助人。
让它来替自己掏这个钱,负担生活与创作开销。
达芬奇、拉菲尔、提香、贝多芬、莫扎特……这些西方大师艺术生涯成名的背后,全都站着诸如美第奇家族、奥地利王室,罗马教庭这些金光闪闪的大财主赞助人在身后狂洒币。
莫扎特十几岁就在去欧洲各国疯狂走穴拉赞助。
他的赞助人名单上包括一大串各种主教、国王、公主、皇后,乃至当时的教皇英诺森十二世本人。
有这些牛逼赞助人。
艺术家想不牛逼,身价想不高,他的赞助者都会不答应。
现代社会,欧洲封建领主和教会从赞助者的角色上退了下来。
取而代之的是金融财团,工业托拉斯,奢侈品厂牌和中东石油土豪。
它们会在各种大小的美术展,青年创意孵化项目、艺术竞赛上提供赞助合约做为冠名奖品。
当年奥地利玛丽王后赞助莫扎特,是想体现自身王室的高雅,华贵与富裕。
如今的奢侈品厂牌年年在威尼斯双年展上打架,捧着钞票冲上去哭着喊着抢着给大艺术家洒币赞助,也是为了体现自身的高雅、华贵与富裕。
千变万变,底层的商业逻辑是不变的。
只要艺术这个概念在富人群体的观念中,仍然和优雅与财富绑定在一起。
无论是十五世纪,十八世纪还是二十一世纪,这样的情景就会一次又一次的反复发生。两百年前,两百年后都一样。
当某位艺术家表现的足够有潜力,就会有天使赞助人找上门来主动替你烧钱搞艺术。
音乐行业提供给青年艺术家的赞助一般是某些上百万美元的高价值乐器三年到五年的免费使用权。
徕卡、富士、索尼会给摄影奖项的获得者每年邮寄他们最新款的全画幅微单相机。
美术行业的赞助最简单粗暴。
通常是直接给现金支票。
酒井胜子从十二岁拿到全日少年艺术家大赛冠军金赏以后,坐着商务舱世界各地到处转悠,光烧掉的机票钱就够买一辆豪车了。
她家里不在乎这点开销,但也几乎一个子都没掏,全都是由东京画廊的赞助合同报销账单。
艺术生所能接触到的赞助合约中。
爱马仕、巴宝莉、施华洛世奇这类奢侈品赞助听着厉害,但主要好处在于逼格高,有数不清的奢侈品用,有红毯可以走。
小女生激动激动也就完了,钱不算多。
而且比较麻烦,约束多。
基本上同时也只能接一个,尤其是不能穿戴竞品。
其实还要属金融财团和石油王室最为大方。
这两是真的是为了知名度,不把钱当钱看的主。
某些西方画家会觉得拿中东王子的赞助,伴随有文化政治上的风险。
所以最喜欢的还是各种银行的赞助。
UBS新人奖便是大家最爱的那种奖项,奖项所附带的赞助合约要比美术展的5000新币的奖金值钱的多。
它不足以让一个青年艺术家实现财富自由。
但足够让得奖的画家在未来五年内,过上近似于“财富自由”的生活。
瑞银集团这种大银行的赞助约束非常少,只管闷头洒币,闷头报销。
把创作津贴打到你的账户上,至于他是把钱花在了创作还是饮酒享乐上。
人家财务审核根本懒的管,只要他最后画的画别出性别歧视,种族歧视这样的大地雷就不会追究。
这也直接导致了UBS新人奖,名义上是提供给青涩的艺术家展现自己风采的机会。
实际上年年都是竞争的最为惨烈兵家必争的奖项,是除了金银奖项外含金量最高的奖项,未来亚洲艺术的风向标。
它是青年艺术家们所能够角逐的最高荣誉。
能在35岁以下入围美术展大师组就没有平凡的人。
在这些人中也拔得头筹难度之大,让每一位获奖者都可以被冠以亚洲美术的超新星,天才中的天才的称号。
成为被顶尖画廊所追逐的对象。
UBS新人奖获奖作品的在艺术市场上的成交价格,普遍要比主奖区的铜奖作品价格更高,升值潜力也更大。
这么牛气的奖项。
酒井一成上大学的时候,也只能看着哗啦啦的流口水,渴望而求不得。
大叔对今年狮城双年展最美滋滋的设想。
就是顾为经的投稿,用融合画的画法创意和一些踩狗屎的运气,嫖到了一个最佳创意奖回来。
剩下的UBS新人奖?
那还用问,自然是胜子的嘛。
酒井太太嘴上冷酷无情的告诉胜子,今年她想要参展只能靠着自己的努力,父母不会也没法帮她任何的忙。
那是让胜子全情投入努力用功的说辞。
私下里克鲁兹夫人转头拎着丈夫的耳朵,耳提面命,让他务必想办法看看该发动东京画廊游说游说,该雇记者写软文写软文,该和评委策展人约饭就赶紧约个饭,吹吹耳旁风。
现在就别端着大艺术家的架子了。
没有办法也要创造办法。
他们宝贝闺女的艺术生涯出道之战,当爸妈的不疼,谁疼她呢?
要是能帮的上顾为经的话,也要顺手帮一下。
现在镜头里出现的这幅画作,猛然之间让酒井一成发现,没准……
在这样一幅画面前,获奖已然不太需要去赌运气了。
胜子发在INS上那张作品,创意优秀,画法本身只有40分。
现在顾为经身前画架上的画,连画法的熟练度,酒井一成也能给打个七八十分。
把画架前忙活的那个年轻人的身影挡住。
光看画,酒井教授丝毫看不出这是一幅18岁的小孩子所创作的作品,也看不出他刚刚涉足这个画法才两个月的时间。
说这是一位经验丰富的老画家专项打磨了十来年,最后才创作出的作品,酒井大叔也相信。
整幅画的完成度高的令人发指。
……
“五成?”
顾为经轻轻复述了一句酒井大叔的观点。
“就是说……一半一半啊。”他叹息了一声。
“小鬼,有一半的概率能在国际级的美术大展上获奖,伱还不觉得开心?你知不知道自己才是个高中生!”
酒井一成被顾为经不知好歹的样子给逗乐了。
“莫不是非要明天早晨起来,就拿到威尼斯终生成就奖,你才觉得满意?路要一步步走,饭要一口口吃,你还年轻,一口是吃不成胖子的。”
酒井大叔摸着自己身上的软肉,在电话的那端极有说服力的言传身教。
“是不错了。”
顾为经点点头。
他没有因为这个结论而对自己沾沾自喜。
有一半的机会能够获奖,换种说法就是,有高达一半的机率,双年展上的奖项与他无缘。
阿布扎比卢浮宫的个人展,曹轩先生的弟子——这次美术展上所寄托的东西太多,负担的期望也太大。
顾为经并不是在患得患失。
但行好事,莫问前程,得之淡然,失之坦然。
前提是已经做好了一切的准备和努力。
顾为经不希望这种一生也许只能遇上一次的鱼跃龙门的机会里,只把一半的命运握在手里。
“时间紧迫,希望……到真正交稿的时候。能画出一幅更加优秀的作品出来吧?”
顾为经暗暗给自己鼓劲。
“哼,年轻人真有野心啊。”
酒井一成在那里吸着芹菜汁,哼了一声,小眼睛转了两圈。
他没有特意说明。
五成的获奖可能性,酒井教授说的仅是“最佳创意奖”的获奖概率罢了。
创意这种东西,只要还是在纸面上画画,五成就是极限。
而这个完成度。
不光是最佳创意奖,考虑到UBS新人奖乃至主奖区,酒井一成都觉得不是没有机会去碰一碰的。
都算下来,多少也有个七八成的机会。
美术展这类的由评委主观喜好评选出来的最终奖项,难道顾为经还没投稿呢,酒井大叔就要告诉对方,一定能获奖不成?
除非黑幕内定好了人选,或者酒井一成这个地位的画家,亲自用实名参赛。
否则没谁敢这么说。
顾为经不晓得酒井教授心中的小九九。
他继续埋头用手指处理好画架上所有的色彩过渡,尽力按照酒井教授的指点,让手指变的更加灵活,涂抹出的纹理柔和而浪漫。
“对了,也不知道能不能联系一下安雅,问问这位女士有没有对手指塑造纹理时的技巧更有心得的地方?”
顾为经忽然想到。
他给简·阿诺交稿的时候,博格斯教授和安雅女士都加了他的社交好友。
博格斯这段时间三天两头的想找他探讨画刀画心得。
安雅倒是打了个招呼后,双方都没太说话。
那位画廊的主理人才是手指画真正的行家。
不清楚人家愿不愿意抽空指点一下他。
顾为经这样想着,随着他用手指涂抹完最后一处树林枝叶间的颜料过渡,耳畔就听到了系统所传来的任务完成的提示音。
【连环任务:融合画——海纳百川(2/3),当前任务已完成!】
【恭喜您获得奖励:基础水彩画技法】
第三百五十七章 评委
“爸爸,这幅画,你有什么好的修改建议么?”胜子看出了父亲傲娇的模样,好笑似的问道。
酒井一成这才醒悟。
他打电话过来,可不是为了夸奖顾为经或者告诉这小鬼他达到了获奖标准的。
自己是来以疾风骤雨的态度批评对方,给他改进建议的。
“能够改进的地方还是有很多的……嗯,确实不少……实在太多了……”
他稍稍坐正了一些,脑袋前倾,换上了一副严厉的神态。
整个人宝相庄严的宛如综艺达人秀上要开始对选手吹毛求疵的评委,然后——
憋了几分钟。
酒井一成教授硬是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完全看不出来么?嗳,我可是刚刚告诉顾君,我的爸爸最厉害了。”
顾为经还在等待。
胜子已经在旁毫不客气的拆穿了老爹光摆Pose不出声的真相。
妹子不知道是该开心还是该遗憾,摇了摇头。
“这是哪里的话嘛!我刚刚不是已经指出了他手指纹理呆板匠气了吖,这就已经够他练的了,胜子。”
酒井大叔似乎听见了自己的光辉形象在丫头心中破碎的声音,好像胸口被射中了一箭,立刻着急的拍拍肚皮争辩道。
这能怪他?
分明是怪你男朋友好不好。
谁能料想到顾为经的绘画技法提升的这么快,这就像国家队的足球教练跑去指挥岛根、秋田这类比较穷乡僻壤的乡村校队的足球队,无论是训练方式,体能计划,战术动作,只要随便套用些成熟的经验,一个星期就能获得快速的提高。
也就是所谓的降维打击。
可一旦面对是成熟且职业化的足球人群,哪怕只是U13,U15这样的小孩子,想要三言两语,靠着几个正确的拉伸动作和跑位逼抢,就瞬间带来脱胎换骨的提高,完全是不可能的。
因为他们已经足够成熟了。
日常接触到的随队助教和体能训练都非常的专业,再提高,只能是日积月累的水磨功夫。
40分提到80分,与80分提到100分,难度和工作量截然不同,换其他大艺术家来同样不是电话上三两句就能想出来的。
酒井一成教授心中很委屈很委屈,只得用力又嗦了两口芹菜汁。
早知道。
他就不这么随意的打这个电话了。
“问题不少,这样吧。你拍几张高清照片给我。算他运气好,我亲自列个问题清单出来,过段时间发给伱好了。”
为了维护女儿的崇拜。
酒井大叔只得使出了缓兵之计。
如果说这幅《阳光下的好运孤儿院》达到了在他眼中完美无暇的地步,实在是高估了顾为经,太低估了酒井教授的专业水准。
仅仅只是用笔方法。
酒井一成想的话,也能挑出一箩筐的问题出来。
但没啥意义。
和青涩到一看就没怎么练过的手指涂抹法不同,职业二阶级别的绘画技法想要指出缺点,谁也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的。
一来这是网课。
说些“线条不够圆润,不够柔和,不够浪漫”的话很简单,但酒井大叔又不真的是在美术展上当评委写审议词,指点对方画法的时候,这话就太虚头巴脑了。
想要清晰的画出质的区别,酒井大叔也得亲自到画室里拿根画笔做示范才行。
二来,示范出来的画的更厉害又怎么样?示范出来了顾为经学的会嘛,总不能让对方一笔一笔的照着画吧。
用笔熟练度这种东西,提高是很慢的,有没有他教,肯定有区别,区别不太大。
林涛教授的那个“苹果审美”珠玉在前。
酒井一成也得憋出些短促精悍的美术理论来,才能对的起自己在女儿面前吹的“让顾为经崇拜的五体投地,水平蹭蹭的往上涨”牛逼。
酒井教授也是要面子的人。
光靠着美术经验,在用笔技法方面无脑碾压他,大叔觉得太跌份了。
“唉,中年男人的日子好难啊。”酒井一成肚皮抖动。
老婆要他减肥,就得要死要活的健身。
在女儿面前装的逼,就得跪着也要把它装完。
生活不易,大叔叹气。
酒井教授抱着手机,对着照片绞尽脑汁的挠着头,不由得感到一阵悲从心来。
连光头体能师这样的猛男兄,听到酒井一成教授被生活压榨发出的叹息,没来由想起准备步入婚姻殿堂的女友,想起东京圈附近23区高额的房贷,似是被利剑刺入内心,那棱角分明的八块腹肌也是跟着一阵的颤动。
“酒井先生,好好休息一会,晚上咱们做点力量就行,就不再加练无氧了。”
“嗯。”
或许人和人的悲喜注定并不相同,阶级也宛如鸿沟。
可此时此刻。
年收入530万円的猛男和一纸打包合同报价5000万美元的胖子四目相望,两两无言,竟然共情了起来。
气氛前所未有的融洽。
只有健身房的音乐无论人们的气氛心情如何,依旧噪动火热,颇有一种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的沧桑。
健身房的音乐火热依旧。
一年收入2500万円的雨田力也哼着小调,将手里的宝马M4跑车钥匙丢给前台寄存,脚步轻快的走入了训练室内。
身为多摩美术大学艺术史论系的终身教授,日本著名的美术展职业策展人。
雨田力也脸盘方,眼睛长,鼻头大,头发花白,相貌有几分像是著名作家村上春树,整个人的生活习惯也酷似村上里时常会出现的那种酷爱运动,纵使发着高烧,也每天6:30起床定时跳健身操的运动狂人。
坚持健身的习惯带来好的身体,虽然已经到了快要退休的年纪,整个人依然精神头十足的样子。
他是那种可以被印在参议院推出的《改正高年龄者雇佣安定法》的宣传海报上,证明日本已经做好准备开始向“70岁退休”时代摸索的典型外貌。
雨田力也丝毫也不觉得自己年纪大了。
有些城市永远保持着年轻的活力,即使老龄化严重也照样灯红酒绿,躁动依旧,比如脚下的东京。
很有意思的是,作为燃油车主要工业国之一的日本曾经准备调查统计过。
在日式较为压抑的社会环境中。
东京街头会轰轰轰的开着大马力性能车从涩谷、千代霓虹街头驶过的,最多的是两种人。
一种是二十三、四岁的年轻人,肆意用父母的金钱挥霍着青春的美好。
另外一种就是些穿着皮夹克,带着墨镜,叼着香烟和雪茄的老爷爷们。
他们的子女大多已经大学毕业或者干脆没有子女,没有生活压力,选择用多年的积蓄来追忆在辛苦工作中度过的青春。
在此地生活多年的雨田里也染上了大都会的气息,甚至可以说是有意为之。
做为很顶尖的美术策展人。
雨田先生希望自己在这个日本年轻人网络氛围逐渐“厌老”的年代里,在社会媒体中的形象更加酷一些,更加潮一些,也更加艺术一些。
他是铃鹿赛道车友会的会员,今年还特意从伦敦沃金订购了一台价值不菲进口的迈凯伦,即便它会花掉自己一整年的收入。
想想酷炫的鸥翼门,以及自己推开车门出现在记者聚光灯下的瞩目样子,雨田教授认为多少还是值得的。
当然。
艺术并非夜店。
他能成为多摩大学的终身教授,肯定不是靠着腰带上所别着的水晶车钥匙,而是曾经策划过超过五次包括横滨三年展在内的大型美术展、艺术节的光辉履历。
他在日本的地位就好似唐克斯馆长在英国的地位。
严格来讲稍稍有所不如。
毕竟他只是多摩的终身教授,不是艺术史论的系主任,更非多摩的校长。
可在等级感更强的东瀛,雨田力也所受到的恭敬程度,比起唐克斯馆长来说,有过之而无不及。
看看健身房前台小哥鞠躬的样子,就能窥见一二。
雨田力也也微微躬身回礼,然后就接过前台递给他的健身包,到更衣室换好了衣服。
“酒井教授,今天你又来健身了啊,晚上好,一起去跑会儿步嘛?”
雨田往耳廓上挂骨传导耳机的那会儿,就注意到了休息区正抱着一个小沙槌练划船的酒井大叔。
酒井一成这样的体格,在健身房的显眼程度,和只穿着三点式泳衣的比基尼女郎都不遑多让。
想不受到关注是不可能的。
他像前两天一样,立刻动身走了过去,主动朝酒井大叔打了一声招呼。
大策展人的牛逼程度可以分为三个阶级。
最牛逼的是定义了美术历史级别的大咖,比如威尼斯双年展的曾经的组委会主席阿基尔·奥利瓦,开创了卡耐基美术展阿尔诺德·博德,或者和策划了安迪·沃荷首个回顾展的蓬杜艺术中心馆长蓬杜·于尔丹。
第二个级别就是国际上推动了一个国家艺术发展的顶级策展人巨犇,类似意大利国家文化中心的主席温琴佐·桑福,以及日本策展界毫无争议的NO.1,发现了东夏蔡国强和伊朗纳莎特的国际策展人南条史生。
再次一个级别才是雨田力也和唐克斯这样的地方知名策展人。
定义美术史要看运气,参展画家比策展人重要。
雨田力也不敢奢望。
但他这样的大牛和巨犇之间的界限并不是那么难以跨越。
最大的差距就是有没有机会主刀策展过,威尼斯或者卡耐基这样的顶级大展。
就像拉斯克奖、邵逸夫奖、沃尔夫奖这些奖全都很牛逼,可听上去终究和诺贝尔奖有所差别。
相似的人生,相似的阶级,雨田力也连职业生涯所面临的瓶颈和困扰都是和唐克斯相似的。
唐克斯馆长希望靠着今年的新加坡双年展打响国际知名度。
雨田力也则把希冀的目光盯在了肥嘟嘟的酒井教授身上。
他一直都很希望,酒井一成能把下一次个人大展的机会交给他来操刀设计。
“雨田教授,晚上好。”
酒井一成笑了笑,点了个头:“不了,今天晚上我要歇会儿,等会洗个澡,做个放松肌肉的按摩,就睡觉了。”
打完招呼。
酒井教授想了一下。
他没有立刻继续训练,和旁边的体能师招了一下手后,便站起身,主动朝雨田力也走了过去。
“雨田前辈,方便聊两句么?”
“哦,方便方便。到外面咖啡馆去,还是就在这里。”
雨田力也有点受宠若惊。
日式社会长者有序,但美术界可不将究这个,达着为尊。酒井一成应该是整个多摩美院过去十年里身价最高的艺术家了。
人家愿意叫一声前辈是给他面子。
倒谈不上他非要冲上去求着酒井一成让他来办展。
但是酒井一成就算是想要请南条史生这个量级的大师给他开个人展,只要谈的好不是没机会。
雨田力也这个量级的策展人,国际上能够由他选择的空间有很多位。
“我很想请您喝杯咖啡,可惜在减肥训练结束前,这里不让我出去。”酒井一成笑笑,“就在这里聊两句,不会占用您太多时间的。”
“好的,不知道酒井教授您……”
“是这样的。如果我想的不差的话,您大概也收到了新加坡双年展组委会发来的评委邀请函了吧?”
酒井大叔随意的问道。
新加坡双年展的获奖名单,由组委会和评审团共同决定。
组委会就是美术展的主办方,总共只有十几位专家学者,具体名单好几年前就已经公布了,整个展览的选题和规划,都是由组委会负责的。
为了尽可能的维护公正性。
美术展官方还会在展览期间,邀请国内外诸多艺术专家,美术评论家,还有媒体记者共同组成一个大的评审团。
“哦,是的,当然。他们请我八月份过去当评委。好几个人都收到了。”
雨田力也不知道为什么酒井一成会突然提起这件事。
他有点茫然的点点头,“不过我还没想好要不要答应。呵,外来的和尚好念经,他们当初既然不选我当艺术总监。我可能也未必乐得跑过去当什么评委。”
他撇嘴吐嘈了一句。
几年以前,雨田就和新加坡文化局接触过,他甚至一度有机会成为新加坡美术展的国际策展人。
只是那边最后选则了英国人米卡·唐克斯,才让他遗憾的和这个今年夏秋之季,亚洲最受关注的艺术展失之交臂。
第三百五十八章 敲边鼓
酒井一成笑眯眯的说道:“我没想错的话,全日本上一个集齐了横滨三年展,狮城双年展艺术总监和威尼斯双年展策展人的还是南条前辈吧,恍然间都小二十年过去了。南条先生当年可真是辉煌啊。”
“是啊,应庆连着好多年,美学与艺术史学系的招生主业上都挂着南条桑的大照片,可让他们那些少爷仔得意坏了。”
听到这句话,雨田力也心情复杂的叹了口气。
应庆义塾是去日本最好的私立大学,可能也是最有钱的学校。
学界地位略低于东大,学生社会地位反而会更高,能上的起应庆义塾高校和大学的学生通常非富即贵,有点类似于英国伊顿+美国哈佛换到日本社会的地位组合,在互联网上被戏称为“少爷仔”“应庆帮”。
应庆主要牛在政治学领域,批量生产参议员和高级文官。
美术系一般都是觉得考不进美院御三家的人才会退而求其次的选择。
不过那是在南条史生以前的事情了。
能成为日本第一个如此受到国际广泛认可的策展人,这个消息对本土国民尤其是美术圈人士情绪的提振,不亚于听到谁获得了诺奖。
东瀛的诺奖得主还有二十几个呢,南条史生的地位可就是一根独苗。
连带着他长年供职的应庆义塾都扬眉吐气了起来。
“应庆出首相,多摩出大师。要是应庆连大师都一并出了,还要我们专业的美术学院干什么了呢?”
雨田教授终于忍不住了。
他直接试探性的说道:“要是酒井教授愿意把画展交给多摩来做?校方应该会批不少经费的,拿出两三个亿円赞助,估计不是什么难事,就放在多摩美术馆……”
学校给教授开画展的事情比较少见。
但到了酒井教授这种级别以后,很多约定俗成的规则都已经不再是束缚了,应庆随便一个媒体设计展的经费就是百万美元级别的。多摩再不如应庆富裕,只要酒井一成敢要,校方就敢给全额酒井一成办展。
谁占谁便宜,还不好说呢。
“喔,这未必是我想交给谁,就交给谁的,我签的是独家,得看画廊的意思啦。应该不太可能以学校的名义办展。”
酒井大叔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不过嘛,谁又说的准呢?至少我们两个可以以个人的身份抽空好好聊聊,约个时间?我知道一个不错的烧鸟店。等下个月?初步谈谈,不过最快能有准确的答复,怎么都得明年。我最近在和画廊谈续约合同,下半年又得专门去一趟新加坡。”
“好啊好啊,聊聊总是好的。”雨田教授开心的点头。
他注意到了酒井一成的日程,想起他叫住自己时说出的话,挑了挑眉毛:“酒井教授要去狮城当评委嘛?”
酒井一成已经好几次提到了新加坡美术展。
闻弦歌知雅意。
能值得酒井教授开口的事情,应该不会太小。
“哦,我倒想,可是我有晚辈要参展,听说今年竞争的蛮激烈的,也不知道能不能入围。”他挠挠下巴。
原来是这个啊。
听到酒井教授这么说。
雨田力也反倒是松了一口气。
他还确实有点怕酒井一成有什么难到天上去的要求。
如果只是小辈参加画展的事情,竞争的再激烈,对雨田教授来说,其间也会是有不小的操作空间。
“是胜子小姐的事情啊。那如果需要的话,我也可以去评委团那里挂个名。”
“不过,您也知道,评委团主要负责的是评奖工作。在画展开幕前的海选上,可能说不上太多的话,发挥空间有限。”
“没关系,让我想一下啊……酒井教授,建议您可以考虑去找一下武藏野的绪方系主任,我和他是多年的老朋友,记得绪方教授应该就在组委会的成员名单中——”
当时接触后。
新加坡双年展还是给了雨田力也一个国际艺术副总监的邀约。
也算是特意照顾了他的面子。
是雨田力也自己觉得,给别人打下手没什么意思,也就把它直接推掉了。
武藏野和多摩这两家大学同气连枝,历史上就是由帝国美院分裂出来的,其中武藏野的绪方系主任是专业的艺术史论专家和美术评论家。
他本职工作就不直接涉及策展领域,也就没有给别人打下手顾虑和不快。
雨田记得,对方应该就是海外组委会的专家,是很说得上话的人。
“——当然,还有另外一个选择。我也和今年的策展人米卡·唐克斯同样有些私人交际,要是您觉得有必要的话,我可以为您引荐一下。”
雨田力也思索了片刻,认为自己刚刚的发言听上去有要把酒井大叔往外推的嫌疑,立刻展示了一下自身价值。
“胜子是亚洲很有名的艺术童星,即使年轻了一些,可美术展永远渴望足够优秀的新鲜血液。我想,只要她展示出一些个人风采来,拿到一个特邀画家的位置,应该还是不难的。”他暗示道。
最高端的艺术圈子就那么大,日本一个国家十几二十号人,全世界三、四百人都是往多了说的。
雨田力也和唐克斯馆长主要是竞争关系不假,有一定的私人交际也是实话。
大家都眼巴巴的望着威尼斯双年展的总策划刺刀见红的同时,私下里有人情往来也很常见。
大家在各种国际会议,各式各样的美术展览上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谁不认识谁啊。
多的不敢说。
一个特邀画家的名额,雨田力也跑去卖脸,只要他下的去本钱,怎么也能卖回来的。
“谢谢谢谢,但别别别,千万别,用不着您为了胜子专门跑去画展挂名,那太麻烦了。您该怎么着,就怎么着。小孩子们各有各的缘法,拔苗助长反而不好。”
酒井一成笑呵呵的摆手。
招呼打到了混个脸熟就可以,太刻意了反而不美。
雨田力也能卖脸卖回来特邀画家的名额,酒井大叔靠卖肉肯定也能卖的出来。
酒井大叔想着,女儿酒井胜子和顾为经的年龄,纵使是平常的年份也很醒目,今年竞争这么激烈。
多少媒体聚光灯盯着呢!
走特邀画家的参赛渠道,被大家嚼舌根,说闲话,定然是无法避免的事情。
能靠自己真本事进去,就不要靠人情。
就算用人情,也应该用在最关键将沸不沸的阶段,添上一把猛火。
现在还处在热锅的阶段,提前敲敲擦边鼓,有那么个意思就好。
反过来说。
会不会因为这次招呼,让踌躇不定的雨田前辈决定去新加坡双年展评委团挂个名,乃至主动和老友绪方主任说上两句话。
这酒井大叔就管不了,也没法管了。
“谁让胜子的老爸是这么优秀,这么有名,这么有魅力的大艺术家呢?”
人家拼命想要卖他人情,酒井一成也很无奈嘛。
他特意在健身的时候和雨田前辈谈起这件事,而非咖啡馆乃至私下请客拜会,除了减肥营不让他出去胡吃海塞以外。
本就是因为谈话内容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
“酒井教授,那您这是……”
雨田力也盯了酒井大叔好几秒钟。
待确认了这个胖胖的家伙脸上的笑容很憨厚真诚,估摸着真不是假意推脱的演给他看的。
这才好奇的问道。
“是这样的,雨田前辈,有个小孩子画了幅不错的画,想要参加今年的新加坡美术展,您方便给看看嘛,我想听听您这样的专业策展人的建议,给他挑挑错,指一指问题。”
酒井大叔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指着一边休息区的沙发。
“占用您一点健身时间可以吗?我觉得这种画法,您应该很有发言权。”
职业画家不一定非要是全才,甚至可以说,大多数都只要精研一两门细分画法的细分领域。
在艺术工业高度分支化的当代。
和科学领域近似,已经很难出现亚里士多德、托勒秘这种从艺术到天文,从几何到化学全知全能的哲人了。
实践证明,这样的牛人经常会动不动的就被教科书翻出来钉在耻辱柱上。
画家领域。
能同时玩好油画和水彩的就已然很不容易。
大多数画家都只有一、两种代表性的画法。
艺术评论家和策展人不一样,他们不需要练习画法,但需要懂大多数画法,对整个美术体系有一个宏观的概念。
这样在成百上千的投稿作品中,分出不同的画法,不同的画派,不同的主题,到底谁画的好,谁画的不好。
才能分的清该舔谁,该骂谁,该给什么样的投稿去颁奖。
到了如今。
其实连评论家和策展人也有逐渐细分的趋势,但目前国际上大多数策展名家,都是从亚欧非到拉丁美洲的殖民地融合艺术,都能搞的转的见识广博之辈。
酒井一成已经在健身房抱着手机研究了一会,就觉得自己完全没必要在这里死琢磨。
何苦嘛!
大把的资源明明就在他的身边晃悠。
日本大学等级森严。
教授们地位超然,有豪华餐厅,专用的停车位。
连这间大健身房和下方的恒温泳池,都是专门建造给最高级别的教职工的。
终身教授、系主任和校董会成员一级的职工才能使用。
不仅器材一流,普通的私教课和补剂、蛋白粉、维生素功能饮料全部免费。
只要他随便抓来一个合适的壮丁当苦力,不就好啦?
优秀的猎人总会以猎物的模样出现,偷偷馋酒井一成教授身子的雨田力也不知道,他今晚按时开着他心爱的宝马车在健身房门口停下之前。
他就已经被酒井一成盯上,准备薅来干活了。
“当然可以,呵呵,能把我们多摩吉祥物级别的大艺术家看上,是我的荣幸嘛。”
雨田教授以为对方口中的小孩子,指的就是他的女儿酒井胜子,自然没有任何不答应的道理,幽默的回答道。
“其实啊,想在今年的狮城美术展上出名,我个人可以给您家千金提一个建议,那就是印象派。”
雨田力也一边走,一边随口讲道:“我几年前还在展览筹划期的时候,就和新加坡方面谈过,他们那边文化部门很看重本土特色……东夏、马来、印度、人口杂糅。国家太小,又离大马太近,因此,非常要求展览能代表新加坡的美学之魂。”
“印象派画法不算困难,而且诞生那刻,就是亚欧美术哲学交汇的产物。你别看这是十九世纪的画法,看上去古老,不过你要统计如今能靠美术这行吃饭的画家,说实在的,可能先锋艺术人数最多,因为门槛最低。但是嘛,说不好听的,饿肚子的也是最多。印象派的画家饭碗最稳,要是统计欧美中产以上的画家群体,印象派依然是独树一帜的存在。”
雨田力也咂了一下嘴:“我一直和我的学生们说,将来从多摩毕业,想当画家且不被饿死。往两个方向发展是最简单的。一个是画企业家挂在客厅里的那种写实肖像画,最方便找到客户,另外一个就是画印象派风景画,观众们的接受程度最的高。”
“听我一句话,画印象派,如果可以的话,尝试融合一些浮世绘,大和绘的线条进去,很有搞头的,容易获奖。酒井先生,这要是普通人,我可不舍得告诉他呢。”
他发表着自己的真知灼见。
什么样的画容易获奖,雨田教授是专业的。
“要是我有孩子要参展,我就让她这么画。”
“很有道理。不过雨田前辈,这并非胜子的作品,而且……”酒井一成邪魅的一笑,“可能这幅画的画法,还要更加东方更加古老一些。”
“更加东方?更加古老?”
雨田力也愣了一下。
他坐到沙发上,接过了酒井一成递过来的手机,然后更是一愣。
“郎世宁?”
这三个字是雨田力也是直接用汉语说的。
多摩长期有和东夏的合作项目,他很多年前就代队在清美的前身中央工艺美术学院做过长期访问学者。
算是个东夏通级别的人物,还会写毛笔字。
术业有专攻。
酒井一成因此才会觉得,顾为经的作品找雨田教授来看,要比自己发表的意见更加专业。
“18世纪初的画法啊,酒井先生,你说的没错,确实更加传统,也更加东方。”雨田教授舔了一下嘴唇。
第三百五十九章 融合
雨田教授讶异的滑动着手机屏幕。
那是一组不同角度所拍摄的画架上的油画作品,画作刚刚完成,雨田力也甚至能从镜头下读出那种颜料尚未凝固的新鲜气息。
画法却相当古老。
老到似是从美术馆中陈列的凝固历史中走出来的一样。
苍劲悠远。
“唔……新体画么。我相信您说的话,这确实应该不是胜子小姐的作品。”
雨田力也瞅着屏幕上的画作,又瞅了一眼旁边的酒井大叔。
“倒不是别的,只是它太少见了,借鉴了工笔重彩形式,又利用环境色的相互影响造成丰富的色调层次,让颜料保持了相对的真实性。”
“没有对东夏艺术很深的了解和热情,大概是极难挑中西法重彩和线稿的结合,这么有挑战性的画法的。我印象里,贵千金还是更偏向于传统油画方向的吧。”
这家伙眼光这么吊?
连酒井一成都惊了一下。
即使是策展方向的专家,他设想到对方应该有的说。
没想到这位雨田前辈作为薅过来的壮丁,只是三言两语就把顾为经的画法道出了个干净。
这也实在太专业了吧?
酒井一成当初看到顾为经的作品的时候,第一反应都没想到郎世宁。
很多专业名词还是他后来网上查了查,才大概通晓的。
酒井一成从来觉得自己挺有知识储备的。
难道他无形之中……不仅拉高了多摩终身教授们的平均体重,还拉低了大家的平均文化水平?
胖大叔摸了下肚皮,认真担心起来,自己是不是该考虑要补补课啥的了。
“哈哈,酒井桑,不是我有多厉害了。你可能不知道,这甚至能一度说是我的本业之一了。”
雨田力也看着酒井教授,愉快的说道。“巧了不是?”
“您大学……”
“不怕别人笑话,我博士是在维也纳读的日本画。听这专业您也知道,当初是奔着学校排名高,好毕业混文凭去的。”
雨田力也坦率的说道:“但是嘛,我后来拿到了多摩的教职,想评副教授的时候,总得认真下力气搞些研究,研究方向的选题就是东夏的清代宫庭画家了。”
东夏的艺术长久以来在海外都有特定的人群和市场,生命力从来都没有断绝过。
尤其是雨田力也上学的那会儿,学术界是有一定的东方艺术研究热的。
期刊很渴求接收到类似的投稿。
黄宾虹这些名家,都是海外专家专门盯着研究,定期在纽约之类的地方开讨论会的。
甚至类似“中国画的山”“中国画的水”这种无边无际,写个三百万字论文都未必能说的清楚的宏观题目。
如今艺术史系的研究生搞这种宽泛选题,大概率会被导师直接拍回去。
就算让选了,也是个以五年到十年为单位,需要做大量卷秩浩繁的文献共作,才能搞出一篇成熟的优秀论文。
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知名的学者,稍稍写个几千词的综述,就能在海外发表《亚洲艺术》这个量级的期刊了。
他当年的课题的选题,研究的就是《清代宫庭画师的画法探索变迁》。
做为清代最有名的绘画大家,又是西法东渐的代表性人物。
郎世宁的绘画方式,肯定是研究的重中之重。
“厉害,能得到雨田前辈指点,这孩子赚到了。”
花花轿子众人抬。
气氛烘托到了这里,酒井大叔也是不介意笑眯眯的一个大拇指送过去。
“说起厉害,不是我厉害,而是这幅画厉害。我刚刚说什么印象派结合大和绘,您就当个笑话听好了。”
“这个设计,这个想法,不比我那三言两语来的精巧?”
“投机取巧,别误会,这不是批评。同样是在投机取巧,这投机的好,取巧的更妙,能画成这样更是一种本事。”
雨田力也滑着屏幕,嘴里啧啧了两声,“我还是做过专题研究的人呢,想法还是被局限到了。郎世宁,新体画……你说,他要参加新加坡画展的小孩么?这心气是直接奔着今年的最佳新人去的啊。”
策展人扭头望向酒井大叔。
“是我们学校的学生,还是您画室里的弟子?线条、结构、造型都如此优秀,活脱脱的未来亚洲艺术之星。”
雨田力也半真半假的开了个玩笑。
固然他这么说是在给酒井一成面子,可酒井教授口中的小孩,估摸着顶多也就二十四、五的样子。
能在这个岁数达到这样的绘画水平,笔墨之间拥有此般气势,还是酒井一成的晚辈。
将来的成就,是不会低的。
策展人比画家更加看重画家的美术创意。
这个想法真好!
郎世宁这么复古的画风,雨田力也过去的印象里,一直只把它当成一种学术研究的主体,一种已经可以躺进美术历史里的“过去式”画法,博物馆展台上的陈列物。
介于它的难度。
几乎没有现代画家会把它成自己的艺术方向来潜心研究。
或者说。
它是一种非常知名,又已然死去的画法。
知名意味着价值,死去意味着稀有。
从来物以稀为贵,能想到把这样的画法投稿到狮城美术展上,天时地利皆备。
人和?
酒井一成教授现在找到了自己,这难道不就是人和么。
最厉害的点在于,这甚至不是一张他心中那种所谓“只是目标获奖”而特意把不同的绘画元素强行捏和在一起的作品。
不是为了画郎世宁而仿郎世宁。
整个画的画法高度成熟而从容。
丰富的色彩层次和重彩的颜料配合的恰到好处,二维化的工笔画体系被素描线条的焦点透视系统支撑了起来。
还有那种修拉式的短促有层次感的刻化光线的繁密线条,和用指尖皮肤所拖拽出来的细腻纹理。
年轻的血液融入了古老的画法。
新体画已经在策展人的美术视野中消失了许多年,却在忽然之间,再度焕发生机。
“野心勃勃啊野心勃勃。”
算算年纪。
雨田力也都可以笃定,这家伙大概率身后一定有高人在指点……没准就是这位看上去胖乎乎的酒井一成。
这家伙当年不也是在艺术盛事上一画成名的主嘛。
应该已经摸索出了一套成熟路径了。
这孩子很可能从十五、六岁的年纪,就在为今年的画展在做准备,试验画法了。
十年磨一剑,光寒十四州。
“酒井教授,这样心思缜密的家伙,多么可怕啊,他能走到今年这一步理所当然,身上的不仅是肉,也全是心眼。而现代的年轻人,为了能够成名,真是够卷的。”
雨田力也在心中感慨。
他越琢磨,越觉得自己好像已经猜中了真相。
这样一来,画功这么优秀的家伙,长时间以来在日本年轻一代的美术界上不显山不露水,也就有了很好的解释。
分明就是在那里暗搓搓的攒大招呢!
人家要的就是不出名则已,一鸣惊人的效果。
十年苦哈哈的日子,换一个聚光灯下的大新闻,值得么?
肯定值得。
当画家和当演员一样,在横店干十年群演横漂,也不如随便一个电视剧的女二刷脸赚的多。
艺术行业赢家通吃。
在通向成名的路上吃了多少苦,成名之后就有多么的爽。
“搞不好画出这幅画的画家再过二十年,等到了您这样的岁数,要是我还工作的动的话,就要像今天这样,跑过去求着人家开画展喽。”
雨田力也开始时还只是在说迎来送往的场面话。
想着想着。
他反而开始变得郑重其事了起来。
“这么优秀的年轻人,画展前不方便,等他获奖后,可要引荐我认识一下啊?”
雨田力也说着话,甚至站起来直接鞠了一躬。
“拜托了,酒井先生。”
但凡压对了一次宝,一位顶级艺术家逐渐被市场开发的过程,不仅能让他的画廊挣大钱。
也能让和他长期合作的策展人直接支楞起来。
曾经的南条史生走的就是这样的路子。
“呃,噢,喔喔喔……好的好的,这话说的太重了,雨田前辈,您不必这样。”
心思缜密的胖子阴谋家·酒井一成有点手足无措。
他都没搞明白好好的看着画,为啥突然气氛这么严肃了起来。
为了配合对方,只能也得从座位上蹒跚的站起来,挺着做卷腹卷的肌肉酸痛的肚皮,呲牙咧嘴的俯身回礼。
“能问问,您这样的策展专家看来,这孩子想要继续往这个画法方向发展,下一步的艺术道路应该在哪里呢?”
“酒井教授,您真的想要征询我的意见么?”
“哪里的话,我专门请您过来,当然是想要听听您的指点了。”
“这样啊……”
雨田力也直视了酒井一成的双眼片刻,又把目光重新落回了手机屏幕上。
这次。
策展人沉默了不短的时间。
“嗯,他的画法到了这一步,已经相当成熟了,他自己才是手中画法的主人。外人能够指点的地方不多,我只是提一些建议,可以听听看。”
“技法方面就不谈了,有酒井教授在旁边,能指点的地方比我多,班门弄斧的没意思。只是看这幅画的时候,让我想到了一件事情。”
“哦?”
“不知酒井教授,你曾有读过《红楼梦》么?”
“红楼梦。”
酒井大叔不明所以的扭了下脖子,“我高中时看过一些章节。大学时,东方艺术概述课上,《红楼梦》是教授推荐的必读书目,也浅浅的看过伊藤漱平翻译的版本。印象不太深。”
四大名著中,《红楼梦》几乎是在日本最受极端对待的读物了。
《三国演义》这种几乎是家喻户晓的存在。
不提光荣社看家的作品《三国志》系列游戏上千万份的总销量,老版电视剧印入日本时连天皇都惊动了的万人空巷。
实际上哪怕网上被吐槽最多的新版三国电视剧,在日本年轻人中的评价也还蛮好的。
乃至网上讨论组的好评率胜过了同年的NHK重金巨制的大河剧《平清盛》。
水浒和西游,也有各自在通俗文化中的拥趸。
红楼梦则非常受到冷遇,大概对普通日本人来说,属于勉强听过名字的级别。
但在专业的艺术文化领域,《红楼梦》身为四大名著之首的地位,依旧是无可取代的。
日本仍然有不少专业红学家的存在,在艺术生和文艺青年中的阅读人数很广,甚至早在明治时代,曾被选为学习汉语最重要的官方教材之一。
雨田力也笑了笑:“上世纪末的时候,我在东夏京城做访问学者。和大家整天聊艺术,聊各自的文化。东夏的一位教授提及说日本艺术的内核,用一部《平家物语》就可以概括,祗园精舍钟声响,诉说世事本无常;婆罗双树花失色,盛者转衰如沧桑。所谓物哀,便是如此。”
“我点头说很有道理,颇有一种白茫茫大地一片真干净的美感。听闻说丰子恺先生曾说,《源氏物语》是日本的《红楼梦》,我一直认为把红楼梦当成痴男怨女的爱情故事就太浅显了。倒是荣华富贵恰如春夜梦一场的《平家物语》更酷似一点。上学时,红楼就是我的最爱。”
“唯有一件事,曹雪芹诗词终究难掩清诗艰涩匠气的局限,比起真正盛唐李杜的气势差了几分的颜色。”
“对方告诉我,错了,红楼中的诗词恰好是妙处。”
雨田力也回忆了片刻,“他告诉我,东夏的一位艺术评论大家说过,曹雪芹的诗文是《红楼梦》里的水草——”
“放在水中,漂亮,拧干水分,就只剩下了干巴巴的草叶。”
“我有点明白雨田前辈您在说什么了。不过,还是请您再说的清楚一点。”酒井一成眼神中有些恍然。
“伱让我看的这幅画,就像是曹雪芹的诗。”
“无论是油画、素描还是工笔画的技法,单拎出来,不能说是平平无奇,但在整个画家群体中可能算不上突出。它最大的优点就是在恰当的场合下互相融合,就像水草遇上了河流,整幅画突然就活了起来。”
“这是美术的化学反应。想要做出突破——重点也应该落在此处。”
第三百六十章 进步之道
“你指的是……那种汇聚而成的整体感觉,技法搭配组合在画布上所形成的艺术活力,要比绘画技法本身更加重要?”
酒井一成托着下巴揣度。
艺术氛围听上去有点玄,却又是美术创作的重中之重。
它是阳光,是空气,是画笔毛料间沾上的松节油上的松木香,是水彩中的阿拉伯树胶在灯光下变化的色泽。
是观众欣赏这幅画时,胸膛间一次猛然加速的心跳。
普通的画家描摹技法,杰出的大师描摹空气。
顾为经这幅画真正的冲击力,其实就是一些由不同地域的美术理念的画法相互交融,所绽放出来的别样魅力。
某种技法以外的东西。
“差不多。”
雨田力也点头以赞许酒井大叔跟上了他的节奏。
“技法只是水草。水草是生活在水中的,而技法则是浸泡在艺术风格之内的。”
“笔势。”
酒井一成一语道破其间玄机。
“没错。”
“有些画家喜欢叫它笔势,有些学者则把它当成一个画家的用笔习惯,书写风格,使用色彩的独门癖好。东夏画家则喜欢叫它书画之体,书画之道。”雨田力也缓缓的说道:“不过这些无所谓,都只是一个名字而已。说到底,就是个人风格。”
“任何一个进入成熟期的画家,所画出的作品都必定带着强烈的个人风格,那是作品间只属于他们的味道。比他们常用的香水还要持久和显眼。”
雨田力也比划了一个喷洒古龙水的姿势,“画家可以隔一个星期换一瓶香水用,却没有人可以每隔一周换一种笔势,任何一种绘画性格的形成都伴随着长年累月练习磨合形成的肌肉记忆。这便是刻画在艺术家血脉之中的‘艺术DNA’。”
“我听学生说,现在像是Stablediffusion这类的AI模型经过训练,可以模仿梵高、莫奈这类的画家画画,经过算法拆分作品的笔触和构图,能画出近似于他们原画构图造型的画作。但……计算机很难理解这种似乎并不存在,但又无所不在的笔法魂灵。因此,他们所画出来的作品只是相似,永远达不到把画家从坟墓下揪出来的地步。”
酒井一成想想,“要是有一天梵高真的在0和1所组成的数据流间重生了,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那大概就是我们艺术行业崩塌的一天吧。”
胖胖的大叔难得的看上去有点深沉。
“是美术伦理的崩塌,并非艺术市场的崩塌。至少您这辈子,是不需要担心饿肚子的呦。”
雨田力也倒是十分乐观的样子。
市场价值和审美价值是两码事,即使艺术本身不复存在,资本市场照样可以玩的风声水起。
不提计算机能不能赋予作品活的魂灵。
一千块随便买的仿制的青花瓷质量还更好呢,照样不耽误元青花能卖个天价。
AI作品不具有稀缺性,也就没有价值。
就算底层画师全部都失业了,画展上原来能出名的人,还是继续能出名。
酒井一成这种顶尖画家照样一年该赚几千万,就赚几千万,优哉游哉的不行。
当任何人成为全球顶级大艺术家的那一刻开始,社会阶层就几乎立于了不败之地。
只要他自己别作死,这辈子想穷下来都很难,只是会随着市场的冷热不停的起伏罢了。
最冷也冷不到哪去。
所谓赫斯特的市场崩了,从零几年初一幅画上亿欧元的高点,崩到现在几千万美刀,确实雪崩的一塌糊涂。
但说人家会穷,就太搞笑了。
“绘画因灵魂而伟大。没有自己个人风格的画家,永远只是个庸人。”雨田力也谈回了屏幕上的油画,“这位画家笔法线条之间,已经形成了自己身的笔势,是个非常好的消息。如果有什么可以吹毛求疵的地方。那么问题也出现在了这里。”
“技法的搭配很成熟,但笔势的融合程度,就一般了。”
酒井一成抬起头看了雨田教授一眼,这次是货真价实的有些佩服。
这家伙竟然真的这么快就就找出了清晰明确的改进方向。
顾为经这幅《阳光下的好运孤儿院》里,笔墨技法搭配衔接的堪称圆润,只是三者技法间艺术氛围处理的还有缺陷。
他画中国画有中国画的体悟,画素描有素描的固有风格,画油画有油画的习惯笔势。
这些全部都是长年的绘画练习和不同的人生际遇,逐渐打磨所形成的个人习惯。
只靠仿照知识卡片,能仿照出来很多东西。
唯独不能完全画出来地方,就是这种艺术风格的巧妙融合。
世界上不存在两片纹理相同的落叶,不存在两幅一样的画,也不存在两个一样的人。
朗世宁有朗世宁的艺术风格,顾为经也有顾为经的艺术风格。
他可以学郎世宁的画法,却没法完全百分百复见郎世宁的灵魂,就算能做到,那也就真成了郎世宁第二了。
大概豪哥会对手下的造假画师有这样的水准,而欣喜不已。
但绝大多数艺术行业的从业者,踏足画家道路的时候,从来就都不是奔着成为某某某第二去的。
大家又不是搞赝品文物骗钱的。
为啥不去做自己呢?
“无论是水草还是海草,都很好。但你可看到有一株既生长在咸水,又生长在淡水中的水草嘛?这幅画就是这样。”
雨田力也总结道:“东西方艺术风格的碰撞,就像泾渭分明的河水和海水纠缠在一起。泥沙和盐分翻腾不休,什么时候能这位画家能把笔势也像技法一样理顺了,融合成圆润如一的一方碧湖,那么观众和评委眼里的艺术氛围就能再上一个大的台阶。”
“到那时,他或许真的可以成为下一个被市场所追逐的吴冠中、赵无极呢。”
酒井一成沉默了几秒钟,然后,轻轻的拍掌鼓了起来。
“下一个吴冠中、赵无极,真是很高的评价,我替那位孩子谢谢您这么看好他。也谢谢雨田前辈给出了这么中肯的建议。”
“您对艺术理论的解读,堪称鞭辟入里,真的价值千金。”
酒井大叔抓壮丁,抓出这个结果出来,全然是意外之喜。
相比林涛的那个画大画如画烂苹果的说法,雨田教授的融合之道,堪称是为顾为经量身打造的专业建议。
既有逼格,又有可行性。
回去哐哐哐的说给闺女一听,胜子怎能不觉得老爹巨高大伟岸?吹出去的牛逼这样不就被自己装回来了。
酒井一成美哒美哒的鼓掌,身上的肉肉一阵摇曳。
“想要将个人不同的绘画风格在同一幅画上处理的协调统一,需要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但是慢慢来,既然选择了这么有挑战性的道路,现在的每一步,全都是走在通往大师的道路上。”
雨天力也被酒井教授抬了一句,也有点小得意。
“估计今年秋天,我能在新加坡看到这位画家的身影,到时候酒井教授可要记得我们今天说的话,介绍我们认识一下哦?”
“那也得他们有没有本事,能够通过组委会的筛选,得到参展名额才行。”酒井教授稍做矜持状。
“这难道会是一个问题么?”雨田力也幽默的反问,“只要到时候,别因为采访太多,各种各样的邀请应接不暇,炙手可热的忘了我这个老年人就好。”
两位终身教授四目相对,都是呵呵笑了出来。
气氛异常的融洽。
……
晚上,酒井大叔腰上围了条大毛巾,走入了健身房配套的低温桑拿浴室。
随便往火炭石上浇了捧水,就往长条椅上一瘫。
“舒服。”
健身后的适量高温可以提高人体的造血能力。
减肥要冷热搭配,训练建议里也有用来缓解肌肉酸痛的冷水浴。
酒井教授实在怕冷,就给免了。
他看了一眼时间,拿出手机开始打电话:“老婆老婆,睡了嘛?嗯嗯嗯,我可一直在用心的健身呦……”
他竖起剪刀手,打开摄像头,拍了张自拍发了回去。
酒井大叔眼皮微眯,听着电话听筒传来的妻子甜言蜜语,整个人一阵蠕动,爽快的都要咩咩叫出来了。
男人吃了这么多苦,喝着芹菜汁,在健身器材边死去活来的装死猪。
他所为的,不就是在家人那里牛气起来嘛。
酒井一成每天坚持训练减肥的最大动力,就是晚上听到老婆大人的温柔鼓励。
“嗯嗯嗯,我最厉害了吧。这周五训练营就结束了,老婆你来接我好不好?嗯……我看看有没有合适时间的机票,大不了,包架公务机就好了,就两个半小时的时间。带胜子一起回来,一家人一起过个周末。”
酒井大叔豪气而任性的要求道。
若是不能从健身房一出来,就投入到老婆的怀抱,顺便让她看看自己在健身房的辛苦模样,他岂不是有点亏的慌。
酒井太太笑着答应了丈夫的请求,又轻轻在电话里说了些什么,美的酒井大叔又快乐的拍了两下肚皮。
在电话里继续腻歪了几分钟后。
酒井一成才问道:“胜子在伱身边么?去隔壁叫她来接一下电话,她今天让我帮忙指点一下顾为经画画……画的怎样?一般般吧。有点意思,但也得看是给谁看,你丈夫出马,能指点的地方就太多了,小菜一碟啦。”
“胜子,嗯,你听好了哦,说让那小子绘画技法提高,就必须让他提高,当时老爸只是忙着健身,没功夫罢了,你可别误会。”
酒井教授语气间睥睨捭阖:“说起这里,我就要告诉你我年轻那会儿,看《红楼梦》……什么,这当然是我的见解啦,你爸爸读过的书可多了,我的艺术理解太高深玄奥,你男朋友听到就是赚到……”
那天晚上,大叔十分得意的笑声,一直传到了桑拿浴室之外。
翌日,德威校园。
又是一个普通的上学日。
该打球的打球,该读书的读书,只是随着玫瑰情人节舞会的逐渐临近,空气中多了几分躁动的春意。
工作压力陡然大增的学校的风纪委主任连夜增派了几队校工,专门定时巡逻各处花园,池塘,小树林,停车场等地方,防止出现有伤风化的场景。
连德威约定俗成的“恋爱圣地”图书馆四、五层的阅览室,也需要向学生会提前一天提交合理书面申请,才能够被批准使用。
“缅王孟既被迫于1826年2月签订《杨达波条约》,其中规定:缅甸割让阿萨姆、曼尼坡、阿拉干和丹那沙林等地;准许英国派遣外交代表常驻缅甸都城,英国军舰可在缅甸港口自由航行……”
教室里。
老师在讲台上照本宣科的念着PPT,学生们昏昏沉沉的在讲台下摸鱼划水。
十三年级的学生们除了美术课以外的三门必修主课,便是体育、文法和世界史,剩下的则是针对某些申请所需的大学,语言成绩尚未达标的同学所选修的葡语,西语这样的小语种课程。
顾为经曾经有点想抓紧时间,赶紧选修一下德语啥的。
后来又听说德国和街头说英语根本没人鸟你的法国不一样。
它是整个欧盟英文普及率最高的几个主要国家之一,自己所准备申请的【汉堡美术大学——皇家美术学院】共建项目里的所有课程都是纯英文授课。
即使是留学签证审核考试,在得到录取通知书的情况下,也可以选择使用英语答题。
他也就不太着急了。
最主要的原因,德语是一门非常复杂的语言体系,确实不是两三个月就能突击出来的。
太占用时间也没必要。
等自己成功去了汉堡,生活个一、两年,锻炼着锻炼着,估摸日常的沟通交流不算啥大问题。
顾为经听了二十分钟的课,被环境传染,也不得不打了一个哈气。
所有的必修课中,只以仰光教育部门所硬性规定的世界史的课程最为无聊。
顾为经一直认为,在一所英式国际学校里学系英国人的殖民史,有点黑色幽默的感觉。不过他的成绩一直不差。
然而既然走神了,他也就偷偷从书包里那出了IPAD。
打开软件,新建了一张画布。
想了想,顾为经这一次选择了水彩颜料作为笔刷。
第三百六十一章 组合技法
顾为经随便转动了一下手腕,随便在画板上画了一枝水彩细树枝,感受着Applepencil在画布上拉出雾气一样透明的色彩的感觉。
水彩是西方艺术的皇后,德威的主课之一。
他日常接触到的水彩课程并不算少,但他个人更喜欢素描和油画。
因此除非老师有特别的要求,顾为经常常都会使用彩色铅笔+水溶的方式来偷个小懒。
普通家长给小孩子买彩色铅笔画画的时候,不会分心注意商标和上面的小字标注。
顶多是好奇一下,同样是彩色铅笔为什么价格差距这么大。
人们常常能接触到的彩色铅笔分三个大类。
油性彩铅,色粉彩铅和水溶彩铅。
它们最大的共同点就是都叫彩铅,但在美术领域里的分类天差地别。
就和鲸鱼和鲨鱼都叫鱼,但从生物学分类上差了老远的哺乳动物和鱼类,这个老生常谈的道理一般。
顾为经常常使用的水溶性彩铅里并没有任何石墨成分,它本质上不是铅笔,而是被木头笔杆里所包裹的固体水彩颜料。
正常采取干画法作画的时候,和普通的油性彩铅色泽没有太本质的差别。
最多只是光泽感稍淡一点。
直接拿来画彩色素描也没啥问题。
但是一旦加水水溶后,铅笔的纹理会被溶解的水彩颜料连成一片,瞬间就成为了一幅水彩画。
因此素描和水彩不分家。
顾为经这次获得的系统奖励,也和素描有点关系。
【物品:水彩画基础绘画技能】
【品质:名家】
【特效:可选择直接装备该技能,也可选择以此为基础,升级现有技能。】
【装备要求:素描等级Lv.4、水彩等级Lv.4】
【大师简介:无】
【备注——
1.该技能可与“雷杜德的绘画基础心得(未拥有)”组合,获得限定水彩技能:《花之拉斐尔》
2.该技能可与“透纳的绘画基础心得(未拥有)”组合,获得限定水彩技能:《浪漫的雨》
3.该技能可与“门采尔的绘画基础心得(已装备)”组合,获得限定水彩技能:《真实世界》】
顾为经开始看到这个奖励的时候,吓了一大跳。
以往系统所提供的奖励不是简单明了的知识卡片,就是直接拿来就能用的现成技能
虽说他也曾开到过【缪斯女神的赐福小蜡烛】这种一次性消耗品,或者【百艺树】这种氪经验摸奖的东西。
这类组合式的技能的出现,依旧是第一次。
不过。
连环任务奖励的成色还是极好极好的。
郎世宁的新体画知识卡片,只是为他打开了通向这种古老画法的一条道路,当然是十足的珍贵。
可若是一位同时拥有大师级中国画、油画绘画技法的画家,不介意拾前人牙慧,每天都对照着各种清代历史文献和美术馆的真迹研究新体画画法。
在投入了相当大程度的时间与精力以后,也应该能成功画出相同的门道出来。
现实世界发生这种事情的可能性肯定是微乎其微。
油画和中国画兼修的画家在东夏不稀罕,但都闯出名气达到一定绘画高度的就很稀罕了。
同时能在技法层面达到大师等级的大画家加起来,就算名家卧虎藏龙,市场竞争激烈的如东夏美术界,满打满算都未必能超过阿旺四只肉乎乎爪子的指头数。
几乎每一位都是胡润艺术家富豪榜榜上有名的亿万富豪。
到了这个地步,大家谁不是奔着成为天下第一,开宗立派引领独一无二的艺术潮流的目标去的?
完全还原郎世宁画法的难度,未必就比从头研究出属于自己的画法的难度来的低多少。
他们本身的绘画水平也许就已经比当年的郎世宁更高了。
没谁有兴趣去效仿古人的画法的。
但概率再低,依旧是有可能性存在的,然而顾为经每次使用门采尔的绘画技法,那种好似大师的灵魂附身,如有神助的感觉。
除了拥有系统的自己。
天底下就再也没有第二个人能体会到这种奇妙的感受了。
就珍惜程度与不可替代性来说,这次的奖励的宝贵程度,是要比郎世宁的新体画卡片更高的。
“是不是连环任务的每一步,所得到的奖励都要比前面的更好?”
顾为经小小的期待了一下。
系统没有详细的介绍。
光看这些组合的名字,顾为经还是稍稍有些困惑,不知道每种升级分别代表了什么样的效果。
为此。
他特意把花之拉斐尔、浪慢的雨,真实世界以及三位画家的名字发给了树懒先生,问问对方在水彩领域,有没有什么说法在里面。
树懒先生看上去稍稍有些困惑,为什么他会问起看上去有点无厘头的事情。
但身为顾为经心中的随身艺术史万事通。
树懒先生还是不负所托,没费啥劲,随手就解释了他的疑惑。
似乎这三种限定技能名称,应该分别是三种不同水彩的发展方向。
雷杜德、透纳、门采尔来自法国、英国、德国。
它们也恰恰好代表了十九世纪以前,世界上最特点鲜明的三个水彩大国。
水彩在文艺复兴初期多以单色水彩画为主,曾被艺术家们抨击为难登大雅之堂的作品,但在逐渐的发展演变间变得百变而绚丽,很受上流贵族的喜爱。
水彩画家的社会地位很高。
系统提到这三位画家,全都和欧洲皇室有着比较亲密的关系。
雷杜德准确的说是比利时生人,很早来到了法国巴黎发展,并得到了拿破仑的赏识,专门为他在黎郊外的梅尔梅逊宅第建造了一座宏伟的玫瑰园,他也成为了法国皇后的长期私人画师。
树懒先生告诉顾为经,“花之拉菲尔”便是当时的艺术家送给雷杜德的尊称。
这位水彩巨匠,一生寄情于植物,被誉为“西方水彩画第一大师”和有史以来最棒的花卉绘画专家,以十分丰富的色彩和极为真实的色彩质感而出名。
它的作品的仿制印刷品至今仍然是法国外交部送给各国元首的国礼。
看上去如果所料不差的话,这个升级方向应该就是专门往植物绘画和风景绘画的专项发展。
透纳是独自支撑起大英帝国艺术颜面的招牌。
身为能和伊丽莎白二世一起登上现版英镑的男人,这家伙在水彩界的名声不需要树懒先生任何介绍,顾为经从小就如雷贯耳。透纳水彩奖是目前最牛逼的水彩奖之一,被称为通向百万富翁的快车道。
哪个画家拿到了透纳奖,他就是今年整个英联邦国家里最风光的艺术家。
穷小子也能瞬间身价增值百万。
不过树懒先生倒是解释了“浪漫的雨”这个说法的来源。
要是她没记错的话,当年维多利亚时代有部很有名的艺术评论杂志叫做《Fraser》,评价透纳的绘画风格是由“浪漫的雨和复杂的光”组成的。
他所表现关于空气微妙关系的绘画,影响了印象派代表人物莫奈与毕沙罗的艺术创作,被誉为“印象派先驱”。
而与透纳相反。
门采尔的水彩风格恰似他如同锋利手术刀一般准确而凌厉的素描笔触。
他的作品从来没有任何浪漫化的加工与修饰,写实写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门采尔重视对于普通人的描绘和对大自然真实美在纸面上的复现,只描绘和记录自己眼界所及的事物。
总而言之。
顾为经推测三种限定技能,应该是没有品质的高下之分,雷杜德是专项升级,植物绘画的天花板,技法封顶级别的大神。
门采尔与透纳,一者浪漫,一者写实。
浪漫浪漫的无以复加。
写实写实的登峰造极。
都是水彩界的一代宗师。
如果有的选的话,他很好奇自己要是用雷杜德的水彩憋出一幅另类《百花图》出来,唐宁女士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或者以透纳本人的技法画一幅水彩画,丢到英国去匿名发表。
看看一个毫无名气的画家到底能不能获得透纳奖。
想来也是相当有趣的社会实验。
不过,也不知道按照系统任务的速度,自己开出这两位画家相关的技法要等到什么时候。
前两者都只是系统画在树上的诱人的果子,短期内自己所能够指望的就只有“真实世界”这一个限定技能而已。
当然。
也已经足够好了。
光是原本的门采尔的绘画基础心得就帮他在网上闯出了那么大的名头,这要是再升级一下,还能得了了!
有好消息就有坏消息。
系统提供的奖励如此给力的同时,装备的条件也稍显变高了。
过去所有的奖励都是给了,顾为经直接就拿来用就好,装备条件一栏几乎形同虚设。
如今这个技能面板上,除了雷杜德和透纳的绘画心得提示未拥有以外,水彩画技法Lv.4的装备条件也是灰色的。
提醒他暂时无法装备。
顾为经切换去看了一眼,他目前的绘画五大类的用笔熟练度中,水彩画一栏目前只是——【lv.3半专业(276/1000)】
其实也怪不到系统。
听上去就这么屌炸天的技法,使用条件只需要达到职业画家入门就可以了。
其他辛辛苦苦对着大师的画作临摹的水彩画家,要是知道有系统这么Bug的存在,一定得哭死。
顾为经原来绘画方向就偏向重视油画而非水彩。
这段时间水彩更是碰都没碰过,如今的半专业的评价,还是中国画突破瓶颈的时候,靠着那点触类旁通,给硬生生的拉起来的。
类似水彩这么专业而精巧的绘画技法。
没有付出就没有回报。
想要不接触,不精研,就靠着其他技法提高顺带的感悟,就运用的信手拈来,明显是不可能的痴心妄想。
“还是得多练啊。”顾为经低声自语了一句。
他想了想,重新新建了一张空白画布,抬头瞄了一眼讲台上的老师。
外教仍然在那里哼嗤哼嗤的对照着电脑用毫无起伏的语气陈述着贡榜王朝的历史,看上去既不关心缅甸曾经称霸中南半岛的光辉历史,也不关心被英国殖民地往事,一副毫无热情的薪水小偷模样。
连带着讲台下的学生到到底听不听课也不关心。
反正留学也不看这项成绩,大家从这间教授里一出去,这辈子可能都和课堂上学的这份PPT再无关系。
大家都乐得安逸的混日子。
顾为经也就带上了耳机,从语音备忘录中选择了一个名为“树懒先生的趣味小课堂(4.16)”的音频,回听了起来。
他每周都过的忙碌而充实,不仅要准备画展的绘画和酒井小姐约会,按时上林涛教授的微信视频课。
同样。
顾为经依旧保持着定期和树懒先生进行语音沟通的习惯。
聊一聊他为Scholastic集团交稿的合约内容进展,树懒先生再为他读一些书中的章节。
《炽热的世界》全文大约只有四万个单词左右,是《小王子》的几分之一,但和《小王子》他们一两个月就全部搞定合同内容的超高效率不同。
进入到这本书以后,他们的工作效率反而慢了下来。
这位纽卡斯尔公爵夫人的写作的人类历史上第一部女性乌托邦,和当年上层贵族的书写习惯一样,保持了大量晦涩的政治隐喻和诘曲聱牙的法语乃至希腊化的单词词汇。
读起来阅读难度要比在高中做什么Sat(美国高考)文法大题难多了。
或许是一部优雅的公爵夫人手稿,但真不是什么浅显易懂的通俗,顾为经随便读了两段之后,简直头都要大了。
是树懒先生一再的坚持和耐心的解读,才让顾为经没有在中途就早早的萌生退意。
伊莲娜小姐从来都只是引导侦探猫的创意习惯,只是再对文本的解读上,不愿意放低任何要求。
容易获奖和能够获奖完全是两个概念。
世界上聪明人不是只有她一个,发现《炽热的世界》这个文本踩中了获奖风口的也不止她一个人。
两年前,美国导演卡尔森就和安娜观点不谋而合,带着以次为灵感改编的电影《炽热的世界》野心勃勃的登陆圣丹斯艺术节,准备嫖两个大奖回来。
结果拍的糟糕。
票房和评价一塌糊涂,IMDB上只有4/10的可怜评分。
插画家是图书的第二个作者。
没有对文本深刻的理解,就没有优秀作品的诞生。
第三百六十二章 水彩练习
“纽卡斯尔公爵夫人从来不特意在行文中掩饰她的政治野心……毫无疑问,她所创造的乌托邦新世界,是对当时哥伦布发现的美洲新大陆的映射。不过,在文章中,这种地理大发现,是由我们的主人公,一位漂亮的年轻女士所完成的。而她在剧情中,又顺理成章的成为了新世界的统治者和女皇……”
耳机里传来昨天晚上所录下的树懒先生的温柔声音。
这部里《炽热的世界》的文献信息量庞大而驳杂。
经纪人建议顾为经可以把每次晚上他们之间交谈的内容录下来,时常有空时回听复习一下,用来培养绘画时的心境。
演员扮演某个角色时,会反复阅读剧本,揣摩人物的心情和行为动机。
低端的插画约稿如今已经是工业流水线式的状态。
但优秀的插画家接到高端插画约稿合同时,也会进行类似的体悟和揣摩。
因为这看上去有点像是上网课。
顾为经一时好玩,就把他们之间的音频文件,按时间顺序命名为了【树懒先生的趣味小课堂】系列。
他们昨天晚上,刚刚梳理完了整本书的大致脉络。
在将一个个书中的人物以及某些特别意向所代表的含意,全部都拆分清楚以后,不考虑一些章节中对皇家科学协会政治斗争的含沙射影。
《炽热的世界》的主体剧情故事并没有想象中的复杂。
以至于可以说……
它的“现代化”程度远远超出了顾为经原本的预计。
整本书看上去,有一种说不出的龙傲天流爽文的即视感。
这是一部纽卡斯尔公爵夫人以想象中的自己为主角,写下的半自传体奇幻。
一位年轻的女人遇上了海难,穿越到了一个前人没有探索到的平行维度大陆“炽热的世界”。
那里不仅有人类的王国,还有巨人、鸟人以及海怪。
女主人公靠着来自英国皇家协会的先进技术,以及“她美丽的光芒、青春的激情和众神的保护”一路过关斩将,手撕小婊子,脚踩白莲花,加冕成为了国王的王后。
然后又靠着自己渊博的知识,成立并领导异世界里的皇家科学学会,掌握军事力量击退了外域的入侵。
自我加冕成为了万民敬仰的女皇。
从此权倾整个异域,走上人生巅峰。
没错,整个剧情就是这样简单粗暴。
顾为经磕磕绊绊的读完了整部之后,差点一口老血喷在出版社提供给他的单行本素皮书上。
这真的是一本四百年前的科幻古典么?
这和中外互联网如今所流行的《回到过去当地主》,《穿越女尊之我是最强王后》这类主流的流行穿越文本。
没有任何本质上的区别嘛!
不管是汉语,日语轻还是英文世界,网上最受欢迎的爽文连载,很多都是走这个套路的。
“这位纽卡斯尔公爵夫人好时髦啊!说这是一本现代人在亚马逊上写的连载故事,我都不奇怪。”
顾为经感叹。
“侦探猫女士,嗯,我明白你的心情。看的多你就懂了,这种事情很常见。”
树懒先生笑笑,并不对顾为经的大惊小怪感到讶异。
她说自己当年上文学鉴赏课的时候,就有过和他相似的感受。
树懒先生很早就发现了这件事。
《炽热的世界》不是个例。
不少古老的剧情情节都并不陈腐,非常贴合现代人的阅读口味。
曾经风行一时的歌特、骑士与当代好莱坞工业的编剧套路高度近似。吸血鬼文学的鼻祖《德古拉》是一本用“旅行日志”拼接而成的伪新闻式的时髦。
爱伦坡和史蒂芬·金的不少故事,读起来更是有相似的氛围感。
就阅读喜欢偏好而言,四百年前和四百年后的社会,并没有发生太大的变化。
现代文学领域一直有一种说法。
世界各国的几个世纪的发展以来,从希腊神话,源氏物语,红楼梦到莎士比亚、雨果,再到俄国文学的黄金年代。
自不朽的列夫托尔斯泰和伟大的陀思妥耶夫斯基为止。
世界上的就已经被全部写完了。
这肯定不是指的没有新故事诞生,而说的是所有驱动剧情主人公行动的欲望,有张力的情节设计模版,都已经被前面的大师探索用完了。
现代的家每一种自认为新颖的创意,都只是在用类似的剧情结构,套上不同的故事外衣而已。
因此现代严肃文艺领域想要玩出新的东西,在剧情已经被锁死的情况下,只能在叙述结构上下手。
复调式写作、现状结构、网状结构、象征结构……过去大半个世纪的大作家们纷纷在文体结构上创新。
文艺不分家。
艺术领域也同样拥有相似的困扰。
古典艺术重技法,现代艺术重形式,先锋艺术重概念的直接原因,就在于有部分观点认为,技法方面19世纪及以前的古典画家们都已经玩的登峰到极。
到达了绘画水平的天画板。
所以到了现代社会,不少艺术家们只得从绘画形式和美术概念两方面下手,创造出新的艺术形式。
“我对这个观点持有保留意见。高妙的创作形式当然是一种杰出的创新,但复杂的表达手法,也同样使得严肃和先锋艺术离普通人的生活渐行渐远。”
“艺术的演变未必能够承受脱离普通人的日程生活这样的代价。那会造成创作者生命力的枯竭。”
树懒先生评价道,“话又说回来,侦探猫女士。这本《炽热的世界》从思想深度和文学成就上远不如《小王子》,但考虑到当时的男人为主的社会环境,一位妇女能够写出这样的还是可敬的。”
“至少我们的美人小姐一步步走上女皇宝座道路的过程,相当让人扬眉吐气。我小时候就觉得,若是当年安妮·博林王后能有书中女主人公的果决和刚毅,她可能就用不着上断头台了?我,呃……您身为女人,应该很喜欢这样的段落吧。”
“嗯,还好了。”
“我小时候看这本书的时候,多数情节只留下了浮光掠影一样的浅淡回忆,倒是对这本书在1666年第一次发表的时候,作者玛格丽特·卡文迪什写在扉页上的赠语记忆犹新——尽管我注定不能成为查理二世或者亨利五世,但我会努力成为属于自己的玛格丽特一世。”
“很强大而勇敢的表达。”顾为经颔首。
“女人要做自己的国王,多么孤高,多么动人。”
昨天晚上聊天快要结束的时候。
树懒先生曾经兴致昂然的说道:“让我们为女性主义的伟大萌芽而干杯,我会帮助您努力的成为艺术领域的侦探猫一世女皇的。这是我的野心,也是我的期望。与您共勉,加油哦,今天就到里吧。”
侦探猫一世女皇?
顾为经扯动嘴角,无奈的笑了一下。
初始他只是在网上为阿宅们画手办接单方便,而选择的妹子性别。
现在阴差阳错的在“大姐姐”的外衣下越走越远。
有些积重难反的态势。
好吧,管他呢。
反正能不能活成自己的主人应该和男女性别没有关系。
当不了女皇,当个国王也是一样的。
顾为经内心的某一处,稍稍有些觉得树懒先生最后谈及女作者时的口吻有些中性化。
不过他并未多想。
只觉得树懒先生很多时候给他的印象成熟而强大。
但有些时候,也还蛮可爱的。
他导入了一张名为《海上的大力士》的画稿,这张画稿是他在树懒先生读书期间,为这个插画项目完成的第一幅画刀画作品的扫描件。
屏幕里,
巨人站在海岸边,泡沫翻涌的海浪只绵延到巨人们的腰部位置,三桅的风帆战舰在他们的手边,好似制造给小孩子们的儿童玩具。
燃烧的红日边,依稀有长着铁羽的飞鸟,呼啸而过。
顾为经以的后半部分,女主人公指挥巨人和鸟兵击败了入侵她的领土的敌军为题,创作了这幅绘画作品。
尽管树懒先生认为。
侦探猫同为女人,应该对主人公这样的大女主为自己加冕的过程有不少的共情。
但是顾为经确实不是妹子,也对啥才是他应该表达出“属于女皇风度威仪”没有一个准确的概念和想法。
所以,
他选择暂时跳过了有关女主人公的部分,用文章中的战争场面浅浅的试了一下水,画出了这幅作品。
【《海上的大力士》】
【绘画技法:画刀画·传奇级】
【情感:朴实之作】
系统面板上跳出了这幅画的详细信息。
第一幅画就画成这样,顾为经整体来说还算满意。
他对《炽热的世界》的理解深度肯定不如《小王子》。
而且,这套书注定销量不会高。
冲着评价去的专项插画稿里一些细枝末节的画作,画成这个样子,也算达到要求了。
他之所以把这幅画调出来,是因为既然要练习水彩。
顾为经想借着他对它的样子已经熟悉了以后,可以尝试用水彩画笔重新再画一幅相同《海上的大力士》。
整体上构图线条和色彩搭配都不变,单纯的只改变画法。
看看实际效果如何。
顾为经转动触控笔,开始快速在屏幕上勾线,填色。
他并没有用彩色铅笔配合后期水溶的画法。
平板电脑上的Procreate是一种款强大的软件,能够实现的功能已经超过了前几年的有些专业的绘画数位板。
但它只能导入彩铅或者水彩这些不同的种类的笔刷,不能像现实绘画一样,改变颜料的化学性质。
更加主要的原因在于。
用彩色铅笔画水彩,类似婴幼儿使用带两侧辅助轮的防摔自行车,是一种非常入门初级的画法,除了单一的笔触纹理外,很多复杂的色彩效果都无法实现。
平常用来偷懒交作业,问题不大。
想要专门当作职业道路的发展方向,还是要更加严肃的对待的。
勾好线稿后。
顾为经采用了罩染法,做为此次练习的画法。
罩染法是先将颜料一层层的在纸面上均匀的刷上去,一层层的叠加,画好了一层以后,再以此为基础,在上面修饰。
没有什么花里胡哨的,最基础,也是最常用的画法。
不仅水彩常用,画油画的时候,也三天两头都会用到。
动笔前。
顾为经都已经设计好了。
他主要画的是站在海水里的巨人,最低层的颜料是淡蓝和土黄色,再根据光线的变化,在底色上增加熟褐和黑色。
一旦加入了阴影,画面的立体感就强了。
立体效果强,写实效果就强。
然后,再轻微的勾勒出五官的细节,不一会儿,整幅画就算……
“糟糕,彻底糊成一大团了。”
顾为经才画了一小会儿,就不由得皱了一下眉头。
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
事实上半专业级别的水彩效果谈不上丑,在德威整个学生群体中也算是优秀的了。
奈何顾为经经过这小半年的锻炼,眼光高了很多。
见识过诸神饕餮的人,从此人间的美味尽数变的味同嚼蜡。
同样的效果上学期顾为经画出来还会沾沾自喜,现在在昨天晚上他所创作出的传奇级·画刀画的技法身前。
差距就犹如乡野村姑撞上了埃及艳后。
足以让他羞愧的无地自容。
完全菜的飞起。
顾为经也没有抱着半专业级的水彩画出来效果比传奇级的画刀画还好,这么不切实际的期待。
但他原本希望,自己能画出水彩的特色。
画刀画画童话题材比较擅长,但水彩也有独属于水彩的优势。
水彩最牛逼的一点。
就在于只要采取合适的画法方式,它就几乎可以完美的驾驭任何种类的绘画题材。
画面想要有童话感就有童话感,想要有沧桑感就有沧桑感。
水彩的颜色轻薄水润透亮,最小号貂毛笔刷只有针尖那么大。
通俗的来理解,如果把绘画作品当成一张摄影照片来看的话,水彩画天然就在主流画法中聚有最高的分辨率和像素密度。
油画写实也可以很写实。
但底层笔触在画布上塑造的纹理的物理特性是无法改变。
水彩画画够牛逼的大神,能画的和摄影照片一模一样,猛然看过去发现不了区别的绘画作品。
第三百六十三章 罩染
顾为经思考了一会儿,就把屏幕分屏,将这幅未完成的作品和上一幅《海上大力士》放在旁边。
仔细对比问题和差距到底出现在了哪里。
传奇级的绘画技法完美的体现了顾为经的创作意图。
扫描照片里,太阳似是橘黄色温吞吞的荷包蛋。
天和海则宛如由各色的丝绸拼贴而成。
连咆哮的巨人、破碎的战舰燃烧的烈火,都显得有几分柔软可爱。
所有由梨形油画刀所抹过的浓浓的奶油似的膏状颜料,都似是剪辑师傅处理后期的时候,在摄影镜头所前加上的或忧郁或奇幻的朦胧透镜。
画刀画的优点和缺点都在于那种摆脱不了的迷幻似的气质。
举个例子,同样的厮杀场面。
画刀画的表现方式,使得它画出的插画作品最后形成的风格,有点类似于《指环王》或者《哈利波特》这样合家欢的青少年电影。
顾为经的画,永远是一张浪漫化加工后的奇幻战争。
而水彩画只要画家想,就可以变的类似战争纪录片乃至《黑袍纠察队》那般走成熟化的现实风格。
呈现出更强的情感冲击力。
或鲜血淋漓,或黑暗深沉。
这套插画任务肯定不必画什么限制级的血腥内容。
动笔前顾为经把水彩绘画的重点放在“史诗感”的表现营造上。
他试图让的巨人眉眼间的神情,身躯上的灰尘和疤痕,贲起的手臂纹理,更加灵动有生命力。
纽卡斯尔公爵夫人对战争中她麾下巨人的强大和力量,花了不少文笔进行描述。
顾为经曾经和树懒先生讨论过,“海上巨人”这一形象,是不是脱胎于希腊神话中的海神波塞冬或者和稍晚它几十年出版的晚辈《格列佛游记》里的巨人国、小人国近似,都是对英伦政治党派的影射。
树懒先生没有完全排除这种可能性。
然而。
她其实更愿意抛离这些似是而非的复杂解读。
结合整部的女性主义的调性,直接把所谓巨人当成公爵夫人对于“男人”这一象征的文学性表达。
真实历史上,她是第一个获准踏足皇家科学协会的女人,但比较不受胡克会长的待见,所以就在里便组建了异世界的皇家科学协会,用来暗戳戳嘲讽胡克的科学观点,并由主人公自己来当会长。
同样。
她身为大贵族,皇后的密友和伴娘,考虑到当时欧洲的社会环境,并没有让“玛格丽特一世陛下”发挥的政治空间。
只好寄情在文学世界里。
想象着男性议员,将军们都乖乖的听她的话,由她来指挥纵横异域,在写书中过一把性转恺撒的瘾。
顾为经很想画出巨人朴素刚毅,铁血沧桑的外表和健美的肌肉曲线,表达出足够的男子汉战士的气质来。
画刀画处理这个方面,稍稍就有点“软”了。
对于肌肉生动细致的刻画,宽度以厘米为单位的金属油画刀玩的再娴熟,也不如小巧精细铅笔和水彩笔刷来的方便。
能用九环大刀在豆腐上雕刻花纹只是代表着武艺高强。
有的选的话。
术业有专工,即便技法层面弱了两、三个大段位,大概依旧是用专业的小笔刷效果更好。
问题也出在了此处。
比起油画刀来,顾为经的水彩画技法明显不止弱了两、三个大段位。
看最后的绘画效果,搞不好五、六个大段位都不止。
水彩最长长板对比画刀画最短的短板。
结果还没比过。
这就很尴尬了……
顾为经目光在IPAD屏幕上左右两侧的画稿间扫来扫去。
他画画刀画时从来都是想好基本的画面构图后,直接上手画的。
在平板上画水彩的时候,则提前认真的打了一下轮廓草稿。
草稿没有大问题。
纵使没有使用门采尔的基础绘画心得。
职业二阶级别的素描技法不算多高,可在位于绘画艺术鄙视链下游的插画师群体中,还是能秒杀掉不少同行的。
配合《人体结构解剖》的知识卡片。
他在勾线打草稿阶段,比较忠实的还原出了想象中的巨人身体细节,特别是那种战斗时充满力量感的舒展身体。
差错出在了填色之上。
一层层的罩染涂色听上去简单,其中蕴含的学问并不小。
德威的水彩老师常说,画油画像是泥瓦匠往墙上糊水泥,画水彩则是圣诞节时用一层层近乎透明的彩色蕾丝花布装点房屋。
要精巧细腻的多!
以作品细节的丰富程度当作评价标准的话。
绘画皇帝的宝座应该由画水彩的画家来坐,那些画油画的才是王后。
顾为经一直认为,这句话有水彩老师对油画老师的刻板偏见,以及美术名校油画系和雕塑系往往比水彩系的艺考成绩要求更高,乃至和油画系合并干脆不单独开设水彩系的眼红嫉妒。
但话糙理不糙。
它也侧面说明水彩的透明度非常高,轻薄如纱。
理论上不存在任何一种水彩颜料是完全不透光的,无论上面覆盖了多少层的颜料,下方的底色都会发生混色后透入观众的眼中。
由于这个特点。
画风景画的水彩画家,有些时候会特地使用土黄色的原浆水彩纸而非纯白色的水彩纸当作绘画底材。
这样最后水彩纸透过层层颜料后,混色处理的好,就会有平原泥土或者日落夕阳的独特质感。
在透光的同时,水彩又很娇气。
画油画罩染能罩染很多层颜料。
文艺复兴时期,达芬奇、拉菲尔那一代的画家喜欢用薄涂法,把每一层颜料涂的很薄,涂很多层。
极端的情况下,修复师用X光扫描一些文艺复兴时期的古董绘画作品的时候。曾发现过被反反复复罩染提白涂了三、四十遍的画布出现过。
水彩很难有这种事情发生。
一旦罩染时颜色的明度没有把握好,或者罩染的层数过多的话,水彩作品就会像是一只溶解了过多颜料的水杯一样,直接污浊成一片混沌。
物理领域,五颜六色的光混在一起能变成纯净的透明色。
艺术领域,五颜六色的水彩颜料混在一起就成了黑黢黢脏兮兮的失败品。
顾为经常常用彩铅画素描,就是为了避免多层颜料的罩染混色难题。
此时。
这么糟糕的事情就发生在顾为经刚刚画出的那幅水彩画上。
有些地方太透亮了,巨人雄健的胸肌散发着半透明的质感。
娘娘腔的要命。
有些地方则混色失败。
眉眼口鼻五官和身上的衣袍又黑又脏,看上去与其说是为女皇征战的勇士,不如说……是刚从那个黑煤窑里上来的苦力矿工。
还是伪娘般的。
“呃,调配的色彩不太对,绘画的笔法也不太对。”
顾为经转了下触控笔,摇头叹息。
iPad上对于水彩的混色罩染表现的较为友好,这幅画看上去这么脏,主要是压感的问题,他下笔的力度控制的不够好。
可换成真正的水彩也一样,乃至只会表现的还不如现在在IPAD上效果呢。
“现在看……这么对比着练习的效果不算太好。”
自己的水彩技法和画刀技法的差距太大,只是被疯狂碾压的结果,反而得到不了什么对比提高。
画的不好。
顾为经还能忍受。
可刚刚他上课摸鱼大半节课的巨人,系统面板上水彩技法只获得了【+7】的提高。
这个进步幅度就有点慢了。
说明练习得到的提高同样不算太多。
“嗯,看来,得找个好老师带我一下了。”
林涛教授国画油画都有涉猎,水彩并不出名。
树懒先生是艺术经纪人,给予自己的更多是知识上的建议,技法就不擅长了。
而且,侦探猫这个身份,素描和画刀画都这么屌。
结果一笔烂水彩,虽说也不是不可以。
只是在树懒先生面前,顾为经还是稍稍有点偶像包袱的。
再说,他还指望装备技能以后,看看能不能拿水彩技法接单挣钱呢……最好,还是换个人。
“胜子?我记得胜子的水彩应该至少也有职业一阶的水平了。”
酒井小姐大概率不会嫌弃自己水彩画的菜,也肯定乐意教自己。但他们相处的时间多数都在忙碌的准备新加坡画展,此外,她说自己这周还要回日本,看望一下老爹……
“嗯,等等?”
指尖旋转的Applepencil被顾为经一把抓住。
他觉得自己想到了一个很好的现成人选。
“就这个了。”
顾为经把平板电脑收入背包,又趴在桌子上打了一小会儿的盹。
十五分钟后,下课铃响。
顾为经立刻头也不回的走出课堂。
“Onpartsanssavoir(我们来到世上却不知)。”
“Oùmeurentlessouvenirs(将葬身于何处)。”
“Notreviedéfile(我们的人生)。”
“Enl’espaced’unsoupir(如叹息般短暂)。”
Nospleurs,nospeurs(不要眼泪,不要眼泪。)”
“……”
轻哼着音乐剧的声音在整个空旷的礼堂后台回荡。
女孩歪着头,波浪长发披散在她的脸侧。
她精心的化过了妆,镜子面前的补光灯中,连脸上最细小的汗毛都白皙的近乎透明,整个人的皮肤都像是用一块丰润的透明凝脂雕刻而成。
“镜子,镜子,谁是世界上最可爱的妹子?”
她终于打理好了头发,侧着脸盯着镜子,语气深沉的问道。
然后女生又把手放在耳边,自己粗着嗓子回答道:“主人,主人,当然是您蔻蔻啦,啪——”
她鼓起腮帮子,红色的泡泡糖从嘴里膨胀炸开,发出彩带筒喷射时的那种气泡音。
蔻蔻就是这样百变的女孩。
她刚刚哼音乐剧的样子,空灵的像是在歌剧院里排徊不去的魅影幽灵,此时搞怪的模样,又像是日本的综艺里面的搞笑漫才女演员。
连旁边正在换衣服的其他姑娘们,都被她们拉拉队队长可爱的模样给萌翻了。
有女生跑过来,忍不住捏了一下蔻蔻的脸蛋,调笑的说道。
“蔻蔻真可爱,来,张嘴,为娘赏你一个苹果吃。”
“死开啦,别捏别捏,捏多了两边脸蛋不对称了怎么办,下次要付钱哦。”蔻蔻一把拍掉挂在自己身上的爪子,“十美元捏一次,概不赊账。”
“嗯哼,还挺贵的,但这姿色值得,来,让我先摸个一百刀的,买的多了,有没有特殊服务赠送啊。”
大家又是一阵的嬉闹笑声。
如阵阵银铃悦耳。
英、美式国际学校里,拉拉队几乎是女生们里最酷,最受欢迎的群体。不少男生都以学生阶段,能够交到一个拉拉队员当女朋友为荣。
与此同时。
整个拉拉队的训练强度也是非常高的。
不仅竞争激烈,有专业的舞蹈老师授课,严格要求体脂率和形体的优美,而且像德威这种有钱的国际学校,拉拉队主业并非是在体育场边加加油啥的。
它们和专业的校院乐团一样,寒暑假会有专门的冬夏令营,做飞机去欧美乃至开罗校区这些有合作关系的高校大学参加交流访问活动。
还会参加一些专业程度很高的拉拉队竞赛。
在这些竞赛上获奖和能各种在物理数学竞赛上获奖一样,都是简历上的亮点,申请大学的时候可以加不少分。
顾为经的堂姐顾林,就很眼馋拉拉队的位置,但一直被拒之门外。
话又说回来,就算她加入了。
以顾为经他们家原本的生活条件,也未必交得起单次百万缅币左右的纽约夏令营的报名成本开销。
能加入拉拉队,是漂亮女生的特权,也是压力。
就算到了毕业的年级,很多时候在同学们午休放学的时间,如果没有选择退出社团的话,还是要照常训练的。
“真累。过不了多长时间,就要开校招会了,还得准备作品集。如果不是想在最后一次的校园舞会上再风光一把,我都不想训练了。”
旁边的拉拉队妹子也是13年级的学生,随口吐嘈道。“蔻蔻,你准备申请什么学校啊。我们好多人都准备申请鹿特丹大学,对了,你这个家庭条件,在本地念书也不错嘛。搞不好以后能当女市长呢。”
“算了吧,从政那压力就太大了。我准备继续读艺术,混混日子喽。”
蔻蔻甩甩头发,满不在乎的说到。
“听说汉堡大学不错,也不知道能不能申请到……应该可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