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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杏子与梨     全能大画家txt下载     全能大画家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七十六章 底图

    面对光头的好奇,

    阿莱回答前先看了一眼后座上的老板,见顾为经没有指示,就轻轻的吐出了两个字:“司机。”

    他不喜欢喧宾夺主,所以回答的非常简洁。

    “只是开车的话,未免屈才些了吧。喔,兄弟你这外表可是很能唬的住人啊,要是想换份收入更高工作,欢迎随时给我打电话。”

    光头眼睛眯了眯,他从外套的口袋里摸了片刻,递过来一张名片。

    “大富大贵不敢打包票,老哥,只要你做事有外表看上去一半的凌历,赚一份普通司机一辈子想到不敢想的薪水,肯定还是没有问题的。”

    他似乎对阿莱很感兴趣,开口招揽道。

    阿莱并没有拒绝名片,却也没有表示出任何的意动。

    “谢谢。”

    他只是像一个普通的专职司机一样,慢慢接过了名片,放在了收音机下方存放票据和零钱的储物空间中,用依旧很干练的语气说道。

    “我现在给顾先生开车,这份工作我很满意,所以不必了。”

    光头瞅瞅阿莱大叔孔武有力的身材,再瞅瞅后座上的中学生,开始对自己原本的猜测产生了怀疑。

    要真是道上的高人大佬,自己不应该没有听说过。

    重要的是,常理判断,

    以这种人的傲气,顾为经这样的小年轻,他何德何能能镇的住这种凶人?

    “难道真的只是司机……应该是,我想错了。”光头心中盘算。

    “兄弟,你要抽根烟吗?大象牌,有添加爆珠的,口感不错。”

    光头将牛奶放在座位上,吐掉口中的烟屁股,重新从口袋中拿出两根香烟,一根叼在嘴上,一根递了过去。

    “工作,不抽。”

    “那借个火?”

    阿莱大叔一只手依然搭在方向盘,另一只手用排挡杆前的点烟器,给光头点上了烟。

    光头并不是真的想要抽烟而没带打火机。

    他在玩一个小把戏。

    光头在接回香烟的时候,用燃烧的烟头,似有意似无意的,在阿莱大叔手背上微微划了一下。

    他做的很隐蔽很迅速,不注意看甚至完全都无法发现,但足以产生针扎般的灼烧痛感。

    点烟时,用烟头烫人。

    这是当初还在混街头时,他准备找那些大哥们挑衅砸场子时,常用的小把戏。

    大约相当于“伱他妈的敢瞅我,我他妈的瞅你咋地”的升级版。

    人的手背的神经丰富,真皮层也很厚。

    比起言语上的辱骂冲突,这种方法够疼但不会烫伤,真要条子来了,调查谁先挑的事儿,验伤都验不出来。

    光头经验里,街面上那些上年纪真正见过生死的狠角色,他们平常可能很平静,很和蔼。

    喝茶、打牌、聊天,

    外表上给外人乍一看上去,也许还没刚刚入行不久,就学着港片里的形象把头发染的五颜六色,说话必带生殖器的古惑仔们凶狠可怕。

    然而,

    就像职业拳击手千百次在擂台上的战斗,所锻炼出来面对攻击会立刻挥拳的肌肉反应般。

    这些久经斗殴的老家伙们一旦身体受到侵犯。

    就会几乎按照本能,不受控制的下意识做出凶狠反击。

    类似被路人挑衅了的眼镜王蛇,甚至根本不会经过思考,就会扑上去。

    这属于上不得台面的法子,但总是很好用的试探人的方法。

    “唔……让我看看,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光头的肌肉神经微微绷紧,竖着耳朵,准备根据这个司机的反应,随时做出应对。

    他并不是非得针对这个有些木讷的司机,

    只是以豪哥对顾为经的看重,光头有必要搞清楚,对方身边到底突然冒出了哪路牛鬼蛇神。

    光头都做好了对方被激怒的准备。

    出乎预料的是,什么也没有发生。

    不仅没有他所期待的如同被激怒了的毒蛇般凶猛的攻击,甚至连预料之中的怒骂呵斥都没有。

    “切,什么嘛,原来这么怂,刚刚还吓了我一跳……”

    光头失笑,心中有些不屑。

    这个司机胆子很小。

    对方似乎不敢惹事,竟然什么反应都没有,就像是石头一样。

    嗯……

    石头一样?

    光头忽然不笑了,

    他意识到了有点不太对劲,心中刚刚涌上来的嘲笑又转瞬间化为乌有。

    这个家伙的反应未免太平静了一些!

    烟头快速滑过皮肤,就算不容易造成水泡,可哪怕再迟钝的人,被烫到了也会下意识的缩手。

    这是生物本能的应激反应。

    这个司机却只是像雕塑一样沉默。他拿着点烟器的手指连一丝的颤抖都没有,似是神经根本就是用铁水铸成的。

    这已经不是单纯的怂可以解释的了。

    “等等,我了个去……这手上的茧,也有点……可怕啊。”光头眼角狠狠的抽动了一下。

    他刚刚凑过去点烟的时候,心中就隐隐觉得有些怪怪的,却说不出来。

    此时光头忽然明白,是哪里让他觉得不对。

    这个距离从近处看上去,能够很明显的看出这位司机手上有一层白色的老茧。

    不是那种常年干体力活的工人,在掌心指根处搬重物留下的茧,而是集中在虎口和食指指肚处有硬硬的一层角质化的皮肤覆盖。

    这种茧很有特色,也很罕见。

    “枪茧?”

    光头曾经在豪哥的一个贴身保镖身上就见过类似的茧。那个保镖是名缅甸陆军级别很高的特种部队里退役的士官。

    属于豪哥手下最狠、最能打的人。

    豪哥对他的信任程度不比对自己低,光每年的各种奖金和津贴就能买辆法拉利了。

    人家酒桌上曾张开手随口提过一句——最少也要十几万发子弹泼水般的打出去,才能在握枪的手上,留下这样的痕迹。

    有过这种背景的人,怎么可能是个怂蛋?

    光头心狠狠的颤动了一下,不由自主的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的抬起头。

    他看见,阿莱大叔竟然在对自己笑了一下,就那种平静而温和的笑,像是大人面对犯错的小熊孩子的笑。

    平静中带着冷漠。

    更准确的说,

    那种感觉不像是被捕蛇人激怒的眼镜蛇,而是巨象面对在它面前狂吠的野犬,人家不是不生气,对方只是懒得和你计较而已。

    无言是最高的轻蔑。

    江湖越老,胆子越小,光头突然有点后背发凉。

    “手抖了,抱歉,兄弟对不住哈。”光头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捏了一下,不敢和阿莱对视,后退一步,连声道歉。

    “小顾先生真是深藏不露,我就不打扰您去画画了。”这里水太深,看不懂,光头不愿多做停留,再次敲了敲后车窗,挥手道别。

    “支票和宾利都给您备着,什么时候改主意,我们都愿意双手奉上,豪哥的许诺永远有效。好好想想,以豪哥的慷慨,7500万缅币算什么。或许7500万美元都未必是个遥不可及的数字。”

    阿莱见顾为经点头,不见任何手部动作,轻轻松开刹车,汽车就迅速开了出去。

    隔着车窗看到这一幕。

    光头沉默了几秒钟,像是才意识到了什么,又被轻轻震了一下。

    “真是专业啊。”他赞叹。

    伊兰特这种老式的韩国车,缅甸基本上都是手动档的款式。

    刚刚停车的时候,这个司机一直挂着一档,左脚虚踩着离合和刹车,右脚轻轻带着一点油门,让引擎保持着一个合适的转速。

    因此只要松开刹车,就能省去启动、挂挡和给油的步骤,以最快的速度起步。

    那个高大的男人全身上下都流露出受过最精良培训的痕迹。

    对于学过特种驾驶的人来说,

    在情况不明的时候,能带着雇主以最快的速度离开险境才是第一准则,省油什么的根本无关紧要。

    回想起来,即使在给自己点烟的时候,对方也有一只手搭在方向盘上,应该就是这个原因。

    “妈的,这路狠人是从哪里崩出来的?竟然屈尊去给一个中学生开车,而那个中学生竟然能屡次拒绝豪哥的邀请。”

    光头望着伊兰特远去的尾灯,费解的吐槽。

    “大人、小孩,都他妈的是神经病。”

    这见鬼的世道,

    真是让他越来越看不懂了。

    ……

    “想问什么就问吧?”

    去好运孤儿院的路上,顾为经看见驾驶位上的阿莱用奇怪的眼神看了他好几次,便主动开口。

    “好吧,小顾先生,理论上,您是老板,我没有权利乱询问您的私事,但是……我确实有点好奇。”

    阿莱大叔拐弯开上前往莱雅达区的城市绕城高速,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了。

    “恕我直言,你请我做你的助理,就是为了这调子事,刚刚那应该是黑道吧?”

    “对,就是黑道,东南亚的大型造假洗钱团伙,号称雅盗,实则恶贯满盈。话说回来,大叔,您的态度比我想象的温和好多。”

    顾为经挑眉。

    他原本以为看门人这种嫉恶如仇的人,发现这些人是黑社会后一定没有什么好脸色。

    “不过,那个光头看上去,竟然似乎有点怕你。”顾为经奇怪。

    大混混向来是那种混不吝滚刀肉的角色,光头在豪哥手下马仔们中,也非常有地位,竟然突然在阿莱大叔面前变的有礼貌了许多。

    “小把戏而已。”

    阿莱大叔并没有过多的解释他们之间的小交锋。

    “你以为我会把名片摔在他身上,再对那个光头脸上吐口唾沫什么的?不,这实在太不职业了。我是您的助理,为您提供服务。如果没有接到你的特别示意的话,我是永远不会故意激怒别人的。在不给贵宾惹麻烦的前提下,保护VIP的安全,这是我过去受到训练的第一原则。”

    阿莱随意的笑笑,就将光头递给自己的名片捏成一团,扔进手边的车载烟灰缸中。

    “我可以私下这么做,但不能当面这么做。”

    “我当然很讨厌他们,可小顾先生,你才是老板。我是的态度如何不重要,您的态度才重要。”

    阿莱大叔说道:“所以请不要担心,我是不会因为自己的主观好恶,额外给您添任何麻烦的。前提是你没有让我失望。”

    “谢谢您。抱歉,我其实不是一个很勇敢的人。”闻言,顾为经沉默了几秒钟说道。

    顾为经曾经有那么一瞬间,真的认真担心过阿莱大叔会不会和对方发生什么严重的冲突。

    豪哥在这里势大根深,

    他心中其实从来都没有啥想要和“邪恶势力”斗争到底抱负和伟大志向。

    不愿和光同尘已经是他勇气的极限了。

    顾为经委实没有勇气赤裸裸的与豪哥这样的巨鳄撕破脸,更多的是计划着再过几个月,他就润了。

    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天各一方。

    “不,你刚刚已经做的很好了。面对大额支票的诱惑能够说不,就是很棒的勇气。我不仅没有失望,反而开始感受到这份工作的意义了。”

    阿莱大叔认真的说道:“这很好,非常好。”

    “您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我大概看出来了一些。”阿莱大叔笑笑:“真是金子在哪里都会发光,看上去欣赏你的不只是陈生林,还有豪哥……是那个豪哥对吧。”

    “您认识他吗?”

    “仰光教父嘛,听说过,他成名要比坤沙那代大枭们晚不少,我只是听过这个名字。认识是不认识的,但这种黑道大寇都差不多。”

    “你处理的很对,他们的礼物都是带着毒的。每一份都标注好了价格。没有免费的礼物,拿了钱就要卖命,不仅是你自己的命,还有你一家人的命。”

    阿莱大叔沉默了片刻:“被这种人关注很麻烦,真的很麻烦,但是小顾先生,请做你想做的事,只要您守得住本心,我就会尽我所能保护好你的。”

    ……

    无论豪哥麻烦不麻烦,生活都要继续。

    顾为经觉得自己与其去担心的揣摩黑老大的心态,不如画好自己的画实在。

    他现在最想做也是最应该做的,依然是准备新加坡的画展。

    论社会地位,

    曹老可真不比欧盟很多国家的内阁文化大臣低,影响力更是大的多。

    搞定了画展,管他豪哥是什么妖魔鬼怪,手眼通天。

    就算他再牛逼,

    在相对稳定的欧洲,

    只要自己不动摇,就没有任何人能强迫曹老这种出行能让很多国家政府高官都供着捧着亲自陪同的大艺术家的关门弟子,主动给他做事。

    别说仰光教父了,就算是基地组织都没这个本事。

    有了郎世宁的《新体画精髓摘要》的辅助,

    顾为经来到画室后,第一件事就是对照着之前打好的草稿设计,开始在画布上打画展画的底稿。

    画底图既不是画草稿,也不是最终的作品,它是一种介于二者之间的中间态。

    根据草稿用简单的色块和颜料,把画面大体的明暗对比,主体景物轮廓,和色彩造型搭配做出来。

    像是搭房子先建大梁,造船先搭龙骨。

    临时有事,回家晚了。

第一百七十七章 心有灵犀

    顾为经挑了一根弹性适中的貂毛油画笔,蘸着颜色偏向深沉的暗色颜料,作为底图的勾线轮廓色。

    动笔前,

    他特别采用了只加添了很少的松节油的含有重金属的颜料来勾线。

    钴、锰、铅等等金属元素,常常被当作让颜料可以快速干燥的化学催干剂来使用。

    比如顾为经目前所使用的颜料,

    就是为了限时考试和现场美术竞赛所设计的速干型颜料,它几乎能达到遇风即干的效果。

    代价是略微牺牲画面的色泽,而且颜料毒性比较大。

    要是顾为经画入神了,敢效法古人王羲之蘸着颜料吃馒头,绝对得被送进医院洗胃去。

    好在,

    底图会在后期作画的过程中,会逐渐被更完整的颜料细节所填充淹没,像房子加上了屋顶,龙骨覆盖了层层甲板。

    最终,只会有很少的部分底图能展现在完成后的画作外表上,并不影响观感。

    因此稍稍的牺牲无所谓,越快干越好,自然没必要画完还要为了底图干燥,再专门等上两三天。

    画底图,

    说白了,就相当于用最快的时间,让创作者本人看出画卷最终的成相效果。

    虽然观众欣赏最后画作的时候,看不到原始底图,

    可对于专业画家们来说,只要扫一眼一张画的底图,这张画最后完成的样子就已经能想象的七七八八了。

    底图是艺术品最终完成样貌的概略缩影,是它在画布上的原始投射。

    如果把创作一幅画的过程类比成一个小姑娘逐渐长大的过程。

    正所谓三岁看大、八岁看老。

    草稿相当于这幅画还在蹒跚学步时的模样,它根据设计的好坏不同,可以被称作是个“美人坯子”,还是只有“中庸之姿”,亦或者再惨一点的“面目可憎”。

    然而,

    毕竟草图只能展现创作者的构图的能力,顶多再多少考验考验画家的素描线条功底。

    作品的未来本身还充满了不确定性,存在着女大十八变的可能性。

    如果技法粗糙,就算拿着拉斐尔《雅典学院》的草稿设计构图,也有的是人画完后,观众以为画的是猴子开会。

    同理,

    《蒙娜丽莎》这种达芬奇按照一板一眼的标准基础金字塔结构的所绘的肖像画,甚至都谈不上任何构图创意,照样能被画成传世名作。

    若有足够深厚的艺术鉴赏修养,

    无论你是画廊的经纪人、美术评论家,艺术策展人,或者陈生林这样的资深大收藏家,都可能能设计出良好的草稿。

    但让非专业的画家去画底图就不可能了。

    草稿考验的是设计,到了底图就开始考验画家真刀真枪的绘画功底。

    底图不需要精妙繁杂的细节来填充画面,可画完底图,除了素描线条以外,造型结构、色彩搭配能力,这些作品最重要的要素,也全都实实在在的表现出来了。

    就相当于这幅画已经到了初中毕业的年纪,眉眼五官都已经定型。

    在底图最后一笔完成的那刻,这张画最后的观感也基本上就形成了。

    钟无艳变不成夏迎春,夏迎春也变不成钟无艳。

    艺术品又做不了整容手术。

    只要执笔画家不变,成品观感顶多在一个范围内浮动,画面的上限和下限在哪里,能够判断个八、九不离十。

    有些艺术品代理商和画廊的经纪人,去画室看完艺术家的半成品底图之后,大概以什么样的价格出售,市场预期如何,都已经可以开始给艺术家一个正式的报价收购合同了。

    就因为底图是最后完成品的投影,

    所以无论最终的成品有什么样的重大缺点,在画底图的时候,也全部都能体现出来。

    顾为经此前尝试画融合画,在完成那幅《阳光下的好运孤儿院》的时候,第一次感受到“割裂感”和“怪异感”,就出现在画底图的时候。

    传统中国工笔画的线条造型与素描技法的融合,存在审美方式和用笔方式的不同,一者简、一者繁。

    颜料色彩理念也不一样,一者重神,一者重形。

    博采众长这种话人人都会说,也仅仅只是停留在口头上说说而已。

    不同文化体系画法间的客观差异就像鲸鱼和鲨鱼,看上去都是鱼,却根本都不是同一个物种。

    融合画被誉为吴冠中、赵无极这种随随便便就能把作品卖出一个小目标的“艺术大家专属”的绘画门类。它的难度和逼格,就体现在这里。

    理论上,

    顾为经这种年纪的美术生,想要完成这种高端画法,就像大卫挑战巨人歌利亚般希望渺茫。

    他之前作品观感就很糟糕。

    然而,士别三日,

    他如今有了上百幅的线描速写的底子,又有了郎世宁的完整作画思路。

    刚刚落笔,

    顾为经就明显察觉到了和以前截然不同的感受。

    春回大地,寒冰溶解,细雨绵绵,洗去尘沙。

    连续几周的努力收获了回报,所有阻碍感都消失了,行笔间使心中的发闷和烦躁的凝滞感完全不见。

    “果然成了!”

    刚刚在占据画布上高点的位置,打完圣母像的轮廓,顾为经的心中就转过这个念头,暗暗的欣喜。

    自己走在正确的道路上。

    曹轩老先生尽管本人并没有涉猎融合画领域,可大宗师就是大宗师,指点起人来,眼光绝对够毒辣。

    “线描速写+郎世宁新体画”的思路一点问题也没有。

    确实是对于初学者来说,想要尝试将中西贯通的理念在画布上圆润如意所表达出来的一条康庄大道。

    线描可以将素描线条的凹凸变化精减融入工笔白描之中,

    而《新体画》的线稿画篇章,又能将国画和油画的色彩科学,通过点、线、面视觉焦点变化和色彩的结合,将东西方色彩的风韵形神合二为一。

    笔墨调和,运转如意。

    顾为经的笔尖传来轻盈的触感,像是鱼回到了水,飞鸟从山巅腾空而起。

    这是全新的境界。

    他洗干净笔,

    轻轻沾了点珍珠白,开始给圣母像填上最基础的色调。

    “轰隆!”

    雨水敲打的窗户,绵绵一天的小雨到了傍晚,不仅没有丝毫收敛的意思,反而变成了漂泊而下的银线。

    之字形的闪电在老教堂的头顶上生灭,天黑的像是一块暗色的铁,不见夕阳也不见月光。顾为经在孤儿院的小画室中亮着钨光灯。

    阿莱大叔在给这个小房间装防盗门的时候,顺便麻烦施工队装了一盏带蓄电池的便携式工程照明灯,方便顾为经画画。

    此时恰好派上了用场。

    当第一声春雷从窗外隆隆的传来的时候,顾为经刚好完成了底图的最后一笔。

    白色的圣母像、黝黑的看门人、被阳光渲染照耀的院子里的小孩子们……

    顾为经画的很克制,每次用线描勾完轮廓,都只在主体景物中其中铺陈了基础的明暗对比,尽可能用最简单的笔法来填充画面的构图。

    但他画底稿的速度依然不快,很多线条都斟酌再三才会下笔。

    这种融合画的高阶绘画方式,对于顾为经目前初入职业画家的经验等级,依然很复杂,必须要画的小心翼翼,才能驾驭好中西方文化在的碰撞。

    “过了这么长时间?”

    他看了眼手表,自己大概花了两个小时来一张底图。

    对于粤省油画村那种,一人一年能画出两千幅梵·高《星空》的流水线式美术工业生产来说。

    两个小时时间,若是用丙烯的话,都能画出一幅完整的油画,连带装裱了。这个绘画速度的画画的画工,连晚饭加个鸡腿都不配。

    就算是普通美术生,如果不是什么篇幅几米的鸿篇巨画,对着草稿打个底图,也就几十分钟的事情。

    顾为经画画的速度简直慢的像是蜗牛。

    可顾为经一点也不着急,他看着完成后的底图,想象着最终画面的样子,无声的笑了起来。

    画布上的底图有一种微妙而精巧的艺术平衡,带着欧亚大陆两种艺术风格相互撞击的独特魅力。

    如果说,

    他此前那幅《阳光下的好运孤儿院》是被两种不同的文化审美洪流冲击成支离破碎的悲剧的话。

    那么眼前的底稿,就像一双被无形的手,将两种古老的灵魂融合成一尾流动的太极阴阳鱼。

    这幅画……

    活了!

    瞧着眼前这幅底图,顾为经甚至有一种武士收刀归鞘般的松快感。

    他看了看时间,给爷爷顾老爷子发了条短信,说明自己要画画晚点回家后,却并没有继续在底图上动笔。

    他简单的收拾了一下颜料,确定底稿上很薄的一层颜料已经干透了以后,就轻轻套上了一个深色的塑料垃圾袋防止落灰。

    然后顾为经走到窗前,凝视着窗外的景色。

    “也许今天是一个临摹那幅《雷雨天的老教堂》的好机会。”顾为经望着窗外的大雨,脑海中突然冒出一个念头,

    雨下的很大,

    天地间唯一的亮光就是偶尔照亮大地的闪电,乌云像是流动的黑潮,低沉沉的盖在头顶。

    “那位女画家卡洛尔,当年,或许就是看到了这样的景象吧。”

    他思索了片刻,拿出了手机,发消息。“胜子小姐吗?要不要晚上来一起画画。”

    ……

    “那位女画家卡洛尔前辈,当年,或许就是看到了这样的景象吧?”

    酒井胜子脑海里闪过这样的念头。

    她刚刚洗完澡,吹干了头发,裹着白色的丝绸睡衣,从浴室里走出来。

    酒井太太经过一天的购物血拼,提着大包小包的首饰得胜而归,虽然钱包并未干瘪,但身体明显已经乏了。

    贵妇人躺在套房客厅的沙发床上,身前的家庭影院里还正播放着HBO今年的主打热播剧《龙之家族》,整个人却已经睡着了。

    “唉。”

    酒井胜子扫过老妈呼吸悠长的样子,笑了笑。

    女孩走过去关了电视,找了个毯子盖在酒井太太身上,自己却并无睡意。

    她走进套房自己的卧室中,轻轻打开窗户,窗帘摇晃,冷风和微凉的雨水便从窗外灌了进来。

    酒井胜子喜欢下雨,艺术家总是喜欢雨的。

    凝视着漆黑的雨夜,总能带给酒井小姐一种巨大而深邃的甜美的荒芜感。

    雷雨,像是天地间一场别致的交响乐,带着远离人迹的清新气息。

    她轻轻松开些睡衣的扣子,将窗户打开到最大,微微仰起洁白下巴,伸开双臂似是要拥抱雨夜,任由窗外的自然把自己淹没。

    从背影看去,

    风卷起丝绸的外袍,光洁的小腿和让人流鼻血的洁白曲线在转瞬即逝的闪电中若隐若现。

    若是蔻蔻看到现在这一幕,一定会觉得比基尼什么的还是弱爆了。

    即使以擅长刻画少女细腻的肌肤和赤裸肉感而闻名的巴洛克主义代表大画家保罗·鲁本斯,恐怕也无法巧妙的捕捉这一刹那间的风情。

    酒井胜子感受着风从肌肤最深处滑过的冰冷感觉,想要去触摸一百五十年前,那位沐浴在同一片风雨中的印象派女前辈的感受。

    和大师们精神通感,灵魂沟通,一直是酒井胜子绘画临摹时的弱项。

    “拥有非常精巧的技法,却只有苍白空洞的情感。”

    这或许是从一生下来就经历了最专业的美术技巧训练的后遗症。

    文艺复兴时期的卢梭曾认为,

    一个艺术家最升华的状态,就是回归什么也不会的“野蛮人”,以童稚而天真的灵魂去感受自然本来的模样。

    所有繁复的技巧,和后天的培训,都会损耗艺术家感受自然的能力。

    过巧则媚,过繁则俗,东方绘画也有类似的说法。

    酒井胜子当然无法也不可能遗忘所有的美术理论,完全回归启蒙运动宗师卢梭口中的“高贵的野蛮人”的精神状态。

    然而,

    她觉得自己随着和顾为经一起写论文,一起讨论,不停的探讨《雷雨天的老教堂》的美学价值和情感表达的过程中,

    酒井胜子越来越能从书本上课堂里,那些公式性的赏析说辞和艺术理论的樊笼中抽身出来,渐渐的穿越时光,走进女画家卡洛尔的内心世界。

    “这种感觉真好,不知道顾君是不是也在看雨。”她有些出神。

    正当酒井胜子觉得自己感受到了什么的时候,床头的电话震动了几下。

第一百七十八章 一起看雨

    酒井胜子转过身,轻轻系紧了睡袍的腰带,关上窗户。

    她踢掉拖鞋,爬到床头,拿起手机。

    “胜子,要不要晚上来一起画画。”屏幕上闪过顾为经的邀请。

    “现在么,这个点要去学校的画室?”

    酒井胜子眨了眨眼睛,望了一眼卧室门,有些意动,也有些犹豫。

    “去好运孤儿院,就是我和你提到过的《雷雨天的老教堂》的原址,画家卡洛尔的创作地。”

    酒井胜子咬着嘴唇,凝视着手机屏幕。

    “顾君,您刚刚在看雨?然后联想到了女画家前辈,对嘛。”她轻轻的打字。

    “对。”

    屏幕上的消息回复的很快。

    “我注视着窗外这场雷雨,突然觉得,也许是一个很珍贵的感受那位女画家创作时氛围的机会。老教堂不久就要改建了,这种机会可能就这一次,你要不要跟你妈妈说说,来这里采采风?”

    酒井胜子凝视着屏幕上的消息,轻声呢喃:“原来我们都在看雨……真好啊。”

    同一片天空下,有人正在和你想着同样的事情。

    这种心有灵犀的感觉让酒井胜子,觉得内心中有一块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了。

    她把手机抱在怀里,眼睛慢慢笑成了弯弯的月亮。

    “如果实在不方便的话,就算啦,毕竟还是有点晚了。如果你想要的话,我明天把画好的画拿去给你看。”

    顾为经见迟迟没有人回复,以为酒井胜子时间不太方便。

    他听说过酒井太太给女儿下的晚上不许到处跑的禁令。

    “不,我妈妈已经同意了,我要去的。”

    酒井胜子往卧室门的方向看了一眼,快速的在手机上回复。

    她脑海中第一次的有了翘“家”的大胆念头。

    打字的时候,

    她觉得自己心跳略微有点加快,白瓷般的脸颊慢慢浮上一层异样的红润。

    做了十八年的乖女儿,

    比起同龄人,酒井胜子去过很多地方,参加过各式各样的画展和世界各地的青少年艺术竞赛,她的人生无疑是丰富的。

    可在其他少女追韩流明星、和校园里的男孩子们谈恋爱、在东京巨蛋看演唱会,和男友在银座的购物街慢慢的闲逛的时候。

    画画、看展、上课……

    酒井胜子的生活永远被有条理的日程安排占据,循环往复,在世界各地过着同样节奏的生活。

    她其实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

    快节奏的现代娱乐不过是神经多巴胺分泌所带来的片刻就会消散的欢愉,而艺术厚重而永恒的美却可以沁入灵魂。

    艺术已经成为了她生命中的一部分,与此相伴,慢慢的长大。

    直到,

    她遇上了顾为经。

    瞒着大人悄悄的和男孩子一起晚上出去,这种叛逆的念头此前连出现都没有在酒井胜子的脑海中出现过。

    就算只是去画画,也刺激的她有点口干舌燥。

    酒井胜子现在很紧张,却很坚定。

    从这个想法跳入心中的一瞬间,就像溃堤的洪流般不可抑制的占据了酒井胜子的脑海,无法阻止。

    女孩连一秒钟的犹豫和迟疑都没有,就下定了决心。

    人生总要大胆几次。

    “天有点黑,还在下大雨,要不要我让人开车来酒店接你。”顾为经询问。

    “没关系,不麻烦了。我直接管酒店的礼宾部要部专车就好,我也知道老教堂的位置,请稍等半个小时。”

    酒井胜子下定决心。

    她立刻脱掉睡衣,对着衣柜犹豫了片刻,挑了一条暗红色的显得青春些的裙子。

    收拾妥当,就轻手轻脚的准备要溜出房门。

    当她经过客厅里的大梳妆台前的时候,女孩就又迟疑着停下了脚步。

    “嗯……可能要再多等我十分钟?”

    酒井胜子又拿出手机,给顾为经发了条消息。

    她瞄了一眼睡着的母亲,坐在梳妆台的檀木圆凳前,悄悄打开一盏镜子后带着的LED化妆小灯,从抽屉中取出母亲用的粉底和眼线笔。

    她决定在出门前,要精心收拾一下自己的妆容。

    酒井胜子还在略微显得生涩的用眼胶笔画眼角的时候,手机上就有电话打来。

    她以为是还顾为经发来的消息,看了眼电话号码,眉头却轻轻皱了皱。

    “喂?小松前辈。”

    酒井胜子怕惊醒母亲,走回自己的卧室,面无表情的问道。

    “胜子,叫上阿姨一起来吃个宵夜,今天晚上安缦的酒店管家说有民俗艺人在宴会厅表演木偶戏。”

    话筒另一端传来小松太郎的邀请声,还有缅甸特色木偶戏的弦乐配音。

    “我母亲已经睡着了,她今天可能有点累。”

    “哦,那胜子你要不要来?”小松太郎语气依旧温和有礼。

    “其实我也有点累。而且正好,小松君,我之前回到酒店的时候,本来也在犹豫着要不要给你打个电话。”

    说到这里,酒井胜子像是想到了什么。

    她拿着手机走到卧室的茶几所放的礼盒边,打开包装,露出了里面的首饰。

    这是今天珍宝船上,小松太郎托自己母亲送给自己的礼物。

    一只水头极佳的翡翠镯子。

    她歪着头看着上面翡翠镯子上的价签,“镯子很好看,谢谢您……”

    “胜子你喜欢就好。”

    “……但是这份礼物有点过于贵重了,下午的时候人多,我觉得当面拒绝可能伤了前辈您的面子,所以等会儿我把钱转给您吧。”

    酒井胜子轻声说道。

    这只镯子标价极为不菲,

    但酒井夫妇对女儿的品行很放心,秉持着富养女儿的原则,给她绑定的是酒井一成教授的花旗银行签账卡的副卡。

    每个月的签单限额上限是十五万美元,还有十万美元的临时额度。

    酒井胜子日常不花什么钱,但需要的话,转个镯子钱还是小意思。

    “胜子,我们两个何必分的这么清楚呢?不过是一个小礼物而已。”电话那端小松太郎的语气非常的无奈。

    “我觉得不太合适。”酒井胜子摇了摇头。

    “礼物送的不合适?”小松太郎语气不快,却依旧保持着耐心。

    酒井胜子微微摇头。

    她是个教养很好的姑娘,不愿意驳了人家前辈的好意。

    若是往日,

    酒井小姐看在母亲的份上,可能或斟酌着用委婉一点的说辞。

    但是今天她思索了片刻,突然很想把话彻底说开。

    “礼物不合适,我们也不合适。”她坐在床上,望着床头被自己用一个精致相框装好的那张线描速写,轻声说道:“抱歉,小松前辈,我非常的抱歉,但——我不会嫁给你的。”

    随着这层窗户纸被彻底捅开,电话双方瞬间陷入了沉默。

    只能听见小松沉重的呼吸声从电话的那头传来。

    “胜子,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小松在电话那头,一个字一个字的说到。

    酒井胜子此前对长辈们对着她和小松太郎的撮合,更多的是抱着无可不可的态度。

    日式的上流社会里,一切都像是按照特定程序运行的齿轮。

    女孩长大了,总要挑个丈夫嫁掉。

    大概率是圈子内的人,两家强强联合,做大做强,再创辉煌。

    听上去像是商业公司运行逻辑,多过男孩和女孩间的结合。

    其实本来也就是如此,

    无论是茶道、美术、围棋,从德川家康统治东瀛的江户时代,大家就开始在小圈子内互相联姻,都这么干了好几百年了。

    以前这种方式被称为【家元制度】。

    由行业内小圈子内几个名门共同推举的“大家长”,如严父般的威严管理统帅这个行业,大家彼此联姻,巩固地位。

    比如东瀛今日的茶道大财团,零几年当选的这代茶道“家元”主,他所出身的家庭三千家。

    三千家从四百年前原平合战的时代,就当上茶道的大家长了,到今天依旧是行业领袖。

    甭管水平好坏,每年家主在茶道大会上烹饪的新茶,仅仅九滴茶就能卖上百万美元。

    这就是身份。

    这种行业管理机制,在战后则换了个名字,改为了某某协会,其实本质上还是老旧的一套运行思维。

    小松前辈的老爹论财力,经营着日进斗金的小松画廊,论身份是目前的书画联合会主席,实权中的实权。

    搁战国时代,地方大名见了都要扫榻相迎。

    这么想来确实真是良配,酒井太太希望让小松太郎做自己女婿也是可以理解的。

    酒井胜子没有反对过。

    小松前辈看上去蛮喜欢自己,自己对他谈不上喜欢,也没有什么非要拒绝的理由。

    至少比和那些政治华族们联姻,搞不好就要从结婚开始专门回家相夫教子。去每天专门负责经营家族的人脉往来,做个雍容得体而无趣的“公卿夫人”,要自由多了。

    酒井胜子根本就不在意小松太郎在外面那些莺莺燕燕的传闻。

    结婚后断了很好,

    不断继续在外面玩……她也随他去。

    美术圈里这种事情真的太多了,酒井胜子从小就见惯了。

    现代艺术家和摇滚歌手一般,私生活混乱根本就谈不上新闻。

    毕加索这路大师,五十岁了照样整天去包养漂亮未成年的女学生做他的情妇,还对着刚刚给他生下孩子的情人和妻子在面前扭打撕咬的场景哈哈大笑,以此自得,以此取乐。

    和这种简直应该把头像做成枪靶纸,拉去天天打靶鞭尸的大渣男行为相比,小松太郎不过勾搭几个电视台女演员的小小花心,连道德黑点都算不上,完全能算得上模范丈夫。

    因为谈不上爱,

    所以根本不在乎。

    自己给他生孩子,他给自己开画展,各取所需,很公平。

    酒井胜子早就很平静的坦然接受了这个结果,这也是无数人所向往的生活,她无法说不。

    只是现在,酒井胜子彻底的改主意了。

    她有一千个选择嫁给小松太郎的理由,可惜,唯独喜欢这种事情,却是不讲理由的。

    “我很抱歉。”酒井胜子轻声道歉。

    “为什么?”

    小松太郎的语气中带着十足的无法理解。

    “因为你无法和我一起看雨。”

    酒井胜子挂掉了电话,走出了酒店的房门。

    ……

    “杰瑞,不用给我省钱,要不要再加个蹄花汤?”

    德威校园边,一家档次不错的本地餐馆中,莫娜用餐巾沾了沾嘴角,挥手叫来服务生。

    “不,珊德努小姐,我真的已经吃的很饱了,还是让我来请客吧。”杰瑞放下银制的勺子,看着眼前跳动的烛台和玫瑰花。

    这是他特地挑选的一家本地小资情侣常去的烛光餐厅,档次不如他之前去的那家使馆区的意大利菜餐厅,胜在氛围感也很好。

    雨水、钢琴、玫瑰花,隔壁桌还有一对老外游客情侣在无声的拥吻。

    一切都很浪漫,

    遗憾的是,对面的女子学生会主席,却并没有表现出春心萌动的样子。

    珊德努小姐一直无声的对付着眼前的茶点,甚至连开口说话的次数都很少。

    “不,我坚持由我来请客,这是我们说好的。”莫娜微笑了一下,然后在Pos机的屏幕上签了字。

    “稍等,你给我们照个相吧。”

    杰瑞把手机递给一边的服务生,示意服务生来拍摄一张合影。

    莫娜有点迟疑。

    “只是纪念一下。”杰瑞耸耸肩。

    “好吧。”

    接受了人家这么重要的礼物,莫娜也不想表现的太过不近人情,她礼貌的和杰瑞合完影,就拿起自己的手包站起身。

    “今天雨下的真大,一会儿回家安全吗?要不要我叫司机来送你。”杰瑞既然展现绅士风度,就准备展现到底。

    “不用了,我在给我们家的司机打电话,他应该也来了。”

    孟买小哥正坐在餐厅街对面的一辆沃尔沃XC60里,无聊的看美女杂志。

    接到老爷家小姐的电话,立刻举着雨伞,从车里小跑了过来。

    “小姐,这家伙看上去比顾少爷阔的多啊,你们以前一起吃饭,可不会去这么好的餐厅。您最近不再跟顾少爷来往了吗?”

    孟买小哥见莫娜和一个此前没有见过的金发青年人挥手告别,在为小姐拉开车门的同时,好奇的问道。

    以前不去高级餐厅,是因为要照顾家里条件有限的顾为经的面子,今天则是向杰瑞表达感谢,意义不一样。

    莫娜脑海中转过这个念头。

    她没有心情向自家的男仆解释太多,只是皱着眉头问道:“你为什么这么说?”

    “我最近好久都没有看到顾为经少爷来家里玩了,以前你们经常在一起。”孟买小哥说。

    “对,以后他应该也不会再来我们家里。”莫娜心情看上去不太好的样子,有些烦躁的说道,“我和他没什么关系了。”

    她注意到了孟买小哥脸上闪过去短暂的遗憾神情。

    “怎么,你很喜欢顾为经吗?”莫娜眉头微皱问道。

    “哦,顾少爷经常对我笑,还有……”

    孟买小哥确实挺喜欢莫娜以前的那个小男友的。

    他印象中,顾为经是个对他这位男仆总是很有礼貌,笑起来也很温和的年轻人的。

    “……他上个月经常雇我的车去给本地的一家孤儿院送东西,每次我都能拿点劳务费。”

    孟买小哥有些不好意思,还是诚实的说道:“我能从他身上赚点钱。”

第一百七十九章 经验兑换

    和阿莱大叔商量之后,顾为经决定暂时征用了看门人的门房小屋,做为他和酒井胜子小姐的临时画室。

    露天在雨中画画,或许能在浪漫的爱情电影里看到,但肯定不现实。

    思前想后,

    除非搭棚子,否则阿莱大叔的这间房子就是最合适的选择。

    从这个门房的小窗看出去,恰好几乎能将老教堂的全景收入眼底,差不多便是卡洛尔画中的景象。

    酒井胜子还在路上,

    顾为经便与阿莱大叔一起,将窗边的桌子挪到了里屋的铁架子床旁边,然后将两个木头画架一左一右的放好。

    茉莉小姑娘在炉子边烧茶。

    而顾为经则透过窗户,望向这座古老的宗教建筑。

    雨水中它牢牢的屹立在脚下的土地上,巍然不动。

    在西方世界的很多地方,教堂都是与时间融为一体的古老建筑。

    若不留意岁月在砖石表面留下斑驳风化的痕迹,光看浅红色圆形屋顶、乳白色的建筑墙面以及嫩绿色的窗户镶边的话。

    这座孤儿院就算实际年岁比顾为经爷爷的爷爷还大,可外表竟然甚至有些时尚。

    教堂也许是世界上风格最多变,造型最繁复的建筑之一。

    因此描绘这些教堂几乎成为了油画家们表现自己精妙笔法的最好机会。

    一幅幅作品,就像是一座座检验自己伟大技艺的里程丰碑。

    欧洲近乎于任何一个以风景绘画闻名的油画名家都画过这类题材,这使得以教堂为主题的作品在美术课本上琳琅满目。

    洋葱头式的拜占庭教堂、圆形拱顶式样的罗马教堂、棱角分明,像是直插天际的竹笋的哥特式教堂、复古典雅的文艺复兴式、富丽堂皇的巴洛克式样结构……

    拉斐尔、马奈、莫奈、亨利马蒂斯、毕加索……

    观众们能轻易的在不同年代的名家作品中,看到一部完整的建筑风潮变迁和油画技法演变的历史。

    好运孤儿院原址所在的老教堂,顾为经判断应该属于十八世纪左右流行的洛可可式教堂。

    这种建筑设计,外表较为简单。

    简洁明快,纤巧娇媚,喜欢用浅色调的清新自然风格的建筑语言和富有艺术美的带有弧度的曲线。

    它最大的优点则是建造起来花费较少,比起哥特式大教堂动不动上百米高,常常要以连续多少个世纪为单位来计算的工程时间,要省时省力的多。

    不少殖民地时代的经典教堂,都是走的这种风格。

    虽然简单,

    但好运孤儿院建筑墙体上的呈现出桃心型的表面窗户上,仍然像那些欧洲的华美教堂一样,细制镶嵌了精致的彩色玻璃窗。

    不少彩色玻璃其实都已经在多年前就掉落碎裂,幸运的是,面朝着门房的正面的几扇彩色玻璃窗还大体保持着旧时的风貌。

    被彩色玻璃窗所折射渲染的像彩虹般朦胧梦幻的烛光——恰恰就是女画家卡洛尔的《雷雨天的老教堂》画面上最美丽夺目的亮点,也是最难描摹出神彩的部分。

    就算有书画鉴定术的帮助,他也仿得很困难。

    它不像是朗世宁发明新体画这种,更多的是绘画理念上的难度,纯粹是实打实的油画笔法上的难。

    这是油画临摹难度的皇冠,笔法经验需要一点点的积累,硬桥硬马的功夫,最做不得假。

    那位女画家画烛光,就像巧夺天工的老匠人,用上千片琳琅满目的翠鸟羽毛、珊瑚和玛瑙,镶嵌出一座点翠花冠一般。

    《雷雨天的老教堂》阴郁的画布表面,那抹彩虹般的色彩光泽,完全是用细致入微的笔法一点点的勾上去的。

    所谓大师级的油画技法,最显著的体现就在这里。

    别说自己创作,之前让顾为经对照的原作一笔笔的来画,都很难能画出卡洛尔本人的神意色彩。

    【当前任务:选择临摹一幅油画技法达到Lv.7大师一阶的印象派作品。】

    【1、达到临摹相似度20%以上,获得初级宝箱一枚。】

    【2、达到临摹相似度50%以上,获得中级宝箱一枚。】

    【3、达到临摹相似度90%以上,获得限定奖励:雷·诺阿-人间百态幽魂残片,该奖励只能收获一次。】

    【当前临摹最高相似度:39.1%】

    “看看今天能不能借助实景作画,跨过十个百分点,拿到中级宝箱。”他在脑海里慢慢的盘算。

    汽车引擎的声音从远处传来,黑棕相间的奔驰车从已经打开的院门中滑了进来。

    车门打开,随着带着白手套的酒店司机为客人打开后门,一位穿着暗红色裙子的窈窕姑娘,就出现在了顾为经的视野中。

    酒井胜子从司机手中接过雨伞,站在院子里稍稍驻足,凝神打量着眼前的孤儿院。

    说来也是难以置信,

    她为了这座老教堂写了一篇论文,也曾经临摹了接近十幅卡洛尔的原作,但这还是女孩初次来到实地。

    此时暴雨如注,雷鸣不止,

    酒井胜子却觉得像是在和一个相识多年的老朋友久别重逢般的平静。

    “胜子,在这里。”

    顾为经提着一盏瓦斯煤气灯,从门房里跑了出来,站在屋檐下对着酒井胜子挥手示意。

    女孩转过头,脸上绽放出一个微笑,小步向顾为经跑了过去。

    随着她的靠近,顾为经有些惊叹今天晚上的酒井胜子,看上去显得格外的漂亮。

    对方没穿往日里的带衬衫和深色外套的保守校服,而是换了一套能凸显身材的红色的小裙子。

    她也没有穿长袜,丰润的长腿就露在外面。

    酒井胜子应该还少见的化了点妆。

    和蔻蔻比起来,酒井小姐的化妆技术似乎还略显生涩,反而更能显得女孩的天生丽质。

    她的两腮软软的,深色的眼影突出了本就美丽的的五官的层次感。

    瓦斯灯的光线为她铺上了一层暖色的光。

    这让酒井胜子在看上去又清纯又性感,像是突然从邻家女学生妹子长大了,多了些成熟女人的妩媚。

    因为跑动,

    胜子脸色有点潮红,反衬着肌肤白皙如玉。

    “今天的天气真好,顾君。”

    酒井胜子走上门房的小台阶,轻轻拉了拉顾为经的袖子,在对方耳边轻声说道,语气中带着微微的雀跃,似是第一次从金丝笼子中飞出来的小云雀。

    “天气真好?”

    顾为经看着天上乌云低的像是盖在教堂尖塔上方的天色,微笑的调侃道。

    酒井小姐低下了头,面颊一下子就更红了。

    话刚刚说出口,

    酒井胜子就觉得自己真的好笨拙,竟然说出了这么难以理解的话来。出发前和小松太郎的那一通电话,让酒井胜子心中充满了放下负担的轻快感。

    她现在很开心,眸子清亮,有千言万语想要说。

    酒井胜子本想说今天真是个临摹油画的好时候,想说这是我第一次偷偷从大人眼皮子底下跑出来,想说我很开心和您一起临摹,想说女画家卡洛尔前辈当年应该就是在这样的天气里,完成的那幅《雷雨天的老教堂》……

    见到顾为经的面,无数话汇聚到唇边,就鬼使神差的变成了一句,今天的天气真好。

    她自己都觉得听起来蠢蠢的。

    “呃……”酒井胜子想要解释一下。

    “你说的没错,今天的天气真好。”顾为经突然笑了笑,看着酒井胜子的眼睛,又抬头望着天上的刚刚划过的闪电,重复了一句,“确实很好。”

    酒井胜子突然觉得自己不必再解释了。

    所以女孩又抿住了嘴唇,只是站在原地笑。

    “顾君,我们开始动笔吧。”

    酒井胜子走入了阿莱大叔的门房小屋,看见窗台上摆放着的两块透明的亚克力板调色盘,再次会心的一笑。

    房间内并没有摆放《雷雨天的老教堂》的原迹。

    孤儿院没有存放这么珍贵艺术品的条件,对于酒井胜子和顾为经两个已经临摹过多幅原画的人来说,不算太碍事。

    卡洛尔女士的原画,已经铭刻在他们的脑中了。

    而且,也不需要过于依赖原作,在卡洛尔绘画的现场原址临摹最大的优点就是,活的画作就真实的存在身前。

    只要透过门房小窗看向窗外的雨夜,就是一幅真实的流动的雷雨天的老教堂。

    “稍等,茉莉?”

    顾为经朝着屋里喊。

    蓝裙子的小姑娘端着两个黑色的小茶碗,从里屋的炉子边跑了过来。

    茉莉将一个茶碗放在顾为经旁边,睁着一对乌溜溜的眸子,带着三分向往,七分自卑的看着一边的酒井胜子。

    小姑娘有限的人生中,只见过孤儿院里的脏娃娃和偶尔来这里进行志愿服务的义工。

    她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高贵优雅而又漂亮的大姐姐。

    茉莉已经到了隐约知道美的年纪了。

    美丽有一种天人逼人的光环。

    就像丑小鸭遇上了白天鹅,尽管酒井胜子属于气质很温婉的那种女孩子,茉莉还是被对方反衬的像是块渺小的黑煤球,自卑的抬不起头来。

    “碗烫过了……”

    茉莉见酒井胜子落在孤儿院旧茶碗边沿的缺口上,更是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右手使劲的在裙子上蹭了蹭,才小心的把茶碗递给了对方。

    “干净的,姐姐,不脏的……”

    “谢谢。”

    酒井胜子温柔的对小姑娘笑笑,接过茶碗,把它放在窗边。

    “姐姐你好美啊,我将来要能有您一半,不,三分之一漂亮就好了。”见到酒井胜子并非高冷的不可接近,茉莉胆子大了一点,羡慕的说。

    “你也有一双很美的眼睛,我很羡慕。”

    酒井胜子摸了摸茉莉的头发,轻声鼓励道。

    茉莉的脸竟然一下就红了,羞答答低头的就想要跑开,却被顾为经拉住了。

    “茉莉,记得我之前告诉过伱的嘛,从左往右数第二扇窗户,如果你够不着的话,叫阿来大叔帮你。”

    顾为经递过一把雨伞,在茉莉小姑娘身边耳语了几句。

    小女孩点了点头,拿起雨伞,就消失在了夜色中。

    大约几分钟后,

    一盏烛台所发出的跳动的微光,就在教堂中缓缓亮了起来。

    雨夜中跳动的烛火,带着宗教仪式般的肃穆,一如当年女画家卡洛尔的场景。

    “我们现在开始吧。”

    顾为经将松节油和亚麻油开始以1:1的比例混合,开始稀释颜料。

    雨水始终没有停下或者变小的意思,瓦斯灯的光线带着有暖意的温度,照在狭小门房充当的画室里。

    青年男女挨在一起,他们两个人手臂上的皮肤偶尔会互相触碰挨碰一下,带着彼此的体温,却没有人开口说话。

    两个人都在享受着很有默契的安静,彼此专心对着记忆临摹。

    顾为经轻轻将一点点象牙黑和温莎紫用刮刀在亚克力板上混合,举在额头前。

    他发现自己并不需要把透明的调色盘放在画板的背景上,去把握颜色的浓淡。

    此时窗户外的真实世界,就像是一块生动的画布,顾为经甚至可以完全隔着这块小小的塑料片,尝试着将调配出的颜料,和真实的色彩相互印照与交融。

    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顾为经反而慢慢的开始变的困惑,本来流畅的用笔也略微迟疑了下来。

    印象派是捕捉光的美学,

    将瞬息万变的光色捕捉凝固在,是印象派画家永恒艺术的追求。

    这种光线通常指的是阳光。所以,有一段时间,印象派甚至又被称为是阳光画派。

    卡洛尔反其道而行之,用迷幻而绚烂的笔法,绘制了一幅雷雨天的景象。

    但是万变不离其宗,

    这幅画的灵魂仍然是光线,烛光和天边流淌的闪电混和,似是被琥珀封印住的绚丽极光。

    对着原迹临摹的时候,顾为经还不觉得什么。

    可此时,

    他却明显的感到了一种缺失。

    顾为经用指尖轻轻的敲着亚克力板调色盘,思索着,迟疑着,像是在做出某种决定。

    冥冥中的第六感告诉他,如果想要拿到系统奖励的中级宝箱,这么画下去——还不够。

    顾为经重新打开虚拟面板,找到慈善财富兑换面板。

    【经验兑换面板:】

    【当前可分配自由经验值:3105】

第一百八十章 技法突破

    随着陈老板帮自己拿到批文,钱转到孤儿院的账上,现代化改造施工提上日程之后。

    顾为经几日前就已经收到系统经验值到帐的提示。

    足足接近3000点的自由经验点,让他充满了穷人乍富的满足感。

    他这段时间暂时没有太着急把经验值点出来。

    一来,顾为经日常还需要留一点经验值用来使用书画鉴定术。

    二来,他其实还没想好应该怎么分配这笔经验值。

    三千多点自由经验值说少不少,说多也不多,真要随便规划一下,也就剩不了什么了。

    虚拟面板中,几个可行的选择中,最先被顾为经排除的,是给【杂项·百艺树】浇灌。

    这颗能够结出杂项绘画技能的百艺树,就似神话中可以掉落金银财宝的摇财树般珍贵。

    对美术生来说,“传奇级”的绘画技能可能比真金白银还要更有价值。

    遗憾的是,它同样是个吞噬经验的无底洞。

    浇灌一次就要上千点经验值,还仅仅只是有“概率”长出新的分支。

    他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3000点经验值,浇三次就没了,收获并不确定,很有可能竹篮打水一场空。

    顾为经暂时还玩不起这颗树苗。

    剩下的就是绘画面板。

    在绘画五大项之中,顾为经如今最需要用到的就是中国画、素描、油画三项。

    他的中国画相对较弱,素描则是绘画领域中和其他绘画种类百搭的根基,而油画技法有初级宝箱的滋润,职业一阶的经验条已经填满了大半。

    若是倾斜给油画,应该就能直接突破到职业二阶了。

    正是因为选择看上去都不错很多,所以顾为经反而有些犹豫。

    “怎么了?”

    酒井胜子感受到了身边人的停顿,侧过头,稍微活动了一下手腕,轻笑的问道:“你觉得累了?”

    女孩微微伸了个懒腰。

    为了要从窗户中找到合适角度观察孤儿院,同时门房小屋原本空间就有限,他们在临摹的时候,都必须要挨在一起使用站姿来画画。

    从开始临摹到现在,已经过去不少的时间。

    酒井胜子今天上午去了海滩游泳,中午和晚上又陪着酒井太太在血拼翡翠,可画到现在,她却精神很好,一点也没就觉得疲惫。

    默契、温馨、愉快,还有些许的甜蜜,

    酒井一成教授在名古屋、东京、摩纳哥和法国南部的普罗旺斯,都有景色优美的地产与灯火明亮的专业工作室。

    那些胜子曾经习以为常的大画室中,光是购置的为了模拟各种自然光线的补光灯组照明系统,就价值十数万美元。

    可她都觉得没有这间只有两盏瓦斯灯照明的简陋小屋,合她的心意。

    这简直是酒井胜子经历过的最快乐的画画过程,她都有点希望这张画的篇幅要更大一点,让时光凝固在这一刻,永远也不要结束。

    “光?”顾为经轻声说,“光不够有神。”

    “你指的是烛光吧。”

    酒井胜子不愧是绘画天才,她的临摹速度要比这段时间在系统帮助下水平突飞猛进的顾为经,还要略微再快一点。

    顾为经的画布上刚刚画完底色和远景天空,她已经画到了教堂的主体细节。

    她稍微思索了片刻,就知道顾为经话中的含义。

    她将画笔插进一边清洗用的媒介剂水筒中,从顾为经手中接过对方的调色板,举到额头前透过光滑的塑料板看着外面的天色,又看看自己面前的画布。

    “其实挺不错的……”

    酒井胜子将瓦斯灯的火焰拧到最亮,稍微往自己的身前挪动了一下,在火光中比较着顾为经和自己的颜料。

    做为没有条件下的应急照明,

    比起可以轻易达到上千流明亮度的冷光手电筒或者白炽灯,瓦斯灯的照明能力较弱,但色温偏暖,更加贴合日常的自然光线。

    所以画布在瓦斯灯下的观感和在阳光下的观感近似,画出来的画面不容易偏色。

    “我来帮你看看,可以么?”酒井胜子歪了歪头。

    在征得顾为经同意后,她拿着自己的油画刀沾了点珍珠白在调色板上稍微涂抹了片刻,又用干净的小笔刷在画板上刮了刮,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我配置的话,颜色要更亮一些,可能稀释剂中亚麻油加的更多,但……没有本质差别……这其实已经调的很准了。”

    胜子小姐无奈的摇头。

    “仅仅的准是不够的。”顾为经也摇头。

    “我明白的,我很懂顾君的意思,只是烛光本身就很难画,彩色玻璃更难画,这两个加在一起,形成的连绵彩光,把握起来太难了,不怪您的,这不光是把握颜料的问题。”酒井胜子说道。

    她画油画的经验要比顾为经稍微多一点,就算对光线的把握要更准,同样也没有点石成金的魔力。

    彩色玻璃曾在中世纪时期,被誉为神国的艺术,就是因为它的多变而不可琢磨。

    12世纪,法国国王决定建造著名的圣德尼大教堂作为朝拜和祾寝安放之地,当时的院长苏热决定要让建筑内部充斥着天国的光辉,用以提升个人和天神的精神链接,使凡人走在建筑内部就像是走在了上帝的国度之中。

    历史上第一次,

    大面积的彩色玻璃被使用在了建筑之中,圣德尼大教堂也成为了建筑史上里程碑式的代表作,至今仍然是法式建筑华美复杂的代名词。

    作为分隔人类和天国神域的媒介,

    就算那些经验丰富的大牛画家们,在面对彩色玻璃窗的时候,动笔前都要再三斟酌的。

    它并不是像很多人以为的是一整块大玻璃被直接制造出来,而是在生产的时候,在熔炉中添加了锰、钴这两类金属盐,玻璃会慢慢的变形,改变透光度,最后形成不同颜色的半透明小玻璃。

    工匠再把这些小玻璃根据需要,切成成百上千个指节或者婴儿手掌大小的玻璃块,接着用熔铅沾在一起,在窗楞上拼接成图案。

    甚至还诞生了专门的彩色玻璃画师这个门类。十九世纪以笔法空灵闻名的大油画家乔治·鲁奥就是做玻璃画学徒出身的。

    酒井胜子望着不远处孤儿院老教堂上的窗户,轻轻把额角的发丝顺到脑后,神色有些遗憾。

    她知道,以他们如今的技法,是没有可能把这些颜色准确的表达出来的。

    世界上没有两片一样的羽毛,也没有两扇一样的彩色玻璃窗。

    数百块不同的玻璃就像数百种不同的颜料色彩。因为早期玻璃生产工艺有限,以及生产批次熔炉不同的缘故,每一块小玻璃都或许是独一无二的。

    可能两块紧挨着的玻璃都是翠绿色或者绯红色,看起来差不多,但透光度依然会有极其细微的改变。

    “这里的烛光,其实我也没画好,真是可惜了这样的景色。”酒井胜子看着自己的画布,不知道是在安慰顾为经,还是在安慰自己。

    烛光更加大了绘画的难度。

    蜡烛不是一种稳定的投射光源。

    它的火苗会跳跃,闪烁,忽大忽小,飘忽不定。

    与彩色玻璃组合起来,画师想要准确的临摹出它的色泽,就像要在马路边投掷一枚苹果准确的穿过飞驰的汽车上杂技团小丑在空中抛出的花环。

    如此复杂缤纷的色彩,放到画布上,甚至还没有半个手掌大,简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她也在处理这个部分的色彩时,花了很多的心思。

    结果完成后的效果……不能说画的糟糕,可也只能算差强人意。

    眼前的画布上,酒井胜子用极薄极细的笔法色彩,一点点的染出了蜡烛的光泽,看上去已经足够飘忽轻盈了。

    却欠了一分灵动。

    它是画,却不是火焰。

    绘画的追求是在二维的平面上,画出三维的观感,讲出四维的故事。

    普通优秀画家的画只是画,一流大师的画则致力于靠着焦点变化和视觉比例,在观众眼中营造出真实存在的空间。

    而真正顶尖大牛宗师的作品,则是一场流动的盛宴。

    在娱乐匮乏的古典时期,上流社会的男女贵族们看画展和雕塑,就像是今天的年轻人看电影一样。

    最受追捧的作品永远是有时间感的作品,它是会“动”的,会向你讲故事。

    看《八十七神仙图》像是参加了一场飘渺仙宫的众仙聚会,看《富春山居图》则像迈入了水沙青峰间,游山玩水。看《海中的升起的维纳斯》像是看到了一场美神的歌舞,看《哀悼基督》像是见证了一场宗教启蒙洗礼……

    酒井胜子看着画布上自己绘制的烛光,遗憾的叹气。

    她自己的技艺仍然停留在“于纸上临摹”这个部分,这幅画依然是二维的。

    画的只是很像,那点烛光还不够立体,无论离眼前的真实世界,还是女画家卡洛尔灵动的感觉,都有很大的差距。

    更谈不上,让前辈大师的灵魂,从她的活过来。

    酒井胜子望着身边的顾为经一直在盯着画布,一动不动,有些担心。

    “顾君,别太强迫自己,损耗了精神。”她认为顾为经似乎有些过于着急了,所以柔声劝说道。

    画家是很容易钻牛角尖的职业,印象派更是职业病的高发区。

    雷诺阿、莫奈、德加、梵高……这一票人都在揣摩光线时,都先后出现了精神问题的症状。

    跳河、焦虑、自残,只是症状轻重的区别。

    “嘿,别再想了,我们可以经常来一起画画,你很年轻,我也很年轻,或许几个月,或许一两年,总有一天我们能够画出想要的效果的。”

    酒井胜子从身后伸出手,轻轻捂住顾为经的双眼,轻声说道。

    只是可惜,随着这家好运孤儿院的改建,今天这么好的临摹条件,可能就很难再现了。

    对此,胜子小姐也很遗憾。

    顾为经却挣开了酒井胜子的手掌。

    他看了看雨夜,望着眼前的画布,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用轻而坚定的声音说道:“我还是想试一试。”

    【确定为油画技法,分配2863点经验值?】

    他轻轻的在虚拟面板中分配自己的自由经验值,倾斜到油画之上。

    随着他点击确定,原本还有一小半空缺的经验槽瞬间填满,下一刻,顾为经就听到了系统的提示音。

    【您的油画技法等级已经提升!】

    【当前等级:Lv.5职业画家·二阶(1/10000)】

    获得系统后,

    顾为经从来没有过在短时间内,为自己分配这么多的经验值。

    说是老僧传功,醍醐灌顶也许有些夸张,称一句豁然开朗,几乎毫无水分。

    不像是知识卡片那种海量信息和知识涌入脑海的冲击感。

    画布还是画布,画笔还是那支画笔。

    可他几乎是立刻就感受到,自己变得不同了。

    接近三千点经验值的增加,足以让量变引起质变。一张耗费大量时间和心力的油画,往往也只能带来几十点经验值的提高。

    人又不机器,不可能24小时的都耗费在画油画上。

    正常来说,一位美术生就算用更方便些的丙烯,能保持一周画一张完整油画的频率就已经蛮卷的了,可能只有集训周才有这个效率。

    东亚的美术生们,每次为了联考或者某些艺术竞赛而进行的专业集训,几乎都能让学生们脱层皮,放慢节奏欧洲搞不好都会有未成年人保护组跳出来指责虐待儿童了。

    他们还要花大量的时间在速写和其他专业课上,日常就算一个月画一张也不出奇。

    也就是说,如果没有系统的帮助,三千点经验值可能是普通人数年乃至十来年的努力才能换来的突破。

    这还得是你天赋和悟性不错,又够努力的情况下。

    大多数人可能终其一生都触摸不到职业二阶的水准线。比如他爷爷顾童祥,比如德威的美术教师们。

    甚至连酒井胜子小姐,如今都离职业二阶的地步,还有一点点的距离。

    世界上又有几个人,能像酒井胜子这样幸运到,从小就有顶级名师贴身指导呢?

    顾为经最显著感受到的,就是自己用笔控制力的提升。

第一百八十一章 线条渲染

    顾为经从笔筒中拿了干净的画笔,在画架上隔着半厘米左右的距离凌空虚点,又轻轻用笔刷在画布没有颜料的地方轻擦,模拟着画画时的用笔感受。

    “精细了许多。”

    控笔的精细程度,就是画家绘画能力的基石。

    从油画绘制的角度来看,作品上的一切图像,都是由成百上千的笔墨线条、色块与色点组成的。

    所有繁杂的技法和巧妙的构思,都需要从手中一根画笔上表现出来。

    画家对手中画笔的控制力越强,下笔越准,越精细。通常来说,最后的画面也就越真实。

    就算不拘小节的野兽派,

    笔法可以散,不能乱。

    可以粗豪,不可以失控。

    再先锋的艺术,无论表现的线条多么的抽象、狂野,让观众多么难以理解。只要画家仍然想要表达什么东西,用笔就一定要受控的。如何跳脱、剑走偏锋也不可以离开这个框架原则。

    跳出去了,就不是绘画,而是小孩子的涂鸦。

    客观上,不受控乱画胡画的美术作品……其实也存在,甚至有些还很昂贵。

    艺术市场鱼龙混杂,每个人的审美需求也不一样,但非说一定要把这种作品归类到艺术的门类,也是行为艺术、空间艺术而非绘画艺术。

    连笔都用不好的画家,根本没有谈艺术性的资格。

    德威的素描教授瓦特尔,在提高班上让同学们用素描铅笔画小格子,就是训练的用笔的控制能力。

    毛笔、油画笔这些软笔想要下笔足够精准,画的分毫不差,无疑要比铅笔、碳棒等硬笔困难不少。

    画笔是画家手臂和意识的延伸,理论上是这么说。

    其实画师们中,能把指尖旋转的小巧铅笔,玩的如臂使指的人就已经很不错了。

    而用软绵绵又有弹性的猪鬃、貂毛、羊毛、松鼠毛、黄鼠狼毛……等攒成的软笔,在大多数学生手中,就像是“假肢”般,有着一层难以消磨的隔阂感,无法精准的控制。

    类比到古代的战场上,

    想要将别人头上顶着的一只苹果劈作两半,用匕首这类轻盈的小武器和欧式双手重剑这样大开大合的重兵器,要求的熟练度肯定是不同的。

    宋代以后,东夏的国画大师们往往都是软笔书法大师,道理都是相通的。

    顾为经却觉得,

    如果让现在达到职业二阶水准的他,改用小号油画笔玩画小格子的游戏。

    与蒙德里安这般高手,在作品中每根油画线条都能有半毫米级精度的病态控制力比较,仍然有很长的路要走。

    可画的大差不差,还是不难的。

    放在眼前临摹《雷雨天的老教堂》的场景中,经验值的大幅度提高,给顾为经带来的最显著的改变,就是他可以表现出一些本来画不出来的线条了。

    老教堂跳动的烛光火焰,在顾为经的脑海中,被分解成了成百上千份流动的线条。

    只有将这些色线尽可能多的在纸面上用笔表达出来,才能还原出彩色的烛火灵动绚丽的光线。

    没有笔触功力支撑,颜料就是死物。这就是为什么,顾为经和酒井小姐说,仅仅是颜料调的准是不够的。

    烛光跃动的线条明明就充斥在眼前,其中的大部分,却都是原来的自己无法捉住的,这种感觉非常让人丧气。

    脑子知晓原理,与能不能在画出来完全是两码事。

    达芬奇小朋友花了一年时间才画出线条光滑鸡蛋的故事,真假存疑。

    现实世界中太多的普通人,却真的徒手画个圆还画的千奇百怪,坑坑洼洼。

    想要画烛火,比鸡蛋难了何止一个量级。

    往简单画很容易。

    随便用两根最简单的线条在蜡烛上拼成一个倒着的桃心,只要你不担心被笑掉大牙,这也叫烛火。

    想要画的足够真实,则永远只有不断对自己的极限发起挑战一条路。

    顾为经原本只能将脑海中那些线条,挑捡些容易好画的,表现个十之一二,再多就会像凌乱的毛线头般缠成一团。

    现在的他,

    却有把握用手中的笔刷,在纸面上复现还原出百分之五十的线条,甚至更多。

    顾为经笔尖沾着颜料,手腕轻轻一抖,一条像是羚羊挂角般玄妙而灵动的漂亮线条,就出现在了画布之上。

    他的信心大增。

    “别跑,我抓住你了!”

    顾为经再看了一眼窗外的雨夜,对着脑海中那些像顽皮的小精灵般难以捕捉的线条高兴的自语,脸上露出手拿猎枪的老猎户般的笑容。

    他相信,只要把这些线条捉住,原本以前临摹时画的很“单薄”烛火,立刻就能变得丰满立体了起来。

    “顾君平时为人处事比纲昌成熟多了,偶尔也会露出这样小孩子般执着较真的一面,可爱。”

    酒井胜子听见了顾为经的自语,莞尔一笑。

    她即使没太听明白顾为经到底抓到了什么,还是心中稍稍松了一口气。

    画家最伤神的就是对着景物在那里枯坐冥想。

    越想越烦心,越想越伤神,最后情绪上来了给别人脑袋来上一枪,或者对自己脑袋来上一枪的,酒井胜子都听说过。

    动笔了反而好些。

    无论顾为经抱着什么样的打算,只要开始画了,画着画着就会意识到自己的问题,也就不会钻牛角尖了。

    “失败了,撞了南墙,也就回头了。”酒井胜子笑笑。

    面对顾为经想要抓住机会,临摹出女画家卡洛尔作品神意的举动。

    也许有些人会觉得这家伙愚蠢的不知道天高地厚,酒井胜子则只是认为身边的男生很有趣。

    想要在艺术舞台做出超出常人的成绩,没有点野心怎么能行。

    就算是傻,也傻的可爱。

    稍稍的失败,其实有助于对方的成长。

    酒井胜子她是见过世界之大的人,但顾为经不是。

    小地方的野生天才,因为在同龄人中完全遇不到和自己水平相近的人,很容易过于相信自己的能力。

    将来去了巴黎,去了佛罗伦萨、圣彼得堡、WYN……在最顶级的美术学院和艺术环境中,身边同样都是来自世界各地最优秀的同学,一下子发现自己突然变的平庸了。

    巨大的心理落差就会让人觉得颓丧,失去了斗志。

    美术史上不少小镇伤仲永,就是这样诞生的。这个问题甚至困扰了整整一代优秀的非洲画家。平时多碰几次壁,只要能快速的调整心态,反而对将来的发展有好处。

    想到这里,

    酒井胜子自己都不太着急动笔了,她准备等顾为经尝试失败后,再和对方一起分析分析问题。

    不是酒井小姐对顾为经的水平没有信心,而是她知道卡洛尔这位女前辈的笔法功力有多强。

    还是那句话,

    若非她的用笔技法强的可怕,也不可能让本来只是在傍晚闲逛的酒井大叔,一眼就在书画地摊上看出那幅脏兮兮遍布灰尘的《雷雨天的老教堂》,它的与众不同来。

    哪怕顾为经看上去信心满满的样子,胜子小姐也不看好。

    突然之间,大彻大悟,技法有质的飞跃的故事,在绘画圈并不少见。

    几乎在毕加索、莫奈等名家传记中,都能看到相似的描写,这种骤然明悟般的感觉,酒井胜子也曾经有过一次。

    然而,整体上来说,顿悟什么的仍然是极小概率的事件。

    酒井胜子不会天真的认为,顾为经这么巧合的正好碰上了。

    绝大多数时候,美术生们所以为的顿悟,只是井底的青蛙轻轻往光滑井壁上跳了一下而已,很快就会发现,他们又徒劳的落回井底。

    酒井胜子看见顾为经从冷色调到暖色调,在调色盘上依次配出彩虹一般交错的颜料,每种颜料小小的一摊,手中还抓着两根画笔。

    酒井胜子顿时便猜到了,对方希望用细腻的笔法来表达出光线混色的效果。

    所以她主动开口:“我来帮你洗笔吧?你安心画画。”

    “谢谢,我只要用小号画笔,一号或者二号的。”

    顾为经点点头,并没有拒绝酒井胜子的好意。

    油画与毛笔和水粉不同,膏性颜料的附着力比较强,洗起来也稍微有些困难。如果有笔刷毛丝间有未洗净的颜料,就可能会污染画面。

    为了画画时方便,在表达色彩混合的时候,经常一种主要颜色就要用一根画笔,换颜色直接换画笔,最后再一起洗笔。

    他们本来就是一个人的画具两个人在用,画笔虽然不少,但是笔峰足够细小的小号画笔,总共就只有四根。

    再粗些的画笔,画小线条就会有张飞绣花的不协调感。

    这里的烛光颜色多变,画笔一次性使用肯定不够用,有酒井胜子帮忙洗笔打下手,自己方便很多。

    “你想用最小号的画笔的线条,来一点点的渲染色彩过度?”酒井胜子点头鼓励道:“嗯,想法还是不错的。”

    类似点彩画法,用细小渐变线条的细腻笔法,表达出暗部和亮部的微妙变化。

    这种方式,酒井胜子也想过。

    人家女画家卡洛尔就是这么画的。

    不过酒井胜子觉得自己的能力达不到,所以就没有特意改用极细的笔刷。

    画不出来,就是画不出来。

    这不是你换笔勤快一点,颜料配的多一点,就能解决的。

    要是文具多,就能解决用笔经验的问题,那么只要多买笔,人人都是艺术家。

    夸张些的美术生身边摆两三沓好几十杆画笔,作画时右手拿一根,左手夹三根的都有,看上去像是卖笔的似的。

    该画成什么样,还不是画成什么样。

    如果功力达不到,一味追求线条的极致精细,画面就会显得凌乱。

    酒井胜子不愿意打击顾为经的自信心,所以没有把她的想法说出来,反而在一边出谋划策。

    “其实如果单纯想要表达细腻的线条,用榛形油画笔,效果更好,可惜我们没有准备。”

    油画笔分为榛形(尖头),平头和扇形三种主要的画笔分类。

    中世纪蛋彩画画家,和文艺复兴时期写实派油画家们基本上用的都是榛形的油画笔,印象派画家则偏爱用平头的油画笔。

    扇形或者成倾斜四边形笔头的油画笔,则是现代才出现的油画笔种类。

    榛形油画笔因为笔头较尖,是表达细腻线条的最好工具,

    这间由门房小屋改建的临时画室较为简陋,酒井胜子他们用的都是平头油画笔,并不是很方便处理小线条。

    “下次,我给你……”

    酒井胜子拿着洗笔筒,靠在窗台上,倾斜着脸颊望着顾为经画画,随口闲谈的声音突然顿住了。

    她猛的屏住呼吸,丁香色的瞳孔一眨不眨着凝视着顾为经身前的画布。

    胜子小姐注意道顾为经的用笔非常优雅、流畅,线条处处传达着飘逸的感觉。

    平头画笔本就容易出现粗细不均的笔触。

    顾为经手中的更是最小巧的画笔,一号油画笔笔间处的出锋只有大约四毫米宽,差不多和一根最小号的棉签棒粗细,用笔只要有任何不稳定,线条也就毁了。

    酒井胜子发现,

    顾为经从始至终,胳膊都没有一丝丝的颤抖,手腕稳的就像是机械臂一样,动作则很大胆,线条灵动不呆滞。

    火焰流动,缥缈无形,光彩绚丽。

    而他的线条,就是用有形来刻画无形。

    一条线、两条线、十条线……

    酒井小姐越看越仔细,越看越认真。

    单论这些线条每一个她都觉得自己可以画出来。

    可组合在一起,要是完全不出错,就难了。

    顾为经能做到,自然不是单纯的运气好能够解释的通的。

    “笔?”

    酒井小姐吓了一跳,这才发现顾为经要换下一种颜色了,急忙将手中洗好的干净画笔递了过去,把他刚刚用完的画笔泡入笔筒。

    她就这么默默的看着顾为经画画,注视着奇迹在她的眼前发生。

    随着顾为经的用笔,

    火光一点点在空白的画布开始缓缓的燃烧,似是细碎的彩色萤火虫在画布上汇聚成一个奇妙的螺旋。

    深邃又神秘,就像记忆中卡洛尔的样子。

    酒井胜子需要慢慢的捂住嘴巴,才能从她起伏的胸膛中,将那声不可思议的喜悦惊呼压抑下去。

第一百八十二章 牵手

    顾为经不知道此时酒井小姐心中有多么的惊讶,他正在一种沉浸式的作画状态中。

    心中只有窗外的景色,身前的画板,以及手中的画笔。

    顾为经笔法如飞,

    没有了原作放在眼前作为参考,门房小屋窗户看向建筑的角度和卡洛尔取景时的视角有轻微的不同。

    再加上一百五十年的时光流逝,让老教堂表面石料风化和光泽度也产生了细微的变化。

    非要拿尺子和半圆仪一点点的量的话,顾为经这次的老教堂造型和卡洛尔的老教堂造型,还是有些许不一样的地方。

    若是单纯用——与原作连个线条和色点位置都不能差,一比一的复制。

    这个条件为相似度的标准,来进行判断。

    这幅作品,甚至可能没有当初在顾氏书画廊里,他用投影仪把《老教堂》照射在自己的画架上,再用铅笔小心的描下来的造型准确。

    但是美术临摹所追求的还原,从来就不是要求临摹者如打印机般把原作完全复制下来。

    是笔法的一致与灵魂的契合。

    顾为经如今的这张画,笔触表现力和色彩丰润的程度,比曾经高了不知道多少。

    经验值所带来的提高,

    不仅仅能用在表现烛光之上,在表现教堂的建筑结构,墙体的色彩和阴影上,也有明显的进步。

    生平第一次的,

    顾为经感受到了卡洛尔的《雷雨天的老教堂》的画面从他的心底涌了出来,各种颜料在笔尖肆意流淌,与亚麻纤维编织而成的画布缠绵在一起。

    感觉是如此的清晰和真实。

    他往日只是邯郸学步似的笨拙的模仿。

    自己现在做的,却是用心将原画从灵魂中“印”出来。

    这是本质的不同。

    三千经验值如瀑布般的倾斜浇灌,让顾为经终于迈过了【形似】和【神似】之间无形的门槛,冥冥中似能查觉到女画家自遥远的时光外传来的注视。

    顾为经稍微修饰了几笔雷雨天的乌云和闪电,在教堂表面白色的砖石结构上的反射效果,完善细节直到临摹完成。

    虚拟面板上便传来提示。

    【当前临摹画作——《雷雨天的老教堂》已经完成!】

    他听到了系统的声音。

    【本次临摹相似度:59.6%,您已经获得系统中级宝箱一枚!】

    顾为经轻轻用手腕擦掉额头的浅汗。

    他没有着急查看宝箱。

    和女画家前辈的精神共鸣,让他停笔后如同梦游,神色有片刻的恍惚。

    顾为经轻轻将手中的画笔交给一边怔怔不出声的酒井胜子,自己则走出门房小屋。

    稍稍犹豫后,他就迈步进入院子中的雨中。

    像是走入了自己画的景色里。

    雨水并不冰冷,只是微微有些凉,黑夜遮去了远方的现代化工厂的烟囱,好运孤儿院就似是凝固在画卷中时间孤岛,是一场来自漫长的十九世纪还没有醒来的迷梦。

    顾为经轻轻蹲下身,用手指触摸被雨水淋湿的土地,对着那位好像在自己画短暂活过来的幽魂打了声招呼。

    “你好,卡洛尔小姐。”

    “你好,后世的小画家。”黑暗中有轻冷的女声回应了顾为经的招呼。

    顾为经从恍惚中醒来,

    不是幻觉,他竟然真的听见了有人回应了。

    他惊讶的回头,发现是酒井胜子举着雨伞走到顾为经的身边。

    女孩俏皮的微笑,歪着头说道:“我看到了奇迹的诞生,我想卡洛尔前辈也一定看到了,所以就替她回答你了。”

    酒井胜子倾斜雨伞,为顾为经挡住了头顶而下的雨水,眼神中似是惊艳、似是崇敬、似是爱意。

    ……

    “胜子真的是长大了。”

    此时的酒井太太,可就没有什么好心情可言了。

    相反,

    她就像任何一个发现自己的贴心小棉袄被别的混蛋穿走的母亲般,带着几分狂躁,几分无力。

    酒井太太默默的坐在酒店的沙发上,身边的茶几上放着一瓶酒店橱柜里的白葡萄酒。

    白葡萄酒的瓶子被打开了,电视机里也随便在放着什么新闻节目。

    酒井太太没有心思喝酒,更没心思看电视。

    金发太太只是双手捧着高脚杯,鼻子轻嗅着酒液,用乙醇和香草醛的味道和电视机里的声音,转移注意力。

    只有这样才能压制住,酒井夫人心里不停冒出的,想要冲出去把胜子抓回来的冲动。

    她焦虑的就像是电视剧里为孩子的教育问题而发愁的绝望主妇。

    酒井太太睡眠没有那么深。

    在酒井胜子在客厅中悉悉索索像是个小仓鼠一样画妆的时候,她就已经睁开了眼睛。

    酒井太太却强忍着喝斥质问女儿的冲动,看着酒井胜子消失在酒店门口,几次张开嘴,终究什么话也没有说。

    酒井太太不是那种非要把女儿看的像是囚徒作牢般的家长。

    她对胜子的约束,只是希望自己的女儿能拥有最好的人生。

    她了解自己的女儿。

    对于胜子这种一直很乖很温婉的小孩,真的拿定主意下定了决心,反而更难拉回来。

    翘家出去玩这种事情,越是管教,越是叛逆。

    她要敢把胜子锁在房间里,胜子就敢从外面阳台的窗户上逃跑。

    真的看住了又怎么样?

    胜子已经快要成年了,

    她能防得住一次两次,防不住三次四次。

    就算酒井太太真的24小时跟在胜子的身边,管住了女儿的双脚,对方也一定不会快乐的。

    到时候吵来吵去,母女感情还容易出现问题。

    何必呢?

    酒井太太也年轻过,也是从小姑娘时代过来的人。

    小时候,

    父母就是你的全部世界,可总有一天,你的乖女儿会喜欢上别的男孩,自己这个母亲不再是她最亲密的人。

    她不再听你的话,会为了那个混蛋小子而出神,牵挂他,为他开心,也为他落泪。

    他会轻易的取代你在自己宝贝女儿心中的地位。

    尤其是青春的少女第一次爱上什么人的时候,那个人简直就是她的一切。

    酒井太太就算有这样的心理准备,可她还是不爽极了。

    “Cabrón(混小子)。”

    她咬着牙,用西语说了句不太体面的脏话。“喂?”

    酒井太太拿出手机,拨通了小松太郎的手机。

    “伯母?”

    时间过的很久,电话那端才响起了小松太郎的声音,对方的声音认听起来闷闷的。

    “胜子在你那边么?”酒井太太耐着性子问道。

    “胜子不在酒店么?”小松的语气比酒井太太还要惊讶。

    “哦,没事了,我刚看见胜子给我发的短信,她去酒店的健身房跑步了……”酒井太太语气平静的编了个借口,敷衍了两句后就按掉了电话。

    不争气的家伙,就这还什么狗屁欢场情圣呢?

    给他机会都抓不住女孩子的心,酒井太太在心里无奈的吐槽。

    她本来也没抱太大的希望,

    要是小松太郎有本事偷偷晚上把胜子约出去一起约会,酒井太太也就不用这么操心了。

    很好,

    可以确定了。

    女儿果然是被顾为经这个混蛋拐跑了,怪不得出门前还有心情的画了个妆。

    酒井太太在心中骂了句小松太郎废物。

    她在套房里转了几圈,又走进女儿的卧室,最后在卧室里酒店客房服务生每天放巴黎水的小冰箱上面找到了一张便签。

    【妈妈,别担心,我去好运孤儿院和顾为经画画去了,抱歉,别生我的气!!!】

    酒井太太看着冰箱上的便利贴,看着胜子在便签上画着的那个可怜巴巴的笑脸,脸色变化了几次,还是对女儿生不出气来。

    她最后只是咬着牙,把便签在手中握成一团,恨恨的叹息:“小混蛋,你最好对我女儿好一点。”

    ……

    酒井胜子和顾为经坐在孤儿院屋檐下的长椅上,一直在看雨。

    电闪雷鸣的雨势,终于有变小的意思了,

    从接天连地的银线,慢慢的变成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水珠沿着屋檐哗啦啦的滴落。

    “姐姐,你和哥哥一样,是学画画的吗?”

    茉莉小姑娘照例很黏顾为经,见他终于不忙了,就又像跟屁虫般跑了过来。

    不过这一次,

    茉莉小朋友的好奇心,更多的集中在了这位看上去和顾为经关系很亲密的红裙的漂亮姐姐身上,凑到胜子小姐身边,问东问西。

    “嗯,我们都是学艺术的。”酒井胜子轻声答道。

    “我也想学艺术,院长阿姨说画画是富人才能学的,都是炒作,越看不懂越贵。我们这些孩子将来不可能靠着画笔,来养活自己。”

    茉莉语气说不清是向往,还是遗憾。

    “不是这样的,古典绘画重技法、现代美术重形式、先锋艺术重概念……只要你有掌握合适的方法,每种画都有每种画的欣赏方式,谁都看不懂的画一定是失败的画。”

    酒井胜子正在顺手用一只小指甲刀,给茉莉修手指。

    她一边捉着小朋友纤细的小手,一边认真的解释道:“学艺术是锻炼每个人欣赏美的能力,这是一种修养。不一定要以此为业,但如果你有敏锐的捕捉美的能力。无论你是谁,你的处境是好是坏,贫穷还是富有。你的人生或许都会度过的更加愉快丰富。”

    酒井胜子笑着用大拇指从小姑娘的额头上抚摸而过,轻声说道:“比如说,我就觉得你的眼睛很漂亮,这就很艺术。”

    她又指了指天空。

    “现在的雨夜也很艺术,我和你的顾哥哥就看得很开心,这些都是不需要任何成本来欣赏的艺术美。”

    “懂得欣赏美,可以让一个乞丐也活得高贵。如果只把画作当成拍卖场上的交易金钱数字,就算你的做拥一整座摆满名画的美术馆,你也只是财富的奴隶。”

    顾为经侧头望了对话的两个人。

    因为阿莱大叔的缘故,茉莉小姑娘的英语不错,但他不确定对方能不能听懂酒井小姐稍显高深的话。

    茉莉跟随着酒井姐姐的手,望着夜空出神。

    “你们今天来,就是在画这样的雨夜的么?”她轻声问道。

    “对的,你要想画,以后我可以教你的。”酒井胜子微笑着说道。

    她自己的《雷雨天的老教堂》其实只画了一大半,后面的时间都在看顾为经画画,并没有完成临摹。

    其实在看到顾为经完成临摹作品的一瞬间,酒井胜子今天晚上就不再想要临摹了。

    对于这样的夜晚,能看到这样伟大的作品就已经足够了。

    顾为经的临摹作品肯定称不上伟大,称一句惊艳都还要看在他的年龄的份上。

    酒井胜子见过太多,能把顾为经秒杀的渣子都不剩下的名家。

    单纯从技法来说,

    这张临摹画拿去参加高手大师如云的严肃的美术展,能不能入围都在两可之间。

    而且任何一个正经的画展,原创性几乎是最基础的要求,临摹和抄袭一样都是作弊。

    仿品画的再好都是没有意义的,就像油画村里一年生产的那几万幅《星空》,从艺术评选来说,同样是毫无意义的。

    即使这样,酒井胜子依然觉得,这是一张足够伟大的作品。

    她见证了顾为经在不可能的情况下,近乎奇迹的进步,这让酒井胜子真的觉得,是卡洛尔的灵魂从历史尘烟中走来,附着在了对方的身上。

    沉思间,

    她稍微将指甲剪的深了一点,可能有点弄痛了茉莉。

    小姑娘像是闪电一般缩回手,用有些害怕的语气充满歉意的说道:“姐姐,小心伤口别染到了你。”

    酒井胜子笑着摇摇头,拍了拍茉莉的小脑袋。

    “没事的,你在我眼里和正常人一样的,让我看看有没有破。”

    现在已经晚了,正常不会有义工来孤儿院帮忙,

    因此茉莉手上并没有特别带用来区分身分的红丝带,但是酒井胜子听顾为经大概说过这个可怜小姑娘的情况。

    现在已经不是把艾滋病患者当成麻风病一样恐慌的八十年代了。

    世界上确实会有些坏人,得了艾滋病后想尽办法将病毒传染给别人,但正常的药物控制下的病毒传染性很低。

    跟在酒井一成教授这种国际知名的大艺术家身边,少不了要参与各种慈善活动,酒井胜子也曾接触过艾滋病患者。

    对这样乖巧的小女孩,酒井胜子心中只有怜惜。

    “姐姐,你真好。”茉莉轻声说道,“和顾为经哥哥一样的好——”

    小朋友犹豫了一下,这才试探性的问了她心中最好奇的问题,“你是他的女朋友么?”

    酒井胜子侧过头看向身边的男生。

    就在这时,最后一丝雨停了,银色的月光破开乌云,从天空中洒落,照样在他们两个人的身上。

    像是某种奇妙的宗教启示,

    酒井胜子轻轻抽了抽鼻子,拉住顾为经的手,将自己的头枕在对方的肩膀上,微笑的说:“对,茉莉,他就是我的恋人。”

第一百八十三章 恋人(月末求个月票喵!)

    (啊啊啊,求个月票啊。)

    天色墨黑,点点的星辰似是高空洒下的银珠,一轮缺月将朦胧的光晕照在院子里的两个人身上。

    酒井胜子轻轻将头在顾为经的颈间蹭了蹭,杏花的浮香从她温暖身体和发丝间飘散,将顾为经慢慢的包裹。

    顾为经能感觉到胜子拉着自己的手在出汗,自己的手也在出汗,两个人的手轻轻的捏在一起。

    耳鬓厮磨,

    心跳如钟。

    自己有限接触过的几个女孩子中,

    他很少有过这样亲密温馨的时刻,莫娜总是对他若即若离,蔻蔻则像一只无法捉摸的猫,酒井小姐呢?

    酒井小姐一直很温柔,

    就算是现在,明明她依偎在自己的肩膀上,却像是一汪温暖的泉水包裹着自己,好像要将自己融化掉。

    顾为经往日对待感情有些犹豫优柔。

    他的情感经历并不比身边的酒井胜子更丰富,社会经验还不如走遍过世界的酒井小姐。

    他某一刻曾经以为自己将来会和莫娜共度一生,从酒井太太那里得知酒井小姐或许喜欢上自己之后,心中的喜悦也更多的是虚荣和忐忑。

    被这样优秀的女孩子喜欢,谁不会觉得虚荣呢?

    忐忑,

    则是因为顾为经不知道应该要如何应对。

    他对待这种事情太过青涩。

    顾老爷子对顾为经的家教很严,爷爷顾童祥骨子里依然是一个很传统的重视家庭和亲密关系的东方文人。

    他不像古板的老学究一样害怕孩子谈恋爱影响学习。

    但自从顾为经步入高年级,莫娜第一次来家里玩后,老爷子就和顾为经谈过这个问题。

    男孩喜欢女孩,女孩喜欢男孩,这是人的天性和本能,没有什么好避讳和害羞。

    但是爱情是需要互相承诺的。

    除了享受快乐,还要承担责任,如果和谁谈朋友,一定要多考虑对方。

    这是他对自己孙子唯一的要求。

    否则,

    对于一个“君子”来说,没有负责的勇气,就没有谈恋爱的权利。

    以这个标准来看,

    顾为经就觉得自己小时候看过的小说里,《神雕侠侣》中的杨过大侠就很君子。

    郭襄很好,公孙家的小姐很好,陆无双或者程英也都很好很可爱,但喜欢小龙女就是喜欢小龙女,就是要和对方厮守终身。

    明教教主张无忌就是典型的反例,见一个爱一个,哪怕看上去比行事放浪不羁的杨过正派很多,却也不够君子。

    如果和酒井胜子成为了真正的恋人,

    他就不应该想着莫娜,不应该吃蔻蔻喂的小饼干,甚至连请托酒井太太增加一个提高班的名额,都要再三考虑胜子心中的感受。

    爱情里不存在——我喜欢你,但也和别的女孩是“暧昧的好朋友”这种事情。

    你的女朋友和别的男人纠缠不清,卿卿我我,你一定很不开心。

    反过来,男孩子也要拿出男孩子的责任担当来。

    顾为经就一直不太确定自己是否做好承担责任的准备,所以才一直有些忐忑纠结,面对她的示好,甚至有些埋头鸵鸟,得过且过的心态。

    今晚,

    他竟然被酒井胜子主动表白了?

    顾为经心跳加速的厉害,

    被美丽动人的女孩子大大方方的在耳边说,自己是她的恋人,让他整个人都变得轻飘飘的,好像充满了氢气,随时都会漂浮到天上去。

    他侧过头,望着酒井小姐。

    酒井胜子也正在凝视着自己。

    “胜子?”他嘴唇动了动。

    “我漂亮么?”酒井胜子轻声问道。

    月光下她的皮肤像是最精致的骨瓷般光滑润泽,带着害羞的潮红。

    这样大胆的示爱,让小姐姐也有些害羞,从耳垂一直红到了脖子里,胜子却依然鼓起勇气,毫不退缩的望着顾为经。

    女孩带着温度的甜美呼吸,丝丝缕缕的吹在他的鼻尖和脖子上,淡紫色的瞳孔像是由细碎的水晶点缀而成的万花筒。

    整个人看上去漂亮的不可思议。

    “顾君,我喜欢您。”

    酒井胜子轻声的重复道,她的脸色更红了,声音却坚定有力。

    她轻轻凑到顾为经的耳边,对着他的耳垂轻声说道:“我是你的女孩儿。”

    顾为经觉得自己心中的某个地方,都要在对方的温暖目光中融化了。

    我是你的女孩儿!

    随着这句话入耳,他的心发出了像是被重槌敲响的铜钟般巨响。顾为经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拥有感和满足感。

    他知道,

    无论再如何,自己也是时候应该给胜子小姐一个合适的交待了。

    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顾为经的手机锁屏壁纸依旧是一张几年前,他和莫娜的照片。

    屏幕合影中,

    他和莫娜小姐挨在一起。

    青春期的女孩发育的比男生快,那时候莫娜和自己差不多高。

    两个人肩并着肩,手也像今天一样自己和酒井小姐一样拉在一起,远方背景则是仰光连绵的海岸线,他们笑得亲密无间。

    就像是发生昨天一样,顾为经现在还清晰记得这张照片拍摄的时间和地点。

    那是上十一年级的时候,

    他和莫娜暑假里一起去仰光的Moma海上游乐园玩。

    那里有缅甸最大的摩天轮,还有自动照相的功能,在摩天轮下落时,为吊舱里的游客提供合影。

    照相是免费的,吊舱运行到固定的位置就会拍摄,想要拿走照片却要花钱。

    洗一张照片3万缅币,拷贝电子版同样的价钱,加15000缅币额外送一个相框。

    莫娜问他们要不要去取张照片。

    顾为经认为有点贵,3万缅币在照相馆里都能洗半打照片了,莫娜笑了笑。

    几天后,珊德努小姐突然拿着他的手机一番操作,这张照片就成了顾为经的屏保,便用到了今天。

    顾为经和莫娜一起出去玩的时候,所有的花销从来都是AA的,他想把照片的钱转给对方,莫娜拒绝了。

    “我们十年后,再来这里,拍一张同样的照片,下一次你再请客。”莫娜那时只是微笑。

    青春期朦胧的好感,就如仰光春日的大雨般,骤起骤歇。

    才过了两年,

    顾为经再看这张照片,心中就颇有些物是人非的错觉。

    “Bro,Youarebestsuitedtoeachother!(老大,你和嫂子真般配。)”

    恰好此时,社交软件里的同学群中传来新消息的提示。

    他下意识的点了进去。

    杰瑞刚刚分享了一张照片,聊天群中的众人正对此讨论的火热。

    不断有同学在群里发鲜花的表情包以及类似“真浪漫”的感叹。

    短短几分钟,就已经有了上百条新消息。

    不停的有情侣花雨的特效从社交软件屏幕上闪过。

    顾为经点开消息,看见那是一张餐厅的照片,莫娜和杰瑞穿着正装,坐在铺着格子桌布,摆满玫瑰花和烛台的小方桌两边,隔着烛火对望。

    照片确实浪漫的可以给摄影杂志投稿了。

    顾为经无声的笑了笑。

    “烛光晚餐什么时候都可以吃,但我可以陪您一起看雨。”酒井胜子拉住了顾为经的手。

    她知道顾为经似乎和这个叫莫娜的小姑娘有过些故事,所以体贴的安慰道:“你有我呢。”

    顾为经轻轻摇摇头。

    他打开手机,可不是因为心里不平衡。

    他找到社交通讯录,点开莫娜的头像,虽然对方删除了自己的好友,可是这么多年的聊天记录都保存在手机中。

    【顾为经,你有多长时间没有来画室了?】

    【顾为经,我们下周一起出去玩?】

    【顾为经,周末来我们家一起做课后作业吧……】

    【有一家新开的拉面馆听说不错,我们放学后一起去吧,我给你带了小蛋糕……】

    ……

    这么多年的点点滴滴的交往记录都留在这里,屏幕随手滑过,就像是一条汇聚着回忆的长河。

    “就这样吧。”

    顾为经迟疑了片刻,在心中对自己说道。

    看着这些聊天记录,酒井胜子眼神有片刻的暗淡。

    这种陪伴的一起长大的经历,酒井胜子她确实没有办法和那个珊德努小姐相比。

    这种珍贵的人生经历一定是非常美好的回忆。

    她不嫉妒,只是很羡慕。

    下一秒,酒井胜子就惊讶的睁大了眼睛,她看见顾为经长按选择了莫娜的头像,然后选择点击删除。

    【你正在将联系人(MONA)删除,删除后,您和该联系人的相关聊天记录将一并清空,且不可恢复,是否确定?】

    屏幕上弹出了相应的醒目英文提示。

    “没必要,多好的回忆啊,留着吧。”酒井胜子反而替顾为经有点惋惜。

    “不,过去了。”

    顾为经选择了确定,看着这条聊天栏从他的手机上彻底消失,反过头来望着酒井胜子,轻声说道。

    “酒井小姐,你也是我的恋人。”

    “我会搞定我老妈的,以后我们放学后,就一起过来画画。”

    酒井胜子搬着自己的小画架,和顾为经两个人将临摹好的作品从门房小屋,往孤儿院里的小画室里搬,顺便收拾一下房间。

    做为刚刚被聘用的助理,阿莱大叔本来是想要帮忙的。

    但是看门人情商很高,

    他走进来看见男生女生言笑晏晏,气氛正好的样子,就非常识趣的消失在了阴影里。

    临走前,

    大叔只是用玩味的眼神看了一眼顾为经,顺便还牵走了一只黏在酒井胜子身边像个好奇宝宝一样对着漂亮大姐姐充满向往的茉莉小灯泡。

    “这里可以增加个画架,对着阳光。天气好的时候,或许能看见远处的仰光河。”

    酒井小姐充满感情的看着这间小小的房间,似是新婚燕尔的女主人规划着他们的小屋。

    “这里可以多摆两个豆包沙发。那里再加一套照明灯组,嗯,两个豆包沙发不够,可以多买几个小马扎。休息的时候,我们可以一起给孤儿院的孩子们上美术课,教茉莉他们如何欣赏美术,我教他们素描,你教他们色彩……”

    酒井胜子侧着脑袋,眸子出神。

    女孩子的天性已经让她开始想象,应该要如何度过未来的半个学期了。

    不,

    半个学期不够,是未来很多很多年。

    想到这里,酒井胜子便问向一边的顾为经:“有什么打算,如果愿意的话,你要不要去我爸爸所在多摩美术学院读书,林涛教授那里我去说。虽然央美是很好的美院,林涛教授也是很有名的画家,但……”

    说到这里,胜子轻轻的举起他们交叉相扣牵在一起的手,微微摇晃了一下说道。

    “但显然我爸爸肯定比林教授更照顾你。”

    酒井胜子一直都知道,老爹酒井一成教授很欣赏身边的男孩子,可惜被林涛教授抢了先。

    央美是亚洲最顶尖的美术学校,排名不比日本的私立名校多摩美术学院低。

    不看林涛的面子,也要看曹老的面子。

    就算喜欢顾为经,酒井一成教授也不好和这位曹轩在世最年长的弟子抢人。

    现在嘛,

    就不一样了,日式家庭女婿可能比不成气的儿子还重要。

    酒井小姐认为,就算顾为经从林涛教授那里改投他老爹的门下,林教授也会理解的。

    酒井胜子见到顾为经并没有露出太心动的样子,就悄悄的在对方的耳边说到:“我父亲签的是OFA的代理合同。告诉你个秘密,他可能能够把你推去那位'老奶奶'的工作室里实习哦。”

    顾为经的眼睛眨了眨。

    OFA,是大田艺廊(OTAFINEARTS)这家东瀛画廊的简写,属于亚洲精品画廊之一。

    它的规模和高古轩、PACE、里森,这种流动资金十数亿美元的超级画廊不能比,走的是精品路线,营业额只比小松太郎家的小松画廊高一个档次。

    但OFA却有真正重磅的大人物,它们的当家艺术家——草间弥生。

    这位老奶奶已经连续很多年蝉联各种美术榜单里,史上身价最高的女艺术家的头把交椅,比第二名到第十名加起来都高。

    她也是人类历史上,从公元前五千年古埃及人在石壁上画壁画算起,第一位作品售价总和超过一亿美元的女人。

    草间弥生和曹轩在《油画》杂志列出的艺术家买手评级中,都是六星半,并列在世艺术家排行榜的第一名,仅次于当年挨了一枪后的安迪·沃荷的七星。

    没想到,胜子竟然有这样的门路。

    很多人问安娜的事情,女主是谁其实我也还没定,按照目前的安排,安娜小姐姐发力的大戏份要等到新加坡画展了。

    对女主有倾向的话,欢迎大家近群讨论,我会一直参考读者的意见的。大家喜欢哪个妹子,欢迎和作者反馈,大家更喜欢的就是作者希望写的。

    谢谢大家!

第一百八十四章 感召

    能去草间弥生的工作室实习,对绝大多数画家来说,都是极好极好的机会。

    基本上和学金融的去高盛、摩根大通,学会计的去普华永道、安永这类领域顶尖的大公司镀金一样的效果,还得是核心部门的核心岗位。

    有这种履历背书,

    不管是想走纯艺术绘画路线将来去签约画廊,还是去做美术策展人,去佳士得、苏富比这样的拍卖公司做高级市场顾问,甚至去LV、爱马仕这样的奢侈品公司发财,都完全是任你挑选的。

    尤其,草间弥生是女性艺术家的第一人。

    在交易市场上,女性艺术家的作品价格往往要大幅度低于男性艺术家,草间弥生的作品均价却几乎能和顶尖的男性画家持平,这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曹老都比不了,不是钱的事情。

    第一就是第一,评论界很难判断,谁是二战及战后时代最有影响力的男性艺术家。

    如果搞一个投票评选,

    大概率是毕加索,或许是杜尚,也可能是安迪·沃荷。

    但曹轩的名字,难以进入人们心中这个榜单头名的第一印象。

    是超一流的,却不是第一。

    而草间弥生则是唯一的超新星,是全世界女性美术生们眼里的偶像,是光,是电,是神话,是和安迪·沃荷齐名的波普女皇。

    村上隆在她面前不过是个后学晚辈。

    波普艺术出艺术圈最挣钱最商业化的流派,若是有草间弥生的提携,几年内达不到百万美元的年收入,才是失败。

    不得不说,

    顾为经真的动心了。

    遗憾的是,他知道相比于五颜六色的波普艺术,曹老的中国画可能要更加适合自己。

    也更适合那方刻着“顾氏主人”的印章。

    在顾为经已经有了一定的经济条件后,赚钱是绘画的附属品,不是绘画的目的。

    和爷爷顾童祥的交谈,让他心中更有了一种笔墨传承的责任感,他的祖先,他的血脉中隐藏着中国画的艺术之魂。

    “我大概率是去德国上大学……你要问我最近的安排,可能要准备尝试夏天参加一个双年展吧?”

    顾为经摇头说道。

    “新加坡美术双年展吧,德国,是曹老的意思?”

    酒井胜子对艺术潮流和前沿信息的捕捉能力,可不是莫娜这种仰光本地小姑娘能比的。

    德国的大学加上夏天的画展,两个信息。

    她几乎没经过思考,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哦,要是能跟在曹轩老先生身边学习一段时间,倒也不比去草间前辈的工作室差,看来老先生真的很喜欢你。”

    酒井胜子点头。

    她脑海中以为曹老最多也就是让顾为经跟在身边,偶尔提携提携小孩子,就像去草间弥生的工作室实习一样。

    连酒井小姐也完全没往收徒的方向想。

    曹轩老先生的辈份太高了,快一百岁的老人,是都够当他们太爷爷的活化石。

    按照出道年纪来算,曹老甚至能归类到二战前一代的画家里面,上一次收徒距今都已经快要三十年了。

    “算了,如果伱到时候想多接触接触波普艺术,我再替你想办法。”

    酒井胜子替老爹挖角失败,稍稍有些失望。

    但她也没有强求。

    艺术风格这种事情,适合对方的才是最好的。能受到曹老欣赏,她也很为顾为经感到高兴。

    她的关注点转移到了顾为经口中的画展上面。

    酒井胜子皱了皱鼻子:“新加坡画展确实是一个很好的出道平台,但由于疫情推迟了好几年的原因,这一届的竞争应该会很激烈。你要是愿意晚一年,参加与狮城美术展齐名的横滨三年展的话,我可以让老爸给你想想办法,能不能弄到一个特邀参赛的名额。”

    这就是胜子暗示可以给他走后门了,

    树懒先生也曾经给唐克斯馆长的金发女助理,商量着能不能要一个特邀画家的名额,但人家助理装作没听懂,给婉拒掉了。

    以酒井大叔的知名度,

    他自己表达出参展的意愿的话,别说是狮城美术展,就算是艺术皇冠上的明珠威尼斯双年展,主办方也肯定乐呵呵的,就把邀请函双手奉上了。

    但如果换成推荐晚辈直接参展……组委会就要考虑考虑了。

    其实,

    说实话,换作往届,原本也是不难的。

    高端画家从来就是一个互相帮助的小圈子,你推荐我的学生,我提携你的徒弟,水平说的过去,一个名额给也就给了。

    反正只要别太丢人,观众也未必看的出来。

    只是在疫情后,为了提振旅游经济和城市形象。这届狮城美术展的办展金额与办展规模格外的高,几乎创造了亚洲画展的新记录。

    这个夏天世界上最重磅的艺术焦点,应该就是新加坡美术双年展。

    名流汇聚,强者如云。

    不仅是曹老,连远在欧洲的树懒先生,都推荐他参加狮城美术展。

    这既是好事,也是坏事。

    好的方面,这次狮城画展的关注度空前。

    任何能在这个舞台上崭露头角的画家,他的名声都会被聚光灯无限放大,昨天还默默无闻,一朝参展,就能吸引到全球最顶级的画廊经纪人与艺术推手们的关注。

    参加一次画展,少奋斗三十年。

    坏消息是,

    竞争激烈程度也是空前的。

    大画家们谁还没有个子侄晚辈呢?各种神通广大的艺术画廊们也都八仙过海、各找渠道的希望把自己所代理的新锐画家塞进这个青云之梯。

    大家都有关系,就等于大家都没有关系。

    主办方组委会方面对特邀画家的名额卡的很严,基本上除非你有特别特别硬的关系,很难通过私人人脉运作出参赛名额来。

    酒井胜子也认真考虑过参加狮城画展。

    酒井一成教授建议女儿稍微缓一缓,酒井胜子现在的绘画技法水平有些尴尬。

    参加学生比赛,几乎是鹤立鸡群的优秀,完全找不到对手。

    而如果是魔都、台北、狮城这种美术展的大师组,和那些普遍年龄四十岁往上,艺术风格接近成熟的老画家们相竞争,则能不能入围都不好说。

    作品中的情感表达,更是胜子小姐的弱项,搞不好海选关就被淘汰了。

    不如再晚一年,

    以酒井大叔的人脉,走走关系,在明年东瀛本土的美术展,给女儿通过主办方渠道要来一个特邀画家的参赛名额,还是不太难的。

    “我其实对狮城画展,已经有了些自己的理解。”

    顾为经笑了笑,他注意到酒井胜子的目光多次在自己罩上垃圾袋的画架上扫过,就走到画架边。“胜子,你想看看我的设计嘛?”

    “要看的要看的,可以嘛?”

    酒井胜子立刻俏皮的快速点头,露出好奇的表情。

    她从进屋来后就注意到了这个被深色塑料袋盖起来的画架,心里像是被小猫抓过一样,痒痒的。

    胜子是强忍着好奇,才没有去掀开塑料袋,甚至都没有和顾为经提自己想要看的诉求。

    她的教养很好。

    顾为经要是想和自己分享创意,自然会给她展示。

    要是对方不愿意,那么就要给他足够的隐私空间。

    成为了男女朋友是一码事,尊重是另一码事。

    很多画家对待自己未问世的作品创意,都保密的像是私房钱小金库的账户密码一样。

    连情人或者妻子翻看都会发脾气。

    一方面是因为,艺术作品和创作者的精神链接非常深。

    有些作品很可能就是画给自己的。突然给外人看到,会有一种自己赤裸裸的暴露在外人目光下的不适感,类似手机里的私密照片一般。

    更主要的原因是,害怕泄密。

    未完成的作品创意很可能会因为各种不小心而被他人所偷走。

    在艺术圈,抄袭不是新闻。相反每年要是没几个画家就抄袭这个问题网上撕逼,才是新闻。

    毕加索生平最大、最“臭名昭著”的黑点,并不是他对待情人们的拔屌无情。

    以当时的社会观念,大艺术家玩玩女人,算什么呢?不少女孩甚至终其一生都以和毕加索睡过为荣。

    最让当时同行们讨厌毕加索的是,毕加索就是一个很喜欢“偷窃”的画家。

    毕加索在法国创作的年代里,他经常喜欢去各种青年画家们的画室里转悠。

    他会对着那些未完成的作品偷取灵感,看谁的作品设计的好,就跑回去自己把先它画出来。

    诚实的说,

    毕加索是个非常伟大的艺术天才。

    他抄袭原作的作品往往比原画家的设计的更好,画的技法更杰出。

    但这无法掩盖这么做是很“罪恶”的,也是对被抄袭的青年画家才华的剥削。

    当时很多同行都恨他恨的牙痒痒,谁听说毕加索要来公共画室,就像听鬼子要进村了一样,纷纷把自己的画作藏起来。

    毕加索自己还有一则艺术格言:“优秀的艺术家会借鉴,伟大的艺术家会偷窃。”

    这句话后来还被乔布斯当成了苹果的经营理念之一。

    酒井胜子不愿意越界。

    互相尊重的恋人,才能走的更远。

    “当然可以,欢迎指点。”顾为经轻轻掀掉了作品上的袋子,“只是刚刚画完了底图。”

    酒井胜子手指交叉互扣在胸前,期待道:“底图已经能看出个大概了。”

    随着画架上的遮挡被挪开,亚麻画布上的底稿便完整的展现在了她的眼中。

    见证了刚刚临摹《雷雨天的老教堂》的卓越技法,酒井胜子以为顾为经会选择油画作为参展的选择,他在大金塔的壁画上展现出了不错的中国画水准,但狮城美术展上明显油画更加吃香。

    没想到,

    她却能看到这样令人着魔的底图。

    这种缠绵又精致的线条,是毛笔的技法么?这种平面化的透视视角焦点是怎么表达出来的呢?明明是油画重彩的风情,又从中透露出了东方的意韵。

    构图也很精致,倾斜的三角形,像是一座歪斜的比萨斜塔。

    明明你觉得画面的构图马上就会失去平衡,向着一侧倾倒,它又以一种奇妙的平和给观众踏实的感觉。

    女孩缓缓的呼吸,眼睛盯着面前的画布,一眨不眨,似是被吸进了黑洞的漩涡。

    “我爱你。”

    这句话从酒井胜子唇间轻轻吐出,不知道是在和顾为经说,还是在和眼前的画作说。

    西方的风情,东方的韵美。

    眼前的画还没有完成,却给了胜子一种共鸣的错觉。

    酒井胜子慢慢的伸出手,指尖从画布粗糙的纤维表面一厘米一厘米的抚过,她甚至能感受到画面的线条在和她的呼吸一起律动。

    她在看着眼前的画,就像在看着自己。

    这张作品实在是太棒了!

    酒井胜子身上的东西方的两种灵魂,两种血脉都像是受到了感召。

    那些画布上交织的线条,构成了奇妙的漩涡,吸引着女孩的目光不断的深入,探索。

    不同画作对不同人的吸引力也不一样,忧伤的人更容易喜欢梵高的作品,小孩子更喜欢莫奈充满阳光、自由和新鲜空气的笔触。

    而酒井胜子则格外喜欢眼前的绘画风格,她从画面中看到了一种文化的冲击和交融,绽放出了让她沉迷的魔法。

    她甚至有想要落泪的冲动。

    良久,

    酒井胜子才从画板上收回了目光。

    她一言不发走过去,轻轻的伸开手臂,用胳膊环绕住顾为经的脖颈里,深深的给了对方一个拥抱。

    “我以前只在吴冠中先生的画展中,找到过这种感觉,这是怎么画的?我看的出,这上面的线条,应该和你之前给我的那张钢笔肖像画有些关系,对吧。”胜子轻声问道。

    “曹老的指点,线稿风格加上郎世宁新体画的特点,你知道郎世宁嘛?”顾为经解释了一句。

    “只是听说过,我回去会找来他的画来看看。”

    酒井胜子摇摇头。

    她接受的教育以西方现代美术为主,对吴冠中这种曾经在巴黎掀起热潮的融合画大师还熟悉。

    郎世宁这样的清朝宫庭画家,就有些陌生了。

    胜子把脸埋在顾为经的怀里,感叹道:“实在是太美了,我爱这张画。”

第一百八十五章 酒井太太的震惊

    爱不是数学考试,可以按照固定的对错答案打分。

    顾为经的用笔依然稍显稚嫩,笔触编织起画布上复杂的画法线条显得青涩,像是初飞的雏鸟第一次学着用细碎的树枝和羽毛搭窝。

    它并非毫无缺点。

    酒井胜子在美术馆里,见过很多笔触真的接近完美无瑕的大师名画,却就是极爱眼前这一张画。

    不仅仅因为画面画的好,更是由于她喜欢这种共鸣感,因为她爱着持笔作画的人。

    爱是一种没有道理的喜欢。

    就像要从社会阶层、财富、掌握的资源等社会普世择偶标准来判断,

    如果有类似银行资产信用评估师的专业人士,细制的出具一份精心制作的“恋人优质程度排行榜”。

    人人会都觉得小松太郎或许是可以打95分乃至98分的男友,顾为经可能连60分都勉勉强强。

    潜力股到绩优股之间的遥远距离,是一代代的财富积累和无数次抓住机遇的幸运选择。

    中间少说间隔了三十个涨停板。

    东亚这种卷王遍地的地方,天才是不值钱的。

    这个世界上有八十亿人,拥有万中挑一的天赋的人,也有接近一百万人。

    有才华的艺术生可能不至于像白菜一样烂大街,但能将才华变现成金钱的艺术弄潮儿,永远只有寥寥几个。

    但在酒井小姐爱上对方的一瞬间,所有打分就都没有了意义。

    就算真的有人把这样的榜单拍在她身前,像个推销保险的银行经理一样苦苦的哀求:“大小姐,看看吧,别犯傻了,经过我们评估后,小松太郎才是最适合你的。瞧瞧,他们家一年能卖上千万刀的画呢,资产就像黄金般坚挺,嫁给他,你想怎么开画展,就怎么开画展。”

    酒井胜子也会一言不发的把这份表格撕的粉碎,因为她爱的不是小松。

    酒井小姐像是个树袋熊般,揽着顾为经的脖子抱了很久,才松开手,脸上依然带着没有褪去激动潮红。

    “我要把这张画的一部分,变成我的INS主页头像,可以嘛?”

    酒井胜子用左手盖在画布上,另一只手则拿着手机比画了一下,征求顾为经的意见。

    她用手掌挡住了画面的构图精华和三分之一的主体,只保留了近景和底图的部分笔墨细节,以及阿莱大叔的人物轮廓。

    绘画害怕被抄袭的是构图和创意,

    笔墨细节画不画的出来,全看画师的水平如何。技法属于无法被偷走的部分,美术馆里水平比这高的画到处都是,所以不怕展示给他人看。

    “你想照就照,没必要挡吧?”

    顾为经这种仰光土著,依然是停留在学生思维中,还没有酒井小姐这么高端的版权保护意识。

    “不,它的第一次完整亮相的舞台,不应该在我的INS上。”酒井胜子认真的说道,“我期待着今年夏天,它让世界瞩目的那一刻。”

    酒井胜子不仅更新了自己的INS上的主页头像,也将这张画稿同步到了照片墙上,并配文——【MYLOVER】。

    我的挚爱,

    一语双关。

    刚刚坠入爱河的少女想要向这个世界宣布,

    她恋爱了。

    “过几个月,当我结束这份代理合同的限制,就把我们亲密的合影放上去。”胜子稍微有些遗憾的对顾为经说道。

    “你有代理合同?”

    顾为经并不太惊讶,以酒井胜子的能力和资源,没有画廊关注,才是怪事。

    “东京画廊+BTAP的新锐艺术家代理合同,为期六年,在我十二岁到十八岁之间,每年算上各种补助和创作津贴,它们的基金会账户会给我发十二万美元左右的薪水支票,并全额报销去国外美术馆采风的国际机票,没有固定的创作要求,只是有些小限制。”

    酒井胜子甩甩头,解释道:“说白了,其实就是人家花六年的钱,买一个出道后的优先签约权。”

    她现在是有经纪人合同的。

    这份合同是一家亚洲基金会所举办的全日少年艺术家大赛冠军金赏的奖励。

    日、韩、新加坡这种活动很多。

    音乐弦乐组的冠军奖励的是一把1832年的古董小提琴五年的演出使用权,而美术绘画组的冠军则可以拿到东瀛资历最老的艺术画廊——东京画廊的新人艺术家合同。

    她不算东京画廊的正式代理艺术家,类似于足球队的青训合同,但金额一点也不“青训”。

    美术行业,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高的百万年薪、千万年薪乃至几千万固定年薪的都不稀奇。

    但十二万美元的年薪水,也已经妥妥的迈入国际艺术家的门槛了。

    目前绝大多数中层画家,也就是这个收入区间。

    酒井胜子因为是形象好,老爸又有名,东京画廊才愿意赌一把,这还包含了聘请酒井胜子当他们少年艺术家形象推广大使的酬劳。

    正常往届金赏六年的新锐合同,总价也才十万美元。

    毕竟没有创作交稿要求,画廊方完全是纯投入性支出。

    面对未成年人画家,画廊是不方便像正式合同所签约的代理艺术家般,要求人家一年必须按季度要交多少张作品的。

    要是把人家小朋友画的抑郁了,就算法院不判你压榨童工,媒体也能把你狂喷到死。

    就像酒井胜子所说,东京画廊主要就是高价买一个优先签约的权利。

    花这小百万美元最大的目的是,当她成年后在画展上正式出道后。

    相同开价条件下,东京画廊有权优先拿下酒井胜子艺术生涯的第一份正式代理合同,那才是真正投资收获回报的时候。

    “附加条款中,包括我不能做出有损公共形象的事,其中有一条细则约定了,至少在这份合同期间,在社交传媒媒体上不能公布恋情。”

    21世纪,

    艺术家们越来越流行明星化,在10年代潮流艺术家的概念兴起之后,这个特质表现的更为明显。

    KAWS、村上隆这些的时尚艺术家们,让艺术从以前上流社会的专属品,变为了受全社会关注的宠儿。

    网络流量是现代传媒业的唯一真神。

    无论艺术家们多么阳春白雪,都不能免俗,曲高和寡的作品是卖不出好价格的。

    炒绯闻、走红毯、运作狗仔八卦,发行NFT数字艺术品,男画家和女明星谈恋爱,大家开始纷纷走聚光灯博流量的路线。

    青年艺术家们不至于像韩流演艺公司偶像练习生般严禁谈恋爱,但画廊方面不希望外貌条件绝佳的胜子小姐,过早的向公众宣布恋情。

    “男友粉”、“女友粉”这种东西,只要和时尚传媒相关的领域,哪里都一样有。

    毕竟,

    看画未必看的懂,漂亮妹子却是雅俗共赏的。很多漂亮的独立女艺术家都很讨厌以貌取人,认为外貌遮盖了她们的努力和才华。

    然而,

    不管承认与否,客观事实则是从古至今,高颜值单身女画家往往路途都会走的更加顺利。

    漂亮,是很多旧社会西方女画家踏足上流艺术社会的初始门票。

    俄、法、德、意十八十九世纪叫的出名字的寥寥几位女画家们,大多都是富商的漂亮妻子或者大画家的情人模特。

    当年在巴黎画廊里给第一位女性印象派大师玛丽·克萨特捧场的青年顾客们,不少就都把她视为艺术女神和追求的对象。

    即使酒井小姐曾经并不反对嫁给小松太郎,她的INS上也几乎没有留下过和对方有任何亲近感的照片。

    其实不公布恋情,谈地下恋爱甚至隐婚,对酒井胜子来说才是利益最大化的选择。

    “我不管,到时候,我愿意告诉整个世界,我喜欢你。”酒井胜子对着顾为经轻声耳语。

    ……

    “客房管家么?给我准备一台车,我马上就要用。”

    酒井太太颇为烦躁的客房电话挂掉,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恨恨的站起身打开衣柜。

    时间已经快要到子夜时分了。

    这个点酒井胜子还没有回来,让胜子的老妈终于有些坐不住了。

    一想起,有些土猪现在正在绞尽脑汁的拱她们家如花似玉的大白菜,酒井太太就不爽的好像要从鼻孔里喷出火来。

    西班牙、意大利西西里这种地中海沿岸的国家地区,属于欧洲文化中男女关系较为保守的地区。

    传统的讲究贞洁的罗马天主教家庭占到了居民结构的一大半。

    甚至曾被戏称为欧洲修女。

    酒井太太也不是非要把女儿当成清心寡欲的尼姑般看着,只是谈恋爱的时候,很多时候女孩子不知道保护自己。

    至于男孩子们……

    哼,

    那些狗屁混蛋小子们谈恋爱时,脑海里装的是什么玩意,酒井太太还不清楚嘛!

    嘴里谈论的是美,是艺术,是卡拉瓦乔、雷诺阿和鲁本斯裸女的肉欲色泽,心里想的恨不得就是把眼前的妹子变成画上的模特。

    个个都是勾引单纯无知少女上床的老手。

    这些套路酒井太太当年在艺术学院里上学的时候,早就听的见的多了。

    “约着一起去画画,呵呵呵,骗骗清纯小姑娘可以,和老娘玩这套,小鬼,你还太嫩了。”

    酒井太太扭了扭脖子,哼的冷笑了一声。

    她才不相信这些小混蛋们荷尔蒙催动下的自制力呢。

    也许真的出发点是约画不假。

    但是月黑风高,恋奸情热,面对自己姑娘那么诱人的大白菜,对方真的把持得住吗。

    约法三章什么的,

    还不是全都被丢到九霄云外了。

    对方要真有些“坏”心思,自己家女儿未必拒绝的了,甚至以胜子温婉的性格,都未必会拒绝。

    不行,

    她愿意给女孩子些个人空间,可再这么等下去,就是做家长的不负责任了。

    酒井太太打开IPHONE上的家庭共享地图,先顺便瞅了一眼丈夫酒井一成的位置。

    酒井大叔事务繁忙,不能长期待在缅甸,早就返回了东瀛自己的工作室里。

    他的如今位置既不在家,也不在工作室,手机定位正在一家东京千代田区的一家经营烤肉夜宵的烧鸟店里。

    “哼,一个个都这么不听话。高血糖、高血脂,脂肪肝,自己都圆成章鱼烧了,还在那里胡吃海塞呢,看我回去再收拾你。”

    酒井太太露出了足以让所有中年丈夫冷汗直冒的微笑。

    她暂时没功夫搭理继续致力于向着相扑选手体型发展的丈夫,看到了胜子的头像正位于仰光莱雅达区的一家名叫“好运”的福利孤儿院里。

    见幸好没有定位到某家酒店里,酒井太太这才放下了半颗心。

    但子夜时分,还赖在顾为经这个小子旁边,总是有不稳定因素。

    酒井太太提上高跟鞋,推开了套房的大门,她不准备提前给胜子打电话,让女儿有跑路的机会。

    贵妇人决定,是时候直接杀过去,把胜子拖回来了。

    叮~

    手机上传来【胜子】的INSTAGRAM更新的新消息。

    图片还没加载出来,酒井太太就看到了“我的挚爱”的文字配文。

    这四个子映入眼中,她的脸立刻就扭曲了,差点气的把手机扔出去。

    如果真要准确形容酒井太太此时内心的感受,

    大概相当于看见宝贝女儿辞掉了体面的工作,挺着个大肚子和染成黄毛的暴走族男友回家见父母时,大多数老妈们的心情。

    太不懂事了!

    不是掉粉的问题,是违约的问题。

    酒井太太可以不在乎一份新锐画家的合同,也不在乎那一百来万美元的违约金。

    主要是失信。

    艺术家最不能得罪的就是画廊,就像明星不愿意得罪演艺公司,没有人喜欢签约有失信记录的艺术家。

    就算这只是一份新锐合同,签约就是签约了。

    看在酒井教授的份上,东京画廊甚至未必愿意为了这么小的事情来追究胜子的责任,但不能这么做人。

    “她这是谈恋爱,谈傻掉……咦?”

    图片加载了出来,看见照片墙上更新的并不是她所以为的顾为经的那一张蠢脸,酒井太太的怒火瞬间消散了不少。

    她的脚步微停,目光扫过被手掌挡住了一部分的照片。

    酒井太太第一眼就发现了这幅画不差,接着她意识到了,这并不是女儿的画。

    酒井胜子从来没有画过这种风格的作品。

    不是胜子的?

    那就是顾为经的了?

    “嘿,还有点意思啊。”

    酒井太太慢慢停住了急匆匆出门的脚步。

第一百八十六章 巨头画廊

    “克鲁兹夫人?”

    年过五旬,头发花白的酒店管家指挥着黑色礼宾轿车,在安缦的套房小院门前停好。

    他也不管湿滑的地面,就向酒井太太的方向小跑了过去。

    豪华酒店无微不至的管家服务,一直都是安缦、希尔顿、COMO等老牌全球酒店业巨头,为了赢得高净值客户青睐打造的金字招牌。

    这些管家都受过最专业的培训,24小时待命,平均年龄在四十五岁以上,经验丰富,人脉广大。

    安缦酒店的这位管家总管黑色定制正装胸口的位置,更是用金色丝线骄傲的绣着两把交叉的钥匙。

    只有酒店管家领域的最强者,才能获得这种“金钥匙”的荣誉认证。

    从在客人预约入住前,确定房间里飘着玫瑰花瓣的浴缸水温恰好是41.5摄氏度,到提供专业旅游服务指南,从临时托关系搞到歌剧院足球赛包厢的门票,到给顾客买哮喘药甚至做紧急气管切开手术,他们都是专业的。

    这位一年工资足有三十万美元的金钥匙管家,现在脸上却显得汗津津的。

    “派给酒井小姐的那部车的定位正在莱雅达区,需要我联系开车的司机报告酒井小姐的情况嘛?夫人。”

    管家用手帕沾了沾额角的汗水。

    他了解住在这个小院子里的两位长租贵宾的身份。

    知名大艺术家酒井一成的妻子和女儿。

    那位年轻的酒井小姐晚上叫了部车,就溜达去了仰光本地的贫民区。

    酒井胜子自称得到了母亲的允许。

    礼宾部没有审核就派了车,结果现在人家母亲似乎着急的想要去找女儿。

    管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万一这种未成年贵宾要是出了任何闪失,酒店有没有尽到场地看护责任两说,声誉一定会受到很大的打击。

    艺术家们可是很难伺候的,在上流圈子里的影响力又极大,能量比摇滚明星还夸张。

    管家发现酒井太太站在门口的长廊上,风衣的扣子都没有系完,一副急匆匆准备出门的样子,整个人却盯着手机,一动不动,面色复杂。

    “夫人?”

    他又轻声喊了一声。

    酒井太太依然像是个雕塑一样,毫无反应。

    她对管家的叫喊充耳不闻,手指轻轻的将屏幕放大缩小。

    管家用眼角的余光扫视了屏幕一眼,发现那是一张很奇怪的作品,应该还没有画完。

    不像是正统的油画,

    安缦酒店走廊里所悬挂着装饰画都是精心挑选的,管家也具备一定的艺术品鉴赏修养。

    他发现,这张画虽然只能看一个大概,可真的很漂亮。

    有别于自己所见识过的那些艺术作品,笔触中带着异域风情,又不晦涩难懂。

    管家不由自主的下意识多瞄了两眼。

    “好看么?”酒井太太突然出声问道。

    “非常抱歉,夫人,我不是故意的。”

    管家立刻后退了两步,他只是关心客人的情况,并无意要探究酒井夫人的隐私。

    “我不是在怪你,我只是在问你觉得这张底图怎么样。”

    酒井太太朝管家扬了扬手机,随口问道。

    “这是酒井小姐的画嘛,很有新意,应该是一张不错的作品。”管家了解每一位VIP贵宾的大致情况,知道酒井小姐本人就是一位亚洲小有名气的美术天才。

    “不错?”

    酒井太太轻轻摇了摇头。

    她并不是真的要征求酒店服务人员的意见。

    酒井太太只是太惊讶了。

    就像是你在云间忽然看到了美丽的海市蜃楼,也会下意识的想问问身边人,它是否只是脑海中的幻觉。

    她完全没有想到能看到顾为经能画出这样一张作品。

    有点变态啊!

    优秀技法还是其次,这种将东西方风格完美融合的感觉,已经有了名家的法度和雏形。

    这可比单纯的技法亮眼太多了。

    技法这种东西,是可以慢慢练的。

    无非是增长的快慢的问题,而这种驾驭文化碰撞交融的能力,很多成名艺术家都做不到。

    大师之道,

    就在其中。

    “太让人震惊了,何止是不错啊,简直是个小怪物。或许他真的能和胜子互相扶持的走到最后,也说不定呢。”

    酒井太太心中冒出了这个念头。

    “算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就由孩子们去吧。”

    她在脑海中天人交战了几秒钟,突然轻松了下来。

    酒井太太跺跺脚,转身就向来的方向走了回去。

    “克鲁兹夫人,您?”

    管家疑惑的望着酒井太太的背影。

    “不必要车了,我要回房间休息。”酒井太太摆摆手,从口袋里拿出手机,选择了一个联系人,对着电话说道:“喂,一成么?”

    ……

    东京千代区,ねぎま烧鸟店。

    【ねぎま】的本意是一种烧烤肉串的烹饪方法,取新鲜的鸡胸肉或者鸡腿肉用竹签子穿起来,中间间隔葱段或者拍扁的大蒜,用炭火缓缓加热。

    油脂会在烧烤的过程中,会缓缓的从鸡皮下面渗露出来,脂肪的香气会和葱段和大蒜的味道混合在一起,鲜甜而不油腻,是日式料理中很精髓的一道菜。

    这家名叫【ねぎま】烧鸟店,并不属于那些很昂贵的米其林日料。

    反而有些隐藏在世井烟火间的苍蝇小馆的味道,除了提供各种烤串,还有关东煮和填肚子的味增拉面。

    “酒井君,依旧是好胃口呦。”穿着浴袍一样的系带白色长衫的料理师傅将三串烤牛肉串,放在了酒井大叔身前的黑色餐盘中,笑眯眯的说道。“喔!”

    肥肥圆圆的酒井一成教授将一只烤串放进自己嘴里,嘴一嘬,喉头舒服的滚动了一下,整串肉就消失不见了。

    他就了一口杯子里的清酒,快乐的像是一只230斤的胖子。

    “大谷师傅依旧是好手艺,这肉又香又津道!”

    酒井一成竖起一根大拇指,随便抹了抹嘴角亮晶晶的油脂,毫无高雅艺术家的格调。

    其实大谷师傅的烤肉手艺只能称的上是熟练。

    和那些大型的连锁烤肉店都没法比,更不用说高档的怀石料理以及米其林餐厅里精心烹饪的烤肉牛排,从原料到制作工艺都能吊打这家小店。

    可能唯一的优势就是便宜。

    一串鸡皮烧鸟七十円,鸡胸烧鸟九十円,牛肉烧鸟一百一十円,如果不介意吃烤鸡屁股的话,一串只要五十円,连在东京上学的穷学生都吃的起。

    东亚修仙三卷王中,

    号称东夏人不休假,韩国人不睡觉,东瀛人不吃饭。

    东瀛人不吃饭的缘故,有不小程度上是因为日式料理太贵了。

    东京居,大不易。

    这里是个很繁华的地方,生活成本也非常的高,随便吃点好的,花掉六、七千円都很正常。

    酒井大叔不似同龄人喜欢动漫、棒球、偶像明星。

    他最大的爱好就是吃饭。

    青涩的学生年代里,每周五他都会在给一所私立高中的绘画社团当兼职培训教练,上完课后就会开车到这家只有十几平米的小店里。

    一边对着笔记本上的账目,继续盘算着离凑够留学的学费还差多少钱,一边吃几串烤肉放松一下。

    就算连吃两串牛肉烧鸟都要肉痛很久,但这是他曾经最快乐的时光。

    如今酒井教授早就发达了,随便卖张画都能把这座小店买下十次,钱包足够他把松露当土豆、鹅肝当猪肝吃,可他依然喜欢这家店里的氛围。

    尤其是老婆不在家,没人监督体重的时候。

    酒井大叔经常会溜达过来吃夜宵。

    这里有他记忆中的味道,

    在这间小店里,他不是身家亿万人人敬仰的大艺术家,他依旧是大谷师傅口中的那个有着好胃口的“酒井君”。

    即使“酒井君”同学已经从竹竿般清瘦的忧郁美男子,变成了胖嘟嘟圆滚滚乐呵呵的肉球,他还是很放松。

    唯一和这个小馆子格格不入的就是酒井一成教授身边那位西装革履的年轻人。

    他肤色苍白,手腕上戴着江诗丹顿的金表,金色头发被发蜡打的光滑的足以让苍蝇劈叉。

    “酒井教授先生,拜托了,请您好好考虑一下马仕画廊吧,每个月一到两张50*60尺寸以上的油画,可按季度交付。每张作品50万美元。四年内给您在苏黎世美术馆开一次专题的个人展,另外马仕画廊还愿意提供一笔总额八百万美元的签字费,这样四年合同的总报价就能来到五千万美元的区间。”

    年轻人小声的向着身边的大艺术家推销着自己的身后所代表的画廊,上下嘴唇一碰就是几百几千万美元的合同,好像那不是美元而是废纸。

    汉克斯·马仕是马仕画廊的一名猎手经纪人。

    如果说拍卖场上天文数字的成交价是瞬间绽放的烟火,那么艺术家们在画廊这样的一级市场里的作品售价,才是投资人心中坚挺的明灯。

    炒作、泡沫、金融投机,能够影响瞬息万变的拍卖市场里交易价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画廊里价格却能保持着长期基本稳定。

    为了保持市场的良性发展,吸引大收藏家们的兴趣。

    行业的一个不成文的潜规则是,

    顶级画廊里展示的代理艺术家的作品的售价会略微低于他们对这名艺术家未来的市场估价。

    很长一段时间里,高古轩、里森这种大画廊里所出售的作品,动辄百万美元的量级,但收藏家们买下来在手中拿上几年,通常都是会盈利的。

    这是一个左脚踩右脚循环升天的模式。

    优秀的代理画家作品升值带动画廊的信誉,画廊的信誉提升又给了收藏家们的购买信心。

    几乎任何一个伟大的艺术家身后,都站着一个巨头级的画廊。

    巨头画廊就像足坛的豪门球队,和优秀的画家互相成全。

    他们能从艺术家们的才华和声名中大笔大笔的捞钱,而万一遇到了市场价格崩盘的情况,愿意下血本为艺术家救场的也是他们身后的画廊。

    艺术市场上最经典的案例,就是短暂加冕过当世画家身价第一人的达明安·赫斯特。

    赫斯特千禧年遇上了市场波动,拍卖市场上遇冷,交易价格骤降。

    坊间盛传,就是高古轩画廊的创始人拉里·高古轩手下的买手们,带着上亿美元的现金流紧急进场,才稳住了市场行情。

    毕加索、安迪沃荷、蒙德里安、达明安·赫斯特……

    在当今,任何一个被这种巨头画廊看中的代理艺术家,这辈子如果只能卖出千万美元的级别的艺术品交易额来,就真的非常失败了。

    加拿大的高颜值美女画家安娜·韦扬特,仅仅是因为和拉里·高古轩被狗仔传出了些绯闻,身价就瞬间暴涨了100多倍。

    每个美术生都知道的常识是,能够决定艺术市场潮流和走向的与其说是艺术家,不如说是他们身后的画廊。

    马仕画廊就是这样的画廊巨头,或者说,曾经是这样的画廊巨头。

    这个曾经指的是上世纪七十年代以前。

    大画廊不是魔术师,它们或许能把黄铜卖成黄金,黄金卖成钻石,却没办法把狗屎卖出黄金的价格。

    收藏家也不是傻子。

    想要卖出天价,画家本人最少也得是块黄金才可以。

    唱戏有名角,电影有主演,画廊也得有能让人拿的出手的当家艺术家。

    想要成为巨头,光是有钱还是不够的,还得有足够让收藏家们熟悉的艺术大咖与作品。

    类似达米安·赫斯特、安迪沃荷之于高古轩、草间弥生之于OFA、约翰列侬的妻子大野洋子之于里森画廊。

    马仕画廊属于老派画廊,

    1943年在二战的硝烟中创立,一度能排到行业前三甲,可在七十年代错过了波普浪潮,最后一刻放弃了签约代理安迪沃荷的机会后,就再也没有足够分量的艺术家“镇场子”了。

    推了几名画家都不太成功,那些往日马仕画廊关系良好的收藏家族们的投资信心受到了很大的打击。

    马仕画廊也从往日的巨头级画廊豪门,跌落成为了一线画廊的末尾,并开始有像二流画廊继续发展的趋势。

    马仕家族迫切需要运作出一个足够成功,甚至是伟大的艺术家,来重现自己往日的辉煌,为此不惜重金。

第一百八十七章 好眼光

    “你们可以不要独家代理权?”

    酒井教授三口消灭掉了盘子里的烤肉,将签子丢掉一边,瞅了凑过来的经纪人几秒钟,才慢悠悠的问道。

    “这么说就没意思了,当然还是要的。酒井教授,五千万美元,任何一一家画廊给出这么大的合约,都会要求独家代理的。”

    汉克斯讪讪的笑道。

    所谓独家代理,指的是签约艺术家在合同延续期间只能和他们一家画廊合作。

    无论是出售作品、展览还是上拍卖,都要通过马仕画廊的渠道来进行。

    这才能称的上是他们的当家艺术家。

    否则他们一边疯狂的为酒井大叔营销,人家转头就通过别的画廊卖画,甚至直接绕过画廊联系拍卖场。

    马仕画廊不就成老婆用你辛苦上交的工资在外面勾搭健身房男教练的白痴了嘛。

    “四年五千万美元,已经很有诚意了。”

    汉克斯真的很想签到这位按体重算,肥肉比等重的黄金还要贵十倍的大艺术家。

    艺术品生意,按道理从来都是画廊方说的算的市场。

    梦想当艺术家的美术生多了去了,敲骨吸髓的吸血鬼合同也有的是人愿意签。

    但越到高端领域,艺术家本人的话语权也就越重,就变成了画廊抢着要艺术家。

    五十万美元一张画,转手慢慢卖就是百万美元,其中的精品也许一张画就能挣个几百万。

    为了防止竞争对手挖人,国际知名艺术家的违约金动辄高达九位数。

    目前行业内这种年龄在创作高产黄金期的一线大画家中,手里合约接近结束的只有零星几人。

    酒井大叔今年九月份,将结束和大田艺廊长达十七年的合作关系,也许是唯一一个目前还没有传出签约下家消息的知名艺术家。

    各个画廊的猎手们,都在疯狂的扑上去表达出谈判意向,据说最有希望的是位于大坂的小松画廊。

    酒井一成这边反而不太急,甚至工作室回复给各个画廊商们的邮件都是很公式化的敷衍。

    汉克斯·马仕专程飞来东瀛后,连对方本人的面都没见到。

    他打听到酒井教授很喜欢晚上跑到这家小烧烤店里吃夜宵。

    为了谈成这笔生意,汉克斯也是发了狠了,白天在旅店休息,晚上在烧烤店门前那间24小时营业的星巴克里蹲人。

    连蹲了大半个星期,才终于在视线中捕捉到了酒井一成教授胖胖的身影。

    “老板,来瓶清酒,要最好的。”汉克斯朝主厨挥挥手。

    他们坐在烧烤吧台僻静的角落处。

    这个点店里除了大谷师傅,没什么顾客,附近的治安条件也似乎不错。

    汉克斯让料理师傅去取酒,左顾右盼了一下,才从手包里拿出了一个精致的自动上链盒。

    他垫上了三层干净的餐巾纸,顺着黑色的台面推了过去。

    “马仕画廊有和理查德·米勒的合作,这块手表,是马仕三世先生给您小小的见面礼,不成敬意。”

    表盒上印刷着艺术品级手表商RichardMille的标志,它以生产顶级超薄机械腕表而闻名。

    专卖店里光这样的一块手表就要十五万美元起步。

    当然,马仕画廊拿到这块表是免费的。

    奢侈品公司、手表商们是画廊和美术馆的传统赞助方。

    汉克斯希望能靠这一块豪华手表和对方拉近关系。

    除了被称为男人的化妆品的手表,他也不知道该送酒井大叔什么了。

    学会讨好大艺术家几乎是猎手经纪人的职业基本功。

    一起嗑药心梗的,一起玩模特染上花柳的,一起去爬雪山摔断腿的……这种悲剧都不是啥罕见新闻。

    主要是酒井大叔的爱好太接地气了。

    喜欢古董车的,喜欢美女的,喜欢美男的,喜欢游艇的,喜欢去非洲猎狮子的……嗯这个算了,几十年前艺术家打猎属于高雅爱好,如今容易被动保组织搞。

    反正这些要求都好办,

    就算是想要上天,只要你能给画廊带来足够大的利益,国际空间站搞个七天游都未必不可能。

    但喜欢吃……汉克斯就算有舍命陪君子的气概,也只能陪着用力嚼两串烤大蒜。

    还是在这种廉价小馆子里,汉克斯看了眼价目表,就连请客的兴趣都没有了。

    “这就不必了。”

    酒井大叔见惯了经纪人的示好,连打开表盒的意思都没有,他晃了晃手腕上的五百美元的AppleWatch:“戴这个习惯了,老婆要定期检查我的运动记录。”

    就在此时,吧台上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酒井教授看到上面的电话号码。

    原本云淡风轻的大叔第四层下巴上的肥肉明显的抖了一下。

    他对大谷师傅和汉克斯都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略微等了十几秒钟,才小心的接起电话。

    “一成?最近有管住饮食和作息,坚持锻炼吗。”酒井太太电话里开口就顺便给丈夫挖了个坑。

    “嗯嗯嗯,亲爱的,我睡前做了半个小时的划船机,还在椭圆机上跑了三公里呢。九点多就按时睡觉了,接到伱的电话时才醒。”

    酒井大叔好像刚和小三开好了房,就遇上了老婆抓奸。

    他看着托盘里的烤肉,咽了口唾沫,心惊胆战的编着谎话。

    他不是个很精通电子软件的人,并不知道被称为“家庭主妇的间谍软件”的苹果位置共享的威力。

    只是这些年来,总觉得老婆查寝的电话打的神出鬼没的。

    仰光那边,已经回到酒店的酒井太太心中呵呵的冷笑几声。

    但是她并没有揭露丈夫的鬼话,只是用很温柔的语气说道:“嗯,我的拜伦最棒了。我相信等夏天我和胜子一起回到东京的时候,你一定会减到220斤以下,给我们一个惊喜的对吧。”

    酒井一成艰难的咽了一口唾沫。

    酒井太太对外人总是高人一等,盛气凌人。

    但对待丈夫婚后从来都很温柔。

    有些时候,酒井大叔宁愿老婆在电话里对他大吼大叫,而不是用这种充满着期许的语气鼓励着自己。

    这让酒井大叔吃肉都不快乐了,好像自己是什么负心汉一样。

    每当是对方用甜蜜的语气,叫他“我的拜伦”的时候,总是让他的小心脏扑通扑通的乱跳,身上的肥肉一阵波涛汹涌。

    当年,他在西班牙留学的时候,有个漂亮的富家千金对他说,他有着拜伦般忧伤而充满感情的眼神。

    酒井大叔在接到OFA的第一份合约前,事业发展并不算很顺。

    那时经常会被评论家批评画面缺乏特点,只是第二个安格尔,市场反响也很一般。

    那个学妹也总是在他的耳边,用这样带着期待的语气说道:“我的拜伦最棒了,别管那些狗屁的评论家的蠢话,你不是第二个安格尔,你是第一个大艺术家酒井一成。”

    大艺术家的酒井一成如今在回想这段往事的时候,依然很是感动。

    虽说他总觉得自己所谓“有着拜伦般忧伤而充满感情的眼神”,其实是他当年一直没太吃饱的缘故。

    可还是眼圈红红的。

    很多圈子里的同行艺术家私生活都非常乱。

    因为周边的模特美女太多,得到的也太容易。

    结婚离婚恨不得跟法定节日一样,每年不固定来上一次就浑身痒痒。

    夫妻一起开限制级party的,或者干脆直接就是向外界宣布自己持“开放性关系”的,数不胜数。

    能坚持四、五年的婚姻的都算是模范夫妻了,酒井大叔却和妻子的关系非常好,他连一次对不起自己妻子的错误都没有犯过。

    皮囊好的女人到处都是,能婆婆妈妈的关心他的小学妹,就这一个。

    “220斤?医生说我是易胖体质,减肥比较难……”酒井大叔还想要再奋力挣扎一下。

    “我相信你,你能做到的。”

    “225斤?”

    “220斤,并且血脂不能超标,我也一直在健身保持身材哦。胜子和纲昌都大了,我想着等我回去,我们努努力,再要个孩子,怎么样?”

    “好。”

    酒井大叔咬咬牙,考虑着自己是不是应该去要去私下做一个吸脂手术。

    “你从来就不让我失望。”

    “亲爱的,这么晚和我打电话,有什么事情么?”酒井大叔见老婆终于满意了,急忙换了一个话题,防止对方再加上减掉脂肪肝这类的要求。

    “哼,我想和你谈谈女儿的事情。”

    “胜子?”

    “对,她现在不在我身边。”酒井太太说道。

    “这么晚,她怎么了,出了什么事情嘛!”酒井大叔嚯的一下就从吧台前站了起来,神色有些紧张。

    “你女儿是大姑娘啦,现在跑去和我们的小艺术家顾为经一起画画去了,也许现在花前月下,气氛正好呢。”

    酒井太太语气调侃。

    “哦,还好。”

    听到女儿无恙,酒井一成明显放松了下来,重新坐回椅子上,抿一口酒杯里的清酒。

    “什么叫哦,还好?”

    酒井太太的语气不爽的拔高了:“胜子这个点跑出去和男孩子约会了,你的反应竟然是'哦,还好?'有你这么当父亲的么。”

    酒井一成真的挺喜欢顾为经的,

    有才华,有努力,有静气。

    他自己就是普通人家出身,对门当户对什么的没那么在意,大不了自己给女儿女婿留下足够平安富足的钱就好了。

    只要性格好,人品好,其他的没什么的。

    酒井一成甚至一直觉得这件事蛮有趣的。

    女人真是种奇怪的生物。

    自己谈恋爱和当了母亲后的心态真的非常不同,他的妻子当年看上了还一文不名的自己,结果换到宝贝女儿和穷小子谈恋爱,就开始横挑鼻子竖挑眼了。

    当然,

    酒井大叔是没勇气指出老婆大人的双标的。

    他立刻乖乖的顺着夫人的语气改口:“真是混蛋!胜子这么听话的孩子,都被他带坏了,下次见面我一定要收拾那个小王八——”

    酒井大叔骂了两句。

    他心中还是有点担心自己老婆是不是棒打鸳鸯去了,就试探着劝说道:“——但是呢,亲爱的。孩子也长大了,我们也应该给胜子一定的个人空间,顾为经其实也是个好孩子,这件事处理的不易太过粗暴。你说是不是?”

    电话那端迟迟没有回音。

    酒井大叔心慢慢的也沉了下去。

    学艺术的人,对待情感都非常敏感。爱情这种东西,双赢或者双输,很多时候,处理的不好,一伤就是伤两个孩子。

    “噗呲……”

    电话那端的酒井太太突然笑了出来,她语气玩味的问道,“一成,你就这么肯定,我非要去当个恶人?”

    “嗯?当然不是。只是我还以为,你很想撮合胜子和小松家的那个的。”

    酒井大叔意识到,事情可能和他想象的不太一样。

    “对。我确实是这么想的,当个画廊主家里悠闲高雅的阔太太,她一辈子应该都不会吃啥苦的。”

    酒井太太淡淡的说道:“我这个母亲当然希望给胜子更好的选择。但很遗憾,咱们的女儿胜子一颗心都被那个顾小子勾走了,我能有什么办法。我又不是要卖女儿。小松自己也不争气,我还能强行要胜子嫁他不成。”

    “管不了就不管了。反正是她选男人不是我选男人,吃了苦也是自己找的咯。”

    “是这个道理。”

    酒井大叔一个劲的点头,拍着自己的肚皮啪啪的响。

    “你和小松会长那里,不会有什么问题吧。”酒井太太问道。

    “小松会长,呵,不会有事的。”

    酒井一成摇摇头:“别说我还没有签小松画廊,就算签了,该怎么样就还是怎么样,最多有点尴尬而已。几千万美元的大生意,不会因为小孩子们的事情有什么变化的。”

    “再说了。小松会长确实很有势力,但给我脸色,他也没这个能力。”酒井一成不屑的摇头。

    艺术圈怕得罪前辈门阀。

    大佬们打压后辈,给你使绊子,就一句话的事情。

    可到了他这一步的艺术家,酒井大叔自己就是前辈门阀,不太愿意得罪小松会长,但也并不怕他。

    “这样最好,我也是这么想的。”酒井太太明显放心了,她语气竟然有些愉快,似乎想要和丈夫分享什么新发现,“告诉你个秘密。也许女儿遗传了我慧眼识珠的好眼光呢。”

第一百八十八章 大礼

    “怎么说?”

    “那小子画了一幅作品,我觉得蛮有趣的。”

    酒井大叔来了兴趣,妻子的眼光一向很挑剔,能让老婆大人说有趣的画,可不简单呐。

    “你看看咱女儿的INS。”

    酒井大叔打开INS,登陆了小号。

    他本人的【酒井一成工作室】的官方INS和推特账号目前都由大田艺廊运营。

    高端艺术家经常是两个极端。

    要不然完全远离社交媒体的社恐类型,账号都交给经纪人打理,甚至像维尔莱因这种完全不用现代化网络设备的都不少。

    要不然则是走社交达人流派,极度热衷自媒体营销,恨不得一天要发十几条推特和各种生活照片。

    酒井大叔比较嫌麻烦,就全部由经纪人托管了。

    大田艺廊有个团队专门为酒井大叔进行互联网营销,回复一些粉丝消息什么的。

    专人负责还有一个显著的好处就是,

    艺术家们不至于像那位美国队长的扮演者一样,因为突然脑子抽风了手一抖把裸照、床照或者让人尴尬的私密照片更新上去,一觉起来发现全世界都在谈论他的大宝贝。

    同样也能避免被粉丝发现,画家在一些可能牵扯到政治正确的敏感话题下乱评论与点赞。

    这些说起来不起眼,但都是前辈血的教训。

    “这小子。”

    酒井大叔看见女儿胜子【MyLover】的文字备注,心情稍微有点复杂的哼了一声。

    他喜欢顾为经,但对于女儿这种大胆示爱的行为,还是有点小嫉妒的。

    很快,

    他的脸色就郑重了下来。

    “现在的年轻人,野心是越来越大啊。”酒井大叔舔了舔嘴唇,“这是奔着想做下一个吴冠中去的啊。”

    “吴冠中先生?”

    听到这个名字,本来有些丧气的汉克斯,像是正在冰面上睡午觉的海豹突然嗅到鲑鱼鱼腥味道般,猛的伸长脖子,悄悄竖起了耳朵。

    酒井教授和妻子交谈主要用的是日语。

    汉克斯的日语词汇量仅限于餐厅点餐这种简单的词汇,听不太懂对方的交谈。

    但他还是敏锐捕捉到了听起来像是“吴冠中”的这个名字音节。

    “酒井教授,您说的是Master.Wu?”

    汉克斯眨巴了两下眼睛。

    不算那些流落海外的古玩名画,单论近代国画艺术品。

    国际艺术市场上张大千、黄宾虹这样的名家作品,也能卖的很贵,但更多的是华侨、华裔圈子在买。

    论世界影响力,

    艺术市场最受国际友人追捧的纯粹国画大师,也许是齐白石。主要是齐先生的粉丝很给力。

    毕加索一直超爱齐白石的作品。

    据传,毕加索同学曾经说过一句——“东方画家不必来巴黎求师,去找齐白石吧,那是我所永远画不出的大师作品。”

    这句话堪称世纪最强硬广,从此几乎没有评论家会质疑白石老人的水平。

    就算你看不太懂中国画,没有欣赏东方艺术的文化修养,但收藏家们必须相信毕加索的眼光,所以也非常追捧齐白石的画。

    曹轩老先生的作品做为同代国画大师在世的最后一人,交易价格渐渐有后来居上的趋势。

    论成交价,一只脚已经踏在了全球最顶尖的画家圣殿的门槛里了。

    市场们预估,等老先生百年以后,作品或许能真正能进入超一流的领域。

    可趋势也只是趋势。

    艺术市场是没有定数的,只是煊赫一时,还是风光五十年、一百年,乃至几个世纪,只有时间能告诉人们答案。

    就价格而言,

    吴冠中的画比曹老略逊半个档次,但比林涛、唐宁这样的曹老的二代弟子们要高上很多,曾有数幅作品在东夏香江卖到了亿元的量级。

    而且更加不易的是,

    他绘画风格是先在法国市场受到追捧,在这块传统的欧洲艺术心脏掀起收藏家们的热潮,才回到的东夏。

    国际惯例,为了给收藏家一个直观印象,外国美术评论家们很喜欢给黄种人大画家取“东方的+欧洲著名艺术家”这种的外号来称呼这个画家。

    比如说,酒井大叔曾被叫做东方的安格尔,小松太郎的父亲小松健太被称为东方的克里姆特,吴冠中则一直被称为东方的梵高。

    油画风格笔墨缥缈,色彩瑰丽。

    如果不是融合画风格的道路崎岖难走,后继者太少,没有诞生足够分量的继承人和统一的艺术流派,几乎已经可以开宗立派了。

    开宗立派啊……多少艺术家和画廊的至高追求与梦想。

    只要绘画行业还存在,你的名字就是不朽的。

    如果说汉克斯在酒井大叔面前表现的还只是谄媚的话,那么任何一个猎手经纪人在有望开宗立派的大师面前,那么就只剩扑过去跪舔一条路了。

    即使这位大师已经去世了十来年。

    汉克斯说话时,依然恭敬的在这位获得了法国政府授予的艺术界最高荣誉【法国文艺最高勋位】的大艺术家的姓氏前,加上了MASTER(大师)这样的敬称。

    这是用来赞扬对方作品拥有像是神秘的炼金术大师一般,将东西方艺术风格阴阳调和奇妙的能力。

    酒井大叔瞥了汉克斯一眼,并没有说话。

    他只是这么一说。

    胜子发的这张照片还只是一个底图,这幅画只能说是绘画风格设计的和吴冠中的作品类似。

    论最终效果,还远远不配和那种顶级艺术家相比较。

    就像少儿卡丁车冠军和F1世界冠军之间的差距。

    问题是,

    这个进步速度真可怕。

    每次酒井一成觉得自己已经很高看这小子一眼了,然而下次顾为经都能给他出乎意料的惊喜。

    大师起于微末,舒马赫也是从卡丁车冠军出来的。

    老婆说的完全没错,以顾为经的年纪,这种笔墨风情的驾驭能力,确实很让人惊讶。

    “现在的年轻人,真是厉害到讨厌啊!”

    对方才多大?

    现在还只是大师之路的雏形,

    五年后、十年后呢?

    从艺术家相互竞争的角度,酒井大叔甚至有点一代新人换旧人危机感。总共可分配的蛋糕就那么多,如果伱的作品不够隽永。

    新一代的超新星登台都意味着艺术市场的重新洗牌,总有老的艺术家成为过气的明日黄花,被收藏家们所抛弃。

    酒井大叔如今的年龄,还能算的上是中生代艺术家。

    他觉得自己还能在这个市场的汪洋里扑腾个十几二十年呢,不想这么快就被小年轻拍死在沙滩上。

    他转念又想,自己见过的最有天赋的两个年轻人,一个是自己的女儿,一个是自己女儿的心上人。

    四舍五入一下下,孩子们牛逼就等于自己牛逼。

    酒井大叔又变得快乐了起来。

    “这幅画已经有明显的个人风格了,蛮不错的,后生可畏。”酒井大叔重新把电话的听筒放在耳边,继续用心拍老婆的马屁:“咱们女儿的眼光确实可以哦,胜子有她妈妈当年七成的功力了。”

    “哼哼,不要脸,你当年学生时代,可没有这份造诣。”酒井太太调笑了一句,心情还是挺愉快的。

    “我觉得咱们家的胜子是真心的喜欢他。既然这样,算这小子命好。我是这样想的,艺术路上需要贵人,你有空多指点指点顾为经,能帮助上他的地方,就帮他一把。”酒井太太吩咐道。

    “那小子给你灌了什么迷魂药,让你愿意这么帮他?”

    酒井大叔有点惊讶于自己老婆态度的转变。

    “那小混蛋也配?”

    酒井太太轻轻“切”了一下,还是无奈的说道:“还不是为了咱们家姑娘。”

    “你帮的他越多,他就要越要哄着宠着我们的女儿。胜子在顾为经的心中的地位也就越重要。”

    感情就这样。

    双方一人身后家庭付出给予的越多,就越有恣意任性的权利与底气,吃软饭的人是没有背叛的本钱的。

    相反,眼看女儿和对方爱的死去活来,丈母娘还看女婿不爽,各种下绊子使脸色,最后受伤的还是自己的女儿。

    酒井太太在学校里,对待那些学生们从来不屑一顾,是因为那些人的社会地位连让她敷衍一下的兴趣都没有。

    就艺术而言,大家社会地位之间的差距可能比人和狗都大。

    但她意识到女儿可能喜欢上了顾为经开始。

    酒井太太再觉得对方不顺眼,也没有真的恶语相向过,而是捏着头皮,耐着性子,和对方认真的约法三章。

    “咱们女儿性子太软了。那个小混蛋必须知道,胜子的喜欢,是他几辈子修来的福份。只要他能让胜子开心,我就愿意给他一条成功的青云之梯。”

    胜子不是个刁蛮喜欢炫耀的女儿,

    但酒井太太不介意展示给那个仰光的小土著看看,有胜子这样的恋人是多么的珍贵。

    “你说呢?”

    “我这里没问题。只是……人家有林涛做老师,青云之梯已经搭上一半了。我没必要多插手。”

    酒井大叔笑笑。

    他自忖油画要比林涛画的更好,但教顾为经这个水平的小孩子,林涛教授已经很超纲了,他教也不会有质的不同。

    “你这么大的艺术家,总能做点什么吧,要不然我去给他联系几个国际艺术基金会的赞助奖学金?”酒井太太建议道。

    “赞助奖学金,唔,不过最多一年七八千美元,再加上报销机票什么的,没什么大意思……而且这种基金会很多奖学金都是有附加要求的,套路很多。说是奖学金。搞不好还要从他将来卖画的钱里抽成,没必要。”

    酒井大叔摇摇头:“既然想雪中送炭,咱们就应该送一个大的。”

    “嗯,说到这。我倒是有个想法,正好最近有个凑上来的……”

    他突然扭头看向一边的汉克斯,眯了眯眼睛,眼神像是鲨鱼看到了冰面上正在探头探脑找食物的蠢海豹。

    正在努力艰难偷听着酒井大叔谈话内容的汉克斯,莫名的有些脖颈处汗毛发紧。

    他扭过头,看见放下电话的酒井教授正在对着自己笑。

    汉克斯被笑的心里发慌,赶紧回以微笑。

    “教授,您考虑一下吧,五千万美元,应该很难有比我们更有诚意的出价了。”汉克斯以为酒井大叔被有些意动了。

    “不,不,不。”

    酒井一成摇晃了一下萝卜条一样的胖手指,轻轻说道:“恕我直言,如果给我这份合同的是高古轩或者里森,叫做有诚意。但马仕画廊的吸引力就小很多了。”

    “事实上,我不介意告诉你,高古轩也在和我谈。它们愿意以寄售模式代理合作,销售额和我五五分成。OFA给我续约报价同样是四年,差不多四千八百万美元,如果只差两百万美元,我为什么不和老东家继续合作呢?”

    汉克斯脸上的笑容有些勉强。

    他知道酒井教授说的是实话。

    OFA不比马仕差,高古轩更是行业头牌。

    五五分成,有了高古轩的渠道,未来几年内酒井大叔的作品总额未必过不了一亿美元,甚至钱更多,只是寄售回款较慢而已。

    “我相信您想要换画廊不光是钱的问题。”

    汉克斯犹豫了一下,才说道:“在大田艺廊,只要草间弥生还在世,你永远当不了主推的当家艺术家,拉里·高古轩也未必愿意把你打造成下一个达米恩·赫斯特,但是如果在我们马仕画廊,一切就都有可能。”

    大田艺廊不可能为了酒井教授,放弃全力主推如今还在创作的草间弥生。

    高古轩更是大咖云集,和酒井一成差不多水准的画家至少有五、六位,酒井大叔只是其中再普通不过的一员。

    “我承认我换画廊是有这样的顾虑。无意冒犯,但马仕画廊就有底气把我营销成下一个草间前辈了么。”

    酒井大叔反问道:“口头说是没有用的。你们家的代理艺术家有多少位来着,一百九十多个吧,有几个成功的?”

    这句话戳到汉克斯的痛点。

    马仕画廊目前在全球总共有193位代理艺术家,最年长的81岁,最年轻的23岁,这个数量在画廊生意中已经很多了,在一线画廊中更是排名第一。

    这其实不是什么光彩的排名。

    艺术产业是马太效应最严重的行业之一,一个高水平艺术家胜过满筐满篓的臭鱼烂虾。

    猛虎独行,牛羊成群。

    土豪也不是傻【哔——】,石油大亨,阿拉伯王子们可以眉头都不皱的用上亿英镑为签着赫斯特姓名的作品付款。对于没名气的小画家,一百美元都不乐意掏。

    真正牛逼的精品画廊一年随随便便卖个几亿刀的画,却只有很少的几位画家。

    画廊界的几大天王,高古轩、豪瑟·沃斯、PACE这些超级画廊,平均每家只有小几十位签约艺术家。

    高古轩规模最大,雇员最多,历史上总共代理过122位画家,但同一时期真正主推的画家也就十来个左右。

    这十来个画家随便挑两个出来身价相加,就能把马仕画廊如今一百多口子全部秒杀了。

    马仕画廊去年的销售总额也才4000来万美元。

    “与其想要签我,我推荐你换一个目标。把一个无名小卒打造成大师,要比将一个大师的身价多推高一、两百万美元,更能证明马仕画廊的能力,不是吗?”

    酒井大叔看汉克斯不说话,微微笑笑,就将手中的屏幕推了过去。

第一百八十九章 不够成熟的画

    不客气的说,

    汉克斯看到酒井教授推来的图片的那一刻,画面并没有达到他心中听到“吴冠中”这个名字后的预期。

    甚至可以说,他是感觉到蛮失望的。

    就像公司老总宣布请客吃饭,你以为是米其林三星套餐,到了地才发现突然变成了肯德基小汉堡。

    也不是不能吃,甚至味道并不差。

    只是和汉克斯所希望看到的东西,差距确实有点大。

    马仕画廊需要的是一个奇迹,是吸引全世界高端艺术品潮流的弄潮儿,是下一个安迪·沃荷或者毕加索。

    如果谁能开创像波普艺术一样震惊世界的美术流派,那么大老板马仕三世真的愿意毫不犹豫的跪下去去亲吻这位艺术家的屁股。

    就算以酒井一成教授如今的艺术地位和赫赫声名,完成这个目标概率也低于10%。

    说白了,

    马仕画廊派汉克斯来,就是希望用几千万美元的签约成本,几千万甚至上亿美元的营销成本,去搏一个成功率不足十分之一的奇迹。

    当然,酒井一成这样的老派大画家,不像那些完全如同在浮沙上建城,玩弄各种概念的先锋艺术家。

    他有精妙的绘画技法做为作品价值的坚固地基。

    过去五年内,酒井一成的艺术作品价格一直呈现平稳中走高的态势曲线,收藏家们的信心很足。

    只要酒井大叔不像侃爷般拼命作死,很难出现突然间作品价格崩盘砸手里的事情。

    签了酒井一成,马仕画廊大概率是不会亏本的。

    酒井大师建议汉克斯换一个目标,眼前的这张作品,比起酒井一成教授的画来说,水平可要差上太多。

    连平替都算不上。

    “谁画的?有什么内幕消息么?”

    汉克斯眨了眨眼睛,无奈笑笑说道:“如果您能给我一个泰勒·斯威夫特般如雷贯耳的名字,那么马仕画廊会很高兴和她合作的。”

    汉克斯是在开玩笑,也不是在开玩笑。

    艺术品炒作,要不然炒作品,要不然炒作者。

    作品不行,如果创作者本人有文章可以挖,也能卖的出价格来。

    比如说是明星政要,毕加索的学生,或者有准确文献记载的达芬奇学生的学生的作品啥的。

    反正有能够击中收藏家们的卖点,就都能卖出价格来。

    德国小胡子的画比较敏感,但一直是有人买的,而像丘吉尔这样的名人的绘画作品,隔几年可能就有个专场,艺术品市场上蛮多的。

    法国的里森画廊起家,靠的就是和摇滚巨星约翰列侬合作并且代理出售其妻子大野洋子的艺术品。

    马仕画廊的经营方向不太涉及潮流明星作品,可也不会拒绝这样的机会。

    “对一个明星来说,这幅画有点画的太好了吧?业余画家可没这份功力。”

    面对汉克斯表现出来明显的失望,酒井教授依然是轻描淡写的样子。

    “但如果是成熟职业画家的作品的话,这幅画明显就显得……算不上糟糕,只是不够好。”汉克斯实话实说,“这张画没有让观众疯狂的价值,也没有让马仕画廊非签不可的理由。”

    一幅艺术品具体的价值如何,

    不从事美术行业也不接触艺术品投资相关领域的圈外人,很多时候是无法理解甚至是觉得无法理喻的。

    达芬奇、莫奈、毕加索、蒙德里安创作的作品能卖上天价人们容易接受,因为确实画的好。

    观众们能很容易感受到画面中激烈的情感和杰出的技法。

    可为什么杜尚给画展寄个小便池就能被誉为创作了世纪最伟大的艺术品?

    为什么达达主义的艺术家随便在白纸上点个点,就能卖几十万英镑,还被荷兰国家美术馆堂而皇之的在梵高作品旁边的展馆了陈列?

    甚至到了现在,2021年NFT数字艺术品一个像素点就卖出了数千万美元,有人用锡罐头装大便,还有收藏家抢着买?

    这其中的原因肯定不是杜尚的小便池尿起来有什么特殊功能,或者人家在纸上点的点格外的圆这些理由。

    在画廊行业的专业人士眼中,其实这些艺术品根本都不能算做同一个门类。

    它们就算都叫艺术品,可之间差别却大了去了。

    行内有一个很简单直接的判断艺术品价值的标准——古典艺术重技法,现代艺术重形式、先锋艺术重概念。

    古典艺术并不特指古典主义和新古典主义两种美术哲学,而泛指所有追求艺术技法的画家作品。

    也就是普通人印象里的传统绘画类艺术作品。

    他们追求以作品本身的美来打动观众。

    印象派、后印象派、唯美主义、现实主义、象征主义……20世纪以前的一切美术流派,包括传统中国画都在这个范畴概括之内。

    古典艺术和现代艺术与先锋艺术后两者最显著的区别是,欣赏的“重点”是不是在作品本身之上。

    “可用传统的鉴赏古典艺术品的眼光来看,从照片上判断,我认为这张画本身可能不太够格,被够称为您口中的大师啊。”

    汉克斯放大照片,用鹰隼般的目光一寸寸的看过去说道:“从我所能看到的部分,也看不出能在美术理念上解读出什么花来。”

    传统的绘画,价值就全部体现在画布和画纸之上。

    技法好的就是比技法差的牛逼,情感丰富的作品就是比情感苍白空无一无的画作更值钱。

    人们欣赏画,便是在欣赏画家所倾注在作品上的笔法和技艺。

    贵也贵在这点上。

    但现代、先锋类艺术流派,更多的重点则转向为了作品之外的解读。

    比如说杜尚将小便池命名为了《泉》,就是在讽刺安格尔著名的裸女画《泉》。

    “凭什么漂亮少女赤裸肉体是艺术,老子的小便池就不是艺术!”

    他希望用来引发观众——对于艺术可以不拘泥于完美的笔墨和高深的技法,人人都能是艺术家的思考。

    重点是社会对审美观念的思考,而不是那个小便池。

    就像锡罐头里装的大便,价值所在是评论家能对着它所解读出的“对消费主义的无情批判”而不是罐头中的屎。

    这两种艺术理念没有高下之分,也都能在某些时刻卖出天价来,上亿美元只是等闲。

    但前者价格更加稳定,也更能经受住时间的考验。

    优秀的技法和炽烈的情感永远是如闪耀的黄金般稀有而珍贵的。

    从新石器时代人们开始收集漂亮的石头与贝壳开始,人类的基因中就隐藏着珍藏美丽物品的冲动。

    安格尔的《泉》自它被创作出来开始,不需要有人解读,不需要懂艺术,甚至哪怕是不识字的农夫,都知道这是一幅很棒的画。

    无论在1856年、1956年还是2156年,只要人类的社会结构没有变化,它所蕴含着极高的审美价值都是共通的,都能卖的很贵。

    但锡罐里的屎,风口来的时候是艺术品,风口过去了失去关注后就是屎。

    更简单的说,

    从投资上来看,

    古典艺术像是黄金,先锋艺术则类似可以让人一夜暴富的虚拟币,抗风险能力是不同的。

    酒井大叔这样的传统画家受欢迎就受欢迎在,画廊主眼中,拥有优秀技法的画家是永远都是能很稳定增值的优质资产。

    汉克斯眼中,这张画的技法就逊色太多了。

    “这么说,你们不想签这个画家?”酒井大叔似乎并不着急推销顾为经,只是随口问道。

    “也不是不想签。”

    汉克斯倒不是这个意思。

    眼前这张画也是有闪光点的。

    “这画面有点嗯……有点郎世宁的意思,这种绘画风格本身就很有特点,单凭借这一点,马仕画廊就对这个画家有点兴趣。技法水平也够参加一些小的画展了。”

    猎手经纪人就是吃鉴赏艺术品、判断艺术家水平这碗饭的,

    眼光毒的很。

    如今在高古轩这些顶级画廊的推动下,美术行业比梵·高甚至毕加索那个年代,繁荣了不知道多少。

    泡沫虚高的成分是存在的。

    但客观事实就是,就算扣除通胀因素,高端艺术商品的均价也在过去半个世纪中翻了几十倍。

    1940年,在欧洲买一幅莫奈的画也就一辆甲壳虫轿车的钱,当时已经很贵了。如今却可能得手里握着能换半打劳斯莱斯的资金,才将将有资格考虑莫奈这个量级的大画家,还得是很冷门的作品。

    每年几百亿美元的规模的资金在这个场子里转悠着,推动着很多像汉克斯这样的职业猎手经纪人红着眼睛四处寻找有天赋的画家。

    千里马不常有,但是有足够美术鉴赏能力的伯乐却变多了。

    只要别在太穷乡僻壤的地方,像梵高一样怀才不遇的概率少了很多。

    普通的作品,他只要随便扫一扫,艺术流派、构图设计、情感表达、象征隐喻就能了解个七七八八。

    东西融合的绘画风格在过去一直是美术领域的明珠,朗世宁的画存世量也很大,还属于“外国人看的懂的中国画”。

    汉克斯是知道的。

    虽然画面上只是个底稿。

    他还是看出了画面有郎世宁的影子,这本身就是很好的卖点。

    “还是那句话,这张画不是不好,只是不够好。”

    “古典艺术领域,马仕画廊希望看到的是杰出到让人颤栗起鸡皮疙瘩的漂亮技法,那种真正大师级的手笔。”

    汉克挠了挠头,望着一边的酒井一成说道:“教授,您明白我的意思,如果您是苏菲·玛索,这幅画也许只能算是我上学时的拉拉队长,小家碧玉般的漂亮,却不够媚杀众生。”

    体重大约顶两个半苏菲玛索的胖大叔知道这家伙在拍自己马屁,还是被舔的呵呵笑了笑。

    “确实,这个技法还显得青涩了点,不够成熟,还需要时间沉淀。”

    “呵,哪有那么容易沉淀下来啊。”汉克斯轻轻摇了摇头,表示他不赞同酒井教授的观点:“大部分职业画家的美术风格和技法水平都定型差不多了,要能提升早就提升了。”

    “那你们准备签还是不签?”酒井一成问道。

    汉克斯摸了摸下巴,看了酒井大叔。

    这位经纪人突然露出有些狡猾的微笑:“如果酒井先生需要马仕画廊签他的话,我很乐意帮您这个忙。”

    他的言下之意很简单。

    马仕画廊可以签他,但是是看在酒井教授的面子上,算是给酒井大叔做一个人情。

    本来也是如此。

    苏菲·玛索这样的绝世美人当女主角天经地义,眉目清秀的拉拉队长却到处都是,想要靠颜值在大制作中露个脸都难。

    要是还想混个有台词的女三、女四,要不然是老爹牛逼,要不然是干爹牛逼。

    仅从这张照片来看,

    汉克斯估计这位画家的绘画水平在马仕画廊193位代理艺术家中,只能算是中下游的水准,也就比一些本来就不需要技法的搞先锋绘画的创作者水平好些。

    属于签也可以,不签也可以的那类鸡肋。

    倒是美术风格很亮眼。

    综合来看,

    其实汉克斯内心是想签的。

    反正这种水平的作品,有马仕画廊的背书,多的不敢说,但随便卖个几千刀,总会有人感兴趣的,算是填补一下面向城市中产的低端市场。

    但是嘛,

    他也不是白痴,能听出这家伙似乎和酒井大叔有些亲密的私人关系,不顺便做个人情就太蠢了。

    汉克斯本以为就是顺水推舟的事情。

    谁知道,酒井一成教授竟然拒绝了。

    “不,我可以把这个画家引荐给你,但不是我欠你们人情,是你们欠我人情。”

    酒井大叔晃着脑袋一脸严肃的说道:“我不是求着你签人家,是你求着我签人家,这件事要说清楚。”

    那我就不签!

    这句话都到了嘴边,汉克斯还是理智了下来,不敢用这么冲的语气和艺术家酒井教授说话。

    “哦……那,那我回去再想想吧。”

    他换了委婉些的说辞,拒绝的意味则已经很明显了。

    汉克斯心中很不开心。

    老子也是有尊严的好吧!

    他虽然是一条职业舔狗,但舔的也都是够分量的大艺术家。

    汉克斯在酒井大叔面前谄媚。

    换做绝大多数的中层画家,就是对方小心翼翼的舔他了。

    马仕画廊再落魄,也是顶尖的一线画廊,是那种接到合作offer能让国际四大美院的优秀美术生激动的晕过去的一线画廊。

    求着签酒井一成不丢人,求着签这种没来头的小画家算是怎么一回事嘛!

    等等?

    汉克斯突然想到了一个可能。

    他抬起头,凝视着酒井大叔几秒钟,脸上的表情突然再度切换成了笑容满面的模式。

    而且更加真诚和灿烂了。

    “酒井教授,令爱和东京画廊合作的并不顺心嘛?如果是这样的话,马仕画廊很,不,是极其有兴趣和这样年轻的天才俊彦合作。百来万美元的违约金,我们会很荣幸替你支付的。”

    “她还不到十八岁吧,这技法确实了不得。”

    汉克斯语气在热烈中稍微有一些迟疑。

    “可是我没听说过,酒井小姐涉足过中国画的领域啊?”

    有兴趣的画,可以看看安格尔和杜尚的《泉》的对比,应该是现代美术最重要的一组对比之一。一张少女持罐肉体画,一张小便池。安格尔的《泉》发不出来,大家可以自己网上查一下。关于杜尚的泉的解读则更是到处都是,有兴趣可以了解一下。

第一百九十章 步上白云

    “你想多了,这幅画的作者不是我的女儿。”

    酒井大叔笑着摆手:“他的名字叫做顾为经。”

    “顾……为经?”

    汉克斯念着这个名字,反反复复的变了好几次语调和音节,他确定自己应该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

    “他和在纽约皇后现代艺术区的那位搞先锋艺术的辜德兴有啥关系吗?”他绞尽脑汁的思索着。

    “没有任何关系,甚至都不是一个姓氏。”酒井大叔耸耸肩。

    “ANobody.(无名之辈)”汉克斯也耸肩评价道。

    他脑海中再也找不到哪位大画家的子侄或者年轻弟子叫这个名字。

    应该只是个无人问津的小角色而已。

    “我一开始就和你说了,他现在是个无名小卒。”

    酒井教授笑笑:“我也曾经是个Nobody,OFA成就了我,我同样以丰厚的利益回报了大田艺廊。”

    “任何一个大师都曾经是个无名小卒。落魄的梵高和富裕的毕加索,人生间的差别可能只是有没有一个合适舞台,身后有没有一个专业的推手团队。这不就是你们这样的画廊之所以存在的意义吗?”

    酒井大叔用手机的隔空投送功能把这张照片分享给了汉克斯,然后略带恋恋不舍的看了一眼眼前的烤肉吧台,就站起身,准备离开。

    “或许是这个道理。但把这样的画家推到身价百万的资源,足够把任何一个同类水准的创作者推到相同的位置。高端艺术品行业里,这种技法水平不是稀缺资源,马仕画廊的平台才是稀缺资源,我们有什么理由非要推这个顾为经?”

    “我说了选择权在你们。”

    酒井大叔带着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神情站起身。

    他将胳膊上的AppleWatch伸到汉克斯眼前。

    “这个行业里,机会从来都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对艺术家和画廊双方都是如此。今天你能在午夜这家烤肉店里找到我,我个人欣赏你的努力和执着,所以把他介绍给了你们。”

    “我在回家睡觉前会给别的画廊打电话,唔……你有三十分钟来做出决定,你应该有我工作室的联系方式,过时不候。”

    “我会考虑的。”

    汉克斯依然是之前的答案,语气中并无太多热情。

    这样的画家别的画廊愿意签就签好了。

    “老板,结账,清酒就不要了。”经纪人朝着正在准备清酒的大谷师傅挥挥手,也准备结束这次不算成功的宵夜。

    烧鸟店的料理师傅才不愿意放过痛宰冤大头的机会。

    他拿着深色玻璃瓶的清酒拦在了汉克斯身边,晃了晃瓶子,示意酒水已经开封了,“店里最贵的清酒,122000円,已经开封了,不喝也不能不要的。”

    “你这破酒122000円?”

    汉克斯撇撇嘴,

    这里的烤肉便宜,可他没想到这酒这么贵。

    122000円大约一千美元,这已经是最顶尖的清酒的价格了。

    眼前这家小店里“菊姬”牌清酒,属于放商店里连二十分之一的价格都用不到大路货。

    “明码标价,您自己点的。小伙子,你以为你是第一个陪酒井君吃饭,喊出来瓶最贵的酒的客人?”

    大谷师傅一副老子宰的就是你的奸商表情。

    “对了,我觉得还有一件事你应该知道。”此时酒井教授已经走到了小店的门口。

    他突然停下了脚步,侧过身,略微停顿了两秒钟,然后用慢悠悠的语气说道:“他不是我的女儿,但他同样只有十七岁。”

    “这是一个十七岁画家的作品?等一下,您能详细……”

    大叔根本并不理会惊愕的汉克斯的询问,和大谷师傅打了声招呼,就化身一个高冷的胖子,头也不回的消失在了东京街头的茫茫夜色中。

    本来还在和料理师傅争执的汉克斯一时间呆住了。

    十七岁?

    他顾不上质疑明显有些坑人的清酒,急忙重新拿出手机。

    汉克斯再度从头到尾仔仔细细的打量着这张只能看到一半的作品底稿。

    画还是那张画,

    看画的人的心态则已经完全不同了。

    汉克斯此前所有判断,都是基于对方一位绘画风格已经成熟的四十岁上下的艺术家,以为模板进行评价的。

    此时,

    当他知道这幅画的创作者年轻的令人诧异,甚至还没有成年时。

    汉克斯入目立刻又是一番截然不同的感受。

    所有用笔的毛燥和缺点立刻就凭空消失不见了,怎么看怎么喜欢,怎么看怎么顺眼。

    这哪里是什么普通的拉拉队长,

    这分明是一位身在乡下,却风华绝代的大美人胚子嘛!

    别看现在还是小家碧玉,欠缺的只是需要慢慢等待时间酝酿出她的芳华,再来几位经验丰富的老嬷嬷,教会她女人的风情,便能让她化身为颠倒众生的尤物。

    汉克斯觉得,

    马仕画廊就相当适合充当这个老嬷嬷。

    “小小年纪就这样,再过五年还了得了?这分明又是一位酒井胜子小姐啊。”

    艺术家技艺的增长从来都不是一个平滑的曲线,和每个人的身体条件、学习能力、天赋资质,以及四周能接触的艺术环境都有关系。

    偏远地区出来画家,

    来到纽约、伦敦、巴黎或者普罗旺斯等大城市。

    最前沿的美术潮流像是海浪一般扑面而来,不被浪潮所摧毁,很容易就有一个脱胎换骨的快速成长。

    很多来自肯尼亚、坦桑尼亚的黑人画家们,职业生涯都是到了纽约后,才逐渐迈入高峰。

    但通常来说,扣除环境影响,

    画家在25岁到33岁以前,都是绘画水平高速增长的阶段,他们学习能力更强,技法提高的更快,创作风格会快速步入成熟。

    提香在弗洛伦萨声名鹊起,毕加索真正形成个人创作风格的“蓝色风情”时期,莫奈、雷诺阿开始参加法国的沙龙展,萌生出创造印象派的想法,都发生在这个年龄区间。

    这是画家最容易技法进步和灵感勃发的黄金年龄。

    圈子内也有三十多岁才从精算师、律师这种外行职业改行画画,最后大器晚成的艺术家,但终究只是少数。

    年纪越小,可塑性越强。

    到了中年以后,技法水平就开始定型了。

    如果马仕画廊去签约一位43岁的油画家。

    它们肯定不会也不能期待着,这位画家到了53岁,绘画水平可以有什么令人印象深刻的进步。

    别说十年,

    就算二十年后,如果他还在创作的话,绘画风格可能改变,就用笔技艺而言,也通常不会增长太多。

    但青年画家不同。

    一位23岁的画家,都不用到33岁,只要培养得当,有良好的学习环境,过个三、五年,绘画水平都能很容易的就有个脱胎换骨的变化。

    每五年都是截然不同的境界。

    之所以马仕画廊愿意支付百万美元的违约金挖酒井胜子,当然不是因为小姑娘长的漂亮……至少主要不是因为小姑娘长的漂亮。

    而是因为她还没有成年,绘画技法水平已经相当成熟了。

    在同样水平的画家里面,酒井胜子要比其他人年轻太多,几乎难以想象她三十岁时的技法极限在哪里。

    在画廊眼里,酒井胜子就是一张有很高概率能开出大奖来的刮刮乐彩票。

    能不能刮出下一个草间弥生来谁也没有把握。成就站在金字塔最顶尖的伟大画家,需要恰好站在时代的风口浪尖,拥有足够优秀的个人技艺和万中无一的好运气,三者缺一不可。

    属于七分天注定,三分靠打拼的类型。

    可给她足够多的时间,成为下一个酒井一成这种亚洲一线的画家是完全可以期待的了。

    属于未来可期的典范。

    这样的天才的身价自然不是其他拥有相似水准的成年画家所能比较的。

    就像赛马场上的赛马,

    跑出同样的成绩,这匹马驹是七岁的壮年马、四岁半的青年马,还是三岁的刚刚能参赛的小马驹,交易市场上的身价往往都是多个零还是少个零的差别。

    现在,突然又有一匹毛靓条顺脖子上挂着“顾为经”名牌的三岁小马驹羞答答的出现在了汉克斯目光中。

    他的心跳开始慢慢的加速。

    嘭!嘭!嘭!

    心脏撞击着汉克斯的胸腔,呼吸变的越来越快,明明根本喝酒,脸色就开始变得潮红起来。

    他发现,最棒的一点是。

    此时此刻,这个名字还默默无闻。

    默默无闻意味着升值空间大的超乎想象。

    当然,

    艺术道路上不确定性非常多。

    他现在刚刚看了一张底稿,只知道顾为经这个名字和对方的年纪这两样非常粗略的信息。

    现在就说将来能培养出一个村上隆,KWAS这样的顶流大师,太过遥远了。

    可汉克斯稍微想一想,还是觉得热血沸腾。

    前期付出的越多,你能收获的回报也就越多。

    天底下没有比将一个无名小卒培养成艺术大师更赚的生意了,对于画廊来说,这意味着批量印钞的金矿。

    对于猎手经纪人来说,一辈子干成这一件事,就可以过上游艇名模的财务自由生活了,稍微从合约中抽个成,就是几千万美元。

    汉克斯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他觉得自己不应该再等下去了。

    “122000円,欢迎惠顾!”

    汉克斯抬起头,料理店的大谷师傅依然抱着清酒瓶子,像门神一样堵在自己身前,一副你不结账我就不让你走的架势。

    他摇摇头,从口袋里取出钱包拿出银行卡,想了想,干脆直接将里面所有的日元混杂着一张粉红色印刷着现代风格建筑的五百欧元的纸币直接扔在了餐台上。

    “足够付款了。”

    老子现在是要打造下一个艺术新星,赚几千万美元大生意的金牌经纪人,懒得为这点小钱计较了。

    汉克斯也不等大谷师傅找钱,一只手拎起自己的公文包,一只手从对方怀里抽走那瓶清酒,就向着店外匆匆跑了出去。

    “酒井教授!酒井教授!”

    汉克斯冲到街上的时候,酒井大叔已经不见了。

    他拿出手机,开始拨打酒井教授私人助理的电话,等待电话接通前,汉克斯挥手拦下一辆出租车,吩咐道:“去成田机场。”

    他一刻都等不了了。

    汉克斯想要在得知这个顾为经具体信息的第一瞬间,飞过去见到对方本人。

    ……

    酒井教授回到了家,就看到助理给他在社交软件LINE上的留言,露出了理应如此的笑容。

    他知道汉克斯现在肯定在很着急的找自己。

    酒井大叔在离开最后一刻,才告诉对方顾为经的年纪这个关键信息,当然不是为了营造某种恶趣味的戏剧效果。

    酒井大叔已经是行业里的老油条了。

    无论是收藏家买画,还是经纪人签画家,从来都是双方谁越着急,越上赶着想要签约的一方,付出的成本更大。

    他就是故意要让汉克斯着急的,这才更能体现出顾为经的价值来。

    类似买房时,中介说过了某某时间点你不要,我就卖给别人了,同样的道理。

    酒井教授愿意将顾为经推荐给马仕画廊,也不只是因为汉克斯今天恰巧凑了过来。

    他之前在脑海里盘算了一圈,发现马仕画廊的情况真的和顾为经很搭。

    我之砒霜,

    彼之蜜糖。

    日薄西山的马仕画廊,酒井教授看不太上,却非常适合那个仰光小伙子的发展。

    即使高古轩也未必比的了。

    首先,

    客观上高古轩这类的超级画廊真未必看得上顾为经。

    天才固然是稀有的,可超级画廊里艺术大咖已经很多了,根本不差你这个。人家的体量也不需要去赌天才是否能成功的不确定性。

    酒井大叔迟疑着不想签高古轩,

    就是因为连他加入高古轩的话,臭鱼烂虾不至于,但也就属于那种小鱼小虾,听着威风,呆着未必比现在舒服。

    顾为经更是连鱼腩选手都算不上,和那些大艺术家相比,他的地位真的就是身上的一根汗毛,什么都不是。

    这些大画廊的资源再多,用在你身上也只有艺术巨鳄们剔牙后的一点残渣。

    酒井大叔自己如今的OFA或者东京画廊这些走精品高端路线,总共只有四、五个代理画家的私人画廊也是同样的道理,资源全都被瓜分完了。

    他发动些关系,给顾为经搞来份新锐画家的合约不算难。

    可这未必是对顾为经最好的。

    马仕画廊这些年病急乱投医一样,狂签了小两百号人,虽说有点沦落为行业笑柄的意思,但恰恰是山中无老虎可以让猴子称大王的场面。

    没有那么多论资排辈,有能力的年轻人更容易出头。

    酒井大叔觉得马仕画廊是小池塘施展不开,那是因为他是酒井一成。

    酒井一成与顾为经两个名字在收藏家心目中分量的差距,可比他们的体重差距大了无数倍。

    老资格的大画廊再落魄,再不堪,也不是些二线画廊能比。

    光是全球的艺术品推广宣传和遍布五大洲的画廊门面,就是需要几十年经营的底蕴。

    他眼里的小池塘,换做顾为经跳进去,就是看不见边际的汪洋大海,海阔天空,有的是扑腾的空间。

    “风起云涌,云涌云涌,步上白云。”

    酒井大叔轻声念起了这首东瀛诗圣種田山頭火的名句,笑了笑,“小子,机会就在那里,能不能步上白云,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他卡着三十分钟的时间点,终于接通了从助理那里转过来的汉克斯的电话。

    昨天晚上,毕加索最后一位情人去世了。

    去年还有这个老奶奶百岁个人展呢。

    真是一个时代的印记消散了。

    本文的写作计划中,应该是有这位老奶奶的情节的,到时候就当是另外一个时间线的展开吧。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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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45988/ 第一时间欣赏全能大画家最新章节! 作者:杏子与梨所写的《全能大画家》为转载作品,全能大画家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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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能大画家介绍:
“他是有史以来身价最高的插画家,也是让孩子们爱上艺术的理由!”——纽约时报。
“东西合璧,博彩众家之长,他是汉堡美术学院两个世纪历史中最光辉的毕业生。”——MartinKöttering校长。
“我们在这里见证过无数艺术家的一夜成名……今晚,这些伟大的名字中将要再度添上一位新人。”——威尼斯国际美术双年展。
经营着一家传统书画店的顾为经,最近似乎遇到了点小麻烦……
直到他发现,自己莫名奇妙的多了一个美术经验系统,于是一切似乎又都有了新的转机。
门采尔、王维、提香、毕加索……
我手拿着画笔,
大师在我身后,未来在我眼前。全能大画家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全能大画家,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全能大画家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