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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杏子与梨     全能大画家txt下载     全能大画家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六十一章 最后一幅

    好运孤儿院,

    顾为经迈着轻快的脚步,走进老教堂的大门。

    接近三月后,

    仰光已经略微有些热了,院子里依然是那幅老样子,只是多出来了赤膊着的工程队长正在和女院长拿着图纸,商量着什么。

    有了大商人陈生林的帮助,

    随着批文下来和顾为经的捐款资金到位,现代化改造即将很快进入开工阶段。

    三万美元在仰光,足够让一个小型施工队玩命干半个季度。

    工程整体并不复杂,用电方面,会将孤儿院这里接入附近工厂区的城市电网。

    用水方面的改造的工程量会更大一些,

    但在逐步铺设地下管道的过程中,施工队研究过老教堂的图纸,决定先将院子里的老水井上安装一套水泵和净水装置,用作这段时间的暂时生活所需。

    此外,会在这栋百年历史的欧式建筑部分房间和砖石外墙上,添加保温层和外立面加固墙。

    唯一可能称的上遗憾的是,

    到时候,女画家卡洛尔的老教堂,应该再也见不到,过去这种古扑沧桑的历史旧影了。

    “再见,老教堂。”

    顾为经站在院子里,

    看着教堂院子里长满青苔和爬山虎的围墙,轻轻摇了摇头。

    他谈不上多么感伤,只是有些慨叹。

    这是这种贫穷的地方所必须做出的选择,很无奈也很现实。

    顾为经也只是因为临摹了太多副《雷雨天的老教堂》,才会有这样文人气的伤悲春秋。

    孤儿院里,从孩子们到义工,再到女院长和施工方,每个人都是喜气洋洋的,丝毫对古迹的消失不以为意。

    如果有的选,他们肯定希望能把这座历史建筑彻底推平,再建一座现代化灯火通明的孤儿院。

    老教堂对顾为经来说是景观,对这里的孩子们来说是生活。

    文物保护是吃饱肚子后才能考虑的事情。

    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这座在殖民地时代的前现代社会中,时间已经凝固了整整两百年的老教堂,终于将在未来几个月内,迈入了现代化社会的样貌。

    顾为经在院子里站了片刻,打开虚拟面板,看着上面的任务提示。

    【连环任务:融合画-海纳百川(1/3)】

    【当前任务内容:完成一百张不同主题的人物线描速写。(注:其中达到心有所感的评级的作品,需超过二十张)】

    【当前任务进度——】

    【人物线描:(100/100)】

    【心有所感(19/20)】

    离这个任务完成只剩下最后一张需要达到【心有所感】这个评价的线描速写。

    顾为经看看时间,他脑海中有一个计划,准备今天将这个任务彻底收尾。

    他思索了片刻,并没有走进教堂的正殿,而是转身敲响了看门人大叔的屋门。

    “阿莱大叔?我们能聊聊嘛?”

    顾为经轻声问道。

    孤儿院的门房就是一间破旧的砖石小屋子,里屋放着一张行军床,行军床的铁架子上放着锅碗瓢盆和一个烧水的水壶。

    外屋则是一张木质的桌子。

    桌子上左侧有一盏灯和茉莉小姑娘的一摞作业本,另一侧则扣着一本读到一半的书。

    跛足大叔身材高大,坐在屋里像是个小巨人。

    他似乎是沉默惯了。

    顾为经进门后他也不说话,只是伸手示意顾为经随便坐,就继续专心看他手中的书。

    顾为经扫了一眼,发现那竟然是一本约瑟夫·康拉德的现代主义小说《黑暗的心》,英语原版。

    他暗暗砸舌。

    身为前英国殖民地,

    缅甸官方语言中包含了英语与缅语,不过其实只有政府中高层官员和受到过高等教育的人才能熟练的使用英语,本地人依然习惯用缅语。

    文盲率也并不低,连多少个英文字母都不知道的人遍地都是。

    能熟练的阅读英语原著,而且还能把一本采用复调叙事的枯燥名著看的津津有味。

    顾为经一直觉得,阿莱大叔应该是个相当有知识涵养的牛人。

    难怪孤儿院里那么多人,也只有眼前这位看门人,能够找到并认出殖民地时代传教士们所留下的档案文献。

    “我九十年代末,曾被缅甸军方派驻特拉维夫受过训,所以会几门外语。”阿莱大叔似乎有读心术,知道顾为经在想什么,头也不抬,淡淡的说道。

    以色列的特拉维夫,是世界上最专业的高端军事培训基地之一。

    很多小国都没有训练特种部队的条件和教官,就会花巨资外派精英军官到特拉维夫接受训练。

    那里被称为政要和顶级福布斯富豪所服务的,安保团队的摇篮。

    曾有媒体报告指出过,中非和拉丁美洲百分之三十的国家的总统安保卫队,都曾在以色列接受过军事训练。

    顾为经对这个答案并不奇怪。

    他之前就观察过,曾经在自家书画铺站岗的那些VIP要员保护组的酷哥们,就是用的一水的美式操典和战术口令,与本地的军人习惯截然不同。

    “顾小哥,你来找我有什么事情么?”阿莱大叔问道。

    “两件事,主要是我想为您画张钢笔画。另外,如果合适的话……我想雇用您当我的私人助理。”

    顾为经提出了邀请。

    以自己现在的收入和每天的日程,

    他也到了要开始考虑,雇佣正式的私人助理的时候。

    一方面他在好运孤儿院里的画室东西越来越多,需要人收拾一下。

    如今有施工队要进驻,人多手杂的,不提自己的画,那些美术生的画具也都不便宜,防人之心不可无。

    顾为经还计划着装个小型有恒温功能的保险箱,顺便把艺术家唐宁寄给自己的那幅《百花图》,放到孤儿院这边的画室来。

    这样林涛教授网络授课的时候,顾为经就用不着两头跑了。

    虽然已经上好了商业保险,但这种十来万美元至少能换辆保时捷跑车的名画,丢了可真不是开玩笑的。

    另一方面的顾虑是苗昂温。

    校园门口的不良的那记膝撞,给顾为经长了个记性,他其实一直并不是很害怕豪哥这种正经的黑道教父。

    真正能混得出人头地的黑社会大哥,做事都是有分寸规则的。

    人家或许非常狠,但会顾忌做事手法,民间舆论,会考虑国际影响。

    拉美毒枭们还整天在家乡里修桥铺路呢。

    豪哥那里,

    无论是顾为经背后的曹老,酒井大叔这种国际知名艺术家,亦或是陈老板这位仰光的头面人物,谁开口为自己说话,必要时都应该能让豪哥给些面子有所顾忌。就算春节时,光头找上自己这样无权无势穷学生的时候,大家也一直都在一个范围内互相拉扯,整体以怀柔为主。

    只要他守得住本心,无非是抵抗诱惑的事情而已。

    要不是有这点底气,顾为经早就连夜全家润出国了,还等什么毕业。

    街头打架,会砍死人的往往都是刚出道的没分寸的古惑仔。

    苗昂温这种愣头青才让人担心。

    顾为经甚至联想起了,他此前看到德威校门前的那起枪击案。

    想想时间,他真的不得不怀疑那是苗昂温加入豪哥团伙后交的投名状什么的。

    哪怕苗昂温不是那个枪手,很有也可能参与到了这种当街杀人的案件之中。

    刚刚沾过血的人,什么事情都做的出来。

    真要在校门口再被莫名其妙的挨上一枪,或者被不良小混混往肚子上捅一刀什么的,他可哭都没地哭去。

    无论是看着画室,还是放学后去校门口接一下自己。

    在顾为经认识的人之中,阿莱大叔都是非常好的选择。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真按蔻蔻的父亲的说法,阿莱大叔曾是一个国家首脑政要安保部队的创始人。

    就算腿有点跛又怎样,

    震慑些街头小混混,保护自己的安全,还是绰绰有余的。

    “你要我为你做事?”

    阿莱大叔皱了皱眉头,放下书,看着眼前这个中学生,似乎在审视着对方。

    “茉莉确实亲近伱,我也知道你家里或许有几个钱,但想让我为你卖命,当你的小弟……呵呵。”

    阿莱大叔语气甚至有些不屑,也有些嘲讽。

    “顾小哥,我一直挺喜欢你的,所以难听的话我就不说了,请回吧。”

    他是什么人。

    他当年在金三角原始丛林里搞缉毒的时候,坤沙的武装部队还在和缅甸政府用重炮对轰呢,真正尸山血海里走出来人物。

    后来服务保卫的对象,不是一国首脑,就是政要显贵。

    将将40岁就挂上了实权中校的军衔,自己离军方真正的权力阶层也只有一步之遥。

    阿莱大叔这样的人,就算被军队扫地出门了,又怎么样?

    他呆在孤儿院里看大门,只是因为他过去的生活感到心灰意冷而已。

    缅甸这种混乱地方,有的是不差钱的大老板、翡翠私矿主想要招他当保镖,或者黑社会老大想要他这样的大狠人当马仔。

    只要他愿意,豪哥这样的黑社会教父一年随便花个几十万美元招揽自己,连眉头都不会眨一下。

    前者阿莱大叔是不屑,后者是不愿。

    现在有个脸上依然带着些许青涩稚气的中学生,跑到自己面前,言之凿凿的要自己为他做事。

    若非茉莉小姑娘真的很喜欢这家伙。

    这位中学生也对孤儿院的孩子们有着伪装不出来的耐心和善意,

    阿莱大叔连搭理对方一下的兴趣都没有。

    “不是小弟,是私人助理。”

    顾为经更正了看门人的话:“而且请您见谅,我必须确定一下您的人品符合我的标准,才会雇用您。”

    阿莱大叔被这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子差点气笑了。

    顾为经却是神色认真的,拿出了一张被他夹在素描板上的报纸,递给了阿莱大叔。

    《国家英雄因挪用百亿缅币公款,限入廉政调查之中》——报纸头版头条用大字写到。

    他听蔻蔻老爹,提到阿莱大叔的来历后,就去档案馆翻了翻旧报纸,果然在多年前的一份缅甸镜报上,找到了相关的蛛丝马迹。

    “照片应该就是您吧,方便解释一下嘛。”

    阿莱大叔有些好笑的问道:“你不信镜报的报道?”

    “我不觉得,一个能风轻云淡的在孤儿院看了这么多年大门的大叔,会是上百亿缅币的贪污犯。”

    阿莱大叔似乎因为顾为经的回答有片刻的触动,侧过了头。

    “那你怎么知道我不会骗你?”

    “只要您说出您的故事。”

    顾为经笑了笑,坐在一边茉莉晚上时用来写作业的小椅子上,拿出准备好素描纸和钢笔。

    系统的提供的每一个任务,都非常的有意思。

    并不只是单纯的要求完成某个特殊的目标,

    在完成这个目标的过程中,也总能让顾为经学到了很多东西。

    比如说采风。

    采风是任何一个绘画者,都必须学习的内容。

    无论多么厉害的大师,绘画的技艺和用笔熟练度的磨炼,也只能达到单纯技法上的完美。

    而想让的画作拥有最后那一丝难以琢磨的灵魂。

    在实际的场景中采风,和景物、和模特之间的心灵沟通,则是不可缺少的过程。

    甚至那一丝灵魂的跃动,比笔尖娴熟的技艺更加重要。

    为了追求艺术作品的这一丝真实感,沙俄批判现实主义画派的画家,画伏尔加河上纤夫的时候,曾和纤夫们同吃同住,画农奴的时候,也曾经花费整整一旬的时光,在天寒地冻的沙俄贵族庄园中,与那些世代为奴的仆从们聊天。

    这就是为什么批判现实主义画派的画作,往往能将他们的的美术宿敌,当时是俄罗斯油画主流的沙俄艺术学院里的那些学院派画师们,用作品打的屁滚尿流的缘故。

    除了这些画家对沙皇俄国那些受苦受难的同胞们,那颗炽热的同情心之外。

    这些画家的创作作品也更有灵魂,

    他们能在采风和交谈中,从听到的一个个故事里,将油画对象的内心真实情感反映在,而的作品又反过来成就了他们的伟大。

    为国王,皇帝、或者日理万机的大贵族们画画,人家既不屑与你分享内心的故事,也没那个空闲时间和你聊一下午的天。

    为了完成这二十幅达到【心有所感】的线描插画的目标。

    顾为经采风时的敏感程度提升了很多。

    如果说,树懒先生教会了他怎么从虚构的艺术作品里,捕捉人物形象的话。

    那么,他为茉莉、布道甚至酒井小姐等人,画出的那些线描插画,也渐渐地的让顾为经学会了,如何捕捉生活中的模特的情感。

    “我的画会告诉我的答案。”

    顾为经扬了扬钢笔,微笑的说道。

第一百六十二章 留白

    “我大概出生于1970年前后,缅甸中部城市曼德勒以东一百七十公里的一座地图都上找不到标注的小村庄,父母是谁已经记不清了……”

    夕阳缓缓落了下去,

    门房的屋内点上了一盏老式油灯,火苗如豆,还有淡淡的草木烟气,微微呛人,让人想起了旧时的劣质油墨。

    阿莱大叔也许是好奇想要看看,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朋友到底在卖什么名堂。

    亦也许只是被缅甸镜报的新闻勾起了过去峥嵘年代的回忆。

    他稍微短暂沉默了几分钟,竟然真的开始叙述起自己的故事。

    看门人的嗓音沙哑,语气却很有韵律感。

    娓娓道来的时候,像是古老中世纪的吟游诗人在唱一首长篇的叙述诗。

    顾为经并没有等待最后再动笔画这张线描。

    在看门人大叔开始叙述十几分钟后,就开始缓慢的落笔。

    只是落笔很慢,慢的都称不上是速写。

    他先是用白描的手法描摹出了阿莱大叔的外貌轮廓,然后听着看门人大叔的讲述,偶尔脑海中有灵光闪动,才缓缓的勾勒出一两道线条,捕捉大叔脸上片刻的神彩。

    随着沙沙的钢笔纸尖滑过素描纸的声音,顾为经有些预感,这或许将会是他画的线描速写系列画中,水平最高的一幅。

    看门人故事的前半段,几乎是努力改变命运的励志人生写照。

    他出生在七十年代,缅甸最乱的年代。

    联合国当时将缅甸评为世界上最不发达的地区。

    军阀、内战,

    金三角的原始丛林里,甚至还有国军的残兵败将割地为王。

    那时候,全国都穷的要死。

    内战年年都打,毒品越缴越多。

    谁都知道,种毒品就是种美元。

    金三角的农田里,漫山遍野的罂粟花,带着让人窒息的美丽。

    毒品经济像是一管让人瘾君子垂死挣扎的福寿膏一样,在袅袅的烟气中,带着整个国家和民族一起向地狱沉沦。

    毒品换美元,美元换军火,军火打内战抢毒品。这个逻辑闭环已经在金三角通行了七十年。

    和好运孤儿院里的很多小朋友一样,阿莱大叔本人就是一个毒品孤儿,他的父母都死于军阀们争夺一块三千亩的罂粟田控制区的火并。

    70年代金三角的毒枭们,可比美国前辈们猛多了。

    旧金山、芝加哥、大西洋城的毒贩子们当年最嚣张的时候,也就是整天用芝加哥打字机哒哒哒的和警察局的特警组对射。

    一个叫比尔·芬格的小画家,有幸见证了毒枭枪战每一天的场景,觉得这里简直他妈的就是罪恶的地狱。

    后来以此为灵感,创作出了“哥谭”这座美漫里经典的暗无天日的犯罪城市。

    与金三角相比,比尔同学的罪恶地狱显然缺乏足够的想象力。

    打打汤姆逊冲锋枪算是什么小儿科,

    东南亚的大毒枭军阀们,手下都控制着数千人乃至数万人规模的武装部队,冲突起来打的天昏地暗,地雷、重机枪、火焰喷射器、成规模的炮兵甚至是装甲车辆冲锋。

    兴致上来了,屠一个村子跟玩一样。

    “我不关心父母是谁,怎么死的。他们或许是被殃及无辜的村民,或许是和战争的某一方有牵扯。”

    阿莱大叔漫不经心的说道:“甚至干脆就是毒贩子,谁知道呢?”

    阿莱大叔比绝大多数毒品孤儿幸运的地方,在于他很小的时候,就被自己的“阿爸”收养了。

    他的“阿爸”是一个乡下的教书匠。

    教书匠是个性格古板的老先生,曾在旧时代的免费教会学校里上过学,能熟练使用英语和法语。

    教书匠辛劳了一辈子最大的成就就是教出了几个成气的学生。

    而阿莱大叔就是其中最争气的那个。

    他是方圆一百公里内的,第一个考上缅甸最好的国立军校的年轻人。

    阿莱大叔去军校的时候,阿爸的身体已经很不好了。

    阿莱在养父的床前磕了三个头告别,教书匠只是拍着他的肩膀,轻声说道:“阿莱,做个好人,好好活着。”

    读书、上学、军校、缉毒、驻外……

    阿莱大叔四十岁以前的人生称的上是苦尽甘来,春风得意,虽然有很多不足为外人道的辛酸苦楚,然而一切都是向好的。

    和平协议、坤沙倒台,步入高层。

    “顾小哥,你是不会懂的,我三十多岁的那年,开着敞篷军用吉普从仰光市政府大道前驶过,卫兵们立正向我敬礼的时候……到底有多么的风光啊。”他轻轻的说道。

    顾为经凝神看去,这位沉默的看门人讲述这段往事的时候,明明语气依旧平静,却依然让人感到,满脸都是抑制不住的笑意和自豪。

    顾为经捕捉到了大叔嘴角那一丝巧妙的弧度,落于。

    这种笑容,

    除非你对照着模特一笔一画的描摹出来,否则在画室中枯坐多久,都无法凭空想象出,那样玄妙的弧度和神彩。

    那种嘴角微微上扬的感觉,非言语所能描绘,带着远比开怀大笑更有穿透力的感染力。

    这是一个男人在他最强悍的年纪里,做出一番足以让他自豪的事业后,才能在眉眼间绽放出的英雄气概。

    夺目闪烁,让人神往。

    即使他后来跌入谷底,在一间孤儿院里日复一日的做着义工,也无法消磨掉他曾经记忆里的那份飞扬意气。

    “然后就是我人生的转折点了。”

    阿莱大叔突然陷入了沉默,他抚摸着桌子上的那张报纸,眼里的笑意一点点的消散溶解,只剩下了无尽的落寞。

    “三辆卡车。”

    阿莱大叔轻轻伸出了三根手指。

    “三辆卡车?什么意思。”顾为经表示有些不解。

    “我当时依然在负责一部分的缉毒工作,手下有士兵在去往海港装船的公路上,扣押了一个车队,其中有着三辆卡车上装满了高纯度的海洛因。”阿莱大叔轻轻说道。

    “就三辆车?”

    “就三辆?顾小哥,你知道这些冰毒值多少钱吗?”看门人看着这个象牙塔里的年轻人,笑笑反问。

    “几十万美元?”顾为经摇头。

    他只听闻,德威中学里曾经被开除的玩迷幻药的富哥,据说光是嗑药,一周就要几百美元。

    但三卡车海洛因到底值多少钱,顾为经还真没概念。

    “北美禁毒最严的时候,高纯度海洛因曾能卖到过200美元每克,比同重量的黄金还要贵四倍。”阿莱大叔耸耸肩。

    “以我干缉毒的经验,这三车海洛因至少值3亿9000万美元。这还只是发货地的行情价。要是运到美国,至少五亿美元很轻松。日本或者新加坡,或许能卖到十亿,如果成功运到了禁毒最严的东夏……”

    阿莱大叔开了个玩笑:“或许大概能上富豪榜了吧?”

    3亿9000万美元?

    就算顾为经这种金钱观很淡的人,也被这个数字震了一下。

    果然战争和毒品,是世界上最能赚钱的行业。

    同样疯狂的,可能也只有高档艺术品行业了。

    “而且运输的车队,还都是军车。”阿莱大叔轻轻的补充。

    顾为经沉默了。

    他知道以东南亚的混乱,敢用军牌的车队在仰光运几亿美元海洛因的人,一定是手眼通天的大人物。

    “谁的货?”

    阿莱大叔轻声说了一个仰光人人都听过的,曾在缅甸中部属于土皇帝的大军阀将军的名字。

    停战协议以后,缅甸多数军阀已经不再和政府军开战。

    作为交换,这些依然拥有嫡系部队的大军阀们很多都步入了政府的高层。

    属于国家中真正的权利者。

    “难怪。”

    顾为经摇头,动了这些人的货,想想都知道会有多么大的压力压过来。

    “我都记不清,那天有多少大人物在给我打电话让我聪明一点。又有多少将军给我电令命令我放行。”

    阿莱大叔笑了笑,轻轻敲了敲桌子:“大军阀的副官开车找到我,后备箱里装着两麻袋美元。”

    “不是电视剧里的手提箱,真的就是那种装面粉的麻布大口袋,整整两麻袋的好处费,里面全是绿色的美元。副官说,原本准备了200万美元,但袋子实在装不下,所以临时总共只带来大概一百八十七万美元。请我高抬贵手。”

    “那位大军阀还亲自打电话,让我聪明些跟他混,五年内许诺我当上将军。”

    “您是怎么做的?”

    “我怎么可能放行呢,我又怎么可以放行呢。”

    阿莱大叔轻声说到,他的眉眼一点点凌厉了起来,眼角的青筋抽动,牙齿紧咬,像是在嚼一块坚硬的生铁。

    “我是缉毒军人出身,可是答应过阿爸……要做一个好人的啊!”他狠狠的喷出了一口气,五官狰狞的像是一个疯子。

    顾为经慢慢握紧了钢笔。

    要是阿莱大叔答应了对方的条件,肯定不会落到如今的地步。

    可要是这件事被捅出去了,也不应该无声无息。

    数亿美元的海洛因,绝对是足以引起全球关注的超级大案子,被跟踪报道几年都是寻常。

    “所以我……命令手下的把这些货全都运到仰光郊外原始丛林里,浇上汽油销毁了,然后就命令收队。”

    海洛因几百度就能分解,汽油燃烧的高温足够销毁了毒品了。

    看门人语气平淡了下来:“据说一连几个星期,方圆十公里内被烟气沾染的猴子和飞鸟都显得格外烦躁。”

    “就这样?”

    顾为经有些遗憾。

    看着阿莱大叔刚刚凶狠的表情,他还以为能听到什么勇斗大军阀的精彩故事呢。

    “还能怎样?”大叔瞪了顾为经一眼。

    “我不放行,是因为我答应了阿爸,要做个好人。我不捅出去,则是因为我就想好好活着。可惜,我想息事宁人……人家依然不愿意放过我啊。”

    看门人落寞的笑了。

    几亿美元的货化为飞烟,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阿莱大叔想当这件事没发生过,人家军阀大佬可不愿意。

    剩下的故事就很老套了。

    阿莱大叔没过多久就被停职审察,然后扣了个莫须有的帽子关进了监狱,本来是要枪毙的,也就是有几个老上级拼命的保他,这才勉强捡了一条命。

    看门人在监狱里待了三年,吃尽了苦头。尸山血海都走过来了,却在国立监狱里跛了一条腿。

    “伱知道这件事最黑色幽默的是什么么?”

    看门人嘴角惨然的抽动了一下。

    “我从监狱里出来,才知道那位大军阀在六个月前同样在政治斗争中被对手做掉了,听说全家一起喂了鳄鱼,竟然还他妈的还没我活的长。我失去了一切,结果连个复仇的对象都没有。”

    阿莱大叔眼神空洞,摇头:“毒枭贩毒,官员也贩毒。毒枭害人,官员也害人。前一刻还是丧尽天良的屠夫,联合国调解下签个停火协议,握个手换身皮,就是你的上司。顾小哥,这就是这块土地的天道。”

    “好人不长命,坏人金腰带。”阿莱大叔此刻语气像是个哲学家。

    “我算是看明白了,发财的,掌权的,哪里有什么好东西呢?顾小哥,能在国际学校学艺术,你是个金玉堆里滚出来的富家少爷,我相信你的慈悲好心肠是真的,我也很喜欢你。”

    “但你敢说,你们家里大人发财发的就那么干净嘛?这里的有钱人的钞票太脏了,我不愿意拿,所以雇用我的事情就别说了。”

    阿莱大叔笑笑,挥挥手。

    顾为经望着看门人无喜无悲的空洞眼神,一时间有些无言。

    伟大的哲学家说过,资本在原始积累的过程中,每个毛孔都带着肮脏的鲜血。阿莱大叔其实未必是经历了人生的大起大落后,对意识形态上有什么深刻的认识与明悟。

    顾为经觉得,他的状态更近似于芥川龙之介,那种苦难过后,悲伤压抑的厌世世界观。

    世界好像一个罗生门,

    人吃人,人踩人。

    黑暗混沌,了无生趣,想要活下去,好人也会变成坏人,人世与地狱并无分界。

    顾为经捕捉住了阿莱大叔这刻的眼神,想起曹老画龙点睛的说法。

    他看着素描纸上双目处还在留白的画纸,心中一下子就有了恍然。

第一百六十三章 任务完成

    解剖学上说,

    人类的瞳孔能在狂喜、兴奋、悲伤等心情短时间内剧烈变化的情况下,在几十毫秒的时间内收缩或者扩张6~7倍。

    这是人体生理结构上,和心情关联最密切的器官,不以人为主观意志而转移。

    就算那些受过专业反审讯训练,能控制细微面部肌肉,从而达到“胸有惊雷,而面如平湖”境地的微表情管理大师。

    他们的瞳孔变化,依然能清晰的反应出内心情绪的起伏。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

    西洋画派从来都非常注重人的眸子。

    能表现人物心境的眼神,能表现空间结构重合复杂的镜子,和能表现色彩光影的灯火与烛光。

    这三点,是油画课上老师反复强调的,临摹大师名家作品中非常需要注意的难点和要点。

    东方画派则更是对人物眼神的刻画水准,达到了接近病态苛求的地步。

    画人画目,画龙点睛。

    盛唐官至大理寺少卿的名臣张彦远,在他的评点历代绘画名家的功过得失的著作《论画六法》中,就曾提到过——“为画有法,观眼有灵”这个观点。

    认为国画中,如果观众能从人物的眼神中看到灵气和神采,那么这幅画就是有章法的。

    揣摩模特不同的眼神,并用毛笔在纸上将其还原出来,这是历朝历代东方画工所孜孜不倦的永恒追求。

    东方艺术作品,

    从国画的各个流派,到受到东夏文化圈影响的犍陀罗佛教艺术,中亚美术风格、甚至部分希腊壁画、雕塑的艺术作品中,都能清晰看到这个特点。

    顾为经曾经阅读过相关的艺术理论书籍,也和林涛教授请教过这个问题。

    林涛教授认为。

    无论是早期健陀罗佛教艺术,还是东夏为王候将相所挥制的人物画,都非常注重人物的庄重威严。

    画师想让观者心怀敬畏,不敢亵渎。

    为了表现庄重,这些画派习惯于将画像甚至是雕塑平面化、扁平化。

    不管是带着神性的佛像,还是我们常见的清代宫廷中的帝王画像,名臣图谱,几乎全都是威严端坐的正脸像,就是这个道理。

    清宫野史,

    意大利人郎世宁曾经给清圣祖康熙皇帝,进献过一张西式侧坐的肖像油画。

    他侧重空间透视,画的“惟妙惟肖,眉眼五官纤毫毕现”,想要以此讨好这位东方土地的统治者。

    结果康熙帝勃然大怒,

    认为画面人物坐姿虚浮,明暗不清,豪无威严,有形无神,俗气之极!命令将这张有毁圣颜的画作销毁。

    郎大人这才从此认命,改行研究新体画去了。

    国画人物往往不会有丰富的五官变化,也不像西式油画习惯大面积的用阴影,或者透视来表现真实的空间感。

    这就更加考验画师的水平,

    过于庄重,就会显得呆板,没有了人气。

    因此,所有人物的精气神,灵动的气质和飘逸神态,都需要画师用高超的技巧,在一双眼睛上点出来。

    从眼观心,再观人。

    这也就是东方画家所谓的重意不重形的“心象”。

    原理顾为经都懂,可是具体应该怎么画,他却一直介于似懂和非懂之间。

    就像学会了物理公式却不会解题。

    到底画出什么样的眼神,才是能透露出内心情感的眼睛?

    他总不可能像是电子扫描仪一样,将模特的瞳孔一点点的扫在纸面上吧。

    林涛教授却无奈的告诉他,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

    道理已经教给他了,剩下的只能让顾为经自己悟。

    如果是曹轩老先生这样的绘画宗师,

    自然可以凭借着近百年的绘画积淀与心中那一口岁月变迁,世事烟雨所养出气,凭空在壁画中点出让观者震撼的眼神。

    曹老离百岁已经不远了。

    一个世纪时光的磨炼,足以让一个艺术大师达到技近乎道的地步,哪怕随笔信手一画,照样是眉眼生动。

    但顾为经这样的小孩子嘛,

    无论是技巧,还是人生阅历,都实在太过于青涩了。

    画龙点睛就别想了。

    就算是画人,硬生生给一个空白的人偶画肖像,点出好像活过来的气质,去强行赋予它灵魂,也差的太远。

    想要画出真正动人的目光,

    他嘛,至少得找到个合适的模特。

    林涛教授说,这要看机缘。

    当什么时候顾为经真的找到那一双蕴含着丰富情感变化的眼睛的时候,不用老师教,他也就明白了。

    优秀的模特可不好找,

    画画,尤其是画写实风格类的题材,就和想要在新闻大赛里获奖的摄影记者一样,杰出的作品都是优秀创作者和优秀模特互相成就的。

    不仅要费心找,还要去碰运气。

    艺术模特这种东西,

    如果画家的要求只是外貌,那么太简单了。

    高矮胖瘦,长的漂亮的,长的丑的,长得奇形怪状的。

    只要你有钱,无论需求多么奇葩,你的经纪人或者画廊都能很轻松的给你找来,多漂亮的都可以。

    拍十万美元下去,就算找维密超模画无衣肖像都很简单。

    如果伱碰巧还是一名国际上知名的大画家的话。

    不好意思,钱都不用花,就有数不尽的模特经纪人联系你。

    人家大姐姐搞不好,还会主动直接将你的画稿设置成推特主页在社交平台上置顶呢。

    论高雅和逼格的鄙视链,

    现代社会西方能和大画家掰掰手腕的,也许就只有一些殿堂级的古典交响乐音乐家和王室成员了。

    在哈里王子、梅根夫妇开始走网飞狗血伦理剧撕B路线后,连王室可能都弱了半筹。

    老娘我腰细臀翘,能给一位大画家作裸模,是多长脸的事情啊!

    比期望在电视剧里一脱成名或者拍一组轻奢服装的封面广告可有格调多了,人家画家愿意画你,真的是瞧的起你。

    但如果你的需求是:“模特的心灵具有层次感,眼神中透着丰富的情感”,这种玄之又玄的说辞。

    那你经纪人就要吐血了。

    能不能找到,找到后模特又是否能真的恰好能流露出符合画家要求的情绪感觉——

    呵呵,

    这完全就是大海捞针,听天由命的状态。

    就连顾为经给茉莉以及布稻,两位小朋友画肖像画的时候,都没有被感受到画眼睛时,有什么奇妙的感应。茉莉的眼睛固然非常的漂亮,

    只是小孩子嘛,快乐就是快乐,委屈就是委屈。

    他们的心灵依然童稚,非常的干净清爽,像是一汪透明的清泉。

    动人,却缺乏层次感。

    尤其是年纪更小的布稻同学,

    顾为经甚至往往只能在他的眼神中,感受到——想要吃、想要玩、想要举高高……这种非常简单的情感。

    此时,看到阿莱大叔的眼神,却给了顾为经非常惊讶的感觉。

    像是一块深青到乌黑的群青颜料矿石被扔进了池水中,

    缓缓的,慢慢的,一层层青色的朦胧色彩从中溢出,将四周的环境都被渲染成了忧郁的青色。

    “这就是丰富的眼神!”

    像是有僧侣在脑中敲一口黄铜的大钟,顾为经脑子中“铛”的一下,瞬间就明白了林涛教授所告诉他的,何谓有层次感的丰富的眼神。

    明明阿莱大叔现在的神色和往日里没有什么不同。

    眼中也并没有表现出任何那种对不公的命运,愤世嫉俗的憎恨的神经质。

    他的眸子就是那么的平静,那么的空洞,

    却又有一层层轻轻淡淡的忧伤悲意,流溢出来,与他对视的瞬间,像是看到了阿莱大叔三十年的往事。

    我曾经风光过,以为能改变命运,是这座城市,是这个国家未来的主人。

    我开着配发给高级军官的汽车从闹市区的大街上驶过,反光镜里的皆是人们羡慕崇敬的脸。

    我也跌入了谷底,失去了信仰,失去了荣誉,失去了一切,像是可怜虫一样被人打断了脚。

    到头来,连个憎恨的对象都没有给我留下,只让我认清了这个污浊的世界。

    所以,

    我不想发财,不想再做人上人,只想以一个孤儿院义工的身份好好活着,做个干干净净的好人。

    阿莱大叔不再说话,

    可是和他目光对视的瞬间,让人不由得想要落下泪来。

    顾为经心中一下子就悟了。

    他抓住钢笔,开始飞快的落笔,握着绘图钢笔的手指皮肤都因为过于用力,而微微发白。

    顾为经甚至不敢大口的呼吸,生怕在把这个眼神记录在纸面上之前,这种珍贵的明悟就从脑海中溜走。

    阿莱大叔侧着头,望着中学生手中的画纸,回想着半生的往事,思绪连篇。

    不像缅甸很多军阀手下的半文盲大头兵,

    阿莱的文化修养很高,能考上缅甸最好的国立军校,他的学历就已经超过这片土地上百分之九十的人。

    而且,阿莱大叔还在特拉维夫呆了很长的时间。

    以色列的这座长期笼罩在战争阴影中的城市,不仅是民众军事化程度最高的地方,也是艺术环境最浓厚的地方。

    特拉维夫是全世界几个现代艺术的中心之一,拥有着琳琅满目的美术馆和艺术创意园区,军事基地宿舍墙上遍布着各种涂鸦和喷绘。阿莱大叔甚至休假时还和同宿舍的一个阿根廷的士官学过两笔素描。

    所以,他挺懂画的。

    阿莱大叔瞧见顾为经画纸上已经快要完成的作品,不像是素描画,也不像是他曾经在街头看到过的给游客卖钢笔画的小贩的画法。

    线条要简练精确的多,每一根钢笔曲线都像是骨架一样,把这幅作品从纸面上撑了起来。

    看门人在看到顾为经画纸的那一刻,就感觉像是看到了镜子中的自己。

    有些意气风发,又有些萧索。

    两种本应冲突的情绪被巧妙的融合在了一起,像是冰包裹着火,火在冰中燃烧。大量丰富的情绪如同蓄在海绵里的水一样,在观众和画作对视的时候,被从纸面拧了出来,冲入观众的内心。

    画面上的自己似乎在笑,似乎又在哭,初看时喜悦,细看时悲凉,仔细揣摩过后又只剩下了落寞。

    阿莱大叔听人说过,传闻达·芬奇的《蒙娜丽莎》情绪就非常有层次感。

    有些人能看出喜悦,有些观众能看出伤心。

    无数音乐人和作家们,以这幅名画的观感为灵感,创作了很多艺术作品。

    阿莱大叔没去过法国,自然也没有机会在卢浮宫中,与这幅带着无数传说故事的名画对望,分辨真假。

    可是,看门人真的在这个看上去甚至还没有成年的中学生的,就发现了这样的感觉。

    似是自己的一生,都浓缩印在了这张小小的素描画纸上。

    他伸出手去想要抚摸素描纸的纸面,又像触电一样缩回了手,不敢打扰顾为经画画。

    【作品名:《好运孤儿院的看门人“阿莱”》】

    【素描技法:Lv.4职业画家·一阶(2307/5000)】

    【中国画技法:Lv.4职业画家·一阶(1056/5000)】

    【情绪:心有所感(圆满)】

    顾为经放下笔,

    继小王子的封面插画之后,顾为经再次达到了目前绘画情绪的巅峰之作。

    “又是心有所感级别的圆满。”

    顾为经望着自己素描纸上画出的那双意蕴悠长的眼眸,有些遗憾。

    他这张画的感觉非常的好,还以为能达到【呕心沥血】的评价呢。

    看来,系统对一张画情绪水平的评价标准,比他想象的还要高。

    自己还是太年轻了,缺乏足够的人生体悟。

    阿莱大叔的故事被自己听到耳朵里,更多的是那种看惊奇故事一样的刺激感,离【呕心沥血】还是缺少最后一分能够洞穿心灵的震撼。

    好在,

    随着顾为经刚刚完成这张线描速写,脑海中就听到了任务完成的提示。

    【当前任务内容:完成一百张不同主题的人物线描速写。(注:其中达到心有所感的评级的作品,需超过二十张)】

    【当前任务进度——】

    【人物线描:(100/100)】

    【心有所感(20/20)】

    【连环任务——海纳百川(1/3)第一阶段已完成!】

    系统面板上出现了新消息的提示。

    【当前任务奖励:知识卡片——《新体画精髓摘要》郎世宁,已可以领取!】

第一百六十四章 “茉莉”基金会

    顾为经放下画笔的时候,阿莱大叔依然在盯着素描纸在出神。

    艺术作品是沟通孤独者心灵的桥梁。

    美术和音乐课程从来都是儿童自闭症康复疗法的组成部分。

    一些心理医生也会建议患有抑郁症或者双向情感障碍症的患者,在家人的陪同下多参加些美术展、艺术展。

    “您喜欢这幅画嘛?大叔。”

    顾为经察觉到了看门人的眼神。

    “很喜欢,我现在开始有些理解,为什么有些富豪愿意为某些画作一掷千金。这这种艺术品带来的情绪抚慰,真是多少钱都换不来的。”

    阿莱大叔身体微微前倾,拧着眉毛,下巴轻轻一下下的点着,像是在从这张画中寻找着什么。

    “就是这个感觉,对,就是这个感觉……”

    “我真的很喜欢。”

    他思索片刻,拉开了桌子下方抽屉,从一个有些掉漆的金属饼干盒里,掏出了一大把零零碎碎花花绿绿的缅甸钱币。

    看门人用他缺了一节小拇指的手指,将这些纸币反反复复的清点了一遍,数出了一把钱,递给顾为经。

    “嗯?”顾为经疑惑。

    “诺,不是按照顾小哥你的规矩喽,3万缅币,大概十五美元买一张画嘛,还是说,要我直接把这笔钱给孤儿院院长?”

    阿莱大叔反问。

    顾为经苦笑。

    “怎么,嫌少了?如果我像那位陈老板一样身价亿万,为了这张画,我愿意眼皮都不眨的排出一座金山。可惜我只是一个孤儿院的看门人,挣的是清清白白的钱。我很穷,十五美元已经需要我攒很久了。”

    大叔笑笑,面容甚至有些狡猾。

    “如果你想要更多,饼干盒里的钱都可以拿走。但除了这些不值钱的缅币,我拿不出其他条件来交换这张画,也不会拿出其他条件交换这张画。”

    阿莱大叔脸上已经恢复了平静。

    他凝视着顾为经的双眼,语气有些玩味:“怎么,顾小哥,你不会真的抱着画一张画,就让我跟你卖命的打算吧?这价码是不是也太黑心了些?”

    顾为经继续苦笑。

    阿莱大叔对他的这张速写画确实有些触动与感慨,却也仅限于触动和感慨而已。

    这张画确实称的上杰作,

    中学生能画出这样的作品,不止是杰作,简直称的上是奇迹。

    然而,

    要是抱着想一画倾三观,

    靠一张钢笔画,就让阿莱大叔这种经历过人间百味,已经被锤炼的像是隐世老僧般寂灭的心,重新泛起新的想法。

    以为人家会虎躯一震纳头便拜,

    未免过于异想天开,天真的让人发笑。

    有没有画作能达到这样的效果,顾为经不知道。

    但是一张初入职业画家水准的【心有所感】的钢笔画,肯定是不行的,就算是心有所感的圆满,也没有这样的魔力。

    他没有这么自大,从开始时就没这个打算。

    顾为经另有其他杀手锏。

    他摇摇头,将素描纸递给看门人:“阿莱大叔说笑了,一开始就没想着让您付钱,这张画原本就是打算送给您的。”

    “送我?其实我觉得还是收钱好啊……罢了,如果顾小哥坚持不要钱的话。”

    阿莱大叔想了想,双手恭敬的接过了这张素描纸。

    然后他竟然站起身,后退了一小步,认认真真的向顾为经鞠了一躬。

    门房狭小,看门人的身材又极为高大,恭敬的鞠躬起来,像是一座小山向你倾倒,非常有压迫感。

    “谢谢您,顾为经先生,我非常荣幸能得到您的这张作品,谢谢。”

    顾为经犹豫了片刻,没有躲开。

    他知道如果自己不让阿莱鞠躬,人家就应该无论如何不会收这张画。

    顾为经明白这是什么样的心理,这样充满戒备的心思,他也曾有过。

    自己春节后,对待光头手下上门时,就是这样的处理方式。

    收了果盘就一定要散一条等值的烟。

    能给钱给钱,给不了钱就要恭恭敬敬的诚恳致谢。

    然后便两不相欠,两不牵扯,

    一点都不给别人缠上来的机会。

    可能除了那位茉莉小姑娘以外,阿莱大叔对待包括顾为经在内的所有人,包括这个让他失望的世界,都是这样非常有距离感的态度。

    想想看。

    即使没有明说,人家大叔之所以当初会费心给自己找来传教士的《布道日志》,也分明就是给顾为经愿意陪茉莉小姑娘玩的报酬。

    分得清清楚楚,任何情谊都会立刻还掉,

    不想欠任何人的人情,也不想被人情裹挟着做任何事,只想以一个看门人的身份活下去。

    顾为经看着阿莱大叔坑坑洼洼的脸,叹息复叹息。

    一个如此强悍的男人到底要对这个世界多么的绝望?才会在人际交往中构造出这样坚硬的外壳,把自己保护的严严实实。

    “我的故事也说完了。顾小哥,我永远欢迎您来这里喝茶,或者陪茉莉玩,至于其他的事情……多的话咱就不说了,省得彼此都难看。我不想冷漠的拒绝你,因为茉莉真的很喜欢你。”

    阿莱大叔挥挥手,想要送客。

    “不如大叔先听听,做了我的助理,我能给您什么。”

    “呵呵,顾小哥,真别怪我瞧不起你,曾经有3亿9000万美元的货,摆在我面前都没让我动心。您恐怕是开不出更高的薪水罢。”

    阿莱的语气有些嘲讽。

    顾为经似是没看到阿莱大叔脸上的冷漠一样。

    他自顾自的说道:“钱,我手头其实并不宽裕,我这段时间可能只给您五百美元左右的月薪水,不包食宿,可以买或者租一辆二手车找我报销,放学后接我从德威学校来孤儿院……”

    看门人原本一脸冷漠拒人千里之外,

    听到这家伙的条件,竟然把他听乐了。

    “少爷,这价格,您与其找什么助理,不如去人才市场雇个司机或者男佣。”看门人撇撇嘴吐嘈。

    500美元,

    这是打发叫花子呢?

    这个薪水固然是缅甸人均收入的五倍,可也要看干什么。

    司机属于技术工种,算是本地学历不高的年轻人比较好的出路了,至少比给外国游客抬滑竿挣的多。

    旅游区的摩的司机一个月勤奋些挣个两三百美元都不困难,五百美元一个月,还要不包食宿,要自己找车租车,经验丰富的老司机都未必愿意干。

    阿莱大叔不在乎钱,也根本不关心对方能掏出多少钱。可500美元这个价格……瞧不起谁啊这是。

    “大叔,我们都知道想要打动您,钱从不是问题的关键。这只是让您维持日常生活的钱而已。”

    顾为经也不失望,他只是笑笑。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心中的渴望,

    无论所求的是功名利禄,还是自我实现,就像那句《教父》里的经典台词,人人都有一个无法拒绝的价码。

    问题是,

    阿莱大叔的价码是什么?

    顾为经自从听说了阿莱大叔曾经的身份之后,他就明白,这种在孤儿院里隐居的牛人,想要靠着高薪雇用人家当助理,根本就不可能。

    就算有钱真的能使鬼推磨,足以让阿莱大叔内心天平倾斜的财富,也是顾为经远远出不起的。

    “不如请您看看这里面的东西,再做决定。”

    顾为经从书包里取出了一个大文件夹,递给阿莱大叔。

    他原本只是有所猜测,此时听过阿莱大叔的故事,心中已经有了七、八分的把握。

    “不会又是画吧?其实我也没有那么有艺术细胞。”

    看门人兴致明显不高。

    耐着性子随手接过文件夹,眼神一扫,就准备回绝这个舔着脸在这里软磨硬泡的年轻人。

    就这么一看,

    阿莱大叔却是真的怔住了。

    “学籍其实前天就已经转过去了,院长让我亲自来告诉你,下星期茉莉就可以去白象小学上课了。”

    顾为经微笑着,用指尖点了点桌子。

    文件夹里有一沓很厚的文件,第一页却是一张缅语的白象小学的转学通知书。

    白象与狮子,是缅甸的国民图腾,类似于食铁兽之于东夏,白头海雕之于北美。

    能以白象为名的小学,是什么类似的学校,就不难猜了。

    它不是私立学校,比有钱就能上的私立更难进。

    白象小学是仰光最好的市立公办小学,和德威的学校声誉介于伯仲之间,但政治意味更浓,学费则只有私立学校零头的零头,师资资源优渥,经费开销又几乎完全由政府负责。

    蔻蔻的母校就是白象小学,中学时想要学画画,才改去有专业艺术班的德威。

    “你给茉莉安排了入学机会!”阿莱大叔语气惊讶。

    穷得叮当响的孤儿院,能让孩子们上的了什么好学校?

    不提这里的毒品孤儿们,很多都有先天疾病,就算是正常些的孩子,书本费学费都是很大的负担。

    仰光明面上是十年制的义务教育,但民众贫富差距极大,普遍收入低,就学压力大。

    一方面,光是仰光就有德威这类,每学期学费数千乃至上万美元的欧美国际私立教育集团开设的贵族学校八家。

    另一方面,普通家庭上个稍微好的公立学校就要托关系。

    每年因为家庭原因或者交不起换算下来不过十来美元的课本费,而辍学的正常家庭的小孩,如同过江之卿。

    茉莉更多的是阿莱大叔自己在教。

    他文化水平很高,教小孩子却并不专业。

    而且,能够和同龄人一起上一所优秀的小学,对少年儿童性格心理方面的益处,也绝非是在孤儿院里跟一个大叔学习,所能比拟的。

    阿莱大叔十几年前身居高位的时候,搞定这种事情,不过是一个电话的事情。

    如今人走茶凉,却根本没有啥办法。

    要是其他学校,阿莱可能也没这么在乎,可要想要孤儿院里患有艾滋病的小姑娘上缅甸最好的公立小学。

    其间需要跑多少关系,花多少人脉,他心中多少也是清楚的。

    看门人望着那页纸,一肚子想要拒绝的话,卡在喉咙里竟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顾小哥,你费心了,茉莉一定会很高兴的。”阿莱看了那页入学通知足足十几秒钟,才慢慢的说道。

    刚刚只是一张钢笔画,

    就让阿莱都恭恭敬敬的向顾为经鞠躬道谢,此时面对这张通知书,他却说不出感激的话了。

    他连谢谢都不好意思说,

    谢谢两个字太苍白,也太廉价。

    这种人情不再是一句嘴上诚恳的感谢,就能偿还的。

    “其实我没费什么心,人家政府官员给的也不是我的面子。”顾为经摇摇头。

    顾为经说的是实话。

    这张学籍是他办改造批文时后,顺手给办的。

    为了表示重视,办手续的时候,仰光市政府竟然专门派了一个政府方面的代表全程陪同,还问顾为经有什么其他需求。

    顾为经只是顺便提了一下,他都没抱太大希望,准备把茉莉送去附近的私立小学了,谁知道竟然真的办下来了。

    当官的都一颗七窍玲珑心。

    人家估计是想讨好陈生林,顺便生怕顾为经这尊拿着大佬电话号的小菩萨向人家陈老板再告黑状。

    “只是茉莉需要每个月向校医室提交一份,体内病毒载体复制量在安全线以内,不具有传染性的医学证明。并且住宿的话,要住专门的单人宿舍,其他的没什么。”

    “理解。”

    阿莱大叔点头。

    茉莉毕竟有艾滋病,虽然在现代鸡尾酒疗法下,其实传染的概率很低,但学校里有很多权势子弟,校方有顾虑情绪也是应该的。

    他再次看着顾为经,带着无比的感激,郑重的说道:“您费心了。”

    “不必觉得欠了我什么,这是我给茉莉小朋友的礼物,她一直是个好乖好乖的模特。”

    “不,人情就是人情。”

    阿莱大叔神色挣扎,看着那张纸,咬着牙,似乎想要说什么。

    “您不如看看后面的文件?这才是我真正想要打动您的礼物。”顾为经提示道。

    后面?

    阿莱大叔翻过了这页入学通知,发现下面竟然是一份英文的协议。

    【关于注册“茉莉”慈善基金会的相关申请书、登记证明与章程草案】,英文协议的文章抬头如此写道。

    阿莱大叔再次呆住了。

第一百六十五章 郎世宁的画

    “顾小哥,知道你家里有钱,没想到竟然这么有钱,都需要成立慈善基金会来避税了。”

    看着纸面慈善基金会这几个字,阿莱大叔非常讶异。

    东南亚不像是法治更加程序化的发达国家,

    这里富人们的避税方式其实蛮糙的,更多的还是各种通过贿赂政府官员的方式来直接逃税。

    要是往北往东的混乱地区,数的上号的大型企业或者矿业公司几乎都是大军阀们的私人家族控制。

    谈交税什么的,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一般本地只有到了陈生林这个Level的国际大老板,才会成立自己的私人慈善基金什么的。

    看门人话里其实没有什么讽刺的意思。

    不管人家想要从慈善基金会里捞多少好处,至少阿莱能看见,这个中学生给孤儿院的捐款都是货真价实的真金白银。

    带来的改变是实打实的,这就足够了。

    孤儿院的孩子们和女院长都把他当小菩萨来看。

    比阿莱这些年见多了的,那些大量拿工厂里卖不出去的破烂货物塞给孤儿院,专门用来骗政府补贴的小老板们,已经好太多了。

    “不是家长的钱,我们家只是在仰光开小画廊的普通人,这些都是我自己卖画赚的钱。现在孤儿院改造的钱,就是从这里面出的。我打算未来每个月都至少往基金会账户里捐款一万美元。”

    《小王子》项目组已经将通过竞稿的消息,和新合约一起通知了顾为经。

    不算周边插画集,最后的合同中树懒先生那边为自己在Scholastic集团方面,争取到了7.2%的销售额毛利润分成。

    估计出版社应该是抱着给这位侦探猫女士示好长期合作的心思。

    7.2%的分成听上去连十分之一都不到,其实已经相当相当的慷慨,比行业内通行的插画师百分之四的分成比例高了接近一倍。

    不算实体店的运营成本的话,图书是个毛利率极其的夸张的行业。

    简单来说,相当于每卖出一本《小王子》,顾为经账户里就能多一点几英镑。

    每个月只要能卖出大几千册图书,顾为经账户里就能稳稳的多出上万美元,小王子每销售一天,他就能拿到一天的钱。

    几乎是旱涝保收的铁杆庄稼。

    Scholastic集团的前当家作者J·K罗琳,最后一本《哈利·波特》出版距今已经快20年了。

    每年拿到系列销售分成依然都是天文数字,比整个英国王室每年的收入都要高。

    单身畅销书作家,几乎是英美现代都市恋爱剧中,最经典的优闲高雅钻石王老五形象,连忙碌的金装律师或者企业金领们,都不如他们受欢迎。

    和Scholastic集团那些每出一本书光是签字动笔费,就是五百万甚至一千万美元起步的头部超级畅销书摇钱树作家们相比较,出版社给顾为经的报酬,根本不值一提。

    顾为经这里说的轻描淡写,阿莱大叔却震惊的下巴都要掉了。

    一个月一万美元,一年就是十二万美元。

    换算成本地最常用的一百面额的缅币,就是几百万张,足以像海一样堆满孤儿院的主殿。

    这个收入在旧金山湾区,都已经是精英程序员的收入了。

    在仰光这座低廉消费的第三世界城市,足以勉强算做富豪的一员。

    看门人也见过真正的大钱,可这小朋友才多大?怎么可能能挣来这么多钱。

    “卖画?”

    “不造假,不骗人,就是卖自己的画,没有比这更清清白白的钱了吧。”顾为经并没有过多的解释,而是凝视着阿莱大叔带着几分狐疑的眼神:“您不信嘛?”

    “如果是其他人,我说什么也不信。”

    阿莱大叔沉默了良久,目光扫过桌子上那张钢笔速写良久,才抬起头直勾勾的看着顾为经,抿了抿嘴。

    “看过了这张钢笔画,还有之前陈老板的事情,我愿意信一半。加上你一直都留给了我很好的印象,所以我愿意信八分。”

    “这么不求回报的捐款?真的单纯是只是想要做好事?”

    他拧着眉头,想要看出对方年轻的面容下,到底是个彻头彻尾的傻子,亦或者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什么人是见鬼的圣母在世,慈悲心肠。

    “我是个很纯粹的人。能改变这里的小孩子们的生活,让我觉得很快乐,也很有满足感。这是我能想到的最有意义的花钱方式。”

    顾为经示意阿莱大叔看那份“茉莉”基金会的章程草案。

    “您看,上面规定了所有的账户资金,目前将百分之百的用于毒品孤儿们的生活、上学和医疗的建设。”

    各个国家设立私人慈善基金会的法律规定有所不同,但性质其实近似。

    除了需要司法登记以外,还需要设置基金会章程用来规定账户资金的花销以及用途公示。

    与合理避税相同,基金会章程也是富豪们用来钻法律空子的重灾区。

    资助贫困生上学是慈善,研究怎么在别墅里养鲸鲨,或者在肯尼亚建个野生动物园,在食肉性动物“泛滥”的夏天,坐着私人直升飞机去打猎也是慈善。

    过分一些的,搞不好私人直升飞机都是用慈善基金账户付款的。

    顾为经拜托美泉宫事务所的戴森顾问,帮忙设立以茉莉小姑娘的名字命名的基金会的那一天,就没想过钻这种空子。

    欺天易,欺己难。

    他不愿意弄虚作假,系统也不会弄虚作假。

    反正他这种小规模的私人慈善资金,目前连管理人员都用不着雇佣。

    现在的花销,自然就是百分之百用于真正的慈善投入。

    “你一个画家,真的就这么需要找我这个瘸子为伱卖命?”阿莱大叔第一次口风软化了。

    他这样经历过人生观崩塌的人。

    很难再相信,世界上会有这么纯粹的好人,可这个中学生把一切都坦坦荡荡的摆在自己的面前。

    让阿莱大叔心丧若死的寂灭心灵再次颤动了一下。

    他想起了自己的“阿爸”,那位一辈子改变了很多毒品孤儿命运的教书匠。

    看门人手指一点点的不自觉的用力,捏着铝制水缸的指尖缓缓发白,坚硬的金属水壶在吱扭吱扭的声音中慢慢的变形,阿莱大叔却恍若未觉。

    “请不要骗我,真的不要骗我。我已经对这个世界太失望了。”

    巨人般的看门人死死的盯着顾为经的双眼,语气缓慢而郑重。“如果……你是一个别有所图的骗子,那么最好确保自己能骗人一辈子。否则,无论你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我都会十倍百倍的拿回来。”

    “此外我真做了你的助理,我也不会为你做任何坏事,小鬼,别想着把我当打手用。”

    看门人警告道:“要我发现你的钱是为毒枭洗钱赚的。哪怕茉莉再喜欢你,我也会第一个捏断你的脖子,现在后悔转身离开,还来得及。”

    “好啊,欢迎你来监督,阿莱大叔。”

    顾为经笑着点点头。

    “我不需要你当我的打手,我只需要你保护一下我。毕竟,大叔你也知道,这里坏人这么多,如果好人再不帮好人,那么,就世道就太难了吧。”

    ……

    顾为经告别了看门人,拜托他这段时间帮忙给自己在好运孤儿院的画室换个防盗门,装个指纹锁和保险箱。

    在回家的路上,

    他才有空检查了一下,系统面板中等待领取的奖励。

    郎世宁这位东夏鼎鼎有名的宫廷大画家的绘画心得,让同样是清朝宫廷画师世家出身的顾为经非常的期待。

    他的曾曾曾祖父也在紫禁城的画院处供过职,不过只是个月俸禄七两银子的三等小画师而已。

    要是皇帝真的赏识,也不可能给丢到缅甸去了。

    和郎世宁这种历经康、雍、乾三代,有正式官阶官品,在整个清庭甚至可能是整个东夏历史上都是最有名的宫廷画家之一相比,真的什么也算不上。

    朗世宁之所以有如此的声誉,

    未必全都是外来的和尚好念经的缘故。

    不同艺术风格之间的碰撞,往往能绽放出核聚变一般夺目的效果。

    古往今来,文化融合,都是美术最重要的一环。

    无论空间和时间的跨度有多么的遥远,帝国和帝国之间隔着大洋雪山,还是战争或者瘟疫。

    两个文明自从开始见面的那一瞬间,文化的融合就开始发生了。

    人类从来都不是一座孤岛。

    美术艺术的融合,也比普通人想象的还要漫长,也要坚韧的多。

    考古学家们能在埃及帝王谷的壁画上,看到中亚、阿拉伯等外族风格的元素逐渐变迁融入其中。

    那时百米高的胡夫金字塔还没有开始建设,世界上最后一头猛犸象,还在雪原上慢悠悠的闲晃。

    人们也能在印度河畔所诞生的健陀罗佛教美术中,看到希腊化的影子。

    能在千年前的多瑙河沿岸,欧洲的心脏,在出土的绫罗绸绢的残片中想象,那时欧洲的领主们也曾经目光沿着遥远的海上丝绸之路,向着远东眺望,一睹盛唐芳华。

    交响音乐家德彪西根据江户时代葛饰北斋的传世浮世绘名作《神奈川冲浪里》为灵感,创作出了不朽的音乐名篇《大海》,当这首交响乐在巴黎掀起狂潮的时候,德彪西虔诚的将《神奈川冲浪里》用做乐章封面,表达对东方画家的敬意。

    战争能摧毁生命,却很难摧毁文明。

    两千五百年前,不可一世的亚历山大大帝曾带着他的千军万马向东进发。

    传说中,这位世界军事史上的伟大统帅决定,要将他的敌人永久的从肉体和文化上都从世界上抹去。

    他命令士兵烧毁农田,在焚烧的土壤里撒下盐和荆棘的种子,再把男女老幼和牲畜全部带走。

    占星巫师告诉亚历山大——“这样那里将不再有人生欢笑,艺术与诗歌,只剩下野兽和荒草。”

    光荣的希腊灭亡了,勇敢的波斯帝国失败了。

    他们的文化却依然顽强的生存了下来,希腊、波斯、东方文化……在战争的烈火中,来自不同国度文化像是不死的藤蔓,互相缠绕,彼此融合,在盐和荆棘中顽强的生长。

    早期的文化融合往往是伴随着战争与贸易缓慢发生的。

    到了十七世纪以后。

    随着文化交流的速度加快,开始有天才般艺术家们主动将东方文化和西方文化融为一体。

    这些艺术大师们大多数都创造出了让世界惊叹的成就。

    郎世宁就是其中的代表。

    顾为经看着系统的面板里的《新体画精髓摘要》,深深的吸了口气,点击了领取。

    【物品:《新体画精髓摘要》朗世宁】

    【品质:知识卡片】

    【特效:获得知识类卡片后,你将会明悟通晓其所对应的内容。】

    【装备要求:中国画等级Lv.4、油画等级Lv.4】

    【大师简介:郎世宁,原名朱塞佩·伽斯底里奥内,意大利米兰人,宫廷画家,清代十大画家之一。

    郎世宁擅绘骏马、人物肖像、花卉走兽,开创性的创造出了“新体画”的美术流派。风格上强调将西方绘画手法与传统中国笔墨相融合,受到皇帝的喜爱,也极大地影响了康熙之后的清代宫廷绘画和审美趣味。】

    【备注:西方的美,东方的韵,融合起来,便是我的人间。】

    刹那间,顾为经就感受到了一套穿着繁复威严古装的宫庭画卷,在自己脑海中徐徐展开。

    在曹老指点他去研究朗世宁的新体画美术风格之后,顾为经就观看过很多这位艺术家的画册。

    无论是珍藏于故宫博物院的名画,还是流落于海外巴黎吉美美术馆或者日本早稻田大学馆藏的作品,官网上都有电子画册。

    顾为经其实对郎世宁的新体画风格并不陌生。

    可大量信息流入心中,脑海中画卷缓缓展开,连头发丝粗细的勾线毛笔的一笔一画都纤毫毕现。

    那一瞬间,

    他还是感受到了,当初清朝皇室看到这样创新性艺术风格的震撼。

    融合性的艺术风格,能够轻易贯穿东西的文化隔阂,在大洋两岸都获得同样的赞誉。

    雷诺阿曾在东方瓷器店里做学徒,莫奈一生酷爱东方文化,与这些更加偏向西式思维的艺术家们相比。

    朗世宁虽然是个意大利人,但这位陪伴东方君主半个世纪的艺术家,却更加像是一个东方人,他的美术思路和做画思路也更加东方。

第一百六十六章 新体画精髓摘要

    顾为经闭目感受着,系统所提供的这本《新体画精髓摘要》上,所涵盖着的丰富内容。

    毛笔持笔、油画笔持笔、调色、用笔、焦点透视……

    海量的信息从脑海中流过,

    让他的眼前甚至出现了彩色的幻觉,好像走进了三百年前的清宫紫禁城,正在亲眼目睹这位得授乾隆皇帝亲封的三品顶戴花翎的洋画师如何作画。

    他曾经得到过的王维的《摩诘手记》。

    那本书更多的像是一本东夏传统士大夫的文人随笔,文学气质很浓。

    虽其中不乏让人耳目一新灵光一现的绘画诀巧,

    然而还是远没有这本《新体画精髓摘要》,对于郎世宁作品绘画技法的阐释,来的全面和精细。

    郎世宁这种宫廷画师的作品传承有序,就和官窑瓷器一样,很少能流落到民间。

    因此东夏的两岸故宫以及美国、日本、法国的博物馆馆藏了郎世宁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作品,大多都保护的很好。

    中外都不乏有专门研究新体画技法的专家学者。

    不过,是根据完成的作品来还原作画技法。还是根据画家本人的绘画心得,揣摩研究作品。

    二者的难度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作品画卷丰富的色彩和华丽的视觉观感,是由最细微的笔法层层交织而成。

    想要逆推,就像从一首宏大的交响乐中,推测出第一小提琴手左手的指尖如何轻轻挑动细如发丝的琴弦。

    不是完全不可能,只是非常困难。

    历史上这种留下画作,画法却失传的绘画技法其实并不少。

    中国画的双钩重彩技法、西洋蛋彩画的某些颜料配方,文艺复兴时期的光线透视技法……

    有些是因为战争,有些是因为技艺太过繁杂,有些是因为小众画派的敝帚自珍,甚至干脆只是因为某些颜料矿石在百年前就枯竭了。

    只能留下后代学者在一声声徒劳的叹息中,绞尽脑汁的推测复原。

    顾为经也不知道,

    这本艺术理论作品,是系统根据郎世宁的作品还原总结的。亦或是历史上艺术家郎世宁真的写下过技法心得,只是在不为外人所知的情况下,又亡佚于时间长河。

    朗世宁本人的具体绘画技法像是一个黑盒。

    文献中关于他的绘画特点记载很多——“场景宏大,笔法浑然,绘画细腻,无一败笔”云云。

    详细的画法却几乎没有记录。

    清代名臣大画家工部侍郎年希尧的回忆录中,提到过几句他曾经跟随朗世宁学过西洋重彩,受益匪浅。

    以及《清·起居录》中记载,乾隆曾命令,“再将内务府聪明秀气些小孩子挑六个,跟随(郎)世宁等学线稿画,此等画法颇见精细,让人耳目一新,不可失传。”

    后人这能找到这些只言片语的史料记载,让人遐想无限。

    顾为经深知系统这件奖励的珍贵。

    东夏历史上,专业的艺术类“教材”其实非常的少。

    著名的《画经》、《绘画六法》更多的时候,也只是一种宏观上的讲述美术哲学的文学著作,而非技法教学。

    想学真东西。

    要不然投个好胎。

    要不然,先跟老师做五六年、七八年端茶送水画童。然后再当个几年学徒,最后再考验考验人品,过五关斩六将,一个大画家一辈子能收五、六个入室真传弟子都算多的了。

    徒弟恨不得比儿子还重要。

    这就是为什么曹老收徒,会是震动画坛的大事。

    放在古代,这种士大夫阶层里的文宗、画宗收关门弟子,搞不好皇帝都会关注的。

    专门靠画画吃饭的宫廷画师,就更不愿意把看家的本事教给别人了。

    父传子,子传孙,世袭铁饭碗。

    只要手艺不丢,就饿不死。

    直到顾为经小时候学画,老爷子教他家传的国画技法的时候,就算不算多么高深,可连不干这一行的大伯都是不让听的。

    这本细致入微,阐释绘画技法的《新体画精髓摘要》毫无疑问价值千金。

    在古代,光是把这本书吃透了,就足够一个顶尖画家开宗立派了。放在武侠小说中,这就是足以在江湖上掀起腥风血雨的绝世秘籍。

    有了这部书,

    一直困扰自己的融合画风格的割裂感,应该就有了解法。

    顾为经按捺住心中的激动,很快就将各种胡思乱想扔出脑海,平静了下来。

    他知道,

    系统给的只是知识卡片,而非一条龙式的技能。

    明白应该怎么画,和真的把画画在纸上栩栩如生,之间的所需要的往往是极其枯燥乏味的练习和苦功。

    《摩诘手记》里的诀窍更多的是经验性的而非技术性的。

    就拿用手指搅拌朱砂举例,发现这种窍门需要大量经验的积累,但知道后方法后连一个幼稚园的小孩子都能轻易做到。

    哪怕是这样,

    为了在《礼佛护法图》的壁画上调配出最恰当的颜色,也耗费了顾为经足足一个中午的时光。

    伯里曼的《人体结构解剖》,更是只有搭配素描技法高达恐怖的Lv.9的门采尔的绘画基础心得的用笔水平,才能发挥出让人惊艳至极的效果。

    如果换成顾为经原本的素描水平,则立刻变成了狗骑吕布,只能说是中学生领域里的惊艳罢了。

    想要真的把系统奖励的知识卡片,化为己用,画到人家郎世宁的地步,还有的是要练呢。

    ……

    夜晚的顾氏书画铺,依旧亮着灯。

    回到家后,今天顾为经并没有急着回自己的卧室。

    刚刚获得了新的知识卡片,如果不画点什么,他是很难睡着的。

    顾为经在自己家的小画廊门面里转悠了片刻,终于在一面墙前停下了脚步。

    【《仙萼长春图册之豆花》\“BeanBlossomofChangchunAtlas”】

    【类型:绢本设色(精细复制品)】

    【艺术家:清·朗世宁】

    【售价:1500美元/368万缅币】

    顾为经将这张画卷的卷轴小心的从墙上摘了下来,放到一边的桌子上。

    这张画卷是2017年,东夏两岸故宫文物馆藏交流项目出品的收藏级文物复制品。

    当时除了发行一些名画的仿制品,还制作了些纪念漆器、精品青花瓷什么的。

    收藏级的印刷品,虽然是机器复制印刷的,保留朗世宁的原画笔触保留的很好,完全不是旅游景点前卖的廉价纪念品所能比拟的。

    每张进价成本就要800多美元,

    顾老爷子当时挑着郎世宁的作品买了一批,

    除了这张《仙萼长春图册之豆花》以外,还有几张《聚瑞图》和《乾隆皇帝大阅图》在店里出售。卖的都还不错。

    仰光的画廊基本上,都是主做外国游客生意的。

    欧美游客来到东南亚,逛画廊的时候除了本土的油画,都想要买些东方特色的画卷。

    可是,诚实的说,

    就和清朝宫庭不太待见传统油画一样。

    传统不侧重写实的中国画对于他们来说,可能有点太有“异域特点”了。

    没有足够文化积淀的话,真的有点不太欣赏的来。

    西方游客非常痴迷于一些很酷的,具有东方色彩的概念,与此同时接触的门槛又不能太高。

    要是能让他们似懂非懂,就最好了。

    比如“忍者”、“武士道”这种文化概念,在欧美就火的一塌糊涂。

    融合风格的艺术作品牛逼就牛逼在这里,没有任何文化隔阂。

    朗世宁的新体画当年能搞定康、雍、乾三代帝王,如今搞定这些欧美景区游客更是信手拈来。

    顾为经曾经不止一次见到金发碧眼的老外,在店里捂嘴喊“OMG”,觉得这些画作酷毙了。

    他们不仅能看得懂,而且认为这些画充满了东夏风情,难得一见。

    可惜故宫博物院当初是小批量仿制的,卖到现在,画廊里也就剩下了这一张《豆花图》。

    仿制印刷品在书画鉴定术下的效果,定然比不上真迹。

    观感却无论如何还是比冷冰冰的电子画册好一点,而且也比对着IPAD画,更加方便。

    【《仙萼长春图册之豆花》】

    【油画技法:Lv.7大师一阶】

    【中国画技法:Lv.6职业画家·三阶】

    【情绪:朴实之作】

    在曹老叫他研究学习郎世宁的作品风格的时候,顾为经就看过很多对方的作品,也已经用书画鉴定术欣赏过这幅《豆花图》。

    结果其实挺让人意外的。

    情绪只有朴实之作的评价,倒真没有什么。

    类似的这种康熙皇帝所布置给清宫画院处,要求画歌颂瑞祥的政治作业,画师画的没啥激情完全可以谅解。

    只是这绘画技法嘛……

    也不能说人家郎世宁画的多差,

    大师级的绘画功力一点也不差,已经属于金字塔顶尖的那一小撮人。

    可是相比朗世宁的名气、历史地位。尤其是因为这幅画带给顾为经那种耳目一新的出众观感,所产生的强烈期待相比。

    在系统解析中,这位艺术家的技法就显的很平庸了。

    他可是让印章狂魔,骨灰级文物收藏爱好者,不知道见过多少传世名画的乾隆皇帝见了后,都兴奋的亲自写诗曰【写真世宁擅,缋我少年时】来盛赞的大画家。

    一个大师一阶,一个职业三阶,确实不高。

    就拿顾为经欣赏过的作品来说,

    油画画的不如女画家卡洛尔。

    中国画别说和曹老比,连曹轩老先生目前年纪最小的弟子唐宁二十多岁时的水平相比,都要逊色许多。

    仔细想想,这个结果虽然在预料之外,却也是情理之中。

    朗世宁从来就不是油画最好的那一批画家。

    不要提当时的欧洲,光是来京的传教士中,能和郎世宁有相似水准画功的人,在记载中,就还有两、三人。

    要论更讲究天赋和意韵的中国画,朗世宁哪里卷的过东夏本土的画家和士大夫们。

    同时期能不能排进前一百名,其实都真有点悬。

    有些画法,天生就能诞生1+1大于2的魅力。

    朗世宁油画不算顶尖,中国画更不出众。

    可就是靠着巧妙的融合画的风格,得三代帝王宠幸,入选了足足268年的清朝历史中,最伟大的十位画家之首,成为授官正三品的高官显贵。

    顾为经准备好了笔墨纸研,盯着这幅《豆花图》。

    朗世宁流存下来的作品中有采用毛笔宣纸的东方风格,也有用亚麻画布和西洋画具的作品。

    新体画是一种作画思路和理念,不拘泥于作画工具。

    他脑海中的这本《新体画精髓摘要》总共分为了上下篇章。

    分别是以画花草自然风光为主,讲究东方的构图骨架与西方明暗光影色彩的【西法重彩篇】,和画建筑和人物为主,将西洋线条结构透视焦点和东方意蕴风情相互结合的【线稿画篇】。

    线稿画篇相比于西法重彩篇,要多出了素描线条的融合。

    顾为经准备先从简单些的方面入手。

    这幅《豆花图》就是“西法重彩”的典型作品,涉及到的领域只有【中国画技法】和【油画技法】两者。

    他拿起画笔的瞬间,脑海中的《新体画精髓摘要》就开始给出大量的绘画细节要素。

    “西法重彩,着重以油画为本、中法为辅。花鸟均正面择取光线,淡化或弃之投影效果,对象柔和、清新奕奕如生,设色奇丽……”

    所谓的西法重彩,

    可以简单的理解为,用中国画的方式改造西洋油画。

    花鸟在保留油画的明暗效果,放弃大面积投影的灰调子,让整个画面看上去色彩柔和,走小清新的风格。

    部分情况下,甚至可以大胆的使用一些非水溶性的矿石颜料,进行色彩附着。

    当然,这只是“西法重彩”的理论方法而已。

    很多后世的学者也早就总结出来了,但画出来就不是那一回事了。就像相对论就在那里,能不能造出原子弹,还差了一个五常之间的距离。

    顾为经之前对这些理论的认识也很浅显。

    他画出来的画不东不西,不中不洋,完全是个四不像,看上去观感极差。

    可是现在,《新体画精髓摘要》提供的除了理论,还有具体的操作细节。

    “画豆花,先点叶,再提花,最后写枝。西洋油画重比例,故而枝叶不可直线接与花头,以翠玉色曲线填之。明暗阴影变化,以中锋逆笔填充,叶脉叶子浑然一体。”

    顾为经思索了片刻。

    按照上面的指导,画豆花的时候,应该先点出叶片,再画出花瓣,最后用翠绿色的曲线画出枝干填充之间的空隙。

    为了表达出明暗的阴影变化,应该要用毛笔的中锋,以逆笔倒着描摹出叶脉和叶子。

第一百六十七章 宫庭画师

    若是以前的顾为经,想要临摹《豆花图》,面对画卷上如今细致的植物纹理笔法,肯定是有狗吃刺猬,无从下手的感觉。

    国画和书法同源同脉,

    相比从“油漆工”演变出来的西方画家们拿着个小刷子在画布上狂刷,中国画领域,对于持笔用笔的讲究章法更多。

    仅是一支小小的软豪毛笔,

    就有中锋、侧锋、顺锋、逆锋、散锋、藏锋六种用笔方式,以及焦、浓、重、淡、清五种不用的写墨手法。

    要是算上处理不同画面景物更细制的小分类。

    那么光是不同的勾墨线的方法,就有不下二、三十种类。

    无数画家一生时间就消磨在这些纷杂精巧的画笔上了。

    顾为经从呀呀学语时,就开始画国画。

    最近半年又有曹老和林涛教授这种高人指点,却也远远不敢说把每种笔法全都吃透了。

    他原本画花的枝叶时,喜欢用最圆润挺健的中锋,搭配水分和颜料各半的重墨用顺笔来勾边。

    这是最稳健的选择,

    中锋和顺笔勾线的方式,就像修车工具里的一字改锥,泛用性很强。

    你可以拿来拧一字螺丝、拧十字螺丝,撬个装饰板,拆个快递,必要时开个罐头也可以。

    反正啥活都能干。

    错是没有错的,只是不够好。

    很多的不够好堆积在一起,最终的画面上,就会形成天差地别的画面观感。

    “这幅画的原作叶脉……是这么用笔的!”

    顾为经仿照脑海中的提示,对照一边的高仿《豆花图》的纹理细节,突然有醍醐灌顶的感觉。

    根据交响乐推测小提琴技法很难,

    可看着小提琴谱欣赏交响乐的音色,这对懂基本乐理知识的人来说,难度就成几何级别的下降了。

    此时那些原本晦涩的用笔轨迹,像是被巧手分开的蛛网般,一点点抽丝剥茧,将奥秘展露在了他的眼中。

    朗世宁的豆花图的枝干的用笔方式,明显就是用逆笔,沿着叶脉的生长方向勾出来的。

    “还不是传统意义上的逆笔,应该还融入些许中国画渍染的用笔技法。”

    顾为经观摩着脑海中《新体画精髓摘要》里的画法示例。

    他感觉脑中书上的示例范本中的用笔轨迹——

    郎世宁行笔过程中笔锋似乎有意的轻轻震颤,笔毫震荡间破开原有的平滑色彩,将叶脉呈现细齿状自然边沿,完全的表现了出来。

    栩栩如生。

    “不,与其说非要用渍染来理解,不如说……这更像是油画中很常见的,用笔刷的绒毛去轻轻摩擦亚麻布表面,所产生的笔触肌理!”

    顾为经握紧了拳头,喃喃自语。

    油画画家用笔没有太多的条条框框的一定之规,但是画家很讲究笔法和颜料色彩间的结合搭配。

    或许是文化习俗的缘故,相比有固定章法的中国画画法,西式画家要更加的“心流”。

    不同的主题,不同的底材,不同的媒介剂的颜料……

    成名的油画家们在面对各种不同情况下,用笔时都有自己的小习惯。

    类似缓慢用笔刷在画布上轻擦,或者尝试向着不同方向拖拉笔刷,这些方法都可以让颜料呈现出动人的肌理色彩。

    不仅能更加贴近自然光线效果,同时,也是一种画家个人情感的表达方式。

    最明显的例子,就是梵·高了。

    梵高同学在同时期的众多油画家们中,最显著的个人用笔风格就是,喜欢将沾着颜料的画笔摁在画布上,一边震荡边旋转,形成旋涡状的特定笔触,用来表现出迷幻的星空以及癫狂的情绪状态。

    而郎世宁的这个画法,明显有一定西式用笔风格的影子。

    不过更加柔和,要精细很多,对手腕的控制力要求也更高。

    顾为经判断,

    这大概是因为油画是黏稠的膏状颜料,中国画风格的作品则是喜爱用水溶性的植物颜料。

    颜料在底材的沾附晕染能力不同,所以笔法也会有轻微的调整。

    “有趣。”

    顾为经缓缓落笔。

    豆花在宣纸表面上无声的生发,翠绿色的枝叶和淡紫色的小花瓣娇艳欲滴。

    顾为经下笔的非常流畅,几乎毫无停滞感。

    有着《新体画精髓摘要》的辅助,就像做几何作业时,系统这个老师已经把解题思路和辅助线都全部列出来了画起。

    画起来自然而然,写意轻盈。

    东夏台北故宫博物院里的这幅《仙萼长春图册之豆花》,类型是绢本设色。

    所谓绢本设色,就是指用国画色将画画在绢上。

    顾为经临摹练习的时候要是也用丝绢,未免太过奢侈,好的丝绢可比亚麻油画布贵多了,所以他使用了普通的熟宣纸。

    吸水性能更好的熟宣纸,反而更能表现出细微笔法的特点。

    顾为经不断将知识卡片里的内容,与《仙萼长春图册之豆花》的原作仿品,以及自己的画作相互验证。

    这种行云流水,原本百思不得其解的画法一一明悟的感觉,简直让他爽到飞起。

    很快,顾为经就完成了豆花的植物主体。

    中国画消耗的时间要比油画要短,也是相对而言的。

    这幅《豆花图》不算是篇幅很大的作品,但除了豆花,还有草石,飞鸟等一大堆景物。

    真的按照《新体画精髓摘要》的辅助指点,全部一笔一画的画完,他也就别睡觉了。

    临摹完这个豆花,他就放下了画笔。

    大概是只画了原作一小部分的缘故,系统并没有给出临摹相似度的百分比。

    【仙萼长春图册之豆花(部分临摹)】

    【油画技法:Lv.4职业画家·一阶(3136/5000)】

    【中国画技法:Lv.4职业画家·一阶(1086/5000)】

    【情绪:朴实之作】

    顾为经抱着手臂看着效果,非常的满意。

    “真棒!”

    原作郎世宁的绘法技法,仍然远超他不少,但整体的意韵风情已经有了七八成。

    脸皮厚一点的话,顾为经完全可以认为,自己已经画的形神兼备了。

    “为经,还在画画?”

    顾老爷子穿着睡衣,腋下夹着本《老年人零基础学摄影》,像是个幽灵一样晃悠出现在了身边。

    “您什么时候下来的,我都没注意到。”顾为经抬起头看到爷爷,略微被吓了一下。

    “其实没来几分钟,看你在画画,就没打扰你。”顾童祥挥了挥手,示意孙子用不着被自己所影响。

    上了年纪的老人容易睡不着。

    顾老爷子躺在床上翻了几页老年人兴趣爱好教材,正准备睡觉时,听到楼下的画廊门面里有动静,所以下来看看,正好就看到自己孙子在画画。

    对于顾为经,老爷子向来是很宝贝的。

    天赋不错,又够努力,运气也好。

    能得到曹老的青睐,只要按部就班的走下去,没道理不做出一番事业来。

    “咦?仿的是郎世宁?”

    顾童祥突然挑了挑眉头。

    他下楼时将眼镜放到了卧室的床头上,看不太清细节。

    却还是粗略看出了孙子顾为经身边的那幅卷轴,是自己当年从东夏进的《仙萼长春图册之豆花》,清代郎世宁的名作。

    “嗯,画的感觉还不错。”

    顾为经点头。

    “感觉不错?年纪不大,口气不小。”

    顾童祥老爷子乐了。

    他用腋下的教材轻轻拍了一下顾为经的肩膀,教训道:“我这个年纪都不敢说画郎世宁能画出一、两分皮毛,伱才多大嘛,就敢说感觉还不错。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关于郎世宁的画,顾童祥还是自认很有发言权的。

    店里郎世宁的新体画仿品,卖的那么好,顾老爷子早就动过了自己执笔仿郎世宁的念头。

    能不能画出人家朗世宁的精髓,顾童祥想都不敢想。

    郎世宁不属于荷尔拜因那种用笔线条能控制到毫米极精度的病态严谨流的画家,也不像郑板桥这种画作中融入了欧阳询楷体的笔架章法的书画双绝大师。

    用笔本身并不复杂。

    要是能仿出一两分的皮毛,光是唬唬老外,就有不小的赚头。

    老爷子查了各种资料,对照着郎世宁的画册枯坐了三个月,甚至还报了个去故宫的老年人廉价旅游团拜访了郎世宁的真迹。

    俗话说,

    天道酬勤,只要你努力,就会有回报。

    顾童祥经历了一个季度的努力,付出了无数艰辛,为数不多的珍贵头发都又掉了一小把后,终于大彻大悟,发现了一个秘密——

    自己不是仿郎世宁的这块料。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这笔法看上去简单,可画起来是真他妈的难啊。

    家里在旅游景点开画廊的,少不了要画仿作。

    那些比朗世宁的画难度高的多的作品,类似《洛神赋图》、《富春山居图》、《五骏图》这样价值难以用金钱估量的国民珍宝,顾老爷子也仿过。

    画是能画的,

    其实无非就是画的好坏的问题。

    可是这些名作都没有像朗世宁的作品,让顾老爷子画的这么困扰。

    太古怪了。

    长了一辈子勺的大厨,想让他强行将重咸重辣的湘菜和清甜的江南小炒结合在一起做,结果就是别扭极了,越画越火大。

    顾老爷子望着自己三个月的学习成果,仔细思索后,判断认为老外只是喜欢异域风情,应该还没有猎奇到这个口味。

    这种玩意儿,挂外面去卖,不仅实在昧良心,还很容易砸招牌。

    顾童祥就在院子里点了个火盆,把自己的那些“失败品”全都一把火烧了了事,从此就再也不提仿郎世宁的事情。

    “郎世宁的画法,难啊。”

    他没想到自己孙子也走了自己的老路。

    “画不好也别灰心,要是新体画的诀窍好琢磨,哪里论的到郎世宁出头呢?”顾童祥看顾为经欲言又止的样子,安慰到。

    “你要学学爷爷我,画不明白,一点也不丢人,非要强撑着嘴硬才丢人呢。”

    当初仿画失败了,老爷子的心态就还是蛮好的。

    不是顾童祥心态格外豁达,而是他们这样长辈真的做过宫廷画师的家庭,相比于圈外人更知道这个行业的秘辛。

    就像老爷子说的那样,

    要是新体画的秘诀那么容易摸索出来,就轮不到朗世宁那么风光了。

    顾老爷子从开始时最大的奢望,也不过就是能仿出两分皮毛就满足了。

    宫廷画师,其实是蛮可怜的一群人。

    他们离权力很近,

    在紫禁城里比陪皇上下棋解闷儿的棋待诏,唱小曲的宫廷伶人,给妃子们表演杂技的杂耍戏班,地位都要高不少。

    但说到底,

    宫廷画师依旧只是权利的依附者,是给皇室提供祭祀、消遣服务的仆人。

    这一点和那些天天羊车望幸的后宫妃子们,其实很像。每个人都在希望着自己的画法能够被帝王所看中。

    这里是天底下顶尖子的画师扎堆的地方。

    皇上赏识你的画法,你就是达官贵人府上的名流宾客,一画千金。

    若是画法作品不够出众,就像那些一辈子可能连皇上的面都没见过几次的冷宫宫女一样,你什么都不是。

    清代的画院处统管的宫廷画师们,甚至连正规的品级都没有。

    上限和下限都很夸张。

    能像郎世宁般就靠画画,画成拿正三品顶戴花翎的朱紫贵人的幸运儿有。

    像那些可怜的小太监、老宫女一样,真的在紫禁城里饿死的冻死的,也有。

    画师一辈子的身家性命和整整一个家族飞黄腾达的野望,都寄托在一根小小的画笔之上。

    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

    朗世宁那么受赏识,画作效果这么好,谁不想着学两笔呢。

    仅乾隆一朝,史料记载中,搞东西合璧画法的就有郎世宁、王志诚、艾启蒙三个外国传教士。

    而本土的宫廷画家中,也有唐岱、冷枚等画家为首的娄东派、虞山派两个本土画派。

    大家都意识到了东西合璧艺术风格的惊艳,谁人都想从这个当红的艺术流派中分一杯羹。

    这些前辈大师们哪个不是才情双绝之辈,

    真正画出名堂的,

    也不就只有一个郎世宁嘛。

    要说自己孙子,能画的感觉不差,顾童祥是不信的。

    就算他在跟随曹轩宗师的二徒弟林涛教授在学画,也不行。

第一百六十八章 无限丹青手

    “其实……画这种画是能摸索出有用的行笔诀窍的,要不然,我教您两笔?”

    顾为经一直知道,自己爷爷对仿郎世宁的画失败这件事心中有很深的印象,所以试探性的问道。

    教我两笔?

    顾童祥听见孙子认真的语气,嘴角抽动了一下,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得,合着刚刚的话都白说了。

    老爷子有些感动,也有些好气。

    自己从小带出来的孙子,毕竟还是很关心自己的。

    老爷子也承认这段时间,顾为经的画技突飞猛进,屡屡有惊人之举。

    但是,反过听到对方称要教自己画画,顾童祥这样严师型东方家长,还是相当不服气的。

    “怎么,有了林教授这样的名师,就看不上你爷爷了。教我……哼,这话等你小子大学毕业后再说吧。”

    顾童祥老爷子心中也不由得生出一股傲气来。

    林涛这种大师固然牛爆了,可老头子我在缅甸这一亩三分地,也是数一数二的中国画高手好不好!

    去参加个艺术研讨会什么的,谁不得恭恭敬敬的喊一声“顾老师”呐?

    “来来来,你要这么说,那就别怪我打击你,爷爷还真要数落数落你画的问题了。”

    老爷子嘟囔道:“画家就怕没有自知之明,连自己的问题都发现不了那真叫完蛋。你爷爷我虽然仿不出郎世宁,毕竟走过这条路。告诉你应该怎么画困难,可指点你哪里画错了,根本就是信手拈来。”

    夜晚只开了桌上的一盏台灯,对年纪大的人欣赏艺术品来说,光线有些昏暗。

    顾老爷子根本不在意,这又不是古玩鉴定。

    新体画很重整体的观感,往往让观众来看画,属于那种一眼好或者一眼坏的类型。

    他有信心随便扫一扫,粗略看个几秒钟,就能发现问题。

    顾老爷子弯下腰,目光凑进书案上的宣纸。

    于是,他看到了一朵栩栩如生的豆花。

    嗯?

    看上去好像还可以唉。

    “风格割裂、笔法粗糙、不中不洋……”老头子讽刺的话都已经溜到了嗓子眼,又被强行憋了回去。

    顾老爷子揉了揉眼睛。

    他将一边的台灯拧到最亮,然后甚至将画廊里的顶部照明射灯也都打开了。

    顾童祥的眼角抽了抽。

    自己的第一印象没有错。

    线条自然,笔法和谐,给他的主观印象并不差。

    “这画……你等我一下,我还要仔细看看。”

    看了几秒钟,顾童祥的心猛的跳了一下。

    他深深的吸气,然后几乎是一路小跑的,以不符合他这个年纪的敏捷冲上了楼。

    老爷子在卧室的床头找到了自己的阅读眼镜,然后又气喘吁吁的跑了回来,俯身看画,急切之下额头都快要伸到纸面里去了。

    这次,

    顾童祥真的看清楚了。

    没错,

    宣纸上的确实是一幅刚刚画好的娇艳豆花。叶片翠绿,花色紫红,色彩清新的像是沾着露水一样。

    整体给人的观感不差,细节的处理更好。

    顾童祥从小就是在长辈们画中国画耳濡目染的氛围中长大的。

    虽说他也练西洋油画,但对待中国画明显更加亲近,鉴赏水平也要比欣赏西方油画的水平更高。

    自己孙子那幅《奔驰老爷车》的彩色铅笔画,细节是完美的。

    完美到像是机器人画出来的一样,顾童祥不仅挑不出错,甚至都有点看不太懂究竟有多好。

    然而这幅画,

    顾童祥却是完全能看懂的。

    德威可不教国画,顾为经的中国画持笔用笔方法,就是从小老爷子他手把手的教的。

    所以老爷子甚至能从顾为经的行笔轨迹中,看出些亲切的感觉。

    就是因为能看懂,

    顾童祥才更觉得世界观受到了冲击。

    “呦!我孙子这两个月毛笔用笔的熟练度提升的真快,这都不比我差多少了吧。”

    “咦?这里还能这么画,真漂亮……等等,说回来,这到底是咋画的呢。”

    “妈的,这是我孙子画的?”

    老爷子有些凌乱了,手在下巴上搓啊搓啊。

    “这甚至比原作看上去还要好看。”他喃喃的嘟囔了一句,说出了一句由感而发,却是连自己说出来都不太敢相信的评价。

    顾童祥老爷子口中的原作,指的自然不是郎世宁在东夏故宫里的那幅真迹,而指的是旁边自己店铺里的这幅仿品。

    绘画作品就这样,

    最震撼的珍品永远只有一幅,印刷机出产的仿制品,永远只能尽力还原真品而做不到超越真品。

    这幅1:1《豆花图》,因为是丝绢仿制品的缘故,看上去甚至只和自己孙子刚刚画完的作品观感在伯仲之间,而且还没有这种纸面上手绘作品的层次感。

    老爷子是知道郎世宁作品的难度的,

    既然仿品不好画。

    那么厉害的,只能是画师。

    顾童祥惊的汗毛都要立起来了。

    “我孙子真是……牛逼。”

    老爷子板着脸,强行将心中的惊喜压下,勉强尽力维持着自己属于长辈的威严。

    “画的确实不错,唔,但也不能骄傲自满,还是要多加练习。”

    顾童祥习惯批评了一句,说着说着,嘴角却不由自主的咧开了。

    不错?

    何止是不错。

    若非画画的画师是自己的孙子,老爷子现在就要扑上去开始舔了。

    成年画家想要学技术,会拍马屁是最基本的。

    无论是天赋还是凑巧,画家们的悟出的技术,可都宝贵的紧呢。

    类似是水彩画在画纸上撒盐制作雪花纹,或者在油画稀释剂里添加锯木屑形成肌肤纹理上的颗粒感,这种现在人人都知道的方法,要是倒退个一二百年,那就是千金不换的画派秘方。

    人家意大利画家就是靠着这一手,当上的教皇御用画师。尤其是这种新体画的用笔诀窍,

    画家们画画的时候,都会像防贼一样防着外人,在旧社会,你要偷师被发现,打死了官府都不管的。

    要是光是舔着脸,拍两句马屁就能学到新技术,做梦都能笑醒。

    没看那些已经称的上知名艺术家的中老年画家们,在曹老面前照样乖巧的溜须拍马,还不是都想让曹老来指点两句?

    当然书画圈子里,

    舔人技术最强的肯定还是经纪人,这是人家的职业。

    尤其是小经纪人遇上原合同快要到期的大画家的时候,那才叫一个谄媚。

    老头子看看画,看看自己的孙子,再看看画,又再看看孙子,反复几次后,终于还是忍不住傻笑了两声:“你要真能仿出郎世宁,这些画摆在我们家的画廊里,岂不是真的要卖爆。”

    顾童祥脑海中已经浮现出那些仰光河上下来的金毛游客们,手中挥舞着美元、欧元OMG的样子了。

    “估计会有人来找我画定制画吧。”顾为经想了想。

    严肃画家都不喜欢画定制画,那说的得是大艺术家。

    普通中小画家才没有选择权,

    给雇主画肖像,画年画,画特定题材的祝寿图,都属于顾氏书画廊的主要收入来源之一。

    遇上出手大方的外国使馆参赞、武官什么的,一幅定制画甚至能卖个三、四千美元,顶的上一整个月的销售额。

    “不,不能这样。”

    顾童祥老爷子却又摇头。

    他抚摸着手边的宣纸,主动否定了自己刚刚升起的念头:“算啦,还是不摆出去的好,你现在好好画画就好了。你卖画的舞台不应该在这家小小的书画廊里,咱们家不急着赚这个钱。”

    仰光的舞台实在是太小了。

    画家又是一个畸形的职业,

    没名气的底层画师想要吃饭,就要大量的卖画,大量的卖画,又会导致你的作品更炒不上价格了。

    这就是底层画家的死亡循环。

    你要已经卖了两千幅廉价油画在市场上,抱歉,就算资本集团想推你都很难推起来。

    也是这个原因,插画师除非能借助现代传媒破圈,否则就属于绘画行业的鄙视链下游。

    换做以前,

    上千美元一单的定制画,或许能让老爷子激动一下。

    只是现在,尤其是遇上曹轩大师之后,很多以前顾老爷子想都不敢想的事情,现在也敢梦一梦了。

    他不想现在为了赚这个快钱,耽误孙子以后的前途。

    龙游浅滩,难以施展,

    顾为经出道的舞台,不应该是这家祖传的这家小小的书画铺。

    想到这里,

    “对了,我本来想再等两年,但是既然你争气……”

    顾童祥突然沉思了片刻,似乎是下定了决心说道:“有些东西,或许现在是该交到你手里的时候了。”

    顾为经看见爷爷走到了柜台边的保险箱那里,输入了密码,打开了保险箱的金属柜门。

    老爷子没有管外面摆放着的一些美元和欧元的现金,而是从保险柜的最里层,小心翼翼的端出了一个红木的长方形匣子。

    匣子看上去很有些年头,形制扁平,有些地方还有些许虫蛀的痕迹,整体上还算坚固完整。

    红木匣子上用镂空的方法镌刻着圆月金桂的秋景,还用斑驳的金粉填着一联诗——

    【世间无限丹青手,犹能三伏凛生秋。】

    这是一联拼接诗。

    所谓拼接诗,是东夏旧日文人的一种消遣玩法。

    分别取唐代高瞻的“世间无限丹青手,一片伤心画不成”与刘禹锡的名句“落在寻常画师手,犹能三伏凛生秋”二者一头一尾,拼接而成。

    这么一拼,韵脚不变,

    却将“画不成”改成了“画的成”,将“寻常画师手”改成了“无限丹青手”,很有画家们的雅趣和自得。

    “你来拿着。”

    老爷子凝视着红木匣子几秒钟,然后将手中的木盒递过来。

    看到这个匣子瞬间,顾为经的脸色却一下子就已经变的郑重了起来。

    他不敢大意,双手在衣服上使劲的蹭了蹭,才从爷爷的手中小心翼翼的接过红木匣,恭恭敬敬的摆在桌子上。

    顾为经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自己祖上从东夏来到缅甸的时候,总共只传下来了十条一两黄金铸造成的小黄鱼和一个红木画匣。

    小黄鱼帮他们家度过了无数动乱和饥荒。

    最后几条小黄鱼老爷子九十年代倒腾古画的时候也给当启动资金卖掉了,顾为经这一代根本就无缘看见,倒是这个红木画匣却一代代长辈传了下来。

    “爷爷,你怎么把它拿出来了,这可使不得。”顾为经咬着嘴唇。

    红木匣子中装着祖上的印章和画笔,

    与其把它当做名贵的古董国画画具,不如说这个家传的画匣已经成为了顾氏对于祖先的一种情感寄托。

    一直小心的存放在保险箱里,每年也就祭祖的时候会用到,请出来的时候恨不得要三叩九拜。

    要是磕了碰了,老爷子非要疯了不可。

    “也是时候了。我父亲走的早。你现在的水平,比我从父亲手中接过这个画匣的时候,可不知道要高到哪里去了。”

    顾童祥笑笑,他在保险箱里拿出了一块干毛巾,轻轻将红木画匣本就一尘不染的表面,再次擦拭了一遍。

    这才轻轻的拧开画匣上方的小锁,露出了里面的真容。

    画匣中分为两层,上面一层摆放着三枚羊脂印章,一枚黄铜印章,下面一层则放着从小到大五枝画笔。

    顾为经曾听自己的爷爷说过这里面的东西的来历。

    黄铜印章是一枚官符,宫廷画院处颁发,上书【一等】二字,是清代宫廷画师的最高荣誉。

    自己的先祖曾经只是三等画师,

    不过由于入选了去往缅甸贡榜王朝的使团,天高路远,蚊蝇瘟疫,桃花瘴,猪婆龙(鳄鱼),搞不好还没到缅甸就能把命搭上。

    所以被连升两级,提到了一等画师,享七品食禄。

    三枚大小不一的羊脂印章则是祖宗的私章,分别刻有【勤勉自立】的家训、【顾氏主人】的象征,和【下笔有神】的职业期许。

    至于五支画笔,则是一水儿的江苏出产的吴地竹刻毛笔,五支正好涵盖了画国画的全套工具。

    古董画笔有贵有便宜,主要看时间和产地。

    民国竹刻画笔,市场价大约五百美元左右,如果是保存完好的万历或者嘉靖时期的明代竹笔,那么每一支的拍卖会价格都要在6~8万美元。

    这一套五根画笔,有的新有的旧,虽然推不到明代,最新的一根也有一百五十年的历史了。

    光是这里的五根笔,价值就绝对不比老杨送自己的那套德国的大师套装便宜,意义更是完全不同的。

第一百六十九章 顾氏主人

    东夏文化艺术最讲究“意神妙能”四个字,认为一个人的生平的意气风韵和精魄神髓会寄托在随身的物件之上。

    所以从古至今,

    贵族们喜欢养玉佩、茶道高手们喜欢温养紫砂壶、连如今胡同里的老大爷们也喜欢把玩个蜜蜡、手串、核桃啥的。

    而毛笔,就是一个画师的精气神寄托的所在。

    一根竹笔,父传子,子传孙,生生不息,源远流长。

    毛笔和名墨一样,使用寿命都可以长达数百年乃至千年之久,一些保存完好出土的宋、元两代古董毛笔,甚至无需保养就可以直接拿来写书作画。

    就算狼毫或者羊毫的笔尖容易磨损,请高手匠人补上也就是了,并不麻烦。

    “父亲当年把这个红木匣子交到我手中的时候,告诉我说,国画画笔分为三种,用羊脂白玉或者翡翠做笔身的文玩玉笔,用木头或者竹子做笔身的竹木画笔。”

    “为经,你猜哪种最佳?”顾童祥挑挑眉头,问道。

    顾为经知道国画画笔其中有门道很深。

    不过,小孩子用不着太好的笔。

    他平时用的毛笔都是那种两万缅币一根,用秃噜毛就扔垃圾桶的现代笔,没那么多讲究。

    此时看了眼身前盒子里的竹管毛笔,犹豫了一下,试探性的猜道:“大概是竹笔?”

    “哼,不诚实,耍小聪明。”

    老爷子看见孙子的眼神,拍了下顾为经的后脑勺,一吹胡子:“这话说的真昧良心,竹笔哪能比玉笔名贵?一小块名玉就能换一大片竹林了。当年你曾祖问我的时候,我就比你老实的多,认为玉笔最好。”

    “然后呢?”顾为经好奇。

    “然后啊……”

    老爷子回忆着往事,自己慢慢的呵呵笑了起来。

    顾童祥看着眼前的画匣,轻声说道:“然后我就被你太爷爷敲了个爆栗,叹息家门不幸,浑身都是铜臭气。唉,当时家里穷的都快要饭了,老头子在床上病的奄奄一息,却还是那幅旧文人的酸气,活该他穷了一辈子。”

    老爷子明明嘴上说的是挖苦长辈的话,神色却带着无比的缅怀和温情,眼神中甚至有泪光在闪动。

    当年那个古板方正父亲,把这个红木画匣交到还是个毛头小伙子的顾童祥手中的场景,如今想来还历历在目,似是昨天一样。

    却是晃眼间,已经半个世纪都过去了。

    长辈早就变成了一抔小小的黄土墓碑,连自己的孙子都这么大了。

    老爷子轻轻摇了摇头,看着顾为经。

    “其实你答的很好,拍你一下只是想让你长个记性,知道这套画笔的珍贵而已。”

    “记住了,以后把红木匣子交给你的孩子手中的时候,也要这么告诉他,国画的毛笔,玉笔最贵,却是竹笔最好。”

    顾童祥回忆着当年父亲把套笔交到他手里时的场景,娓娓道来:“玉制的毛笔多为皇家内务府都造院之类的衙门,专门打造的御笔,性质坚硬,表面还有凹凸不平的花纹,很漂亮,但握起来其实并不舒服。”

    翡翠笔通常是古董毛笔拍卖市场上,最昂贵的品类。

    评书故事里动不动能听到的,“御笔亲提”或着“御笔亲封”这类说辞中的御笔,大多便都是翡翠制的。

    近两年交易市场上,雍正或者乾隆时期的刻有龙纹的皇家玉毛笔,动辄价格能到数百万元。

    但玉石类笔杆没有弹性,

    这类毛笔行笔时,和纸面缺少沟通感,仪式性的象征属性大于实用属性,人家乾隆皇帝日常提诗作赋也不太用翡翠笔。

    完全是收藏类的文物,

    这种笔买家买回去都是锁在保险柜里等着增值的,从来没有听说过哪个收藏家抱回家里写字画画去了。

    剩下的就是木笔和竹笔。

    “有些书法家喜欢用木笔,但宫庭画师们认为,木笔性燥,不如竹笔传神,竹笔中的材质又以旧吴地的福贡龙竹为第一,你身前的五根笔,就都是由此而做的。”

    顾童祥凝视着画匣里的这一套画笔,像是在看什么绝世美人。

    “为经,你知道这套笔最珍贵的地方在哪里么?”

    顾老爷子轻轻拿起一根成人食指粗细的中号毛笔,展现给孙子看。

    “这叫沁玉色,按我们的行话讲,这套笔已经养出来了,是有神的。”

    这只毛笔通体笔直,

    笔身前半段和画师手指接触较多的地方,竟然碧绿碧绿的,明明是竹管笔,却泛出翡翠一样明媚的光泽,全然已经玉质化了。

    “这是老笔的笔心,很罕见的。福贡龙竹砍伐下来时原本呈现姜黄色,可传说画师拿着这种毛笔画画,心血所至,经年久月,就会有一抹这样的翠色从笔杆中沁出来,时间越久,翠色也就越深。”

    顾童祥笑笑。

    科学上把这种现象解释为,老竹的植物纤维在人类皮肤油脂的温润和空气的氧化间,在漫长的时光中产生的化学效应。

    不过,

    宫庭画师们的说法更加浪漫。

    “我父亲告诉我,这抹玉色就是一代代祖宗们精魄所在的地方,他们每画一张画,深色的笔墨颜料就会顺着笔杆慢慢沁了上来,将黄色的竹笔杆晕染成了翠玉,所以'沁玉色'在老画师嘴边,也常常被叫做'墨翠色'或者'心血色'。”

    顾为经目光扫过红木画匣。

    匣中,婴儿小手指般粗细的精巧勾线小笔和两只小号的毛笔,都已然完全被沁成了明艳的亮翠色,老爷子手中这根中号的画笔,也几乎通体绿色。

    只有那根用来画写意泼墨山水画的尺寸最大的大毛笔,还呈现明显的黄土色,不过也有三分之一呈现出了玉化的特点。

    “一名画师,春夏秋冬,一年四季也只能养出米粒大下的色斑。一块指甲盖大小的玉色,就要十年的时光。养成你看到的这个样子,没有两三个甲子的笔耕不辍,想都不要想。”

    “过去有一根老竹笔,百两雪花银之称。”

    说到家传的画笔,老爷子的语气有些得意。

    “也不说东西有多贵,但是现在市场上古董笔常见,这种被用出来的老笔,却几乎绝迹了。曹轩老先生是首屈一指的泰山北斗绘画宗师不假,可他恐怕也很难有这样一套家传老笔用。”

    “曹老估计都要羡慕呢。”

    顾为经知道,爷爷这话虽然有王婆卖瓜,自卖自夸的成份,却也至少有七分是事实。

    人能养笔,笔也能养人。

    其实画笔很像乐器,

    价值一千万美元的传奇制琴家斯特拉迪瓦里制作的的古董小提琴与价值十万美元的当代最顶尖制琴师做出来的手工小提琴,音色未必有太多的差别。至少没有九百九十万美元差价这么夸张。

    但任何一个世界级的小提琴家,都永远只会选择古董小提琴来演奏。有些交响乐团首席小提琴能从1750年一代代传到现在。

    你手中拿着一把名琴,心态就是不一样。

    画笔也同理。

    东西中外,一百美元左右的购买力,都能非常轻易的在文具商店里买到工艺水准绝对在平均水准线以上,很好用的画笔。

    画师们之所以会买是这个价格十几倍甚至几百倍的画具,不是画具有什么本质的区别,而是握着一百美元的笔和一万美元的笔,情绪状态是不一样的。

    就像曾经有位日本油画家习惯只用某品牌的昂贵的天然矿物颜料,也有过知名插画家宣称只用德国Pelikan(百利金)给他私人定制铂金钢笔画插画。

    这要不然是他们和画具商私下有代理协议,要不然就是人家所追求的就是这个感觉,这个调调。

    你甚至可以把它理解成虚荣,不过是正向的虚荣。

    昂贵的画具有一种财富所带来的情绪加成,握着笔就觉得自己更牛逼了。

    所有的奢侈品级画具商们的宣传卖点往往不是工艺,而是故事。

    比如老杨送给顾为经的大师级画具生产商Lukes,人家官网上永远的宣传语都是梵·高最喜欢用我们的画具。

    公司主打的就是一个“买了我们的画具,你就离大艺术家近一点”这个情绪价值,来吸引不差钱的美术生们购买。

    理智的判断一下,以梵·高当年的财务状态,能买的起啥好画具。

    对于国画画师们来说,

    手中握着一套老笔就是能给他心中天然带来的沉静、安稳的力量,像是上了某种赐福Buff。

    东方文化中长大的国画大师们,或许能视钱财如粪土,视金银珠宝为无物。

    每日三餐清茶淡饭,粗布麻衣的大师有的是,却从来没有听说过谁愿意主动用品质很糟糕的笔墨纸砚的。

    这种家传的老笔,曹老知道,也确实可能都要羡慕。

    不仅仅是因为老画笔的年头和古雅。

    这种血脉传承所带来情感链接和灵魂扭带,对一名画家的情绪的影响,完全不是那些西式奢侈品公司推出的镶金戴银的高级画具,所带来虚荣心的刺激所能比拟的。

    全然不是一个量级。

    先祖是东夏文化中,是庇佑后人的神明。

    顾为经哪怕仅仅是看着这套画笔,就能感受到一种宗教式的庄重和肃穆。

    像是深更明月,突闻夜半钟响,远方传来老僧唱经声,带着一种让人安详的力量。

    就这么说吧。

    用这套笔画画,只要不是画法本身的原因,想要主动拿到敷衍了事的评价,可能都困难。

    这就是精神的宁静力量。

    “瞧,你的太爷爷,我的太爷爷……所有的祖宗们正在看着这一代的顾氏传人呢。”

    顾童祥关上了屋里的射灯,从柜子里取出烛台。

    缅甸的电力供应不是很稳定,不光是好运孤儿院没有接入电网,顾氏书画铺所在的繁华旅游区,偶尔也会断电,家家都备着烛台和蜡烛。

    老爷子用打火机点亮了烛火。

    顾童祥用指肚捏着笔身,小心的靠近一边的烛灯,火苗跳跃,竹笔如玉,将老爷子的整个手指都映成了深潭般的幽绿色。

    福贡龙竹表面本来就有天然的眼睛般的花纹,

    或许是幻觉,灯火摇曳间,

    真的像是过去的百年的列祖列宗,透过这一支小小的画笔,注视着这一代的顾氏子孙。

    “它们归你了,拿去画画吧。”

    “这……太贵重了。”

    顾为经甚至有些不敢从爷爷手中去接这根笔。

    他不在乎值多少钱,

    老杨的给的画具,顾为经日常也用的很轻松没啥压力,如果只是奢侈品,有更好,没有也就那么一回事儿。

    真丢了,笑笑也就过去了,

    有钱再买就是了。

    祖先传下来东西,要是他日常有个闪失,就真的是金山银山也弥补不了的罪过了。

    “没必要有压力,瓦罐难免井上破,就算是画画时折断了,对画笔也是比在保险箱里生灰更好的归宿,祖宗们是不会怪你的。”

    顾老爷子先是安慰了一句。

    他想了想,还是不放心的扭头警告道:“当然了,话是这么说的。要是被我发现你不爱护,或者把它磕了碰了的,看我抽不抽你。”

    “对了,一等画师的官符什么的,不过是留个念想。但印章你也可以拿去用在自己的书画上。你现在还没有自己的私章呢,也是时候正式的使用印章了。”

    油画讲签名,国画讲印章。

    印章是东夏文化最重要的个人标记。

    直到现在,在东瀛个人的印章也比亲笔签名更加重要,几乎人人都有自己的印章。

    书法、绘画作品中,

    分为作品台头的“引首章”,确定画纸边界的拦边聚气的“拦边章”,以及代表身份象征的“压脚章”,或者也叫“落款章”。

    还有更细的年款章、节气章等等,这些属于想盖就盖,不想盖就不盖。

    三枚羊脂白玉章已经把基本的印章种类凑齐了。

    把这一套在国画宣纸或者绢帛上一盖,就打上了顾氏的私人印记。

    近代以来,国画画师其实讲究没那么多,规矩变得精简不少,嫌麻烦的话,就盖一个章也是可以的。

    “我年轻时只用过【勤勉自立】这方章,剩下的【顾氏主人】和【下笔有神】两方章,我觉得盖在我的作品上辱没了这两方章的含义,所以从来就没碰过。希望你顾为经有一天,觉得可以脸不红心不跳的把这三方章都堂堂正正盖在自己的作品上,无愧于列祖列宗。”顾老爷子说道。

第一百七十章 表彰会

    三月初的缅甸,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东南亚雨季。

    不过仰光的雨水是多情女郎的眼泪,总是说来就来。

    阴雨中德威校园里,由黑色砖石建造的欧式礼堂建筑与窗户中闪烁着的白色灯光,就像一卷黑白老电影,流淌着二十世纪早期金粉年代里的旧日胶片的独特质感。

    有悠扬的交响乐声自大礼堂中传来。

    礼堂中央350英寸大幅激光投影仪上播放着的油管视频正在走向尾声。

    屏幕上里,

    由金发的青年杰瑞所饰演的微电影主角,正抱着流浪宠物救助中心里,即将被安乐死的老杜宾犬默默流泪。

    画面上则打出了Toloveanimalsistoloveourselves(关爱宠物就是关爱我们自己)的英文花体字母口号,做为微电影的宣传语。

    “各位老师们,同学们,刚刚播放的是由十三年级的杰瑞·洛伦兹同学所主演的动物保护微电影《遗失之爱》。”

    女主持人对着满座的同学,语气激昂的说道。

    “本周三刚刚结束的仰光国际大学生电影节中,该微电影荣获了【优秀爱心奖】,并获得了《仰光经济周刊》的专门报道,让我们现在对优秀同学报以掌声。”

    主持表彰会的莫娜放下手中的提词卡,面带笑容的轻轻鼓掌。

    随着女子学生会主席的带头,

    于是礼堂中,德威的学生们掌声如雷,议论纷纷。

    “老大牛逼!”杰瑞的校队小弟用力的喝彩,奋力的拍着巴掌。

    “好有爱心啊。我都要看哭了,狗狗好可怜的。”

    有多愁善感的妹子,看见屏幕上结尾杜宾犬被放入宠物氮气舱的场景,用力的抹着眼泪。

    这台氮气舱专为高龄宠物安乐死打造,

    随着舱内氮气含量提高,狗狗们会在毫无痛苦中陷入昏迷,亚马逊上市场价高达2500美元,由杰瑞老爹的公司友情慈善赞助。

    “这次可是露脸了,了不得呢,我就觉得杰瑞很有好莱坞明星的风范,人家每天上学都会喷香水呢,我们本地男孩连这点教养习惯都没有,一点也不绅士。”杰瑞的小迷妹们的关注点更多的集中在金发帅哥身上。

    “切,我也没觉得这微电影拍的有多好啊。”

    也有些人暗戳戳的对学校兴师动众的行为,表达酸意:“咱们学校的电影社不是一年到头拍了一大堆的微电影么,也不过就是校庆节或者社团日上随便放放,从来没有专门开过专题的表彰会。”

    “白痴,重点不是微电影,是爱心——爱心你懂嘛!”

    旁边立刻有同学驳斥了他:“咱们学校的电影社,能在大学生国际电影节上获奖?能让记者些专题报道?这都可以写在学校下一年的招生简章里,你要能做到,学校也给你开专门的表彰会。”

    此刻正是德威国际学校的校园表彰会现场。

    十三年级的学生杰瑞·洛伦兹参与拍摄的慈善爱心微电影,效果出奇的好。

    它不仅在仰光的大学生电影节上获了奖,竟然还有记者专题以《直面死亡——陪伴性宠物的最后一程》为题,报道了杰瑞同学创立的宠物安乐死爱心项目。

    就算它只是在报纸第七版上,有豆腐块大小位置的一行百字简讯。

    可《仰光经济周刊》是正经的市政府下属的主流媒体,不是什么八卦小报或着不值钱的自媒体。

    这意义对德威这种私立贵族学校,就很重大了。

    校董会专门决定在下午开设了专题表彰会,连德威国际教育集团的欧洲总部都发来了祝贺的邮件。

    这种纷乱嘈杂的公众场合,

    顾为经照例习惯坐在高年级组座位的角落处。

    比起微电影,他的心思更多的依然在昨天的临摹上。

    他手中拿着的IPAD上的网页,是东夏台北故宫博物院17年出品的《权利的形状·郎世宁新体画专题画展》的主页,他时不时的挑出几幅放大欣赏。

    郎世宁作品的画法大致分为两类。

    整体上仍然采用中国画笔法为体、西方色彩为用的“西法重彩”技法创作的作品。

    这种作品以花鸟草木山水为主,画法学习较为简单。

    悟一悟也就能会了七、八成。

    而以此为基础,又有加入了准确的素描线条造型与精妙的焦点透视比例风格后,依然能完整保留东方风韵,巧妙的将中国画、油画、素描画三者的精髓熔为一体的“线稿画”画法。

    它相比“西法重彩”画,就要困难的多,

    如果说西法重彩是像织毛衣一样,把中国画和油画两条毛线织在一起。

    那么线稿画,就像是《红楼梦》里大丫鬟晴雯为贾宝玉妙手补裘般,用素描这根极细的“孔雀金线”在衣幅上雕花。

    除了这种绘画的方式方法更难外,对用笔熟练度要求更高。

    “中国画是神韵,油画是血肉,素描是骨架,三者都一点也错不得。”

    顾为经很快总结出来了线稿画的要点。

    别看只多出来了个素描,对比西法重彩,线稿画的画面的观感要更好,人物建筑也要更加写实了不止一个量级。

    素描被称为现代画法的基础,

    如果野心不止于小花小草,想要精确还原出建筑和人物,就必然少不了素描线条的帮助。

    画一幅豆花图这样的小花小草,线条不够立体比例不够还原,其实没啥的。

    观众们总不至于把豆花看成菜花。

    但建筑画和人物画,尤其在融入了油画技法后,要是比例结构不对,弄的似像又非像。

    那么搞不好观众那边看两眼难受的鸡皮疙瘩都出来了。

    当一个绘画画面与自然的、活生生的人非常相似,但不完全相似的时候,它立刻会在一些人心中产生无法抑制的反感厌恶的情绪反应。

    心理学上,将这种美术印象称之为“恐怖谷”效应。

    油画老师会说,要不然走写实流派,要不然就不要写实,千万不能一半一半——这个说法对,但并不完全绝对。

    真正技艺臻于化境的美术大师,早在这个理论被心理学家研究出来之前,就能主动将它融入自己的作品之中。

    比如绝世老渣男毕加索,

    他在对某个情人、妻子玩腻了感到厌倦之后,就非常喜欢用这个方法在作品中,将她们丑化和恶魔化。

    最典型的例子,就是他曾经的一幅在1997年就拍卖到7800万美元作品中。

    毕加索故意将他第二任妻子,以跳舞为生的漂亮俄罗斯芭蕾舞女演员的腿部结构和骨骼画的错误而畸形,让观众看上去就产生恐惧心理,以表达自己对“婚姻中的女人”的厌恶讨厌之情。不过顾为经离大艺术家的水平差的还太远,想要强行玩弄这么高级的技法,只能东施效颦,绝对翻车翻到姥姥家去了。

    他现在追求的依然是最基础的画的像。

    顾为经仔细研究着画展里的《乾隆皇帝大阅图》和《宣妃图》两幅代表性的郎世宁写实人物线稿画。

    他对照着脑海里的新体画画法解析,慢慢解析这些画的画法妙处,考虑着自己应该怎样模仿。

    想要参加狮城美术展的作品,人物和建筑都是少不了的。

    收藏家陈生林为自己设计的画面构图那么精妙,顾为经并不想放弃原本的绘画方案,去改画一些简单的小花小草。

    这太可惜了。

    所以线稿画是自己必须要过的一关。

    素描的透视结构和比例线条,能够更加的贴近自然界人眼所看的场景,在还原场景能力上有先天的优势。

    这是最快抓住观众和评委第一眼的捷径。

    中国画更侧重韵味和神髓,则需要有文化沉淀细细欣赏才能看出来。

    这二者原本挺难融合的。

    这个时候,曹老指点自己大量练习融合了素描技法和白描技法的线描速写的功效,就体现出来了。

    顾为经画了百来张线描速写,对中国画白描笔法与素描技法的融合已经有了经验,此时学习郎世宁的画法思路,速度就要快了许多。

    “SoBoring……Help!!!(无聊死了,救命!)”

    顾为经正在看画展呢,IPAD上传来消息提示,社交软件上有人给他发来新消息。

    他收起画册,打开软件一看,发现竟然是酒井小姐发来的消息。

    除了和顾为经一起写论文和去画室画画,

    酒井胜子转来德威之后,几乎从来不参加任何学校里的集体活动,连Whatsapp上的年级群和班级群都没有添加。

    在提高班之外,

    她几乎和其他的同年同学保持着零社交的态度。

    所以,学校里一直传闻,酒井小姐相当的高冷,不喜欢和别人交朋友。

    胜子小姐曾经给他吐槽过,这是她妈妈要求她的这样做的。

    酒井太太认为,反正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和这些缅甸土著走的太近没啥好处。

    大家估计半年后就再也不见了,真交上朋友也是伤心事。

    再说了,

    自己女儿心思单纯,你把别人当朋友,别人把你当发财的门路。

    要是将来这些人舔着脸求上门来,帮忙不帮都烦心,不如开始时就尽可能的保持距离,这样你好我好大家好。

    冷酷中透着精明,很残酷也很现实,招牌式的酒井太太的处事之道。

    这样想想,

    酒井太太当初那场谈话,给自己定下的两个要求,在心中已经真的相当瞧得起自己了。

    “我已经在海上陪着我妈听了半个小时的翡翠讲座了,我已经快要睡着了。”酒井胜子发了一个瞌睡的表情。

    顾为经记得,今天胜子小姐被母亲拉着,和小松太郎一起去海边玩去了,根本没来学校。

    到了酒井胜子这种全世界排名前十美院随便挑,过二十年成不了大艺术家才算让人惊奇的“伤仲永”地步的学生。

    愿意转来德威对仰光校方来说属于祖坟冒青烟。

    校董会恨不得能把她当小祖宗供着。

    校规校纪对人家来说就是个笑话,不愿意来学校也绝对没有谁想不开去管。

    顾为经关闭聊天软件,打开instagram上酒井胜子的主页,果然看见了她刚刚更新了自己的照片墙。

    从照片记录上看,

    酒井胜子上午去了海边港口捡贝壳。

    安缦酒店在仰光港有一片很大的私家金色沙滩,每当退潮过后,都会在沙滩上留下大大小小的各式海贝。

    点赞量最高的照片,几个小时后就已经有超过了一万人次的浏览量。

    仰光的三月份气温已经蛮高的了,

    照片里的酒井胜子穿着一身连体式的沙滩泳衣,笔直笔直的大腿和胳膊都露在外面,赤着脚踩在一只军鼓大小的大海蚌壳上,面朝着大海,另一只小腿向后高高翘起。

    不知是酒井胜子是刚刚游了泳还是下小雨的缘故,

    她的头发湿漉漉的,贴在后颈上,皮肤却很白很润,丰润的身躯与金色的沙滩和蓝色的大海形成了明显的反差。

    这一幕照片真像是浪漫主义油画里,海边的一尊美神维纳斯的大理石雕像,真的漂亮极了。

    顾为经笑笑,也悄悄给这张照片也点了赞,然后继续跟着时间线往下翻INS。

    酒井小姐中午在海边的餐厅吃了西班牙海鲜饭,下午就跟母亲出了海。

    算算时间,给自己发消息控诉她无聊的要死的时候,应该正在一艘珍宝船上。

    世界上在不受管制的公海开赌坊的赌船常见,各国都有,翡翠珍宝船却是缅甸的特色。

    玉石销售是非常暴利的行业,也是旅游业之外的缅甸经济支柱。

    按照法律规定,所有的缅甸翡翠矿石矿脉都属于国营,绝大多数你能看见的私人翡翠买卖都是非法的。

    所以有些就有专门给富人们提供的珍宝船。

    私矿老板会将极品的翡翠矿石运到注册地在开曼或者巴拿马的游轮上,然后开到公海,方便开一些不受监管的私盘让客人们挑选自己喜爱的翡翠。

    比如,酒井小姐五分钟前刚刚发的照片里,

    小松太郎身边就有一个男仆般的船员小哥,手中端着一大盘高品质翡翠戒面、手镯以及平安玉牌,应该正在口沫横飞的为船上的客人们讲解每样首饰的妙处。

    酒井胜子的INS配文却很可爱——IpretendtolistenbutIwasboredtodie(我真的很努力的在听了,但我无聊的快要死了)。

第一百七十一章 来世今生

    “看上去要不少钱呢。”

    顾为经一边刷着妹子的INS主页,一边用IPAD上的台前调度打开了小窗,随手发了个羡慕的表情包。

    他不是珠宝爱好者,

    不过在缅甸呆久了,对翡翠多多少少也有点认识。

    就照片里那一盘翡翠镯子吊坠品质看上去,最便宜些的可能也得要个万八千美元,贵的十万刀都未必下的来。

    “不喜欢。从中午到现在,我妈已经给我和她自己挑了六个镯子、三对耳环了。这还不算完,回酒店后,还有场在安缦顶层的贵宾厅的国营玻璃种翡翠专场宣讲品鉴会,一想到她晚上还要拉着我继续血拼,我就无聊的要长毛了。”

    胜子语气可怜巴巴的说道。

    “顾君,请陪我聊聊论文吧。”

    如果是其它妹子对着满桌子的奇珍珠宝说出这样的话,未免有些何不食肉糜的炫耀嫌疑。

    不仅东夏有凡尔赛文学。

    顾为经记得,

    有段时间本地学校里的富家小姐们,也喜欢在INS上发不小心摔倒后散落一地各种名牌包包的场景,或者在情人节时更新面对一桌子的YSL圣罗兰口红的照片,配上文字“这个颜色我有好多只了,男朋友还非要给我买,真无语。”这类秀恩爱的话。

    然而,

    和胜子相处的久了,他知道酒井胜子一直都是一个蛮直白的人的。

    酒井小姐根本没必要炫耀。

    以酒井大叔这种一年卖画销售额,动辄以千万美元为单位的亚洲顶尖艺术家的收入水平的家庭来说,买只几万美元的翡翠镯子,比一个月挣100美元的本地人在路边吃碗牛肉拉面还轻松。

    这个级别的金钱早就接近无感了。

    酒井胜子小姐这样黄金屋里长大的艺术小公主有种天然的贵气。

    喜欢不喜欢全凭本心。

    喜欢的话海边的贝壳也能欣赏半天,不喜欢的话,就算是澄静如水的极品玉石,人家也只当成玻璃。

    “论文?不是已经联系《亚洲艺术》期刊的邮箱投稿了吗,现在出结果啦?”顾为经奇怪的回复。

    这也太快了吧。

    “当然没有这么快啦,这种半年刊的出版方工作节奏很慢的,就那么几个老编辑,还要联系分配有空的审稿人教授。我是说,在写论文的期间,顾君有没有像我一样的感慨,每当我欣赏、临摹那位女画家卡洛尔的画的时候,我总在想……”

    屏幕上,

    酒井胜子那边停顿了十几秒钟,才幽幽的打字说道。

    “我总是在想,你说,我们的论文,我们的临摹,能够唤醒这张《雷雨天的老教堂》以及女画家的来生嘛。”

    来生?

    这个冷门的形容让顾为经有些小小的迷茫。

    他们在聊天软件上一直都是用英语交流的,但是“来生”这两个字胜子小姐特地换成了汉语……也可能是日语。

    日语中这两个字没有被片假名简化,完全保留着和汉字的书写方式一致,都是佛教用语,代表转世轮回的下辈子。

    “画还有来生?我听不太懂。”

    顾为经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么文艺,这么玄的说法。

    他表示有点不解。

    “这是村上隆前辈告诉我的概念,你知道村上隆吧。”

    “当然当然,哇!胜子你认识村上隆啊,虽然在预料之中,可还是真厉害。”

    顾为经对这个如雷贯耳的亚洲大画家,还是知道的。

    这可是村上隆,

    曾经有世界中生代艺术家的第一人之称的大咖村上隆。

    巅峰时,随便一个设计卡通玩偶手办,就能卖出五百万美元的村上隆。

    在亚洲乃至整个世界的美术圈子里,如果真要给还活着的艺术家们排个12345的次序的话。

    地位能够稳压村上隆一头的可能也只有东夏的曹老、德国的格哈德·里希特以及东瀛的草间弥生这种年纪接近百岁的现代美术史活化石级别的神仙了。

    就算现在村上隆的画,市场价格有不小的回落,可酒井一成教授和人家比起来,也许依然要略微逊色半畴。

    “我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的时候,应该是大概是2009年前后吧,那时候我还是个刚上小学的学生呢,具体时间记不太清了。”

    看上去珍宝船上的翡翠私盘确实挺无聊,酒井胜子谈性很浓。

    她提起了自己小时候的故事。

    酒井胜子回忆道:“我只记得有一天放学后,我爸开车带我和弟弟去看村上隆的在东京都美术馆办的画展。

    那是一个很大的展,当时《时代周刊》想要给村上隆前辈写一篇专题报道,各路欧美记者还有美国驻日大使夫人全都来了。村上隆被围在中间,人人都想和这位划时代的伟大的艺术家说两句话。

    那时候我父亲远没有现在有名,所以我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心中羡慕极了,大声说我将来要成为比您伟大的大艺术家。”

    “现在想想好尴尬呢。在这种前辈面前说这样的话,当时的我初生牛犊不怕虎,真是幼稚的要死。”

    酒井胜子发了一个害羞的表情。

    “挺可爱的,然后呢?村上隆怎么说的呢?”

    虽然顾为经还没搞明白,这和他们正在讨论的“画的来生”有什么关系。

    但是这种大艺术家的身边珍贵故事,非酒井胜子这样高端艺术圈子里长大的人不能了解。

    所以他还是听的津津有味。

    酒井小姐所说的2010年前后,正是村上隆风头正盛的时候。

    巴黎皇宫凡尔赛宫为他办专题画展,《纽约时报》为他写个人专栏。

    论起时尚跨界,

    路易斯·威登、香奈儿,爱玛仕,任何一个顶级奢侈品公司都渴望与村上隆合作。签有村上隆三个字的作品,就代表着艺术性的保证,是典雅与趣味结合的范本。

    路易斯·威登和人家村上隆联名的包包、购物袋在全世界的名媛群体中大卖特卖的时候,范多恩都还在玩泥巴呢。

    连《时代周刊》当年杂志要评选出的当代最有影响力的100位人物时,村上隆都在榜单上力压了泰勒·斯威夫特、巴菲特、默多克等名人,也是榜单上唯一的视觉艺术家。

    没想到酒井胜子那时候就有幸和村上隆面对面的接触。

    设想一下,

    这样名家的展览上,一个几岁的小姑娘大声说,要成为比村上隆还厉害的大艺术家,确实挺让人莞尔一笑的。

    “伱被大家嘲笑了?”顾为经好奇。“这倒没有,人家大艺术家才不会和我这样的小姑娘一般见识呢。前辈只是沉默了几秒钟,反问我,在我心中,什么样的作品才是真正伟大的。”

    “我当时想了很久,也说不出来。”

    酒井小姐打字说道:“村上隆前辈似乎知道我的名字,于是他从人群中走出蹲下身,摸着我的头发。”

    “他跟我说,酒井小姐,成不成为所谓的大艺术家不是关键,成不成为下一个我更是无关紧要。世俗的成功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要画出能战胜死亡的作品。”

    “战胜死亡的作品?”

    顾为经回味着这个说法。

    “他告诉我,真正厉害的大师的作品都是有【来世】的。它们的作品永远不会消亡,只会在时间的长河中一次次轮回。每当有人在时光的长河中诵念他们的名字,艺术家的灵魂就会从旧日的沉烟中转世重生。”

    “贯穿时间者,不死不灭,方为伟大。”

    酒井小姐缓缓的给顾为经解释着,她所接受到的美术哲学。

    在评价任何一位画家的艺术作品的时候,都可以把他的画作分为【现世】还【来生】两个阶段。

    当一个艺术家美术生命终结的时候,他的画作【现世】也就结束了。

    不会有新的同类出现,剩下的就是漫长的【来生】。

    美术是一个怪圈,

    毕加索这样生前功成名就,死后画史留名的幸运儿永远是少数。

    有些人的作品现世极尽绚烂、烈火烹油,死后却无人问津。

    也有些人活着的时候作品不值一提,却在死后照亮了整个美术史。

    诋毁印象派的巴黎官方沙龙掌权教授们,他们衣冠楚楚的出入卢浮宫,和高官显贵们一起用餐,用镶嵌金银丝线的画框装点自己的作品。

    他们在活着的时候,画作被潮流所追捧,一画难求,百年后他们的名字却早已被时光所淹没,无人问津。

    而梵·高一生只卖出了一幅廉价油画,如今却被各大博物馆当成了镇馆之宝,甚至成为了一种文化符号,比荷兰王室的姓氏都更加被人类所铭记。

    国画大师黄宾虹曾说,死后五十年,人们方懂我。

    2003年,佳士得将这位生前艺术作品并未太受重视的大师的国画,拍卖出3亿7000万的天价的时候,距离老先生的去世,将将五十年。

    成功的不一定伟大,伟大的不一定成功。

    在现代画廊体系和艺术市场资本推手没有形成成熟体系之前,这就是近代一代又一代绘画大师们的写照。

    “我能想到,我将来应该很容易就会是一位很成功、很富裕的画家。”

    由酒井胜子来说这样的话,毫无夸张的成分。

    “但我不知道,我的作品会不会能够战胜时间。它是否足够优秀,我的【来生】能不能一次次的在美术史上留下回响。和那些前辈大师的坎坷境遇相比,我甚至有一种内疚的不安。”

    “我一直认为,有勇敢的成为无人问津的梵·高的勇气,比成为世俗意义上的大艺术家的志向要更加可贵。”

    “所以,在我们写论文的时候,我一直有一种向那位叫卡洛尔的前辈女画家朝圣的感觉,尤其是和你关于女画家身份小小的争执以后,这种感觉更加明显。”酒井胜子轻声写道。

    “这也是尽管找名人牵强附会是艺术圈子里的古往今来都通行的作法,也是父亲的建议。可你对卡洛尔真实身份的坚持,依旧能最终依旧说服了我,并让我敬佩的原因。虽然这可能只徒劳的提高了百分之一或者千分之一的可能性。”

    “她的笔法辉煌灿烂,她的名字无人问津。这样杰出的女画家的名字,不应该消亡在时间里,如果我们能一起找到她的故事,将她阴暗色调的印象派风格重现人间。这位女画家就能在我们的转世重生,这是我能想到的最有纪念意义的事情。”

    “顾君,这个期望,我想用将来漫长的时光与您共勉。”

    酒井胜子慢慢的打字说道。

    或许是海上无线网信号不好,或许是女孩又被酒井太太拉着挑选翡翠首饰去了。

    发完这行字后。

    酒井小姐没有再说话,显示已经离线。

    顾为经盯着屏幕,良久的出神。

    他关掉了Whatsapp聊天软件,重新切回INS照片墙上胜子上午发的那张站在海贝壳上的照片。

    顾为经看着照片上,酒井胜子典雅高贵的美好造型,不得不发自内心的感慨。

    胜子小姐真是那种艺术气质浓到爆表的软妹子。

    好像一朵盛开的莲花。

    他记得,

    自己曾经在油管上刷到过一个富二代讲女孩子们性格偏好的情感教学视频,有一百多万次的播放量。

    那上面一个看穿着打扮就很花花公子风格的小哥,将曾经交往过的女朋友分为了好几个大类。

    最轻易能搞定的是拜金风格的女孩,只需要限量款迪奥香水+米其林餐厅的烛光晚餐,表白成功概率就十有八九。

    最难搞定,情感又最真挚的就是这种艺术女孩。

    金钱买不到的才是最贵的。

    想要走进这种姑娘的内心,

    需要的不是奢侈品包包或者保时捷的车钥匙。

    人家要的是情感交流,是一个恰到好处的默契眼神,是怦然心动的脑电波契合,是有共同语言的理想抱负。

    她可以因为星光下的一个吻和你一起跳海,也可以随手不带一丝留念把你送给她价值五千美元的999朵定制蓝玫瑰扔进楼下的垃圾桶。

    那位小哥曾经为了追一个此类漂亮的姑娘,去约旦的一个NGO下属的叙利亚难民营里和该妹子一起做了大半年的志愿者,差点因为疟疾在中东拉稀死掉。

    酒井胜子这样的小姐姐天生什么都不缺。

    她对待艺术的心虔诚而文艺,对人对物感情都是非常纯粹。

    大概也就是这样,

    酒井胜子才对临摹卡洛尔的画这么执着。

    连顾为经临摹了这么多张《雷雨天的老教堂》,也更多的只是为了获得系统宝箱的功利性需求,而非胜子小姐一样,寄予了这么大的情感期待。

    “艺术品的来世今生。”

    顾为经脑海里回想着这个很有嚼头韵味的说法。

第一百七十二章 童子军徽章

    “下面,让我们把话筒交给杰瑞同学。”

    从头顶扫过的明亮射灯光线打断了顾为经关于艺术作品短暂的沉思。

    私立学校的基础设施建设是相当好的。

    为了在英语文法课上排练《莎士比亚》话剧以及联谊舞会的歌舞节目,学校里的礼堂上方架着专门可以转动的聚光灯组。

    不知什么时候,

    礼堂上方的聚光灯打开了,光柱从高年级组的人群中划过,最后正好停留在从顾为经几排座位前站起来的男生头上。

    礼堂其他位置的灯光熄灭,黑压压的一片,只剩下了唯一那个站在光线中的身影。

    篮球校队的主力控球后卫,此时神色骄傲的沐浴在同学们的目光焦点中,他染成金色的卷发在聚光灯的照耀下像是涂抹了闪光粉一样明亮发光。

    “谢谢,谢谢大家的鼓励,我不过只是想为街头的流浪宠物们,献上一点自己的爱心而已。”

    杰瑞一边牛逼轰轰的表示自己只是想要做好事,获奖只是顺带手不值一提的事情,一边向着四面八方朝他鼓掌的同学们鞠躬。

    看上去颇有奥斯卡颁奖典礼的风范。

    礼堂中不断传来女孩们的尖叫和男孩们的口哨声。

    “请不必谦虚,在我任教的过去十年中,我们学校的学生少有人获得如此高规格的媒体报道。这不仅体现了德威中学【创新、自由、博爱】的校训,也是德威人高尚的精神风貌的体现……”

    这次表彰会的规格格外的高。

    一向奉行学生治校理念的教育集团从北美派驻缅甸的加拿大老校长,此时都少见的出现在了舞台上,想要在这种活动中说两句。

    老校长从女子学生会主席手中接过话筒,沿着阶梯座椅间的过道,快步走到杰瑞身边。

    老先生一边拍着杰瑞的肩膀,一边面露微笑的拿着话筒,宣讲着德威的教学办校理念。

    校园通信社的记者蹲在礼堂座椅前方,高举着尼康单反相机,闪光灯不停的闪烁。

    老校长像是特意要营造某种戏剧性的舞台效果般。

    他的语气突然微微停顿了几秒钟,然后从口袋中掏出了一个小盒子展示给大家。

    “……在此我要宣布一个决定。关于杰瑞同学所设立的宠物安乐死项目,德威集团总部给予了高度赞扬,并在联系英国伦敦童子军总会后,为了表彰杰瑞·洛伦兹先生的善行,特别授予了一枚一级爱心徽章以示鼓励。”

    盒子里的一枚印有金毛猎犬狗狗头像的锡制别针勋章在聚光灯下,反射着金属色的光泽。

    哄——

    “那是什么?”

    “童子军爱心勋章。”

    “几级,我没听错吧?一级?”

    “就是一级,童子军最高荣誉,贝克汉姆、曼德拉、尼尔·阿姆斯特朗以及那位皇室剑桥公爵的同款。老大这是牛逼的要飞天啊。”

    徽章看上去就像是小孩子的玩具,可是所有学生却都露出了惊叹而羡慕的表情。

    蹲在前方校通讯社的记者,更是相机快门按的都快要冒烟了。

    童子军(Scout)是全球最大的最有影响力的青少年活动组织,成员覆盖包括了全球4-25岁不同年龄,不同国家的大约三亿名青少年。

    它的内容涵盖了野外体能训练、日常社会公益、参加科普讲座等方方面面。

    这种社会活动方式,由牛津大学的罗伯特教授在十九世纪末创始发明,他也因为对儿童教育的卓越贡献而被英国国王授予了爵士的爵位。

    童子军项目向来西式校园社会活动文化的一部分。

    即使童子军的声誉,近几年来因为屡见不鲜的儿童性侵丑闻而大打折扣。

    甚至美国的童子军总会都因此性丑闻破产了,但它仍然是世界上最大的未成年人社会活动组织。

    东夏的学生假期一般需要注册个社区志愿者啥的。

    外国的学生则往往从小就参加童子军的活动。

    缅甸其实是有本国的童子军官方组织,

    但是所有的德威的学生都会注册成为更“正宗”的英国童子军成员,并在每个学年都组织相关的社会活动。

    这也是国际学校校园主页上的重要宣传项。

    老校长手上的这枚授予杰瑞的狗狗徽章,别看它看上去造型幼稚的要命,却是一个西式教育下的学生在中学阶段所能得到的至高荣誉之一。

    就像军人的战功章。

    “听说德威埃及开罗校区有一个学长几年前拿了一级童子军勋章,申请大学的时候,耶鲁给了全额奖学金。”

    “切,这算什么。我看《星期天周刊》的新闻上说,葡萄牙有个老哥,靠着高等级童子军徽章的威风,在学生暑期里睡遍了整整四分之一个夏令营里想要和他交往的妹子们。”

    “……牛逼。”

    就算往日里对杰瑞再不以为然的同学,在这枚一级荣誉勋章面前,也乖乖闭上了嘴吧。

    童子军体系很注重荣誉奖励,有琳琅满目数百枚不同的徽章授予杰出的青少年,这些徽章获得的难易程度不尽相同。

    容易些的,

    比如说独立生活野营一天,可以获得“基础篝火徽章”,参观五家博物馆,并分别写一篇500个单词的科学小论文,提交通过后就可以获得“基础科普达人徽章”,扶老太太过马路能获得一枚“基础爱心徽章”等等。

    也有些徽章的含金量非常高。

    英式童子军徽章分为基础级、三级、二级、一级四个档次。

    基础级和三级徽章都属于只要志愿时长够,经常参加相应的活动就很容易能拿到的类型。

    二级拿到就很困难了,

    一级徽章就更是凤毛麟角。

    比如说加拿大校长手中的这枚狗狗徽章,就是这样的一枚含金量极高的一级徽章。

    它要求做出【有特别影响力的动物保护爱心行为】才能获得。

    “德威在全球各地的九个校区中,自1957年创立以来,总共也只有61个学生获得童子军的一级荣誉徽章,平均下来一年还不到一位。这更是缅甸校区建校以来的头一次。听说你还被酒井太太选入了提高班?”

    杰瑞自得的点点头。

    “真是优秀的年轻人。”

    校长乐呵呵的看着杰瑞,目光慈祥的就像是在看一笔行走的董事会今年对自己教学成绩的特别奖金。

    “看来,今年除了酒井小姐以外,我们又要多出一位有望冲击排名前十的世界名校的同学了。德威以你这样优秀的青年学生为荣,杰瑞先生。”

    不是校长没见识,对一枚小小的徽章小题大做。

    而是在西方大学的招生办眼中,谁能拿到一枚高阶童子军徽章,就意味着他拥有“杰出的的创造力”、“聪慧的头脑”和“领袖般的潜力”,是品学皆优的代名词。比一个学生的简历上单纯高中GPA绩点3.8,各科成绩全优还要更加让人瞩目。

    大概类似“市级十大优秀少年”,“地级市三好学生”或者“见义勇为先进个人”这样的概念。

    不少英美著名的政治家,首相以及内阁大臣,他们都曾是童子军一级徽章的获得者。

    至今这些大人物的维基主页上,还会将这样的徽章作为学生时代的重要荣誉陈列在其中,重要性不比名校的毕业证书低。

    “一级爱心徽章,真是杰出。”

    校长小心翼翼的将这枚狗狗徽章别在杰瑞校服的胸口:“如果我小时候有这样一枚徽章,我想我会二十四小时的戴着它的,睡觉都不摘下。”

    大概是这种动物爱心安乐死项目,特别搔到了童子军徽章审核部门的痒处,连校长都没有想到,竟然真能从英国申请下来一枚“一级爱心徽章”。

    德威学校里有学生在社会上获奖的不少,能得到这么重磅的荣誉的却从未有过。

    看来今年他真是业绩爆炸了,

    酒井小姐这样的牛人转学来只能算他运气好。

    可杰瑞这种可是实打实本校培养出来的,要是真的能申请到QS艺术类世界排名前十的名校,那是相当在校董会里长脸的事情。

    老校长把手中的话筒交给杰瑞,笑呵呵的说道:“给同学们分享两句你的创作和获奖心得吧?”

    “我一直是一个很善待动物的人。当我有一天在学校的英文文法课上,听到老师朗诵威廉·华兹华斯的名篇诗歌《TheLostLove》的时候,心中更是一下子被触动,我想为动物们做点什么,父亲也对我的计划表示支持,正好前段时间有了这样一个机会……”

    杰瑞明显精心练过演讲。

    他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滔滔不绝,讲到那些被人遗弃猫猫狗狗的时候,还时不时的挥舞一下拳头表示愤慨。

    非常有领袖气质。

    顾为经也不得不承认,

    这个时候的杰瑞看上去相当有魅力。

    长的帅,体育好,家里有钱还有爱心。这样的男孩不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谁是呢?

    “最后,我还要特别说明的是,拍摄微电影的过程中,我还要特别感谢我们的一位同学的帮助。”

    杰瑞说到最后,突然语气变的深沉了起来。

    他拍了拍手掌,一扬胳膊:“那就是我们的莫娜·珊德努小姐。珊德努小姐是这部微电影《THELOSTLOVE》的场务和后期人员,十分感谢珊德努小姐在拍摄过程中的付出和给我的陪伴。请让我们将掌声送给这位可敬可爱的女孩。”

    这个消息让全场寂静了片刻。

    然后,

    就是像山呼海啸一般的掌声。

    人们的喧闹声似乎是要将学校里的礼堂房顶全都掀翻。

    “太浪漫了吧。”

    “他们两个果然在一起了,我就知道。”

    “两人毕业前一起做一部微电影……还在电影节上获了奖,像是校园恋爱电影里才有的场景。”

    “哇,要是谁这样对我,老娘就给他生猴子。”

    “不行,我太酸啦,这样的金童玉女,还给不给其他人活路啊。”

    同学们的议论声越来越大,也不知道是杰瑞篮球校队小弟们安排的,还是此情此景水到渠成。

    先是有同学喊了一声:“亲一个!”

    然后气氛开始变的愈演愈烈,全场都开始跟着起哄。

    连那些低年级组的小朋友们,都在这样欢脱的氛围下,用力的拍着巴掌跟着一起嚷嚷。

    “亲一个!”

    “亲一个!”

    “亲一个!”

    校长先是一愣,然后犹豫着还是并没有阻止礼堂里的喧闹。

    这种时刻做个恶人,老校长都觉得那样自己未免有点太煞风景了。

    他只是无奈的笑了笑,感慨了一下青春期少男少女们躁动的爱情,就抱着胳膊任由学生们胡闹。

    学校礼堂舞台后的灯光师,也属于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主。他又专门分出了一束射灯打在主持台上的女学生身上。

    莫娜依然站在舞台投影布的侧方,手中还拿着刚刚主持表彰会的提词卡,面容清冷,五官精致。

    杰瑞向着舞台前方走去。

    聚光灯下深色头发的俊女和金色头发的酷哥缓缓接近,这一幕简直像是《格林童话》里王子和公主的相爱。

    不来亲一个,

    观众们都觉得说不过去。

    灯光下的莫娜却有些惊讶。

    她完全没有想到,杰瑞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杰瑞确实曾经在刚开学的时候,邀请过她参与宠物保护微电影《遗失之爱》的拍摄,并在其中担任女主角。

    不过莫娜自己拒绝了这个机会,更没有在微电影的拍摄过场中,去当场务和后期人员。

    乍闻杰瑞的说辞。

    莫娜皱着眉头,有些不知所措,她看见杰瑞走上舞台,下意识的微微退后了一步。

    “没别的意思,事先没有通知你,只是因为想要给你一个惊喜。”

    杰瑞注意到莫娜身体上的抗拒,微微摇摇头,提醒自己不要操之过急,便微笑的停步,在莫娜身前几米的地方站住了。

    他压低声音轻声说道:“反正是我父亲组织的项目,在场务后期那一栏还有空缺,不报白不报,我就顺手把你的名字填上去了,算是一个绅士的小礼物。”

    “这样,你在申请大学时,社会活动一项就有了一个很好的履历。”

    杰瑞指着一边的屏幕,此时视频在微电影的最后一帧上停住,正是在鸣谢影片工作人员的画面。

    莫娜刚刚没有细看,此时发现【场务、后期】那一栏上,确实填着自己的名字。

    “珊德努小姐,您不会责怪我的好意吧?”

    杰瑞微笑着说。

第一百七十三章 手串的曝光

    “不,当然不会。谢谢,很珍贵的机会,我非常感激。”

    莫娜迟疑了片刻。

    她露出非常礼貌的微笑,没有亲吻也没有拥抱,只是很有分寸感的和金发男孩握了握手。

    她很难在这种场合说出责怪的话来。

    如果只是单纯的普通微电影的女主角,莫娜不是那么在意。但是一部被官方报纸报道表扬的获奖微电影,她就实在无法拒绝了。

    入选酒井太太的提高班,不意味着申报大学就一帆风顺。

    或者说,

    若是说莫娜原本的目标,只是鹿特丹大学这样排名世界美术设计类大学一百五十强末游,或者150~200这样排名的“二流名校”的话。

    如今依旧还是这个打算的话,她觉得要求就有点太低了。

    更好的大学意味着更好的圈子,更好的人脉,更好的发展机会。

    艺术类领域,那种出道就让所有人都为之瞩目,从穷乡僻壤蹦出来就震惊世界的天才当然有,但是屈指可数。

    之所以那些在双年展上一鸣惊人的真正的天才,往往能让高古轩、里森、PACE这样的年销售额十亿美元量级的超级画廊,都挥舞着天文数字的钞票追逐签约,就因为这类的情况太罕见了。

    能够影响世界的才华注定和99.999%的人没有关系。

    很多时候,水平差不多的两个普通美术生,比的就是机会,谁能离世界艺术中心更近,谁的学校更好,谁就能进更高端的画室实习……

    反正大家画的都那么回事,不算好也不算坏。

    没有惊艳的才华,

    哪个人的圈子更好,哪个人的机会更多,哪个人的人生就更容易成功。

    有了这么好的起点,莫娜也有更大的野心。

    越往上的大学申请条件越苛刻。大家比作品集、比绩点,比社会服务时间,全世界优秀的学生都在和你竞争。

    她确实需要这个社会公益的履历。

    却也不想让杰瑞误会。

    “这样吧,放学后,我请你吃饭来表示谢意。”她朝杰瑞点点头,笑着说道:“餐厅由你来选,杰瑞·洛伦兹先生,请尽量挑贵一点的菜,要不然我真的不好意思接受这么珍贵的礼物。”

    杰瑞略微有些失望。

    莫娜的回答太有距离感了,没有他想象的那样亲昵。

    虽说在工作人员名单里加上一个名字,对于杰瑞来说属于惠而不费的礼物。

    但是女子学生会主席的回应过于得体了。

    得体就显得疏远。

    他能从莫娜的肢体语言和特意强调餐厅价格上,听出对方的冷淡,他心中有点挫败感。

    “算了,能一起吃个饭,终究是好的进步。”

    杰瑞在心中笑笑。

    他这样的校队明星,学生时代交往过的姿色上佳的女朋友不少,送包包送口红就能上床的妹子他已经提不起什么兴趣了。

    难搞的姑娘,才让男人有征服感。

    他轻轻拉了一下莫娜,两个人一起像是舞台剧谢幕的男女主演般,朝着台下鼓掌的观众们鞠躬。

    没能看到激情吻戏,让吃瓜同学们稍稍有点失望,不过这一幕依旧让大家热烈的鼓掌欢呼。

    满场都是掌声和笑声。

    气氛好的就像是所有人都觉得,舞台上的郎才女貌的一对,似乎天生就应该在一起。

    漂亮妹子本来就是学校里的稀缺资源,大家潜意识里都认为应该属于杰瑞这样风光的男孩子。

    “我还以为你这时会很不开心呐,想要跑过来安慰你,谁知你竟然在偷偷在角落里看小姐姐照片!这就是男孩子们的喜新厌旧吗?”

    耳边传来调侃的声音。

    顾为经侧过头,就看见一双很妩媚皎洁的眸子正在居高临下的看着自己。

    “蔻蔻?”

    礼堂的座位席的灯光像是电影院般昏暗,顾为经没有注意到蔻蔻是什么时候溜过来的。

    她轻趴在前排空座位的靠背上,双手交叉搭在椅背上,正瞪着眼睛看着顾为经……手中的IPAD的屏幕。

    屏幕没有关,依旧显示着INS上的酒井胜子的泳装照片。

    “哦?我原本在想艺术品的事情……”顾为经尴尬的解释了一句。

    “切,你口中的艺术品就是女生的泳装照片?”蔻蔻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对顾为经道貌岸然的说辞表示不屑。

    她话是这么说,神色却还是很温柔的。

    蔻蔻伸出一只手想要去揉男生头发,像是想要安慰被别人抢走喜爱的毛线团的小宠物一样。

    “算啦,看就看嘛,胜子小姐姐确实是那种很可爱很软很萌的女孩子,不仅你们这种荷尔蒙躁动,难以排解春情的小男孩喜欢。老娘看了都觉得相当心动。”

    蔻蔻呲牙一笑,挥舞了一下小拳头。

    她歪着头望着平板电脑的屏幕,用像是老男人看电视里维秘超模走秀的语气说道:“可惜,泳衣的款式太保守了些。这种丰满型的女孩子,曲线这么好,就要穿比基尼大胆的露出来,才足够炫目嘛!”

    同样由身材丰满,曲线玲珑的女孩子说出这样的评价。

    不显得油腻,反而蛮可爱的。

    蔻蔻抬起上半身,左顾右盼了一下,发现同学们和老师的注意力都在舞台上,没人注意这里后。

    她也懒得饶道。

    用手支撑住礼堂座椅宽大的绒布靠背,另一只手按住校服短裙的下摆防止走光,蔻蔻整个人像是只灵活的大猫一样,就直接从前排的座椅上直接翻了过来。

    这一幕绝对不符合《德威学校学生行为风纪规范》的约束。

    若是莫娜看到这么不淑女的一幕,一定会下令学生会扣蔻蔻的操行分。

    顾为经却只觉得一阵香风萦面。

    蔻蔻身体轻盈极了,她翻过座位,裙摆的一角轻轻抽打在他的肩膀上,飞扬的衬裙下大腿的肌肤若隐若现,像是冬季刚刚凝固的雪。

    “真酷!”

    他小声暗暗的喝彩。

    “哼哼哼,厉害吧。翻个座椅算什么,教我的舞蹈老师是个俄罗斯阿姨,她当年在圣彼得堡跳《胡桃夹子》的时候,最后一幕要原地旋转1080度,全靠一根右脚上的大拇指力量,那才叫厉害呢。”蔻蔻坐在顾为经身边哼哼。

    不像她的话语里的轻描淡写,女孩俏丽的眉眼神色中,对自己刚刚的英姿还是挺自得的。

    “其实……那部微电影我刚刚看了,没觉得有什么了不起的。”

    蔻蔻想了想,扁嘴小声的嘟囔道:“大学生电影节都是糊弄鬼的,这种本地的政府文化节,我老爹说基本上什么最佳优秀新人啊,最佳学生男女主角啊,最佳爱心奖啊,这些阿猫阿狗的小奖,都是和演艺公司、公关公司商量好的。”

    “给个几千美元就能上,容易的很呢!你给孤儿院捐的三万多美元,足够把这些杂鱼奖项全都包原的。”

    蔻蔻挑着眉头,轻声说道:“至于《仰光经济周刊》,这确实有点难度,但也是稍微运作一下就好,主要看人脉。”

    “当初我随便参加了一个击剑比赛,就有同类的报纸,想要讨好我老爸,还要给我写个小专栏呢,我爹觉得不合适,拒绝了……”

    顾为经轻轻“哦”了一声。

    他其实并不嫉妒杰瑞。

    人家的微电影确实拍的不错,选材亮眼,剪辑和配乐也都是很专业的手笔,人脉也是能力的一部分。

    杰瑞能获奖,他没什么好酸的。

    莫娜和杰瑞郎情妾意的,自己也管不着,他青梅竹马的姑娘已经明明白白的多次说明,和他没有什么关系。

    纠缠下去,反而没意思。

    蔻蔻见顾为经还是那幅淡淡的样子,有些不开心。

    蔻蔻以为对方看着“前女友”跟别的男孩在台上你侬我侬,心中一定很难过,才好心好意的跑过来安慰他。

    结果她想了好半天说辞,竟然就只换来了一个“哦”这样三棍子下去打不出一个屁的回复。

    这让蔻蔻觉得自己好像在对着雕塑说单口相声,一点成就感都没有。

    “谢谢你,蔻蔻。”

    顾为经侧过头,看着蔻蔻的大眼睛,笑了笑认真的说道:“虽然我其实并不需要安慰,但仍然很谢谢你。”

    “我很感动。”

    “知道啦,也不是特意来安慰你的啦,在座位上呆着也是呆着,蛮无聊的,还不如找人来聊聊天……”

    看着对方郑重的眼神,蔻蔻愣了一下,然后微微侧过了头,小声的解释着,嘴角却还是不可抑制的向上弯起。

    两个人就这么在礼堂最后一排无人的角落处肩并着肩沉默着坐了一小会儿。

    杰瑞走下舞台后,老校长却没有坐回座位上,此时依然在前方的说着些关于校园文化建设的长篇大论。

    蔻蔻却没有心思听。

    她觉得这么沉默的坐着有点闷,低下头,手指玩着耳边翘起来的一缕头发,嘴中偶尔哼两句冷门的英文小调。

    “咦?”

    女孩似乎像是突然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

    她突然一把抓着顾为经的袖子,看着袖子下方露出的翡翠手串,惊讶的眨了眨眼睛。

    “这个形制,是大金塔供奉的开光手串么?”

    蔻蔻摇晃着顾为经的手腕,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一般,奇怪的说道:“这种手串很难搞的,你竟然会有一串。”

    她小心翼翼的用指尖拨动着顾为经腕间手串上镶嵌着的冰种翡翠,看着上面玉工用极细的刻刀雕刻着的【顾】字。

    “上面还刻了你的姓氏,这样的手串,大金塔一年可没有多少串呢。”蔻蔻咂吧咂吧嘴,“连我想要都没有呢。”

    “很稀少珍贵?”

    顾为经转动了一下腕间的手串,自从酒井胜子给他把这个小手串系上后,他就没有摘下来过。

    记得,参加大金塔修复项目的艺术家们,应该人人都有这样一个手串。

    “这是你买的手串,珍不珍贵,你来问我?”蔻蔻斜睨着顾为经。

    “不是买的,是送的。”

    “这样啊……那可是很用心的礼物了。”

    缅甸政府送给知名艺术家们的国礼,确实应该算的上用心的礼物。

    “这么珍贵?”

    “不一定贵,但一定很稀少。”

    蔻蔻咬着下唇轻声说道:“佛陀菩萨不以贵贱区分众生,所以这些手串、佛珠材质往往有好有坏,你这串属于材质很好的,但用酸枝木、廉价玛瑙石做成的相似的手串,可能一串只要几百缅币,仰光河边抬滑竿的脚夫都买的起。”

    “既然这样,为啥不干脆供奉个几千串,几万串的,让大家随便买?”

    顾为经奇怪,他虽然在仰光这个佛教氛围很浓的地方长大,却不是信徒,所以不了解这样的讲究。

    “呸!随便买,你当这是食堂里的馒头呢,这种东西讲究个诚心,是要给你关心的人求的,有平安顺遂的祝愿。随便卖怎么能算诚心,唐和尚去西天取经还要经历九九八十一难呢,佛陀怎么不直接随便把真经给他。”

    四大名著在缅甸最有名的是《三国演义》,传说大毒枭坤沙从不离身,其次就是《西游记》,也几乎人人都看过。

    蔻蔻似乎对这个手串很上心,对顾为经不放在心上的说法很不满。

    她目光凝视着顾为经手中的这个小手串,轻声说道:“大金塔每个月这种开光的手串、佛珠总共只有五十来个龛位,一个佛龛一串,普通人很难拿到的。”

    “想要拿到开光的手串,如果不是走政府渠道的话。那么无论贵贱,每个周末都早早的去大金塔前的佛像的金龛前浇水登记,连续三周都排在前五十名,就说明你的心够诚了,能获得拥有这样手串的机会,如果中间有中断,就从头再来。”

    缅甸人礼佛不仅要烧香,而且要给佛像前的花圃奉水。

    之前顾为经画《礼佛护法图》的时候,之所以那些成年的艺术家们都不在,就是因为大家跟着曹老去浇水礼佛去了。

    每日大金塔开门前浇第一碗水,就相当于京城雍和宫前烧第一炷香,传说格外灵验。

    所以很多人早早就来排队了。

    想要连续三周都排近前五十名,确实是西天取经一般的体力活。

    “我小时候,每年我妈妈都会去给我求一串这样的手串,保佑我平安健康。”蔻蔻看着顾为经手腕上的翡翠串,露出向往的表情。

    “现在阿姨懒得给你跑啦?”

    顾为经挑挑眉头。

    他见过蔻蔻的母亲,看上去很妖艳的阿姨,与蔻蔻看上去像姐妹,多过像母女。

    “不,我妈已经去世很多年啦。你看到的那个狐狸精是我继母。”蔻蔻神色淡漠的说道。

第一百七十四章 新任务

    “抱歉。”

    顾为经十分同情的叹了口气。

    “抱歉?唉,你为什么要说抱歉?”蔻蔻仰着头,奇怪的问道。

    “我以为,继母……”

    顾为经愕然。

    他就是那种从小很少见到父母的人。

    爷爷很关心自己,伯伯婶婶对他其实称不上有多坏,但有些时候,你就是确实会明显感觉到,对待亲生的女儿堂姐顾林和他的不同。

    所以,

    他就下意识以为蔻蔻也是如此。

    继母这种东西,不应该在全天下无论东西文化中,都是黑心老妖婆的代名词嘛。

    “喂,顾同学,你是不是随便乱脑补《白雪公主》之类的情节了?也不看看我是那种唯唯诺诺的受气包吗。”

    蔻蔻看着顾为经尴尬的脸色,咯咯咯的轻笑了起来。

    “那个狐狸精哪敢欺负本小姐啊。我老爸虽然有点封建,但是还是很宠我的,从来认为小老婆随便都能换,亲生宝贝闺女小棉袄可就我这一个。我后妈甚至一直有点怕我,担心我偷偷在父亲面前告黑状说她对我不好。”

    蔻蔻骄傲的挺起修长的脖颈。

    “所以,后妈每年都会给我举办很盛大的生日会,展示给外人她对我有多好。”

    “她还会精心挑选各种各样的生日礼物。什么兰蔻的化妆品啊,施华洛世奇的水晶首饰啊……”

    蔻蔻搬动着自己的手指,数着她生日会上收到过的名贵礼物。

    “听说今年要给我买一个巴宝莉的购物袋。她自己为了避嫌,都不敢用这么贵的奢侈品呢。”

    “喔!这听起来相当够意思了。”

    顾为经对比了一下自己的婶婶,认为做后妈做成这样,真的没有什么可以指摘的地方了。

    “或许吧,但是这些的意义都不如这个手串珍贵。”

    蔻蔻笑了笑,轻轻对着顾为经的手腕上哈了一口气,她用手指肚上的皮肤轻轻抹去了手串上在画素描时不小心蹭上去的石墨浮灰。

    “我其实知道,只要我开口,她也会去给我去求的,甚至干脆托政府大金塔文物管理局的人脉给我搞来几串。但这种东西,主动要来的,就没意思了。”

    “只有真心想让你开心的人,才会在闷热的天气里站好几周,就只为给你求了一个平安顺遂。”

    蔻蔻仔细擦干净手串,就松开了顾为经的袖子。

    “好好戴着吧,年年送给我手串的亲人已经没有了,顾同学你要珍惜。”

    蔻蔻拍了一下顾为经的肩膀,在校长宣布退场的声音里,站起身。

    “走吧,这个无聊的表彰会终于结束了,看在老娘口干舌燥的费心给你开导了半天,还把小时候的事情都分享给你的份上。等会儿上提高班前,请顾公子去校园水吧里给带两杯半糖的芋圆奶茶,奶茶记得要加珍珠!”

    “有点下雨唉?”

    顾为经看着礼堂窗外,阴雨绵绵的天色。

    “所以,这才是特意给你表现男子汉风度的场合嘛。想要排队给姑娘我买奶茶的男孩子能绕学校三圈呢。”

    蔻蔻吐了吐舌头,露出促狭的表情来,似是一只狡猾的小狐狸:“勇士,把握住讨好女孩子的机会哦。我这次重新做了星形饼干,用量杯加的盐,可还是稍微有点咸,配着甜口的奶茶一起吃刚刚好。”

    “珍珠,珍珠别忘啦!”

    她挥了挥手,脑后的长发起落,消失在了礼堂散场时的人群中。

    ……

    此时此刻,

    西河会馆。

    今天没有来学校的学生中,除了酒井胜子,还有苗昂温。

    他正被一个金发碧眼的会所小姐姐服务生,带着在会馆长长的甬道里行走。

    苗昂温眼神在那个白种女人高挑的腰臀上扫过,贪婪的流连的片刻,心中泛起了对豪哥的无比崇拜。

    在仰光,外国人从来就是高人一等的存在,两百年前是如此,两百年后也是如此。

    甚至谷歌上有旅行游记写道,这座东南亚城市仿佛就是建立在“翡翠、佛塔、廉价的仆人”之上的。

    也只有豪哥这样的黑道巨擘,才能让那些金丝雀般的洋人,反过来毕恭毕敬的为你提供服务。

    “豪哥要见自己。”

    苗昂温悄悄握起拳头。

    他那天和顾为经发生了冲突。今天下午,突然就被光头带到了西河会馆,说是豪哥要见自己。

    苗昂温非常的激动。

    豪哥这样的教父级黑老大,手下众多,就像是个都市传说一样。

    他加入豪哥的造假集团月余时间,也只有机会见过一次豪哥的背影。

    那时苗昂温远远看见豪哥被四五个黑衣保镖们簇拥着登上一台防弹的加长款深色梅赛德斯,威风极了,像体面的政要高官多过像黑社会头目。

    今天,

    还是苗昂温第一次有机会,近距离接触这位城市阴影社会的主人。

    他心中忐忑的同时,难免雄心万丈。

    “Sir,客人来了。”

    服务员小姐姐按响了包厢的大门前的门铃,推开了棕榈色的木门,毕恭毕敬的向苗昂温微微躬身,然后就安静的离开了。

    “苗昂温对吧?进来吧。”

    西河会馆每间包厢的设计都不同。

    有时候,客人刚从古色古香用红木和紫檀装饰的东方精舍里走出来,推开隔壁屋房间的大门,却又被铺面而来的路易十四浮华风格的法式宫殿所倾倒。

    而眼前的是一间江户时代日式风格的茶舍,

    文雅的中年人面前摆着一套小火炉,淼淼烟气从紫砂壶中泄了出来,让房间中都泛起了一层水汽和湿意。

    光头一言不发的站在中年人身边,带着墨镜,肌肉在黑色的西装外套下隆起,像是一尊不会动的雕塑或是护法金刚。

    “豪哥您好。”

    苗昂温小心翼翼的迈进包厢的大门,用敬畏的目光看着这个仰光城里最有钱最有权势的那一小撮群体之一的中年人。

    禁酒令时代阿尔·卡彭被誉为洛杉矶的地下皇帝,也不过就是豪哥这般了。

    “别那么拘谨,坐吧。”

    豪哥笑了笑,示意苗昂温坐在自己身边。

    “喝茶么?日式的清茶,喝起来可能稍微有点苦。”

    “不,不用了。”

    苗昂温让自己露出尽可能乖巧的笑容。

    “好吧,我问你一件事,你要好好的回答。我听说,你和顾为经在学校里,发生了一点小小的不愉快。”

    豪哥似乎只是在聊天,随口问道。

    “哦,是的,豪哥,是有这么一回事。”

    苗昂温愣了一下。

    他推门进来前设想过很多,豪哥会和他交谈什么样的内容。

    无论是什么,那都一定是很严肃很重要的事情,是属于“男子汉的伟业”。

    顾为经?

    苗昂温从没想到豪哥会提到这个同学的名字。

    光头确实转达过,豪哥似乎希望他的派对能邀请到顾为经。不过,这事儿竟然值得豪哥要亲自过问?

    “是的,但他摆架子大,不太愿意来,所以我们有点小冲突。”苗昂温有些嫉妒的撇撇嘴。

    “只是这样吗,你只是邀请他去你的派对?”

    豪哥面无表情的说道。

    苗昂温心中莫名其妙的紧了一下。

    他歪过头像是一只紧张的鹌鹑一样,望了一眼一边光头的眼神,希望得到什么指引,入目却只看到了一副冰冷的墨镜。

    “是的,就是这样的。”苗昂温犹豫了一下,斟酌着语气。

    他觉得,反正最后也没有出什么大事,自己没有必要把所有事情都说出来。

    啪!

    一只白瓷的茶杯狠狠的被砸在了苗昂温的脸上。

    滚烫的茶水像是流动的火炭,瞬间将他左脸的皮肤烫的红肿了起来。

    豪哥看上去只是个文质彬彬的中年人,手上的劲道却不是蔻蔻这样小女孩的耳光所能比拟的。

    杯壁薄如纸页的白瓷茶杯破碎,刺破了苗昂温的嘴角。

    苗昂温被砸的天旋地转,直接转了两个圈,然后一头栽倒在茶室的地板上。

    “两件事,第一件事,你不可以自作主张想要废人。第二件事,你不可以试图糊弄我。第二件事比第一件事还不能忍受。”

    豪哥并没有大发雷霆。

    中年人看上去依旧是刚刚轻描淡写的样子,语气却冷的像是寒冰。

    “豪哥,我……对不起……”

    苗昂温抚摸着脸颊,来不及感到疼痛,全身却被冰冷的感觉所淹没。

    豪哥什么都知道。

    他自以为对不良头领隐秘的嘱托,分分钟就传到了豪哥那里。

    在仰光这座城市,豪哥就像是一位全知全能的魔鬼,无时无刻不在深渊中注视着你。

    “道歉有什么用。犯错了,就要有惩罚。否则人怎么会长大。”

    豪哥依旧头也不抬的轻声说道。

    他拍了拍手。

    身边的光头就从包厢内一只摆在茶几上的保险柜里取出了手枪。

    苗昂温甚至还来不及惊叫。

    光头掰开了击锤,上前半步,一言不发的顶着苗昂温的脑袋扣下了扳机。

    无论再怎么美化,

    黑道永远都是以暴力和恐惧控制人心的帮派,这里没有法官,没有辩护律师,也没有监狱。

    这里或许确实能让你大发横财,代价是,犯了错只有死路一条。

    天可怜见,苗昂温不过刚刚满十八岁,他想象中黑社会永远都是赚大把的钱,睡最妖艳的女人的风光的那一面。

    哪里有见过这个。

    实质般的死亡恐惧顿时击垮了他,苗昂温直接淅淅沥沥的失禁了。

    他喉咙发出“嗝”的一声,就软软像是被抽掉骨头一样,瘫软在地上。

    手枪发出了一声脆响,却没有真的子弹发射出来。

    “没出息。”

    光头撇撇嘴,他将左轮手枪向侧边甩开,将弹仓抛到瘫在地上的苗昂温的怀里。

    苗昂温浑身都被不知道是被汗水还是尿水浸透了,像是刚刚出水的鱼一样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他的眼睛死死的盯着怀里的弹仓——左轮手枪的弹仓是空的,并无子弹。

    “年轻人谁不会犯错呢?我一直愿意给年轻人机会,所以第一次犯错我饶你,拿掉了弹仓里的子弹。我希望你记住这个教训。”

    中年人扭头看着苗昂温。

    日式的极道帮派喜欢让犯错的下属来切手指。

    缅甸则要粗砾凶狠的多。

    豪哥手下的造假画师们要拿画笔,切了手指会影响工作,所以就用轮盘赌。

    中年人信佛。

    活下来了算菩萨饶你一命,枪响了也别怨别人。

    “这次顾为经的事情,算我没说清楚。”

    豪哥看着地上破碎的茶杯,笑了笑,将手边的一个深色的小盒子抛给苗昂温:“所以一杯烫茶,小惩大诫。小盒子里的东西给你压惊。但知道嘛,下一次犯蠢,饶不饶你就要看菩萨了。”

    “去给我们的小顾先生道歉,别惊到了我的锦鲤鱼,影响到他的创作状态。我最近知道他还要准备参加画展呢,真是有志气的小孩子。顾为经的手可比你的命值钱多了。”

    豪哥说完转身就离开了,光头也跟了出去。

    苗昂温在尿湿的地上足足坐了五分钟,才用颤抖的手打开了捡起小盒子,然后就又呆住了。

    灿灿的金光耀眼。

    豪哥可能真的是魔鬼,但也是相当慷慨的魔鬼,

    盒子里竟然放着一支劳力士迪通拿18K间金的名表,市场价最少20000美元。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是应该恐惧,还是应该在狂喜。

    苗昂温趴在地上,抱着空弹仓和劳力士金表,肩膀一下下的抽搐着。

    似哭似笑。

    ……

    “顾先生,我们走吧。”

    德威学校旁的十字路口,阿莱大叔从顾为经手中接过书包,拉开了一辆老式现代伊兰特的后门。

    “不必叫我顾先生,像以前叫我小顾就好。”

    顾为经坐到了伊兰特的后座上。

    这辆车据说是阿莱大叔从哪里搞来的,年龄不比顾为经小几岁,换算下来总共只花了不到一千美刀。

    车是老车,

    不过引擎能用,车灯能亮,空调给力,这在缅甸这种地方,就已经可以算的上好车的标准了。

    “明白了,先生……小顾先生。”阿莱大叔看了眼后视镜,发动了车辆。

    顾为经无奈的笑了笑。

    自从阿莱大叔同意当他的助理,当这个沉默的看门人在进入工作状态后,就完全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

    做事非常严谨认真,甚至连称呼都永远带着敬称。

    这是军伍出身留下的特点。

    VIP要员保护组和保镖的要求不一样,保镖混熟了可以跟雇主打成一片,但军队是等级森严的地方。

    VIP就是VIP,

    不能因为你老给领导人开车,就没大没小的。

    阿莱大叔依然带着从前的风格,就算他现在月薪只有五百美元,却依旧做事时,带着习惯留下来的印记。

    顾为经舒舒服服的躺在座位上,准备稍微休息一会儿。

    阿莱大叔脚有点跛,不影响开车。

    他开车不快,可是极稳,加速和减速都很舒服。

    顾为经听说有些老司机开车时能让老板在后排写字工作都不受影响。

    他不知道这个说法是真的假的。

    可阿莱大叔开车的时候,画画可能有点难,但是真的是那种读书看报不会晕车的感受,睡一觉还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顾为经闭上眼睛,打开了系统的虚拟面板,注意到了系统的新任务。

    【连环任务:融合画——海纳百川(2/3)】

    【当前任务:完成一幅包含有中国画技法、素描技法、水彩技法、油画技法、版画技法,五项中任何三项技法的画作,要求尺寸10英寸×10英寸以上,情感至少达到心有所感评级。】

    【当前任务奖励:水彩画基础绘画技能】

第一百七十五章 势

    “真是和系统连环任务的名字一样海纳百川,这个任务奖励竟然是水彩画领域的技能吗?其实想想倒也不赖。”

    顾为经对水彩画不算多陌生。

    水彩画和彩色铅笔画有一定相似的地方,

    他其实每次使用门采尔的技能画彩色铅笔画的时候,就算主要提升的是素描,但是也会获得十几二十点左右的水彩画的经验值。

    以二者画法的共性,

    这就像健身房练肌肉,在史密斯机上举铁练深蹲。哪怕你本意是专门练大腿去了,腰腹的力量也会有连带性的增强。

    很难能看见哪个健身爱好者,腰肢纤细的像筷子,却拥有施瓦辛格的四肢力量。

    绘画是一个整体,

    你对色彩、线条、结构上的经验,在其他门类上也会发挥作用,只是或多或少罢了。

    不过,

    在顾为经目前的绘画面板上,只达到Level2【入门(96/100)】的版画和水彩画的Lv.3【半专业(219/1000)】两项,相比于中国画、素描、油画这三大项来说,明显属于短板。

    版画经验值熟练度低一些也就罢了,

    反正顾为经认为,他暂时绘画重心不会放在版画上,

    倒不是版画的上限不够高,而是这种画法很多情况下是为了将艺术品刻在铜板或者木板上,大规模复制印刷而准备的。往往等到真正成名后再研究版画也不晚。

    上世纪70年代到2010年左右波普艺术的最鼎盛期,

    安迪·沃荷、村上隆等一大堆波普艺术画家,他们在后期创作风格都喜欢把版画技法融入自己的创作思路中,批量制造,件件几百万几千万美元,在艺术市场上赚到的钱都能买一只福特级航母了。

    但是,

    对于普通画家来说,版画还是有精细程度不够高,没有办法表达出细腻多彩的颜色层次感的固有缺点。

    要是工匠的印刷手艺再不行,那作品……真的就只能说是看个样子了。

    历史上,明治维新时期东瀛销往欧洲的商品,版画印刷的浮世绘就曾大量作为日式工业品的外包装,其实实物观感都挺粗糙的。

    如果你不是顶尖的艺术大师,

    无论是参与美术双年展类的艺术评选,还是一、二级交易市场上的将画作买卖出售,收藏家和评委都会对“能批量生产”的艺术品有所顾虑,热情不算太高。

    因此版画其实在整个绘画流派,都属于相对没那么重要的技法。

    对于艺术家和美术学院的学生来说,版画就像餐桌上的一道甜点,画的好自然牛逼,不会画也没啥太大的问题。

    水彩画则不一样,它是牛排、烩饭一样的主菜。

    色彩鲜艳,笔法华丽。

    尽管水彩不如油画颜料笔触多变,但画面更加流畅、透亮,观感清新而真实,色彩延展性要比油性颜料更好。

    如果说油画是西方绘画的国王,那么王后的宝座一定属于水彩画。

    顾为经这样在德威的艺术生们,

    版画课、钢笔画课都只是以了解为主的半个学期的选修课,水彩却和素描与油画一般,是从小学到大的必修课。

    “想想,还挺期待的,不知道门采尔的绘画基础心得能不能和这个技能结合起来用,这个老爷子水彩画也很有名的。”顾为经心中嘟囔了一句。

    水彩画发明于德国,兴盛于英国。

    西式绘画领域,尤其在二十世纪以前,若一个画家他是被上流社会所追捧的大艺术家,就只有两种可能。

    要不然是油画家,要不然是水彩画家。

    其他诸如钢笔画,剪纸画的绘画种类就都有些万般皆下品的意味了。

    很多情况下,水彩大师和油画大师甚至都是同一批人。

    油画和水彩,就是西方艺术家们的左右手,门采尔、透纳、毕加索……这些人都属于油画、水彩双修的大画家。

    这个奖励确实对顾为经面前缺失的水彩画经验,有很好补强效果。

    “上一个奖励是郎世宁的绘画技法,这个奖励就是水彩画。系统安排蛮有趣的,也不知道下一个奖励是什么?”

    想到这里,顾为经在心中突然好奇。

    郎世宁不仅开创了中西油画合璧的新画法。

    这位来自米兰的传教士也经常同样被后人考据认为,是将水彩画带入东方的第一人。

    他在清朝中期将水彩画传入东夏,为海纳百川的东方艺术添上了一抹新的色彩,距今刚好300年。

    系统接连两个任务奖励,恰好是沿着东方艺术史的脉络,颇有雅趣。

    “小顾先生?”

    阿莱大叔刚刚将伊兰特起步,顾为经还在盯着系统任务出神,车却突然又慢了下来。

    “有人在招呼我们,需要停车么?”大叔盯着前方的路口,手搭在方向盘上询问道。

    一个叼着香烟的大光头正倚靠在路口的一辆香槟色的宝马车车门上,对着顾为经所在的位置像是要拦出租一样挥手。

    明显是在示意他们过去。

    “怎么是他,又有什么事。”

    顾为经认出了那是豪哥手下的大马仔,微微皱眉,“阿莱大叔,还是停一下车吧,躲不过去。”

    这家伙简直跟苍蝇一样,自己要是不搭理对方,光头就搞不好跑到家中的店里面去了。

    自己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

    有阿莱大叔在自己旁边,现在可能反而更安全些。

    车在宝马边停下了。

    对方轻轻敲了敲后座的车窗,等待顾为经把后座的窗户摇下来,一颗锃亮的光头就探了进来。

    “小顾先生,又要去孤儿院画画呐!听说那里孤儿院的小朋友们都很喜欢你,想不到还有这样的善心呢。难怪看不上我们这样的坏人。”

    光头舔了舔嘴角,似笑非笑的看着顾为经。

    “跟踪我?”顾为经深吸了口气。

    “跟踪你,不,用不着的,小顾先生。这座城市里发生的任何事情,从市长办公室上的桌上的文件到马路边野狗的交配,都只有豪哥想不想知道的区别。”

    光头嚼着香烟,吐出了一个烟圈,神色自得。

    自己是带着任务来的,可他同样不介意小小的在顾为经面前炫耀一下豪哥的无所不能。

    “豪哥想要的任何东西,就没有拿不到,从来没有。”光头幽幽的说。

    这个豪哥最信任的手下,卖弄了一下双关语,看着顾为经,意有所指的加重了语气,一字一顿的重复道:“从来没有。”

    顾为经眉头稍微跳了一下,身体略微有点发寒。

    他清楚这句话的言下的意思。

    豪哥无所不能,他想要的东西就一定能得到,这是属于黑道巨擘的自信,他的意志就是法律和城市运行的规则,自然也包括了拉自己下水。

    顾为经有些担忧的向前方司机的位置看了一眼,发现阿莱大叔也正在透过后视镜在看着自己。

    和他想象的不一样。

    被光头纠缠,

    这个皮肤黝黑身材高大的看门人脸上既没有刚刚上班雇主就遇上麻烦的紧张,也看不见“老子当年见多了大风大浪,区区黑道算什么”的轻描淡写。他只是非常的平静。

    阿莱面无表情,眼皮都几乎完全不眨,镇静的像是一汪平滑如镜的深潭。

    和阿莱大叔古井无波的眼神对视,莫名就让顾为经感到安心。

    “没有冒犯豪哥的意思,但我觉得凡事或许都有例外。”顾为经稳了稳心神,轻声说道:“你有什么事么?”

    “好心性,我喜欢。有没有人跟你说过,有这样的胆色混黑道会很有前途的?”

    光头惊讶于这个中学生的镇定,轻轻竖了竖大拇指。

    “你只是来称赞我的吗?还是继续要劝说我为豪哥做事,这个问题我们不应该讨论过很多次了,如果我什么时候改变主意,我想我会给豪哥打电话的。”顾为经想要快点结束这场谈话。

    “别这么紧张,小顾先生,今天我不是来找麻烦的。”光头摆摆手,“老大担心你和苗同学发生的事情吓到了,影响到了你的绘画状态,所以特意嘱托我来赔礼道歉的。”

    “赔礼道歉?”

    这个答案确实出乎顾为经的预料。

    光头挠了挠后脑勺:“豪哥对你的欣赏让我都有些嫉妒,要不是跟了豪哥这么多年,我简直怀疑你是他的私生子什么的。”

    “豪哥说,苗昂温的事情是个意外,希望你安心准备画展就好,他很看好你。既然是赔礼道歉,我还按要求,特意给你带了安神的伴手礼。”

    顾为经刚要拒绝,就看见光头打开后背箱,从中拎出了道歉的礼物,那是……一只芒果拼盘和一箱高钙牛奶。

    确实是安神的礼物不假。

    “豪哥的意思?抱歉,我今天没有带什么好还礼的东西。”

    顾为经看着水果和牛奶。

    这礼确实不重,可他还是不愿意和豪哥那伙人有啥牵扯。

    “还礼就不必了。”

    光头似乎真的有些无奈:“小顾先生,你可以看不起我,但也请你考虑一下我的身份。说句不好听的,我就算是混混不假,可好歹也是黑道上有头有脸的大混混。要是拿一个果盘当恩情要挟别人,这也太丢脸了。”

    “请不要推辞,这真的只是礼物,没有其他意思。”

    “豪哥既然特地吩咐了要给你去赔礼道歉,所以我就必须要准备一份礼物。如果你想要更贵重的赔礼,那么其实这更好。”

    光头笑笑,又从怀里掏出了一个信封。

    “你看,我来的路上本来还准备了一张缅甸中央银行7500万缅币的支票,但我估计你是不会要的,所以压根刚刚就没拿出来。”

    “支票或者水果,选一个吧。”

    光头轻声说道:“看在我这么有诚意的份上,小顾先生,请体谅一下我们这些给老大做事的底下人的难处,我也要回去跟豪哥交代。哪怕让我请你喝杯奶茶呢?”

    顾为经望着光头手中的那个上面盖着中央银行缩写CBM标志的红色印章的信封,叹了口气。

    “真是大方啊。”

    如果不是从小的家教,顾为经估计可能早就冲上去抱豪哥的大腿了。

    随手抛出的支票的面额,就和Scholastic集团这样的出版巨头付给他第一笔《小王子》的预付款差不多。

    这种黑道大佬真的就像是故事里的魔鬼一般,随时在耳边低语,展现给你金银珠宝无边财富构成的美好幻境。

    甚至这些财富根本就不是幻觉。

    只要你本心稍微有一点点的动摇,听从了魔鬼的许诺,那么这些东西就真的都是你的,代价是要用灵魂和自由来交换。

    面对7500万缅币的支票,又多少人能够永远说不?

    光头歪着头,期待着想要从顾为经的神情中看到一丝丝的动摇。

    只要对方这次收下了看上去“毫无负担”的银行支票,光头下次就有把握让顾为经收下跑车,再下次就可以让他开始给豪哥画一些小尺寸作品……

    人就是这样,

    就像巴甫洛夫训练他的狗一样,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慢慢的就会形成依赖。

    光头没读过什么书,不知道哲学上将这种情况称之为道德滑坡。但光头是从市井中打出来的大混混,他有自己的“街头智慧”。

    那些输掉老婆卖器官去赌的人,也全是从几缅币的老虎机开始玩的,那些腐烂发臭往静脉里注射海洛因的隐君子,也都是从第一口低纯度大麻开始抽的。

    堕落有一种引力,

    会让你慢慢的在泥浆中越缠越深。

    连一直像是戴着扑克脸面具的阿莱大叔,都在此时微微皱了皱眉头。

    “支票拿走,一声道歉就给我7500万缅币,我没有这么大的面子。豪哥的好意心领了,我拿不起。”

    顾为经在心中笑了笑。

    人和人的影响是相互的,他给好运孤儿院带来了改变。

    无私的女院长,纯真的小孩子们,要做个好人的阿莱大叔……

    这些人也潜移默化的在改变顾为经,让他相信正直是比金钱能带来心中更大的满足。

    顾为经摇摇头,并不愿意撕破脸让对方太难堪:“如果你实在难做,就把果盘留下吧。”

    阿莱大叔松了一口气。

    光头有些失望,但也不强求,他拎着果盘和牛奶,准备去打开伊兰特的后备箱。

    “请您放前排吧。”阿莱大叔敲了敲车窗。

    他不习惯在贵宾交谈时插话,

    所以他在顾为经和光头说话的时候,一直保持安静,光头都把当成了Uber的司机。

    光头这才注意到这个沉默寡言的男人。

    他拉开伊兰特的副驾车门,将果盘丢在脚踏垫上,然后拎起一箱牛奶,光头却突然停住了动作。

    “兄弟,你是道上混的?狠角色啊,跟哪个大哥的啊。”

    光头皱着眉头问道,盯着司机脸上的伤疤。

    真正吸引光头注意的,其实不是伤疤,混街面的脸上破相缝过针的人多了去了,光头从来都不在乎。

    他觉得这个司机头上隐隐的有一种势。

    不仅真的沾过血,还要沾过很多血,才能养出这样的感觉。

    从血水中滚出来的人,和正常的人是不一样的,像是怪物隐藏在人的皮肤下面。

    他在小二十年前,曾远远的在西河区望见戒备森严的大宅子一个抽烟的老头,只是远远的模糊的一眼。

    可那种修罗般的气势,光头就相信,自己看见了是传说中被囚禁在豪宅里的坤沙。

    那种感觉,你见过一次,就永远也忘不掉。

    真正可怕的人,完全不需要像他一样在脖子上纹上一个佛头表示威严吓唬人,只要人家想,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你也会开始不自觉的感到敬畏。

    这种感觉,光头在修罗般的坤沙身上见过,在总是很温和的豪哥身上见过,在这个沉默的司机身上也隐隐有所感觉。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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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能大画家介绍:
“他是有史以来身价最高的插画家,也是让孩子们爱上艺术的理由!”——纽约时报。
“东西合璧,博彩众家之长,他是汉堡美术学院两个世纪历史中最光辉的毕业生。”——MartinKöttering校长。
“我们在这里见证过无数艺术家的一夜成名……今晚,这些伟大的名字中将要再度添上一位新人。”——威尼斯国际美术双年展。
经营着一家传统书画店的顾为经,最近似乎遇到了点小麻烦……
直到他发现,自己莫名奇妙的多了一个美术经验系统,于是一切似乎又都有了新的转机。
门采尔、王维、提香、毕加索……
我手拿着画笔,
大师在我身后,未来在我眼前。全能大画家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全能大画家,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全能大画家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