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9 不祥的预感
柴海棠寻着味道走出来,眼瞅着狼狈不堪的贵妃,和比贵妃更加狼狈的一桌子饭菜,顿时想死的心都有了。
以后谁再说顾洵美是装失忆,她就咬死那个谁!
这位四嫂家里家外的活一把罩,种地养鸡、打扫院子,尤其一手好厨艺是全家公认的。
再瞧瞧现在,灶台上摆满层层叠叠的饭菜——
饭菜往好了做其实容易,做的多了自然就好了,可要做到灶台上层层叠叠的那一坨一块儿的,没点儿能耐道行还真做不到……
“我都按你说的做了,你——尝尝?”贵妃不用看柴海棠的脸色,光看菜色就知道这下是砸了,可是心里还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
万一好吃呢?
虽然这个万一,机率小点儿。
柴海棠默默地做了半盏茶的思想斗争,“我现在屁股疼,胃也不舒服,我就不吃了。”说完掉头就走,一边走一边说,到最后只听到话音儿远远地传过来,人影皆无。
“爹娘他们下地也快回来了,还是给干了一天活儿的人多吃些吧。”
白天不能说人,晚上不能说鬼,柴海棠这话撂下不过片刻,柴家人陆陆续续就回了家,贵妃还没来得及悲伤春秋,哀叹自己人生处|女厨就这么砸了,第一时间就要面向观众。
木墩儿已经不忍心看了。
一盘子一盘子让便宜娘端出厨房,果然第三盘放到桌上的时候,气氛就已经僵掉,柴老太太的脸已经和桌上黑七乌八的炒青菜一个颜色了。
待饭菜上齐了,众人的脸已经垮掉了一地。
“弟妹,闹也得有时有晌,”柴二嫂第一个跳出来,细长的脸抽巴成一团,跟个风干的土豆似的。“我们在地里干了一天活儿,你就不好吃好喝的,起码也得让人咽下肚吧?”
“你弄的灰头土脸的样子给谁看啊?你什么样,咱家人还不知道?装出这副样子你是要做什么?你就是看人家过的好,心里头不得劲儿也得差不多吧,嫁进柴家都三四年了,你的心也是该安安了。这山望着那山高,不是你的,你作出天去也成不了你的!”
柴二嫂一番慷慨激昂的话,把柴家众人那股子不满也全都勾出来,顿时看贵妃的眼神就都变了。
贵妃暗叫一声不好,这特么里面怎么还爆出来一些不可说的隐情?
什么心也该安安了?这山望着那山高?
她怎么越听越邪性,这话茬分明是原主疑似有外心,她在这儿作天作地是表达对整个生活的不满啊——
老天爷怎么想的呢,让她从贵妃一落千丈变成了个村妇还不够,名声怎么也能让人挑出毛病?
这可得赶紧解释,要是说不清她就得顶着水性扬花的名头在柴家过生活了,到那时她可有的苦受了。
“二嫂,我真的不是故意要弄成这样,饭菜做出来我也得吃不是?我……我实在是已经尽力了。因为以前的事都忘了,连饭菜都不会烧,还是求的海棠指点的我。可我这手还是有些生,做出来的不尽如人意。”贵妃顶着黑锅底灰的脸急忙解释。
众人表示这人还是太谦虚啊,哪就‘手还是有些生’啊,那桌上一坨坨、黑乎乎的,分明是熟大劲了,让火给燎的吧?
在西屋炕上趴着的柴海棠一头插进被窝……求别暴露她,她丢不起这个人……
“我知道你跟娘家爹学了几年学,肚子里有些墨水,瞧不上我们这些大老粗,可也别跟我们的面儿甩词——啥不尽如人意,肯定是不如我们的意。弟妹如不如意,你自己知道,我们也看得出来——”
“好了,都别吵了!”
柴老太太满心不悦,可也不能容老二媳妇再说下去,就她那嘴一顿传,老四媳妇怎么想的不要紧,那不守妇道的名声就算是扣脑袋顶儿,他们老柴家一大家子的脸也丢尽了。
“老二媳妇别总听风就是雨的,人嘴两张皮,你这上下一吧唧痛快了,也得想想听的人。积点儿口德吧!”
“娘,我可不是为了我嘴痛快——”
柴二嫂的话还没等说完,就听哐的一声,柴老爷子把扛着的锄头往地上一扔,顿时柴家大院鸦雀无声,一片死寂。
“一天天事儿怎么那么多!就是没饿过,行军打仗见到这样的饭菜都美的上天,现在就一顿不顺心,瞧你们这顿作——都给我住嘴,吃饭!”
不得不说,柴老爷子平日寡言少语,可家里头把交椅的地位是杠杠的,一句话就把场面给震住了,柴二嫂嚅嚅的低下头也不敢再说三道四。
贵妃就见柴家人陆续上了桌,一个个那脸儿黑的比她也强不了多少。
对此,她也是心怀歉意的,奈何有心无力,她这手艺就到这儿。不过人生第一次下厨,做到这样也还可以了吧……
前世在后宫,虽说也以她亲手做的羹汤名义给老皇帝送去,可天知道她也就亲自去看了一眼,手指甲盖儿都没动一下。
如今沦落到个小乡村,她堂堂贵妃也要亲自洗手做羹汤,忙了一下午累成狗还要被嫌弃。果然十年河东十年河西,风水轮流转,古人诚不欺她!
她只觉得这风水转的太猛,把她给转过了劲儿,一下子差距弄的有点儿太大,让她一时间无力接受。
木墩儿眼瞅着这场大戏落幕,心里总有种不祥的预感。直到柴老太太把他带上桌亲自喂他吃饭,他才知道那股不祥之感来自何处——
特么,把自己给算漏了,这桌子惨不忍睹的菜他都忘了他也要吃的……
呕!
木墩儿几乎要吐出口了,又被柴老太太一筷子给捅了回去。
“……”虐待儿童啊!
木墩儿这时候吃饭噎死的心都有了,一想到以后不知要吃这种饭菜要多少回,还真不如一了百了的死了,到时候是重新投胎转世还是再晃悠到别的什么朝代,只要能吃到一口正经饭菜就行啊。
他也在山沟里待了十几年,难吃到这种惨绝人寰的程度,他也是开天劈地头一遭见识。
再一看桌上的人,碍于柴老爷子的威严没人再敢吱声,一个个神情肃穆像是在开追悼会似的,脸上写满了‘坑爹’,也都是忍的不要不要的,木墩儿心里瞬间就平衡了。
想死的心不只他一个有,大家正常人的品味还是一致的。
……
“老二,我怎么听到咱姑娘在哭?”柴二嫂轻轻踢了一脚坐旁边的自家男人。
贵妃就坐在柴二嫂的旁边,闻言眼皮不禁一抽。
柴二嫂是个护犊子的,把好不容易得来的柴芳青看得比自己个儿眼珠子还重,知道自家闺女让柴老太太给揍了,估摸着是不敢当面和柴老太太闹翻,毕竟柴老爷子和柴家男儿都在那儿杵着。
柴芳青是因为木墩儿挨的揍……
她怎么想,柴二嫂那种势必要找个人来解气的主儿也不会轻易放过她这个罪魁祸首的娘……
特么,人生真是好艰难啊,躲过一个坑总还有下一个坑在等着。
贵妃泪目。
010 战斗力
柴二嫂干了一天的地里活儿,饿的肚子早都咕咕叫了。一回到家就看到那一桌子喂猪,猪都不爱吃的饭菜,她的火气立马就冲破天际,燎的她心肝脾胃肾火辣辣的疼,顿时就成战斗状态,根本就没注意到桌子少缺了俩人。
等都坐定了,她才发现没有柴芳青的影子。
耳边隐隐约约像是有哭声,但春夏之际鸟叫蝉鸣狗吠,再加上柴家这些个男人吃起饭来大嘴吧唧的声音,她听得不是很真切。
“怎么海棠也不在,是不是——俩人又吵吵了?”柴二嫂咬着舌尖,生怕就把心里话给说出来——海棠个泼辣小姑子又仗着辈份欺负她家宝贝女儿。
婆婆嘴上说疼孙女,谁看不出来就拿她自己闺女当个宝儿?
表面上各种严厉要求,私底下她可知道婆婆给小姑子没少攒嫁妆,新衣裳也是一身一身的做,家里顶数她衣棠最多。谁要是敢冲小姑子撂个脸子说点不轻不重的话,她家婆婆那张老脸哐哐就往地上撂,一砸一个坑。
还说她护犊子。论到护犊子,谁还能护过婆婆?!
柴老太太慢条斯理地给生无可恋脸的木墩儿喂饭,连眼皮都没挑一下:
“芳青和海棠看孩子不尽责,让我给打了,长长她们的记性。”
木墩儿受伤的事柴家人都知道,可柴老太太趁着回家的功夫把俩小姑娘教育了一通,回地里干活的时候可是半点儿口风都没漏,该干啥干啥。
现在柴二嫂一听,心就跟让刀子剜了一下子似的。柴老太太爱动手,棍棒柴火想起来什么抡什么,不只家里的小辈挨过她的揍,就是自家男人这些年她也没少看他被婆婆揍。
天生手欠的主儿,奈何人家是婆婆,吃的饭比她吃的盐还多,打她家男人她也就不说什么了,更何况有时候真欠打,她能打她都想打他。
可芳青是个细皮嫩肉的小姑娘,怎么莫名其妙就挨了个揍——
“木墩儿一向不是海棠看着的吗,和芳青有什么关系?”柴二嫂一听就急了。
“她答应了海棠帮忙照看木墩儿,可一转头就把孩子给柴榕带,向海棠要了荷包又不尽心做好答应别人的事,一点儿责任心都没有,难道不该好好教育教育?”
“——那海棠干什么去了?”
柴二嫂这句话总算把柴老太太给惹毛,耷拉的大眼皮一挑,眼神犀利地瞪过去:
“许家二丫找海棠帮助弄成亲的事,具体怎么回事你就问你自己闺女吧,我也不怕她不说实话。海棠我也给打了,怎么,这回心里平衡了?”
语气明显不善,一桌子人谁都不想搅合进去女人的战争里,尤其是柴家战斗力最强的两个女人,一个个浸着脑袋瓜子几乎插饭碗里,只有吧唧嘴的声音齐聚一堂,声音响彻云宵——
特么,这家人家属鸭子的,震的他这小耳朵都疼,木墩儿一边艰难地下咽柴老太太不停歇往嘴里捅的饭菜一边想。
转念一想,立马就把注意挪便宜娘身上了,却见她不紧不慢地嚼着饼,一小口一小口小嘴紧紧抿着,半点儿风都不漏。那姿势那神态连他在现代接触也有不少上流社会了,都没有多少像她这么端庄优雅,让人看着她觉得如沐春风心旷神怡的。
一个乡野村妇能有这样的风度举止,骗鬼呢?
木墩儿又加深了一层怀疑,同时他表示严重怀疑便宜娘吃的饭和他们的不一样,怎么就吃的那么怡然自得,他都要吃吐了好么?难吃到了一定的境界了。
这边厢木墩儿小眼神可劲儿往贵妃身上瞄,努力找疑似老乡各种破绽,那边厢柴二嫂又炸了锅——
“这事儿可不能这么说,我不是说娘教训的不对,可不论芳青还是海棠那都是好孩子,那些可都不是应当应份的。”柴二嫂不畏强权,把筷子往碗桌上一放,眼刀子径直往贵妃脸上飞:
“她俩本来就还都是孩子,什么还都不懂就得照顾别人的孩子——娘,弟妹嫁进柴家也三四年了,您还真打算就这么一直惯着她?我也四十来岁了,活的时间也不短了,就没见过光管生不管养的娘。”
“把人家孩子支使的滴溜乱转,自己却跟没事儿人一样,知道的是咱家人心善,不知道的还当孩子不是她的呢。”
柴老太太一听肺都要气炸了,就柴二嫂那破嘴,没的都给她说成有的了。
先是老四媳妇有外心,现在又扯到孩子都不是她生的,她这意思是不把老四头顶上给说绿了不罢休啊?
“吃饱了就下去吧。”柴老太太冷声道,脸都拉到了脚面上。“一桌子人吃饭就听你的,满嘴胡说!下去,看看你闺女去。”
贵妃心有戚戚焉,她这人生地不熟的谁也不敢得罪,战斗力为零,有些话听了也只能当没听到。
有什么办法呢,老天爷特特挑了这么个身份这么个家庭……待空下来,她得往前倒饬倒饬,看看以前有没有做了缺阴德的事。不然,不至于老天爷就瞅她眼眶发青,专门坑她吧?
“赶紧下桌,就听你得得得,嘴怎么这么碎呢!”
柴二哥见柴老太太生气了,嗷地一嗓子,没把柴二嫂镇住,倒给贵妃吓的手一哆嗦,半张小饼吧唧就掉地上。
在十几双眼睛的注视下,贵妃默默地弯下身子捡起了饼,并且黏了一手的灰。
“我说错了吗?我嫁进你家二十多年,你看我像她这么作过?不下地,不带孩子,还把饭故意给烧成这样?这是给人吃的?”柴二嫂眼珠一翻,狠狠白了柴二哥一眼,人家一推饭碗起身就回后院了。
就这饭菜,她闺女没吃着都是有福气了!
柴二哥虽然骂了自家婆娘,不过是看柴老太太发了火,他不想家里闹的鸡飞狗跳,心里其实和柴二嫂一样,宝贝闺女跟眼珠子似的。就因为老四媳妇先是闺女挨了打,然后他家婆娘又挨了顿训,他也挺不痛快。
直到柴二嫂走远了,他才不轻不重地说了句:
“娘,江花虽然嘴不好,可说的也不是都不在理,难道就让海棠给看一辈子孩子?海棠还嫁不嫁人?”
贵妃默默地背后中箭,捧着块沾了灰的饼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好么,这夫妻俩今天是组团来坑她,是不想让她好过了……帽子扣的太大,一转眼就把她搁到了耽误海棠嫁人的高度上,她冤啊……六月飞雪啊……
011 作妖
“没人让海棠看一辈子孩子。”
老二媳妇作完,老二上,这夫妻俩轮番上阵赶情还打起了组合拳。
柴老太太越想气越不打一处来,明眼人谁看不出来老二名义上为了海棠出头,实际上就是心疼他家宝贝闺女吃了挂落?拿着老四媳妇开刀,心里指不定怎么埋怨她这个作娘的呢。
“从小多帮家里干些活儿也不白干,这到了婆家都是有用处的。哪家不喜欢勤快肯干的媳妇?海棠的婚事自我们做父母的操心,你呀,还是管好你自己的闺女吧。”
眼见柴老太太避重就轻,就是纵着老四媳妇不说,反而话里话外敲打他管教自家女儿,柴二哥心里就更不痛快了。
“这就不是勤不勤快的事儿!四弟妹在娘家时不也是十里八村的勤快人,家里家外的一把能手?到了咱家——”他抬起筷子敲了敲饭碗,两眼一翻翻,语带嘲讽。“做这饭也是人吃的?”
贵妃眼观鼻鼻观心,用行动无视这个碎嘴子男人。
女人家的事打翻天也是鸡毛蒜皮,他个大男人掺和个什么劲?不把她打趴下,显不出他男子汉的气概吗?
虎落平阳被犬欺……虎落平阳被犬欺啊……
这柴二哥不比柴大哥忠厚老实,一肚子花花肠子,最爱偷懒躲活儿的也是他。嘴还十分不好,最爱说东道西,滑油的很。平日里这夫妻俩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都是为些芝麻绿豆的小事,不过要是和旁人起了争执,这俩口子倒是团结总是一致对外的。
“不是人吃的你还吃?”柴老爷子把碗一推,啪地把筷子往桌上一撂,横眉厉目。
“真当自己是啥有钱人家,挑三拣四,我看以前还是饿的你轻!成天就你们两口子事儿多,横挑鼻子竖挑眼,不愿意呆都给我滚出去!”
柴老爷子一发威,整桌子人噤若寒蝉,一个个眼珠子瞪溜圆,都不敢大声吧唧嘴了,生怕一个不小心震到老爷子,把炮火引到自己个儿身上。
“我也没说什么啊……”柴二哥生就能屈能伸的性子,语气顿时就软乎下来,笑嘻嘻地解释:“我这不也是担心海棠嘛……我是他哥,那是说不担心就能不担心的吗……”
“你娘说了,不用你操那份闲心,吃你的饭吧。”
柴老爷子剜了他一眼,起身背着手回了里屋。
这就不得不说柴老爷子在家里如大山般不可动摇的权威了,人走了,人家余威仍在,气氛僵了好一会儿柴家人才陆续出了口大气,继续闷头吃饭。这时候这么难吃的猪食,也再没人敢挑刺了。
饭桌上没人说话,不多时就听后院传来撕心裂肺的嚎哭,柴二嫂的大嗓门透过哭声表达出来也是一样的,让人一听就能分辨得出。
“哎哟,娘的宝儿啊……这都紫了,这得多疼啊……以后可别那闲事了,好心没好报……爹娘没能耐啊……”
一声声哭喊,悲悲切切,凄凄惨惨,诸如此类含沙射影的话一句接一句。知道的这是让家里长辈管教了,不知道的还当受了多大的委屈,受了多重的创伤呢。
贵妃一听就头疼,她早知道柴二嫂不会善罢甘休,只怕这还不算完,指不定一会儿又唱出什么妖蛾子。
一想到以后过的都是这样的日子,她这心肝就从里往外地泛着疼。
逆来顺受——这不是她的性格啊,只是要怎么转变这种状况,还是需要时间来筹划的……
饭菜本就不合口,现在再加上柴二嫂整这一出伦理大戏似的,众人更是食难下咽,于是陆续就捧着半饱的肚子下了桌。
人家都是忙活了一天的劳动力,吃完饭就都回炕上躺着休息,不存在有人分担洗碗这事儿。
贵妃也清楚,以前海棠做饭也是这样的流程,不过人家是家务小能手,做菜洗碗收拾屋子全都不在话下,只可怜了她这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她,自打重生以来一直就沾着各种不如阳春的水……
想她堂堂姚贵妃居然有窝坐在小凳子上给人刷碗的一天!
……
“啪!”
碗又碎了。
贵妃扶额,看海棠干活时那手上飞快,简单的很,怎么到她手上那些个东西就像变成了活物似的,嗖嗖就自个儿往地上蹦?
难道连碗也欺负生手?
手才沾水不到一会儿就已经打了三个碗,这在宫里自然不算什么,象牙筷子、白玉的酒蛊她说摔就摔,摔多少都不心疼。可这穷乡僻壤的却不同,她没过过这种苦日子也知道,这些都是要银子买的。
至于要多少钱……鬼才知道……
贵妃撸胳膊挽袖子,头发丝都乱了,手才插进刷碗的破木盆里,就见一大一小两双脚支到了她眼皮子底下。那双黑色的麻布鞋沾满了地里的泥,松垮垮地劈着外八字,可不就是她那位手欠的婆婆吗?
果然,还不等她抬起头,就听柴老太太略显粗嘎的声音响起,语气十分的不悦:
“既然连碗都忘了怎么洗,以后你就天天洗,好好熟悉熟悉。大不了没了碗,咱一家子都捧着饭盆吃。”
贵妃乍乍着手,连忙起身,特么她就知道柴老二两口子个作妖的,连带着老太太更瞧不上她。
“娘,我是一时手滑,以后我会注意的。”
说完,她都对自己这奴颜婢膝的样儿给恶心的要吐了。真真儿的到什么地方说什么话,以前她跟老皇帝哄是哄,可到底还是端着的,哪里就这副小心翼翼的奴才样儿?
自己的伸缩性这样强大,她也是服了。
柴老太太可不知道贵妃心里时不我与的悲凉,对着这张被锅底灰蹭着黑乎乎的脸越看越是心烦。
后院老二媳妇又和老二打起来了,俩口子吵的这才叫一个欢实,也不知道是真打还是做给别人看。要不是她劝着,柴老爷子都要气的去后院揍人了。
闹的家无宁日,老四媳妇占大部分责任。
“阿美,你二嫂说话有时候或许难听,但有句话却对了,娘可不是好当的,光管生不管养。你生下木墩儿就没怎么带过,孩子跟你也生,时间长了也不是这么回事。难道你还想等孩子长大,让他记恨你?”
老太太说完,牵着木墩儿的手往前两步。
“以后你下地干活,你要是信得过,海棠还是照样帮你照看孩子,但你回了家到晚上睡觉的时候,怎么着孩子也该由你亲带。我是孩子祖母,可也不能照顾他一辈子不是?”
“这也是为了你好。”
012 压力山大
木墩儿任由柴老太太粗糙的大手牵着,满目怜悯地看着他这位疑似老乡便宜娘亲。
他该感谢老天爷,这要是让摇身一变成了——这位这个形象,凭空多了一大家子人不说,刁钻妯娌也还罢了,老公是个傻子,还莫名其妙多了个有奶就是娘的拖油瓶,他估计睁开眼就直接一头撞死在炕上,连地都不下了。
柴家二老估计是看他年纪小不懂事,在屋里说私房话吐槽他便宜娘的时候可是半点儿没避着他。
柴老爷子别看在外边沉默寡言,惜字如金的,躲自家屋里的时候那嘴才叫一个碎,和老伴儿讲究各个儿子媳妇,各种毒舌各种吐,强大的反差萌好悬没震碎他这身体里尚未成年,且还很脆弱的小心脏。
在饭桌上其实他就听出话音儿不对,好似便宜娘名声有点儿不好,他只不知道是真的她德行有亏,还是捕风捉影的传言。毕竟不论古代还是现代,不论城市还是乡村,这种不负责任诋毁别人声誉的人从来都有。
柴家二老还是相信便宜娘没做出什么对不起柴家的事的,但始终对她这阵子作妖是腻烦透了,认定她是心有不甘,开始了迟来的叛逆期。
柴老爷子表示指不定就是和作天作地的老二媳妇学的。
更气愤地直拍炕,她要是再这么作下去,她不是不爱下地不爱干活吗,就让她下地干活,回家做饭,晚上还带孩子……磨也把她的性子给磨过来。老二媳妇是胎带的尖酸刻薄,都这么些年性子已经成形了。但他认为老四媳妇本性踏实肯干,勤劳朴实,还是有挽救的必要的。
“……”这种诡异的被同情感是怎么回事?
贵妃有些懵逼,一恍神的功夫就见木墩儿眨着圆溜溜的大眼睛悄悄躲到了柴老太太身后,留在外面能看见的只剩一只被柴老太太牵着的小胳膊。
她知道,一旦祭出‘我是为了你好’这话的时候,实打实的就是让你按她的意思做。
可是天知道,前世她一进宫就得了老皇帝椒房独宠,虽然老皇帝皮松肉垮,男人的能力还是在的,但不晓得是老皇帝的问题,还是她自己身体的原因,从来就没怀上过,她是连孩子的一根毛都没摸过的——
现在冷不防地就扔给她一个孩子,这就好比晴天一个霹雳,卡嚓嚓劈她脑瓜正中间了好么。
柴老太太一看贵妃那反应,跟只呆头鹅似的,好像完全不觉得这是她的孩子就应该是她来照顾。分明是当甩手掌柜当惯了,还真把责任当成累赘了。
心里这么想着,说出的话语气就硬了几分:
“我知道是人都有脾气,你呢——人漂亮,又勤快,嫁给老四也的确有些委屈你,可那都是没办法的事。你嫁进来肯定是没如了你的愿,可事实如此,该认的命就得认。不要总想些花里胡哨的,踏踏实实过日子。以前老周家嫌你让我家老四救上来,又搂了又抱了,他家儿子脸面上不好看,才和你家退了亲,你觉得你现在都做了人家媳妇,孩子都三岁了,老周家还能看上你?”
“娘,我没有——”
贵妃一听这话音不对,这是把她水性扬花给坐实了啊,扯着脖子赶紧解释,可能是太过着急,一下子就被自己的口水给呛住了。
特么丢了大人!
贵妃脸红脖子粗,拼了老命也得把话说清楚,她可不想这家人一看见她,脑袋顶上就出现一顶疑似要绿的帽子分分钟挪她傻相公头上。
傻相公是傻,可是柴家人不傻,她要真是保不住自己的名声,以后的日子可有的苦让她享之不完用之不尽呢。
“我真没有别的心思,也不知道怎么着前阵子烧的稀里糊涂,醒过来就把以前的事都给忘了——娘,我是不是把脑子给烧坏了?”她声音急切的有些些的劈叉。
噗!
木墩儿好悬没笑喷出来,好在他一个小小的人儿躲在柴老太太粗壮的身体后面,没人看得见他笑拧了歪七拧八的小脸。
疑似老乡为了洗刷身上的污名也是拼了老命了,居然豁出去,宁可担着烧坏了脑子的名声也要保住清白。
穿越不易,且行且珍惜吧。
“……”柴老太太也无语了。
一个傻儿子还不够,她还想给她配个傻媳妇吗?
这是故意寒碜她?
“娘……我是想说,我真不是故意的。”贵妃一看柴老太太的脸色就知道不好,她那话指不定到柴老太太耳朵里听出了几个意思。“您说那些我是不记得了,但娘说的没错,不管当时是什么情况,我都嫁进柴家了,连孩子都有了,再有旁的心思那不是把自己把火坑里推吗?”
“我虽然笨手笨脚,但我会努力,不会再让爹娘操心。至于其他的事,那都是不存在的。”
贵妃黑乎乎脸很难看出她极力想表现的真诚,但声音弥补了她这一缺陷:“我用我的人格和性命发誓,娘,您就信我这一回,我对柴家绝对没有二心,我的忠心苍天可鉴呐。”
好么,苍天都被她推出来当挡箭牌。
柴老太太也迟疑了,老四媳妇以前就知道埋头干活,心里或许有不甘,对她兴许还有怨气,可人家该做的一样没少做,还都做的挺好,本性就不坏。
说不准真把老四媳妇的脑子给烧坏了。以前可没现在这么能说会道,小嘴巴巴的,把她都给说心动了。
“你的话娘听进去了,以后好好过日子吧,别总整些妖蛾子。”
柴老太太叹口气,突地压低了声音:“娘知道你心里有委屈,但老柴家不会亏待你,以后……爹娘自有安排。别总学你二嫂,过日子那么过还有什么意思?”
贵妃一见柴老太太态度缓和了些,知道是听进去了她的话,不禁长舒了一口气,好在婆婆大人彪悍是彪悍,还不是不讲理的,万幸,万幸啊!
“娘放心,我会好好过日子的。”
“好。”柴老太太点头,欣慰地看着她黑乎乎的小脸,她就姑且信了……
“好好照顾木墩儿,孩子多带带就和你亲了。”说完,就扯着几乎要笑抽了的木墩儿递到了贵妃手上。
娘俩对视,贵妃一头黑线。
明明只是个小孩子,好像一座大山压到了脑瓜顶怎么破?
013 斗志昂扬
此时正值傍晚时分,天边染着红霞,桂花村炊烟袅袅,空气中隐约飘荡着菜香,间或传来犬吠的声音。
隔壁东面柳二愣家俩小子胡闹,二愣媳妇满院子追着打,时不时传出来俩孩子亢奋的高八度的尖叫声。知道的是在挨揍,不知道的只当娘和孩子都疯到一块儿,在那玩儿呢。
贵妃默默无语两眼泪,只能亲眼看着柴老太太完成任务似的,大踏步地留给她一个伟岸的背影,转眼就消失在她眼前。
打个嘴巴给个甜枣,小话这顿给她敲打,可着劲地往名节上扯,好悬没把她心脏吓偷停了之后又画大饼给她充饥,示意以后在财产分割上会有一定程度的照顾——
这柴老太太手段玩儿的妙啊,只不过她这名节疑似有亏的儿媳妇虽然看出来了,长了张嘴却不能随便什么话都往外蹦。
虽然是个小乡村,社会的最底层,可是人和人之间的勾心斗角也还是一样。
规模形式和宫斗不在一个等级,但是闲言碎语的杀伤力依然不容小觑。人言可畏,尤其对于女人那简直是一把杀人的利刃。
真要在作风问题是让柴家人给拿捏住了,以后就别想再有好日子过了,大事小事都拎出来敲打她,不挤兑死她也憋屈死她,更何况还有个落井下石、掐半拉眼珠子看不上她的柴家二嫂,想想脑瓜仁都疼。
要怎么来个人生大逆转,摆脱目前的境遇,这是个大问题。
不过那么艰险的宫廷生活都挺过来了,这些市井小民的花花肠子怎么也比不过那些人的阴险狡诈,那可是分分钟一个陷井踩下去就永世不得翻身。她就不信,她堂堂一个经过千锤百炼的贵妃娘娘,还能在阴沟里翻了船!
贵妃斗志昂扬,气势满满地把眼睛一横——
一看到木盆里横七竖八还没洗完的碗,顿时跟泄了气的皮球,瘪的不要不要的。
特么,她还是先把手头上的活儿做好吧,否则以后她有没有翻身农奴把歌唱的一天还是未知数,可眼前几座大山横在面前,要是稍有差池,那些个含沙射影的话就又得敲打过来了。
贵妃认命地叹口气,重又窝回小凳子上闷头干活。
木墩儿就站在原地,亲眼看着他便宜娘又手舞足蹈的摔了两个碗,最后一个碗在她手上溜了几圈,她手忙脚乱的差点儿一头栽进盆里,最后才跪地上一把捧怀里才算保住了那个碗……
成龙的武打片也就这个效果吧,他嘴角抽搐地暗忖。
即便是老乡,这也是个阳春白雪级别,从来不曾吃过苦做过活儿的贵族,和他这种泥地里滚出来的不可同日而语啊。
“哟,你还在这儿呢……”
贵妃把洗好的碗放回屋里的柜橱,转身捧着簸箕来收碎碗片,这才看到眼巴巴瞅着她的木墩儿,顿时就尴尬起来。
她开始时分明是因为不知怎么和便宜儿子说话,一头插进无止境的工作中去,谁知洗了半天的碗还真把他给忘到了脑后边……
“娘马上就干完活了,你乖乖站着,一会儿我们就回屋里歇着。”
哟,他当然还在这儿,他一直就在这儿好么?
木墩儿无语,这位还真是一点儿当人家娘的自觉都没有,亏得他一直在旁边为她提心吊胆,生怕柴老爷子和老太太心疼碗,憋不住出来给她一顿损。
“好。”他乖觉地点头。
又特么哪里来的诡异感!
贵妃晃晃脑袋,怎么看木墩儿怎么觉得违和,是她这浑身掩饰不住的霸气侧漏震住了他吗?以前什么时候看到他都是活蹦乱跳,满院乱跳一时都停不下来,现在居然一站就乖乖站到了太阳都快下山,连动也没动一下。
让他爹摔一下子,还把他给摔懂事了?
……
等贵妃把活儿都干完了,天也黑了。
只不过天都黑了,村子里也没几家舍得点灯熬油的,太阳一落山,整个桂花村就是漆黑一片。
柴家也一样,天一黑一大家子就都跟着休息了,贵妃抱着木墩儿回去的时候,前院柴大哥屋里都传出来震天吼的呼噜声了。
柴家人多,原本只有前院住人,后来添人进口就有些住不下了,柴家二老就带着几个儿子又把后面收拾收拾盖起了东西四间房。柴家二老和柴大哥一家,带着未出门的小女儿柴海棠住前院;柴二哥一家和柴四郎柴榕一家住在后院。
柴二嫂战斗力实足,从柴二哥吃完饭回屋两口子就开吵,一直摸黑还在吵就没停过,贵妃走进后院,争吵声也越来越大。
柴二嫂七百年谷子八百年糠,多久的事都往外倒饬,当然其中少不了的就是她,十句有三四句都捎带着贵妃,足见其怨气之深了。
贵妃一心一意的想要息事宁人,悄悄回西屋就算了,奈何黑漆麻乌又没个月亮,深一脚浅一脚地摸黑走路,不是磕着膝盖就是踩到地上横着的棒子,最后总算快到地儿了一脑袋又撞到了挂在墙边的铝盆。
这一下可捅了马蜂窝,柴二嫂嗷地一声就冲着她骂开了,认准了贵妃是故意弄出声响来挑衅她。
她是疯了,才会和疯狗一般见识,见谁咬谁。
贵妃暗暗地呸了一声,也不管柴二嫂骂的花样翻新,抱头鼠蹿地回了西屋。把木墩儿放到炕边儿,她才总算长舒了一口气。
而跟着她长舒口气的还有木墩儿。
——卧槽!卧槽!卧槽!
他这便宜娘是几辈子没抱过孩子?路再长点儿,就把他给勒死了!
木墩儿扶炕来了几个大喘气,投胎须谨慎,穿越有风险,越上这么个不经事的娘,连抱个孩子都分分钟演变成一级谋杀。
“……要不,就这么睡了吧。”他听贵妃小声喃喃自语。
贵妃其实是想洗洗睡的,在小乡村她是不敢要求沐浴泡汤,简单烧点水洗洗还是可以的。前几天她都这么干,可是一则今天累了一天连手都不想抬,二则柴二嫂骂性正旺,以前就因为她烧水擦身子没少酸溜溜的说闲话,她只怕今天再烧水,就点燃了柴二嫂当场爆给她看,那这一晚上是彻底别想消停了。
“木墩儿——”
贵妃打定主意,抬眼看向木墩儿,就见他身后忽地冒出一个披头散发的脑袋,飘飘乎乎地在半空,俩眼珠子锃明瓦亮。
“啊!”
她嗷地一声尖叫,一屁股就吓坐到了地上。“鬼啊!救命!”
014 酸爽的一家
木墩儿就坐在炕上,贵妃正对面,她嗷的一声尖叫把他吓的激灵一个寒颤,下意识地也跟着‘啊’的嚎了一声,顺着炕哧溜就溜下去。小小的人儿脚下一个不稳就抢了个狗吃屎,万幸一脑袋砸贵妃腿上,只是伤处抽冷子疼了几下。
这时,他万分不情愿地承认,他刘大锤行的正坐得直,平生不做亏心事,就怕半夜鬼敲门……
如果说以前还是虚无缥缈的怕,现在他都穿越到鸟不拉屎鸡不下蛋的古代农村了,这么离奇的事都让他碰到,撞鬼这么普遍的事其实也不是不可能——
可是前面听着贵妃持续高频的尖叫声,身后脑瓜顶上怎么还回荡着男子粗犷的尖叫?
木墩儿还没回过神,只觉得身后一阵冷风向他呼啸而来,顿时他浑身的鸡皮疙瘩争先恐后地往外冒。然后就听扑通一声,一个巨大的物体砸在他旁边——
“啊——鬼,有鬼!”旁边的男声盖过了贵妃的声音。
木墩儿只觉得自己被拦腰抱起,那力道丝毫不亚于刚才贵妃抱他的手劲,那是足以勒死他的力道。而比之更其的是这双手臂的肉更紧实更坚硬。
……
贵妃眼睁睁看着披头散发的那么一个脑袋冲她扑头盖脸就冲过来,然后停在眼前,那头长发瞬间就淹没了便宜儿子,把他整个人都给遮住了。
“柴榕!”两人脸对着脸,贵妃咬牙切齿地叫道。
特么,人吓人吓死人不知道?
“你大晚上披头散发,扮什么鬼!”
柴榕瞪大了一双眼睛,想往后看又不敢看:“鬼……在哪儿?”他颤声问。
呸!
就这么大的鹌鹑胆儿还成天满山遍野地跑,大晚上说不回来就不回来,不知道猫山里哪个犄角旮旯过夜。那时候想什么呢,就不怕鬼了?
“鬼就是你!你……你怎么在屋里,还披散着头发?你想吓死人啊?”她这颗饱经风霜,见过多少大风大浪的心啊,好悬没让他给吓偷停了!
木墩儿难以理解这俩货还有时间话家常。
特么他都要死了好么?有没有有心人发现他还被勒着,就快呼吸不上来了?
握草,自力更生,自食其力吧。
木墩儿不指望这对二货还有心想起来屋子里被他便宜爹那头浓密又带有酸臭气息的长发给淹没的他了。
知道他上面的脑袋不是鬼,他也就没什么顾忌了,伸出小手,几乎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扯住便宜爹的一绺头发狠狠地一扯。
然后就听嗷的一声尖叫,腰上那条粗壮的手臂终于松开了桎梏,他扑通一声就掉到了地上,屁股根儿那股钻心的疼啊。
“卧槽!”
他忍不住骂出了声,还没等回过神来,柴二嫂高亢的声音就盖过了他:
“大半夜的不睡觉,鬼啊神啊,吓唬谁呢?!”说的好像一直吵吵就不让别人睡觉的不是她一样。
“顾洵美,你看不上我就直说,别净整些妖蛾子——”东屋的门吱嘎一声开了,声音越来越近,看样子像是找上门来干架,结果在半途柴二哥就追出来,扯着她就往回走。
两人拉拉扯扯骂骂咧咧,冷不防就让柴老太太喝那一嗓子给震了回去:
“老二家的,你俩消停消停,大晚上的你们不睡觉也让别人不睡觉?再吵出去吵!一天天的不得消停,你们要是住不下去,就分家出去单过!”
“娘,我们没那意思——不吵吵了,不吵吵了。”
柴二哥压低声音骂了柴二嫂一句,两口子又拉拉扯扯回了东屋,多余的话倒是再没有。
于是,整个柴家,整个桂花村都安静了。
贵妃倒是完全没将柴二嫂的序曲放在心上,纯粹拿她当臭****臭着。
她起身拍拍屁股上面的灰,后知后觉地又把木墩儿给抱到了炕上。
“我、我头痒,披下来——挠挠。”柴榕挤到靠墙的边儿上,低着头嚅嚅地道。
贵妃一怔,这才反应过来他是在回答刚才被柴二嫂打断前她的问话。
“那,以后晚上你在屋子里的时候,就出声知会一声。要不大晚上的真的挺吓人。”柴榕高高大大的一个男人缩成一团,清亮的声音里饱含着无限的委屈,贵妃看着他怪可怜,不自禁地放柔了声音给他解释。
最后还不忘补充一句:
“你就将就一晚,等明天——我给你洗洗头发?”
“哈?”柴榕惊呆了,连忙摆手,脑袋摇的跟个波浪鼓:“不用不用,我明天下河涮涮就行!”
涮涮——
拿自己当羊肉吗?木墩儿好悬笑抽了,他这傻爹啊,真是太逗了。只不过便宜娘要给便宜爹洗头发……莫不是看上那张漂亮脸蛋了吧?就她那干活的架式还给人洗头,不把他一脑袋头发当鸡毛都给秃噜了,算他命大。
贵妃其实说完也愣了,她哪里给人洗过头,从来都是旁人伺候她。
重生以来她是忍不住头发有一点味道自己洗过,可怎么都觉得没洗净……特么,一想起来她的头也开始痒了……
“嗯,那也行,你自己洗吧。”她得了个台阶,麻溜的就赶紧下去了。
她刚才一定是脑子让他给吓抽了,间歇性想做起好人好事。
不过从柴榕那受惊过度的反应看来,以前她是对他有多不好啊,怎么一句话的事就把他吓成那样?而且,每次除非她指名道姓的和他说话,他都不正眼看她,就算在一个空间,他也是选离她最远的距离。
顾洵美在女人里算是个儿高的了,可和柴榕那健美的身材一比只算得上小鸟依人,况且柴榕还一身武艺傍身,能把他吓成这样,估摸着也就冷暴力对待了……
贵妃叹口气,“都歇了吧。”忙了这一天,动脑子她都嫌累得慌。
她被子还没铺好,就听到噼里扑楞的一阵响动,人家柴榕已经铺好被褥都躺里了。
再回头一看,木墩儿离她八丈远,乖乖地窝柴榕被窝里,屁股对着她。
……把他脑袋都摔破了,晚上又来那么一出,给吓掉地上了,还是和他傻爹亲。贵妃表示,她只能用父子天性来解释。
这样也好,让她抱着个孩子一起睡,她也不知道还睡不睡得着。
然而,累成狗的贵妃头也没梳脸也没洗,倒炕上不一会儿就睡着,木墩儿却是反悔的分分钟想去屎。
他现在身子虽小可芯子也是个成年男人,和一个做他娘的陌生女人腻腻乎乎,那也是占人家便宜。
可是,闻着傻爹头上的味道那股酸爽,他宁可违背自己正人君子的良心挤便宜娘那边,起码不至于这么熏得慌吧?
最让人受不了的是,不知道是不是傻爹大春天的怕他冷,紧紧的把他抱在怀里,跟捧个价值连城的宝贝似的就是不松手——
呕!
洗头喂,爹啊。
015 暴露
贵妃一觉就睡到了天亮,别说噩梦了,连好点儿的美梦也是没有的。
前世被老皇帝宠着,锦衣玉食,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偏她总是极难入睡,每每要在榻上辗转反侧大半个时辰,当天的事总要在脑子里过上一遍。甚至有时候,就那么想一想,一夜就那么过去了。有时睡着了比不睡还要难受,梦里比现实更加光怪陆离,偶尔做梦醒了还能气一天。
她现在算知道了,以前那就是矫情病!
什么烦躁啊郁郁之情啊,特么干一天的活,就是明知道有哪个人要给她背后捅她一刀,暗里下绊子,她都没功夫寻思,脑袋刚挨着枕头就已经不醒人世了好么?
什么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把那些个宫妃全牵到田间地头让她们干农活,保证她们累成狗,再没那些个害人心思!
前些天,每到这个点柴大嫂就叫她起来了,一大家子女人就开始忙活着生火做饭。虽然她头顶着个失忆的光环,也没有人准备放过她。不会做饭,就跟着打打下手,洗菜淘米,扫扫院子,尽让她干些零七八碎的活。
她已经形成了习惯,到了这个时间准醒,不管她这腰酸背疼腿抽筋,连手指头都不愿意抬起来的欲|望。
天还黑着,她那两位从天而降的相公儿子还抱在一块儿呼呼大睡。
贵妃重生前几天都是和衣而睡,后来看她家傻相公躲她躲的三丈远,把她当洪水猛兽似的防着,她反而放下心来放开了,怎么舒服怎么睡,就穿着件里衣。
她才揪着衣裳,呆呆地在那儿醒神,柴大嫂已经站到了窗外,轻声叫了她两声:
“阿美?阿美,起来干活了。”
“——啊,”贵妃蓦地就精神了,“我马上就好,大嫂。”
这些天她练就了一身换衣裳的本领,三下五除二换好了,拢拢头发就赶紧下炕,推开门就融入了柴家女子军,又开始了忙碌的一天。
柴二嫂小脖子梗梗着,也不和她说话,闷头就是干活,反倒对了贵妃的心思。
几个女人猫着黑生火做饭,贵妃依然只是打打下手。等天色渐渐亮了,饭菜也都摆好上了桌,直到这时候柴老太太才嗷一嗓子,把男人们都给叫起来。
估计是昨晚上贵妃做的饭菜难吃,都吃了个半饱,一上桌风卷残云半桌子菜就见了底。
“阿美,你难道没忘了什么?”柴老太太紧紧蹙着眉,直勾勾地盯着吃得正香的顾洵美。
贵妃小口嚼着小萝卜菜,这是她重生后第一次吃到的菜,清爽可口把她就给迷住了。她茫茫然的抬起头,还没反应过来,就见柴老太太身后柴榕紧紧抱着穿戴整齐的木墩儿迈开大长腿飞一般的就蹿到了她旁边,坐下就敞开大嘴开吃,木墩儿一副蒙的状态,好像还没从悬空的状态中回过神。
……原来是把自家傻相公和便宜儿子给忘了。
贵妃默默地感到惭愧,她的确也是让昨晚那菜给伤到了,饿的很,只顾着自己闷头吃,哪还记得名义上她的相公和儿子?
柴老太太那嘴跟抽了筋似的,动了几动还是把要说的话全都给咽下了。
老二媳妇不是个好相与的,本就看老四媳妇哪哪都不顺眼,见天儿的敲打她。这时候如果她这个做婆婆的当着众人的面教训老四媳妇,那以后老二媳妇更要骑人脖子上拉屎,落井下石了。
老太太叹了口气,垂下眼皮只当没看到:
“木墩儿还小,你得喂他吃。”
“……是,娘。”
贵妃默默地蹭到了木墩儿旁边,学着柴老太太平时的样子,一小口一小口的往木墩儿嘴里投喂。
天知道木墩儿一闻到这股子和贵妃味道完全不同的菜香,肚子也饿的直打鸣,恨不得连筷子都嚼了。
奈何,他只是一个三岁来的孩纸,他要有三岁孩纸的样子……
他娘的悲催啊!
木墩儿强忍着气吞山河的食欲,慢条斯理的嚼起来。
在这对假母子的连环戏激烈上演中,柴家一大桌子人默默的吃完了饭,洗漱一番就扛起家把式下地干活了。
柴老太太把贵妃留了下来:“反正你——地里活也不用你了,你就在家带带木墩儿,和海棠一起把午饭和晚饭做了。”
顿一顿,老太太又道:“刚才你二嫂在,我没说你,你现在是当娘的人了,不能不管不顾只想着自己。你还有孩子,还有相公,以后是你们一起过日子……你可,长点儿心吧。”
老太太现在算看出来了,甭管她怎么说,人家态度才叫一个良好,认错才叫一个积极,至于改不改,全在人家心里。
她说把脑子烧坏了,柴老太大看反倒是把脑子给烧好了烧油滑了,嘴还给烧甜了。
所以,也不管她是个什么反应,老太太说完摸摸木墩儿的小脑袋就背着手走了。
贵妃再一看桌子上犹如狂风过境,连点菜渣渣都没剩,只好沾沾菜汤把娘俩喂的七分饱。
柴海棠昨天挨了顿揍,坐不下去,连早饭都是站着吃的;柴芳青人家根本连地都没下,她娘给拨了大半盘子菜给端回屋里吃的。
一大桌子的盘子碗又都是贵妃一个人的事儿,这回熟能生巧只摔裂了一个碗边,没有太大的伤亡。
一上午她脚就没沾地,洗完碗就和柴海棠忙活做午饭。柴海棠有了昨天的经验教训,技术性的工作一点儿没容贵妃插手,仍叫她打下手洗菜刷碗倒水水。
直到日正当中,柴海棠送午饭到田里,贵妃才有了喘息的机会。
这时,胳膊也不是她的胳膊,腿也不是她的腿了,现在恨不得有人把她卸了,她都没甚感觉了……
这悲催的人生啊,贵妃欲哭无泪。
这辈子不能这么活,要一直是这样,她还不如死了痛快!
……
“木墩儿,过来!”
柴榕一吃完饭人影就不见了,估计一晚上他的愧疚感也消化的差不多了,没了他亦步亦趋的跟着,木墩儿便亦步亦趋地跟着便宜娘,她干活他就在边儿上看着。
这时一听便宜娘语气不大好,为免做了炮灰,在柴家受的一大肚子气全撒他身上,他立马殷勤地上前。
还没等扬起一个萌萌的笑脸,就见贵妃柳叶弯眉轻轻一挑,手举着镰刀就横在了他细嫩的小脖子上:
“敢问尊驾,贵姓大名啊?”
卧槽!
暴露了?
木墩儿只觉得一股子阴风凛凛从脚底板嗖地往上打着旋儿地刮到了脑瓜顶。
016 掀老底
木墩儿懵逼了,这事儿他连想都没想过。他还在这儿千方百计地琢磨怎么揪出便宜娘的小辫子,验证一下他们是不是来自同一片蓝天在同一面红旗下成长的革命同志呢,结果他还没做进一步试探,自己就先暴露了。
他的智商有这么大的缺陷吗?
尤其是以被镰刀架脖子上这么残暴的方式对待——
习惯了决策者形象,统领公司上下百号人的总裁大人受到了一万点的伤害。
“娘……你这是干什么……”木墩儿表示他并没有彻底屈服。
贵妃一挑眉,嘴角嘲讽地轻挑——
木墩儿则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看来,那妥妥的是传说中狂狷、霸气、邪魅的一笑,特么他的小心脏啊自从成年以后就没这么紧张这么抽抽过。他能说么上亿的订单摆在面前,他也能面不必色心微跳么。
他也不知道是因为让人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掀了老底儿更让人紧张,还是被一把锋利的反着光的镰刀架脖子上更令他心惊胆寒。
他几乎要吓尿了好吗?
“别,我可当不起。”贵妃笑眯眯地从上往下打量木墩儿,那X光似的眼神看到哪里就让他哪里有种刮骨疗伤火辣疼的感觉,像是被看一眼,他七岁偷家两块钱,八岁扒人家苞米地,十五岁骗小伙伴一百块钱当路费跑出山沟沟的事就全被她看穿了——
当然,后来那一百块在他赚钱之后,加倍的给人家邮回家乡还上了,这是后话,他在心里补充。
“尊驾就别装了吧?”贵妃不着痕迹地将镰刀挪远了一点,她也怕自己手生,一个手滑不小心就把刀下细嫩的小脖子给豁个大口子。
到那时可没人管木墩儿是不是让人给换了芯子,她就成了个背夫杀子的疯婆子,不把她架火上烤成乳猪也得浸猪笼淹死。
“咱们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我这都看出来了,尊驾还扮上瘾不肯卸了妆,是不是有点儿没意思了?”
木墩儿经过短暂的心理斗争,认命地叹口气:“亲,你能告诉我,你是怎么看出来的吗?”
“呸!”贵妃柳眉倒竖,狠狠啐了木墩儿一口:“原来是个臭流|氓!不要脸,你管谁叫——‘亲’呢?在我刀下还占人便宜,逞口舌之能,真真是色胆包天!”
他要不是有她儿子的身份强势护体,她说什么都要把他给切了。
贵妃怒目而视,镰刀随着她的手她的心就往前顶到了木墩儿咽喉处,这下可把他给吓毛了,这辈子第一次感到头发根儿都竖了起来,尿还悬没直接呲出来:
“女、女女侠饶命啊,你听我解释啊!”
事关生死,这时候木墩儿也顾不上所谓的男子汉气慨,叱咤商场十几年的气场风度,立马扯着脖子求饶,吓的小脸都煞白,生怕这位肩不能找手不能提的便宜娘一时激动,手微微的一滑就把他给割喉。
昨天他也就是随便抱怨几句,要是真再弄死他一回,他也是挺不甘心。
“在我家乡,‘亲’就是——嗨,朋友——这意思,大家都这么说,绝对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你别误会啊,我没占你便宜的想法!”
木墩儿能屈能伸,只不过那狗腿的表情出现在一个稚嫩孩童的脸上怎么看怎么让人觉得有种深深的违和。
贵妃也是醉了,这一家子主要劳动力是个傻子,她换了芯子早就不是当初的原主,这就够悲催的了,谁还料想得到最后连个三岁的小孩子也不是原来那位,换了个不知道是个什么货色,但妥妥油嘴滑舌,毫无节操的臭男人。
老天爷辛苦了,凑齐这么一家子也是劳心劳力。
“你相信我呗。”木墩儿心累,他的清白苍天可鉴,偏偏手握镰刀的便宜娘水可鉴。“您瞧,我都这样了,缩成个三岁小孩儿了,还逞什么能贫什么嘴呢,不是?”
贵妃冷哼,“到底是蛮夷之邦,未教化之地,信口开河!”
木墩儿嘴角抽搐,凡事不能以偏盖全,只是他个别人比较没文化,不能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啊。
只不过人在刀锋下不得不低头,她说什么就什么吧。
但是,这出口成章,四个字四个字的往外甩是怎么回事?
蓦地,他福至心灵——这便宜娘的确不是原主儿,可瞧那通身的气派,上位者的那种睥睨万物的语气小眼神,特么的不会是古代贵族穿来的吧?或者,准确地说是在他的现代人立场上的古代人。至于是不是现在这个朝代往前倒饬的古代,那就不得而知了。
“未请教,您从哪里来啊?”他脱口而出。
“是我在问你,不是你在问我。”贵妃怎么会被他这么浅薄的转移视线给混淆了,微微一抬下巴。也不否认她本就不是原主的事实。
“好的,我说,咱俩都换了芯子,本就是一路人,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木墩儿一口应承下来,虽说彼此身份未定,但在这个小乡村都是格格不入的外来人,心里有种莫名的惺惺相惜。
“您看,是不是把刀先放下,我们进行一场深入的、坦诚的经验交流?”
贵妃知道这个假儿子说的有道理,人家也没半点儿反抗的意思——事实上那小身板就算想反抗也是无能,态度才叫一个柔软,就差趴地上叫奶奶了,可她一看他惯常油腔滑调的架式就膈应。
“你给我放老实点儿——”
贵妃话还没说完,就听远远传来一声尖叫,男子高亢的声音响彻云宵:
“招娣,你在干什么?拿着镰刀是想干什么?!”
贵妃和木墩儿都惊呆了,顾不上耳朵震的嗡嗡响,对视一眼然后齐刷刷地望过去。
就只见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满面惊愕地捧着脸,一袭洗掉了色已然发白的青色长衫,下摆打了两个硕大的麻布补丁。鞋上黏着泥土,已然看不出原本是什么颜色。
他头上系着纶巾,灰白的头发梳的齐整,细眉长目,几绺山羊胡被修长的手指遮了个七七八八。
“你拿刀架木墩儿脖子上干什么?你真疯啦?!”
招娣?
木墩儿看看突然从天而降般的救星,又扭头看看便宜娘——
噗!
一口唾沫星子不由自主地就笑喷了贵妃一脸。
017 人生处处都是坑
男子是顾洵美的亲爹,桂花村出了名的酸书生,倒插门进的顾家,姓吴名青云。
一辈子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就因为长了一双白净俊俏的脸蛋,把顾家二十岁未嫁的顾阿丑给迷的七荤八素,为他当了一辈牛做了一辈子马。要说顾氏阿丑,上山能打猎,下地能种地,居家必备的多功能复合型人才,唯一的缺点就是丑……
要不,不能连她亲爹也给起名叫阿丑了。
顾阿丑一连生了三个女娃娃,最后终于拼了老命生下了儿子顾耀祖,当晚就血崩死了。
顾阿丑活着,吴青云靠到县里卖卖字画,给人代笔写信赚点儿小钱,地里活一辈子都不会干;顾阿丑一死,重担就落到了几个要成年、未成年的女儿身上,他依然卖字画,写信,家里一辈子就没宽裕过,终年游走在不至于饿死的边缘。
贵妃重生后没有继承原主的记忆,什么人都不认识,什么风俗人情都没个基本掌握,只好一翻两瞪眼,把以前从话本子里看到离魂失忆的故事现编现挪搁到了自己个儿身上,谎称发烧烧了一宿,把什么都给烧没了,事不记得人也不认得了。
那时候柴家拿不定准主意,还不像现在这么坚定的怀疑她,就把顾家人都给拉到了她面前,一个个地让她认。
一是想刺激刺激眼球,没准看见亲爹就见证奇迹什么都想起来了;二是在她看来,也是给顾家一个交待,别出了这么大的事没知会人家,以后叫顾家挑出理来。
贵妃那时候才见识到什么叫画风突变,明明她的名字是顾洵美,一听就是个读过书肚子里有点儿墨水的人起的,结果这位亲爹看上去的确是书生的打扮,可一开口就‘招娣’‘招娣’的叫,她也是彻底醉了。
后来她才知道还有两个妹妹顾琼玖和顾静姝的小名分别是领娣、来娣,分明是想要儿子想疯了魔。
于是,她多少平衡了。
贵妃默默地擦干被喷了一脸的口水,她不怪他,当初她听到这个名字,口水比他喷的还多。唯一可惜的是,当时没人接着。
“招娣!”吴青云三步并作两步就冲到了跟前,贵妃机警,还没等他过来就把镰刀往边儿上一撇:
“爹,你不要大惊小怪,我这是在教木墩儿认锄具呢。”弟弟都给招来了,就不要一直‘招娣’的叫吧,她耳朵疼。
贵妃面不改色心不跳,施施然起身迎接这位惯会大惊小怪的便宜爹。当初得知她什么都不记得了,在她炕边儿哭的鼻涕一把眼泪一把才叫一个惨,不知道的只当她是死透了呢。
木墩儿忍不住暗挑大拇指,说起谎话来脸不红不白的,然后还能倒打一耙说别人大惊小怪——
这是个人才啊!
贵妃收到木墩儿惊艳的眼神儿,暗啐了一句少见多怪。这也值得眼珠子瞪溜圆,瞧他那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在后宫,伴君如伴虎,哪怕是被老皇帝捧手心上,那也得防着哪天人家捧累了,一个巴掌翻下来陷入万劫不复之地。更何况还有一群虎视眈眈的宫妃,睁眼说瞎话就是生存的基本功,指鹿为马那是常态,都融入她骨髓了好么?
也就是她,本性纯良,换个心思歹毒的还不把后宫作翻了天?
有时候想想她都佩服自己,真真的出淤泥而不染,美美的一朵盛世大白莲啊,偏偏那些个宫妃不知足,都当她是狐媚子。特么,她要是狐媚子,分分钟弄死她们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爹怎么突然来了,可是有事?”她不着痕迹的转移话题。
吴青云瞅瞅木墩儿因憋笑而显得红扑扑的小脸,哪里有半点儿惊吓的影子,是以立马就将刚才眼见为实的一幕给合理化解释了。
“咱木墩儿将来是要考秀才的,可不能一辈子窝桂花村种地,教他认什么锄具?你眼光放长远些。”
“我今儿早听说木墩儿让四郎给摔的头破血流的,我这不着急嘛,可不能再把脑子给摔坏了——包上了哈,看上去挺好,不像他们说的那么夸张。”他顿了顿,蓦地压低了声音:“招娣,你和爹撂个实底,你到底是不是真的失忆了?还是,你有难言之隐,装的?”
难言之隐一洗了之吗,木墩儿暗笑。
没等贵妃那口气叹完,吴青云又继续说,根本没给她开口的机会:
“你可别犯傻,周显荣那混小子忘恩负义,爹教他念书识字怎么也有个师生之情,因为他娘一句话就把亲给退了,事后连句话都没有,罔顾咱家一家人都对他孤儿寡母那般照顾,一家子白眼狼!”
“你别看他现在在县衙里混了个书吏,看上去人模狗样,他人品不行,你可不能因为他而有了旁的心思!”
他越说语气越重,越说越痛心疾首:“女子讲究的是从一而终,出嫁从夫。女婿这人是有缺陷,但木已成舟,你俩连孩子都有了,就好好过日子。可不能在人家这艘船上想别人,这种事咱们老顾家人可干不出来!”
得,又一个往名节的深渊里扯她后腿的,而这个人还是原主儿的亲爹。
贵妃只觉得脑瓜仁一抽一抽的疼,她有权利怀疑他完全是读书读傻了,有别人这么说的,还有自己亲爹这么说的?
而且还跑到她婆家这里说,难道不知道隔墙有耳?
尽管他是刻意压低了声音,可是平时他那高亢的嗓门就算压下来,也就是正常人普通聊天的水准!
这次毫无意义的说话唯一有价值的信息就是,她知道了所有人口令她不思茶饭、作天作地的渣男叫周显荣,人家目前混的还不错——虽然在她眼前那就是个比芝麻还要小的官儿,那职位在前世她连听都没听过的。
“爹,我是真的什么都忘了,不是装的。”贵妃叹气,她见着这便宜爹就忍不住叹气,主要是脑回路各种神奇,自己往里套故事,钻进去就不爱出来,情绪来的还特别快。
这爹除了脸蛋好点儿,其他怎么感觉什么都差了那么一些些?
“你说那什么人我真不记得了,你就别胡思乱想——也别到处和人说——”
“你当你爹是傻子?事关女人的名节,我会随便和人说,败坏自己闺女的名节?”吴青云顿时怒了,鼻孔瞬间放大,山羊胡让他那口气都给吹飘了:
“你是不是傻?!”
其实他还可以更大声一些,这样在空旷的乡村可以传的更远些……
木墩儿突然就无比同情起刚才还拿镰刀架在自己脖子上那位威风凛凛的娘亲,人生处处都是坑,连名义上的亲爹也过来凑把手。
018 坑爹
他不傻,傻的真的是她好么?
贵妃扶额,她就不该多和这位亲爹废话,她早该知道他脑子有坑。
“爹,我一定会按照你的嘱咐去办,不会给顾家丢脸,也不会给爹你丢脸。”所以……“你的声音可以稍稍轻一点儿,柴家还有人呢,听到了多不好啊。知道的是你在教育女儿,不知道的还当我这颗红杏都出了墙呢。”
吴青云一愣,好像才反应过来这不是自己家,而是他女儿的婆家。
顿时老脸一红,声音倒是低了下来:“这会儿不该都下地去了吗,怎么还有人?”
贵妃默,难道她不是人?
她可以待在家里,为什么人家柴家人就不能也有人留在家里的?
明明是他自己莽撞,不计后果地乱嚷嚷,反过来倒打一耙居然舔着脸问这种没营养的问题,真真个书呆子。就只惜书也没读明白,傍身的生活技能没学会,连世事人情也稀里糊涂。
只是她虽然这样想,还是不能一个白眼甩过去,只好耐心地给他解释:
“海棠、芳青和我留下来做饭,现在海棠下地去送饭了,芳青回屋歇着了。”
她隐下昨天俩小姑娘挨揍的事,倒不只是为了小姑娘们的脸面,乡村里这么教育孩子的比比皆是,说出去也不是什么丢脸的事。她更多的是怕亲爹知道后,她要解释的还要更多。
和他说话多说多错,还不如不说。
“昨天才刚挨完揍,今天就忙里忙外的干活了,你看看人家柴家这家教,好啊!”吴青云低声赞叹。
“招娣啊,你可记得,不管怎么的人家都是柴家人,柴家人能打能骂,你可不能因为木墩儿伤着了,就迁怒于人家,真要这样吃亏的是你。听爹的,啊!”
好吧,她低估了村子闲言碎语的传播效率。
各种信息、闲话的速度比宫里可快多了,那简直一股风一样就吹遍了桂花村上上下下。不过是昨天晌午的事,他爹一个惯不会和人打交道,小道消息极为滞后的这么一个人都听说了,可想而知桂花村现在肯定就没有人不知道的了。
至于她的名节……她简直不敢想……
当然,这方面贵妃却是多虑了。柴家人上有柴老太太压着,全家都对她有意见,也不敢胡乱传播这种给自家扣绿帽子的事,尤其柴二嫂被严重警告了不下三次,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在老虎嘴里拨牙,真把柴老爷子惹急了,把他们撵出柴家都是轻的,再落个伤残却是划不来。
至于吴青云,那纯粹就是他自己的猜测。自从顾洵美嫁进柴家,他就成天提心吊胆见一次提点一次,纯粹例行性谈话,根本就不是从哪里听来的。
只不过贵妃不知道,心里各种忐忑,反倒坚定了她自强不息,改变现有状况的决心。
重生之后,哪怕莫名其妙多了个傻相公,附带了个拖油瓶儿子,婆家人多口杂个个都不是善茬,她也没动了和离,自己个儿孤身闯个陌生王朝,混个风生水起的念头。
毕竟她死了一回,阴差阳错借了旁人的身子过活,说是再世为人不为过。既偷了别人的人生,别人的亲人,她怎么也不能心安理得的抛下这些既琐碎又烦人的一切人事物,包括这傻相公和……已经不是她儿子的儿子,她的良心不允许她这么做。
当然,她也不能完全问心无愧的说和整个社会风俗不相干,她就是把责任与道义摆中间的这么一个大气的女子。
不论她原本所处的朝代,还是现今的大齐国,都不是女子能够随心所欲活着的地方。
即便是好聚好散和离了,她一个人山高水远瞎扑腾,不说能溅起多大的水花,就是周围人闲言碎语喷出来的吐沫星子也能淹死她。更不要说就原主的相貌,见色起意凑上来的色胚中山狼。
只不过她是这样想,坦然接受原主的一切好与不好,却不能排除柴家人不嫌弃她四肢不勤五谷不分,做啥啥不行吃啥啥没够。
毕竟人家当初娶进门的是个勤劳朴实,家里家外一把罩的干活小能手,真要有一天接受不了性格突变、干活能力也突变的她来,她就算走也得走的有底气,不能被人家扫地出门一点儿后手都没有不是?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她要改变状况唯一的办法就是培养与发掘自己的赚钱能力,有了钱做后盾,她的腰板也就直起来了。万一有了变故,她也各种应对自如。
贵妃不禁摇头轻叹,想她前世要什么没有,打赏下人顺手从指角缝里流出去的都够买下整个桂花村了,居然就沦落到今天要为黄金粪土费心劳神!
这就是浪费的报应啊!
报应!
“……你也别叹气,总有一天会好的,你要对未来充满希望,万一——啊,我说万一女婿哪天脑袋又撞上,突然就撞好了呢?”贵妃神游那么一小会儿,吴亲爹已经从精神批判到对比亡妻的贤良淑德兜了一大圈,最后转回到了柴榕身上,摆出无比真诚脸安慰自家女儿。
“你想,咱家女婿那身高那脸蛋,真要是脑子再灵光了,那可不得了啊。以前他十来岁人高马大,那可是方圆百里的神射手,那时候十里八村家里有女娃子的就开始惦念上,登上门问亲的连柴家大门都快挤破了,此一时彼一时啊,此一时彼一时。”
他忽生感叹,那时候他家破落的,柴家还真不一定能看得上。
“你要往前看——”
贵妃耳朵里自动把‘前’,听成了钱,眼睛顿时熠熠生辉,好不耀眼。
“哎,对喽,往前看,你人生就大圆满了。”吴青云只当闺女听劝了,乐的山羊胡直颤颤。要说他信不信傻女婿会突然变好……特么要好早好了,成天满山遍野跑要摔也摔摔了!
可他能怎么办?
眼睁眼看着自家闺女迷了心窍,和柴家离心离德?
他也只能往和了劝,只希望她家闺女别在这事儿上犯糊涂,这一辈子怎么过不是过呢?当年他天天对着亡妻那张丑脸,开始也是各种不适应,后来不也习惯了?她死了,他还跟剜心似的疼呢。
要说他,为了闺女儿子也是操碎了他这颗心,自从阿丑一死,他是又当爹又当娘,各种苦。
顿时万般滋味在心头。
……
木墩儿的小胖手深沉地抚着下颌,说是来看他伤的怎么样,到这儿来就扫了他一眼,半车的话都是在劝便宜娘好好和傻爹过日子。他怎么看怎么就感觉像是一种现代传销,带着股子自以为是的催眠味儿。以前他被老乡骗到过传销窝点,这套套路他很熟啊!
019 手段
木墩儿当年才从村里出来没多久,又黑又瘦,大腿比柴火棍粗不了多少,靠武力他一辈子也只能窝在传|销点。然而,老天靠不死瞎家雀,给他关了一扇窗的同时也给他留了个小后门。他打架不成,可嘴能说啊。
仅仅靠着他那三寸不烂之舌,居然成功策反了两个二十郎当岁的大小伙子,一同尿遁跑了。
再然后,这俩人跟着他一路拼杀,穷的时候睡过大桥底下,后来成功了也一直是他的左右手,直到他死还死心塌地的跟他走南闯北拼事业。
说起那段历史,他都佩服自己。
他好奇地看着便宜娘,人家默默地吃了个哑巴亏,不管吴青云说什么,人家都笑眯眯,一脸真诚地望着他,望得他身心好生愉悦,只觉得自家闺女还是懂事,到底把他的话给听进去了,是个贤良淑德的好女子,摊上柴家的傻四郎也没有破罐破摔生了异心,他的担心全都是杞人忧天。招娣是真的生病,就根本不是埋怨柴家来装病作妖!
“我知道的爹。”
“是的,爹说的有道理,我晓得了。”
“我一定谨记爹的话。”
……
吴青云从劝慰告诫,一路就奔着美好的未来展望了,说的口沫横飞。
好在这位亲爹书读多了,男女大防哪怕是亲生父女也还是严格遵守,保持在一尺左右的距离,他体质柔弱,力气不大够,这才没有喷贵妃一脸唾沫星子。
说到木墩儿以后前途无量,万一中了个状元,贵妃便是妥妥的诰命夫人的时候,贵妃站着半天,腰已经累的有些疼,她果断地决定此次谈话到此为止,宾主尽欢的时候,便见柴海棠担子上挑着柴家人吃完的各种盘子碗回来了。
柴海棠要说泼辣是有几分的,可是随他爹最敬重的也是识文断字的读书人,哪怕对方看起来就和他们格格不入,彼此的话大多有听没有懂。
她一见亲家公公来了,脸上顿时笑开了一朵花,放下担子就连忙过来问好。
柴海棠待人极热情,让人扑面而来一股暖风,暖心暖身,吴青云人虽有些呆,这明显的善意还是看得真真的,立马就抛开了自家闺女和外孙,一老一小俩人就攀谈上了。
“……”还是个话唠,木墩儿忍不住诧舌。
便宜娘身边形势险峻啊,各种不靠谱的婆家娘家。好在他还是个孩子,不用面对外界的风风雨雨。
他长舒了口气,偷偷抬眼瞄瞄贵妃,只见她美目低垂,看着他嘴角似笑非笑地勾起。
哎哟他的小心脏,木墩儿禁不住直呲牙。
这位主儿心机深沉,手指头扒拉来扒拉去柴家和顾家的人也没有脑瓜子能胜过这位的。他看得清楚,完全不是一个重量级的选手。
她现在的受制于人,完全是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还没施展开手脚。真要给她一定的时间,让她敞开了耍,那前途可是不可限量。心好点儿柴家也就好,这样的人心眼儿要是一歪歪,坏起来也是没边儿,整个桂花村都指不定不够她扑腾的。
要说他,从小到大也说了不少谎骗了不少人,当然都还不至于缺德带损八辈子祖坟冒烟的挣黑心钱,可是在社会上打拼,尤其商场如战场半点儿交不得心,高手也算交手无数了,可是居然不到一天的时间里,这便宜娘就把他看透透的。
不只聪明有心机,手段也够决绝的,咬定青山不放松,连试探的意思都没有,他看着她各种方式的洗碗无聊到眼皮都快睁不开了,人家一回身明晃晃的镰刀就架他脖子上了,没有半点提前出个预告片儿的意思……
除了不厚道,他也只能说当机立断,他敬她是条汉子!
贵妃冲他笑笑,抬手轻轻在他小脑袋瓜上拍了三下。
木墩儿觉得他就是西游记里被师父拍了后脑勺的孙悟空,顿时就体会了她的意思,分明是告诉他这事儿不算完……
吴青云始终秉持着男女大防,没跟柴海棠过多地说话,就只是自贬了自家闺女一通,末了请人家多多照顾,然后就火烧屁股地走了。
“亲家公公这是担心……木墩儿过来看看啊?”柴海棠其实有些拿不准。
这个时间赶巧的很,正是木墩儿脑袋受伤的时候,可和她聊这一会儿的功夫半点儿没提到木墩儿,全在说让她多担保四嫂,她现在脑子真的烧坏了,不大好使。
……四哥这一家子脑子或多或少都出了问题,也不知道是不是柴家祖坟出了什么问题,好生玄妙啊。
贵妃笑笑:“别提了,我爹进来就把我好顿教育,说我生下来就没怎么管,有人帮我带纯粹是我们顾家祖上积德,摊上了个好婆家,旁的人家即使婆婆小姑帮着带,也绝没有亲娘撒了手全然放开的,让我知道感恩,可不能有什么想法——”
“海棠,你知道我哪有那么多想法,感谢你还来不及呢,我爹也是关心则乱,怕我是个拎不清的不识好歹。”
柴海棠抿嘴一笑,“亲家公公还说四嫂脑子烧的不清不楚,我看旁的不说,这嘴可给烧开了,张嘴尽说好话,跟不要钱似的可劲儿往外倒。”
“那我这是——烧实在了?”贵妃亲热地勾上柴海棠的手,她一直以来就知道适当的肌肤相近是一种心理上贴近的暗示。“我家小姑子就是人美心好。将来啊,哪家娶了海棠可是有福了。”
要说柴海棠这小姑娘她是真喜欢,不矫情也不娇气,还总是为别人着想。
做完了饭人家二话没说挑起吃食就给送地里了,昨天才刚挨了顿胖揍,她就算撂挑子不干旁人也挑不出理来,这些活儿全都得落到贵妃身上,柴芳青那活祖宗压根指望不上。
可是柴海棠不声不响,连句卖乖讨好的话也没有就把活儿都给干了,这让贵妃如何不发内心地喜爱?
柴海棠一向和自家四嫂不大亲近,现在也架不住贵妃一顿好话给拱的,虽然屁股挨了揍,可是心里甜滋滋的,比吃了老槐树的蜜还舒坦。
姑嫂二人有说有笑地手拉手心连心,没歇一会儿又开始忙活晚上那顿饭。
柴老太太的意思是让柴海棠多带带贵妃,放手去让贵妃做,她就在一边儿监督为主,实在看不下眼再伸手,以保证柴家人的饮食安全。调|教儿媳妇是重要,可也没重要到要拿全家人的性命作陪。
可柴海棠看自家四嫂那笨手笨脚的样子,炒个菜勺子掉八回恨不得把自己的手都插里去翻弄,忍不住心软就自己上了手,贵妃却退居二线打了下手。
等柴海棠反应过来的时候,一桌子菜都已经摆上了桌。
020 略施小计
柴家众人眼瞅着贵妃忙前忙后,只当是她做的,顿时心里都蒙上了一层浓浓的阴影,只碍于肚子饿的不行,不吃就得挨一晚上的饿,纯粹是硬着头皮往嘴里捅饭,却不成想味道却是极好的。
这一前一后的对比,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经历过深痛才能更知道幸福的,柴家人从来没有过如此感恩上天的时刻。
风卷残云。
柴老太太哪里还用吃,一打眼一闻味儿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皱着眉,看了看美滋滋还小口小口吃饭的顾洵美,以及站在自己手边儿不怎么敢伸筷,明显意识到自己错了的柴海棠,到底还是把到嘴边儿的话给咽了回去。
柴海棠愿意帮一把就帮一把吧,原本姑嫂俩就不怎么亲近,若是因为这一小小的善意俩人处好了,不论是将来要嫁出去的闺女,还是有个傻相公的四儿媳妇,以后有个互帮互助也是好的。
至于二儿媳妇,她连想都不用想,让她占便宜一个顶俩。
“别光吃饭,也多吃点儿菜吧。”柴老太太沉声道。“今天辛苦你们姑嫂俩了。
柴海棠只以为这回不至于挨揍,却肯定逃不开一顿训,尤其看见自家老娘那脸拉的都快砸脚面上了,她就更忐忑了。
她也不知道柴老太太是经历了怎样的心路历程,反正这一关是过了,顿时就松了口气,狠狠加了一大筷子菜送嘴里。
“是啊,海棠越来越能干,菜是真好吃。”柴二嫂皮笑肉不笑,冲着贵妃嗤笑了一声:“只是累着了小姑子,一个人顶两个人用。”
“那可不,多亏了海棠,要不然我一个人真的手忙脚乱没个依靠,手还生着,又得苦了大家吃不好了。”贵妃从专心致志的用膳大业中挪出一小部分精力,一边喂木墩儿一边柔声细语地道:
“要说咱家海棠秀外慧中,又懂事又能干,以后谁家娶到可算逮着了,烧了八辈子高香的福份。”她继续道:“哪里是一个顶俩啊,一个顶仨。要不是芳青在养着身子,我们可不就是仨人吗?”
木墩儿跟个兔子似的小嘴巴巴嚼着贵妃捅进去的萝卜缨,闻言好悬没喷出来。
这话让她说的,柴海棠和柴芳青的屁股都挨了抽,偏海棠没事儿人似的什么活儿都没落下,柴芳青一躺就是一天连饭都得端到眼巴前,就差让人喂了。都是挨了柴老太太的打,知道的是柴芳青娇气,柴二嫂护犊子,不知道的还当柴老太太偏心眼儿,自个儿闺女手下留了情,倒对外孙女下了狠。
便宜娘看来是控制不住体内的洪荒之力,还没等站稳脚跟就话里带刺给刺了回去。
要他说,柴二嫂就得这么对待,这种人他见得多了,欺软怕硬,你越低声下气,人家越是吃定你,欺负都能欺负死人。
辛苦个屁!柴二嫂几乎爆粗口,谁年轻的时候不是这么过来的?
不去种地,可不就得在家收拾屋子做做菜吗?家家都是这么过的,到了柴家闺女身上就处处是闪光点?这马屁拍的也太恶心人了,夸的是海棠,讨好的却是柴老太太。
她怎么从来不知道顾洵美脸皮这么厚,心眼儿也忒多了?!
问题是你夸就夸,拍就拍呗,还拉一个踩一个。芳青本来就是大闺女了,有她爹娘教育的,还有外祖母拿起棍子抽的?就是身子弱歇两天又怎么了,她做娘的少干了什么吗?至于把她闺女也拉出来当牛做马的?使唤谁呢?
柴二嫂越想越憋屈,可惜要说的太多,一时不知道从哪里下嘴,不等说出话来倒把脸憋通红。
“快吃你的饭吧。”最了解柴二嫂的莫过于柴二哥,一看她屁股一撅就知道她要拉什么屎。
昨天就因为她,在饭桌上吵,回屋又和他吵,把二老都给惹急了,连平日少言寡语的亲爹都开了尊口,要把他撵出去,再由着她作妖,这么大人天天挨父母骂,哪怕不给他们哄出去就够没脸的了。
所以不等柴二嫂发作,就在桌下踢了她一脚。老四媳妇的话是不大中听,可是怎么说——不疼不痒的几句话,真要借着由子吵起来也不值当。
贵妃笑眯眯地只当没瞧见,她得告诉柴二嫂,她不惧她。
真当她在后宫是吃素的,软软柔柔一朵小白莲,坐等老皇帝良心发现保护她?在宫里除了阴谋诡计实打实的考验智商,其余时间全靠嘴炮好么?
耍手段论阴谋,她还有可能一时不察着了些许的道,可是要论打嘴炮她就没输过!
她不过是初来乍到的,还没放开,给彼此个面子,她要不发发威,还真拿她当病猫欺负啦?!
三句话上来就敲打她,拿她当和尚的木鱼,还敲习惯了?
谁惯的她?
不过贵妃也不是横冲直撞地针锋相对,软不软硬不硬地刺你两句,你受不了闹大起来就是你吃亏,正巧昨天的底火还在,她就不信柴家二老就一直忍柴二嫂作天作地;如果能忍下来,那么以后……她会让她忍成习惯的。
“海棠可帮了我的大忙,一天下来可累坏了吧,一会儿吃完饭你就回屋歇着,接下来的事就都交给我了——”贵妃眼瞅着柴二嫂嘴角直抽筋,指不定就要冒出什么话,没等她开口,就给堵了回去。
柴海棠一怔,“我不累,四嫂——”
“你不累,四嫂看着你累,看着你都心疼。快回屋趴会儿,以后我慢慢上手,就不至于这么苦着你了。”
两人这顿谦让,可把柴老太太心里给甜坏了。
只觉得这四儿媳妇是个有心人,没白辛苦了自家闺女,人家心里有数。有些人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巧使唤人就没意思了,谁也不傻,一回两回行,三回四回谁还不知道怎么回事?
就冲四儿媳妇知书达理的劲儿,没准真像她说的是烧坏了脑子,把以前的事都忘了,却不是人家撂挑子不想好好过日子。
是他们柴家以小人之心——用亲家的话是怎么个说法,用小人的心想人家君子的肚子了?
木墩儿眼巴巴地看着贵妃长袖善舞,把柴老太太哄的眉开眼笑,早没了之前那股子凌厉气势,连柴老爷子都不禁看她点了点头。这一场没有硝烟的战斗,算是便宜娘旗开得胜了。
一下午,把柴海棠给拢住了,嫂子小姑亲亲热热的都快擦出火花了,柴家二老也哄的心花怒放,不仅如此,还顺带踩了柴二嫂两脚——
他这个假儿子却不知道又会是怎样一种对待了……
他提心吊胆,爬回西屋炕上等最后的判决。直到月黑风高,才算把贵妃等回来。
屏住呼吸,他还没等想好该从哪里开头,就见人家爬上炕倒头就睡。
“……”
这是在给他下马威,让他主动老实交待?
木墩儿犹犹豫豫,蹑手蹑脚地爬到炕的另一头:“娘唉——”
“滚!”
还没等他说完,只觉得一条大长腿带着风就扫了过来,他这小身子骨就地滑出两三尺,不轻不重地就挨了一脚蹬子。
“你管谁叫娘呢,你岁数比我还大呢吧?”
021 掏心掏肺
木墩儿默默无语两眼泪,果然不是亲儿子受到的待遇就是不一样。
特么,他怎么知道他俩谁年纪大,各个的脑门儿上又没写着岁数,难道他舔着张脸管她叫妹子?叫娘还挨蹬呢,叫妹子还不把他苦胆给踹出来当泡踩!
“那——”
“你说该怎么称呼……尊驾?”他憋了半天,到底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心里跟火山喷发似的,说出话来语气才叫一个柔。
他学着贵妃的称呼,极真挚地表达了自己的困惑。
“咱们也不能互相只叫名字不是?尊驾的意思呢?”
“……尊驾?”
贵妃怒从心头起,她忙里忙外脚打后脑勺,整个人都累滩成一堆泥了,可下到了晚上能休息会儿了,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便宜儿子跟个苍蝇似的在她耳边嗡嗡,多大仇多大怨?
让她歇会儿会死,是不是?
“大晚上的你不睡觉,叫什么魂?”
“你、您……尊驾,”他已经不会叫人了,挨着个的轮了一遍。“中午的时候不是——那个我了——”
贵妃一咬牙,扑腾从炕上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怒斥道:“哪里来的流|氓地痞,居然大言不惭地污蔑我的名声!你别以为披着小孩子的皮我就不敢拿你怎么样,大不了一拍两散,我也不容你那臭嘴占我便宜!”
“……”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木墩儿眼瞅着便宜娘跟火山爆发似的,看这架式还真指不定谁岁数大,看这架式有几分更年期综合症的范儿,嗓门再稍微高一点儿,整个柴家大院就环绕立体声,现场推送了好么?
到那时候,还有他的好?
便宜娘占了先机,人家把脑子给说烧坏了。他的身份暴露,难道也捡别人的剩饭,也把脑子烧坏了,什么什么不记得?
别说听的人,他说的人都不信啊。
于是忙道:“您别急啊,我说错什么,您老就直言,我这嘴也没个把门儿的,兴许是语言不同造成的误会……那个,我不像您似的出口成章,我没什么学问,您多担待。”
贵妃一口老血好悬没喷他脸上。
她老?她哪里老?
呸!她只不过在时间转换的立场上比现在的人都大上百十来岁,要实际上她死的时候才二十多岁,比原主顾洵美也没大上几岁,什么就她老啊?
屋里黑灯瞎火,只能借助有限的月光看是不清不楚,他那脸上是她以往在宫里惯常见的诌媚,将姿态倒是放的极低,十足十的想要冒出来奔个前程的小太监相儿。
不过,她几乎可以笃定他不是宫里出来的。
就他这说话的节奏,扔进宫也是挣扎在死亡线上,指不定什么时候一脚踩空就粉身碎骨了。
要说计谋,讲究的是敌不动我不动,敌若动我乱动;可人家呢,她累的连动都不想动,他倒上蹿下跳,唯恐别人不知道他是个异类。他俩算不得敌人,都是异世的一缕孤魂,可彼此都还没摸清对方的底细呢,有必要心急火燎地就要认亲似的氛围吗?
在宫里,讲究的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贵妃就这么上一眼下一眼,左一眼右一眼,可把木墩儿给看毛了,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卧槽,他的智商怎么不在线?!
她这么看他是几个意思?
木墩儿心潮澎湃,他在社会上也算混的有头有脸的,什么世面没见过,什么困境没遇到过?怎么穿越到了这儿,身子缩小了好几倍,连脑子也感觉不够用呢?完全体会不到对方将有的任何意图啊。
“尊驾?”
“我就想知道,您是怎么看出来的?”
贵妃勾着唇似笑非笑,“太简单不过了。”
“没请教?”
“一个大人和一个孩子,最根本的区别在哪儿?”贵妃自问自答,“是眼神。大人无论怎么装,经历多了,眼神也就不那么纯粹了,掺杂了太多东西。”
其实根本不用他过多暴露什么,一个眼神而已,就把他卖到爪畦国。
她前世虽然没孩子,可老皇帝有啊,所谓的龙子龙孙给鱼甩子一样多,站一块儿连老皇帝自己都认不全。
宫里的孩子懂事比常人更早,哪怕是三五岁的孩子,打眼一看就能从眼神里看出很多,成长的痕迹十分明显。
……当然,她才不会说他唱的那个什么苹果是给他暴露出来的元凶。
她在宫里自然是什么都吃过,什么好吃什么,可是民间却是不一样,相隔百里地都可能一辈子没吃到那里的食物。开始时她还只是听听就算,后来问柴海棠才知道这地儿根本就不产苹果,连柴海棠听都没听过有这么种水果。
于是,事实不就很明了了吗?
她都能重生到个村妇身上,就是老皇帝追过来,重生到村里的大黄狗或者县里的官老爷身上,她都丝毫不觉得奇怪了。
更不要说以前的木墩儿欢蹦乱跳的跟个猴子似的一刻也停不下来,还大舌头,他倒好,安安静静的就那么看着别人装|逼,反差不要太明显。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吗……”贵妃一番话似是而非,却把木墩儿惊出一身白毛汗。
他一向满满的智商优越感啊,仅仅是穿了个越,就在途中给弄丢了?
怎么就让人一眼给看穿了?
他也叫一家上市公司的老总,统领几十人的领军人物,叱咤商场的小诸葛?
他惭愧啊。
“实不相瞒,我是来自未来一千多年后的华夏,我叫刘大锤,三十五岁,已婚未离,是一家公司的老板。我去坐飞机的路上——飞机啊,你知道吗,在天上飞的……船,还在路上就让人撞死了,一睁眼就变成了这么个小萝卜头。”他长长一叹:“谁成想呢。”
贵妃一脸懵逼。
他这是什么套路,上来就掏心掏肺,她不是贩卖人体器官的,就这么全摊开在她眼前,她看着瘆的慌啊!
“要说我,也是苦孩子出身……”
贵妃眼睁睁瞅着她三十五岁高龄的便宜儿子持续掏心掏肺模式,从他小时候八岁死娘,十三岁死爹,一路坑蒙拐骗混到风生水起,还做了不少慈善事业,娶了个热爱出墙的红杏,详细到他们的离婚细节都交待的清清楚楚……
她表示自己的内心是崩溃的,身心灵受到了全方位多层次的洗礼。
022 诱饵
木墩儿滔滔不绝,喷的口沫横飞,不说不知道,这么一回顾他还真把自己都忘了的事给想起来不少。顿时满腹感慨,就这么感性地又嘚吧嘚了小半个时辰。
活那么些年,他是做为商人在社会上活动,骨子里带着的计算利益的细胞都发达泛滥的融入骨髓了。
他知道,想要得到什么,总要先给予人家一部分,空手套白狼这事儿在他小时候和玩伴们没少使,可是现在虽然他的境界上去了,在商场上摸爬滚打他的鬼心眼子是成几何数上涨,但是他始终坚持一句话:
看人下菜碟,是生死大计。
大部分人他还是有把握能掌握主控权的,毕竟他对自己的智商是满满的骄傲,可是面对眼前这位,他还真一时间没摸清楚底——
至少,在他还没确定对方是不是换了芯子的时候,人家一打眼就瞧出了他的底细。
当然这和体形和力量上的巨大差异有很大关系,他要是魁梧有力,他也一镰刀架她脖子上,把她身世给诈出来。
但话说回来,就结果来看他这便宜娘也算得有勇有谋,揣摩人心的确有一套。从对他,对柴海棠,以及整个柴家不同人的不同对待,那心智手段绝非常人。
他那点子阵芝麻烂谷子的事,都无关大局的,就当做给对方些诚意,他觉得不亏。
再说,他都这样了,从上市公司霸气狂绢的总裁摇身一变成了个三寸丁儿的农村小破孩儿,什么前尘过往还怕被人揪到小辫子吗?
特么,他现在难道不是一脑袋辫子都在便宜娘手里攒着,想薅就薅?
只不过木墩儿说的毫无压力,莫名其妙还有种倾诉过后,压力骤减的治疗功效,贵妃听得却是倍感压力,脑瓜仁都抽抽地疼。
“好了,好了——你嘴怎么那么碎呢!”
贵妃语言上制止不了他的碎碎念,在炕上原地划了一圈,一个扫堂腿就踢了过去。
她和木墩儿全然是两个世界的人,从小家里教的就是话到嘴边留半句,揣着明白装糊涂,尤其经过后宫那种环境一淬,一张嘴除了真话什么都能往外冒。
她是不确定这便宜儿子话里几分真几分假,可要她将自己的人生像他一样扯出来做谈资,她是做不到。
不只做不到,想想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卧槽!”
木墩儿说的正兴起,一时不察就挨了一脚,只是这回贵妃可是附赠了各种不耐烦,用上了力,顿时疼的他呲牙咧嘴。“大姐,咱有话好好说,用嘴能解决的事,咱能不用腿吗?我现在这小身板真禁不住你踹啊。”
他说什么了啊,开诚布公地聊聊人生,谈谈理想,多好的感情沟通的桥梁啊。
他幻想了一百二十八种可能,他俩的智商加在一块儿,怎么也能在这穷乡僻壤好好活下去,不至于假母子俩成天混没事相爱相杀,他们一致对外,携手精诚合作是多么美好的双赢局面,他怎么也想不到奉献了自己的人生所释出的无限善意不被接纳也就罢了,居然让人一脚给踢回来了。
太特么奇葩了!
他娘是个大奇葩!
“卧槽?”贵妃一下子就抓住了重点,美目凶光一闪:“是你们那里骂人的话?”
“……”
卧槽,这丫太精明了也不好啊!
“大姐——”
“谁是你大姐!?”贵妃碎了他一口,“你都三十五岁了,管谁叫大姐呢?”
木墩儿倒吸一口冷气,难道她就不能像对柴家人一样用计谋取胜,偏要到他这儿就换种方式,各种简单粗暴吗?
话说回来,他更爱别人和他耍心眼,这样起码在智商上有来有回,他还能接个招还个式。用武力解决问题一向不是他的专长,尤其是现在这种形势比人弱的情况之下。
“尊驾,你说你不让我喊娘,又不让我叫大姐——而且,我也不知道你多大啊,你说我该怎么称呼——要不,我一直就称呼你‘尊驾’?如果你喜欢的话。”
贵妃不置可否。“少跟我转移话题!”
握草,木墩儿小拳头随着心声而紧紧攒了起来。
被看出来了……
“尊驾,‘卧槽’是——我的天呐!”木墩儿双手捧脸作惊讶状,两眼珠子好悬没瞪出眼眶,然后瞬间恢复原状。“表示在震惊,不是骂人,尊驾想的太多了。
贵妃依然不置可否,显然不信他的解释,更不信他的人品。
不过他并不介意,仍和颜悦色地道:“尊驾和我都不是属于这个世界的人,我们是不是互相熟悉熟悉,以后也多了个照应。要不然尊驾的境遇,这几天我也看明白了,我呢现在也各种不好受,身体又是个孩子,做事各种有心无力,咱俩……要不要合作一把?改善改善现有的生存状态?”
木墩儿抛出贵妃目前最迫切的愿望做诱饵。
贵妃笑,只可惜那鱼竿太短够不着水——
没错,他是个商人,脑子是铁定够用。可就像他说的,他就是个孩子,能干什么?她这样的一脚都能踢飞他,他还指望把前世坑蒙拐骗那一套挪到现在,混的像他上辈子似的风生水起?
她又是个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除了当贵妃让人伺候,成天吟吟诗作作对,陪老皇帝玩耍,与宫妃们打嘴炮,她什么也不会。
他俩合作……能做什么?
骗人都容易把他俩自个儿给搭进去。
要说合作也好,改变现状也好,那得从长计议。
“再说吧。”
她看了他一眼,一翻身人家又躺回去了。
这是,被拒绝了?
“睡吧,你明天不用干活,我还要起早呢。”贵妃的声音听不出起伏,像是完全把他的话当放屁,不为所动。
“尊驾——”
“睡觉!”
不等他说完,就被贵妃给挡了回来。
木墩儿顿时一噎,是他太主动了吗?上赶着不是买卖,这话丫是不是听多了?这么好的机会,这么个双赢的局面,她居然视若无睹。究竟是她胸怀宽广就喜欢这种纯自然全生态的生活环境,还是就抱着俩膀子端着,想钓他胃口以赢得利益最大化啊?
能给些许的暗示,让他汹涌澎湃的心多少平复点儿吗……
吗?
……
023 惊魂
木墩儿坐在坑上半晌,见贵妃真是铁了心不搭理他,终于悻悻地嗒拉着小脑袋窝回炕的另一边。
这颗热情澎湃的小心脏啊,原本遇到同路人的那种狂热,改变生活质量的殷切期望美好展望各种奢望,让她咔咔几盆凉水浇下来给整的拔凉拔凉的。
要说以前他驰骋商场多年,吊起来卖这样的事他没少干,也没少让人吊着,争取利益最大化嘛,无可厚非——
可唯独这一次是真把他给高高吊起来,这小心脏没着没落,抓心挠肝地痒啊。
……
他睁着眼睛数羊,越数越精神,那些羊好像都变成了肥肥的美食,散发着诱人的芳香,连羊粑粑都变成了金黄金黄的大元宝,分分钟闪瞎他的狗眼。
“尊驾,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看你说起话来四字成语嗖嗖往外抖落,一看就知道是知书达礼的大家闺秀,是个有学问有品味的人……”
“……你看,我都把我的底细告诉尊驾了,尊驾哪怕不说别的,名字又没啥的,您就不能说说?您说,我也不能老尊驾尊驾这么叫,显得多疏远啊,而且这么文绉绉的也不是我的风格——”
木墩儿不死心地一句一句搭讪,眼睛死盯着贵妃那边。
半夜更深,月光正好照在贵妃的头上,他就见梳着大黑辫子的脑袋蓦地从枕头上弹起来,然后随手抓起来一件长布条就朝他砸过来——从空中漫过来的味道可以知道这似乎是她的裹脚布。
虽然没扔到他身边就从半空中掉下来,但是拒绝的态度还是表达的十分坚定明确。
木墩儿表示收到,真要把她整黄|暴了,就那大长腿扫过来不踢他个半残也得给他熏够呛。
“好吧,好吧,我闭嘴……咱们改天,尊驾心情好的时候再聊吧……我随时恭候哈。”
贵妃头昏脑胀,已经懒得再搭理他,老天爷若有眼真该让这碎嘴子穿成柴家的儿媳妇,让他全身心地投入到无止无休的劳作中去,看他是不是晚上还有闲心闲情的和人谈人生讲未来。
而且,她已经两天没有时间烧水洗小屁屁了,她能说么!?
这在以前她是根本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居然就这么特么真真实实地发生在她身上,她自己都鄙视自己好么!?
她污了,这悲催的人生啊……
扔过去一只又臭又长的裹脚布,终于换来了整个世界的安静,贵妃怀着满腹辛酸本以为会自个儿默默地舔会儿伤口,谁知道一挨枕头就立马就进入了梦乡。
又是一夜无梦。
甚至在她以为才闭上眼睛没多久之后,她就听到公鸡打鸣。
桂花村的鸡也是齐心合力,一个打起鸣来就换来无数应和。间或还有或远或近的各种响动。
尽管下意识不愿意不得已,但新的一天就这么迫不及待的开始了。
为免天天让柴大嫂堵被窝里,柴二嫂趁机抓她小辫子,指桑骂槐地说些个膈应人的话,贵妃尽管不情不愿,听到属于清晨的响动,她还是用坚定的意识睁开了惺松的眨眼——
“卧槽!”贵妃表示学好不容易,学坏一学就会了。才没一天,木墩儿那里的粗话她就灵活地掌握了起来。
不过这也怪不得她,谁一睁眼,就对上一对红瞎瞎的眼睛都得吓一跳,事实上她差一点儿就吓尿了。
什么鬼?!
贵妃惊魂未定,扑腾一下坐直了身子,顿时整个人都清醒了。她眯眼一看,就见那只有着红眼睛的兔子比她受到的惊吓还大,巴掌大的小身体扑腾扑腾就贴墙面上了。
哪里冒出来的兔子?!
贵妃怒了,下意识地往木墩儿那边看过去,就见她那便宜相公里外裹着衣服才叫一个严实,后背紧紧贴着墙,前胸紧紧搂着那位三十五岁高龄的他的便宜儿子,呼呼睡的正香。
从她到那对亲密的父子中间很长的一段距离,横七竖八趴着好几只兔子。
并且有一只似乎被她家便宜相公强行圈在了他们父子范围以内,大手压在兔子身上,紧紧挨着木墩儿那一边。似乎是想让他一睁眼就看见它,看起来……是想讨好木墩儿,不知道在山里哪块儿把整个儿兔子窝给端家里来了。
以前她还没发现傻相公对木墩儿有多亲近,可是自从他把孩子给摔换了芯子,也不知道是愧疚,还是迟来的父爱萌芽,他一举一动都带着讨好木墩儿的意思,连平时看他的眼神儿都是各种温柔的滴出水来,小心翼翼地想凑过去,又不好意思只能远远看着。
只可惜,身子还是那个身子,芯子已经不是那个芯子了……
贵妃摇头,不知道便宜老儿子在一个男人怀里醒来,是怎样一种逆天的心情,可惜她要早起各种干活,没眼福亲眼看见那温馨的一幕。
于是,她怀着雀跃的小心情穿好了衣服,迈开大长腿下地,一脚伸进鞋里就觉得有股毛骨悚然的柔软感,只听吱吱的叫声冒出来,脚下的东西嗖地钻出了脚底。
“啊——”
贵妃只觉得头发根儿都竖起来了,吓出一身的白毛汗,几乎控制不住地就尖叫了起来。
那小声儿才叫一个高亢,持续频率才叫持久。
木墩儿第一个被震醒,睁眼就看见被这身体原主的傻爹——于他实实在在是个陌生男子——紧紧搂怀里,立马想死的心都有了。再一扭身子,转脸还没看清眼睛灰突突的是个什么小东西,就被狠狠蹬了脸。
……谁也别拦他,他要去死!
“尊驾——”
还没等他的话说完,外面一个大嗓门就把他的声音给压扁打断了:
“怎么了呀,阿美?”话音儿还没落,柴大嫂啪地一声已经推开门大踏步地走了进来,后面紧跟着一脸看好戏表情的柴二嫂。
柴二嫂看看坐炕边儿上吓的直打哆嗦的贵妃,又瞧了瞧跟死猪似的仍躺炕上呼呼大睡的小叔子,好戏落空的小眼神不要太明显。
“这大清早的是怎么了,一惊一乍的?”柴二嫂抱着膀子凉凉地道:“男人们还睡觉呢,弟妹这是想把人都叫起来?”
没人理她,柴大嫂也迷糊了:“阿美啊,你怎么了?叫啥呢?”
“……有鼠!”贵妃忍不住眼泪已经喷出来了,修长的手指揪着柴大嫂沾着油渍的衣角,悲愤地控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