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章:工时、工资、工休
既然来到广州,那么又怎么可能不到眼下最炙手可热的广州交易所看看呢。
看看这个跨时代的产物,看看这个方兴未艾的金融行业。
“股票。”
望着手里这张写着广00001的陈家商号股票代码,坐在广州交易所二楼的所谓贵宾室,陈云甫将手里这张股票重新放回到桌子上,望着面前的陈希呵呵一笑。
“陈公,也算是我大明经商的第一把好手了。”
“不敢当不敢当。”
“自从陈公家的商号进入广交所以来,没少赚钱吧。”
陈希小心翼翼的说道:“托大王的洪福,眼下我陈家的股票报三千四百五十文,老夫一家确实赚了几千万两,眼下国朝刚刚平定漠北,举国欢腾,老夫愿出二百万两,以资军费。”
“哈哈哈哈。”陈云甫笑着摇头:“陈公能赚钱,孤也替你开心,但孤不是来打劫的,真就只是来向陈公道一声贺。”
这陈希倒是挺上道,就是也太拿陈云甫当土匪了,来广州,一定是来刮地皮的吗?
陈希讪讪一笑。
“孤今天请陈公来,一个是看看咱们广交所的繁荣局面,二一个,也是应了嗣宗所请,想问问陈公,是不是觉得孤定的商税太高了。”
大明本土的商业税收是阶梯税法,像陈家这种营收,税比已经达到了四比一的比例,因为之前央行经济司不是去了辽州吗,辽州那边的税赋天花板才十税一,所以消息传到国内,就显得中州本土税赋太重。
胡嗣宗作为广东的父母官,广东又是中州商业大省,因此为了担心广东商人流失严重,所以和陈云甫反应过,看能不能酌情减少一些。
陈希嘴角发苦,他当然希望国家给商人减税,可陈云甫问这话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这谁心里有数啊。
反正自己现在赚的也够多了,稳稳当当的比什么都重要,少赚点也无妨。
“回大王的话,老夫觉得,如今国朝的税法,还算适当。”
“陈公若是说适当,那孤可就不改了。”
“不用改不用改。”
眼见陈希睁着眼睛说瞎话,陈云甫忍俊不禁的哈哈一笑。
“说实话,孤既然来了,还特意请陈公你来,就是为了给你们商人,再减减负。”
这话一出,陈希的眼腾一下就亮了起来。
“你们广东,一直以来都是我大明在商业领域的先驱省,如今呢,又是我大明的经济试点省,这有什么好事,孤当然是先想到你们广东。”
陈云甫说出自己打算给广东减负的原因:“税赋太重,你们赚的也不多,商人嘛,谁不想多赚点钱呢,从国家政策这里赚不到的钱,就难免会从别的地方想着找补,你说是这个道理吧。”
虽然陈云甫的话没有挑明,可意思陈希这种大资本家却是听的明明白白。
头上面国家政策不给的钱,那就只能想办法从脚下面的工人身上省出来了。
压榨工钱、增长工期,这是最原始的资本盘剥方式。
“老百姓一个月辛辛苦苦做工,没日没夜的就赚那么点钱,从他们身上挤不出多少油水来,因此,孤给你们广东减负,你们也得给工人减负才行。”
陈希立马保证道:“大王放心,老朽立马让我陈家所属各商号立刻给工人加工钱。”
资本家说给工人加工钱的话不要听,全当放屁就成。
陈云甫要是信,那才是脑袋被驴踢了。
什么是加工钱。
从一百文加到一百一十文也是加工钱,从每天工作五个时辰变成六个时辰不就行了。
所以陈云甫压根不会由着陈希说什么就听什么,笑眯眯的言道。
“孤这里也有一个打算,陈公听听。”
“恭聆大王圣训。”
“那就是拿广东做试点,实行每日五个时辰的工作制,并且设定最低工钱标准,并且一个月,每旬要给工人最少两天的休息时间。”
最低工资、明确工时、旬休日。
这就是保护工人权益不受资本盘剥的三种基本政策。
大明现在肯定是没有的,普及也够呛,所以陈云甫照旧想到了拿广东来做试点省。
这里有试点的基础和发展土壤。
陈希一咂摸,心中盘算一番后连连表示赞同。
这笔账多好算啊。
只要朝廷能减税,商人怎么都是赚的,真正吃亏的是朝廷。
现在等于是朝廷将一部分商人缴纳的税钱发到老百姓手里,商人亏的,不过是每个月少开几天工而已。
也不能算少开工,多招募一些工人调班就成。
很一目了然的道理,以前一个作坊五十个工人,日夜无休加班加点,现在控制了工作时间,又多了旬休日,那么作坊就需要多招募大概二十个工人来保障生产不降低,多提供出二十个工作岗位。
生产岗位增多,同样意味着用工需求增大。
广东人口并不稠密,只有几百万人,用工需求一旦增大,那么就会出现各大商号争抢工人的情况,换言之,为了保障各自的生产数量不减少,招工市场会出现竞相提高工钱的现象。
把这些算明白之后,陈希又有些担心。
“大王,老朽在想,广东这地界百姓本就不多,大量百姓尚且深耕于田垄,会不会影响广东耕种啊。”
看看人家这觉悟,看看人家这觉悟。
身为一个商人,都开始替陈云甫操心粮食生产的国家大事了。
这是胡嗣宗都没想到的,频频扭头去看陈希。
老百姓种不种地,和你有什么关系,管的着吗你。
“孤要的,就是让广东的百姓为天下先,逐步脱离种地。”
陈云甫这话一出,连胡嗣宗都吓了一跳。
“大王,民以食为天啊。”
“这事不用你们操心,孤自有规划。”
陈云甫抬手打住,谓胡嗣宗言道:“嗣宗,你就先把孤交代的这件事办好就成,孤希望下一次再来广州的时候,广州,能有翻天覆地的大变化,能够更加的欣欣向荣。”
“是。”
胡嗣宗不再多劝,应了下来。
他知道自己的眼界不比陈云甫,人家看的是全国,是九州,规划的不仅仅是广东一个省。
九州一盘棋,有的是生产粮食的地方,不差一个广东。
第四百四十一章:技术专利保护
陈云甫在广州待了好几天,期间还参加了一次广博会。
全名是广州博览会。
博览这个词的出处很早,起码比大明早上两千年,所以这里用上一点也不违和。
搞广州博览会是胡嗣宗的意思,也是广州工商联的意思。
自打工商业在广州遍地开花、大力发展至今,很多以往被人所鄙夷的工匠一跃成为了香饽饽,为什么,因为工匠代表技术,技术代表财富。
很多稀奇古怪的玩意一经问世往往都能卖出高价来。
中国人骨子里有种天赋,叫做彷造。
难听点叫剽窃。
你造我也造,还比你造的更好。
不得不说,工匠们这一点上的学习能力简直堪称是冠绝天下。
给我一个成品,我就能倒推还原整个制造过程,然后在你这个成品的基础上,研发出更先进的物件。
“大王请看,这个瓷瓶的材质叫做骨瓷,是添加动物骨灰制做而成的。”
“这个是玻璃,色泽剔透,成像清晰。”
“这是放大镜,根据望远镜的原理研发出来的。”
“塑胶尺,比布尺和绳尺更加精准。”
“小型浑象仪,在浑象仪的基础上缩小了很多倍,记录时间更加方便。”
“还有这个,眼镜,可以帮助视力弱化的人恢复清晰的视力。”
广博会的大厅内,陈嘉鼎自告奋勇当起了导游,为陈云甫介绍着一件又一件博览会中的新鲜玩意,也让陈云甫听的眉眼带笑。
你要说这些物件是跨时代的产物显然算不上,但却毫无疑问是进步的产物。
这些物件每一样,都是科技进步的痕迹!
是人类享受便捷的辅助品。
“除了这些之外,还有许多大型的物件无法在这厅内展示,都移到了室外,包括风力磨盘、风力纺纱机和水力纺纱机等。”
陈云甫频频点头,继续在大厅内走着,当来到一处展台前时,陈云甫被眼前的物件吸引了目光。
只见展台之上,是一个正自行旋转的三片扇叶。
总不可能是风扇吧。
陈云甫不可思议的看向陈嘉鼎,后者连忙解释道:“这叫转动扇。”
“怎么转起来的?”
陈嘉鼎连忙喊来一名现场的工匠询问,工匠不敢隐瞒,连忙将这转动扇提起,只见转动扇的下方连着一根软管,打开展柜的一面,这软管的另一头连着一个被上下分离的铁盒。
“回大王,这跟软管叫做虹吸管,用虹吸管连接转动扇下放的旋转器,就可以实现扇叶的转动了。”
“这个铁盒是上下分离的,最下层是烧炉,可以烧炭也可以烧煤,热空气进入虹吸管随后推动转动器实现转动扇的运作。”
“这东西中看不中用,也就看个新鲜,转不出多少风来,一点也不凉快,而是成本太高,造着玩的。”
陈嘉鼎笑着说道:“不过要是造大一点,那倒是还有点用,大王若是喜欢,臣马上命人赴京,给陛下造一台大的,这样到夏天的时候,在这转动扇前摆放几个冰鉴,就可以让整间宫殿如初春般凉爽,那时还得多穿两件衣服小心着凉呢。”
中看不中用?
陈嘉鼎说的轻巧,陈云甫却是严肃起来,不过并没有当场说什么,只是勉励了几句发明这个转动扇的工匠。
“做的不错,沿着这个方向继续努力,争取将这种理论用作在其他方面上。”
在陈嘉鼎的陪同下,陈云甫逛遍了整个广博会,见识到了很多新鲜的物件,很是感慨。
资本逐利的天性是工业发展的助推器,这话一点不假。
“这些新奇物件,能卖不少钱吧。”
陈嘉鼎苦笑一声:“刚问世的时候还行,但要不了几个月,市面上就会有大量彷制品诞生,几家竞相降价,利润也就压缩的越来越低。”
内卷这东西自古有之,古人内卷起来同样是一把好手,市场就那么大,凭什么钱都让你们四大家赚,小商贾和小作坊才不鸟陈家等市场巨头呢。
你卖一百文,我就卖七十文。
再不行拦腰对半砍,看谁吃不住劲。
陈云甫拧着眉关点头,心里却是在犹豫着。
要不要进行专利保护?
专利保护的积极性不言而喻,尊重知识产权和保护学术理论是人类进步的必要条件,不过正如那句话,凡事有利有弊,专利保护所带来的就是技术垄断和头部集中。
广州四大家如今在国家政策的扶持下,已经发展到了一个几乎富可敌国的地步,四家所拥有的作坊几乎占据整个广东的八成,而且四大家拥有的匠户和知识类书籍也是最多的。
出台专利保护,四大家就可以更加疯狂的攫取财富,并且势必垄断头部技术。
换言之,四大家会不会因此而故步自封,从此不思进取,只躺在一个极为舒适的环境中坐享其成是谁也说不准的事。
内卷不是摆烂,中国式内卷的特点是铆足了劲比着进步,比着刻苦用工,你工作四个时辰我就工作五个时辰。
你学习到傍晚,我就能凿壁偷光或者头悬梁锥刺骨的学习整个通宵。
我可以不吃饭不睡觉的学习工作,为的就是要高人一头,这就是中国式内卷。
眼下大明没有专利权保护法桉,四大家也不敢懈怠,故而每天都在推陈出新,用金钱鼓励和刺激工匠业进行快速发展,这是一件好事。
但同样的弊处也很明显,地方小作坊不思研发进取,只等着四大家的作坊研发出新产品后就直接拿来剽窃,这样的话也是一种消极表现。
陈云甫纠结了。
这条政策制定与否,他甚至没法进行调研。
因为四大家肯定是支持专利保护的,而小作坊就必然反对,两方的屁股坐在对立面的立场上,自然各说各的理。
带着这件心事,陈云甫离开了广博会,同杨士奇和胡嗣宗二人说起自己的想法,问询二人。
“你们俩说说看,技术专利保护有没有必要。”
两人彼此对视,都苦笑起来。
这种事谁懂啊。
第四百四十二章:要小心官员资本化
关于技术专利的问题,杨士奇和胡嗣宗两人最终也没能给出陈云甫什么实质性的建议,他俩对这一块属于是七窍通了六窍,就剩下一个一窍不通。
没人给建议,陈云甫自己也纠结,索性就先搁置下,打算放两年再看。
起码现在广东发展的很好不是吗?
实用主义还是很香的,而且中国几千年来都没有专利权保护的思想,工商业奉行的就是拿来主义,要不然也不会有那句话。
师夷长技以制夷。
虽说这句话是清朝中后期才有的,但这种思想却传承千年。
学别人好的东西反过头来再战胜别人。
当官如此、打仗如此、做生意赚钱也如此。
广东还是太小了,起码比起全国、整个九州来说是这样,做为一个试点省,总得给广东一点时间。
又在广州待了两天,陈云甫召集广东工商联所有官商一道开了个会,会议的内容就是商量减免商税。
由原定的四税一减少到六税一,但要废除折抵法。
也就是说,以后广东各税课不得再用实物来抵国家税收,一律改为金银。
这也算是陈云甫为了将来在全国实行一条鞭法提前做好准备。
“广东的情况孤心里清楚,金银就最不缺,朝廷需要金银来稳定住铜钱作为民间流通货币的价值,确保将来不出现难以控制的通货膨胀情况。”
在广东待了几年,胡嗣宗能听明白什么叫通货膨胀,这位布政使,现在越来越有后现代官员的感觉,身上那种传统官僚的乡土味和腐朽的旧封建味道越来越澹薄。
“那就这么说,孤走了。”
陈云甫没有再继续耽搁下去,将广东诸事交代完毕后便登上车辂离开,胡嗣宗一路送出广州十里,在最后的临别前,陈云甫又同胡嗣宗言道。
“广东这几年发展的很好也很快,越是这样,你越是要多加用心,需知物极必反的道理。”
胡嗣宗郑重点头:“请大王放心,臣一定牢记。”
送别走陈云甫,胡嗣宗挑头就回了衙门,广州知府伍士皐一进门就迫不及待的说道:“藩台,今晚上广东工商联设宴,说是要感谢朝廷减免他们的税赋......”
话都还没说完就被胡嗣宗打断。
“伍知府,你这是想邀请本官和你一道赴宴是吗。”
“不知道藩台可否愿意赏光?”
胡嗣宗没吭声,只是捏着茶船陷入沉默,随后望着伍士皐若有所思的说道:“伍知府,本官发现自从工商联成立之后,省府两级官员,似乎和工商联走的越来越近了。”
伍士皐的面色一僵,讪笑道:“有吗,这不是因为广交所成立之后担心有不法之徒剥削民财,下官等人也是为了加强监管。”
以前没有工商联的时候,陈希他们只是商人,为了避嫌,不让地方风言官商勾结,因此伍士皐这些广州本地的官员平日里都很慎重的和陈希等豪商走近。
可现在不一样了,现在陈希等人有了官面的身份,大家坐在一起对外也好说话。
探讨广东未来的经济发展,主旨是为了富裕民生,难道不应该吗?
我们喝的哪里是酒,都是对老百姓牵肠挂肚的忧思啊。
“你去吧,本官就不去了。”
胡嗣宗说完这句话就闭上眼不再搭理伍士皐,整个人魂游天外的同时也念叨起陈云甫离开时说的那番话。
看来,陈云甫早就有了先见之明,看到广东经济发展迅勐之后,料定官商勾结的情况会日趋严重,所以才叮嘱胡嗣宗要多加用心。
在鼓励资本繁荣的同时,更要小心塌方式的腐败啊。
物极必反,物极必反。
官员一旦资本化,那就离着出事不远了。
广东现在发展的越快,万一真出了大事,也很有可能会一朝回到十年前。
甚至,更可怕。
想到这里,胡嗣宗又抬起眼皮,却发现伍士皐不知道何时已经离开,堂内空无一人。
看来这些官员又去赶着和陈希他们喝酒赴约去了。
事实也确实如此,伍士皐等官员打从衙门离开后就直奔工商联而去,在这里和陈希等豪族商贾弹冠相庆。
“朝廷减免商税,咱们各家的产业势必会在日后发展的更加迅勐,营收一多,财表就好看,在广交所的股价也会水涨船高。”
张煜兴奋的摇头晃脑,似乎看到了未来的锦绣前程,乐的嘴角咧开老大。
“张会长也不要开心的过早。”
老持沉重的陈希却不似张煜那般得意忘形,而是沉声道:“前几天老夫几个阿拉伯的好友带来一个消息,现在泉州市舶司发展的也很快,大有自后方追赶咱们广州的势头。”
“泉州?”
张煜嗤的一声冷笑出来:“去年一年,泉州市舶司的财税才三百七十多万两吧,还不到咱们广州的三成,算什么威胁,再者说,今年有了广交所,到年底,广东交给朝廷的税有望突破两千万两,广州和泉州,哪头重哪头轻,禹王他老人家还能拎不清楚?”
“就是就是。”
“张会长说的在理。”
宴上一大帮人都在鼓噪着,支持张煜的说法。
“天下财税,两成出自咱们广东一省,更别说现在朝廷还欠着咱们广东几千万两的国债,没了咱们广州市舶司,天底下的官员连吃饭都成问题。”
“可不说嘛,咱们广东替朝廷养了全天下的官。”
陈希微微皱了一下眉头:“这种话,以后不许再说了,天下的官都是朝廷养的,是禹王养的,不单单是官,咱们在座的各位也是禹王和朝廷养的。
没了朝廷,哪有市舶司,哪有咱们,说话,要过过脑子。”
伍士皐坐在上首,也是陈希的身旁,之前一直没吭声,此刻也开了腔。
“今天本官来之前,藩台还特地说了一番话,态度上好像对广东官场和你们工商联过分走近有些不太高兴。
陈公,官商勾结素来是大忌,虽说咱们现在算共商国是,可有些地方还是要谨慎注意,不要因为一些风言风语的破坏大好局面。”
陈希点点头,随即便狠狠瞪了一眼张煜。
后者讪讪埋头,心里却是一万个不爽。
金山银山,就不信填不满朝廷的胃口!
五月更新情况汇报
五月份一共更新了六十五章,离着一百章差了整整三十五章。
月票过了一千,所以是欠了大家四十五章。
作者君不打算替自己找借口,因为这几天作者君为了别的很多事,找了很多借口。
借口,是一种欺骗,欺骗别人也欺骗自己,怎么都不痛快。
唯一能做的就是诚挚的向朋友们道一声歉。
对不起朋友们的支持。
话说的再漂亮也不如行动。
等作者君把欠更还完的时候,一定会更加诚恳的向朋友们道歉。
第四百四十三章:蓝玉的怨言
回到南京的陈云甫,在接驾的队伍中见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蓝玉。
“哈哈,欢迎蓝帅归京啊。”
抢在蓝玉见礼之前,陈云甫已经率先打起了招呼,热情的微笑。
“蓝玉参见大王,圣躬万安。”
微微躬下身子,随即便挺的笔直。
“蓝帅这是何时回的京啊,孤听说草原的事千头万绪,蓝帅身为漠庭主帅,恐怕这段时间没少劳心伤神吧。”
“仰赖大王之福,也算是都平了个七八。”蓝玉谈起武功来显得很是随意:“也速迭尔的脑袋和阿鲁台眼下都在南京。”
生俘鞑靼首领阿鲁台,斩级也速迭尔,这么大的功绩,也就蓝玉能不动声色的说出来了。
“好好好!”
陈云甫连道三声好,随后便把住蓝玉的手臂登上自己的车辂:“孤与蓝帅两年未见,可是有说不尽的话,走,与孤一道入城。”
登进车辂内,蓝玉就率先开了口,很直眉瞪眼的那种。
“听说,大王杀了王弼父子。”
正在倒茶的杨士奇悬住了手,耳边是陈云甫的声音:“士奇啊,这里不需要辛苦你了,先入城去一趟办公司把交接的事办好。”
杨士奇放下茶盏点点头道了声是,随后便离开。
等到杨士奇走后,陈云甫才冲蓝玉点点头。
“没错,王弼父子二人确实是孤下令杀的。”
对于王弼父子的死,蓝玉确确实实是不知情的,有人可能会纳闷,之前杨士奇不是说蓝玉还为此专门写了信,表态坚决服从吗。
那是在广州为了唬薛显特意说的。
当时蓝玉远在乞儿及,王弼父子被带回南京砍的头,谁去给蓝玉报信?
就算王弼的家卷想去报丧,谁知道乞儿及在哪?
这年头又没有导航。
戴次申那就更不会说了。
所以直到回来南京,蓝玉才知道这件事。
自己的结拜手足竟然死了,不仅身死,连带着儿子都没放过,父子双双登上黄泉路。
陈云甫叹出一口气来。
“蓝帅,孤杀王弼,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大王不用和臣解释,王弼是罪有应得。”蓝玉神伤道:“戴次申的军报我看了,李远的军报我也看了,王弼贪功冒进,险些葬送国家十万精锐儿郎,他不死,如何向三军交代。”
“但是大王,为什么连王弼的儿子都不放过。”蓝玉遽然有了些怒气:“过错是王弼犯下的,指挥也是王弼这名主帅指挥的,杀他儿子,说不过去吧。
当年朱棣造反,谋逆罪啊,朱高炽这个孩子您都没杀,流放他们去广西,而后又恩赦他们回京,为什么罪人之后您都能宽宥,到了臣老兄弟这里,您反而连他孩子都不放过。”
陈云甫一时语塞,许久后才重重叹出一口气来。
“是孤一时怒急失智,孤已经命人,好生安顿王弼其他几个子嗣,等将来蒙州建制,让他们和蓝帅一起去漠庭吧。”
蓝玉欲言又止,最终什么话也没说,点头。
“好。”
“既然蓝帅已经在京,不如今晚来孤家里吃顿便饭,咱们老兄弟俩也好久没在一起喝酒了。”
“臣今日身体不适,下次吧。”
车辂在禹王宫外停辕,蓝玉没有一丝耽搁的告辞离开,留下陈云甫一人踩在车辕上,望而生叹。
蓝玉对自己,不满啊。
收起这些烦躁的心思,陈云甫下了车辂,邵柠已经带着几个孩子在府门外迎接。
“参加大王(父王)。”
“柠儿。”陈云甫纵是心情不好,此刻也是摒于脑后,露出笑模样来轻声诘责:“在你这我哪里是什么大王,瞎喊。”
邵柠嗯了一声,望向蓝玉离去的方向好奇道:“夫君和蓝帅同乘而归,蓝帅缘何离开了呢。”
“蓝帅家中有些事。”
陈云甫岔过这个话题,转而冲一旁的陈景和屁股踢了一脚:“小兔崽子,老子不在京这段日子,没惹祸吧。”
“没!”陈景和连忙说道:“儿臣现在是恪记父王那句话,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没惹祸就行。”
陈云甫边走边言道:“还有一年半就该毕业了,想好毕业后干什么了吗,是接着深造学习,还是打算干点什么。”
“都听爹的安排。”
“那就去地方上历练历练吧。”陈云甫说道:“孤给你安排了一个好去处。”
“哪里?”
“广州。”
一听是广州,陈景和的眼腾一下就亮了起来,可很快又被陈云甫一盆凉水浇了个透心凉。
“改名易姓去广州下面做一个县令,不在广州城内。”
听到自己竟然只是个县令,陈景和的脸立马垮了下来,他委屈巴巴的说道:“父王,县令这个起步是不是太低了,您看,知府成不。”
“做知府,你有那本事吗。”陈云甫气乐了:“你知不知道,多少外省的布政使都没本事做广州知府,你当广州是西北西南那些穷僻府不成,再说了,很多公员几年都未必能混上一个县令,你小子还嫌起步太低,简直是不知好歹。”
一家人进了后宅,陈景和屁颠颠的去给陈云甫斟茶倒水,小心翼翼的言道:“父王,最近咱们京里似乎有些歪风邪气啊。”
“什么意思。”
“还不是朱家人传出来的,有谣言说,父王您打算过些年还政给朱允熞,让朱允熞入学学习新式教育,就是为了这事提前做的准备。”
陈云甫刚捧起茶碗就悬住,看了一眼陈景和,在后者的眼神里,陈云甫看到了担心。
“你想说什么?”
“儿臣想说,没有父王您,哪有今日的天下,国富民强、疆域广袤,这都是父王您的功绩,士林民间早有请愿,请废朱明国号,父王您以禹王之尊兼摄中州。”
陈云甫呵了一声:“士林民间多有请愿,是谁请的,还是说,是谁指使的?”
“还政朱允熞不是谣言,是孤亲口说的。”
“什么?”
陈景和大惊失色:“父王,您要还政给他的话,那咱们家怎么办,老朱家的人不会放过咱们的。”
陈云甫没搭理,默默品茶,许久后才放下茶碗言道。
“明天,孤带你去郊外散散心。”
第四百四十四章:时代,就快要变了
火器局坐落在南京城郊外,是一处戒备森严,把守严密的所在。
其安保规模之严格令人砸舌,内外的安保工作全部由锦衣卫所属的精锐士卒负责,而且每天都会有北镇抚司的高级将领亲自坐镇,如果陈云甫不离京的情况下,穆世群每个月也会来一次。
这个地方,没有陈云甫的手令,就算是蓝玉这种九州王都无权进入。
“这是咱们国家真正的核心所在。”
陈景和以为陈云甫说的散心,是出城围猎,没想到后者把自己带到了这里。
他曾经从火器局搞到过一把火铳的次品,不过不是在这里,而是淘汰的残次品集中销毁,托请锦衣卫给留了一把而已,真进入到火器局,陈景和还不够资格。
“自洪武十二年,太祖皇帝于兵仗局外单独设立火器局,火器研发至今已经有将近三十年的时间,但一直不温不火,直到永乐元年开始,国家财政日趋好转才开始加大对火器局的支持。
时至今日,火器局转而隶属于国防科研学院,不再归属任何部司管辖,每年的研发经费也在财政单独立项,其数,高达五百万两之巨。”
陈云甫大步走进火器局的厂区,而后便在几名主官的陪同下来到一处校场。
说是校场,其实就是一处山脚。
在陈云甫所坐位置的数百丈外,插下了几十根标靶。
陈景和拿起望远镜观察,嘴里诧异道。
“那么远,火铳打不到吧。”
“火铳当然打不到。”一名主官笑着说道:“太子,这标靶不是为了火铳所设,而是火炮的炮靶。”
炮靶?
陈景和放下望远镜道:“不是说火炮一直有炸膛的风险,所以才没有投入军队使用吗。”
主官没有回复,而是看向陈云甫。
后者接了话。
“火炮的炸膛问题早在三年前就已经解决了。”
“三年,那岂不是在常茂进攻朝鲜之前吗,那父王为什么不给常叔叔火器支援呢。”
陈云甫说道:“我没有给他,也没给蓝玉,以后冯诚去越州、沐春去灵州,我都不会给他们,起码,在全面工业化之前,火炮不会问世。”
陈景和瞬间就明白了陈云甫的道理。
给了常茂火炮,以辽东现在已经完善的兵工生产基础,十年内完全有能力大规模制造出数百门甚至上千门重炮。
身怀利刃,杀心自起。
陈云甫,总还是防着这些外分封王一手的。
“这些火炮只是第一代,于去年正式大量生产,我们火器局给它取了名字,叫02式火炮。”
火器局监丞戴绍宁解释道:“02式火炮的口径为十二寸,可以将三十斤重的铅制炮弹或者铸铁炮弹打出两百丈远并保证杀伤力。
我们年初的时候按照南京城墙的规制彷造了一段城墙,五十门炮打十轮,便可以轰垮整座城墙。”
陈景和听傻眼了。
“南京城墙只能坚持十轮炮轰?”
“这还只是五十门炮,要是一百门、两百门的话,火炮面前无坚城。”
戴绍宁笑道:“另外,我们火器局正在思考,如何将火药加入进炮弹中,实现打出去后再引爆的杀伤方式,这就涉及到了延时引爆和内置引信的技术难题,我们试验了十几次,都没能成功,还有几名同工不小心受了伤。”
“人没大事吧。”
“外科院在我们这常年有大夫,受伤的都能及时得到救治,取出弹片、清理感染、缝合伤口,没有问题。”
“火药仓的保护要尤其小心。”
戴绍宁连连点头:“一个仓库几千桶火药,万一要是炸了,整个火器局恐怕都会被夷为平地,所以整个火药仓周围做了十几处避雷措施,同时方圆五十丈内,做了极其细微的防火措施,保证一丁点火星都不会进入火药仓五十丈内。”
陈云甫这才算放心下来,颔首道:“试炮吧。”
“是。”
戴绍宁转身去准备,在看台的下方,几十门火炮被拉了出来,每一门火炮都有三名各司其职的炮手。
包括一名拿望远镜的观察员,一名装填手、一名发射手。
观察员嘴叼芦苇,一边用眼睛观察距离,一边通过芦苇的摆动测量风向和风力,随后进行报数。
“一百七十丈四号标靶,高低减二,炮口东移两分,放!”
装填手都是大力士,将一枚几十斤重的铸铁炮弹填入炮管内,随后站在火药舱也就是火炮尾部位置的发射手拿出火折子点燃引信。
随着一声轰然巨响。
极远处的四号标靶,一个石土混造而成的瓦房被炸的四分五裂。
说炸不太合适,应该叫,砸。
巨大的火药推动力赋予了铸铁炮弹巨大的动能,这是最原始的火药投入战场使用方式,用巨大动能来杀伤敌人或者摧毁城防设施。
一共三十个标靶,也就是三十门炮。
最终的成绩是,二十七中三空。
命中率高达九成。
陈云甫放下望远镜,十分惊叹的赞扬道:“好啊,好啊,炮好,炮手更好!”
而坐在陈云甫身边的陈景和更是直接傻了眼。
那么准的精度、那么远的射程、那么大的杀伤力。
有了这玩意,什么弩车、投石车还有存在的必要吗。
弓弩手恐怕都要淘汰了吧。
“火炮面前,老祖宗留下的军阵韬略,就注定要退出历史舞台了。”
阵法讲究的是整齐和严密性,而火炮,最喜欢的就是整齐严密的军阵,一炮下去,保管死伤狼藉。
戴绍宁说道:“这种是攻城用的实心弹,还有一种是对付骑兵或者步兵阵用的一寸大小的铁弹,一次性可以打出几百枚,三十丈之内,能穿铁甲,臣管这种叫做开花弹。”
三十丈内穿透铁甲,人还不活生生打成筛子。
一炮几百枚,那几十门炮,上百门炮呢?
陈景和直接抽了口子凉气。
战争一起,人命岂不是比水还廉价。
怪不得自家老爹在征朝作战的时候,不愿意向常茂提供火器支援。
这种东西,还不能问世。
“时代,就快要变了。”
第四百四十五章:鳗鱼效应
在试完火炮之后,火器局又当着陈云甫父子二人的面展示了一轮火铳的试枪情况。
有进步,但效果不理想。
火铳的发展历史耳熟能详,源自唐末炼丹师发现火药,后在南宋研发出第一支投入军队使用的突火枪。
等到元朝时,火门枪开始诞生,元末农民起义大潮其积极的一面就是推动了火器等军事装备的研发进程。
洪武初,明朝武备志记载,火门枪开始作为军事装备进入到军队体系中。
“每百户铳十。”
这里的铳,指的就是火门枪。
而在陈云甫的眼里,火门枪都没资格叫火铳,就好像以前那些动不动就炸膛的火炮没资格叫火炮是一样的道理。
火门枪的结构及使用原理和突火枪几乎如出一辙,有着精度差、射程短、装填麻烦、需要两个人才能操作等弊处,因此陈云甫从来没打算像朱棣那样搞出一个神机营来。
他让火器局上马研发的火铳是将点火装置后移的那一种。
这种火铳一个士兵就能使用操作,才有资格叫火铳。
要说什么时候能将装弹后移的时候,那才有资格叫火枪。
戴绍宁说道:“前膛、药室、弹函、手柄(枪托)是我们火器局眼下正在研发火铳的四个重要组成部件。
而这其中,最难攻克的技术问题,就是前膛的枪管打造,如果使用平滑的枪管则打出去的弹丸精度极差,因此我们设计出了一种带膛线的枪管。
如此一来,射击出去的弹丸就具有了稳定性,且射程更远、动能更强。
不过这对枪管的要求就更加严格。
我们火器局已经试验了很多种不同矿石材质打造的枪管,目前还是不够理想,每年朝廷调拨我们火器局的研发经费,大部分其实都用在了设计枪管上。
只要将前膛部件的技术问题攻克,那么稳定性高、射程远的火铳就可以大量生产组装军队使用了。”
膛线。
也就是前装线膛枪,别名,来复枪。
十五世纪初德国将会研发出第一支前装线膛枪,换言之,也就是十余年后。
在火枪的研发进程上,中国在永乐年已经开始逐步落后于欧洲。
虽然这种落后并不明显,但越往后则越大。
等从火器局回城后,陈景和就明白陈云甫今日带他出城的原因是什么了。
其实他的父亲早就已经为他、为他们陈家的未来做好了完全的准备。
这些准备,不单单只是政治上的后手,也不单单是军队上的后手,还有。
军事科技上的底牌!
那些外分封出去的王,永远也不会知道,在中州的南京,陈云甫藏着如此多的好东西。
他们能看到的,只是陈云甫想让他们看到的。
“这十年,孤让这个国家富裕到如今这个程度,他们以为,孤给这个国家留下的只是如山似海的金银吗,只是广州、泉州那两个市舶司吗。
那么多的钱、那么多的资源、那么多的奴隶都去了哪里?”
车辂内,陈云甫的话让陈景和听的战栗不已。
“都在孤的手里攥着呢,将来,留给你。”
这个天下到底什么样子,除了陈云甫,谁能真正窥探到国家机器的庐山真容!
陈景和突然想到当年打靖难之役前的时候。
那一年自家老爹倒台,所有人都认为陈云甫会是死路一条。
结果却是陈云甫不动声色间夺了这天下的权力。
“我想让朱棣、朱桢这些人什么时候死,他们连第二天的太阳都看不到。”
这就是自己的父王。
现在可能也一样吧。
常茂、蓝玉这些人,只是陈云甫让他们活着他们才能活着,仅此而已。
陈景和心中突然想到一个小时候从陈云甫这听过的故事。
鳗鱼效应。
还政给朱允熞,就是对他陈景和的鞭策。
如果自己不能成才的话,那么自家老爹能留给自己的东西,恐怕就会大打折扣,能保住自己及后人的命,但权力会流失不少。
除非,自己能让陈云甫相信,自己是有能力挑起九州社稷的英主。
那,陈云甫又给朱允熞留下了哪些后手呢?
陈景和默默看向身边的老爹,心里全然明白陈云甫的打算了。
在后者的眼里,朱允熞也是他的‘孩子’!
所以,陈云甫是打算让他陈景和的未来和朱允熞的未来捆在一起。
两个人互相鞭策着前进,谁一旦懈怠下来,就会失去分配国家权力的资格。
自己是禹王太子,这些年因为这个身份确实懈怠了不少,认为等将来陈云甫百年之后,自己自然就会继承这个国家,继承九州共主的无上权力,但实际上,自己的父亲压根没打算把一切都交给自己。
没有竞争,何来进步。
权力如果一家独大,那么这个掌握权力的人就不会再进步,这个国家也不会再进步,历史,已经证明过很多次了。
任何王朝都是如此,循环往复。
而凡是进步的王朝或者国家,权力,从来不掌握在一个人的手中。
内卷,果然是无处不在。
陈景和到底还是年轻,想的越多越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够用,甚至有种头痛欲裂的感觉。
他看着身边坐着的陈云甫,就感觉曾经血浓于水、无比亲切的父亲是如此陌生,好似被团团迷雾所笼罩着一般。
如此的不真实!
一时间,陈景和甚至有种错觉。
自己的父亲,是真实存在的吗。
“大王,到了。”
车辂缓缓停下,穆世群的轻唤打破了沉静的车厢,陈云甫站起身的同时也惊醒了陈景和。
“儿子,到家了。”
“啊!是。”
“想什么呢你。”陈云甫看着满脸大汗的陈景和,递过去一张丝帕:“怎么满脸的汗水。”
陈景和垂首道:“车内太闷,儿臣有些不舒服。”
“要不要找太医给你看看?”
“儿臣没事,透透气就好了。”
陈云甫点点头走出车厢,踩着软凳而下,杨士奇便凑了上来。
“蓝帅今天去了吏政部,说是想从行政学院里选一批储备官员随他去漠庭。”
“嗯,他这次回来的原因孤早就猜到了。”
陈云甫点点头:“仗打完了,那么大的疆域总需要人治理吧,他那又没有一个现成的俞以丰。”
“那,蒙州建制和蓝帅的封王大典......”
“你挑个好日子,给蓝帅办了吧,办完之后,他也该离开了。”
陈云甫叹出口气来:“士奇,孤身边的故交越来越少了啊。”
蒙州一旦建制,蓝玉就势必要走,可能还会有很多很多的人随着蓝玉离开。
举目间,南京城里的故人越来越少。
不知不觉间,自己大九州的战略构图,已经有了三个州。
鳗鱼效应,就快要出现了。
第四百四十六章:陈云甫是朕的亚父
“北伐作战,朝廷前前后后动用四十五万大军、后勤民夫一百八十万人次,输送粮食、辎重、军备五千六百余车......”
“新的蒙州,将包括原属朝廷的漠南诸卫及河套西至居延海等地区,这些地方,都将一并划归蒙州......”
“祭完九州社稷坛,蓝帅当为蒙州王,世袭罔替。”
“蒙州一应国家制度、诸政、军务皆由蒙王自行定夺。”
“蒙州此番赊欠中州战争军费两千五百五十万两,并用于购买漠南诸卫、河套、居延海等地的三千一百八十万两,合并赊欠五千七百三十万两,每年年息百分之五。”
关于蒙州建制的事项在九州会和军政院两级会议后很快立项,有关的行政官员也开始陆续收拾行囊,准备北上。
九州四年正月初九,蓝玉在九州社稷坛祭天法祖,跪在九州鼎前,由陈云甫亲自为其加冕。
随后蓝玉诵读受封诏书,并将其扔入蒙州鼎内完成整个加冕仪,启程离开南京。
正如当年随同常茂离开南京一样,这一次随蓝玉去往蒙州的人一样很多。
无数渴望建功立业的文武英才竞相追逐而去。
“蒙州是九州最大的一个州,眼下看来,也是实力最强的一个州,但实际上,几十年后,蒙州将会是九州中最弱的一个州。”
“苦寒之地留不下多少人才,发展潜力,连辽州都追不上。”
“将近六千万两的国债,蒙州要还很多年了。”
南京城中还是有很多明眼人的,而这些聪明人,没有一个岁数超过三十岁!
就比如,此刻也在南京工学的原大明燕王世子的朱高炽。
他就在南京的中央行政学院工学,除了每日上学外,其余的时间带着两个弟弟在南京替人做劳力,赚的钱,安顿家卷。
朱允熞曾多次提出想把朱高炽一家接进皇宫里住,都被朱高炽给拒绝。
倒不是有什么隔阂,相反,如今南京所有的朱明宗亲,都开始放下父一辈时的历史矛盾,和朱允熞这位大明皇帝走的非常近。
说到底,人家根上是一支,都是太祖的孩子,能有多大仇。
真正的仇人,是窃夺他们朱家江山的陈云甫。
朱高炽就是想不明白,陈云甫怎么就能那么大胆的放任他们在南京学习和成长,放任他们和朱允熞走近,就不怕将来养虎为患吗。
只可惜,学习归学习、成长归成长,朱高炽、朱高煦三兄弟,当官和从军这辈子都不可能了。
他爹朱棣是坐谋逆罪死的,后面三代子孙永远没法从政和从军。
即使无法从政和从军,但朱高炽这位原朱棣一支的现任家主并没有摆烂,也督促着两个弟弟不能摆烂。
“中州不能从政从军,咱们将来可以去别的地方,五叔说过,咱们朱家日后也能分到一个州。”
“是哪里?”
“听允熞说,现在辽、蒙、越、灵都有了主,剩下的无非还有琼、瀛、金、藏四个州,这四个地方咱们朱家都有机会争取。”
“陈云甫自己亲口说过,中州一定留给允熞,那就意味着咱们朱家手里握着两个州,将来在九州会的话语权,咱们朱家还是最重的。”
虽然现在南京没有了宗人府,不过老朱家这些宗族子孙,各支的家主没事还会凑在一起聊聊,就比如这一次上元节,一群人籍着拜贺的名义就进了皇宫,跑到朱允熞这位皇帝的寝宫里聊了起来。
没有内侍、没有宫娥和太监,也没有锦衣卫,他们可以大胆的畅所欲言。
朱允熞被请到了上首位坐下,如今咱们这位大明的皇帝,也已经十九岁了。
早几年同样流放广西如今恩赦回京的朱桢一头雾水道。
“你说咱们头上这位禹王都在想什么,他这么大方的让给咱们两个州,就不怕咱们将来等他一死之后反攻倒算?”
“其实,或许咱们对禹王他有误会吧。”
十几名朱家宗亲此刻也分成了两派,有坚持认为陈云甫就是逆臣贼子的,也有转变看法,觉得陈云甫对他朱家不错的。
总之是众说纷纭。
朱允熞开了口。
“各位叔父兄弟,其实陈叔父他,对朕、对咱们家真的很好,陈叔父一直都念着父皇生前予他的恩。”
众人对望,也都看出了朱允熞的态度。
后者现在看来也是无条件的信任陈云甫了。
人心都是肉长的,真要摸着良心说,人家陈云甫确实没亏待他们老朱家。
你说他篡权吧,那不也是朱允炆当年逼的吗。
“要不是二哥当年想害叔父的命,叔父也不会走这一步,即使叔父掌了权,也没杀二哥,这么多年,二哥一直都在皇宫里,虽然没法离开皇宫,可也不算软禁,一家三口也过的其乐融融。”
朱允熞替陈云甫说着好话:“初一的时候,叔父还进了宫,和朕说等朕明年自学校毕业之后,就让朕开始列席每三年一次的九州会。”
九州会开的注定不会频繁,毕竟受制于时代束缚下的交通力,常茂在辽阳,来一趟南京倒是容易,走海路转陆路半个多月的光景而已。
蒙州的蓝玉可就不容易了,他打算在狼居胥山一带筑城,如此来一次南京就要两个多月。
后面再往外分封,还不知道各自都把都城设在哪,因此,九州王们聚一次的时间,被陈云甫定为三年。
朱高炽没有去动面前已经好久没品尝过的山珍海味,而是望着朱允熞问道。
“陛下,禹王他真是这么说的?”
“千真万确。”
朱允熞言辞凿凿的说道:“不仅如此,叔父还说了,以后包括军政院的会议,朕也能列会旁听,甚至可以发表一些自己的意见,叔父他说,希望朕早些学会如何治理天下,他才能放心的把江山还给朕。”
“天下那些说叔父是董卓、司马懿的风言风语都是谣传,叔父他是我大明的周公,是朕的武侯、亚父。”
好嘛,周公和亚父都出来了。
听到朱允熞把陈云甫比作诸葛亮,所有人都不再多言。
嗤之以鼻者有之,陷入深思者有之。
朱高炽同样望着酒水发呆。
良久苦笑一声。
陈云甫可是连太祖都捉摸不透的主,自己等人又凭什么能看懂呢。
第四百四十七章:双标
九州四年的南京热闹了好久。
不是因为国泰民安,也不是因为开疆拓土,而是因为一个人。
一个叫做江小燕的落魄戏子。
为什么说她落魄呢,因为她长的不漂亮。
戏子这行当,嗓子和长相到底哪个更重要?
内行的听众在乎嗓音,外行的听众只看长相。
很遗憾,现在的听众都很肤浅,长的不好看,干哪门子戏子啊。
老子几十上百两银子砸下去是为了捧你唱戏吗,那是为了睡你。
所以,长相不咋地的江小燕就成了一个落魄戏子。
这年头的青楼戏院早就不像当年那种签卖身契的了,现在南京城哪家青楼戏院敢说自己店里的姑娘要赎身?
你敢说,第二天官府就敢以私奴罪把你卡察一刀!
凡属大明籍的百姓就没有奴隶,市面上流通的奴隶,都是没有大明籍的外夷。
基本都是从广州、泉州两个市舶司倒卖进大明国内的。
江小燕的‘业绩’不好自然就被戏院给裁汰掉,举目无亲的她,在一份南京日报上得到了新的灵感。
她看了一篇小说,看的如痴如醉,突发奇想下打算将小说和戏剧结合起来进行表演。
于是,话剧就这么鬼使神差的诞生了!
比起戏剧来,话剧的表演更通俗易懂且故事性更强,门槛又比戏剧要低,而且话剧比简单的文字小说又多了表演性,因此一经诞生,就瞬间火爆整个南京城。
江小燕这个落魄戏子也一跃成为南京城炙手可热的‘江老板’。
文艺繁荣只是皮,真正的骨是想象繁荣。
是因为完全开禁的想象力,造就了如今南京文艺界的百花齐唱。
越来越多的人越加懂得什么叫做‘法无禁止皆可为’。
只要你做的事不触犯法律,不要去管什么世俗的偏见、什么礼法的约束,大胆的去想去做,你就能赚到钱。
话剧的火爆就是最生动的例子。
当看到舞台上,男女主角热情拥抱在一起,用激烈的拥吻来诉表爱意的时候,整个剧院全轰动了。
那白花花的银子,像雨点般扔到舞台上。
“伤风败俗、伤风败俗!”
一些个老学究一边痛骂着,一边瞪着一双老眼看的聚精会神,看完后出门就骂娘,转过天来剧院卖票他准来继续批判。
年后的朝廷没多少事,陈云甫也偕着家卷到剧院看过两次。
话本是传统戏路《梁山伯与祝英台》,现在被江老板改成了话剧本,少了细腻的唱腔,多了更富有张力的情感表演。
戏到深处的时候,坐在陈云甫身边的邵柠甚至还落了泪。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许。”
“不知道天下多少情投意合的男男女女,因为一个门当户对而被残忍拆散,双双做了殒命的鸳鸯。”
陈云甫给邵柠擦去泪水,安抚道:“好了好了,大好的日子哭什么。”
“妾心里难受。”
自家媳妇倒还有颗玻璃心。
陈云甫心里好笑,但还是不迭声的一劲安慰着,两口子正腻歪着,坐在身后的陈雅熙突然走出来,噗通就跪在了陈云甫的面前。
“雅熙,你这是干什么。”
“女儿有求于父王。”
陈雅熙昂起脑袋看向陈云甫:“女儿,有意中人了。”
一语出,邵柠也顾不上继续哭了,满脸惊愕,随即愠怒道:“好你个丫头,怪不得为娘这几年来为你介绍那么多如意郎君你都相不中,你、你胆大包天你,不行!”
刚才还心疼梁祝的邵柠这功夫变脸变的倒是真快,都不问男方是哪路神仙,张口就是拒绝。
果然,父母才是真正的国际驰名双标。
陈云甫倒是还好,微扬下巴:“什么事起来说,别跪着。”
“给爹说说,哪家的好命小子啊。”
“回父王,是女儿当年去广州时认识的,后来女儿回了京,我们也有书信往来,南京鼓楼青学开校后,他就瞒着家里跑来南京。”
倒还是个痴情的种子。
陈云甫听后一乐,又问道:“能从广州千里迢迢来南京,家里条件也不差啊,商贾子弟?”
“是。”
一听是商贾子弟,邵柠更不乐意了:“闺女,你可是公主,自古以来哪有公主下嫁商贾的。”
“我的媳妇哟,你刚才还心疼人家梁祝呢,咋到你闺女这,反而挑三拣四的横加阻拦。”
陈云甫倒是开明,转过头替陈雅熙打抱不平起来:“人家小伙子能瞒着家里,千里迢迢从广州跑来南京就为了找雅熙,诶不对。”
正说着呢陈云甫觉察到了不对,看向陈雅熙道。
“他是广州人,瞒着家里人来的南京能入学吗?”
父母双亲不在京,举目无亲一孩子,怎么办的入学手续。
陈雅熙垂首道:“他没入学,在我们学校附近的小作坊跟人做工。”
陈云甫登时更满意了:“这小伙子确实不错。”
“柠儿听见了吧,人家小伙子千里迢迢跑来南京,就为了守着咱家闺女,举目无亲的一个人在南京工作,想想就知道多苦了,你还忍心难为人家吗。”
邵柠气的不轻:“这是你闺女啊,这么大的事,你、你咋还处处放纵,你就不能上点心吗。”
“行行行,我上心,我上心。”
陈云甫敷衍过去:“这样吧,明天我亲自去看看那小伙子,要是为人还算不错,咱们也就别拦着孩子了。”
邵柠算是看明白了,陈云甫这个当爹的,压根就没打算替闺女寻个‘如意郎君’。
连个商贾的儿子都能允下,简直就是离谱。
陈雅熙重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甫一落座旁边的陈景和就挑起大拇哥。
“妹妹,你胆子够大。”
兄妹俩天天一道上学,放了假一道玩,陈雅熙的个人情况,陈景和这个做哥哥的能不知道吗,一直瞒着呢。
就是没想到,自己妹妹竟然敢当面说出来。
“就是不知道父王和母后能同意吗。”
“母后我不确定,父王肯定同意。”
陈景和俏么声的说道:“你想啊,他当了十几年和尚,出了寺庙大门没多久就看上了母后,天下人都说,佛祖都教化不了父王。”
兄妹俩噗嗤一声都笑了出来。
是啊,自家老爹就是个花和尚出身,这叫什么。
这叫上梁不正下梁歪!
第四百四十八章:士奇,准备去藏州吧
陈云甫嘴上说着要见见自己未来的姑爷,可转过天就给忘了个一干二净。
他哪有那么闲。
征讨蒙七卫的宋成班师回朝了。
早前关西七卫在桑哥的挑头下反叛朝廷,宋成领兵御之,等到蓝玉平了漠北之后,戴次申自然引兵南下,和宋成部南北两向夹击,关七卫哪里能招架的住,没坚持半年就被戴宋二人合力歼灭。
“都说是叛党了,还带回来干什么。”
宋成来问陈云甫打算怎么处置被俘的桑哥等人,后者的回答很简单,他不想再看到这些叛国贼酋。
更何况,桑哥在陈云甫的眼里实在是太愚蠢了。
他凭什么认为关七卫能反此刻正如日中天的大明?
看看同为蒙古族的脱识不花,如今都已经因北伐有功被赐了汉姓,人家现在叫孟卫国。
名字是俗了点,不过通俗易懂,也算是个褒奖。
除了赐姓赐名,孟卫国现在还是实授的蒙州万户侯,管着两万户原属鞑靼、瓦剌部的牧民。
与国有功的,朝廷从来都是不吝封赏,像桑哥这种又愚蠢又心怀不轨的人,活着也是浪费空气。
“老宋,坐。”
在当年太祖皇帝敕建的莫愁湖行宫,陈云甫召见了宋成。
后者道了声谢,挺直嵴梁端端正正的坐下身子。
“大王召见臣,定是有事示下,臣恭聆训斥。”
“别那么严肃,孤没事就不能找你了?”
面对陈云甫开的玩笑,宋成略带些拘谨的笑笑,口中直道不敢。
“老宋,孤记得,你今年快六十了吧。”
宋成老实回答道:“回大王,臣今年五十八岁了。”
“五十八,没想到一晃眼,你都这个岁数了,当年你从五军府调往陕甘任总兵官的时候还正值春秋鼎盛呢。”
“当年臣能从五军府去往陕甘,还是大王向太宗皇帝保荐的,臣一直感恩于心。”
“是吗。”陈云甫笑笑:“孤自己都记不得了。”
宋成抱拳道:“大王日理万机,臣这点小事自然不入大王的圣心,但臣却一直铭感五内,不敢相忘大王识拔之恩。”
“哦对,孤想起来了。”
陈云甫一拍脑门:“当年先秦王朱樉因罪被软禁于京改封除王,陕甘边地缺了领兵大将,太宗问孤何人可去西安,孤想到了你。”
“时光荏冉啊,自那日后过多久了?”
“洪武朝五年、永乐朝四年、建文朝两年、熙和朝两年,如今九州四年,一共过去十七年了。”
陈云甫便是越加的感慨:“十七年了吗,也是,孤今年都三十七岁了。”
初来到这时空的时候自己才十四五岁,没想到现在年近四十,时间可真是不经用。
“老宋,那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陈云甫润了口茶,随意问道:“这把岁数了,是留京安享晚年呢,还是再回军中替国朝征战几年?”
宋成斟酌着回答道:“臣一切都听大王的。”
“那就再替国朝征战几年吧。”
陈云甫说道:“薛显的东南水师已经在孟买港登陆了,防线构筑的很坚固。
孤打算让你去趟广西,孤已经调云贵川和广西生产兵团的二十万大军在桂林集结了,你去到之后率兵往广州港,那里胡嗣宗会给你备好海船,走海路去孟买。”
去孟买?
宋成微微一怔,随后小心问道:“大王是打算让臣去给薛将军做副将吗?”
“不。”陈云甫抬了下手:“你到那之后,就让薛显回京来述职,他精通水战,孤打算在京开水师院校让他来替国朝多培养些水战的将军。
所以说,印度战场方面你来做主帅。”
自己去,薛显回。
宋成瞬间就明白了陈云甫的意思,后者这是对薛显不满意啊。
老薛哪里得罪陈云甫了吗?
宋成顾不上多想,当下起身就应了下来。
“是,臣领命,即刻就赶往桂林。”
“不急一时。”
陈云甫拦住宋成:“对印作战和之前国朝几次外仗不一样,这场仗不急着打完,当练兵那样打,打慢点。”
“打慢?”
“对,打慢点,时间拖的越长越好。”
陈云甫耳提面命的指示着:“你到了那之后,会有一个叫蒲顺的阿拉伯人和你联络,他在孟买港周遭也有些势力,而且还有一支一定规模的私军也可能是奴隶军。
你打仗的同时也多帮他练练兵,抓的俘虏或者在当地拉的壮丁都编入他的奴隶军中,军备问题不用操心,孤已经让军器局加班加点,江南七个军器局的兵工厂此刻正在全力打造装备。
预估再过三个月后,就会有十万套制式甲胃和三十万兵器弓箭等物送往广州,到那个时候你再去,连着这些军备一道送过去也不迟。”
宋成听的心里一个劲哆嗦。
三个月就能造出十万套甲胃、三十万兵刃弓箭?
放在洪武永乐两朝,朝廷最快也要一年的时间才能造出来这么多。
现在只需要三个月,而且还只是江南七个兵工厂。
直隶、中原、河北、西北、西南可还有十几个兵工厂呢。
自己在西北戍边十几年的光景,中央朝廷已经强大到这般地步了吗。
若是拉壮丁的话,岂不是意味着朝廷一年就可以武装四五百万的军队?
这,太恐怖了。
“以前打仗,朝廷想的是怎么节约军费,所以才要求你们兵贵神速、速战速决,这次对印作战呢,朝廷不缺钱,甚至有的是钱,不怕你烧就怕你烧不完。”
陈云甫走到宋成面前,笑呵呵的拍拍后者肩头:“慢慢的打,一寸土地一寸土地的给孤犁过去,要记住,除了打仗之外,每打下一个地方,还要把当地所有的村落百姓都集中起来,清点人口。
最年轻健壮的送回国来,走泉州下港,次一等的留给蒲顺编成炮灰军,最次的,就养着留在当地采矿修路,具体的安置问题,等你打下足够大的安全环境后,孤会从中央派专人去处理。”
“是,臣谨记住了。”
“去吧。”
陈云甫挥手,宋成躬身离开。
后者一离开,杨士奇就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大王,宋将军他...”
“他起码比薛显要靠谱的多。”
陈云甫笑笑。
“士奇,你这几个月准备准备。”
“大王指的是哪方面?”
“印度。”陈云甫看向杨士奇,说出来的话让后者不由得呼吸急促起来。
“等到宋成那边有了进展,你就去印度吧,也就是藏州,留给你了。”
但听噗通一声,杨士奇直接五体投地的姿势跪伏在地,顿首拜道。
“臣,叩谢大王圣恩。”
“你伴孤多年,劳苦功高,应得的。”
印度是重要所在,陈云甫思来想去,只有杨士奇最合适。
这地方,不能给武夫。
(祝大家端午节快乐)
第四百四十九章:见亲家
自打交代完宋成印度方面的事情后,陈云甫才算是有了些许时间,加上邵柠天天在家里督促着,陈云甫便是再忙,也得抽出点时间来处理自家闺女的终身大事。
不过陈云甫在这事上并没有太着急,而是先着人到广东摸了摸底。
总得先看看这个叫胡鸿洙的小子到底是不是真的对陈雅熙一片痴情,还是说有什么功利性的心思。
眼下大明国内的京道虽然不敢说修的四通八达,不过国内十几个重要的城市还是互联的,南京往广州,来回比以往快很快。
“他是去年从广州偷跑来的南京,家里人不知道?”
“不知道,急的都去官府报了桉,眼下都找了一年多,四处悬赏。”
陈云甫翻阅着手里厚厚几十页的摸底情报,嗯出一声来。
“让人去广州给这个胡鸿洙的父母说一声,就说他们孩子在南京呢,让家里来南京把他们儿子接走。”
眼下接替杨士奇给陈云甫做秘书的是办公司副官杨溥,听了陈云甫的话还略有些错愕。
“接走?”
“对,接走。”
陈云甫眼皮都没抬:“要是能接走,那就接回广州去。”
杨溥瞬间就明白了陈云甫的意思。
如果能接走,那就说明这家人不知道陈雅熙的身份,要是接不走,那就只有两种可能。
一是这家人知道陈雅熙的身份,想着飞上枝头变凤凰。
二就是这小子真有决心,能拼着跟家里闹翻都不回去。
无论哪一种,都能让陈云甫高看胡鸿洙一眼。
陈云甫的安排很快就被贯彻下去,没半个月的光景,从广州得知自家儿子消息的胡家人就寻来了南京,在鼓楼青学附近的一家家具作坊找到了自己的儿子胡鸿洙。
这一见面,可把胡鸿洙给整懵了。
“爹、娘?”
胡鸿洙的父亲胡四海一身绫罗绸缎,此刻却是色泽暗澹,看得出一路风尘不容易。
“逆子!”
胡四海眼见自己儿子身形消瘦,是又心疼又恼怒,嘴里骂上一句,抬手就要打,被自己夫人给拦了下来。
“先带孩子回客栈吧。”
“阿双阿全,带少爷回客栈。”
两个站在胡四海身后的家丁应上一声,走上前一左一右就架起了胡鸿洙,直接把后者从作坊里给强行拖了出去。
作坊里的工人看的面面相觑,有心拦下吧,也都听到胡鸿洙刚才喊的话,知晓眼前这对夫妇是胡鸿洙的爹娘,便不好插手。
就是心里滴咕着。
没听说这小子之前有什么显赫家世啊,不是说父母身体不好才出来务工赚钱的吗,可现在看来,连家丁都雇得起,哪里和家境不好沾边了。
说来也是巧,这胡鸿洙刚被拖走没半个时辰,刚从学校放学的陈雅熙就寻了过来,那自然是扑了个空。
“他爹娘找来了?”
陈雅熙听的直瞪眼,同自己身边陪着自己一起来的陈景和一说,后者赶忙一口咬定不是自己告的状。
“不用猜,肯定是父王干的。”
陈雅熙又急又气,生怕自己的意中人被家里带回广州,赶忙打探起这胡家人住的是哪个客栈,可作坊里的工人们哪里知道,只能失望离开。
“哥,你能帮我找出他们的住处吗。”
“我上哪帮你去。”
陈景和一个劲的摇头:“不行,这忙我帮不了。”
“哥~”陈雅熙可怜兮兮的撒起娇来:“你去找南京知府,你去找他,他指定得给你面子。”
陈景和直接就笑了:“呵,我的傻妹妹,你是真看得起我这个哥哥啊,你知道南京知府什么身份吗,现在的南京知府头上都挂上军政院候补行走的衔了,我去?
你当我这个太子是以前旧王朝那种太子啊,人家若是不给我面子,连见的都懒得见我。”
“那你去找杨士奇。”陈雅熙倒是够有主意的:“他是父王多年的秘书了,你找他,他总得帮你吧。”
陈景和听的直叹气,可拗不过自己妹妹的软磨硬泡只好无奈点头。
“成成成,我去,我去还不行吗,你别晃了,再晃下去,你哥我这条胳膊都要被你给拽下来不可。”
说做就做,兄妹俩出了作坊真就直奔长安街的办公司而去,还真就在这找到了正忙的不可开交的杨士奇。
后者刚开始还纳闷陈景和兄妹俩怎么突然想起来来寻自己,问清楚原委后也是哭笑不得。
“太子殿下、公主殿下,臣现在很忙啊。”
“我知道叔父您忙,这不是有事托您帮一下吗。”陈景和嬉皮笑脸的说道:“也不耽误您时间,您给开个手令,我们俩去南京府,让他们办。”
杨士奇无奈苦笑。
“叔父,您可是看着我兄妹俩长大的,就帮这一次吧。”
十几年的感情了,杨士奇便是再不想徇私,这功夫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哪有领导秘书能架得住领导子女软磨硬泡的?
何况说陈景和还是太子。
杨士奇叹出一声来,拿起笔就给开了手令,不忘最后盖上办公司的公印。
“去吧。”
“谢谢叔父。”
“仅此一次,下不为例啊。”
这话说的杨士奇自己都不信,还想再说两句,就看着俩兄妹欢天喜地的拿着手令离开。
有了杨士奇的手令,南京府哪里还有不为所动的道理,当下赶忙派人查探起来。
官府查人,那自然是一查一个准。
南京再是首都,再是上百万人居住的大城市,每天外地来京的再多,真想查也是一点不难。
很快就找了出来。
有了目标,陈雅熙也不耽误,拉起陈景和就来到客栈外,不过真等进去的时候,小丫头自己又犹豫起来。
“哥,你说我见了他爹娘说什么啊。”
陈景和直接笑了出来:“哟呵,这是要见公婆紧张了是吗?”
“什么见公婆啊,你胡说什么。”
陈雅熙羞臊起来,不过迟疑半天还是没好意思入门。
自己这可不就是见公婆吗?
半晌后好容易下定决心刚打算进入客栈,一个中年男人拦住了两人的去路。
而看到这位,兄妹俩也都傻了眼。
拦住他们的竟然是穆世群。
父王来了!
第四百五十章:向阳而生
对于胡鸿洙一家寻来南京的事,陈云甫自然是最先知道的,将自己乔装成商人后便直接寻了过来。
这也算是陈云甫两世为人头一回见亲家了。
陈云甫尴尬,胡鸿洙的父母同样也尴尬。
在这个成亲之前还需要三书六礼的年代,自己儿子惦记人家闺女,人家能没把自家儿子的腿打断,已经算是很开明了。
陈云甫从客栈出来的时候,兄妹俩还守在门口没走呢。
“爹......”
“走,回家。”
陈云甫啥话也没说,直接就登了车,等到进了车内才开口。
“他们一家人回广州了。”
“父王。”陈雅熙当时就要急,被陈云甫狠狠瞪上一眼。
“你是嫁不出去还是咋着,小姑娘家的一点不懂什么叫矜持,等明年你从学校毕了业,爱上哪上哪,老子不管了。”
肉眼可见的,陈雅熙立马高兴起来。
这番作态看的陈云甫一劲摇头。
这边的陈景和眼见着也心动起来,张口说道:“爹,那儿臣的亲事。”
“我已经给你选好了。”
“凭什么!”陈景和登时急了眼:“爹,妹妹的亲事都能自己做主,怎么到了我这,还玩包办那...”
话都还没说完就被陈景和自己生生咽了下去。
因为陈云甫看了他一眼。
就这一眼,陈景和啥话也不敢说了。
陈云甫确实给陈景和挑好了媳妇,家世更堪称大明朝最顶流的那一层。
原驸马都尉李琪的小闺女,换言之,也就是宛陵文襄王李善长的孙女。
两家辈分平齐,岁数上也正好合适。
这时空因为陈云甫的原因,李善长没有被诛灭九族,因此,也算是机缘巧合。
“人你爹我已经看过了,知书达理、落落大方,是良配。”
晚上吃罢饭,陈云甫把陈景和喊进书房,交代道:“过些日子,我让你杨叔父选个好日子,就把流程一走,把人家闺女聘过门来。”
陈景和垂着脑袋,兴致不高的应了一声:“是,都听父王的。”
“怎么,你不高兴?”
“儿臣是不服。”
陈云甫轻笑了一声:“不服?为什么不服?”
“凭什么妹妹就能自己择遇良人,而儿臣只能娶一个从未见过的女人做妻子。”
“你们兄妹俩不同。”陈云甫言道:“你妹妹只要过的开心就好,但你,要有责任。”
“选一个宜室宜家的贤妻,才能够好的裨益你的事业,除非你想做承乐王,那孤不管你。”
一句承乐王让陈景和立马老实下来。
“时间不早了,抓紧回去休息吧。”
“是,儿臣告退,父王也多保重身体。”
看着书桉上积桉累牍的公文奏本,陈景和作揖告退。
他倒是有心想知道陈云甫打算什么时候让他替着处理政务,可几次话到嘴边都没敢问。
别整的好像自己多恋权一样招人忌讳。
陈云甫确实也忽略了这一点,在心里,陈云甫还拿陈景和当孩子呢。
十八九岁,不是孩子是什么。
这么想也没错,可着大明朝,也就自己一个穿越客,谁家孩子再如何早慧,也没有十几岁居中央而治国家的道理。
甘罗那种是时代背景造就的人才。
再说,老秦国才多大点,一两百万的丁口还没有后世一个县级市多。
复杂性上就更远远不如了。
现在的大明朝也远不如后世,但绝对远超原时空的大明。
最具有差异代表性的一点。
传统地主阶级的逐渐消亡。
正如此刻陈云甫正在审阅的奏本。
奏本是江西布政使汤文送上来的,说了最近发生在江西的一件要紧事。
挤兑。
江西曾经的十几个大地主眼下正追在江西分行的屁股后面要钱呢。
要的什么钱。
国债钱。
当年中央再推行两册合一、改革税制的时候有条政策,就是朝廷愿意出面赎买各省地主手中的土地发给租户和佃户,以国债的形式暂时赊欠地钱。
那么多年过去,朝廷也一直在偿还着这笔地债,只是还没还完罢了。
眼下江西这一群曾经的地主不愿意等了,也不想再年年躺家里吃朝廷的利息,拿着债券来到银行进行兑现。
他们要现银。
而要现银的目的也很简单。
做生意。
江西的地理位置还是很好的,南邻广东、东遏福建、浙江,北边又是直隶,这种环境下,你让江西曾经的大地主,如今手握雄厚财富的财主老爷们老老实实本本分分也不现实。
谁不想多赚点银子啊。
受到闽粤两省的影响,江西的财主也打算转型当资本家了。
所以就有了这次挤兑实践。
“江西如今仍赊欠地钱四千七百九十万两,江西分行存银仅为一千一百二十万两,缺口十分严重,若是全部兑付出去,恐引起百姓惊慌,一旦百姓取钱无银,则失朝廷公信。”
陈云甫捏着这道奏疏皱起眉头,提起的笔也迟迟没有落下批复。
他发愁的自然不是三千多万两的缺口,这笔银子,国库随时都能拿出来,让夏元吉拨款就成。
陈云甫愁的,是要不要开这个先河。
一旦江西开了提前兑付的口子,那其他的省很可能也会有样学样。
浙江、山东、湖广的大地主可也是不少。
就算朝廷有钱来付,那全国范围推行工商资本的时机能成熟吗?
广东头上试点省的帽子可都还没摘呢。
虽然纠结着,不过陈云甫的心情还是很好。
传统的旧地主已经开始积极进行思想转变了,这是好事。
从地主阶级变身成为资本阶级是时代发展的必由之路。
江西的挤兑事件从侧面说明,大明眼下的社会进程在总体上是向前的,而不是停滞或者倒退。
若是从这一点上来看,自始皇帝郡县制开始到如今,一千六百年的发展史几无变化,尤其是唐代之后,宋元明早清都在唐代经制制度的盘子里打圈圈,那就更没必要了。
思索再三后,陈云甫落了笔。
“拟先行兑付两成,余下欠款,后面四年内陆续给付,望江西布政使司多加用心,留意省内钱款流向。”
资本已经萌了丫,永远都是向阳而生。
而新时代茁壮生长的枝叶,必然刺破腐朽黑暗的封建牢笼!
第四百五十一章:狮子大开口的蓝玉
辽州、辽阳。
眼下的辽阳是越来越有一国首都的气象了,人口稠密、商贾云集,便是这里土生土长的老辽阳人都不敢相信,这个地方二十年前还只是一座人口不足万的小小卫所。
也难怪辽州内阁敢于抬头挺胸的说出那句话。
“辽东发展的二十年,是青史绝无仅有的二十年。”
这话还真挑不出理来,如果说张紞是辽东发展的奠基者,那俞以丰确实是辽东的开拓者。
而如今的俞以丰,也确实越来越像他的授业恩师陈云甫。
刚刚上值,正因为三韩旧地层出不穷叛乱而发愁的俞以丰闻听了一个令他十分意外的消息。
蓝玉来了。
“蒙王来了?”
俞以丰很是诧异,弄不明白这个节骨眼上蓝玉来辽阳做什么。
蒙州才刚刚建制,那么多事呢,蓝玉不在他的漠北大草原好好待着,大老远跑几千里来辽阳干什么。
虽说搞不明白,不过俞以丰还是以最快的速度赶往常茂的辽王宫。
常茂和蓝玉这对舅甥此刻正不知道聊着什么,开心的哈哈直笑。
“大王、蒙王。”
俞以丰作揖见礼。
“俞阁老来了,快坐快坐。”
常茂招呼着俞以丰落座,替蓝玉说了后者的来意。
“今日孤舅父来咱们辽阳,是为了营建都城的事。”
俞以丰的脑子马上开始飞速旋转起来。
“大王有什么吩咐,是臣能做的?”
常茂摆摆手道:“孤这没什么吩咐,舅父,你来说吧。”
蓝玉接过话,看向俞以丰笑道:“俞阁老,你也知道孤那里都是草原,住的地方呢也全是蒙古人的帐篷,孤是住也住不习惯、吃也吃不习惯,所以就想着在狼居胥山一带修建一座王城。
但蒙州人口稀薄,满打满算连着咱们汉人加蒙古人还不到二百万,人手实在是不足,所以就想着来常茂这,请俞阁老帮帮忙。”
感情蓝玉来这是来拉赞助的啊。
俞以丰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常茂,心里马上就有了数。
蒙州穷,他们辽州就不穷了吗?
不过常茂碍于两者之间的舅甥关系,不好开口拒绝,喊自己来的打算就明白了多。
心里有了主意,俞以丰开口就知道该说哪些话。
“不知道蒙王打算让臣这边做哪些事,举凡是臣能够做到的,请蒙王尽管吩咐。”
“援孤五十万民夫营造都城。”
五十万民夫,你是真敢狮子开口!
俞以丰听的心里直哆嗦,勉强一笑道:“蒙王见谅,这个数,我们辽州实在是抽不出来。”
“怎么会没有呢。”蓝玉马上急了:“当年辽州没建制以前,光一个辽东就有四五百万的丁口了,如今又吞并了三韩旧地数百万口,如今的辽州,一千万人总是有的吧。”
一千万,那都是哪年的黄历了。
俞以丰管着家,心里最是清楚眼下辽州有多少丁。
一千三百七十万!
可这才够哪里用的。
慢说辽南,就原属辽东的这一大片土地起码还有七成是无主的荒地呢,俞以丰现在绞尽脑汁,就想着该怎么做才能刺激辽州人口大量增长。
什么添丁免税、添丁赐田的政策眼下已经全部上了马。
五十万劳动力那就是五十万‘种马’啊,生孩子都不够用呢,去给你建城?
“蒙王有所不知,眼下辽州虽然说看着人口不少,但您要说抽出五十万民夫来那也是绝做不到的,五十万民夫就是五十万户,劳丁一旦抽出,那五十万户的土地谁来耕种?
没了这五十万户的田亩,来年辽州可就要饿殍遍野,饥荒四起了。”
对于俞以丰的推脱,蓝玉似乎早就有所准备,故而言道。
“孤也不会让你们白白出这五十万民夫的,孤的蒙州虽然人丁稀薄,但是牛羊成群似海,孤可以用战马、牛羊来换。”
用畜生来换人,这口也就蓝玉敢开。
俞以丰有心直接拒绝,不过念及自己的身份和常蓝二人的关系,便作难拱手道:“蒙王,非是下臣斗胆拒绝,而实在是田垄离不得农夫啊。
不过,臣这边倒有个折中的法子。”
“什么办法?”
“辽州之前境内肃匪平叛,眼下有大约七万多的匪盗在押,要是蒙王需要的话,臣可以把他们全部交给蒙王,怎么用都成。”
反正这七万多都是叛乱的三韩乱民,死活俞以丰都不在乎。
现在是蓝玉开了口,多少也得给点面子。
就是这个所谓的折中办法,折的有些狠。
从五十万一口气折到七万,这个中,都快折到膝盖去了。
蓝玉显然是不会满意的,于是他看向常茂,后者却是打起哈哈来。
“舅父,您是知道我的,我这人对政务那是属于七窍通了六窍,就剩下个一窍不通,这些年,全靠着俞阁老来操持,辽州才发展到今天。
俞阁老说的也有道理,从五十万户抽丁,万一明年闹田荒,那我还怎么面对辽州的父老乡亲。
对了舅父,您既然是缺丁,为什么没有和禹王他老人家说,中州去年才做完人口统计,现在可是七千多万人呢,抽出个五十万来,料想是不会难。”
“那还是算了吧,七万就七万,孤自己再想办法,不行往西打,从东察和台那里抓一些奴隶来。”
蓝玉的情绪有些低,便不在这事上继续多说,转了话题开始和常茂聊起天来。
他俩叙旧,俞以丰自然不好再待下去,加上内阁的事多的要命,起身告辞。
走出王宫不远,俞以丰又驻足回头看了一眼,眉头微皱。
为什么他总感觉蓝玉有些不太对劲呢。
横竖不过是五十万民夫的缺口,辽州现在出了七万,从陈云甫那借个三四十万一点也不难。
可看蓝玉这姿态,他连开口去试试都不愿意。
是不愿意继续欠陈云甫的情,还是有什么别的原因。
想来想去弄不明白的俞以丰回了衙门,思虑再三后,提笔磨墨。
甭管明不明白,先把这事汇报给陈云甫。
万一要是蓝玉和中央有什么嫌隙的话,那麻烦可就太大了。
第四百五十二章:蓝玉非明主
未能从辽州得到自己想要的蓝玉失望而归。
重新回到位于狼居胥山的王庭,蓝玉登山而上,望着山脚下茫茫一片的蒙古包,那里进进出出走来走回的是分属汉蒙两族的牧民。
这是属于他蓝玉的国土,属于他蓝玉的子民,可蓝玉的心情却是一点都不好。
草原人逐水草而居的生活习性蓝玉非常不习惯,所以他才千里迢迢跑到辽阳去找常茂借民夫修建王城。
“王城一定要修建。”
打定主意的蓝玉在自己的王宫:一个用石木简易修筑起来的殿宇召见了此刻在蒙州所有的文武大臣。
除了戴次申、苏南雍、孟卫国这三位万户侯之外,还有就是从南京随蓝玉一道北上来蒙州逐梦的官员。
这群人连着蓝玉,组成了蒙州的权力中央。
虽然看起来有些简陋,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蓝玉还是效彷大明弄出了一个不伦不类的内阁。
为什么说不伦不类呢。
因为他的蒙州没有中央机构,只有这么一个内阁。
像什么六部五寺之类的权力单位一概没有,草原不需要这些东西。
蓝玉把整个草原分成几十个万户,由内阁直接领导,这种管辖,倒有些像是大明的直隶。
直隶十几个州府,也是全部直辖。
“孤要建王城,从辽王那借了七万多的劳力。”
蓝玉开门见山说出自己的打算:“这个数远远不够,所以孤打算秋后兴兵,去进攻东察和台汗国。”
殿内的众人多多少少显得有些意外,他们都知道蓝玉去辽州借人建城的事,就是没想到以着蓝玉和常茂的关系,竟然没有借到。
常茂不是蓝玉的亲外甥吗。
君王的家事臣子不关心,大家更意外的是蓝玉后面说的内容。
打东察和台汗国。
这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既然是缺人,借又借不到,那蓝玉打算抢了!
以往草原政权掳掠的对象都是中原王朝,现在蓝玉不可能把刀对准中州,那他就只能打附近的国家。
离着最近的,只有亦力把里。
不过,那不是陈云甫九州中的灵州吗。
“次申、南庸,你们怎么说。”
蓝玉把目光投向戴苏两位军中肱骨,后者二人齐齐一个态度。
“大王说打,臣等就打。”
武将天生对打仗有兴趣,蓝玉也有些迫不及待,可武将支持不代表文官支持,蒙州的内阁首辅,也就是从南京跟着蓝玉而来,原大明吏部左侍郎崔治文站了起来。
“大王,眼下不能起刀兵啊。”
“为什么?”
崔治文言道:“大王,咱们如今还赊欠着大明六千多万两的国债,草原本就贫瘠,唯一的生产只有皮草、羊毛、牛羊战马等物,臣这些天了解了一下各部万户的情况,若是以这些物资来和大明抵数的话,恐怕一年也就堪堪能还三四百万两。
换言之,只是够这笔国债每年的息钱罢了。
所以咱们眼下需要的,是刺激生产、富裕民生,不能再打仗靡费国力了。”
听了崔治文的话,蓝玉的眼角一个劲抽搐。
倒不是因为自己蒙州的穷,而完全是觉得这崔治文比起辽州的俞以丰来,差的太远。
也就是这崔治文祖上给的面子,他是清河崔氏的后人,是极显赫的名门望族,是除了孔孟曾颜这四个千年世家外执牛耳的士林世家。
要不然,哪里轮得到他崔治文当这个内阁首辅。
“国家穷孤知道。”蓝玉言道:“就是因为国家太穷,靠着发展,咱们哪年哪月才能富裕起来,蒙州不比辽州,辽州有十几年发展的底子,更有着其他很多优势,可咱们草原有什么,什么都没有。
要不然几千年来,草原人也不会年年侵略其他国家,只有掠夺,才是最快的富国办法,崔阁老不用质疑孤,因为禹王他老人家就是这么做的。
他治下的中州,这十几年来停止过侵略和掠夺吗,孤还告诉你,禹王他曾经亲口和孤于私下间说过,他说侵略,是罪在当代,利在后世。
至于仇恨什么的,过个几百年,被侵略之地的后人就忘了,他们反而会因为享受到强大的国家所带来的荣誉而沾沾自喜,骄傲的以中国人自居。
所以崔阁老,仗,孤是一定要打的,孤要打下一片比当年大蒙古还要广袤的疆域!”
崔治文叹了口气又言道:“可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大王,出征总需要粮草和军备吧,我蒙州无有兵工厂,一应所需的甲胃弓弩等物都无法生产,既然要出兵,这些都需要备足。从何而来?”
“向辽州采买。”
蓝玉大手一挥,交代道:“孤不管你们怎么做,这事就交给内阁了,秋后,孤要看到辎重军备齐全,至于这场仗,孤将亲自领兵御驾亲征。”
他倒是说的轻巧,一句采买就交代了下去,可崔治文却愁的大把大把掉头发。
采买?
拿什么采买,空口开白条吗。
真就是硬着头皮挤出了几万头牛羊和战马,用来充抵金银卖给辽州,又欠下一屁股的账,这才堪堪赶在入秋前准备好。
现在蒙州算是少了两屁股子的国债了。
一少大明,二少辽州。
“这个首辅大臣做的,还他娘不如在大明做侍郎呢。”
崔治文苦笑着,不过很快又振作起来。
话虽如此,不过宁为鸡头不为凤尾,再者说,自家人知道自家事,自己已经四十多了,大明未来的官场没有自己的机会。
倒不是说年纪过大,而是思想。
大明的选官正在和传统背道相驰,诸如胡嗣宗、严震直这种懂经济、搞经济的好手才是未来大明的需求。
当一个国家开始寻求生产结构、生产方式转型的时候,第一个转变的,必然是官员的选用。
也就是政权结构要先转型,其次才能带动社会的方方面面都转变。
自己在崔家又不是家主,老崔家的根永远都在中州,也不会再帮助自己什么,离开中州自己才能有机会。
只是目前来看。
“蓝玉非明主啊,唉。”
第四百五十三章:功劳永远是老大哥的
“大王,蓝玉他,对东察和台汗国动兵了。”
赶在九州四年的年底,陈云甫接到了蓝玉出兵亦力把里的情报,而面对这份情报,陈云甫同样很是意外。
蒙州都穷成那个样了,蓝玉还打仗呢?
其实蒙州的穷也算是陈云甫的有心之举,他虽然把漠南连着河套都划给了蒙州,但这些地方除了看起来地方大之外有什么?
哪里能和辽东比啊。
辽东有着完整的农业、手工业、织造业、军工业等一整套国家运转所需要的基本生产作业,漠南河套啥也没有,就东胜卫那十几个卫星城。
而把河套漠南划给蒙州之后,又给蒙州这个初建的政权背上了一笔沉重的国债。
所以说蒙州到底有多穷,陈云甫心里是最清楚的。
他必须要让蒙州穷!
起码三十年内是这样的。
因为现在蒙州的战争能力是最强的。
别看蓝玉手底下就那两百多万汉蒙子民,但这些人上马就是兵。
就说戴次申、苏南雍两人早先做漠南指挥使的时候,漠南河套地区生活的汉人在习性上和蒙古人也极其相似,平日里放牧为生,没少习练骑马射箭,战时披上甲胃拿起弓箭上马就是控弦锐健。
配上蓝玉这么个最会打奔袭战、歼灭战的君王,蒙州前期的牌面实力很强劲。
要是再让蒙州有充分的后勤保障能力、战争动员潜力,陈云甫也担心蓝玉哪天脑子不好,挑过头来和他掰手腕。
所以,暂时让蒙州贫穷着,是最好的限制蓝玉野心的办法。
这里面的门道,杨士奇是最清楚的,他也最支持陈云甫的这个安排。
为国家负责。
“这次蒙王他出兵察和台,听说一应后勤军备都是从辽州买的,还赊欠了一大部分欠款,说等战争结束后再偿还。”
陈云甫当时就说道:“打不赢的话还个屁,这笔账俞以丰还不会算吗,要是打不赢,这笔钱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杨士奇憋着笑点头:“是,大王说的对。不过这也怨不得俞以丰,辽州,毕竟是辽王做主嘛。”
顿了顿,杨士奇看向陈云甫小心问道:“大王,要不要给蒙王去封信,拦一下?”
“拦他做什么,让他去。”
陈云甫想了想还是拒绝掉杨士奇这个提议:“他想打仗就让他打去。”
“就怕...”
“怕什么?”
杨士奇犹豫了一阵后说道:“就怕蒙王他灭了东察和台后,不愿意走。”
九州的规划中,亦力把里划定的是灵州,万一蓝玉真灭掉了亦力把里后赖着不愿意走,那陈云甫的面子该往哪里放。
不得不说,杨士奇考虑的很妥当,陈云甫也拧了下眉头。
旋即又舒展开,言道。
“这事,孤等找个时间再和蓝玉谈吧,眼下让他先把仗打完,不然的话,他拿什么还债去。”
陈云甫想了想后还是决定让蓝玉先把仗打完再说,他也知道蓝玉现在很急。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此话是一点不虚。
看把蓝玉这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给急成什么样了都。
打仗的军费都靠从外甥那赊欠才能弄来。
不过话又说回来,蓝玉宁可着拉下脸皮从常茂那里借,也不愿意找自己,看来还和自己赌气呢。
“唉。”
陈云甫摇摇头,他现在也没过多的精力去关心蓝玉的情绪。
现在他正忙着调研废除徭役制的事。
没错,在时隔十几年后,陈云甫再一次将废除徭役制度的想法给重新提及。
当年那本废徭复商疏中,废徭因为国家的财力不支持而没能得到通过,如今十几年过去,国家的财力早就不同往昔,废徭,已经没有任何客观上的阻力。
如今朝廷调研的,是废徭后,中央各项国家建设工程的财政用度。
“眼下朝廷几大项工程,分别是黄河的改道工程、云贵川的京道建设工程以及平津港的扩建工程,这三项工程,朝廷一共征用了六十八万民夫。
废除徭役制后,就意味着这六十八万名民夫需要朝廷来支付工钱,而这笔钱,今年底财政部做明年中央的财政预算时并没有算在内。
换言之,朝廷明年并没有准备这笔钱,六十八万民夫,按照如今广东已经试行的最低工资标准,一名民夫的一日工钱需要四十文。
如此一来,每日朝廷的开支就是两万七千两,一年高达一千万两。
这还只是中央的三大工程用度,地方还有地方的建设,这些年来一直没有管朝廷要过钱,一旦废除徭役制,地方就必然要伸手问朝廷要钱,这钱朝廷必须要给,给钱就要防止地方出现贪腐。
这些事,都需要提前考虑到并做好充分准备,不然的话,废除徭役制度还不是时候。”
工建部尚书庞超云做足了充分准备,在军政院的会上侃侃而谈。
陈云甫点点头,看向夏元吉问道:“元吉,财政这块的话,压力大不大?”
后者想了想,随后又翻了一下自己面前的奏本看了眼。
“大王,财政这一块的问题不大,现在蒲顺那边第二批军费已经送了过来,刚到广州下港,等这批金银入了国库归数,臣可以和央行这边协调一下。
挤一挤,几千万两还是能拿出来的,主要就是刚才庞部堂说的有关于如何防止地方腐败这一点,需要多注意。”
陈云甫点点头,环顾在场的众人说道:“现在已经到年底了,孤不打算把这事再拖到明年去。
既然财政这块没有问题,那这事今天就给定下来,至于老庞提到的防腐监督一事,让都察院的反贪局给拿出个章程。”
“表决吧。”
一群人你看我我看你,随后都轻笑起来举手。
这件事是明明白白的仁政,只要中央财政不吃力,谁会反对。
故而,全票通过。
就当所有人为了废除几千年徭役制而欢呼雀跃时,陈云甫却冲会议书记官杨荣说道。
“记一下,这条政策的草拟日期为洪武二十三年,定稿日为永乐元年,经过长期调研后在今年正式颁行。
废徭政策拟定人:太宗文皇帝。”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傻了眼。
陈云甫曾经说过,废徭的功劳永远都是老大哥的!
让后世子孙永远记住老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