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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狐夫     深渊专列txt下载     深渊专列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今天真的不行了

    严重了严重了

    咕了实在写不动

第十二回 想家了

    克罗佐·凡迪恩,提起这个名字你应该感觉有点陌生。

    这是铁路交通安全管理部门的至高领袖,是第一交通署的元帅。

    前往精灵圣地时,江雪明曾经遇见过另一位恩师卢卡参谋长——与克帅一样,他们都是交通署的战争决策单位。

    黑石和白石的元老院麾下有数千人作为精英部队,受傲狠明德直接指挥,这些指挥调度的命令,都是由交通署的组织部决定——

    ——这个组织部的命令,每一次兵员前往哪里,打什么仗,为什么而打。这些要素大多都由智库团队和克罗佐元帅及其他元老院的八位将军决定。

    雪明为代表的无名氏只需要收风砍人,但是幕后有许许多多的工作,例如战团之间的调度配合,前期战区的基本情报,后勤补给线的问题,战区之间的协同推进,战后的俘虏处置和农工产业复苏,城市重建问题,地区哗变叛变的民兵思想改造流程,武器的制造和运输等等等等。

    这些工作不可能像神道城那样由一个超级AI来完成。而是各个交通署互相配合,通过地区之间机务、信号、工务、兵团、分指挥、总指挥、政治局等等频繁的交流调度,BOSS作为重要的旗帜重要的领袖,它也要参与其中。

    克罗佐·凡迪恩和癫狂蝶圣教斗了八十多年,如今满打满算刚好一百岁。经历了三次收获季,在风雨飘摇的地下世界,如果说智库里的擎天白玉柱是伍德·普拉克——那么在失去无名氏的年代,广陵止息的架海紫金梁,就是克帅。

    禾丰镇作为夏邦第一個战略据点,它恰好在珠州半岛和号称中原第一关的泰野郡之间,它有独立的港口,货物吞吐量虽然没有仙台府那么大,但是它更安静,更安全。而且没有任何永生者联盟的光之翼——是一片“无神之地”,这也是与犹大的对弈环节里,克帅下的第一子。

    “爸爸看着你们呢!笑一个!笑一个笑一个!”

    这个时候,大娃和二娃就没办法开口了。脸上的笑容也没有了。

    小七:“我就是急呀。”

    江白接着忸忸怩怩的说。

    江雪明:“开完会再吃。”

    江白尴尬的笑了笑:“嘿嘿嘿嘿.”

    “枪匠!克帅找你!要开早会啦!”

    他们八九岁不到,但是或多或少都听过父母的故事,知道父亲母亲要和什么东西斗,要面临怎样的危险——但是没有亲眼看过,没有零距离的接触过。只在一些音声资料,在一些纪录片里见过。

    “咱们一开始不是说好,要有一个人留在家里”

    “你别逼他,他委屈死了。”

    “我没有怪你的意思,七啊。”江雪明笑了笑,连忙解释道:“我只是感觉过了好久,好久好久没有看见你,结果你就这么跑到前线来——我有点不太适应,有种意料之外的惊喜。”

    两个孩子似乎知道母亲也要出远门了,要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

    “我我想你了”

    “你也一起,端着碗过去。”江雪明捎上老婆,逮住老婆的胳膊往戏台方向去。

    江白更加拘谨了,他的脸蛋夹在妈妈的胳膊里,眼睛都压得眯起来。

    起先九五二七还以为丈夫不会提这个事,毕竟是她驾驶着大青蛙来前线,才有后来的故事,不然雪明恐怕要死在菩萨谷。

    江正阳一会盯着摄像头,一会看向荧幕外的某处,似乎三弟和幺妹在等待,画外能听见江政在小声啜泣——正阳很关心这个妹妹,被小妹的哭声引走了注意力。

    夫妻俩在远征时代就是这个安排,一人在外搏命,一人在家带娃。

    江雪明立刻放下碗筷。

    大娃和二娃在镜头面前,两个哥哥有些局促不安的感觉,坐在俱乐部的沙发上。

    他被自己的口水呛到,没有一点做战王的自觉。

    “你要我回去?!”

    “说点啥呀!说点说点!”小七催促着。

    听见这声疑问,小七立刻就炸了毛。

    “老爸”

    如果有一个死了,剩下那个还能继续照顾孩子,不至于让江家四兄妹变成无父无母的孤儿。

    这么说着,她从便服内袋掏出手机,把几个孩子的录像放了一遍。

    但是雪明把它拿下来了,几乎在拿下它的第一时间,伍德·普拉克和罗平安就紧随其后,在这里扎根建营,把无名氏的后续精英单位送到这个据点来。这才有后来九五二七开着大青蛙去菩萨谷的故事。

    小七马上说:“吃完再走!”

    “哈哈哈哈.咳咳哈哈哈哈”

    此时此刻,雪明刚醒,和小七说不上几句话,两人随便吃了点东西。从穆家庄的客房外闯进来鲨鲨下士。

    小七立刻有了嫌恶的意思,也仅仅是皱了下眉毛,就不再说什么——她违背了丈夫的意愿,本来就不好开口讲些什么。

    穆家庄里的戏院早就被镇民搬空,如今换了一套桌椅陈设——

    九五二七刚刚摆好手机,来到画框内,她对着两个儿子的脑袋使劲揉了揉。

    江雪明突然停下,横举手机开始傻笑。

    占领禾丰镇这个任务,本来没有强制命令由枪匠来完成。留给枪匠的作战纲领是自由选择路线前往上京,与武灵山一脉的众妙之门队伍建立联系。

    “哎!”小七不耐烦的挥着筷子,一边赶路一边往嘴里送饭,说起话也是囫囵不清:“有人照顾我们家几个宝宝”

    “哎!伱先来!”小七干脆拿起手机,搂住大娃。

    二娃倒是实在得很,贴着大哥就哈哈大笑起来,是个演技派。

    禾丰镇是一个首选方案,除了珠州以外,台州方向也有四个战略据点可以作为备选。

    ——半路上,雪明与小七讲起之前约定。

    “你的事情,妈和我们几个都说了。”

    “你放心,家里有我,肯定没事的。”

    “就是.就是”

    讲到这里,江白挠着耳垂脖根,涨红了脸。

    “就是我没有还没有灵能天赋,小猫咪不喜欢我.”

    “我努努力吧。这个事儿努力有用么?爸?”

    小七在画面里喊道:“这是录像!不是视频电话!哎!”

    “哦哦!”江白连忙把手机送到二弟手上:“那喊正阳弟弟和你讲,我不讲了我不讲了,我一说话妈妈就生气,我先不说了.”

    江正阳接来手机,马上就开始整抽象狠活。

    “小江啊”

    九五二七:“嗯?!”

    正阳的脑袋旁立刻多了一只手,要来揍他,妈妈要扇耳光了。

    “爹!爹爹爹!爹!我数学考了一百分!”

    他蜷身缩头,只怕七妈妈生气,连忙和父亲说好话。

    “要是老妈到你那儿了!你劝劝她!她以后什么家庭地位?我是不是应该得到点儿奖励了?我读书很用功的喔!”

    小七:“那你要什么奖励嘛?你和爸爸说——你那么厉害爸爸都会答应的。”

    “能不能”江正阳先是想了想,沉默了大概四五秒。

    这段时间里,江雪明还以为自己碰到暂停键了——

    ——因为正阳真的一动也不动,完全僵住了,连呼吸的频率都感觉不到。

    “能不能把妈妈带回来,老爸。”江正阳说:“我以后不喊你小江了,我不说了,你要早上六点多坐我床边,我也不哭了,我不怕你了.”

    “爸爸.可不可以喊别人去做你这个工作?”

    “哎!说的什么东西!”小七拿来手机,交到沙发对面,靠电视机那头的蓁蓁。

    这个时候,江雪明就笑不出来。

    他感觉大娃和二娃都很紧张,小孩子不懂还好——只怕他们懂了一半,却要一下子把事情全想通。这对他们来说太沉重,太残酷。

    白蓁蓁没什么情绪,他看上去十分成熟,就和雪明小时候一样。

    “爹,娘也要去你那里。”

    “上一次她出远门的时候,政儿妹妹就哭了,这一次她也哭。”

    “我和哥哥们说,我们是男孩子,不可以让妹妹哭。多余的话我也不说了,不会给你添烦恼,你要在外面照顾好自己,我也会在家里照顾好自己。”

    “上个礼拜学校闹流感,我喊王姨多准备了一些口罩,我们也没有感染。”

    “你出门以后,二哥没有好好吃饭,我提醒过他了,他不听妈妈的话——我昨天和他打了一架,没有打赢,给你丢脸了,今天下午我想翻翻你写的书,再去试试。”

    “大哥睡觉总是打呼噜,还多梦好动,他是缺微量元素,我就和妈妈说了这个事,下礼拜应该会换个食谱。”

    “我自己呢,最近有点发胖了,因为我控制不住这个饮食,你出门以后,我就喜欢吃玉米糖,王姨和妈妈都宠我,也不讲我——你在的时候我不敢。这个缺点我会慢慢克服的。”

    讲到这里,白蓁蓁从衣服的小口袋里掏出一张纸。

    “这个是我写的作文,老师给我批了个5A+。”

    “是写东芝博物馆里看文物的游记,我这个学期第一次拿5A+,也给你看一下,你可以暂停看一下。”

    “然后就没有什么了。”

    这么说着,白蓁蓁刚把手机给江政,他又连忙凑到镜头边说。

    “爸爸再见!”

    到了戏台会议室外边,还有些人没来,江雪明干脆蹲了下来,他蹲在凉亭的长椅上,决定等一等——小七也要把饭吃完。

    雪明点了暂停:“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这四个小宝贝”

    小七没有回话,扒干净最后一粒米,把菜叶嚼碎了吞进肚里,然后依偎在丈夫身边。

    雪明:“我特别害怕,你跑过来以后,他们怎么办呢?再亲的叔叔阿姨,再怎么熟的伯伯婶婶爷爷奶奶,也代替不了父母呀”

    小七:“我知道,我知道”

    “真没有怪你的意思,亲爱的。”江雪明搂住七哥的肩:“我只是觉得”

    “我自己小时候没爹没娘没教养,这也就算了——后来一直要作战,一直要在外面奔波。他们从小襁褓里渐渐长大,第一声妈妈我没听到,第一声爸爸,还是在视频电话里喊的。”

    “我怕对不起他们,怕自己尽不到这个责任。”

    “要是你和我一起留在这里——他们一定会恨我。”

    讲到此处,江雪明就往衣兜里掏烟,给了老婆一根,帮忙点上火,又给自己一根。

    “我不想把你从孩子们身边抢走,这事儿对你来讲应该也一样。”

    “要是我一个人守在屋里,提心吊胆的等着,一直等着你回家——确实挺煎熬,我理解你。”

    “我不跟出去还好,跟出去了,如果再也没有回来。”

    “他们一定会恨,或者恨我,或者恨你,或者恨BOSS。”

    小七立刻说:“哪里!你小时候不也这样嘛!”

    “一开始就有,和一开始就没有,是两个概念。”江雪明抿着嘴,拍了拍老婆的脸蛋:“中间少了个过程,自己接受了,和被人夺走,这能一样吗?”

    小七叹了口气,让香烟呛得睁不开眼睛。

    “我人都到这儿了!你要怎么办嘛?!”

    江雪明:“肯定是先亲你几口了。”

    小七:“嘿!”

    情话讲完,再来看看江政。

    政儿坐得非常直,非常正。

    她两手捂在大腿上,脖颈腰肢挺立起来,目视前方盯着手机。

    “爹”

    一开口,这姑娘立刻开始哭,刚刚流干的眼泪又冒出来了。

    “我的老天爷呀”

    “你出去好久呀?没个准信嘛”

    “你怎么这么不懂事,你多大人了呀”

    “医生说我脊柱侧弯,多了一条小尾巴,刚做完手术”

    “疼疼.爹.”

    “我疼.”

    “呜呜呜”

    她擦干净鼻涕眼泪,把纸巾交给画外的小七。

    “谢谢.”

    回过头来接着说。

    “爹,俱乐部里来了好多人,都是生客.”

    “有一回我从正门进来,客人拦着我,问我是谁?我就特别生气。”

    “我想到这个气头上,我就不能控制自己。”

    “我一使劲,攥起拳头,客人就流鼻血了。”

    “我妈就教训我,我说呀——”

    政儿委屈极了。

    “——这是我家!我回家还要他们同意么?!”

    “后来姨姨(红姐)回来了,她知道出事了,把受伤的客人安顿好,把我送去BOSS哪儿,送到偏光六分仪里,好像是要做什么测试,也不告诉我什么情况。”

    “这次妈妈要和你一起出差了,你们也不告诉我是什么情况.”

    讲到这里,政儿的情绪再次失控,她说不出话来,只知道哭。

    视频内容到此结束,九五二七把孩子们下半学期交给步美阿姨管理,就这么匆匆忙忙出门,听从组织部的调派来到香巴拉。

    雪明心里有苦涩辛酸的感觉,可是这事情对每个战士来说都一样,战团的官兵,地区的民兵,再到以往癫狂蝶泛滥的警视厅文员——哪个家里没有父母儿女?谁又敢保证自己能毫发无损的回家呢?

    “嗨”雪明把手机还给老婆:“你这还不如不录。”

    小七阴阳怪气道:“哦没结婚的时候叫人家小甜甜,结了婚以后嫌这四个孩子给你添堵喔。”

    “没有没有.”江雪明哪儿敢还这个嘴,连忙认怂:“走吧走吧。我现在感觉力量回来了!”

    小七:“什么说法?”

    江雪明:“我要把你带回去,要我们两个一起回去。”

    他推开戏台门扉,让老婆先进去——

    “——我。”

    指着鼻子,随后拍了拍小七的肩。

    “还有你,我俩再跑一趟远征路,给四个宝宝带新的纪录片回去。让他们族谱上的含金量再提升那么一点。”

    “这才像话嘛”小七咧嘴笑道:“我就说出发之前”

    话音未落,就看见空荡荡的戏台上有一位老将军瘫倒在地。

    克罗佐·凡迪恩胡子花白,一头白发里找不到几根金毛,身子骨倒是硬朗。他被人挑翻在地,疼得哼哼唧唧。

    另一边还在等待会议开始的书记员搂着厚实的册子,捂着嘴想说点什么又不好开口。

    台上另一位无名氏的战将正是苏绫——

    “——好身手呀!克帅!”

    阿绫嘴上这么恭维着,迫不得已她面瘫,也做不出什么表情。

    克罗佐元帅这人没什么坏毛病,唯一有一点不好的就是——他不喜欢推演,他喜欢实战。

    方才这两杆大枪较量,枪头包了布团,克帅没走出两个回合就被揍飞出去了。

    书记员刚刚登台,克帅就喊道。

    “别急啊!我还有一套百花式转飞燕连环枪出游龙,浑身一筋暴雨梨花接破军。你先扶我起来我给你示范一下。”

    书记员:“好嘞!”

    江雪明突然觉得孩子们的录像带来的那么点遗憾,其实都不算什么——

    ——这一百年,克帅能坚持守在交通署指挥部,好好调度广陵止息经营战团,克制自己的战斗意志,这本身就令人敬佩。

    这位元帅没有去前线送头,真是太好了。

    等到克帅晃晃悠悠的爬起,他足有两米一的身高,哪怕颓颓老矣,依然是一个魁梧的“大人物”,看见枪匠时,这老头子立刻喜笑颜开。

    “哎哟!光头!”

    江雪明:“哎!元帅!”

    克罗佐立刻放下大枪,连忙走到战王跟前。

    “之前镇上的长老和我讲笑话。”

    江雪明:“您慢些,您慢些”

    克罗佐是凡人一个,没有任何灵感,也没有授血。

    “就是这个禾丰镇里的祠堂,我喊他堂主吧。六个族长都听他的,是个意见领袖。”

    这位老人眉飞色舞的,精气神十足——

    ——他捏住江雪明的手,刻意试了试劲,想要证明自己依然有力。

    “他就说,那天佛雕师,高僧!”

    “要呼风唤雨,求天神来惩罚这个黑风岭的魔头。”

    “我听完我心里乐呀,我说,我就想,我和这个堂主问。”

    “后来呢?”

    “后来佛雕师飞上天了,被你一炮炸飞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克帅捂着肚子,猛拍大腿。

    “哈哈哈哈哈!我就安慰这个堂主,我说——这不显得人家法力高强嘛!哈哈哈哈哈!呼风唤雨嘛!他在天上飞唷!得道高僧呀!”

    江雪明:“克帅,您注意一下形象.”

    “不好意思我太高兴,我太高兴”克罗佐元帅捂着嘴,然后又止不住内心的喜悦,看见雪明就觉得喜庆——

    ——毕竟他活了一百年,他哪里能想到对付永生者联盟的年代,自己还能坐镇总指挥。

    前前后后,自他出生那次算起,他经历了三次收获季,父母是黄石人家庭,他是一个毫无灵感的家族耻辱。在交通署各部战团往返奔波,和癫狂蝶圣教交手了那么多年。如此窝囊废物,如此精彩灿烂的人生呀!能遇见江雪明这个人才,能调度无名氏这把神剑——他已经别无所求,内心只有狂喜。

    “来,掰个手腕?”

    这个没有辉石的老元帅要和年轻人玩游戏。

    江雪明马上答应:“好。”

    两人就这么坐下,克帅的胳膊比雪明长一大截。但是单论力量,凡人怎么可能比灵能者强?

    “数到三?”克帅问:“人还没齐呢!会还没开始!你看我!不要看别的地方!”

    江雪明:“一。”

    克帅猛的一用力:“三!”

    江雪明立刻松手认输:“你赢了。”

    “哈哈哈哈哈!”克帅马上得意洋洋:“我就说嘛!我还能打!我一定能打!”

    台上台下的观众们,来来往往的兵员,还有快刀的战士们,都宠着这个老元帅,也不说什么破坏气氛的话,暗地里偷偷笑着。

    克罗佐招呼副官弄来一套外衣,拨开脸侧的碎发,撩起小马尾辫,把衣服给披上——他看上去像一头壮硕的老狮子。鼻梁挺拔下巴宽厚,一口牙齿依然洁白整齐,精神状态非常好。

    “我要说点实在的东西,就像哭将军讲过做过的——麦克阿瑟也说,要在圣诞节之前回家。”

    “我就不说这个话了,离圣诞节还有四个月不到。”

    “但是我一定会让你回家过年!”

    “带着老婆孩子照片的,他能回去!”

    “家里有父母等着,要养老的,他也能回去!”

    “更别说其他的,房子车子贷款没还清,基金股票还套牢的,要给地下财政做贡献的有为青年,还没结婚生娃的小光棍,他们一个都别想跑!都得回去!”

    书记员小声嘀咕着:“那您还是放过我吧,留这儿继续建设也不是什么坏事儿。”

    “接下来开这个会!——”

    克帅拍桌大喊,戏台的幕布一揭,把夏邦地图亮出来,苏绫老师用魂威[不死鸟]演化出沙盘,大小兵棋一应俱全。

    “——就好好说道说道!你们该怎么按时回家!”

第十三回 飞过去

    禾丰镇的火塘广场已经挤满了快刀外务组的弟兄。十四套防水帆布搭建起各个工程机械组的独立分区——这是跟随[материализм·唯物主义]一系列战甲装备一起送到香巴拉的后勤系统。

    “老师在哪儿?”比利小子抱住一根大青蛙的避震步足轴,与福亚尼尼问道,“我他妈问你!老师在哪儿?!”

    福亚尼尼还在检查[материализм·唯物主义]系列柴油发动机组的序列式变速箱,在简陋的铸铁机架台面前忙活。

    “有氮气罐不?这泥巴也太多了,要先做清洁。”

    比利骂道:“我他妈问你老师在哪儿!”

    “在开会呢!”福亚尼尼头也不抬,随口应道:“专心点儿!大哥!按照克帅的作战计划,大青蛙今天晚上就得走。”

    “晚上?!今天晚上?”比利听了目瞪口呆,举起开裂的步足避震:“我上哪儿给他找组件去?这玩意的弹簧生产标准是SK7淬火合金钢!就这鬼地方的铁砂矿——我拿什么给他做热轧圆钢?这里连个炼钢炉都没有,更别提轧钢车间要的皮带龙门悬吊那一大箩筐!”

    福亚尼尼抱着一组序列变速箱的旧齿轮出来,偏头看了一眼。

    “轴裂了,又不是弹簧断了,而且这个恒温阻尼装置(避震油液需要合适的工作温度,在某些极端环境下,譬如极冷极热的条件,避震器的油液温度可以依靠氮罐等化学品来维持)也没坏。”

    比利使劲把开裂的轴体往工作台上怼,从轴杆的泄压阀里喷出一团泥沙,紧接着是清亮的啸响——这代表避震杆的筒芯和油液都在正常工作,只是它的杆体有开裂现象。

    泥沙喷溅到比利小子的脸上,他马上涨红了脸,一肚子的火。

    “除了这个呢?他到底干坏了多少东西?”

    福亚尼尼已经提着焊枪,拿了一组新的直齿出来,旧的不打算丢掉,而是选择作为模具件来使用——他要给老师看点新时代的东西。

    “整条右臂的外甲都没了,主炮的两台输弹机是短路状态,中控、机械台、油泵和广播塔的电控芯片全部报废。除了各部纯机械结构的拉线组臼关节组,机舱盖带着整个多媒体前视域一起不见了。”

    “啊?”比利惊呼:“啊?!啊?!”

    福亚尼尼:“两个毫米波雷达,一个主热成像一个副热成像,加上全视域摄像,哦对了,副油箱也爆了。”

    比利:“啊?!”

    福亚尼尼:“根据当天地勤接引人口述,这台唯物主义是结结实实的吃了一发EMP,本来它的机电管理中心负责调度控制温度——电控芯片都报废之后,其实大青蛙应该马上要趴窝,它走不了这么远的。”

    说到此处,福亚尼尼在序列变速箱的壳体外用氮气喷枪扫开一团泥沙。

    “但是那天夜里下了雨,它的副油箱防火墙都快烧穿,还能接着作战,简直是奇迹——看来幸运女神依然眷顾勇者。”

    “别发呆了!比利大哥!”

    福亚尼尼催促着——

    “——又不是要你一个人修,清醒一点!”

    他揭开工作区营房的帘子,指着火塘里光秃秃的战甲骨架,大青蛙的各部外甲和报废的电控单元,弹药箱和主引擎,包括迷你核反应堆也拆下来了。快刀有接近两百多人,都在伺候这台机械。

    “好嘛。”比利小子怅然笑道:“一开始我还以为咱俩是跑来当前哨。”

    “哪儿有那么简单。”福亚尼尼戴上护目镜,手臂伸直了,就看见一条灵体臂膀把序列变速箱的零件托起,紧接着开始补焊打磨工作:“咱们跑去仙台,跟着莱斯利展示灵体的机加工技术——我们能用灵体造出一台简单的蒸汽机,活塞和阀门管道的精度都能提上去,热效率也能提上去,可是提督看不上这个洋把戏,要继续搞灵能。”

    “这事情没这么简单。让仙台府接受新的事物,改换新的工具,把东西做出来很好办。”

    “但是要人们改换思想,把工坊里的老师傅都换下去,把庙宇里讲经的黄龙真人赶走,那可太难了。”

    “我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我觉着科学进步应该是个好事,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法子能行——这些机械可以造福人类。”

    “可是后来,克帅和普拉克先生都没说什么,提督也不想再谈下去了。”

    “这个时候我就知道,这条路是走不通的。”

    比利同样招呼灵体,开始比对轴体裂隙的尺寸形状,写单据要材料,决定重铸一条避震主轴,他与福亚尼尼说:“你讲话的方式简单点!我听不懂!”

    “嘿。”福亚尼尼打开手机,用手机上的制铁工匠APP测微距算尺寸,随口解释道:“咱们带着九界的现代工艺来,带着新的生产方式来了,可是这个仙台府家大业大,这家公司里所有人都仰仗提督和黄龙仙人过日子。”

    “他们家里亲戚长辈,儿女子孙,全都在这家公司里做运维工作,有些人还是部门领导,这么大的一艘船,你要它调头——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就像是一个原始部落,宗族里的长老经常指点年轻人,教年轻人如何种田打猎,可是这个大机器来了,宗族长老那点花活搞不下去——怎么保住祠堂里的位子?”

    “这个事情肯定没得谈。只是我没想到,伍德·普拉克先生会借着商贸投资的由头说法,光明正大的把我们带进来——而且第一个月的工作,就和远征时代一样,要倒腾这台无名氏的决战兵器。”

    比利笑道:“找回点感觉了?”

    “那可不?我就梦想有一天,自己也能坐在它的驾驶舱里。”福亚尼尼笑着应道:“我前前后后试了那么多回车,这玩意不是一般人能开的,机械台的触控档杆拉索开关实在太多太多了——他妈的当初苏联人是怎么设计出来的。”

    比利嚷嚷着:“我都踩不动它的油门呢!”

    “你避震搞好了嘛?”福亚尼尼问起正事。

    “这才哪儿到哪儿?材料都没有!它轴体也是0.6以上的高碳合金钢,这是承重件,焊不了的。”比利伸长了脖子,刚刚写好材料配比,往福亚尼尼这头直瞅瞅:“你干嘛?先增材后减材?坏掉的直齿还打算用呀?”

    “没呢。”福亚尼尼在工坊里翻出来两卷PA66的底料:“我要搞点塑料——老师以前总是嫌弃我,说我沉迷塑料玩具,其实这都是有原因的。”

    “钢铁是人类推开工业革命大门的基石,塑料就是原子能时代的材料之王。”

    “PA66加百分之十的碳纤维,然后是百分之五的硅油,就可以造出同时兼具耐磨性、硬度、韧性的超高分子材料。除了这个小魔术以外,还有PEKK聚醚酮,UPE聚乙烯耐磨板。”

    “比起动不动就需要上千度高温大机器生产的钢材来说,做胶不需要什么重工重件——它对工作温度的要求更苛刻,但是在缺材料的情况下,总能撑一段时间。”

    “用高分子材料做变速箱齿轮?”比利只觉得福亚尼尼疯了。

    “最早枪匠老师要用镀钛钢丝来做避弹战甲。”福亚尼尼敲了敲脑壳,满脸得意:“也没人说他疯了。”

    比利:“这不一样呀,闪蝶衣除了外甲还有一副内甲.哦.哦.我.好像”

    “我们的灵体都很听话,工件到正负三丝以内精度不是问题,塑包钢的夹心铸件方法也能搞。”福亚尼尼耐心的解释道:“序列式变速箱的换挡逻辑很清晰,它不像民用车辆,它的换挡过程都是纯机械撞击,是齿轮和齿轮之间的啮合——对齿轮的耐磨性能要求非常高。”

    “我们只在拉力赛车上见过这种传动组,快刀也有专攻引擎的机械师,来试试吧!”

    这个时候,鲨鲨下士拎着传唤铃找到UC-05号工组。

    它提着对应的铃铛,带着勤务工兵来到比利面前,快刀在维修养护大青蛙的过程中遇见任何困难,都可以通过传唤铃来组织调度。

    “比利大哥!啥事儿呀!”

    比利交出单据,上边写着类SK7淬火合金钢需要的最低配生产条件和材料,包括同类型可代替的钢材标准。

    “收到!”鲨鲨把单据塞到日志本里,又用随身电脑记下一份,像它这样的传令士官,在禾丰镇前线据点还有三十来位。

    另一边,禾丰领往珠州府方向和哨兵,往泰野方向的哨兵,都有一套独立于仙丹之外的情报系统。

    他们虽然没有电话线,但有六个勉强通过仙台府港口审查的迷你电台,发信功率最多能覆盖整个禾丰镇范围,用作调度兵员发信下令已经够用了。

    在穆家庄的指挥所里,时不时会响起一阵阵清脆的铃声——

    ——传唤铃是一种非常好用的通信工具,哪怕它传达的信息很有限。

    这次无名氏带来的传唤铃有一千四百六十多个,要知道整个地下世界的交通署,留给乘客的传唤铃总量应该是十二万左右,这次能够带来这么多铃铛,已经是各个交通署的预算极限。

    这种灵媒道具能够以最简单的铃声,编译一套发报密文,它可以沿用电报密码,也可以是效率更高的单方面授信密语,用于指挥部单方面下令,不接收任何回信——譬如摇一下是进攻,摇两下是撤退,这比摩斯密码的译文字母排版要快得多。也可以两者结合,等到战士们找到临时据点,再进行复杂的信息沟通。

    这种简单好用的电台系统,对于香巴拉的战区对手来讲,几乎是降维打击。

    “在传唤铃响起的一瞬间,战争的性质就已经改变。”会议室里,克帅讲起这套密文编译系统,同时给无名氏各部的战士们发放密文暗语的手册,使用这套系统的规则说明,“我们有电台,有一套完整的勤务,有四千四百人,有八百多个战斗人员——有一尊血玉菩萨像作为据点的伤病医疗补给。”

    “我手下只有六百七十多个进攻单位,其他都是换班换点轮岗执勤的防卫力量。”

    雪明立刻问:“会不会太少了?”

    “我这辈子没打过这么穷的仗,指挥六百多个人?这活儿可太简单了。”克帅情绪稳定,十分开朗:“不用担心大后方的问题,仙台府的增援是源源不断的。”

    “看起来我们好像是孤立无援,实际上这是一场阵地战。”

    如此说着,克帅把大东南的地图放平,戴上灵能显影眼镜,把[不死鸟]构建出来的兵棋拿在手里,沿着铜河流域与周边山脉,用兵棋摆下一道鲜红的线。

    “这是一条长达七百六十六公里的战线,从泰野到关中的地貌水文已经查得明明白白,我们并不是毫无准备,一无所知的状态。”

    “仙台府这个大港口,以黄龙真君为首的贼寇已经伏法受诛,但是掌握兵权的刘真将军没有服软,还要打一场拉锯战——”

    “——这不是几个VIP能解决的武装冲突,需要坚船利炮来解决这个问题。在此之后,仙台和珠州两地为起点,从尤里卡火山城出发,会有源源不断的好兄弟来到这片土地作战。”

    “战斗的第一阶段,其实最开始的核心纲领一样,我们要用一个半个月的时间,走过一千公里,来到武灵山范围,摧毁沿途能找到的所有仙丹洞府,并且和武灵山取得联系。”

    “根据可靠的情报消息,犹大要唤醒达格达之釜,至少需要三十颗仙丹。”

    快刀的一位外务组长问道:“克帅,为什么是三十颗?”

    “达格达之釜塑造的灵能构型就是这样,它有十二个辉石槽位,根据秘文书库的灵能科研人员考据研究——这些辉石在圣杯之中会构造出一个梅尔卡巴(上帝战车/神圣立方)场。它需要的灵能节点就是三十个。”

    “犹大用三十块银币出卖了耶稣,这三十颗仙丹,是这家伙用来赎身赎罪,登上天堂的必要道具。”

    这么说着——

    ——克帅从沙盘下边的大桌推出来一摞黄页文件,每一个标号都代表一个小组,一个任务。由不同组别的书记员带去不同的队伍所属。

    “你们的阶段性任务就在这套文件里,包括所需要的甲弹,攻坚方案,情报收集和人员调度,伤患处理和撤逃路线,不良灵能反应的应急办法——还有最重要的,班组长和指挥官的传唤铃密文一定要看清楚,都要背下来。”

    “在这种作战环境下,我们拥有一套成熟的电台,有互相沟通的能力,拥有超越这个时代两三百年的热兵器,虽然禾丰镇的土硝和冶金工坊还没搭起来,前期补给线应该会出一点问题——但是我们有无名氏最棒的机械师,有整个地下世界最厉害的轻武器团队。”

    “只要在这里站稳脚跟,哪怕没有火车,我依然有办法把你们投送到两百公里以外的战区。”

    “面对敌人时,你们是天上的星星,是天神下凡。”

    “天神下凡?”

    理想是美好的,现实是骨感的。

    就在伍德·普拉克和罗平安先生逮住混沌大仙一个劲的研究,在指挥部和昆吾谈人生理想的时候。

    比利小子已经汗流浃背,搞完了大青蛙两条避震,修了外甲修引擎,修舱室气门的时候——大家都知道比利的工坊搞出来的材料还过得去,马上占了他的工作间,把兄弟俩搭起来的锻造炉薅走了。

    有另一个任务等着比利和福亚尼尼。

    两人接到黄页文件袋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二点,各个工组对大青蛙的抢修工作已经来到尾声,这台机械依然缺少重要的电控单元,但是已经重新装配完毕,原本右臂是光秃秃的钢铁肌肉,由柴油引擎驱动——现在臂膀盖上了黄彤彤的锡铜合金外甲。它不如装甲钢那样牢靠,可是总比没有强。

    两人没有休息,立刻跟着工兵单位爬到禾丰领的岩台高地,爬上三百八十多米高的山峰,来到一处悬崖边。

    枪匠和九五二七养足了精神,要重回泰野城。

    克帅和参谋团队为这次攻坚克难做足了准备,枪匠的任务是进入泰野城的核心地带,使这座城市的地区武装瘫痪,并且拿到太守的仙丹——根据昆吾的情报描述,以阴阳乾坤教为魁首,城市中还有三百多个授血单位,至少十六位达到化蛹期的灵能者。

    菩萨谷的路已经不能走了,昆吾被抓走之后,这座关卡占着泰阴山和阳合关两处高地天险,还有一条护城河。

    至于这个天神下凡的说法——

    ——由渡鸦战团的勤务兵小姐姐,转到无名氏的快刀部队,再来亲手为比利系上两根“生命线”,这个生命线,是动力滑翔伞的绳索。

    “飞过去啊?!”比利不怕战斗,他早就做好准备了。作为枪匠的学徒,他跟在老师身边一直都能受到闪蝶的影响,如今他已经来到化茧大后期,马上能拥有完整的灵体肢节。

    禾丰岭北麓往泰野去,是一片错综复杂的山谷林地,路途环境复杂凶险,但是离泰野只有五十里不到的直线距离。

    夏季的东南风可以让滑翔伞带着他们进入这座城市,这片天地没有月亮,也没有观测气球,泰野郡根本就没有防空的概念。

    “嗨!哥哥!你怕啦?”小姐姐一边整理着比利大哥身上的负重,把水壶和军粮都塞到合适的配重点。

    比利偷偷看了一眼老师:“我!当然不怕了”

    福亚尼尼作为灵能者,也要参与这次空降作战,他背完了地图,拿到战斗组别所属的传唤铃,看见一个个战士快步奔跑飞出岩台范围,在漆黑的夜晚不见踪影,心里还有些发憷。

    “我我恐高.”

    汹涌的山风吹得他眼睛疼,不一会就见到小姐姐收拾完比利的携行具,来到福亚尼尼身边:“要不咱俩一起?”

    福亚尼尼:“还能一起的嘛?”

    “我是快刀的战士。”小姐姐束起头发,看上去不过二十岁出头的年纪:“这次空降斩首的任务要和枪匠一起行动,这还是削尖脑袋找组织部讨来的活儿呢!我要和传说活在同一个瞬间!怎么?你不想干?”

    福亚尼尼看向老师,老师没有说话,在专心致志的背信号。

    “那个.”

    “妹子!你要和他一起跳伞?”比利立刻就不开心了。

    “不是跳伞,是滑过去!”小姐姐笑着,杵着福亚尼尼的胳膊:“我看他挺瘦的呀?这个滑翔伞是我们班组在伍德老师的指导下搞的,极限载重有四百多公斤,伍德老师讲过,最好是两人一组——重一点飞得更稳。”

    福亚尼尼:“那感情好呀!小姐姐你叫什么名字呀?”

    话音未落,比利搂起福亚尼尼——

    ——他像是揣小宝宝似的,把好兄弟塞进滑翔伞的塑布绑带,挂在胸前。

    紧接着使劲拉索,快步奔跑,整个起飞过程一气呵成。

    就见到黑漆漆的伞布膨大胀开,又一对战士上了天。

    枪匠问了一句:“他俩带了传唤铃吗?”

    小姐姐看见福亚尼尼跑了,也是满脸无奈,随口答道:“带了带了!”

    小七低声嘀咕着:“比利这小子真够缺德的,自己不好过也不要兄弟好过。”

    雪明最后一次检查装备,从武器箱里掏出全套装备,这次重回泰野就不必吃苦了。

    狄娃娜和景光的备弹有一百二十颗,尘晶箭弹有十六颗。

    尘晶一号扣在后腰,景光这支副武器在MOLLE的胸挂。

    他扣下闪蝶衣的面盔,就见到Ghost为他做的白面小丑钢印。

    无线电功能是瘫痪状态,但是夜视仪和热成像能把天上的战友都看清楚——

    “——走。”

    小七也是全副武装,在勤务组的帮助下,这两个披着闪蝶宝甲的VIP单位背对背。雪明背着老婆,就这么飞上天了。

    耳边听见“滴滴滴——”的怪声。

    飞出去不到一百米,小七问道。

    “什么声儿呀?”

    雪明在掌舵,和老婆耐心解释着。

    “动力伞不光可以滑向,还能爬升。这个声音是滑翔过程中寻找上升气流的提示音,它的频率越急促,代表伞绳的压力变大,我们跟着风一起吹上天——能获得高度,不过要绕一下。”

    小七揭开面盔,看不见老公的脸,只知道自己在天上晃荡着,除了禾丰镇的灯火以外,好像什么都没有了,“咱们要飞多久?”

    雪明紧紧盯着前方的泰野,不过三十公里的距离。

    “以目前这个速度,一个多小时就能到。”

    小七:“这么慢?”

    “动力伞只能飞这么快。如果顺风的话。”江雪明想了想:“四十多分钟吧,我们能越过菩萨谷飞到太守府院里。”

    小七:“有支援吗?”

    江雪明:“根据任务简报里的说明,如果另一组攻坚单位能提前完成任务,会有一台唯物主义来帮我们。”

    小七:“大青蛙?!”

    江雪明:“不,是从河里来的,应该是红蝾螈,是另一个车组。”

    “鲨鲨下士!在尤里卡火山城的战斗令人心神向往!能够再次和你并肩作战是我的荣幸!”

    刘伟强打开了红蝾螈的舱盖,把自己的血型写在舱室气门旁边,方便医护人员在没有白夫人制品的情况下进行抢救。

    这位年近五十的老叔叔再次回到了一线——

    ——他和熟悉水下声光环境的小鲨鱼一起,再次钻进了钢铁里。

    “你会开这玩意嘛?!”鲨鲨做完最后一套保湿措施,给脑袋抹好油脂,把潜水盔套上:“世界上最好的车长!”

    “哈哈哈哈哈哈!”刘伟强哈哈大笑:“在加拉哈德!骑士战技特训班!每天我都开三十回!六万三千次模拟试车!就是为了这一刻!”

    鲨鲨打开机械台的炮术系统,与强哥肩并肩坐在宽敞的舱室里。

    一大一小两个忘年好兄弟击拳问候,鲜红的钢铁怪物一步步踏进水脉之中,在勤务组的注视之下,踩进泰阴山运河的滩头,慢慢往泰野郡的运河水脉去。

    “比利大哥曾经和我说过一个事儿,车长!”

    “嗯?”

    “天底下最好听的声音,就是高跟鞋的那个嗒嗒嗒!~”

    “哈哈哈哈哈哈!他一定是被女人搞昏头了!我能理解!我也这样!”

    “你也这么觉得?!可能我还小,我不懂!”

    “对!你还小!”

    “车长!你听听这个!听听这个!”

    从红蝾螈的核动力炉传出低频嗡鸣,它的动力引擎慢慢把转速提起来,变速箱挂档加速时突如其来的推背感,还有战甲步足的旋浆迅速转动——那一声金属啮合的清音在水下传出去老远,把鱼群都吓走。

    鲨鲨眯着眼,潜水盔里露出一副尖牙利齿。

    “这他妈才是天底下最好听的声音!”

    半空之中,福亚尼尼挂在比利身上,他有种生无可恋的感觉。

    “我差一点就要到人家电话号码了!比利!”

    比利:“专心点,你别乱动,我要加速了。”

    福亚尼尼:“你知道往哪儿飞嘛!为什么呀?!为什么?我连人家名字都没问出来!”

    比利:“风太大!我听不见!”

    福亚尼尼:“你不能这样对我呀!你好歹还谈过恋爱!心里有个法依·佛罗莎琳!我这还没开始就结束啦?!”

    “你不明白大哥的智慧,大哥是过来人了,这是对你好。”比利解释道:“你真要和这个一零后的小姐姐一起飞?心里还会想着作战的事儿?你不怕死啊?”

    福亚尼尼想了半天——

    “——好像是哦。”

    快要战胜病魔了!

第十四回 不是不报

    书接不知道多少回之前,说太守府里的门客,大梁国将军的两个儿子,其中这小儿子吴德彪死了——死在枪匠的刀下。

    武修文和赵剑雄二人要妥善处理这件事,原本是开路的活,师兄弟二人却没想到,师父已经把昆吾这个妖道抓走,现在闹得沸沸扬扬满城风雨。

    起先太守李坤海非常重视这个事情——毕竟大梁国也是紧靠着泰野的一方军阀势力,如今这户门客死了小儿子,肯定要顶格处理。

    可是后来,泰野的活神仙昆吾真君被人抓走了,太守就没有精力来办这个案子。要着重调查昆吾真君的去向。

    武修文和赵剑雄一路被府院官兵押到卫所镇府手下,又转介给正提举,最后带上安抚使一起来审问。

    提举大人手持兵牌令箭,坐在堂上,另一边是主管军中事务的安抚使,再往下一级是对泰野以外异国异族做管理工作的招讨使。至于太守身边的亲卫心腹,此时此刻都在忙着找昆吾真君——对这个门客家里的案子啊,他们不怎么上心。

    “堂下何人!报上名来!”

    武修文立刻说:“珠州知县,武成章之子,武修文是也。”

    提举大人眼皮一跳——

    ——他看向左右卫,又往安抚使和招讨使的座次仔细敲了敲。

    两位同事都是坐立不安的样子。他们认得武成章,而且还不是什么逢年过节才见一面的关系,是老熟人了。

    珠州半岛是个洋运港口,虽然比不上仙台,但是离泰野更近,如果说仙台是大夏洋运的一张嘴,珠州就是泰野的咽喉——它的绢布小盐洋火洋烟都是极重要的朝廷税收。

    “原来是武公子。”提举大人丢下兵牌证物,放下令箭权威,要好好念叨家里事,他不好得罪武成章,也不能就这么草草了事,决定问个明白。

    “左右卫,领府兵兄弟下去吧。”

    府兵队伍里有一人立刻站出来,声嘶力竭的喊道:“提举大人!喊我们下去做甚?吴老二就是这几个人砍死的!还要断什么案?!拖去菜市口砍他们脑袋以儆效尤呀!”

    一个人站出来,就有第二个第三个。

    “对呀!若是提举大人不清楚不明白!兄弟几个还能作证!”

    “当日哪个哥哥跑得慢些?可看清楚了?!”

    听到这句话,武修文当时就笑出声了。

    “哈哈哈哈.”

    府兵里与吴老二共事的敦武校尉(有官职却无权力的教头)站出来。

    “你笑什么!畜牲!”

    武修文眯着眼,从怀里取出一根稻草棍,这是他在牢里闲着无事编来耍的。

    他用这稻草棍儿一个个点过去——

    “——你们呀,你们.”

    “吴德彪这狗东西,披着土匪的衣服来打杀我。还不许我杀他了?”

    “我杀他的时候,你们跑得一个比一个快。我倒要问你们!”

    “吴老二死的时候,谁看见了?谁知道他如何死的?”

    “谁动的手?谁拿的刀?他是被一刀砍死了?还是被两刀砍死?”

    这话问得众将士哑口无言,他们心里想——当日吴老二受了欺负,只有六子一个人站出来,其他兄弟不过是撑撑场面看看笑话。

    没想到吴老二一招都接不下,六子也是如此。

    他们立刻逃了,没有半点留念。

    至于吴老二是怎么死的,要硬说出个所以然,还真的讲不出来,也作不了这个证。

    敦武校尉是个明白人,他知道武修文这家伙鸡贼,还在顾左右而言他。

    “六子醒了!把他喊来对质!”

    众多府兵兄弟跟着起哄,提举大人面子上挂不住,立刻办桌大叫。

    “荒唐!你算什么东西!”

    敦武校尉要狗仗人势,朝武修文吆喝道:“荒唐!”

    “我说你!”提举骂道:“你一个教头也敢呵斥武家大公子?!我要你带着营房兄弟退下!你敢抗命?!”

    霎时敦武校尉心里凉了半截,他先是看了看顶头上司的脸色——

    ——安抚使阴沉抑郁,朝堂之上哪里轮得到这兵头讲话。哪怕是吴老二从棺材里爬出来,那颗脑袋活过来,到了这堂审环节,他也要磕够了头才能开口喊冤。

    不过是太守门客的儿子,而且还是一个死人。

    死就死了,哪里比得上活人珍贵?

    毕竟死人只会招麻烦,活人才有用,他一家在大梁国是将军,来了泰野顺从朝廷的诏安令,进了太守府,就是太守的一条狗。

    狗窝里生出来这么一个狗崽子,武成章的儿子要杀他,他还能喊什么冤呢?

    吴老二是梁国人,要是放到战时,这颗人头就是武修文的一笔功劳。

    再听武修文进门来讲的这些话——

    ——提举倒是觉得心里舒服。

    这小子没有打官腔,把他的太监老爹喊成七品官。也是给足各位领导一个面子。这份礼仪是做到位了,可是安抚使手下这几个莽汉却一点礼数都不懂。如此对比起来,提举大人自然会生气。

    “滚出去。”安抚使声色俱厉,轻轻挥手。

    这个时候,敦武校尉心里有一万种委屈,却再也说不出一句话了。

    他的同僚叫人一刀砍死,却不能沉冤得雪,他一点忙都帮不上,一丝好处都得不到。

    且不说这出城打马草的主意是谁出的,泰野本来就有这不成文的规矩——马无夜草不肥,光是领军饷可喂不饱他们。

    只是这一回吴老二踢到铁板,丢了小命。

    他和吴老二是伙伴,如果安抚使和提举大人,乃至太守都是这个意思。他也无话可说了。只能像个斗败的公鸡,领着兄弟满脸忿恨的站到院落里。

    没有其他人了,提举大人终于开口质问,指着一旁的赵剑雄。

    “武家公子,你既然不跪,为何这个家奴也不跪?”

    赵剑雄刚回过神来,他还不知道自家大哥已经死了,经提举大人点醒,为了顾全大局,这小子立刻要跪下。

    “哎!”武修文揪住师弟的衣服,“他是尚书主客曹钦令保举,要我送到上京去的一个学徒。”

    提举有些不高兴了,内心暗道。

    ——究竟是什么人,要弘法寺(夏邦外交部)来保?

    “他是洋人?”

    武修文:“不是,他师父是洋人,是九界的御医。为九界的帝君看病。”

    如此解释完,提举也不再讲究这个跪拜礼,而是追问起文书。

    “可有证据?武公子,不是我不相信你,而是怕你遭了歹人的诓骗.”

    武修文立刻指向会堂一侧贴了封条的行李——

    “——就在行李里边。”

    等到招讨使大人亲自开箱,找到一张装饰精美的绢布,上边果然有夏邦弘法寺尚书主客曹的钦令,还有皇上的玺印。

    赵剑雄这下看不懂了,他一辈子就见过两次官印,一次是赵家庄募兵,一次是乡试放榜——武修文说的这个东西,这个文书是从哪儿来的?!

    它还有皇帝的玺印作证呢!这可是假传圣旨的欺君之罪呀!

    赵剑雄不知道的是,师兄早就不在乎心里的锁了。

    武修文自小跟着武成章办事,也有钦差带着圣旨来视察工作,以他的书法和灵体精密度,想伪造这么一张文书实在太简单了。

    他不怕杀头,天塌下来还有师父顶着。

    如果这薄薄的一张布,就能成为免死金牌,对他来说不光一点心里负担都没有,反而会很开心。

    招讨使将这布帛双手捧住,呈给安抚使和提举大人一起看。细细读完上边的内容——终于明白“来龙去脉”,一下子态度都变了。

    “哦!原来是尚书主客曹从海外请来的神医?”提举大人站了起来,脸上挤出笑容:“呵呵.呵呵哈哈哈.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打自家人.”

    安抚使诚惶诚恐的,吴老二是他的手下,冲撞了皇上的客人,无形之中就有了压力。如果招讨使把这件事当诛心利箭,太守追究下来,他的官服穿不久的。

    “当日就是吴德彪带兵出城”

    武修文应道:“没错。”

    安抚使:“这狗贼敢抢九界的御医?”

    武修文:“没错。”

    安抚使:“是这位赵剑雄兄弟,及时救主,才避免犯下大错?”

    武修文想了想,按住师弟,要剑雄先别说话。

    安抚使这个问题很有意思,是个非常刁钻的语言陷阱。

    如果人是师父杀的,安抚使就没有退路了。吴老二骑着马实实在在的冲杀到御医面前,要逞凶杀人不死不休。

    如果吴老二是赵剑雄逼退的,安抚使还能讲一个漂亮的理由,编一段好听的借口,慢慢来处理这些麻烦事。

    另一边招讨使嗅到了血的味道,马上说:“修文兄弟,不妨喊六子来认人——他与吴老二最亲,一定认得杀父仇人。”

    “你”安抚使满脸愠怒却不敢多说什么,心里也有了数。看武修文的态度,一定是御医亲自动的手。

    这个时候,提举大人站出来和稀泥。

    “只要御医大人安康就好,有圣旨在此,哪怕是太守来了。也要把御医大人奉为座上宾——这回呀”

    提举打量着安抚使,隔空点了点这官员的鼻梁。

    “你可要自罚三杯”

    说起这三杯的内在意义,不过是节日礼的掐拿卡要来往人情多了一份。伤不到安抚使的根骨官位,夺不走这狗官的权力。

    “那么.”提举大人收好圣旨,准备带去给太守,“也没有什么其他事,不知道御医大人现在身处何处呀?武公子要是能帮忙引荐.”

    安抚使松了一口气,刚从油锅里爬出来,立刻想要进步——

    “——对呀,吴老二的人头是两位少年英雄带来的,可是怎么不见御医大人呢?”

    这个时候,从门外闯进来一个失魂落魄的小六,他死了养父,刚刚养好胸骨的暗伤,营房里的兄弟还是不甘心,把他带到会堂来质证。私自把这重要的人证放进来了。

    人高马大的六子一进来,先是跪在三位朝廷命官面前磕满头,又恶狠狠的看着身边两个杀父仇人,最后口齿不清的喊冤。

    “大人!大人为我做主!大人!”

    “这两个贼子!还有他们的师父!一刀杀死我父亲!”

    提举有些抑郁,他再次背过手站到招讨使一边,不想再和安抚使说些什么——这会堂就和菜市场似的,手底下的府兵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安抚使骂道:“你说甚么!”

    六子受了委屈,满脸不可置信:“他杀我父亲!”

    安抚使:“谁杀你父亲?!”

    六子:“妖僧!一个妖僧!披着蟠龙绣袈裟皂袍!浓眉大眼的——他夺了我父亲的刀!一刀杀死了!”

    此话一出,提举内心掀起惊涛骇浪——

    ——抓走昆吾真君的人,也是一个光头僧人。

    除了这身装扮对不上,案发现场还找到一具尸体,就穿着皂色袈裟,或许是同一伙人。

    武修文见势不妙,还想说点什么。

    招讨使也想进步,一边是洋人御医,另一边是泰野郡的神仙。如果能把线索呈上去,把这浑水搞乱,他一定有机会升迁。

    “六子!你说清楚!那是九界的御医!你父亲吴德彪狗胆包天!竟敢刺杀御医!”

    六子愣了那么一下,这几天他都在军营里,也打听到城里发生的事情,于是原原本本都讲出来了。

    “妖僧把昆吾大仙抓走了!我父亲顶撞了他,他一定怀恨在心,要害泰野的老百姓!没了大仙庇佑,他要我们不得好死哩!”

    提举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扫向武修文:“武公子,你可知道此事?”

    武修文:“这几日我都在牢里.”

    赵剑雄兴奋道:“师父还有这个本事?”

    “也许是六子你想错了。”提举大人讲起别的事:“昆吾真君被掳走的那一天,还有一个赵家庄的汉子,他披着僧袍,死在香乡铺子——他的相好已经关进牢里,当做犯妇,太守还在审问昆吾真君的下落。审的也是这个犯妇关香香”

    “什么?!”赵剑雄的脑子慢了半拍,终于听明白提举大人的意思。

    我大哥死了?如何死的?

    “嗯?”提举大人看见赵剑雄这般表情,“赵剑雄,你可认得赵剑英?”

    武修文紧张激动,连忙按住师弟。

    赵剑雄马上应道:“那是我大哥!是我大哥!”

    六子听了,反倒是舒了一口气,心里的恨也没有那么强烈——见到赵剑雄失魂落魄的样子,他心里就快活起来。

    “传令出去。”提举大人心里有了一笔账。

    无论如何,这也不是他能管的事,轮不到他这个六品提举来宣判。

    昆吾真君与太守李坤海是泰野百姓再造人生的衣食父母——

    ——案发当日,这位弘法寺保举引荐的九界御医掳走昆吾真君,一路冲杀出去,伤了百来人,杀了五六十人,放到什么语境下,都是骑在太守脸上拉屎,在边军将士面前说不过去的。

    仙人斗法轮不到提举大人来管,只能把几个关键人物押到太守面前,去听太守的发落。

    明晃晃的刀子亮出来,府兵围到跟前,武修文明白——这是大难临头,再无生路。

    镣铐挂上手臂,赵剑雄这才悔悟——

    ——他小声与师兄说。

    “我是不是.我.”

    武修文:“你没说错话,师弟.”

    赵剑雄心里还挂念大哥,他不知道这些人讲的是真是假。心里还不敢相信——毕竟他一家子病死的时候,也是如此突然,如此虚幻。

    武修文:“走吧。”

    六子恶狠狠的冲上去,左右没有人来拦,似乎是默许了。

    他踢在武修文屁股上,踢得这小子身体失衡,一头撞上院落门槛。

    武修文好不容易爬起来,府兵没有帮忙,也不敢去拦六子——

    ——六子趁着武修文站立不稳,又补了一脚。

    修文这一回也没有生气,他趔趄踉跄在地上滚了两圈,额头全是血。

    剑雄想去搭把手,左右府兵立刻按住他,他就想拼命。

    武修文逮住师弟的裤腿,抓着衣服爬起。

    六子踩了好几脚,踩得修文吐血,终于消气解恨,又想去踢赵剑雄。

    “你敢!”

    武修文终于开口了,他咬牙切齿,眼睛里冒出惨绿色的寒光来,像狼一样。

    六子被这一眼瞪得浑身发凉,腿脚也不能动了。

    武修文低吼道——

    “——他师父是九界御医,你敢伸左腿,这左腿就砍掉,你敢伸右腿,要你一辈子离不了床!”

    “你要打他一个耳光!我连你肩膀一起剁下来”

    “他死了大哥,你死了猪狗不如的养父,你还不解恨?敢去伤他?”

    武修文心里没有别的事,他也不知道赵剑英是否真的死了。

    可是剑雄不能受这个苦,没有血亲兄长,做师兄的必须站出来。

    提举一直在暗地里观察,他见到武家公子时时刻刻护着赵家庄的莽汉,心里愈发相信武修文的话——这御医或许是个仙人,武修文自然要护着仙家弟子,他们在黑风岭斩妖除魔,御医神通广大,确实有资格面见圣上。

    这个时候,提举就出来拉偏架。

    “六子!你们各退一步!交给太守来审!大夏法律不会委屈你!”

    六子受了武修文的灵压恐吓,心里一股邪火渐渐熄灭,听见提举的命令,就退到府兵的队伍里。

    修文听了提举的说法,只觉得可笑——

    ——师父说的果然没错,一个人越是缺什么,就越喜欢讲什么。

    从珠州到泰野,这一路上碰见的狗官,个个都说自己秉公执法,把夏律挂在嘴边。真正办起事的时候,都成了梦幻泡影。

    妖魔鬼怪就喜欢说仁义道德,只怕人皮露怯破了相,还要人们感恩戴德的跪它拜它,送它们进庙,给它们上香。

    “师兄!”赵剑雄急忙喊道。

    “我没事。”武修文撕破了脸,在府院门口站定:“没人敢杀你!”

    这小子回头骂了一句,在场三位朝廷命官心里都不好受。

    “这个仇我记下了,只要圣旨在这里,谁敢动你一根毫毛,违旨抗命,要诛九族的。”

    提举脑袋一歪,吹胡子瞪眼的:“嗯?!”

    武修文骂得更大声了:“老狗!怎么!你不服!?这小畜牲归你管,他对我动刑,这笔账就记在你头上!”

    “喊你八百里加急驿马传信回去!到弘法寺去!到圣上面前问清楚!等消息传回来!起码得半个月了吧!还得跑死三匹马!我要和你赌命!你敢赌吗?!”

    “他那个养父吴老二在城外讹了多少钱?杀了多少人?这是为民除害!结果这小畜牲还委屈上了?”

    “你他妈的给我想清楚!”

    武修文转而向六子逞凶,吓得六子不敢回话。

    “御医饶了你一命!他用刀背砍你!你臭狗屎都不如的老爹,在行凶杀人的时候!会饶别人一命么?!”

    六子受了刺激,激动起来。

    “我要为父报仇的!我一定要为父报仇的!”

    “犯妇关香香!昆吾真君究竟在哪里!你如实招来!”

    公堂之上,奉议大夫(从五品,没有正职)坐在太守身边,给太守斟茶。

    推杯递盏的功夫里,关香香已经受了四遍刑——

    ——分别是庭杖三十板,夹棍两炷香,老虎凳辣椒水一直伺候着。再来就是拔头发,一根根拔下,往伤口撒小盐和辣椒面。

    司狱的管事喊这个刑叫做“煎小人”——

    ——如果再问不出什么,就要拿油锅来,把关香香的指甲拔了,指心肉也剪出花,在油锅里烹炸,这个叫“炸糖花”,非常的有创意。

    关香香的两眼上翻,没有力气,白色的囚服上边全是血,已经变成光头,身体也要跟着心一起死了。

    “我不知道.”

    从嘶哑喉口中传出虚弱的声音。

    “我真的不知道.大人我真的.我真的不知道”

    “昆吾那天来找我我丈夫病了.”

    “他要我买药要和我私通.”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去哪里”

    “大胆!”奉议大夫捏着小胡子,翘起兰花指狠狠戳向这臭不要脸的妓女:“昆吾真君会看得上你这个婊子贱人?!明明是你勾引真君在先!可不能毁了真君的清名!”

    “是我.是我”关香香连连点头称是,她不想再受苦了:“是我,都是我.”

    奉议大夫接着分析,和太守讨这个审讯的功劳:“既然如此!贼人定是互相配合早有预谋,要把泰野郡的活神仙绑走哩!太守大人!犯妇已经.”

    “放你妈的屁。”李坤海不耐烦的修理指甲,已经失去所有耐心。

    他早上和灵光佛祖通话,在仙丹面前被犹大骂了个狗血淋头。

    四值功曹死了三个,城里的守军将士伤亡惨重,这都是一个僧人单枪匹马干出来的好事。

    奉议大夫这个官没什么职责,平时就是哄太守开心,说点漂亮话就行了。就像陪公司老板打高尔夫的球童,能沾上这么些富贵。

    李坤海也知道,审关香香肯定没有结果的。

    这都上了四轮刑,换成身强力壮的汉子来,再怎么模糊的记忆,总该恢复一些。哪怕是为了解脱,要一心求死了,也会说些胡话,编些谎言,结果这娘们前前后后只有一套词儿——

    ——真要把昆吾找回来,那还得仰仗城里的灵能者,要军队搜山问路。

    可是就这么简简单单的一件事,奉议大夫也做不好,这堂审流程走得邋遢,听得他李坤海满肚子火。

    昆吾到底是中了什么邪,居然要找一个妓女?还是有夫之妇?

    有夫之妇也就算了!还要用灵能逼迫人家?

    花点钱不好么?花点嘛!

    再不行,你找个更漂亮的!给那个赵家汉子换个老婆!替一替嘛!

    你庙里不是有好多信女么?有病吧!

第十五回 时辰已到

    “还敢狡辩!”

    奉议大夫从关香香嘴里套不出什么东西,又挨了太守的骂,心里不好受,马上就要抽刃向弱者。

    他一个箭步走出茶堂,走到前厅刑具面前,拿来一把庭杖,要把这犯妇活活打死才能解恨。

    “没用的废物!”

    太守府邸左右卫、宣长官、县丞和协律郎站在一旁,也不好开口阻拦,这群披着禽兽服的官员虽然都有实权,但是奉议大夫是太守大人的心头好——奉议大夫要把这犯妇打死,那也是太守的意思。他们管不了这个闲事。

    “提举大人到!”门外带班传令的捕快大声叫嚷着。

    李坤海一抬手,要奉议大夫留情:“冯大人来了,你住手!”

    可是挥出去的棍棒,又怎么留得住力量呢?

    奉议大夫一棍下去,关香香血淋淋的裤子又多了新伤,她声嘶力竭的吼叫着,气息渐渐虚弱,眼看要没有命了。

    等到泰野郡南辅提举走进来,领着赵剑雄和武修文跨过一尺高的门槛,拜见李坤海以后,把张从风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了出来。

    剑雄小弟看见关香香的凄惨模样,终于明悟了——

    ——他大哥确实是死了,就死在这座冷冰冰血淋淋的城里。

    李坤海听完下属的报告,听得越来越生气,越来越愤怒。不止一次往武修文那头瞥——太守依然惦记着珠州的情谊和利益,可是这小子怎么一点都不懂事?

    这个张从风是从哪里蹦出来的?

    黑风岭又是怎么一回事?

    昆吾如今就在他师父手里么?被一个洋人抓走了?

    “武修文!你上来!”

    李坤海一挥袖,左右卫就押着修文老弟上前,强迫他跪下。

    修文并不想跪,开口骂道:“你敢要我跪?我带着圣旨来的!”

    李坤海本来就是一方恶霸,背靠灵光佛祖,也没把皇帝放在心上——若是灵光佛祖有能力拉他一把,泰野吞了南梁的土地,他就是泰野的一国之君。

    “呵武成章怎么养了你这么个儿子?还敢假传圣旨?”

    这么说着,太守大人不紧不慢自斟自饮,捋着胡子神色阴桀。

    “你要再不悔改,小命都保不住咯,你武家要株连九族”

    听李坤海如此说,武修文愈要勇敢,愈要继续倔强——

    ——如果在这个时候害怕了,就是把屠刀送到敌人手里。

    假传圣旨是要诛灭九族的!会堂里站着泰野郡的大半官员,要是这个罪名坐实,武修文活不过一分钟。

    “放你妈的屁!你和那个昆吾妖道蛇鼠一窝!不把皇帝放在眼里!诛谁的九族呢?!”

    “门外的提举大人,布政司都事,协律郎,营膳长官。”

    “司祭署的,县官主簿,司晨、巡检、驿丞。”

    “百八十个父母官,边军乡里乡亲都在场,听得明明白白!”

    “我武修文携圣旨,保举张从风大人及弟子赵剑雄前往上京会见圣上!”

    “有弘法寺签押,圣上玉玺印章!”

    “李坤海!你这颗脑袋还要不要?!”

    这番话讲出来,左右卫都不由自主的松开手,不再去逼迫武修文下跪。

    李坤海的脸色越来越差,再看门外熙熙攘攘的官员伙伴,都是一副各怀鬼胎议论纷纷的样子。

    这套权力体系里,谁都可以是狼,谁都可以是肉。

    只要露出弱点,圣上就是道德神剑。

    “武修文,就说你那个御医张从风——”

    李坤海换了一条路走。

    “——哪怕他是大夏太医院的太子太保,御前太医。”

    “可是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他在珠州城里行凶杀人,掳走昆吾真君。圣上也不能包庇如此悍匪歹徒。”

    “放屁!”关香香吊着一口气,大声喝骂:“那狗日的杂种!要害我丈夫!他欺我夫妻二人无依无靠!不知道用了什么邪法!使我丈夫病入膏盲!”

    “串通香乡铺子的药房大夫,要我去酒楼里寻他,拿我丈夫性命威胁!要我从了他!”

    “不光是从了他!还要在我丈夫面前行房事!”

    香香撕破了脸皮,把什么都讲出来了。

    “他讲,或许这么做,就可以让剑英沾些[仙气]——”

    “——哈哈哈哈哈!仙气?!”

    “狗官!你没有心么?!你瞎了眼?!你吃了铅汞仙丹?!脑子毒昏了?!到底谁是悍匪歹徒?!”

    “张从风大人要来救我,他不是这妖道的对手!我丈夫拼死相救,张从风大人才找到机会斗赢这妖道!”

    “呸!”

    香香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来,喷在会堂的茶厅门前。

    “你不敢坐到主事的位置上来审我!你怕我么?!”

    “你心虚么?!狗官!”

    “还我丈夫命来!还我丈夫命来!——”

    关香香或许似乎大概真的已经死了,可是剑英又答应她,要她以人妻人母的身份活过来。

    她在珠州害了这对兄弟,心里一直后怕,不光那个时候怕,她自小都是活在恐惧和枷锁之中——哪里有什么资格谈情说爱?

    当剑英讲起未来的事情,讲起儿女和家庭,她只觉得这个莽汉可惜又可笑。

    不说大东南,哪怕是夏邦,是整个香巴拉——也没有哪个女人敢拍着胸脯说,自己是因为情情爱爱促成了一段姻缘。

    走过黑风岭,历了生死劫,她被剑英提刀杀过,被剑雄恐吓,被武修文调戏,被张从风当成工具,她都不在意,不计较——她知道,她本分,她没有这个资格去计较。

    可是心里还是舍不得,因为她尝过爱的滋味,哪怕只有极短极短的一瞬间。只有那么一点点盼头,只有那么一点点

    “大嫂.”赵剑雄还有些恍惚,他不知道关香香和剑英大哥之间发生了什么——

    ——可是这妓女为剑英喊冤叫屈时,那刻骨铭心的爱与恨做不得假。

    她几乎要死去,脸上尽是死相,两眼深陷眼球凸出,浑身是血,股骨似乎也开裂,下身全是暗红色的血痂,十根手指歪歪扭扭的,不成人形了。

    “你还等什么?!你等什么??赵剑雄!”

    “你等什么?!这群狗官害你大哥!还要来害你!”

    “你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

    关香香吼叫着——

    “——你不报仇么?没有力气报仇么?!”

    剑雄确实没有能力,府院里除了五六十个文官,还有边军的将官在,里里外外起码三百多人伺候着太守,若是算上门客等等能人异士,守在府院附近的巡检兵员,太守府附近的武装力量有上千人了。

    赵剑雄要动武么?他没有这个力量,此时此刻他赤手空拳,师父留给他的傍身法宝留在行李里边,哪怕是拿在手里,带着师兄和嫂子,他也走不出去——哪怕师父赤手空拳的闯出城,也要受一身的伤。

    李坤海冷笑道:“呵,我动不了你。”

    武修文紧张起来。

    “难道还动不了这犯妇么?”太守向门外一指:“既然有新的人证,来人!”

    武修文更加紧张道:“你干甚么?!”

    李坤海:“把犯妇关香香拖出去,铡死!”

    武修文连忙跑出茶厅,又被左右武官死死抓住,他再怎样强大的灵能,也不能突破肉身的桎梏——连蜕变的机会都没有,连元质都不够,来不及让他获得这改变命运的力量。

    赵剑雄眼看嫂子被带走,他想要跟上去,动手去救人,马上就感觉手掌火辣辣的疼!

    队伍里两位壮汉提刀前来,一位是初授忠勇校,一位是升授忠靖校。满脸横肉孔武有力,端得是两条好汉猛男。

    二人以多欺少,一人拿住赵剑雄两肩,一人提刀来做皮肉功夫,想挑断剑雄的手筋,奈何剑雄躲避及时,只觉得肉掌受了刀割——顿时鲜血四溅,不能再往前追逐逼迫了!否则有杀身之祸!

    “哎!他喜欢看!让他看去!”李坤海笑道。

    两个校尉马上改换架势,用蛮力压迫赵剑雄,把这可怜人送出院落。

    走过太守府的亭台楼阁,走出大门来,剑雄这才看见门前那老歪脖子树下有一处人间地狱。

    关香香还没来得及上铡刀,排在她前面的,还有十二个香乡铺子的街坊。

    掌管府上刑事的府推官拿着诉状卷文,一个个点名过去——

    “——犯人赵大龙,知情不报,违法抗命,铡!”

    就见到一个五六岁的孩童,爹爹刚刚铡死,铡成上下两截,尸首还在地上蠕动,娘亲绑在树上,下阴塞进一把滚烫的火钳,要等丈夫儿子都铡死以后才上刑。

    一声声惨呼灌进关香香的耳朵里,她快要疯癫。

    这都是香乡铺子里帮她办亲事的父老乡亲,也被李坤海当做案件的知情人,一起绑过来杀死。

    “包庇罪犯,知情不报,铡!”

    两个石台子上撒过清水,两台铡刀下塞了新的枉死鬼,再奋力压下——

    ——紧接着便是惨叫和呼痛,哭爹喊娘,还可以爬个几尺再完全死去。

    府推官冷笑道:“犯妇关香香!诬害昆吾真君!与在缉逃犯张从风里应外合!罪该万死!”

    “香乡铺子的乡亲们,父老们,你们可看好这恬不知耻的婊子贱货!”

    “要是想起什么!知道什么!说出昆吾真君的下落,提供线索者可免死罪!”

    一时间行刑队伍里起了骚乱,原本心如死灰的人们没有反抗,却立刻朝着关香香破口大骂。

    “你不得好死呀!”帮忙装修新屋的泥瓦匠吼叫道:“你不得好死!贱人!”

    前阵子与赵剑英订了娃娃亲的叔伯骂道:“都怪你!我何至于此?!我何至于此!”

    “大人!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呃啊!!啊啊啊啊啊啊!”

    又一条生命消失了。路边瘫着五十多条尸首,有老有少,都是一刀铡死,若是女人下场更是凄惨,先要绑在树上受官将凌虐,看亲人死绝最后再行刑。

    不光泰野如此,不光东南如此,夏邦连坐办法遇上重案要案,都是如此——

    ——这个查案办法不是什么灭绝人伦惨无人道的,因为在官老爷眼里,上了铡刀的庶民不是人,都是肉狗畜牲,自然谈不上什么人道。

    香香见到往昔时日里对家里照顾有加乡亲受苦,受了辱骂责难,就立刻哭出来。

    “见了棺材才落泪?”府推官接着冷笑:“晚了!”

    关香香哭着恳求:“你铡我好不好!你铡我!你把我铡碎了都好不要杀他们”

    赵剑雄出门来,第一次见到这人间地狱——

    ——他这辈子只进过两次城,一次是珠州,一次是泰野。

    在胎光县赵家庄里,有乡野歹徒偷鸡摸狗强奸民女,那也只是剁手剁脚一刀砍头。他哪里见过这排队上铡的场面。

    他差些吐出来,当场要吓晕过去。

    再到关香香前面一位修家具的老汉,被浑身是血的府兵拉去铡刀一侧。

    “我杀死你!”赵剑雄终于醒来,想要反抗,提起拳头往身侧忠勇校脸上招呼。

    可是没有用,他依然没有改变命运的力量,哪怕是灵体灵丝跑出来,也被这军伍之人旺盛的血气逼得缩回身体里。

    “我杀你们!我杀尽你们呀!我杀你们全家!畜牲都不如!”剑雄失了智,几乎入魔,可是入魔了也不管用,意志是不能改变肉体的,不能带来更多的力气。

    他闭上眼,不想看这一切,心里的恐惧占了上风。

    另一边忠靖校就来拨开他眼皮,要他看仔细。

    他的两只眼睛叫粗大的手指挣开,瞪圆了。

    夜里的狂风吹得他颅脑生疼,无法挣开这命运的锁链。

    ——直到风停了一阵。

    有一团黑漆漆的云,从天上落下来。

    紧接着便是割伞绳,疾疾快步往前的漆黑阴影。

    院落外的火把阴下来,火苗随时都会熄灭,这寒冷刺骨的风吹过去——

    ——两个抬铡刀的屠夫没有穿上衣,赤红的膀子原本是油亮油亮的血,瞬间起了一层霜。

    “什么人?!”传令的兵马副是个授血怪物,眼睛一红,马上感觉到真元涌动。他抬手要去拿兵器。

    黑影就一分为二,变成两团灿烂金光,在摇摇欲坠的火把之下,亮出激烈璀璨的焰光炸雷。

    枪声一响,就要有人死。

    忠勇校的嘴角还僵着,露出黄黑色的牙齿,天灵盖已经炸出一团粉嫩的花朵。

    忠靖校依然在扼制剑雄,太阳穴从左到右穿出汩汩血箭,身体还没来得及瘫倒,灵魂早就不见踪影了。

    再看行刑屠夫手忙脚乱要躲避,刚跑出去一步,枪声一起,就变成两瘫红彤彤软肉烂泥。

    兵马副感受到枪匠的灵压,他两股战战心智崩溃,肚腹瞬间鼓胀起来,肚脐眼钻出一片片血蝴蝶,妖魔还没来得及现出原形,就叫一颗滚烫的子弹打得颅骨开裂身死当场!

    押解犯人的官兵起哄喝骂,纷纷拔刀退后,直到两个校尉身死,他们才明白——这是仙人的法宝。

    这一瞬间,士气就崩溃了——

    ——府推官厉声喊道:“大胆狂徒!你敢劫.”

    话音未落,即将熄灭的火把又一次燃烧起来。

    火光之中映出闪蝶宝甲,从天而降的“神仙”往尸体身上取了一把刀。

    校尉随行的营房兄弟军阵伙伴马上要来报仇,见到凡铁兵器,他们似乎有了勇气,使着战阵刀法冲锋奔走。

    只在刹那之间,一团团碎肉断肢滚去四方,沙尘卷起一片猩红薄雾,不过一呼一吸的功夫,那两条漆黑蛟龙一样的身影相互配合滴水不漏,像两把绞刀,把军阵割得支离破碎,长街再没有一个活人了。

    待到神仙冲杀至府推官面前,将这管刑事的大人架在铡刀上——

    ——不等左右军营弟兄喊饶命!

    几乎是从脚趾开始!雪明和小七合力拉扯,把这行刑人一刀一刀铡成了人肉拼盘!

    一人合铡,一人送料,花花绿绿的肠子露出来,夫妻俩还特意等了一会,等到这贼首疼够了,心死了,麻木了,叫唤声音也变弱了再合铡!

    小七面对众多官兵不退反进,一路冲出去。

    太守府外边的弟兄吓得丧胆,往街口夺路而逃。

    “想逃?”

    白子衿杀红了眼,手边抓住逃兵散落下来的武器,投出去一把,就多一声哀嚎,没有东西丢了,她踩着墙根翻身上瓦顶,踏着院墙疾步低飞跳跃奔走,掰来瓦片石块打出去,打倒一片还不够,一人追着五六十人的队伍,要把这些畜牲都抓回来铡死!

    江雪明拉起面盔,把一瓶万灵药放在行刑台上——

    “——剑雄。”

    关香香昏死过去瘫在路边,雪明把这可怜人送到剑雄身边。

    赵剑雄认出师父,不知不觉已经满脸的泪。

    他又怕又怒,又恨又惊。

    江雪明指着铡刀。

    “你师母抓回来一个,你就铡死一个。不用讲究铡多少刀,只要他不喊疼,你就多下一刀,提醒他告诉他——他还活着,他应该再疼一会。”

    “把你大嫂治好,我去府上杀人,和太守讲讲道理。”

    雪明把景光留下,还留了两个弹匣。

    “对不起,师父来晚了。”

    面盔落下,从镀钛钢印里亮起两只血红的眼睛。

    “不过还不算太晚。”

第十六回 [KALAVIUKA·妙音鸟]

    泰野城里狼烟四起,漆黑夜色之中有一团团乌云落下。

    它们飘过城墙,飘进城中街巷,落地时就发出阵阵悦耳的铃声,马上变成奇装异服的阎王煞星——城防和边军去缉拿问话,不过三言两语走完报名过场,这些从天而降的神仙马上掏出法宝杀人。

    克罗佐元帅向泰野城区指派了十六个战斗小组,一共只有一百一十二人,每组人员的装备配置都不同,但是战略目的只有一个——摘下郡县权力中心核心官员的脑袋,把敌人的指挥所完全消灭。

    这是以一敌百的战斗,癫狂蝶圣教相关的授血怪物,以及受到阴阳乾坤教派蛊惑控制洗脑的党羽,都只有一条处理办法——那就是格杀勿论。

    主城区各个官府兵营、码头船只、司耀消防、打更报时、粮草仓库、马槽牧场等等重要功能据点为高价值目标,城区之外还有各部战团的精英兵参与。快刀和众妙之门在秋收行动中吸纳了一大部分交通署各个战团的百战精锐,有不少从远征时代活下来的灵能强者。

    如果说泰野城里降下一百一十二个阎王,那么周边县城集市农庄村落里,还有五百多位披甲天兵,配合城内无名氏的刺杀斩首,要把分布在泰野周边的据点兵营哨卡一锅端了。

    这不是什么文明之间的战争,这就是单纯的屠杀。

    与任何一个文明世界的凡夫俗子讲起这次武装冲突,恐怕都会痛斥傲狠明德的昏庸,痛斥克罗佐·凡迪恩元帅的无耻与残暴。

    泰野的军队只有基础编织,队伍装备尚且处在冷兵器时代,是以太守为指挥核心,以泰阴山周边地区的关卡为训练内容,以铜河诸国的军事力量为假想敌的军阀队伍。

    他们的敌人,是信息化时代的巷战精英——这一次战役中要应对的,是拥有简易电台指挥调度,井然有序的夜间突袭。

    说实话,缴械投降的可能性都没有,克帅一方的作战兵员太少了,根本就无法处理夏邦的降兵。

    如果敌人忘不了阴阳乾坤教,忘不了泰野的荣华富贵,忘不了心里的锁,依然想着建功立业,那么降兵哗变事件只会越来越多,没有任何管理机会,担不起任何管理成本。

    没有迷魂药安神丹,没有忘情水孟婆汤,克帅绝不会拿兵团战士的性命去赌——任何错误敌情的预估,轻敌大意的判断,都会造成无法接受的战斗损失。

    纵观全局沙盘兵棋,克帅只有八百八十一个战士,算上轮换打个半程的增援,后来从仙台赶上补位的士兵加在一起,总共也只有一千一百二十个作战单位。

    这些士兵并非是刀枪不入,并非个个都像无名氏一样坚如钢铁,心智成熟。

    在打这场不对等的仗之前,组织部已经做过多轮预演——对这些战士来讲,这次攻坚并不是什么“暴打原始人”这种轻松简单的活儿。光是敌我识别和庇护无辜平民这两项基本工作就能耗干他们的心力,更别说这数万驻军之中还掺杂着授血单位。

    杀死弱小的敌人,也是敌人死了,是好事。

    被弱小的敌人杀死,意义就完全不同了,要为自己的傲慢与仁慈付出惨痛的代价。

    太守府邸的牧场边有一处湖泊,沿着泰阴山起起伏伏的河谷造了一片环境优渥的小筑。这里豢养着六十多位门客——

    ——其中实力最强的六男六女,就是昆吾真君以阴阳乾坤教之圣血,授血栽培出来的六丁六甲。

    这些门客都是江湖人,是从中原乱世诸国战场奔走逃命,寻到泰野来求安宁求超脱的苦命人——能活着走过铜河十六国,都是高手中的高手。

    或是名门争斗叛逃之首席,或是战地苟活性命之修罗,或是恩怨难解难销之任侠,

    或是卖性命买自由的杀手,或是宫廷军阀撕斗之余孽,或是绿林败走落魄之魔头。

    泰野郡的存在,是为了看住仙台、珠州、台州、玉北东南诸地港口洋运贸易,一方面避免这些重要城市受到中原铜河诸国军阀的滋扰侵占,另一方面是为了防止东南沿海诸城兵变造反,它就卡在两个世界中间,是一片世外桃源,算上周边县镇土司动员民兵,有六万余人作为战时兵力——所以李坤海有胆造反,他不怕圣旨。

    此时此刻,河谷小筑里传出一声喝令。

    “六丁六甲!起来干活了!”

    一个身形高大的黑衣恶客敲锣打鼓,奔走于谷地各个住宅廊道,他便是灵光佛祖留在昆吾真君身边的“月值功曹”——

    ——其他三位同事战死之后,月值功曹几乎吓得不敢走出河谷小筑一步,他连敌人是谁都不清楚不明白,还以为是铜河诸国寂寞难耐,盯上泰野这块肥肉,派了神仙来。

    直到今天夜里,无名氏从天而降,月值功曹这才确定了刺客的真身,来不及和犹大讲起此事,就要去通知河谷小筑的门客救主。

    混沌之种在李坤海手上,如果李坤海死了,这消息如何传到灵光佛祖耳朵里?

    想到此事,月值功曹心急如焚,作为一位光之翼,他只想安安稳稳的活下去,也没有思考如何“进步”的事,做好本职工作就可以了。

    刚过四更,河谷小筑的门客们都是熟睡状态,偶有几个喜欢熬夜的“文人雅士”还在饮酒作对,在一口深井边聚人肉餐宴。

    月值功曹急忙从廊道跳下,一路轻身攀岩,爬至井边的小凉亭,见到四位门客把酒言欢。

    “甲子,甲午,甲辰,甲申!”月值功曹提着铜锣棒槌,满头是汗急忙喊道:“太守有难了!速速救主!”

    为首的白面剑客不紧不慢,从烤肉架上撕来一条婴儿大腿,态度十分傲慢。

    “急什么?他能出什么事?”

    对桌摆弄酒杯的授血怪物是个粗汉,跟着这书生咬文嚼字:“太守身边有府兵护着,校官尉官常伴左右,他不喜欢我们这些修道之人,那就随他去嘛。”

    有一人还在井里捞木盆,是六丁六甲中的甲辰,他从井口把冻好的血酒送到桌边,这才恭恭敬敬的向月值功曹行礼。

    “昆吾真君叫人抓走,也不见月值功曹如此慌张——那妖僧又来了?”

    最后一位甲午是个满脸横肉的胖哥哥,伸出肥厚长舌,舌头上还有七颗眼睛,他怀里捧着半个女人。

    你没听错,就是半个女人,吃得只剩下半身,李坤海不待见这些授血怪胎赤丹神仙,也是因为他们已经没有人样,别说留在身边当近卫——把这些门客送去阴阳乾坤庙里,百姓也不敢进庙拜神。

    月值功曹不知如何解释——

    ——太守府外长街有一处尸山血海,守在府院附近的官兵死的死伤的伤,找到几个活口,问起敌人的情报都是疯疯癫癫口吐胡言。

    “你们不肯去?还在这里讲风凉话?要是李坤海有了什么闪失.”

    话还没讲完,四位仙兵仙将斩妖武神立刻站起身,回房去取兵器,皆是满脸愠色坏了雅兴的懊恼模样。

    离得远了,还能听见甲午胖哥哥的叫骂。

    “既要洒家干活,又不给洒家饭吃,不是个爽利人!倒洒家胃口!只晓得拿灵光佛祖来压人!混账东西”

    月值功曹也没计较这个事,把河谷小筑里其他门客都喊起来,要他们全副武装,佩上护心铁甲,戴好防弹钢盔才出发——这是灵光佛祖交代过的,如果有一天,遇见什么奇怪的人,看见穿着金蓝二色宝衣的神仙,一定要这么做。

    就这样,算上授血怪物的眷侣家丁,沾了圣血福气的仙家鸡犬。百八十号人马浩浩荡荡的穿过校场,路上还有些家庭矛盾配偶争端,这么一队无组织无纪律的精英兵是嬉笑怒骂着,大摇大摆的踩草地过马路,走到养心院就散开,没有人组织,没有人指挥。

    他们分成三五众,手里拎着各路看家法宝,本命兵刃,虽说有了赤血金丹不死身,也忘不了为人时那点家伙手艺,毕竟这是江湖人的骄傲——以后位列仙班,灵光佛祖要搞封神榜,他们跟着进庙写经,也一定要把法宝写进去。

    月值功曹只关心六丁六甲的去向,这一路走得十分艰难,要这六男六女乖乖听话,还要他们不去斗嘴吵架——没有昆吾来调度这些仙人,他说一句话能被回怼三句。

    事实也是如此,昆吾说得没错,世界上最厉害的能力,其实是组织能力。

    这位穿越者能够拿捏这些门客,看住六丁六甲,让四值功曹围着他转,这就是他傲慢的资本。

    可是现在昆吾不在泰野,要真的打起来,这帮授血怪物不能说是一团散沙,能够在混乱黑暗的环境中识别敌我,不把兵器往同伴身上使唤,维持住战斗意志,做到这些就已经很不错了。

    第一位跨过养心院的幸运儿是丁巳妹——这位精英兵胆儿大,自小跟着昆吾真君长大,算昆吾的童养媳心头好,月值的号令她也乐意听。昆吾真君被妖僧抓走了,她马上要请命出城,忘不了恩师情郎。

    走出门洞院墙的一刹那,丁巳妹浑身寒毛倒竖,踏进前院演武坪的一瞬间,她就嗅到一股浓烈的血腥气——其中还有化水成冰的杀意。

    她盯住演武坪箭靶之间的墙垒,那里恰好探出一排人头。

    那并不是什么人扒在墙上,更像是脑袋剁了垒在墙边,从下至上垒满了,就这么混成一排,已经堆成小山。

    说时迟那时快,丁巳妹叫这恐怖的真元灵力压得应激,浑身起了红斑,眼看要走火入魔——她心里念叨着昆吾郎君的好,勉强战胜心魔。提起腰间一对峨眉刺,催动真元要往演武坪里赶。

    她一边走一边骂。

    “何方妖怪!”

    不喊不打紧,她刚刚叫唤出去。

    江雪明还在隔壁器械库房的泥坪子里收拾杂兵,刚刚提起一把八十多斤的石锁,砸碎校官头头的脑袋——他往院墙看了一眼,芬芳幻梦马上报警。

    SD惊呼:“S—H—I—T!好多!”

    雪明没有作声——

    ——丁巳妹愈来愈慌,她嘴巴还没来得及闭上!

    石锁凌空打将过来,带着惊熊疯象的狂增劲力,突然打碎她半边躯干,打得她颓废滚地爬了几步,爬到演武坪一圈库房边!

    她回过神来,就见到一条胳膊被这恐怖的飞石暗器带到身后去,那石锁砸穿了弓箭房的泥墙,砸出一个透风深坑。

    她惊声尖叫着,痛苦时还感觉不可思议,这是何等的怪力?!

    一边挣扎着,她一边感受到体内仙元在暴走,铁铠几乎没有护她一分一秒,跟着她的肩颈肉一起开裂变形了!

    “甲子!救我!救我!!!救我!!!”

    她呼唤六丁六甲同伴,两腿狂蹬踢踏石坪碎砖,回头就看见黑亮黑亮的宝甲天神刚刚落下墙壁。

    “砰!——”

    第一枪打碎了丁巳的铁盔,打得她两眼上翻脖子断了!还没有断气!

    “砰!——”

    第二枪打在她伤处,打得她无力起身掩面护心,失去防御的资格。

    “砰!——”

    第三枪打在门洞处,急忙冲出来救援的丁卯大姐还没来得及开口讲话,眼窝冒血脑浆迸裂,柔软的弹头在钢盔里弹跳着,不断的摧毁大脑,这授血怪胎身体一瘫,结结实实吃下暴击伤害一命呜呼。

    “砰!——”

    迟来的第四枪射进丁巳妹下巴,直贯天灵!

    一时间从院落门洞各处,陆陆续续冲出四五十人,个个都是身强体壮的授血怪物,撞见枪匠骇人灵压的一瞬间,有半数怪胎抱头护脸受了步枪弹的压制,却没有完全丧失战斗力。身上露出金灿灿的鸟羽兽化特征,那是神话中[KALAVIUKA·妙音鸟]的圣血配方。

    雪明没有换弹的意思,狄娃娜的咆哮声一停止,就没有时间留给他换弹了——他即将被包围,子弹的杀伤效率是有限的,想撬开这些强壮的铁罐头得另寻他法。

    甲午、甲申冲锋在前,一人提双剑步伐轻巧灵动,一人挥大锤奔走声势如雷。成了队伍的领头羊,带着身后三十余仙兵仙将合围而来。

    枪匠没有避让,取来尘晶一号备了七颗箭弹。身侧有芬芳幻梦护驾。

    甲申窥见身外化身内心惊讶,脚步也慢了:“是化神期高手!”

    枪匠听不懂这个“化神期高手”是什么意思,芬芳幻梦也不在乎。

    如果按照大夏的标准来归类蜕变阶段,拥有完整灵体就是化神期——

    ——且不谈这些旁捎末节。

    脸红脖子粗的甲午胖哥哥没把这句话放在心上,他有铁铠护身,要是全力冲锋,他这辈子还没怕过什么人。

    蛮牛一样的巨汉顶开身侧伙伴,与芬芳幻梦狠狠撞在一起!

    甲申紧跟其后,受狂风巨力的影响,依然勉力维持身形杀去!

    枪匠收到灵体反馈,芬芳幻梦像是被一头犀牛撞了那么一下,与甲午僵持。

    不过瞬息功夫,从莽汉身侧杀来雪亮双剑,枪匠算准距离,只避了一步一剑。

    甲申一剑落空,右利手挥剑斩在实处,内心发笑,可是身体侧倾往前,看清右手剑去向时,他脑袋就搬家了。

    月值功曹站在远处看得清楚真切,甲申只是一刺一抹,使唤那看家本领银蛇剑法,刚做了个起手式,叫这阎王煞星避了引手失了距离感,没有引手来探路,后手碰到那身黑漆漆的铁衣,剑刃就立刻剐蹭出火花,偏去一侧。

    甲申的脸面脖颈进了敌人臂膀六寸多,再不能停下了!

    阎王爷手里寒光一闪,轻飘飘的带走人头——

    ——刀太快!手太稳!眼太准!心太狠!

    断头尸身翻滚出去,脖颈喷出成片成片的血来,这人头往上抛飞,又变成演武坪里京观的战利品。

    另一边,甲午手里大锤再不能吃一点力——

    ——芬芳幻梦扛住了第一回合,到第二回合它八根脚爪都磨出火花来,一肩顶住这大锤的铜杆,突然像是走地蛟龙翻了个身。

    锤头砸进泥坑里,铁盔猛虎往前探了半身,掏出尘晶一号塞到甲午的铁盔肚腹接缝处,狠狠扣下扳机。

    弹头钻穿了甲午的肚肠,打进胸肺时才爆炸!

    “轰隆!——”

    一团红艳艳的火球喷发出来,从这铠甲的四肢头颈往外泼洒出一片片腥风血雨。

    雪明和芬芳幻梦离得太近,他们多少受到了气浪超压的轰击,再没有动静。

    这突如其来的神火吓得众多授血怪物不敢向前,受火焰气浪阻挡,纷纷愣在原地。

    甲午的铁盔炸上天了,变成一个扁平的锅盖,过了好久才落下来。

    从尘晶烟雾中走出一个完好无损的枪匠,他再次挥手,芬芳幻梦捧起着尘晶一号的残骸,把余下的箭弹取出——钢铁大猫咪忘了,这玩意不能零距离发射,还满脸不好意思的挠头讪笑,准备道歉。

    不过没有关系,枪匠从携行包里拿了尘晶二号出来,把步枪型发射器交给魂威。

    这个时候,月值功曹才听见这妖魔说了第一句人话。

    “下次注意点,要不下辈子注意点。”

    跟着甲午冲锋陷阵的伙伴没有犹豫,战斗意志还未熄灭,要再次合围。

    芬芳幻梦要重新整备尘晶二号,检查发射器的状态。

    在这一刻,月值功曹依然观望,不打算亲自动手。

    演武坪里,枪匠托举着贝洛伯格短刀,与灵体背靠背肩并肩,他的寒冷灵压吹灭了演武坪最后一点灯火,摄像头在这种暗光环境下比不过肉眼。

    月值功曹看得仔细,面盔就此揭开,露出枪匠的真容,正是掳走昆吾的妖僧——

    ——不过这一回不像之前那样六神无主疲惫失力。

    他好像醒了,横眉冷眼,吐气如箭,瞳孔里闪着凶光。

第十七回 烟花

    银光璀璨的灵体漂浮于身侧,枪匠没有作示警射击,狄娃娜的步枪弹还有十二颗,尘晶箭弹还有十一颗——景光作为副武器,已经送到赵剑雄手上,他没有多少火力可以浪费。

    演武坪里,草叶都叫冷冽的寒风扫到院北去,地上留不下一点沙尘。

    粘稠腥臭的血液在这杀神脚下蔓延开来,甲申丢了脑袋,身体还在往外溅血,一头头肥硕的馋虫不停的蛄蛹着,使这尸体挣扎蠕动。

    众多门客提起兵刃,叫凛然杀机刺得浑身发寒,从西北西南两个门洞冲杀出来,后边的人感受不到坪地里阎王的灵压,就推搡前边的,催促着叫骂着,要同伴让出道路。

    “左边当头六个,院墙上蹲着两个,大道正中两个先锋已经死了。”芬芳幻梦还想说点什么,提醒本体注意防护——毕竟这是他们第一次面对夏邦授血怪胎的集群进攻:“右边两点钟方向和.”

    “不用再说了。”江雪明打断了灵体的战报:“我看得见,你也要集中精神。”

    第一轮选位已经开始——

    ——枪匠需要一点空间,需要更强的集中力。

    “我不会拖你后腿的。”芬芳幻梦恰好收拾完尘晶二号,趾爪轻轻勾带,甲申的兵刃就到了它手里,“敌人太多了,要是我被打至跪地,会第一时间回到你身体里。”

    授血怪胎余下六七十人,已经有二十七人进来演武坪,他们的移动速度极快,在变成授血单位之前,也懂些持握兵器轻身疾行的奔袭办法,都是练家子。

    在敌人队列完全展开之前,枪匠终于找到合适的时机。

    以他的灵感来判断,起先进入演武坪的十二个授血单位气息平稳,灵感压力也是最强的——现在因为后来插队的同伴,反而要强行把这些高危单位分散,呈一个半圆阵型分布。不再像起初那样结阵紧密互有照应。

    这就是枪匠眼里的机会——

    ——他毫不犹豫,提枪再打!

    狄娃娜的枪焰亮起时,携着三五门客结阵袭杀的甲子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脚踝中弹,知道敌人手里法宝不简单,可是没有想到这“离手飞剑”居然如此精准,如此凶狠,能避开铁铠钻进足踝的缝隙里!

    他与同伴一起靠近妖僧,使着九成九的劲力去冲刺,速度已经到达极限,不过二十来尺却有天渊之隔!

    一时间,周遭其他八位门客后来跟上,见到妖僧再出法宝,那喷吐火焰炸雷的枪口指向明显,也是一个大破绽!看明白这些,授血怪兽就不再害怕!

    只是一秒钟的神经反射,只有一秒钟的局势判断,雪明打干净狄娃娜最后十来颗子弹,立刻弃枪,没有半点犹豫,不想去检查射击战果,马上要进入白刃战的搏命环节!

    当头带路破门,要打碎妖僧架势的,与甲午一样,也是一个牛高马大的铁塔巨汉,这汉子抱着一对灯笼锤,重兵器舞起狂风,他却能保持平衡,是多年勤学苦练加上授血神力造就这无坚不摧的破甲绝技——放在任何战局战场都是一号破阵猛将。

    有授血怪物左右跟随巨汉头领,互相策应,一队六人先锋兵就这么踩着甲子队伍的尸首冲杀过去,要拿到头功。

    须臾之间,月值功曹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他看不明白这妖僧的武艺来路,看不懂这潘克拉辛的战技。

    只见破势巨汉的大锤捞扫过去,那妖僧不躲不避,像是一片浮萍,似是在空气中游动着——他像一条鱼儿,切切实实钻进了水里!被锤头风压扫得翻飞起来!

    光芒利刃寻到巨汉的前臂,带过一条诡异的弧线!

    它进肱骨以后慢下来,与闪蝶衣装带起金灿灿的流光,枪匠使足了空翻挪移的身法,他不想两脚离地,可是此时此刻没有办法,他已经没有别的进攻线路可选。

    于此同时,左右四人各持奇门兵刃朝枪匠原本所在的位置攻杀奔袭——全都扑了个空。

    枪匠作刺割动作时依然要观察——

    ——他在观察这支队伍的进攻协同。

    落回地面时,众人觉得眼花。

    只一招飞身横滚,妖僧就剖开这巨汉臂膀软肉,他跳斩刺割的动作干净利落,滞空时间似乎不过一秒,却腾挪出估有十二尺的距离,把前排六人的合围绞杀完全甩在身后了!

    “围住他!杀呀!愣着干什么!”受到枪弹阻挠的甲子这才回过神来,身边竟然没有一个活人了,连忙向后方队伍求援。

    尽管嘴上这么讲——

    ——甲子的心里却起了惊涛骇浪。

    这是什么精奇绝技?什么踏雪无痕的轻功身法?!

    方才他横滚腾空居然还能找到进刀线路?还能掐准落地时机?

    以甲子为首的六丁六甲以前都是武林中人,获得授血之身以后,反应速度和捕获气息听声辨位的能力要远超凡人。

    枪匠刚才那一刀吓到甲子了。虽然使双锤的巨汉没有受到多少伤害,可是这连削带打以攻为防的技艺,是他不曾见识过,不曾想象过的东西,于是内心产生畏惧和犹豫——人类真的可以做到那种事吗?

    时间不会因为他的犹豫而变慢。

    枪匠割完第一刀,落地以后也不会坐以待毙,他马上开始飞跑——

    ——合围而来的雁形阵有了一个缺口,他抓住这个机会,立刻想起了本职工作,变回兢兢业业的屠夫。

    接下来的画面,月值功曹彻底看不懂了。

    往西北一侧兵器库房去,离了演武坪的空旷地带,这妖僧有了高墙倚靠马上开始逞凶。

    合围而来门客队伍里出现了一条恐怖的伤口!

    只见西北侧门洞往外不断钻出新的增援,队列前方的勇士起头提着大斧去劈砍妖僧。

    他走得极快,步子快,手也快!

    两三碎步疾疾带过斧杆,手里短刀翻花改了正握狠狠提割。

    一刀断臂,一刀割头——

    ——踏过墙垒壁虎游墙转到队伍中列,又飞起两颗人头。

    他看清中列的授血怪胎身形与站位,碎步换了大步,不等敌兵提枪戟起手,他进杆的速度又猛又快,拨杆卷戟割了旁边反应不及的敌人脑袋,再以肩冲顶推开一条血路。

    不过两三步走出去,气力难以为继时,马上松脱戟把——

    ——这个瞬间,妖僧的灵体还在做断后功夫,用难以想象的速度和力量逼迫西南侧的追兵。

    五六人受了枪匠冲顶,气血淤积在胸口,不能进一步,也退不了。只能人挤人的压去兵器库外墙,角力游戏走到最终回合,就稍稍有了点喘息的功夫。

    枪匠避了半身,彻底松手,身边飞来一颗火红的流星。

    芬芳幻梦与本体几乎心意相通,掏出尘晶二号作处决工作。

    气浪超压轰得雪明两耳流血,只一颗箭弹就打碎了五六个授血怪胎。

    还在兵器库一侧观望的丁丑小妹满头是汗——

    ——她体内的圣血躁动不安,可是她握住手里梭镖,拿捏怀中大弩,居然找不到一丝一毫的机会出手偷袭。

    这家伙实在太快了!

    突然炸开的尘晶烟花迫使她掩面抱头,再次抬头观望时,就从烟雾里冲出一个浑身是血的影子。

    妖僧来了!

    她连忙抽刀应对,扑杀过来的刀光打歪她刀柄,打断她一根臂骨,打得她身体瞬间失衡翻倒在地!

    她倾斜失力的胸口肚腹叫妖僧结结实实踩了两脚,借力跳出包围圈,迅速爬起时,就看见那恐怖的僧人正在解剖她的姐妹!

    丁卯大姐似乎受了重创!叫妖僧一刀横剖肚腹,铁甲也一起撕开触目惊心的伤口!大姐只顾着把肚肠里的虫巢塞回去,脸色越来越白!

    一旁策应的四五个门客几乎吓破了胆,见到丁甲武神竟不是这妖僧一合之敌,都是握住兵器护着要害,且战且退的防卫姿态!

    就在这个瞬间,从兵器库里射出六根连环矢,结结实实的打在丁卯面门,透过钢盔的眼窝打出叮叮当当的响声!

    有敌人来寻枪匠,枪匠马上丢了弓!

    丁丑上前来抱大姐,还来不及哭,兵器库门窗摔出半截尸首,又从大门飞出来下半身,砸得她滚回演武坪去——她咬牙想要还手,摸出弩箭含恨瞄准!

    枪匠搂着一个授血怪胎,要调息恢复体力,慢慢从兵器库房走出来,走到门前。

    他怀里的人质已经说不出话,只知道哭——喉口声带叫贝洛伯格捅烂,被高温封上了。

    丁丑犹豫了一下,于是再也抓不住这力竭的机会。

    也仅仅只是休息了五秒钟,短短的五秒钟——雪明感觉两条大臂恢复了些许力气,他当着门外余下三十来人的面,刺死了怀里的怪兽。

    目睹整个过程的月值功曹只觉得裤裆暖暖的——

    ——他当场尿了出来,是心智受到了极大的冲击,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有一个仙人在屠杀太守府上的仙兵仙将,是单枪匹马以一敌百。

    演武坪里四处都是断臂残肢,血越来越多,最完整的东西居然是一颗颗砍飞出去的脑袋。

    枪匠再次活动起来,他要接着跑动选位,在极快的运动中,他撕碎了西北侧门洞的队伍——要如法炮制继续对付西南侧的三十余人。

    这种作战办法在巷战中很常见,无论是射击作战还是白刃战,互相关照策应的队伍都是最难攻克的对象。必须想办法把分开他们,至少不能四面迎敌。

    只要能跑起来,芬芳幻梦可以护住枪匠的屁股,突围以后再有一侧留给院墙,余下约一百三十五度的进攻面,枪匠每一次的进攻选位只需要面对一到两个敌人——人再怎样多,他们也没办法去攻击队友。哪怕手里有枪械有弓箭,视线也会被自己人挡住。

    丁丑哪怕有弩箭梭镖,她也打不出去,不光是因为枪匠太快,也因为射击角度里不断受创失衡的亲友们,他们霸占了丁丑的视线。

    这是巷战的至高之术,是把敌人当成了自己的武器。

    到了战事后半程,局势突然变得明朗——

    ——芬芳幻梦不用照顾雪明,不用被动防御的时刻来了,它可以火力全开。

    丁丑妹和二十尺之外甲辰哥同时感受到一股致命的杀机。

    妖僧到了西北角院墙就不再跑动,演武坪里传来遍地哀嚎,就听见一声清脆的剑鸣!

    那身外化身托举甲申的银龙青锋,好似一道流光白虹,平地起了惊雷!

    突破音障的那一刻,芬芳幻梦斩切授血怪兽的脑袋是那么轻松!它只是刚刚削了人头就马上消散!好像一颗人形子弹!

    甲辰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晓得丁丑妹似乎再也动不了啦。

    直至第二次魂威攻击,芬芳幻梦又一次重新出发,从雪明身体中奔袭冲刺,甲胄之中冲出气流啸响!

    甲申的护法宝剑还没落地,又被这钢铁猛虎抓回手心,砍完甲辰的脑袋马上漂飞出去!

    这六丁六甲武神官通通僵死在原地,头颅都来不及落下,灵体时不时掀起的狂劲风暴吹拂之下,他们才身首分离。

    枪匠一路往西南侧门洞疾驰奔走,芬芳幻梦好似离体元神忽隐忽现,甲申的宝剑砍得缺口崩刃,便马上换了其他兵器——它拿来飞爪流星绳标铁钩也能使杀人绝技,是十八般兵器样样精通。

    疾步踏过院墙冲杀出去,枪匠所到之处皆是一片血雨腥风。

    院墙上蹲伏的射手找准机会开弓!利矢飘飞出去,叫芬芳幻梦的狂乱气流搅上天,不等射手躲避,他脑壳被一根飞来的大腿骨打爆了!打出一团血雾来!

    月值功曹早早开溜,离了百米来远,就看见演武坪里留下一个个化身残影。那妖僧杀得越来越快,越来越顺手,居然就这么杀干净了?!

    “死光了?死光了?”

    功曹神官一边扭头回望,一边往府外翻墙飞跑,一不小心撞在大门的石狮,撞得头破血流。

    “昆吾教主!吾命休矣!”

    他连忙爬起,生怕阎王追上来,摸了摸脑袋,还以为自己已经死掉,吸了几口新鲜空气以后就清醒了。

    如果不喊这一句

    九五二七一脚踢开府邸大门——

    ——另一头母老虎,另一个身外化身刚刚把仓皇逃窜的府兵们抓回来,恰好赵剑雄干完铡人的活,留了个空位,可以用来铡畜牲。

    “别急!还有一个!”

第十八回 仪式感太强

    依山傍水的古城迎来了短暂的日出——

    ——拂晓时刻,太阳亮起的一瞬间,青砖长巷里大大小小的生死激战也要走到最终回合。

    授血怪物们不像昆吾教主那样,它们害怕昭昭烈日,对城中一百一十二位天降神兵的围剿死斗要告一段落,它们必须鸣金收兵,暂时退缩到阴影里。

    可是对于无名氏来说,对于快刀和众妙之门的战士们来讲,攻守易型的那个瞬间,就是最佳的处决机会。

    此起彼伏的铃声变成了鬼司阴差手里的索命铃。几乎在同一个时间节点,在晨曦浸透房檐的那一刻,在木质建筑群和翘顶拱角的砖瓦蒸出阵阵阴寒湿气,在一片氤氲的朝雾里。各部战团的兵员几乎在同一时间念起了枪神魔术的咒语。

    以宣武南门为起点的城墙,到长庚大道沿街十数个战点,一路往太守府去——合围已经开始了。

    街巷之间有数十个身影在奔走跳跃,他们的行军速度快得匪夷所思,身后往往跟随着一大帮意志受挫六神无主的泰野官兵,他们的意见领袖集团长官往往已经身首异处,凭着军法来维持队伍秩序,凭着军功来维持战斗意志。

    只差最后一点,最后那么一点点,就能彻底击溃这帮封建时代的战士。

    克罗佐元帅交给红蝾螈的任务,就是以绝对碾压的姿态彻底毁灭泰野城防部队的士气。

    在城市东南方向的低洼地带,有一条雾江支脉成了泰野郡屯田固守的资本,粮库和马场也在这里,这是泰野郡爆兵发育的命脉要害。

    让时间变得慢一些,变得更慢一些。

    从泰阴山慢慢探出来一颗金灿灿的朝阳,它照在一个巡防兵员头上——

    ——这位士兵紧张兮兮的,换了两轮班次,从龙葵粮仓站了一班岗,又因为城防工作人手紧缺,调到三元马厩来帮忙打更计时,因为司耀局也受到袭击,官兵都在往外疯跑。

    这个时候,就看见灌溉城内良田的母亲河,看见雾江水底涌出来一团红艳艳的阴影。

    它冒出水面时,阳光逐渐变得猛烈。一瞬间晒干了这头钢铁怪兽的疏水涂层,从它的泄压排水上浮阀管涌出一股股清冽的水流,增压泵不断的往外喷射气流——要把红蝾螈的自升潜管路系统清理干净。

    它的相控阵雷达已经开始工作,警报人员远离提示音响起来,河堤坝口和马厩周边的兵员吓得不敢动弹——

    ——对他们来说,那是

    “妖怪!河里来妖怪了!!!”

    不知是谁起了个头,望见这七米多高的钢铁怪兽时,有不少士兵的战斗意志已经崩溃,立刻丢下站岗巡检工作落荒而逃。

    也有吓得不能动弹的,抱着阴阳乾坤庙里求来的纸符咒,蜷缩在街边,躲在田地的玉米苗里,几乎哭出声,要求天告地饶自己一条小命。

    就在这个时候,强哥和小鲨鱼一人控制步足,一人掌握火力,把红蝾螈开上河岸。

    强哥看见这些“原始人”的反应,他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开火的命令,要继续执行自己的任务——配合地面部队控制龙葵、三七、山药三个大粮仓。

    “车长!”鲨鲨见到河岸哨所和街道的乱象,这个十四五岁的小混种倒是十分好奇:“有好多平民!还有好多丧失战斗意志的敌人!向指挥部委派招降工作吗?这样下去,城里会有很多无辜的受害者。”

    “我们没那么多人。”刘伟强答道:“任务要紧,克帅要我们用这台战甲散播恐惧和混乱,越早一步完成任务,就能争到更多的时间。”

    小鲨鱼低头想了想——

    ——它在加拉哈德接受过军校教育,同时骑士战技课程也有不俗的成绩。作为月神杯竞技赛事的教练,非常了解这种环境会带来什么。

    泰野的秩序会崩溃,而且这种混乱会持续很久。

    一旦城破,失去军令军法军功约束的守关兵员会慢慢化为无耻匪类,重新以不同的利益导向链接起来,变成一小股一小股的城寨匪帮,组织部能解决这个问题,派人继任管理者席位——但是这座城市的生灵涂炭是不可避免的。

    从三元马厩登陆以后,走过两条长街,鲨鲨亲眼所见——

    ——这台钢铁怪兽往前推进一百米,就有惊慌失措的流民冲出房屋,带着家里儿女落荒而逃。

    更远一点的门店起了火灾,看来是居民宁愿烧了家业,带着平日里藏得极深的怨恨,要把邻居也拖下水。

    这个时候,小鲨鱼心里难过,带着鱼鳍的趾爪勾在机械台的播音系统上。

    “车长!要放广播吗?根据战时动员”

    没等小鲨鱼说完,刘伟强脸色铁青,任务容不得半点闪失,立刻打断道。

    “你想用动员兵的军事条例解救这些平民吗?对不起,鲨鲨。我负不起这个责。”

    从侧边观察窗能看见一家茶叶店二楼——

    ——小鲨鱼仔细看去,门窗另一边的卧房地毯上,躺着两具尸体,是一对中年夫妇,这并不是无名氏干的,从尸身的刀伤来看,更像是泰野的边军变成了土匪,早就开始趁火打劫。

    “可是.”

    强哥依然打断道:“鲨鲨中士,收起你的傲慢和同情——他们是香巴拉大夏帝国的人民,不是BOSS辖下任何一个行政区的合法公民。”

    “这些城市卫队失去指挥者之后,同样丧失了纪律和人性,这是客观事实。克帅在作战会议之前,就给我们做了很多次预演,上了很多场思想政治课。”

    “我们现在是踏上别国领土,被别国士兵视为入侵者。”

    “我们的战甲在他们眼里是妖魔。授血怪物在他们眼里是神仙。”

    “这是三年五年,乃至一两代人都无法讲清的国仇家恨。”

    “你是一个战士,一台暴力机器。”

    小鲨鱼握紧了火控中心的电子档杆,最后也没有说什么,没有反驳什么——因为这是一道无解的谜题,因为强哥说得没错。

    如果说昆吾真君以魂威之力,用六百多个人质当做护命符咒免死金牌。

    那么犹大这家伙,在香巴拉各地搞邪教,做军政教派一体化工作,这些教团教宗的免死金牌,就是无辜的百姓——这个魔头知道如何运用道德神剑,有精绝剑法。

    不迈出这一步,泰野就永远都是一座填满人肉生意的城。

    从前线的战报来看,太守府上豢养了上百个授血单位,光是每个月的人肉供给,至少要向阴阳乾坤教祭出七百多条人命,每一天都要吃掉二十多人,做出一千多斤的无垢肉食,才能勉强填饱这些怪物的肚子,余下的碎肉边角还能拿去喂低等授血扈从。

    这对泰野郡来说,可能仅仅是九牛一毛,它有数万驻军,加上周边县乡村镇数百万人口的繁衍生息,似乎不算什么。

    可是落在一个人身上,落在一个家庭里,那是生命不可承受之重。

    只要它还存在,夏邦人就不能称为人,永远都是肉狗。

    想到这里,小鲨鱼咬牙切齿的,几乎要哭出来。

    它质问着,却没有问车长,似乎在问天与地。

    “凭什么呀!凭什么!!!”

    “好人都没有好报!这些吃人肉喝人血的家伙!”

    “灭顶之灾都要来了!凭什么他们还能享福?!”

    强哥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因为答案留在历史里,它不是某个一个人,某一群人依靠短短的几年或几十年,就可以解答的。

    在收获季的仪式之前,没有无名氏的时代,癫狂蝶泛滥的地下城市也是如此。

    天灾和战争是混乱的源头,这些东西伴随着各式各样的灵能灾害带走了无数人的生命。

    可是对个人来讲,这也是晋升的阶梯,是一次命运的试炼,是大富大贵的机会,是一条捷径。

    范佩西家作为典型的黄石门阀,他们擅养寇自重。把古老的东方哲学文化糟粕融会贯通,逆练一身管理学神功。于是有怎样的领袖就有怎样的干部,有怎样的干部就有怎样的兵员,渐渐的四十八区也就变成了一片毒池——对香巴拉来说也一样,灾难面前,这些刚刚披上衣服的野兽又变回了吃人的怪物,在城里烧杀抢掠,只怕死到临头找不到生路,要爽上最后一把。

    往粮仓的路很远很远,鲨鲨要走很久很久。

    它还没长大,所以会困惑,会伤心,它依然有理想。

    强哥已经长大很久很久,他的心回到了身体里,知道此时此刻什么最重要。

    回到太守府邸。

    穿过悠长的花园小道,来到太守府的会审厅堂。

    传令兵一个接一个跑出去,却没有任何一人回来,这让李坤海越来越慌乱。会堂的外门内门紧闭,自从犯妇关香香被两位尉官带出去以后,这屋里就安静下来,再没有一个官员敢说话了。

    他们或许猜到了什么,但是不敢说。来自隔壁校场的喊杀声、爆炸声、垂死挣扎的悲鸣声,似乎都听得见,但是不能声张——谁要敢说出口,谁就是怯战畏死的叛徒,要被太守以乱军心的罪名铡死。

    奉议大夫是太守身边一等一的糊裱匠,自四更三刻起,他就一直在讲话,要太守开心。

    管刑事的府推官在铡刀上惨叫,死前那一声哀嚎传到府上,李坤海立刻命府兵去查探。

    奉议大夫说:“不必担心!李大人!那一定是贼人伏法受诛,如此哀嚎叫唤出来!死相肯定凄惨,左右人证见了肯定老实招供。”

    过了一刻,府兵没有回来。

    太守有些心虚,于是命传令兵再去。

    奉议大夫说:“或许有谋逆狂徒要劫法场.”

    又过了一刻,传令兵也没有回来。

    太守再喊人去支会月值功曹,命令门客赶来保护。

    这一回,门外不断吹来冷冽血腥的臭气——

    ——奉议大夫立刻命人把内门外门都关上,两个侧门也用宣纸沾米浆堵住,门缝都透不得一点风。

    “李大人!府上门客果然是好神通!”

    李坤海尴尬的讪笑着:“呵呵呵哈哈哈.何出此言呀?”

    奉议大夫点头哈腰笑道:“这命令一发出去!隔着一个校场,一个马场,卑职都能感觉到刺骨杀意,想来是李大人平日乐善好施,广结良缘,俗话说得道者多助——这六丁六甲仙官武神一出手,我这个凡夫俗子都能察觉到仙力威压呀!”

    “哈哈哈”李坤海已经汗流浃背,他拥有灵能,还是一只红闪蝶,大概能猜到外面发生了什么,可是他不能说。一旦把话说明白——这一屋子的下属恐怕会立刻将他分尸,抢到一根脚趾头,都能送给敌人当功劳!

    到了五更天,屋外蒙蒙亮起来。府邸再也没有声音,连蟋蟀麻雀的叫声都听不见了,只能听见诸位文官武将的呼吸。

    奉议大夫又说:“看来神将已经平乱,要开门去迎接么?”

    李坤海哪里敢开门,这一层薄薄的包铜红木是他最后的心理防线。

    他只觉得自己在油锅上煎熬,前后左右都有人盯着,也不能找借口脱身,竟成了瓮中之鳖。

    “协律郎!你去看看!”李坤海马上说。

    协律郎脸色剧变,再看会堂里人头攒动,往日同袍都默不作声的盯着自己——他被架上火烤也不能抗命。

    他走出大门,见不到一人,于是回头喊了一句。

    “李大人!没有人!”

    李坤海接着说:“你走到校场去!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协律郎继续往外走,到了校场——

    ——他定睛一看,拂晓的阳光恰好洒在人肉浮屠,照出一座尸山,旁侧倚着墙建起人头高塔,他内心癫狂却强作镇静,重新走进门里。

    “李大人!”

    协律郎早早就望见花园街口之外,府邸大门石狮的月值功曹,这月值功曹的衣物落在一边,脑袋孤零零的放在石狮子上,有两个穿着黑甲的魔鬼守在府院大门,远远的看着他,似乎嘴巴里还叼着奇形怪状的香火(卷烟),似乎是受到魔头的控制,要以这香火作符咒来杀人。

    “李大人!”

    协律郎已经吓破了胆,但他不好说,他不愿意一个人死——至少要拖下几个枉死鬼搭伴上路,不然这光荣传统文化糟粕怎么继承到阴间去呢?他孤零零的多可怜?

    “没有人!没有人!”

    李坤海心里欢喜,于是又喊了提举和安抚使到外门去接应传话。

    提举和安抚使也是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走到外门,看清楚协律郎的脸色,终于明白自己大难临头。

    他们也是这么想的,互相使了个眼色,立刻明白对方的心意——

    提举嚷嚷着:“——李坤海大人!快出来接见丁甲神将!奉议大夫讲得好!夜里有贼人来劫法场!已经被月值功曹一刀砍死了!”

    安抚使接着说:“对呀!对呀!”

    雪明和小七看不懂——

    ——他们原本守在屋外恢复气力,准备天完全亮了再进屋搜房,毕竟子弹都打光了,不知道会审厅堂什么个敌人配置。

    夫妻俩一包烟都快抽完了,就看见协律郎和猛鬼附体似的,在门前瞎叫唤。

    不一会又叫唤出两个文官,马上要喊出其他官员了。

    这人是越喊越多,每个官员出门来,先是浑身一紧,还有原地吓尿的,却对夫妻二人熟视无睹,都往身后当复读机,这两百来米的花园街道里里外外三重大门,愣是站了二十多个大喇叭,左手倒右手的传话递信,一个说完了,下一个才开口——只怕讲得太快,讲得太明白,怕不能拉着同袍伙伴一起死。

    江雪明不理解这种夏邦礼仪,于是他问赵剑雄。

    “剑雄,这是东南的规矩?你老家一直都这样?”

    剑雄没有进过官场,根本就不懂这种神秘莫测的仪式。

    反倒是另一边,对祖国原本还抱着一丝一毫的期望,还有点盼头的武修文,心里的火刚刚被无名氏的天兵点燃了,见到此情此景就立刻眼神黯淡——他没有什么愿望了,身体里的魂魄一下子飞走,似乎血也要凉掉。

    修文伤到心里,他看着一无所知的剑雄,可怜丢了小命的剑英,可惜神智恍惚遍体鳞伤的香香。

    他又想起自己这前半生到底活在怎样的迷幻旋涡中——有多少对“赵家兄弟”,要被多少个“武修文”坑死害死,而活下来的人,还要争着抢着,跪在这四百来尺的长街上,变成一颗颗只会说废话说谎话的人头,如果香巴拉的百姓是肉狗,那他再怎么挣扎,也只能变成吃肉狗的僵尸。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武修文几乎当场疯掉,一个劲的擦眼泪,又狂笑不止,只觉得荒谬至极。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江雪明:“他笑什么?”

    九五二七的癫狂指数比较高,似乎能理解这种莫名其妙的场面,就和她拆快递的时候要摆三台手机一起拍生活VLOG一样,每次撕包装扯彩带都有讲究。

    “仪式感太强了。”

第十九回 三根羽毛

    武修文暂时陷入了无法自控的癫狂状态。这种情况在远征途中很常见,在枪匠看来,有很多同伴都迈不过这一关。以前我们也见过这类心智破碎人格解体的症状——如今在加拉哈德授课的北辰老师就是其中之一,他的一部分灵魂永远留在了炮火喧天的战场。

    察觉到同伴的异样,雪明马上来到学生身边,顾不得会审厅堂的奇怪人群。

    他伸出手去,摘掉防割手套,捏紧右拳调度钢之心的力量。催生出芬芳幻梦的灵能,要使出全力把武修文送进梦里。

    另一边,小七感受到钢之心的连锁灵能反应,她神情复杂的看着丈夫——

    ——虽然不知道这小子什么来路,也不知道这个武修文的背景过往,小七过高的癫狂指数却能感觉到,这个年轻人已经受到太多太多的精神损伤。

    无论是脑力损耗还是情感刺激,武修文已经太累太累,在化蛹阶段得不到健康的睡眠,这种灵能者极有可能夭折半途就此猝死。

    “他有救么?你好像很关心他。”

    江雪明紧紧按住修文的脑袋,这小子立刻瘫软下来,他抱起武修文,抬到剑雄身边去,回头应了一句。

    “他走了太远太远,需要休息一下。”

    太阳把长街的遍地血迹都晒干,鲜红色的草叶树丛也渐渐变成暗红色。

    小七油腔滑调没个正经:“你又找了两个年轻力壮的男孩子搭伴?有空和我说说这个故事?小甜心?”

    “如果我找的是女孩子呢?”雪明反问:“你要怎么做?”

    “哈哈哈!你也会说这些阴阳怪气的东西咯!~”白子衿摘了面盔,露出脖颈处的挫伤淤青,还有和敌人死斗时溅到耳垂的血。

    这是赵剑雄第一次见到师娘,他依然是一副恍惚失神的模样,焦急的守在关香香身边,没有更多的注意力分给无名氏的英雄——他心里很乱,大多都在想大哥的事,在想武修文的事。

    阳光越来越猛烈,枪匠感觉到身体越来越燥热,武修文受到的精神伤害非常严重,芬芳幻梦要消耗大部分集中力去维持那个甜美的梦境。

    他没有和小七讲家里长短,没有那个心力说漂亮话。

    小七的眼睛跟着树丛之间飞舞的蝴蝶,等待丈夫的下一个指令。

    过了大概六七分钟,这段时间里,似乎一切都安静下来了。只剩下太守府邸众多官员的无聊复读,剩下城市远方传来的烟花爆竹声。

    当门楼的影子渐渐退缩到石狮子旁边,太阳也完全散发出热力。

    月值功曹的脑袋变成了计时器,在太阳烘烤下渐渐散发出焦臭的味道,从鬓角的毛发长出苍白的鸟羽,这颗死人头的兽化症状越来越明显。

    枪匠:“我走了。”

    小七:“一起?”

    枪匠:“你还有弹药吗?”

    小七先是摊手,然后验枪:“打光了。”

    枪匠:“那你看不住我,不如看住我两个学生,我有办法。”

    “好。”小七没有任何犹豫,对丈夫非常放心,沟通上几乎零障碍:“你进去以后用钢之心和我报平安,我一定能找到你。”

    枪匠最后一次检查装备,接下来应该是泰野郡的决战,不过从战前得到的情报来判断,这场攻坚难度不会很高。

    昨天夜里在演武坪杀死的门客们,六丁六甲十二神将,还有这个月值功曹,应该就是太守府战斗力最强的高价值目标——如果李坤海和他的贴身侍卫有两把刷子,也不会藏到天亮。

    他打足精神,有十二分防备。

    一步步往会审厅堂走去,走过花园长街,钻进林荫道,再没有动手杀人——泰野郡的父母官们见了枪匠,立刻跪下迎客,也不敢讲话了。

    到了会审厅堂的外门,州判官和灵台丞立刻为敌人开门。

    到了内门,枪匠去敲门,起初没有人应。

    他再用力敲了敲,门内传来奉议大夫的质问——

    “——情况如何了?!是谁来了!”

    枪匠说:“张从风。”

    大厅里传出一阵嘈杂人声,最聒噪的那个就是李坤海。

    “他来了!他来了!”

    “妖僧来了!如何与他斗!断事审理!忠显校!你们去!你们去!”

    忠显校:“啊?我?”

    断事审理:“卑职只是个从六品的伺察督事如何与这神仙周旋,李大人,您要我死么?”

    李坤海暴跳如雷:“我不管!谁能挡他?!我赏他黄金万两!”

    这位太守身边已经没有可用之人,他是泰野郡的门面,家里豢养的授血怪物也不能亲近——他要和这些智人混在一起,才能保住一身正义人皮。

    如今府院里的授血怪胎仙家兵将都死光,哪还有人来保护他呢?

    一直在哄太守开心的奉议大夫是个机灵鬼,他趁着承信校和忠显校不注意,偷偷揭了内门的销锁,抱起大门的栓,就这么开门迎客。

    枪匠终于能“体面”的进来。

    左右校尉看见这一身血气的黑甲杀神,在第一时间就丧失了战斗意志,纷纷往院落墙壁退缩,连武器都不敢亮出来。

    枪匠径直往厅堂台阶走,跨过门槛时,屋内的文官武将不由自主让开一条道。坐在堂屋里品茶听宣判的,德高望重有点权力的重臣也站了起来。

    主位上的李坤海脸色惨白,两手扶着椅把,浑身瘫软。

    他记得这身衣服,也记得这个形象——

    ——这是灵光佛祖讲过的“死神”,五官特征和甲胄形制,还有那安神静气的灵石(辉石)法宝。这些特征都属于枪匠。

    “你你你你你你!”

    在枪匠的灵压逼迫下,这头授血怪物几乎要现出原形。

    “你没有死?!你没有死?!”

    犹大早就将枪匠的死讯通过仙丹通信网络告知了所有部下,要振奋香巴拉众部的士气,为早日反攻尤里卡做战备计划。

    枪匠没有立刻回应,他在搜索屋内的其他授血单位,确信只有这么一个以后。他便站在厅堂里,打开面盔以真面貌视人,要顺着香巴拉的规矩来,和这群肉狗僵尸之流,讲讲香巴拉的仁义道德。

    “我要杀李坤海,就杀他一个,杀之前和他讲讲心里话。”

    刚起了个头,一众官将变了脸色,几乎是出于本能,大多都做不好表情管理,脸上有喜色——泰野不能没有太守,这是好事。

    枪匠锁定了猎物,与李坤海讲起私事。

    “犹大是你老板,你有仙丹,把仙丹给我。”

    “使不得呀!”李坤海连忙求饶:“不可以的呀!仙长您饶了我吧!”

    枪匠:“为什么不可以?”

    “总之”太守大人还想保住人皮。

    枪匠震声逼问,灵压激荡。

    “你和昆吾真君里外勾连,残害泰野百姓,搞邪祭淫祀,为灵光佛祖这头妖魔办事。我要你弃暗投明伏法赎罪,为什么不可以?”

    “你不是要抓我么?怎么躲了一夜?月值功曹喊来的帮手已经死光了,是我杀的。”

    “这些仙兵仙将在你眼里算不得人?他们要救你保你呀”

    “李坤海大人,为什么要求我饶命呢?”

    “还是说你知道,你心里清楚.”

    “你这忘恩负义卑鄙无耻,胆小懦弱陷害忠良的狗官!你知道自己大难临头了?!”

    “我到街口就看见关香香要送去铡刀受刑,她犯了什么罪?”

    “你要和我讲大夏法律么?李坤海?”

    “脱了你的人皮!不然我挖你的心!掏你的肝!看看你肚子里有没有仙丹!”

    此话一出,这授血怪物再也受不了枪匠的灵压——

    ——太守的身体膨胀起来,撑破了官服,原本一嘴络腮胡也立刻变白,变成厚实的翎毛颈羽,变成了一头雕鸟怪物。

    正如枪匠所说,仙丹就在他的肚子里,在他横膈肌靠近心肺的位置,他的肚腹虫巢圣血已经失控,兽化病爆发的一瞬间,强烈的饥渴感几乎将他逼疯了。

    “枪匠.枪匠”

    “求求你求你”

    “不要杀我呀”

    “仙丹在这里仙丹在这里.”

    趁着肉身还没有完全兽化,他撕破里衣,露出胸腹肉瘤,就有一颗暗红色的肿胀眼球镶嵌在皮肤之中,眼看马上要被羽毛覆盖。

    噗嗤一声,李坤海急了,用尖利的趾爪剖开肚子,取出受到污染的混沌之种。

    这本来是傲狠明德的交易工具,是人类世界用来做账的支付终端。通过维塔烙印的灵能改造,它变成了犹大的电话电台。

    枪匠没有立刻上前,他能感觉到这授血怪物身上强烈的灵能潮汐——这是光之翼,是红闪蝶,就算一动不动像个死人,也要补上两枪才能靠近。

    他静静的观察着李坤海的气色,要等到血完全流干了,才敢拿回这至关重要的道具。

    太守大人变成妖怪以后,厅堂里三十多位官将纷纷避到角落里,却没有失神惊叫的意思,心里早就有所预料——李坤海是不是人这件事,似乎对他们来说没有那么重要。

    “我要活!枪匠!”李坤海催促着,探出趾爪,把仙丹递出去,“让我活!让我活!我可以帮你!”

    枪匠依然没有应。

    李坤海的嗓子嘶哑,没了仙丹加持,他越来越虚弱。

    “这满屋官员有一个算一个,多少受过昆吾真君的祝福,他们身上的仔罗刹还在,昆吾就没有死!既然昆吾没有死!为什么我一定要死呢?!”

    “我也可以活!我有价值.我有的!”

    枪匠:“说说看。”

    李坤海:“我知道很多很多很多东西”

    枪匠:“抓重点。”

    李坤海的喉咙已经完全兽化,声音都变了。

    “犹大的会盟里,有三根至关重要的羽毛,我作为东南关卡号令群妖的重要管理者,也要配合这些羽毛大人一起办事,养育仙胎。”

    “和犹大斗到底,你就绕不开这三根羽毛.”

    “这是永生者联盟最后的三张底牌,这三个人永远都护在犹大身边,是他的护命符.”

    枪匠慢慢接近这头怪物,确信李坤海没有反抗能力了,连呼吸间隔都变慢了。

    阳光透过内门照进来,太守依然保持着递交仙丹的半跪姿势,匍匐在地毯上。

    “拿去.拿去枪匠”

    “我想活呀我想活.”

    “这三位羽毛大人他们的魂威能力.”

    “他们的名字我都知道”

    江雪明试着摘取仙丹,他从携行包裹中拿出一卷应急绷带,把混沌之种裹在里面,想要速速抽身远离。

    从李坤海体内爆发出强烈的灵能潮汐,是魂威发动的征兆!

    雪明只觉得接触仙丹的绷带迅速消融,它的质感原本是粗糙的纺布,却在一瞬间变成了液体!

    布料变得“粘稠”,它像一滩泥水挂在李坤海的趾爪和雪明的手掌之间。

    仙丹依然与这怪兽血脉相连,可以作为发动魂威的血肉媒介!正如枪匠可以用断指来发动芬芳幻梦的能力一样!

    这一段液化的绷带,迅速变成一片赤红色,它吸饱了太守体内的血,又把布料变成了新的魂威触媒——

    ——这个过程非常快,几乎只有短短的零点几秒。

    雪明根本就来不及反应,与绷带相连的右手也开始融化了。

    先是指头指背指甲,然后是手掌,连着钢之心一起变成了软趴趴的泥!右手反折垂落瘫软无力,就这么挂在一边,手臂也要慢慢变成液体了!

    它没有断裂或流血,仅仅只是变成了粘度极高的液态,没有痛感,似乎也没有任何伤害。

    “你要干什么?”江雪明第一时间以左利手掏刀准备屠宰程序。

    李坤海可怜兮兮的说——

    “——我有用”

    “我这个仙力,我这个神通.”

    “我的魂威.有用吧?”

    “有用吧?只要对你有用.我就不会死.对不对?”

    看上去,这种灵能力似乎可以将任何物体变成液态,但它没有多少杀伤力。钢之心受到影响之后,这辉石首饰依然在发挥作用。

    这只红闪蝶的才能仅仅止步于此,或许送去现代社会,送到流体力学实验室里,在这个领域继续发光发热。

    “我想活”

    李坤海神神叨叨的念叨着。

    “我知道很多的.我都知道”

    “让我活枪匠,你肯定不想杀我.”

    “我”

    可是枪匠没有给他这个机会,突如其来的灵能反应就像一颗核弹。当李坤海对枪匠释放魂威展示才能的时候,枪匠就已经开始走死刑程序了。

    贝洛伯格刺透这头畜牲的脑袋。雕鸟怪物还在哀嚎,他来不及把头颅也变成液体,可是哪怕变成液体形态以后,贝洛伯格的高温依然能把他的脑花烤熟。

    “不不不不对”

    “你不能”

    “如果你想知道.”

    枪匠没有多少时间和机会,没有以身试毒的想法,他比李坤海预想中的死神要谨慎得多。

    这一回是魂威的骚扰,下一回是什么呢?要给这些食人魔第二回合反击的机会么?雪明不会这么仁慈——按照作战计划来讲,不会有合作的空间。

    “饶了我羽毛大人的名字.”

    “羽毛大人的名字法依法依·佛罗莎琳”

    “法依.”

    雕鸟的身体渐渐瘫软,贝洛伯格在他的脑袋上开了个深坑,从太阳穴贯通到天灵盖。

    灵能失效以后,雪明能感觉到右臂又回到了固体形态,这条软趴趴的手臂又一次变了回来,他这才安心,收拾好仙丹,紧接着等待。

    等到阳光把这头怪物晒成一把劫灰,确信不会再复活——

    ——是的,他终于死透了。

最终回 找到自己

    前言:

    绳与棍是人类最久远的两种工具。棍可以让邪恶之物远离,绳可以将良善之物拉近,两者皆为人类最早设想出的朋友。有绳与棍之处,便有人。

    ——安部公房

    [Part①·哗啦啦啦]

    “热”

    “好他妈的热啊.”

    出租屋里,武修文翻了个身,从沙发瘫回地板上。

    他眼里没有一点光,像一具死了很久很久却没过保质期的尸体。

    手机余下百分之十九的电量,警报刚亮起来,有六条未读信息的短信。

    一条是停电通知,一条是网贷欠款逾期,一条是房东催租。

    好吧,有什么好消息么?

    他这么想着,半张脸紧紧贴住地板,试图在炎炎夏日里找到一丝一毫凉快的感觉,嘴巴眼睛都跟着变形,就像是要融化了。

    下一条短信盲盒讲了个离谱猎奇的故事。

    “老妈出轨了?真稀奇.”

    “老爸杀人了?”

    “哈哈哈!”

    “怎么发现的呢?什么个事儿?”

    武修文立刻盘腿坐起,倚着桌腿觉得闷热,他抓来饮料罐,狠狠砸向铝合金窗架,这轻薄脆弱的窗户就打开了。

    “喔”

    大男孩捧住手机里的这封长信,仔细读了一遍——

    ——原来老爸下班回家时,恰好碰见老妈和隔壁王叔偷情。

    王叔躲去阳台的空调箱,老妈在客厅挡住一无所知的老爸。

    老爸提前下班,是为了夫妻俩的结婚纪念日,想趁这个机会出门旅行。

    锁好门窗拿了行李,王叔就这么被锁在阳台外边,躲了两个小时却不敢报警,最后从八楼跌下来摔死了。

    “好死!嘿嘿嘿!嘻嘻嘻!~”

    武修文拍腿笑道——

    “——老东西过失杀人,进监狱关到死!爆金币咯!有多少家产能继承呀?把祖屋卖了肯定能清账。”

    读完第四条消息,修文老弟立马来了精神,生活又有了色彩。

    对他来说,家里早就没有一点爱,从珠州市跑到泰阴这地方来跑外卖,和父母断了联系。

    他想着,如果这就是真理,日子终于熬出头,这也算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来不及看第五条消息,修文收拾好脏乱的桌椅,捯饬电脑包,决定回老家看看。

    刚打开门,修文就看到赵剑雄蜷缩在公寓楼道旁边,听见修文出门的动静,这小子马上醒过来。

    “你到哪里去?”赵剑雄身上湿哒哒的,一身骑手服也没有换,抓住武修文就是连番质问。

    “嗨!”武修文笑道:“哥发达了!回去继承家产咯!”

    赵剑雄气急败坏的追问道:“昨天晚上你转我四单!我怎么跑得完!扣我两单超时这个月的任务奖金全没了!我操你妈!”

    赵剑雄和武修文是同一个外卖站点的骑手。他们经常互相赊账,互相讨要电池租赁次数,互相塞烟递火,算是漂泊异乡的难兄难弟。

    昨天晚上,武修文被房东电话催得烦躁,在跑众包夜班时总有电话打进来,微信里以前认得一个珠州的楼凤,小姑娘年纪轻轻就出来卖身,和武修文走得近,他们还在聊骚的那点功夫里。这楼凤突然就说从良上岸的事——找到一个客人卖了余生。

    这让武修文十分郁闷,免费的炮友没了,还有一大堆混沌懊糟事等着他。于是把手上的活都堆到赵剑雄的手上。

    这小子淋了一夜的雨,也不知道为什么跑到公寓楼蹲在武修文出租屋门前——就这么蹲到修文醒来。

    “就为了这个事儿?算奖金一起七百来块钱?”武修文摊手耸肩,拍了拍剑雄湿漉漉的脸:“要不跟我一起回珠州?我加倍赔给你!”

    “谁他妈在乎钱了?!”赵剑雄愈发生气,他努着嘴,摘了安全帽露出浓眉大眼,气得几乎要哭出来:“你为什么骗我呀?”

    武修文无辜道:“我哪儿骗你了?”

    赵剑雄:“你和我说不会超时的!请我帮个忙!你伤心了!你有事儿!那我就想啊,这个忙我可以帮,毕竟你是我好哥们儿!我一定帮得了!”

    “对呀”武修文听不懂。

    赵剑雄:“那你得告诉我什么事情吧?!昨天晚上你什么都没说,就把单转过来,然后一声不吭的走了。”

    武修文:“对呀对.”

    赵剑雄:“然后呢?我心里急,送完你这几单,我就来找你了,敲门你也不应。”

    武修文:“牛逼,你等了我一晚上?”

    赵剑雄:“不然呢?”

    武修文:“哈哈哈哈哈哈.”

    说实话,他没有想到这个工友会这么在乎他,关心他。

    甚至愿意在潮湿闷热的楼道里,披着湿漉漉的雨衣等一整晚。

    “我差点就报警了。”赵剑雄挥着拳头神情激动:“结果一见面,你这个人直接笑嘻,要回老家继承家产?这么玩我有意思么?少爷?”

    武修文沉默了,他突然觉得生活的真理,人生的主题要换一换。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走着?我以后绝对不骗你!”

    赵剑雄立刻骂道:“操你妈的!走什么啊?”

    “你不和我走?”武修文心里只有家产,他迫切需要一笔钱来解决房租和车贷(跑外卖的电动车),解决生活上的难题,这笔钱也可以还剑雄的人情。

    赵剑雄打开手机,按了电梯。

    “咱们去玩嘛!你说你开心不起来了,我喊大哥开车出来,我们去找个地方耍!”

    武修文还没来得及反抗,就被剑雄拽进电梯了。

    “哎!别呀!”

    赵剑雄:“昨天晚上我就约了大哥一起的!”

    武修文:“去哪里耍呀?我要回家!”

    赵剑雄低头只顾着发消息,死死攥住修文的手。

    “不急嘛!我都约好了!守你一夜了!就怕你不来!”

    武修文:“你大哥?”

    赵剑雄:“对呀,赵剑英呀,你见过的,他有钱,我没钱。把他抓过来,他肯定知道哪里好耍。”

    武修文拗不过这固执的赵剑雄,两人出了巷口,就在路边等待。

    剑雄抽空递了一根烟过去,修文接过来点上火,打开手机低头刷微信,看见楼凤的头像还排在置顶,顺手把这个炮友给拉黑了。

    他得了闲适时间,就打开第五条消息。

    正是剑雄这小子发来的,要请他吃饭,邀他去旅行散心。

    “世上没有什么难关过不去,修文哥。嘿嘿.”

    武修文心里默默念叨着这条消息,看着车水马龙的工厂公寓楼区,看着来往挥汗如雨的人群,看着烈日朝阳之下的早餐店和水果摊,巷口打孩子的肠粉铺老板娘没有穿内衣,套着一条桃红色的吊带裙,他就多看了两眼。

    赵剑雄跟着武修文的眼神一起看过去,马上红了脸。

    “修文哥,你看什么?”

    武修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不也在看嘛?!还问我?假正经!”

    赵剑雄涨红了脸,把雨衣脱下来晾在公寓楼前的水泥坪,不肯说下去了。

    又过了十来分钟,从街口开进来一台老别克轿车。它停在剑雄面前。

    赵剑英摇下车窗,往外递烟,与武修文吆喝道:“上车!”

    武修文却愣在原地,副驾驶上坐着一个熟悉却陌生的姑娘——

    ——那就是刚刚与他断了关系的炮友,成功赎身上岸的楼凤。

    “关香香?”

    “咳咳!咳嗯!咳咳.”香香见到武修文时脸色立刻变得难看起来,连忙开始咳嗽。

    赵剑雄:“认识啊?”

    武修文捂着脸:“大学同学。”

    “是!大学同学!对!”关香香狠狠瞪了一眼修文:“我居然念过大学!?”

    “哎!巧了嘛!上车再说!”赵剑英按响喇叭,要前方几位插队的电动骑士看清路,也没在意这个大学同学的说法。

    [Part②·美丽时光]

    上了车以后,几个老朋友挤在一起,开始讲起家里长短。

    “哎,你俩怎么认识的?”武修文只觉得好奇,往前排副驾驶探身询问:“我是没想到”

    关香香翻了个白眼:“说句好话你会死是么?到时候结婚你坐小孩那桌。”

    “那就恭喜了嗷!”武修文作为“大学同学”,恐怕接下来一路都要扮演好这个角色,他心里只觉得欢喜,又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洒脱,似乎什么都看开了。

    赵剑英艰难行车,把窄巷里穿梭,最后驶出辅路,来到雾江风光带,这才算上了大路,可以规划下一步的目的地了。

    最难开的一段路已经结束,他终于有多余的心思和武修文讲起这个事。

    “我和香香是在网上认识的”

    武修文:“网友嗷?”

    赵剑英:“一开始她还挺腼腆,挺内向,后来就越聊越投缘,她从珠州找过来,那时候我还没想到你俩是老同学?”

    “挺巧的不是?”武修文打着哈哈,眼神止不住向前排瞟,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

    赵剑英:“确实挺巧的。”

    关香香低声提醒:“看路!红灯!”

    车辆停在风光带的T字路口,一侧是雾江的绿化带,往远方看能见到最近两年新建的雾江二号桥。

    “你哥知道这娘们的来路么?”武修文几乎贴着赵剑雄的耳朵,小声说起关香香的事。

    赵剑雄:“什么来路?”

    “不不不!没什么没什么!”武修文连忙改口,涨红了脸再也不提。

    车子再次发动,马上要走上桥引,往江西另一头去。

    尴尬的气氛在车内蔓延,但是赵剑雄很快就打破了尴尬——

    “——去哪儿呀?哥?”

    赵剑英:“我知道一家酒吧,我和香香线下第一次见面就是在那里!”

    关香香抽空亮出二维码——

    “——加个微信?”

    武修文颤颤巍巍的扫码加好友,算是重新认识了一遍。

    这个时候,修文老弟只觉得自己在一个大火炉里,他应该在车底,不应该在车里。看着楼凤偷着乐的小表情,想到这个姑娘能找到靠谱的未婚夫,这种事情实在是——好怪哦。

    他有一种哭笑不得却难以表达出来的憋屈感,既不能说出口,也不能通过表情释放出来。

    他低头刷手机,就看见最后一条未读消息。

    那是关香香发来的。

    [我不打算做下去了,好久没有见你,也不知道你过得怎么样。最近找到一个挺会聊天的对象,他人在泰野。]

    [我记得你前半年说,珠州待不下去了,跑到泰野去讨米也不想留在这里。]

    [或许我也该出去走走,对吧?]

    [我要他来接我,今天晚上就来,或许明天我就跑到另一个地方,另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跑到谁也不认识我的地方了。]

    [到时候换我请你吃饭,就和以前一样,又有一点不同。]

    [你以前请吃饭的时候,都是吃完了饭看电影,看完电影请奶茶,请了奶茶还要来一顿小甜点,明眼人都知道你什么意思嘛!]

    [酒店房费你也出了,第二天起得晚你还要请一顿午饭,花了那么多钱,贷款泡一个妓女?]

    [在我面前你装什么呢?小屁孩]

    [我觉得你不能这么下去,武修文。]

    [我要去找我的幸福,你也要长大。]

    [我请你吃饭的时候呢,就不用你陪我睡觉啦。]

    武修文生怕剑雄看见,连忙把这条消息给删掉。

    他心里五味杂陈,再也无法开口说一句话——这人世间为什么有那么多的糊涂混账,估不清楚算不明白的恩恩怨怨,为什么呢?

    这个时候,关香香捧起手机,还在玩游戏,她凑到档把中间往后边说了一句。

    “他打游戏的技术比你好得多,同学,你太菜了!”

    “对对对!我太菜了!”武修文哈哈大笑:“你最好是在说游戏技术。”

    下了桥之后,照着剑英的导航一路开,来到圣心教堂旁边,有一家教堂同名的圣心酒吧。

    他们还要找个停车位,往教堂的中庭露天停车场开,可惜已经停满了,再没有一个停车位了。

    从酒吧后门走出来两个醉汉,正准备取车——他们一个叫王大民,一个叫李坤海。

    赵剑英没有急着下车沟通,耐心的等待这两位客人取车离开,这样剑英才能把车停进去。

    王大民看见新客来了,脑子也不怎么好使,就觉得这台别克堵了路,于是仗着酒劲大声嚷嚷。

    “喂!堵什么路啊?!让个道!你先出去!”

    赵剑英应道:“可以走的!可以走!”

    李坤海掏钥匙解锁车门,插了半天都捅不进钥匙孔,于是来了火气,大声骂道:“走什么呀!你催催催催!催你妈呢!没看到我们喝了酒吗!怎么不讲道理啊?怎么开出去嘛!欺负人是吧?!占了那么大一条道?!操你妈的!”

    剑雄听见骂声来了脾气,他要下车去讲理。

    武修文也一起下车,立刻嗅到一股浓烈的酒气。心里也发憷——这两个酒疯子居然敢醉酒驾驶?

    王大民看见赵剑雄这人高马大的年轻人走过来,他仗着酒劲没有退缩,快步上前先声夺人狠狠抽了剑雄一耳光。

    “打我?”剑雄满眼不可思议。

    武修文心里急,不由分说立刻动手,四人就扭打在一起。

    不一会的功夫,几人都是头破血流,剑雄脸上挂了彩,武修文挥拳头的时候才感觉血变热了,这酷暑天气也不算什么——

    ——他非常痛苦,手指似乎折了一根,脸也破了。

    舌头不小心刮蹭到牙齿,口鼻里发出一阵腥气。

    他听到狂跳不止的心,痛苦使他活在这个瞬间,好像僵尸也能活过来。

    赵剑英熄火下车要来帮忙。

    武修文喊道:“别来!你还要开车!要带我出去耍!你还要结婚的!”

    赵剑英脸色凝重进退不得:“兄弟!”

    武修文抓着王大民的脑袋一个劲的往车胎旁使唤,要揍醒这醉鬼。

    关香香在副驾驶往前探身,神色焦急的说道:“老同学!注意点儿!别搞出人命了!~”

    “搞你妈!搞出人命?!”王大民受了钳制依然嘴硬,向关香香骂道:“臭傻逼!等你爷爷搞定这两个畜牲东西!马上就来搞你!”

    “他妈的!”关香香面目狰狞摊手指正,丢下所有的形象包袱,做不好一点表情管理:“你用点力呀!武修文!没吃饭吗?!”

    浮船坞里,神色憔悴的枪匠老师抓着一把简易手钻,用琴弓来拉动钻头,对船只木板进行打孔操作。

    “绳与棍是人类最久远的两种工具。棍可以让邪恶之物远离,绳可以将良善之物拉近,两者皆为人类最早设想出的朋友。有绳与棍之处,便有人。”

    “那么两者结合起来,你可以用它钻木取火,也可以离开电力的支持,让铁钉代替电钻来工作。”

    虽然有灵能的帮助,一众快刀的工匠学徒离开电力以后,要适应复杂的造船工艺步骤,过于古老原始的工具对他们来说还是有些陌生。

    枪匠早间刚刚教完第一课,来到课间休息的时间,他回到泰野郡浮船坞的私人工作室里,就见到三个幻梦境的“网友”——剑雄、修文还有香香,他们三人都受了芬芳幻梦的影响,正在另一个世界旅行。

    希望能够在那一段美丽时光里,重新找到自己。

后记①·伍德·普拉克的羊皮信

    当你看见这封信的时候,应该已经是半个月之后的事情了,我最最崇拜最最敬仰的BOSS,我的九界之主,我的骇人恶兽,我亲切又可爱的老板。

    我是你忠心耿耿胆识过人的幕僚,是你的红石列车长,我是伍德·普拉克。

    翻过扉页之后,你可以看见这封信件的具体形制,虽然这里有防水油墨,但是免不了盐碱海风的侵蚀,想要把它完完整整的送回你身边,我的笔法会随意一些。

    毕竟这不像以前,以前用笔记本电脑写工作报告的时候,我是正儿八经写三个字,改一个字。

    如果要按照工作报告来写,恐怕这封信永远都到不了你手上了。

    目录:

    1、有关于工程工建部人事调度咨询的问题。

    2、有关于战团后勤补给线的除虫除害问题。

    3、有关于紧急战争状态的政治局工作问题。

    4、有关于大夏帝国弘法寺外交的洽谈问题。

    5、有关于尤里卡火山城的癫狂蝶宗教活动问题。

    6、有关于尤里卡火山城反贪还是反恐的战略计划。

    7、克罗佐元帅亲笔信:发生局部地区军事冲突需要注意的六个重点。

    8、圣杯·达格达之釜和三根羽毛。

    9、前线书记:伍德·普拉克和王大民的审讯内容谈话。

    10、穿越者的来历丨香巴拉的恐怖太阳。

    11、前线书记:对于仙胎的调查,帝江老妖的审讯内容谈话。

    12、伍德·普拉克给你的留言。

    BOSS,我们占领了香巴拉东南战区的两座大城,就和一开始作战计划中预见的那样——是毫无征兆的突袭,是一次斩首行动,是一种宣战行为。

    这个过程也正如智库和元老院将军们所预料的那样,会产生很多问题。

    长远来看,最大的问题是人手紧缺,仙台府依然在刘真手上,我们不可能用千人团队彻底夺走这座古老港口的政权,会产生很多水土不服的尴尬情况。

    短期来看,最大的问题是人手紧缺带来的交通迟滞。

    如果你有时间的话,可以接着看下去,如果没有时间,大可以跳转到第七个羊皮卷轴,听听克帅给你写的总结。

    从香巴拉东大陆,东南地区到铜河流域一带,最好的运输办法是河运水路。我们有九界最厉害的工匠团队,他们会造船,能修建港口码头。哪怕在山林中,保持零掉队的纪律性依然能达到每天四十公里的行军速度。

    这种军队素质是香巴拉的军阀将领无法想象的,哪怕他们拥有草场马厩千亩良田,有完善的军功制度。萝卜和大棒都捏在手里,能把手下官兵养得肥肥胖胖,逼这些肉狗跪得踏踏实实——依然比不上这一支威武雄师。

    在这里我要详细解释,为什么人手紧缺会带来交通迟滞这个问题。

    大夏东南各部的水脉交通情况十分复杂,在山旮旯里也存在许许多多的无名村镇,统计单位需要人,工程共建需要人,原材料需要人,港口驻防需要人——补给站、运输队、危险品管理、杂什配给、粮油烟草、引水导航绘图、基础风电火电小型设备等等等等,这些都需要人员支持。

    想在香巴拉站稳脚跟,就必须掌握铜河,战士们不可能一步步走完这七百多公里的战线。

    什么时候运河网络能完工,那么九界的政治局就能建到仙台府。

    5、《有关于尤里卡火山城的癫狂蝶宗教活动问题》

    枪匠的死讯传遍了所有行政区以后,犹大就一直在暗中试探,通过诸多中间人试图渗透尤里卡火山城的城市管理系统。

    这种渗透活动最早能追溯到四个月之前,众妙之门和快刀的兄弟们早就察觉到了火山城的异动。

    它有六套排污排水系统,其中三套年代久远且无人管理。都是在建城初期搭建的临时工程,在这些工程窝棚和复杂的管路系统中,也有许多混种和人类躲藏其中,利用隐蔽的居所设置私人据点,建立秘密结社。

    众妙之门在这些零散帮派和秘密结社中得到了许多有用的信息,其中比较关键的名字我列在下面。

    红石元老院三十三席:拉斐尔·达贡以及他的大儿子,还有第四子,可以确定是真神会的交易对象。

    红石元老院第八席:洪都拉斯大人曾经在公众场合接受采访时,提到了真神会这个组织,并且立场不够坚决,对于这个新兴教会保持不支持也不反对的中立意见。

    黄石元老院五十四席:这是一个新晋的元老院议员,非常新,名字叫海拉尔,跟丈夫改姓巴里。

    银贝利和无名氏收到快刀的情报之后,通过枪匠的骑士战技办法再进行筛选判别——由财务走账、生理需求、精神爱好这三个维度来判断。

    海拉尔近三个月的个人经济账目里,有百分之八十二的辉石货币去向不明,她的月薪是一万六,除了生活成本以外,恐怕和快刀的角色侧写画像一样——她已经是真神会的成员,用募捐的方式来牵头起事,从中洗钱牟利。

    除了这些元老院议员,还有一长串的涉事从属名单,譬如代办事务的会计公司,整合法务的律所等等,会一起整合写在附录里。

    我的老板,种种迹象都表明,犹大确实咬住了鱼钩——

    ——他认为枪匠死了,他有足够的实力慢慢回到尤里卡,把光之翼和维塔烙印送回我们的行政区。

    这是好事,具体的处理办法写在《有关于尤里卡火山城反贪还是反恐的战略计划》,对于无名氏来说,这是一次练兵的好机会。以月神杯为核心的军备系统能完美发挥它的作用了。学习了骑士战技,平时只能打打药弹的孩子们,可以披甲上阵拿走枪匠的接力棒。

    BOSS,接下来的信息很重要,当你看到这里,我已经将信件递交到大卫·维克托手上,由这位翻译来完成。

    达格达之釜需要三十个仙胎来完成注能仪式,每一个仙胎都需要上千条人命来灌溉,远超普通蜡烛薪王的元质丰度——以麦德斯这类更强大的巢薪王为例,他吞吃的灵魂也不到两千人。

    总计三万多条人命,这些元质能做到什么?能通过达格达之釜这个灵能放大器完成什么事?

    傲狠明德,我亲爱的BOSS呀。

    我实在想象不出来,我实在无法去揣度犹大的心。

    哪怕是我大卫·维克托,用体验型写作办法去模仿犹大的思维,通过种种讯息线索来模仿这位敌人的思维,也依然想不出来。

    我对他的一生了解得太少太少,要是能触碰到他,用地狱高速公路间接触摸他身边的人或物,或许可以知道更多的情报。

    我的学生已经杀死了泰野郡的太守,从这位光之翼口中,我们得到了一个新的词汇——犹大有三根[羽毛],这些羽毛是他的护命符。

    枪匠的警惕心非常强,他容不得敌人耍半点花招,在投降招供之前,就杀死了这位光之翼,但是没有关系,在尤里卡火山城频繁活动的真神教派为我们提供了更多的线索,补上了这块拼图。

    这也得益于[REMIX·混音]这颗烟雾弹——犹大想要重返尤里卡,他的第一步行动,一定是最稳妥的,最保守的。

    他必然会挑选队伍中最信任,最重要的几位永生者来完成这次渗透。

    无名氏目前掌握的可信情报里,有关于三根羽毛的模糊侧写,他们分别是——

    ——织命者丨法依·佛罗莎琳。

    ——听众丨凡尔诺·卡特。

    ——荷官丨弗雷姆·佛爱维尔

    这些英文名和前缀代称可能会让你感到困惑,那么用简简单单接地气的直译会更好记一些。

    Fay·Forosery丨献给我的玫瑰仙子

    Final·Caught丨抓住终曲最后一刻

    Flame·Forever丨永劫地狱不灭之火

    永生者们早就封印了自己的真名,他们或是忘记,或是完全不想再提起自己的过去,以免让这些回忆变成心魔,变成弱点。

    这三个F字头,两个F字姓,构成了一个稳定坚固的五芒星结构。

    除了名字以外,无名氏的情报网在尤里卡火山城的真神教还打听到了他们的前缀敬称,或许这些敬称,就是永生者的魂威化身,是他们的特殊能力。

    根据目前已经处置的会盟成员来看——

    ——佩莱里尼·图昂的前缀是风暴鹰。

    ——乔治·约书亚的前缀原本是窒息者,败给战王以后,改成了赤鬃雄狮。

    ——金泰康的前缀是金丝雀,这是矿工的伙伴,在危机到来时,金丝雀会先人一步死于缺氧的矿道。

    秘文书库的老法师们通过一系列通灵仪式,以雷达筛选波形的办法倒推出来灵能潮汐特征,以三百多位灵能者互相连接灵体的方法,构筑出复杂的灵能相控阵网络,用于搜索强大的灵能生物,前不久枪匠的铸剑之行中,一七七三科研院通过这个灵能雷达,找到了疑似永生者的灵能波形。

    他应该是乔迪,只在一部分野史里出现过的杜撰角色。

    如果他也是永生者,那么他的前缀词应该是John`D丨没有名字的男主人公。

    加上最近捕获的王大民,这位阴阳乾坤教派的教主大人也有一个代称,叫做昆吾——关于这个代称的意义,是颛顼曾孙陆终的长子,古代陶器制造业的发明者。

    犹大把这位永生者视做企业管理人员,在犹大眼里,昆吾的商业价值要远超他的魂威价值——所以才会起这个名字。

    接下来把笔重新交给我,BOSS——

    ——有一件事你很早就知道了。

    伍德·普拉克是一个穿越者,一个时空旅行者。

    我从另一个宇宙来,从一九八六年进行时空旅行,回到了FE33031的宇宙,回到了好几百年前。

    起初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有什么科学道理么?是命运的安排么?

    我这一辈子都在研究三个终极问题:我是谁,我在哪儿,我要到哪里去。

    这也是人类本身要搞清楚的三个终极问题——

    ——和FE204863的对决中,我渐渐能感觉到灵能就是开启第五维度的钥匙。超越光速掌控曲率这种事情,似乎灵能就可以做到。

    在审讯王大民之前,我在香巴拉也遇到过许许多多的穿越者。

    就是你想的那样——这两块远离凡俗世界的大地,似乎有一种强大的灵力,它一直在产生剧烈的时空扰动,不断把其他平行宇宙的陌生旅客,送到这里来。

    如果要定个时间节点,每隔四五十年左右,就会有旅行者来到这里,和收获季的时间周期非常相似。我见过许多家族企业,顺着历史年表往前推,推到他们已经过世几百年上千年的祖宗辈,却能掌握一些门槛较低的现代工艺——光是这些本领,就可以让一无所有的穿越者迅速敛财,然后招兵募马吃起人肉。

    在我年轻的时候,大概只有二三十岁的年纪,哪怕这么久过去了,我依然能记得西海岸亚米特兰的民俗民风——听着当地人讲起中英双语,那个时候我的内心只有恐惧。

    我会思考,为什么这片陌生大陆是那么的熟悉,为什么他们讲的语言,每一个字我都能听懂,可是他们做出来的事情却像是嗜血的野兽。

    现代语言本身经历过数百年上千年的演变,从语言出发,我当时内心确信,自己并不是孤独一人,不是我穿越过来,而是香巴拉具有一种魔力,是它找到了我——每隔一段时间,它就会召唤另一个时空的旅行者,降临这片蛮荒大陆,他们利用远超时代版本的眼光,超越当前历史的科技,用他们自己的语言进行统治,慢慢的改变这个世界。

    正因如此,我来到这片土地,才会听见我熟悉的现代语。

    我开始研究这个灵能事物以后,就再也停不下来了。花了将近两百多年,泡在香巴拉本土的宗教民俗仪式魔法灵能咒术等等等等内容里。所有的研究结果都交给了一七七三秘文书库,也仅仅只有一个很模糊的猜想。

    关于香巴拉的太阳——

    ——它的热力是超乎寻常的,比铁路系统记载的任何薪王都要强大。

    它在西大陆亚米特兰是一体两面的,它既是照顾谷物的亚蒙丰饶女神。也是战神和死神,就是燃烧着火焰的羊头神,叫魔鬼巴风特。

    我去读列侬本纪,读亚米特兰本纪,再到龙巢之都的国家地理图书馆,也发现了一些令人寻味的线索,有一个诞生在谷神和死神之前的神祇。

    她是一位月亮女神,是西大陆亚米特兰的生命之神,是所有生命的母亲——她叫艾欧。

    传说在远古时代,亚米特兰还不叫亚米特兰、小米特兰、细米特兰的时候

    米特兰大陆妖魔肆虐战火纷飞,吃人的怪物伪装成人类的样子,在世界各地散播瘟疫和饥荒。

    米特兰没有太阳,只有一颗温柔的月亮,她的光芒过于弱小,她甚至杀不死任何魔怪。只能默默流泪,看着米特兰的臣民生灵涂炭却无能为力。

    有一年大地裂开,从地下伸出来无数的鲜红触须,它们卷走牲畜牛马,抓住老弱妇孺,碰到的任何生灵都会痛苦且缓慢的死去,慢慢变成一团火红的烈焰——从火焰里又会飞出来鲜红的蝴蝶。

    这怪物越来越强大,要把触手伸向天上的艾欧女神,把这颗月亮也吃掉。

    艾欧女神被地底的恶魔抓住,月亮也渐渐变成了血月。

    她不能就此认输,于是召唤了一位勇士。

    勇士在米特兰本纪屡屡创下奇功伟业,他既是强大的战士,也是精明的智者,懂得魔法和医术,还能抚平江河与大地的灾害。

    米特兰本纪的一半内容,都在吹嘘这位大帝,他就是米特兰一世,是西大陆文明的起点,在这片蛮荒地狱赶走恶魔的开国之君。

    看到这里,你可能已经猜到了正确答案。

    这位艾欧女神最初的形态,很可能是一个食人魔。

    她没有多余的力量来维持烛薪王形态的聚变反应,或许她已经垂死,即将熄灭了——但是她拥有一种特殊的灵能,或许就是她魂威。

    这种特殊能力是一类召唤仪式,米特兰一世也不是什么女神宣召而来的天选之人。

    他和我一样——

    ——都是穿越者。

    后来的神话传说,跟随着艾欧的形态一起改变,她变成了巴风特,变成了丰饶女神亚蒙。

    她就是一直紧紧抓住我不放的魔鬼,让我永世不得超生的奴隶主。

    我的魂威是一张卖身契,它让我不会老,让我在每周六拥有求死不得的超能力,哪怕把我变成一份人肉便当,送给食人族吃进肚子里,我都能完完整整的活过来,从一堆粪土中找回自己的完整肉身。

    这颗太阳时时刻刻都要吃人,至于如何吃呢?——她需要杀戮,需要迅速汰换弱小的生命,那么其他宇宙远道而来的时空旅行者就是最好的仙丹药引,他们为了得到力量,总会走上吃人杀人的道路。

    枪匠私下举行了一场仪式,对赵剑英的[慰灵]失败了,就和以前一样——我也失去过重要的战友,我想通过灵媒介质,通过起灵、慰灵、告灵、唤灵这些办法喊醒这些死灵,我想和他们说说话,给他们写信,问问他们好不好,至少能留个纪念,有点盼头。

    我想把这份温柔保留下来,想让这种友谊存在于灵媒道具里,至少不要那么快,那么快的让死神夺走他们。

    ——但是这片土地不允许。

    在各个行政区灵灾浓度偏高的地方经常会闹鬼,这些自由灵体甚至可以主动寻找尚在人间的亲人,可以大胆作祟。

    可是香巴拉的灵体稍纵即逝,一不小心就没有了,消散在天地间了——死神来得那么快。

    我认为是艾欧女神把它们带走了。她和原初之种一样,比起授血怪物,比起永生者们,她找到了更加高级,更有效率的生长方式,已经踏上登神的阶梯,她想变成另一种形态,具备匪夷所思的进食效率。香巴拉会变成恐怖魔窟,或许有一半多的功劳,都要拜艾欧女神所赐。

    我迟早要撕了身上的命契,哪怕失去这份神力,就此死去也不会后悔。

后记②·枪匠的慰灵信

    课程结束以后,枪匠单独找到罗平安,两人蹲在码头边,看着太阳渐渐沉入泰阴山。

    “平安先生,这里真的有灵界吗?”

    罗平安答道:“当然有。”

    枪匠改口重新问了一遍:“我的意思是,香巴拉有这样的地方吗?”

    从前一回的内容我们可以得知,香巴拉的灵界有一种异常强大的吸引力——

    ——在战争年代,战团也有死伤,随着无名氏队伍的壮大,总会有流血牺牲。

    死去的人们不会立刻离开人间,他们还有灵体,能够在短时间内保存下来,或是找一个凭依物当灵柩,成为加拉哈德的一幅画,成为塔灵一样的存在。

    有很多通灵方法能够穿越阴阳两界,杰森·梅根也懂一些起灵办法。

    告灵仪式是把信息单方面传送给灵体。

    慰灵仪式是让灵体的痛苦得到安抚,生前所受的损害得到治愈。

    唤灵仪式是把客死他乡的灵体呼唤到亲人面前,越过两地阻隔,让灵体与家人最后见一面。

    最简单的起灵仪式,是战友死亡当地,用通灵道具来呼唤死魂灵。

    举行这些仪式的前提,是死者本人的灵体没有走远,没有完全消散,没有被地球母亲判定为“死去”,原初之种依然认为这个小生命还活着,愿意为它提供一点微弱的灵能脉冲信号,维持它的灵体。

    可是在香巴拉,这些仪式得不到回应,似乎只要人一死,什么都没有了。

    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就和癫狂蝶邪教徒进了功德林一样,任凭他人再怎么呼唤,也无法逃出这座地狱。

    “原本是有的,大概是三百多年前,我还能和自然环境里各种各样的游灵谈话,后来谷神越来越强,太阳越来越烈,慢慢的就没有了。”罗平安不假思索答道:“这个谷神,说的就是天上那位薪王。”

    “香巴拉的灵界大门要慢慢关闭,普通人也很难用通灵办法来觉醒灵能。”

    枪匠接着问:“所以只能吃肉?”

    “呃”罗平安仔细想了想,最终无可奈何的点点头:“可以这么说。以前我门派讲究炼心养气,吞服金石草木,把辉石当成灵石——各种颜色晶格的石头作为灵能放大器,将它们融入四肢百骸,用这种土办法培养灵能者。”

    “随着灵界大门渐渐合拢,天地之间的灵气稀薄,师门青黄不接,我就改换道途道法,要弟子下山去做真人。”

    “金木水火也是黄绿红蓝光谱的四种辉石,黑石白石,就是大地母亲和真气真元——我来到九界以后,不怎么关心香巴拉本土的咒语魔术。反倒是对凡俗世界的阿卡西记录,灵性修行,印度神话,还有苏美尔文明非常感兴趣。”

    “人类早期文明记载的志怪传说之中,有《起世经》——”

    “——诸比丘,彼诸众生,取此地味,食之不已,其身自然渐渐涩恶,皮肤变厚,颜色暗浊,形貌致异,无复光明,亦更不能飞腾虚空,以地肥故,神通灭没。”

    “人是从光音天来的,在光音天中,天人无有音声,而由定心所发之光明,以替代语言传达彼此之意,故称光音天。”

    “世上万事万物都由光组成,由能量和信息组成。光音天里没有眼耳鼻口身意,只有光来传递信息。”

    “这和我们的灵感非常相似,起世经说,人本身没有形体,是一种灵体。”

    “来到这片混沌大地,取了大地的元质,品尝大地肥沃的味道,贪恋这涩恶,渐渐有了皮肤,颜色也变得浑浊,不能腾空飞行,灵能神通也没有了。”

    “如果说香巴拉的众生在争夺地肥,那么这颗太阳,就在摄取地肥的灵光。”

    枪匠接着问道:“为什么?有什么用?”

    罗平安立刻答道:“或许是为了回家,我们本来就是光音天众生,阴差阳错来到这颗星球——原初之种才是这片土地的主人,我们是茫茫宇宙中挠场或以太这些介质为形体的灵魂。”

    “只是有一天,这颗星球受到了天崩地裂的撞击,在一次天球交汇时,一颗行星撞得它五劳七伤,撞出来月亮。它后来有了一年四季,有了冷热交替。有了盘古大陆和万千生灵。”

    “我们这些光音天来的意识能量,才找到了地肥。”

    “我知道伍德·普拉克一直在研究一个终极问题,我们这些修行人也在研究这个终极问题。”

    “如果你要聊灵界,那就绕不开它——它是转世轮回,它是前世今生,它既有哲学也有科学。”

    “有一个概念叫庞加莱回归,我们的宇宙并不是一直往外膨胀,而是迟早有一天,要照着热力学定律进行坍缩,再一次回到奇点状态。”

    “那么在一切都变成黑洞的视界事件之前,我们的所有信息都会记录在奇点边缘,就像是一叠窗花,一种奇奇怪怪的硬纸板玩具——在收缩状态下,它似乎什么都不是,但是把它慢慢伸展开,我们的一切又会重新开始。”

    “不断的发生宇宙大爆炸,不断的回到奇点,不断的反复轮回。”

    “或许会产生一个没有人的宇宙,或许会产生一个满世界都是蟑螂的宇宙。”

    “或许这个宇宙从头到尾都没有任何生命,又或许它遍地都是文明的火花。”

    “平行宇宙并不是和我们平行的存在,而是在极远的远方,在未来或者过去。在上一个庞加莱回归发生之前。佛教喊这个叫无量劫,是天地从诞生到毁灭的时间。”

    “FE204863和你也不是平行关系,而是一前一后,在这种时空尺度下来观察你们,因果的概念已经很模糊了,只有能量和信息本身才有意义。你们不分先后,你们都在这个轮回里。”

    “不断的膨胀,收缩,一冷一热。”

    罗平安如此说着,打开手掌呈莲台状。掐着觉者之印,又攥紧两个拳头,这代表世界的回归。

    “香巴拉的薪王应该比我更清楚这种循环往复,毕竟我的身体和绝大部分意识都是依靠[地肥]而存在——但是薪王已经处在另一个视角,它要想办法和原初之种争夺灵体,抢走鬼魂,重新回到光音天的形态。”

    “原初之种作为地肥,它吸收了光音天众生的灵光,于是这颗星球就有了意识,于是有了数之不尽的智慧精灵——它活了过来,不像其他行星或恒星。比起任何宇宙天体,它的生命力都是那么卓越灿烂。”

    “光音天众生得到了各种形体肉身,又在原初之种提供的地肥枷锁之中不断的轮回转世。在这座血肉磨坊里熬了一世又一世,永世难以超生。”

    “这构成了我们现如今身边的一切事物,构成了最基础的三元质。”

    “你想通过灵能仪式和艾欧女神抢夺一个灵体,这个过程恐怕很难,她是这片大地的主宰,她已经成为真神。”

    江雪明:“她在和地球争抢灵体?”

    “是的,这是一个非常漫长的过程。”罗平安解释道:“她就像一艘船,船上载满了人以后就会启程——肉食主义者变成薪王以后,也是回到了光音天众生的初级形态,但是它无法脱离地肥,依然需要维持聚变的燃料,需要薪柴来添火,需要强劲的元质。”

    “艾欧女神要结束这个永世,她想要超生,就得回到纯粹的信息态,当她得到了足够多的灵体,这强大的灵能可以让她舍弃地肥,这个时候廷达罗斯猎犬或许会上门拜访,把她带走。”

    “我的幻梦境”雪明不由得想起了芬芳幻梦,他知道功德林的存在。

    “你不一样。”罗平安曾经在秘文书库翻阅过枪匠的灵能研究报告:“你最多是在原初之种租了个伺服——BOSS的元质再怎样强大,也是从地肥里来的。”

    “我能通过灵能仪式向艾欧女神发信吗?”枪匠找到罗平安就是为了这件事——

    ——他对这个世界的本质并不感兴趣,他只想和这次战役的死难者们说说话。

    除了剑英以外,攻坚团队与泰野军队的作战过程中,有两个兄弟战死了。

    其中一个是先天性心脏病发作,万灵药也治不好的那种,在强度极高的野战过程中斗不过天地,被身体拖垮了。

    另一个比较倒霉,被雷劈死的。当天夜里的雷雨天气是进攻方的隐身帷幕,这位快刀的侦查兵喜欢爬树占据高点,结果成了致命死因。

    “你要说什么?我帮你传过去。”罗平安伸出右臂,撸起袖子准备施法。

    江雪明惊讶道:“平安先生你有办法?”

    “这条手臂的主人曾经是妖道魔道,她要夺了谷神道统,要干就干票大的,她想吸收这颗太阳,结果被正道修士打得神魂俱裂。尸体都被封印起来,阴差阳错之下,躲到我身上才能维持意识。”罗平安解释道:“我能铸剑掐诀念咒,有这些灵界说法,能放那个万剑归宗的大招——全靠这条手臂。”

    “虽说她这个吃太阳的计划失败了,但也有点成果。”

    “她依然和谷神有一部分联系,能和死人说话,尚在人世时就被称为魔头,喊作死神——结果失了肉身以后,最好用的还是这个沟通死者的小技能。”

    “要怎么做呢?”江雪明问道。

    罗平安割开右臂的皮肤,拿了个陶碗装血。就用这以血为墨的土办法搞灵能仪式。

    他没有念咒,看着臂膀的砂土皮肤里露出暗红色的脏污血液,抽出明德遗骨所造的铁尺,把血墨拌匀了。

    这条白嫩的手臂渐渐失了血色,罗平安又说:“你用这墨水来写信,要事无巨细的写完,不要留下遗憾,下一回可能要等到明年开春,不然我的身体支撑不住。”

    趁着血色还鲜艳,雪明立刻拿来钢笔抽墨,迅速写下家书。

    光是快刀的两个枉死战死的弟兄,他就写了满满两大页,在求告平安先生以前,他这个做领袖的,早就和弟兄的亲属谈过后事,亲属要带的话,要讲的事情,都一一罗列在书信上。

    最后轮到剑英——

    ——雪明起先不知道该怎么动笔,该怎么开这个口。

    要和他讲什么呢?要和这个不听劝,胆小又好色的大夏子民说什么好?

    “你老弟在我这里,他现在自由了。心里没有芥蒂。”

    “我最早来珠州,看见你们兄弟被人欺负,就觉得这世道也太坏了——不能坐视不管,再后来,我成了你恩公,你死前和我喊,朝我嚷嚷,说什么一笔勾销的事。”

    “剑英,你不欠我什么,只是欠了老弟和关香香一笔感情债。”

    “说起这个糊涂事,如果当初你没有偷偷溜走,和我一起进城,那该多好?”

    “可是时间不能倒流,我没有那种力量,从来都没有。”

    “如果没有你,我也不可能在攻坚的第一回合就抓住昆吾,如果抓不住这个匪首,后面会死更多的人,我也有可能死掉。”

    “我记得你和你老弟带了酒来,是赵家庄的土窖里酿的麦酒。你老弟喝了一瓶,你自己的那瓶舍不得,被武修文这混账东西抢走。”

    “我不知道平安先生能不能帮忙带点贡品给你,我的战友。”

    “如果你的灵魂在谷神那里,那个丰饶女神会宴请你吗?她会好好对待你吗?她会赏酒给你喝吗?”

    “昆吾对我说,我的灵魂深处藏着一种深刻的孤独感,起初我不明白,我听不懂这狗贼在说什么——我有老婆孩子,我怎么就孤独了?”

    “直到战斗结束,从仙台到泰野,走完了这条路,我有了一点点私人空间,可以放松下来,可以喘一口气了,才开始想你。”

    “有好多好多朋友,好多好多伙伴和你一样,我永远都见不到了。我的通灵学成绩一直都很差,但是要说告慰亡灵的仪式,却记得清清楚楚。”

    “昆吾和我讲,你就是一条肉狗,一条听话的,忠心耿耿的狗。”

    “我当时气得失去理智,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武家人曾经问我,为什么会喜欢狗,我说狗是我的神灵,狗能辨善恶明事理,人却做不到——人与人的差别,比人和狗还大。”

    “刚来到泰野时,我也遇见了一个神智恍惚的年轻人,他比你们都要大,他叫六子,你不认识,你老弟也见过他,武修文还拿我开玩笑,遇上土匪了,要我乖乖拿钱买命。”

    “六子死了爹娘,被土匪养大。我把土匪杀了,他却执迷不悟,要接着为土匪喊冤。”

    “我也想送他一段缘分,我也想让他睁开眼,解开心里的锁,看清混沌人间,分辨妖魔真身——可是我没有这个能力。”

    “胜利以后,清剿邪教残党的程序里,我又见到六子,你知道这家伙在干什么吗?”

    “他脱了府兵的衣服,躲在阴阳乾坤庙的内堂,换了绣女裙,脸上挂着胭脂水粉,扮成女人趁火打劫,他要苟活下去,要仗着一身武艺,享受昆吾真君的荣华富贵。这个时候,我就越来越想念你——能在大夏遇见你们两兄弟,能遇见武修文,我真的太走运了.”

    “你能.”

    写到这里,碗里的墨水已经干了。

    罗平安没有去看信件内容,等到雪明落笔,再也写不出一个字。

    他掏出两颗火灵石在手中敲打,用火焰封上臂膀伤口,紧接着将信件付之一炬。

    江雪明:“就这样?”

    罗平安:“嗯。”

    “他听得见么?他们能收到这些信件?”江雪明好奇的追问道。

    雾江上起了风,就有一道金灿灿的晚霞从山峦往天边延展开——

    ——山上的草叶跟着这狂风一路向西北去,卷起河边的柳絮。

    天上起起伏伏的雨云渐渐清白,云彩变成骏马的样子。雪明心里了然记得清楚——赵剑英剖心死去的时候,喷溅出来的血迹也是马儿的形状。

    罗平安吹开灵石所化的尘晶粉末,从包袱里取出一壶猴儿酿,在码头边往泥土里泼洒一轮,又去河里泼洒一轮。

    最后用手指沾了酒水,往外拍打出水雾酒气,向天空撒去。

    “应该是收到了。”

后记③·地心引力

    半个月之后,已经变成战俘,变成阶下囚的王大民回到了九界总站。

    他如愿以偿,回到了熟悉的“文明世界”,回到了他梦想里的温柔乡——

    ——这里有二十四小时的热水供应,有充足的电力能源,有电子设备和各种各样的娱乐。

    他变成了一副空壳,失去了身为俘虏的价值。有关于犹大和永生者会盟的信息,大卫·维克托已经使用魂威力量取走了这些至关重要的情报。

    自始至终王大民都认为自己不会死,这种强大的思维惯性依然影响着他的言行举止。

    他是穿越者,是天命之子,是谷神传召而来的勇者。他依然能感受到[ChangetheDestiny·逆天改命]的魂威能力持续发挥着应有的作用,神圣化身在庇护他的肉体,似乎没有任何东西能伤害他。

    用更通俗易懂的话来说,昆吾认为自己是一个玩家——

    ——这副肉身不过是他的一个游戏角色,游戏里的人物仅仅只是没有感情,没有价值的NPC而已。

    只要[ChangetheDestiny·逆天改命]能保护他,手上还握着三四百条人命,他就可以稳坐钓鱼台,不用受文明世界的制裁——毕竟文明世界也有文明世界的道德神剑。

    起初正如昆吾想的,到来九界以后,他受到妥善招待——哪怕是牢饭,是现代工业流水线上生产的预制菜,只要加上那么一点佐餐剂,烧制出来的合成肉也要比人肉好吃。

    他得到了一台电脑,只能在地下世界的内网冲冲浪,用来读书看报,偶尔玩一些简单的游戏。能打开英雄无敌和红色警戒,他就已经感恩戴德直呼过瘾。

    从青金院分派到九界总站负责看护工作的半狼们都很奇怪——这个重刑犯好像发了疯,每天都是那么的快乐,那么的充实。

    直到第三天,傲狠明德亲自来探监,九界的主人来到这位即将处以死刑的犯人面前。

    “我和内阁商量过了,你不用走审判流程。”

    小黑猫直接钻进铁栅栏,没有开门的动作——

    ——它背着两爪,换了一身体面的小西服,抬起头看向这位敌方阵营里的管理者。

    “在监狱里给你提供的这些东西,是人道主义临终关怀,其实我不想这么做的。我从来都没有把你当做人,自然谈不上什么人道。”

    讲到此处,王大民依然没有回话,他沉溺在电子游戏构筑出来的美好幻觉里,就像一个五六岁的幼童去网吧,拿不出身份证却能偷偷打游戏那样,他陶醉在CS1.6的世界里,努力回忆着,想回忆起几百年前的日子。

    当他听到“审判流程”和“临终关怀”时,他血红的眼睛稍稍动了那么一下,却毫不在意,一点都不在乎了,他只想抓住这短短的一瞬间,抓住眼前的美好。

    傲狠明德实在难以想象——犹大到底使了什么狠毒的招数,能把这位时空旅行者折磨成如今半疯不癫的样子,把一个现代人丢到香巴拉,那究竟是怎样的酷刑。

    BOSS接着说:“要不是伍德·普拉克答应了你,我不会给你这些东西。”

    王大民依然没有应,他呼吸急促,只顾着握紧鼠标,在急促的枪战攻防里寻找着自己曾经做人的样子——到了香巴拉,他就做不得人,只能做昆吾教主。

    过了一会,他从游戏世界里回到现实,才正儿八经的和傲狠明德九界之主打了个招呼。

    “唷,嘿嘿.”

    他吊儿郎当的,完全没把自己的死刑当回事。

    “怎么个说法?要处死我了?”

    BOSS的表情非常平静,一向注重威严仪表的它,反而在这一回显得云淡风轻,心里是空空的。

    它并不在乎这个时空旅行者,在更早的时候,康雀·强尼曾经激怒过好猫咪——因为那个长得好看也能打的小孩子,是受过好猫咪祝福的战士。

    “是的,从你登上返程的五月花号开始算,我和安理会商讨你的死刑办法,这两天下来结果,你该走了。”

    “你们能把我怎么样嘛?”王大民依然是有恃无恐的态度,“留着我还有大用处呢!梼杌!我知道你!你是个惜才爱才的领袖,我的魂威能力那么厉害.”

    没等王大民说完,傲狠明德打断道——

    “——我们有办法将你无害化处理,王大民,你依然不明白自己的处境,不了解自己犯了什么罪行。”

    听到此处,昆吾教主终于开始心虚。

    “还在嘴硬哈呵呵”

    “呵呵呵”

    “你确定要放弃我?放弃我的天赋灵能?”

    “你不是有很多VIP么?对于九界各个行政区来说,这些意见领袖,这些群众眼里的英雄,他们都可以在我这里领到一张免死金牌.”

    “我”

    傲狠明德没有讲话,爬到桌子上,与王大民在同一个高度互相平视着。

    王大民的声音却越来越小,越来越慌张。

    “这笔生意可太好算清了。就做个小学数学题嘛,我能照顾六百六十六个高价值单位,你只要出六百六十六个死刑犯的命,把他们关起来,让他们吃好喝好,健健康康的活下去。你心心念念疼爱有加的战士们,受了再怎样严重的损伤,就算是丢了一条小命,也能把这种厄运转移到死刑犯身上。”

    “难道说,你还在乎香巴拉那些贱民的性命么.”

    “难道.”

    “傲狠明德.”

    王大民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身体也渐渐僵硬。

    “我知道”

    他立刻开始自救挣扎,试图辩解些什么。

    “我知道我以前为犹大干了些不清不楚的勾当,我知道我清楚.”

    “我已经认罪了呀,你让大卫·维克托翻我的脑花儿,难道我的认罪态度不够好么?”

    “你要想啊,这一回要不是我乖乖配合,您的攻坚队想拿下泰野,有那么容易么?事情会那么简单吗?”

    “您怎么用那种眼神看着我呢?我有什么错?”

    过了很久,傲狠明德都没有讲话。

    好猫咪在思考,它的心里很难受——

    ——倒不是为了王大民难受。而是为了另外两个来自香巴拉的得力助手难过。

    香巴拉会潜移默化的改变一个人,就算王大民来自另一个文明世界,在这场野蛮血腥的试炼中,这土壤里的地肥已经把他变得面目全非。

    伍德·普拉克和罗平安从海的另一边来到九界管辖的行政区,要坚持正道,要维持人形,没有投身于犹大的事业,这是多么艰难困苦的事

    “我来这里宣判你的死刑,不是和你商议。”傲狠明德淡淡说道:“这是一次通知,你可以不接受,但是你无法阻止它,说什么都改变不了结果。”

    这下王大民彻底疯了,他的内心变得脆弱易怒,立刻大声质问道——

    “——为什么!?凭什么呀!总要给我个理由吧!”

    傲狠明德:“你的魂威能力确实很厉害,时空旅行者的身份或许在你眼里很高贵,我知道你对自己的才能有信心,你有很强的组织能力,可以让一群嗜血的怪物乖乖听话——想来管理企业也是一把好手。”

    “对呀!”王大民连忙附和道:“对呀!领导!你原来知道啊!我还以为你不知道!”

    好猫咪摇了摇头:“但是要给你判死刑,我一点都不觉得可惜。”

    “为什么呀!”王大民不理解。

    好猫咪解释道:“因为我不是犹大,我不吃人肉。”

    “啊?”王大民这下想不通了,他听不明白。

    好猫咪接着耐心的进一步解释,要这位永生者死得明明白白。

    “这是原则问题,没有任何斡旋的余地。”

    “有很多和你一样来投诚的授血怪物,在远征时代中后期,骑墙派多得是,稍稍有点脑子有点能力的人才,早就开始盘算着如何找一个好下家。”

    “他们可以戒毒,可以忍受从授血怪物变成兽化病患者的痛苦,可以放弃力量,可以吃素吃佐餐剂——但是骨子里的吃人本性是改不了的,只要稍稍聊上两三句就原形毕露。”

    “他们漠视生命的态度就像呼吸那样自然,稍稍吐出一口气,牙齿缝隙里的肉丝跟着冒出一股催人作呕的恶臭。”

    “伍德·普拉克应该给过你机会,你们的谈话内容我看过了。”

    “他要你解除灵能魂威,放过你手里的所有人质——你有没有听他的话?”

    王大民摇了摇头,只觉得这个请求十分可笑——

    ——解除灵能?这不是要他死么?

    “我答应了他!我不是放了一部分人么?他也答应我了,确实送了台电脑过来.他.”

    BOSS拍了拍昆吾的肩:“那么这次交易,就止步于这台电脑。你不想谈,那么我也没办法和你谈下去。你让我感觉到恶心——你还能说话,还能在我的牢房里享福,这本身就是在侮辱我和我的战士。”

    “呵呵.”王大民惊恐讪笑,额角冒汗:“你有办法处死我?我都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死.呵呵呵.伟大的九界之主呀!难道你真的下得去这个手?”

    “想杀我,你得先杀我的替死鬼。”

    “我倒没什么意见,我能有什么意见嘛——反正这些贱民死就死了,假以时日还能找到新的。”

    “但是您的金身可不能染上人血,您自己口口声声讲过这个事——您不吃人肉。”

    傲狠明德再也没有说废话的意思,它跳下桌椅,钻出铁栅栏,头也不回的走了。

    和很多死刑犯一样——

    ——王大民起初是不相信自己会死的,在上刑场之前,这类人都是死不悔改,哪怕见了棺材,只要没盖上土,心里都认为自己没有错。

    他依然在牢里吃吃喝喝,每天打打游戏,等着“嘴硬”的傲狠明德改变态度。

    直到三天之后,两个身强力壮的青金卫士将他带到押运车辆上。

    他的眼睛被蒙上,穿着钢丝铁环编织的防割防刺拘束衣,送到凡俗世界去。

    白牌装甲车驶出红磡海底隧道的一瞬间,王大民感觉到皮肤传来一阵焦灼刺痛感——

    ——他记不得自己有多久没晒过真实的太阳了,HK的夏天热力十足,这颗恒星的能量让他感受到了大限将至的痛苦。

    他想不出来的死刑程序,已经有人替他想好了。

    经过三十二个小时的旅途,来到KSC(肯尼迪航天中心)——

    ——来到佛罗里达州的梅里特岛,美国国家航天局载人航天器地面控制中心。

    王大民摘下眼罩时恍如隔世。他看着直刺云霄的发射塔台,看着来来往往熙熙攘攘的观光游客。看着他熟悉又陌生的人世间。

    多媒体中心荧屏上在播报一则广告。

    “二零二一年,美国东部时间九月十五日晚上八点,太空探索公司SpaceX执行首次商业载人航天任务。”

    “其载人龙飞船从肯尼迪航天中心第39A发射台升空,护送四位旅客开始为期三天的太空旅行。”

    安理会与国家安全局,联邦调查局和TRG灵能事务管理局的工作人员们兢兢业业,已经把这位死刑犯送到了处刑台。

    四个小时之后,猎户座载人航天飞船的机舱多了四位身份特殊的客人。

    昆吾以外其他三人都不爱讲话,他们是TRG灵能事务管理局的暴力机关,只是死刑的执行者,和死刑犯没有什么共同话题。

    除了航程播报,发射器的各项安全审查工作语音,地面控制和宇航员的简短交流以外,王大民的脑子已经变得一片空白。

    从地面控制系统播报的英语内容来听,这只是一次普普通通的卫星发射任务,顺便捎上了三位旅客,似乎王大民变成了一个透明人,他也猜到了自己的死因,他会离开地球,变成一件太空垃圾。

    随着飞船升空,强大的推力死死将他按在椅子上,他想要大声尖叫,想要求饶时,已经来不及了。船体的震颤和观察窗外迅速飞离的大地,这一切都让他失去了所有的求生意志。

    他又开始庆幸——

    ——这是多少人都求不来的死法?

    心里不再后悔了,好像什么都放下了。

    飞船一路破空向上,他努力的直起身体,望着窗外广阔无垠的大地,再也没有任何锁链和牢笼,这颗星球即将尽收眼底。

    来到暖层/电离层,他就能看清楚大半个地球,不像他预想的那样,不像他回忆中的画面。

    星球的弧度没有NASA宣传片里那么强烈,它似乎是一个矮胖矮胖的不规则椭圆。

    太平洋刚刚形成了两团新的气旋,它们要往马来西亚去,渐渐变成台风。

    彻底脱离近地轨道的一瞬间——

    ——王大民进入了死门状态,似乎是离魂威太远太远,离地球母亲的磁场太远太远。

    [ChangetheDestiny·逆天改命]也改不了他的命,灵体破碎的刹那,肉身表面浮现出一层枯黄之色,是他魂威宝树支离破碎的一瞬间。这六百六十六对离巢小鸟,再也回不到他身边了。

    他早就失去了地心引力,陷入死门以后,他就被身边三位处刑人随意拉扯摆弄,丢在隔离舱室里。

    为了抵挡强烈的太阳风,隔离舱室很快就完全断电。

    这短短几秒的黑暗让他心里打鼓慌乱恐惧。

    很快他就不再恐惧——

    ——无与伦比的太阳风吹了过来。

    他来到了宇宙介质之中,没有任何防护,没有任何维生设备。

    他感觉体内的血液迅速失压沸腾,视觉系统在一秒之内就瘫痪。

    极冷的真空和极热的太阳风将他变成了脆弱易碎的沙子,一切都安静下来。

    隔离舱室喷吐出一股助推气体,将这死刑犯迅速甩离飞船。

    他在漆黑的宇宙背景中不断翻滚着,在阳光的炙烤下变成灰烬,不过几次呼吸的功夫,连衣服都剩不下了,离地球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是的,他死透了。

后记④·心之力

    让我们把时间往前推,来到二零三二年春,快刀特勤团战前动员会议结束之后。

    江白露找到了一位历战老兵,这位叔叔有四十四岁,因为优秀的作战技能依然奔波在一线,哪怕远征已经结束,他依然没有退役的想法。

    ——他的名字叫哈特·博克辛,在远征时代之前是抹香鲸战团的通信士,曾经当过电话线路工兵、隧道电气工程兵和三十一区的地区民兵,除了这些,远征结束以后,哈特叔叔还兼职过几个月的消防员。

    白露是代表无名氏来的,她已经二十六岁,除了乘客的本职工作以外,也要负责兵团的杂项事务。

    譬如这一回,在秋收行动正式开始之前,她得找到哈特先生,好好谈谈这位老兵的偏光六分仪元质审查内容。

    在[JoeStar]俱乐部的僻静角落,在一个相对私人的靠窗位置,白露抱着日志本和录音笔,给眼前这位叔叔倒茶送水。

    这个男人看上去不苟言笑,满脸风霜。

    他穿着卡其色夹克,衬衫很宽松,右脸的下巴有一道鲜红的胎记,一直蔓延到左边心口,脸上有许多疤痕。

    他是个标准的欧美人,鼻子长而挺拔,眉弓外凸,眼窝极深,眼睛很小。如果聚精会神的眯起来,几乎完全看不见那对翡翠一样的眼瞳。

    他的两唇很薄,口鼻有一道极深的刀疤,脸也不对称,似乎是早年受过严重的刺割伤,没来得及用万灵药救治——有一把刀子切开了他的嘴脸牙床,此后就只能用左半边臼齿来粉碎食物,下颌与太阳穴上方的咬肌如此发育多年,左右两边的脸就完全不对称了。

    “找我有什么事?小天使?”哈特先生笑起来的时候像一个悍匪,他丑得离奇凶得古怪。

    白露心里有些发憷,和大姐大不一样。她缺少血与火的试炼——和这些老兵沟通时,总会被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长相和灵压震慑住。

    “哈特先生.我是”

    没等白露自我介绍,哈特早就知道这小妹的真实身份了。

    “你和战王很像,我们应该见过不止一面,别那么生分——我认得你,有什么事可以直接谈。”

    快刀是一支充满了活力的队伍,在远征途中,这个特勤团算是各个战团精英大练兵的好去处——人员走了又来,来了又走,白露自然记不住这些兵哥哥的名字。但是战王只有一个,白露早就成了快刀将士们眼里的焦点。

    白露马上打开日志本,交代此次会面的主要内容。

    “哈特先生,理事柜台给我发布了一项专属于你的家访”

    哈特打断道:“是家庭访问对吗?”

    白露点了点头,突然有些心虚:“是的.”

    哈特:“和我的生涯没有关系,对吗?”

    白露:“呃我是代表无名氏来的,我必须对快刀战团的每一个兵员负责。”

    哈特:“回答我,白露动员兵,你还没有正式的编制——这次家访是否会影响我的军伍生涯?”

    “它或许”白露不知道怎么谈下去,于是决定开门见山:“这么说吧。”

    “这么说吧,哈特先生。你上周在五王议会的住院部复查。你有先天性心脏病。”

    “在你调派到快刀的时候,抹香鲸战团的人事专员也早就讲过这件事,我必须再次确认,组织部要开展工作.”

    哈特依然不给白露机会,不想让这个姑娘把话说完。

    “我不会拖战团的后腿。”

    白露没有办法——

    ——她不是来找哈特先生麻烦的,恰恰相反的是,这位老兵的作战技能和求生意志都非常强,在快刀队伍里,他有远征时代的功勋章,是营房所属战斗小组之中凝聚军心的灵魂人物。

    他是一个老大哥,是一面旗帜,同时也是十多位快刀战士的精神领袖。

    “你这两年做了六次手术,哈特先生。”白露照着日志本上所示内容宣读:“因为这颗畸形的心脏,肺动脉肿瘤带来的胸脓症,感染性心肌炎和慢性充血性心衰。”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万灵药和手术可以让你暂时恢复精神,但是”

    “其实不止这些。”哈特伸出两只手掌,拿着一杆银烟锅,他的手指呈现出鼓锤状,是婴儿时期非常严重的紫绀型先天性心脏病带来的并发症,“我的手指头以前经常找不着扳机护弓,它们太笨了,我就恨这一点,其他的都可以容忍。”

    白露接着说道:“如果在凡俗世界,哈特先生.”

    “我进战团的资格都没有,我知道,小天使,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哈特的情绪非常平静:“五岁之前或许有办法治好,但是我已经快四十五岁了,万灵药也治不好。”

    白露沉默了,她不知道说什么好。

    过了一会,她终于摆正态度,再次开口提问。

    “哈特先生,我不了解你,能和我说说理由吗?为什么你一定要参与秋收?”

    哈特·博克辛没有立刻回答——

    ——他捧着银质烟锅,手上的茧和心里的伤一样多。

    他深吸一口气,刻意偏过头,吐出来的烟雾就从窗口往外飘。

    “你有时间吗?江白露小姐?”

    白露:“我有一整天的时间,我有充足的耐心和你这头蛮牛耗下去。”

    “不妨来听听我的故事?”哈特先生揉搓指节,面带笑意:“很普通也很简单的故事。”

    白露拿起日志本,翻到空白页,顺便打开录音笔。

    “请讲。”

    “我生在一个混种家庭,祖父是三十一区当地战帮氏族的混种,这个氏族叫爱尔斗——你可能没听过。爱尔斗蛸亚科是头足生物的一个亚科。”

    “简单来说,我有一个章鱼爷爷,我的身体里有一部分混种的血。”

    “爱尔斗人在三十一区盘踞了几个世纪,在孔雀海峡,那里有一座大城市,我就在海伦港出生。”

    “他们有章鱼的脑袋,滑溜溜的四肢和三颗心。”

    “一颗主心,两颗腮心,脑神经发达,体魄强壮。”

    “以这个氏族为主,癫狂蝶圣教在三十一区开枝散叶,绝大多数爱尔斗人都变成了邪教徒,也包括我的爷爷和父亲,教派的名字叫通灵会,这些章鱼混种教众神仆自称夺心魔。”

    “我的母亲是三十一区隧道交通科室里的一个文员,在一次钱权交易的过程中,这个普普通通的女人被我父亲看上了,于是强娶过门,生下我这个怪胎。”

    “混种的血改造了我,它把我变成一个畸胎,我的心脏病就是这么来的。”

    “我出生时,医生就说我活不长,父亲托家里的女佣把我丢到海伦港北边的出海口,丢去庞贝大海里喂鱼。”

    “可是我没有死,因为当时三十一区的人口贩卖生意油水足,市场前景很好。她就把我带到六角巷——那是海伦港最大的人肉交易市场。”

    “尽管当时我看上去非常虚弱,这个女佣花了点钱,用白夫人制品暂时让我恢复了一点元气,随手卖给了一个贫困家庭,这是我的第一对养父母。”

    “任何有关于这个家庭的记忆,都是后来抹香鲸团的战士们告诉我的——”

    “——我到了新家以后,似乎没有得到什么妥善的照顾,因为心脏病的缘故,我经常会陷入死门状态。”

    “这对养父母起初还会照顾我,在家里能找到不少儿科医师写的诊断书,最后去了大医院,拿到心脏畸形的检查结果以后,他们就不把我当儿子看了。”

    “那时我应该只有六个多月大,抹香鲸团有一个医疗兵牵头,带着十二个民兵在清查六角巷的刑事案件,恰巧找到养父母家里问询线索——这个医疗兵姐姐发现我身上有烟头烫出来的疤,还有针头扎出来的伤口。”

    “等我长大了一些,她才和我坦白——”

    “——这对养父母在知道我的身体状况以后,他们就不怎么关心我,认为自己买了个贱货回来,于是拿我撒气,用烟头烫我,吸毒以后用注射器刺我。”

    “她就是这么说的,谈到这些,她总会流泪,我记得很清楚——但是我忘了她嘴里说出来的东西,我感觉不到这些,我记不住这些痛苦,婴儿心里留不住任何东西。”

    “就这样,这位抹香鲸团的医疗兵收养了我,她是我的第二个母亲。”

    “我渐渐长大,混种的血在改造我的肉身,它让我变得更加强壮,心脏带来的病症也越来越多。”

    “我喜欢跑,喜欢到处爬到处跳,我喜欢血液流过全身的感觉。”

    “她就跟在我身后追,每次抓住我,她都要警告我要阻止我——”

    “——我人生往后奋力奔跑的每一步,都通向死亡。”

    “那时我还不知道[死]是什么意思,或许现在也搞不清楚它的具体意义。”

    “我很苦恼,我默默想,这颗心真坏——”

    “——它总是在拖我的后腿,它总是拦着我,它到底怎么了?”

    “我和这位母亲说。”

    “我说呀,妈妈,可不可以给我换一颗心?换一颗强壮的,更有力量的,不会疼的心?”

    “妈妈也无能为力,起初我觉得她在骗我——什么病都能用万灵药治好,难道我的病就不行么?”

    “等我再长大一些,我能跑去更远的地方,能跑去海伦铁道第一人民医院,我才知道,妈妈说的是真的。”

    “我是一个杂种,一个混血儿,我的心没办法配型。”

    “混种和人类生出来的孩子夭折的概率太高太高,哪怕找到另一个混血儿给我提供心源,也不一定能匹配上。”

    “护士站的姐姐听了我的故事,把我带到门诊部的时候,医生给我验血照片,说我这个情况几十年都难见一例,能活下来本身就是一个奇迹。”

    “我心里有了疙瘩,不是因为心脏病,而是因为妈妈骗了我。”

    “她不是我的亲生母亲,她有事瞒着我,我是个杂种,她是纯血智人。”

    “到了我十五岁生日的时候,我才开口问这个事情,她终于把前因后果全部都告诉我,她给我起的名字,她叫我哈特(英文直译:心),她把我带回家的那一天,就是我的生日。”

    “那个时候我是个纯度百分之百的傻逼,我这些年里所有的委屈,所有的怨恨,所有在病痛中受到的苦,我把这一切都怪罪到亲生父母身上——我被一种莫名其妙的痛苦征服了,我被它控制了。”

    “我跑到爱尔斗人的教团聚集地,跑到这些授血贵族面前,我想问个明白——我的父亲母亲到底在哪里?”

    “可就是这一问,给妈妈带来了灭顶之灾。”

    “当时我在海伦第二中学念书,虽然晚上要按时回家,但是家里也没有人,妈妈作为抹香鲸团的医疗单位,安防巡检的工作经常要值夜班。”

    “我决定夜晚行动,反正妈妈也不知道,在天亮之前回去就好了。”

    “我跑到六角巷去,我知道这里是做人肉生意的地方,或许能找到把我买来卖去的人。我就近蹲在一家赌档附近,在巷尾的死角等候,等到两个授血贵族出来——它们都有冰冷的血液,下巴有湿润的触须,颅脑没有毛发,柔软的脑袋有高高隆起的鼓包。”

    “我身体里的血告诉我,准是这些人没错了。”

    “我拦住它们,却不知道怎么开口,要问什么呢?”

    “问这两个陌生人?问他们?我的爸爸是谁?我妈妈是谁?问这些不知所谓的东西么?我手上甚至没有任何线索,任何证据。”

    “我脑子一热,只觉得痛苦又愤怒,就这么拦在巷道里,这两个授血贵族也出不去,它们心烦意乱的——似乎是好事被人撞破。”

    “这个时候,妈妈就找到了我——”

    “——她领着三个同班兵员,正好在六角巷一带巡逻,和街巷商铺的熟人谈话时,突然听到了我的消息,她知道我晚上没有回家,就在附近晃悠。”

    “当她带着兵团徽记找过来的时候,这两个授血贵族彻底慌了神。后来的任务记录是这么写的,这两个通灵会的授血贵族刚做完一笔毒品交易,马上被战团的人找到,于是发生了火并。”

    “在狭窄的巷道里,我很难回忆起当时发生了什么。”

    “枪声一直响个不停,暗巷叫枪焰照得亮起,它响一下,我的心就跟着疼一下。”

    “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

    “我在兵站医务所里,妈妈躺在病床上,她开不了口。”

    “同班组的叔叔说,她的脑袋中了两枪,这两颗子弹留下了非常严重的精神损伤,但是她没有死,应该能健健康康的下床,只是需要时间恢复。”

    “当时她已经快四十岁,她两眼无神盯着天花板,我怎么喊都喊不醒。后来她也没有醒,再也没有醒了,似乎灵魂已经从身体里溜走,回不来了。”

    “一周以后,医生给她下了脑死诊断书。”

    “没了妈妈照顾,我再也没有机会读书,我想知道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医生要撒谎,她明明可以活,为什么突然就醒不过来。”

    “我总是后知后觉,总是慢人一步。直到三年之后,我才搞清楚这一切。”

    “我去隧道交通部的外包公司应聘小工,从最基础的搬运工开始做。和电气工程师学了点技术,我就想去当民兵,去城市地铁系统里找个工作,哪怕从消防工作干起我都愿意,哪怕这颗心裂开。”

    “到了民兵的兵站,我找到一套爱尔斗人的灵能生物学科研究报告,才知道这些怪物有一种非常厉害的灵能天赋,这些章鱼怪胎有两套记忆系统,就像它们的名字,它们是夺心魔——它们可以吸走智人的一部分意识。”

    “我逐渐了解到癫狂蝶教派,还有爱尔斗人这个混种氏族。”

    “我的心带给我那么多的疾病,我以为自己疼够了。”

    “直到我想清楚妈妈的真正死因——这种超脱物理疼痛的精神折磨几乎让我发疯。”

    “我的妈妈不是因为那两颗子弹死掉的,不是”

    “在她生命垂危的时候,抹香鲸团的医务所里,有人把夺心魔放了进去,就这么悄无声息的带走了她。”

    “就因为她拿着战团徽记来找我,就因为她多看了这些授血贵族一眼。”

    “就因为她多管闲事,她朝着这些贵族拔枪,她担心我的安危,多说了几句话。”

    “那个时候,我就想着,我一定要找到我的亲生父母。”

    “我要杀了他们,我要把这些爱尔斗人还有它们的怪胎主子一起宰了,从战帮到教团,一个都不能留。”

    “我对天发誓,只要我还活着,就一定要继续跑下去。”

    “哪怕这颗心告诉我,我的每一步都是朝着地狱去。”

    “从民兵时代开始,我就一直在作战,一直在作战,到了抹香鲸战团,我接走了母亲的衣钵。”

    “为了一个目标,为了报仇,要找到亲生父母,宁愿杀错也不想放过,把这些爱尔斗人杀光,事情才算结束。”

    “对我来说,只有这颗心值得信任,夺心魔的能力几乎是智人的克星,我的伙伴会受到精神控制,他们会在极短的时间里,就那么几分钟里突然变成痴呆儿,对这些章鱼怪胎言听计从——在那个时代,抹香鲸战团根本就不是通灵会的对手。”

    “我和它们斗了二十多年,这张嘴被敌人剖开,半边脸都换过一遍,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了——但是我不怕这些怪物,它们的天赋对我没用,因为我是个杂种,我也有这种血。”

    哈特·博克辛先生讲到这里,烟锅里的草叶已经烧干烧净了。

    “我可爱的小天使,直到战王来到我身边。我终于把这些授血怪胎杀干净,我终于看见黎明时刻的晨曦。”

    “你要来劝我,要我留在这里吗?”

    白露抿着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握住哈特先生的手,却叫对方拉着手掌按在胸前,按在那颗畸形的心脏上。

    哈特接着说。

    “我有很多美好的东西——”

    “——有军犬伙伴,还有一窝流浪猫,它们活不过十年八年就走了。BOSS的黄金时代到来之前,新战友来战团报到入职,大部分人还不如这些猫狗长寿。”

    “为了把这颗千疮百孔的心填满,我这辈子都在复仇的路上狂奔,后来和战王并肩作战再走两千多公里,走到远征结束,我的心也没有辜负我。”

    “我这张丑陋的脸孩子见了都会吓哭,你看见我第一眼脸都吓白了。我知道自己不是个当老师的料。”

    “我是个战士,我只能去战斗。”

    “别把我留在这儿,我不想死在棺材里——”

    “——求你了,我想大步往前跑,我已经跑了很久很久,我不要停下来。”

    “你能听见我的心跳吗?”

后记⑤·大梦方醒

    “哈特·博克辛没有亲人。”

    “是的,他的遗嘱就是这么写的。捐给黑猫孤儿院的慈善基金,没错。”

    雪明和电报员交代完这些事,恰好碰见武修文来喊门。

    他一手作噤声架势,一手按在电报员小哥的肩膀上,要小哥接着摇铃发报,别那么紧张。

    武修文刚刚醒来,在芬芳幻梦编织的虚幻世界里回到现实,他心里有很多很多疑问,要向师父请教。

    等到江雪明搞完了发报工作,拉着学生来到太守府的茶室——

    ——这里原本是李坤海的私人娱乐室,如今成了无名氏指挥部的临时居所。

    茶室里有好几个蒲团,比利小子和福亚尼尼在这里午休。

    雪明给武修文找了个位置,提来煤炉烧水热茶。

    “给你介绍一下。”

    “这两位都是你的师兄。”

    他指着还在打鼾的比利。

    “按辈分算,这是你三师兄,在无名氏的门派里,他是一位机电专工,搞机电数控的功夫很厉害。”

    随后又指着福亚尼尼。

    “这是你的四师兄,他材料学得不错。”

    烧水壶坐上炉子,雪明就撸起袖口,紧紧盯住武修文的眼睛——

    ——这个年轻人看上去气色不错,恢复得很好。

    “他们都读《骑士战技》,但是术业有专攻。你师父我没有什么本领,只能派到前线来杀敌,这是我擅长的事情。”

    武修文尴尬的笑了笑,把心里最后一点“礼仪”都放下。

    “这书都是师父您写的,您也太谦虚了。”

    雪明心里只觉得畅快——

    ——这个学生似乎开窍了。

    “对呀,你也知道我牛逼啊?我有多牛逼要你来强调么?”

    “哈哈哈哈哈”武修文捂着肚子开心大笑:“呵呵呵哈哈哈哈”

    江雪明一手拍打自己的光头,一手去揭盖看水,夏邦的茶有讲究,不能用沸水,要九十一二度的水泡开是最香。

    他与武修文讲起正事。

    “你醒过来了,感觉怎么样?”

    武修文的表情变得复杂,似笑非笑的。

    “很难形容。”

    江雪明:“那就慢慢说。”

    “师父,你把我带到一个,我完全理解不了的地方”武修文讲起梦里的故事,“我真的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感谢您。”

    江雪明:“具体一点,这个梦境是我的元神化身编织出来的——其实我也不太清楚你在梦里到底遭遇了什么,你经历了什么?这是你的必经之路,我不是你,我没办法一下子了解你。”

    “这么说吧.”武修文的手肘拄着桌台,使劲挠头,“我心里好急,总想回珠州继承家产,好像走进一个死胡同里。”

    “我和剑雄来到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实在太神秘了。”

    “在泰野送外卖,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就能理解外卖是个什么行当。”

    “拿出一个小盒子(手机),点几下,吃的喝的就有人送上门。”

    “我骑着一个铁箩筐(电动车)在城里飞跑,到处都是灯光,到处都是人。”

    “一开始我感觉自己的脑袋要被撑爆了,有好多好多的事情一下子涌进来。慢慢的,当我理解它们.我又释然了,因为这一切陌生又熟悉。我每个月还是要交租子儿,香香还是在卖身,剑雄和我一样,还是在干小工的活。”

    “写字楼里有好多包身工,签的不是卖身契,改成三五年的合同,和他们聊天打屁,他们说起裁员的事——似乎没有包身工做也是一种烦恼,没有奴隶当,就会恐慌。”

    “只是再也没有蔡家庄,没有菜人。”

    “后来我和两个混球打了一架,因为停车位的事情”

    武修文讲起这个事,脸上就带着不耐烦的神色。

    “有差佬来调解,我还以为他们像珠州城的捕快,要帮钱不帮理,结果.”

    枪匠:“结果怎么样?”

    武修文干笑道:“我是没想到这个世上真的有[秉公执法]这种事。”

    枪匠:“然后呢?”

    “这俩混球喝得酩酊大醉神志不清,被带去醒酒了,要拘留罚款。”武修文帮师父洗干净茶具,接着说起梦里的故事:“我和剑雄皮糙肉厚,受了点皮外伤,碘伏纱布能解决的事,也不妨碍接下来的旅行。”

    枪匠给学生递茶。

    “去哪儿玩了?”

    “很多很多地方,很远很远”武修文接来茶盏,心里的故事一时半会讲不完,在现实世界里,他可能仅仅只睡了两三天,但是梦境的时间流速不一样。

    “剑英有台车,在车上我看见好多好多人,好多好多事。”

    “等红灯的时候,沙县小吃里进去一个收破烂的老头儿。我听得清楚——”

    “——他找老板要饭,老板就给他饭。”

    “我心里总是会怀疑,总是会猜忌。”

    “这世上哪里有那么好的事,乞丐伸手去要?就有人给么?”

    “结果这个收破烂的老头儿还打算拿他包里收来的铝合金窗架付饭钱,沙县老板也不要,就讲个互帮互助的理。”

    “不知道为什么,我好像见不得这种事.”

    武修文一杯茶下肚,口齿也变得越来越流利。

    “到了人民广场,路开始堵了,我又看见商圈维也纳酒店的三楼广告牌上站着个姑娘。”

    “哎,师父,您猜是怎么个事?”

    “消防员都来了,怕她跳楼。”

    “结果救下来才知道,这傻婆娘的猫丢了,她就爬到广告牌上去找。”

    “有好多好多人围在下边劝呀,和这傻妞说呀,说人生多么美好。”

    “说她多么漂亮,说消防员哥哥长得好看,要她多看两眼。”

    “哈哈哈哈.”

    “剑英开到商场北面,对面是个中学,还是省重点高中。”

    “就看见几个高中生突然丢了书包,比我小个三四岁吧。往巷口狂奔——”

    “——我不知道什么事呀,探出窗仔细看。”

    “巷口里冲出来一个抱着旅行包的蒙面男,后边跟着几个民警,原来是这家伙刚刚抢了金店,想逃到大街上找车,结果被这几个学生堵了路。”

    “我看明白这些事,醒来时突然就觉得匪夷所思,这是我能拥有的生活吗?”

    “还有好多好多,好多好多故事”

    “我和关香香,还有剑英剑雄挤在一台车里。”

    “我就觉得挺尴尬的,醒来时依然感觉很奇怪。”

    “她本来是我那不成器的干爹养来招待客人的花魁,是买来卖去的东西。结果突然就变成人了,还来开我的玩笑,要和我谈婚宴喜酒——她似乎变得洒脱大方,有了鱼龙变化。”

    “上了高速以后,我心里还是挂念着家产,它压得我喘不过气。”

    “可是过了十天半个月,我走了好多好多地方,好像什么都不重要了。”

    “剑英开车带我去呼伦贝尔,去草原上看星罗棋布的湖泊,夜里躺在草地上,望着无边无际的天与地。”

    “我可以放声大喊大叫,原野的极远方还有狼在回应我,笑死我了。”

    “我不知道自己变成了什么样,师父。”

    “等我醒来时,好像忘了很多很多事,一直死死绑住我的那根绳,它松开了。”

    三杯茶喝完,枪匠挥了挥手,门外还有剑雄在等着。

    “你到一边去慢慢悟,给剑雄让个位置。”

    武修文立刻退到茶室的屏风旁边,把师弟迎进来。

    剑雄也是刚刚醒来,捂着脑袋睡眼惺忪的样子——他坐到师父面前,与师兄一样,把自己的茶杯洗干净。

    枪匠随口问道:“睡眠质量怎么样?”

    剑雄心里依然放不下大哥——

    “——师父,我梦见大哥了,是您使了神通?收走了他的魂么?”

    枪匠实话实说:“不,那是假的。”

    剑雄惊讶道:“怎么会是假的?”

    枪匠:“就是假的,人死不能复生。”

    赵剑雄阴着脸,在美梦醒来的那一刻,要逐渐接受这个事实,他低声呢喃着。

    “如果大哥活着他也会开车带我们去旅行么?”

    “把你们送到地表去,剑英也活不过来。”枪匠接着说:“可是剑雄,香巴拉还有多少个赵家庄?还有多少流离失所的赵家兄弟呢?你说有没有这么一天——他们都能开上小汽车,顺风顺水的过上自己的小日子?”

    “历史会一直往前,你记得梦里发生的事,记得自己要走的路就好了。”

    “师父来大夏,是为了救苦救难救众生?”赵剑雄又想起梦里的凡俗人间,那是他想破脑袋都想象不了的生存环境。

    “不不不”枪匠连忙挥手否认:“我一开始就和你们讲过这个事情。你要我做道德楷模,搞这个东西?我搞不明白的,没这个能力。”

    “无名氏打下泰野以后,需要时间修整,我还要往北走,接着去做我擅长的事,杀妖怪宰畜牲,这才是我的本职工作,你们应该也有你们的必经之路。”

    赵剑雄还想说些什么——

    ——枪匠把这笨蛋徒弟推开。

    “你和武修文一起,接着去悟吧。”

    关香香盘着腿,披头散发的坐到枪匠面前,身上还留着不少疤,特别是手指,这十根手指头受了夹棍的迫害,等不到专业的外科大夫来矫正,万灵药和白夫人制品就把它们治好了。

    这位风尘女子神色憔悴,可是没有哭——

    ——剑英与她讲亲事的时候,她哭了。

    后来想起婚姻,剑英死了,她也是以泪洗面。

    在会审厅堂,她受了酷刑折磨,哭成了泪人。

    乡香铺子的父老乡亲被李坤海铡死,她更是哭得撕心裂肺。

    大梦方醒,与剑英永别了——

    ——这个时候她却没有哭,好像比赵剑雄这个亲弟弟要理智得多。

    “有烟么?”

    她说起这个话,似乎在梦里适应了现代社会的生活,从一个夏邦土著,从一条肉狗完完全全变成了人。

    江雪明颇感意外,他没有想到的是,关香香姑娘居然是醒得最透彻的那个。

    他从携行包里拿出一盒香烟,把打火机一起送过去,顺便拿来一个茶缸当烟灰缸。

    关香香点火的动作熟稔亲切,搓着枯黄的头发,眼睛也渐渐亮起来。

    “操他妈的.这个狗老天呀”

    她骂骂咧咧的,口无遮拦讲起脏话,再也没有青楼花魁的矜持,没有待嫁闺中那般秀气,没有任何枷锁。

    “我好不容易才捞到这么一个搭伴过日子的老汉,说没就没.”

    江雪明:“剑英的事,我很遗憾”

    “不怪你,我哪儿有怪你的意思。”关香香顺着鼻翼一路挠到人中,还不怎么适应这加满香精焦油的烟草:“只是心里还舍不得,你这神通让我差点走不出来,醒过来的时候.”

    “我真的好想他,我真的.”

    这风尘女子眼里的泪水又开始打转,过了一会终于憋了回去。

    “我真的哭够了,够了吧!十多天了,够了呀足够了!”

    枪匠点了点头:“你比我第一个学生要厉害——他(唐宁)离不开这幻觉,一直都走不出来。”

    “恩公,你帮了我那么多。”关香香厚着脸皮,盯紧了江雪明的眼睛:“我还有件事要你帮忙。”

    枪匠摊手送茶:“尽管开口。”

    “爽快。”关香香接来茶杯一饮而尽:“还有一本书在剑英那儿,对么?”

    枪匠:“什么书?”

    关香香指着枪匠的学生们,一个个点过去。

    “就是你送给他们的书,起初也托赵剑雄给剑英带了一本。叫《骑士战技》,没错吧?”

    枪匠:“你要它?”

    “我不能学?”关香香反问道。

    在这个瞬间,枪匠能明显感觉到,决心填满了这个女人的双眼。

    “当然可以学,我这书当初写出来,就是为了送给苦命人。”

    关香香从衣兜里拿出剑英的那本《骑士战技》,开始做仪式——

    ——书页的封皮在她额头前轻轻拍了拍,就正儿八经的站起。她没有跪,与江雪明做前身鞠躬的礼仪。

    或许你不太明白这个仪式的意义,就像哈特·博克辛为了填满那颗畸形的心脏,走上人生的必经之路一样。在快刀团,还有许许多多的战友也拥有这种强烈的战斗意志,对战士们来讲,只要战斗意志还在,就不能算输了。

    这本书对于关香香来说意义非凡,它既是丈夫的遗物,也是她接下来的道路,或许会变成一辈子的事业。

    三个月之后,对于枪匠来讲,他早就往北方去,再次孤身一人踏上斩妖除魔的道路。

    属于大东南的故事还没结束,这穷山恶水深涧老林依然寸步难行——

    ——处处都是不平事,处处都要起刀兵。

    深秋时节雨纷纷,长平镇上来了三位蓑衣客。

    到了酒场长街,一家面食铺子里,两个身形高大的男人就站在门外避雨,剩下一个提行李的蒙面矮个子往店里挤。

    掌柜的把客人迎进来,正想去喊门外的客人进来坐。

    “要一份干拌面,我两个兄弟站在门外就好,你这屋里坐满了,他俩不喜欢和生人接触。”

    掌柜点头哈腰,去听这矮个的声音,却像个女人。

    “要伙计打些酒来暖暖身子?”

    矮个的客人讲:“不必了,就要一碗面,我身上没有几两肉,饿得也快,吃完就走。”

    这么说着,到了席间长桌,见到一个做人肉生意的龟公,和四五个姑娘挤在一起。

    龟公凶神恶煞的骂道:“吃啊!多吃点!带到长平府上老爷见了你们这副瘦猴嘴脸!我怎么喊价?”

    姑娘们低着头,只顾着拿捏碗筷不敢吭声。

    龟公抓起笤帚作鞭子,见哪个吃得慢了就去抽打。

    “给我吃!掌柜的!再来两碗!银钱管够!”

    酒场老板马上招呼伙计,笑呵呵的应道:“好叻!”

    从龟公的钱袋旁边,露出一截刀鞘来——

    ——这刀鞘上的府印有讲究,是乌桓铁炮厂造的。

    矮个的客人揭了斗笠,就看见关香香露出真容,她束着干净利落的发髻,认清楚龟公腰上的府印,心中自然有数。

    快刀团的下一个目标是中原地区的第一站,首要任务是拿下长平镇的铁炮厂。

    此时此刻,有个面黄肌瘦不过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她实在吃不下了,干巴巴的面条进了喉咙立刻吐出来。

    龟公气得两眼发红,手里笤帚追打过去,打得这小女娃哇哇乱叫,似乎是不解气——

    “——畜牲东西!败家贱货!花钱喂给你,你都吃不进肚子!”

    一时间店里的客人们都避开,往角落退缩,没有施救的想法,眼里还带着些戏谑。

    只见这恶客抽出刀子,准备开膛放血卖人肉,不打算给这贱货一条活路。

    说时迟那时快,长桌受了狠厉踢打,横移出去顶在龟公命根子上——

    ——他两眼暴突,就听见厅堂乒乒乓乓碗筷落地的动静。

    关香香拔刀暴起,踩上桌面疾疾冲杀出去。先砍落这狗贼的手指,又一脚踢他下巴,踢得他身子踉跄倾倒,口鼻冒出血来。

    门外的剑雄和修文听见动静,一人进来夺刀,一人进来绑缚,配合十分默契。

    香香砍完人就收好兵器,没有说废话的意思,叫两位师兄把龟公架起。

    “你有铁炮厂的刀,这是府兵的东西。”

    “我要找长平司军,他叫什么名?住在哪儿?”

    这个时候,酒场的客人们才反应过来,纷纷面露怯色,偷偷溜走了。

    还在桌台边吃面的,被父母卖给龟公的姑娘们,她们大多都吓得不敢随意走动,又有一个傻婆娘从地上捡起碎碗里的面条,依然要往嘴里塞。

    香香见了这婆娘,好像见到另一个时空的自己。

    她冲门外挥了挥手,有拔刀的意思。

    “滚!——”

    这些苦命人立刻清醒,连滚带爬的冲出门外,从一个小笼子里,跑到另一个大笼子去。

    龟公见到人肉长了腿,白花花的银子就这么跑了,他又气又怕,大声骂道。

    “不长眼的狗东西!吃了熊心豹子胆?!县长不会放过你们的!”

    关香香出手掏拿这狗贼下阴,就听见酒场里传出撕心裂肺的叫唤。

    武修文在一旁挤眉弄眼的,脸上都是痛苦的表情,仿佛受刑的不是龟公,他的灵感能察觉到这种痛苦。剑雄也是脸色发白,不由自主的夹紧双腿。

    香香再次戴上斗笠,盖住她真容。

    “你讲一句废话,我就捏碎你一颗宝贝,想清楚了再开口。”

    至于后来的故事,就得另起一段,要分开讲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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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渊专列介绍:
一条回不了头的铁路,两张无法拒绝的车票。
三盏随风摇曳的煤油灯,四座门可罗雀的老月台。
五个高高在上的魔鬼,六位窃窃私语的神祇。
开向深渊的专列,就要发车了。深渊专列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深渊专列,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深渊专列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