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记①·无回城/万魔殿丨潘德曼尼南
“家人们!家人们!”
“欢迎来到潘德曼尼南!”
“传说地狱里的玛门大魔为它的父亲撒旦修建了一座魔宫,一旦来到此地,就再也没有回头的机会——要永生永世都留在这里接受剥皮拆骨割肉剜心的痛苦。”
一副形销骨立的活尸站在魔城的入口,与来往宾客说起这个事情。
他热情洋溢兴奋奔放,脸上没有几块肉了,在饿鬼地狱里受过刑,只因为生前吃了两百多个人,就要受到同等的惩罚——要把身上的肉都饿回去,饿够了两百多份才能超生。
“这黑漆漆的天!这红艳艳的泉!”
“这英武不凡美丽动人的黑马骑士!”
“还是看看远方的新朋友吧!~”
“我叫金伯利!金伯利·强森!是红隼战帮的一个小领导!”
“新人你好呀!你从哪儿来?”
说到此处,活尸把干瘪失水的眼球塞回眼窝里,仔细打量着客人。
“喔!是个东方人!稀客稀客!”
珠珠仙子就这么呆呆的站在魔王城堡的接引桥梁前——
——说实话,她甚至不认为自己死了。
就那么一瞬间的事,就那么一瞬间。
她依稀能想起来临死之前的光景——
——张从风踩在她的髋胯关节,抵剑攀登,跳跃刺杀。最终由魂威化身接力完成斩杀。
这惊鸿一瞥,这千钧一发,由于实在过于紧张,她的精神太集中,全都专注在这個小男人身上,以至于她毙命以后,都没发现自己已经死亡。
她甚至觉得这是不是一种超越了认知的传送法术,在她痛苦濒死之前,灵光佛祖就把她送到了一个安全的地方。
再看这身元质,都是由一种未知的铁核熔流铸造而成,她能感觉到体内的灵能丰沛,好似高温金石在不断流动,每一次心跳声都是那么强而有力。
她已经变回黑袍黑衣的人形状态,突如其来的力量暴增,让她无比自信容光焕发。
“这是哪位神仙的洞府?”
她与活尸金伯利问道。
“居然可以让我脱胎换骨?摆脱气海内丹的桎梏——真是神仙造化!”
金伯利听得半懂不懂的,大声与身后表现优异的狱卒们喊道:“兄弟们!来了个脑子不太清醒的大娘!送去战王那儿签押盖章!”
身后三五成群的悠闲狱卒齐齐起身,就见一股子散发出硫磺臭气的强壮肉身滚动起来,这些熔浆铁球滚到珠珠面前——珠珠仙子立刻花容失色不知所谓。
“这看门守洞的小喽啰居然也有如此强劲的真元波动?这到底是哪位仙人的府邸?化神期高手居然用来守门,作狱卒使唤?”
“婆娘!别废话了呀!”其中一位又高又瘦的红闪蝶狞笑道:“还巴巴的美呢?送去战王面前,有你哭的时候!”
“俗话说的好,男人有钱就变坏,女人变坏就有钱!~”另一位又矮又胖的红闪蝶跟着附和道:“看你这身段脸蛋!~生前肯定害了不少人吧!”
“潘德曼尼南的刑房里花样百出,兄弟们个个都身怀绝技!~”往后站一个鹤发童颜的小老头嚷嚷道:“刑具Super狼牙棒和广东特产大黑龙更是要给你意外惊喜喔!~”
最后当中一位忧郁自闭年轻人缓缓开口,顺道把珠珠给铐上了,说了句人话。
“你死了,生前犯了多少错,造了多少孽,有多少业,都要在这里报。”
“死了?”珠珠万不能接受这个事实——
——她只觉得这仙人洞府里的人们似乎都疯了。
有人来铐她,她就开始反抗,试图调度魂威挥动拳脚,要从这座深不见底的黑狱中逃出去!
可是她前脚刚刚挣脱锁链,呼唤出灵能幻身,后脚立刻看见这四位红闪蝶齐齐发难,策动魂威夹攻而来。
她一时半会不能阻挡,被打的跪倒在地,身体头颅各处要害都受到致命伤害。
她的脑袋叫老头的灵体敲得四分五裂,心门被小胖子一拳打穿,那高个瘦子抓住她两条腿,当场将她下半身撕成两截。
钻心腕骨的疼痛传来!她疼得失力,疼得疯狂,连惨叫都发不出。
过了十来秒,这团烂泥一样的熔岩又慢慢汇聚成人形,变回珠珠仙子的人身。
她终于开始惊慌恐惧,终于发觉——
——这似乎就是传说中的无间炼狱。
领头的忧郁小哥低眉垂眼,脸色阴沉:“走了。朱文梅,朱文兰,朱文竹,朱文菊。”
这四个名字,便是百目四个妻子的大名,也是珠珠仙子的真身——如今她们四魂合一难以分离,都要糅作一团,送到典狱长那里去接受宣判。
珠珠再不敢反抗,她望见这座魔宫之中尽是受苦受难之魔鬼。施刑的作恶的与受刑受难的互相换班,你砍我一刀来,我刺你一下。
再往城市的护城河旁边看,那熔岩三温暖高端SPA会所里泡满了人,都是男女混浴最高规格,搞了个情趣大浴池,但是随便写都可以过审——
——因为两千多度冒着岩浆泡泡的大池子里,只有焦黑的炭骸在发出灵能尖啸。
这磅礴的灵压百目大王也见过,这便是枪匠火力全开时,由成千上万的癫狂蝶信徒组成的威吓强音。
继续往前,珠珠要送去魔宫核心区域见战王。
后边一点,摄像机拉后一点,对啊对,就是这条无名街道。
我们的老朋友康雀·强尼依然喜欢下棋,不过这一回他换了个对手,换了一种棋盘。
他利用[天翻地覆]这小爱神的灵体,以极高的精密度属性拆了战帮部下的一副脊柱骨,就魔宫里的粗粝火山石几番打磨下来,花了几天时间做了一副象棋。
百目大王在一旁稍事等待,早一步来到这魔宫,比珠珠死得干脆——
——珠珠因为肚子里有仙胎,她的元质要比百目强韧得多,哪怕被百目吃掉,作为嵌合体,还有一部分元质和混沌共生,所以完全死透要多一点时间,也来得晚一些。
且不说这些芝麻粒大小的事,说回百目这边。
百目帮忙摆放棋盘,和康雀小子说。
“他的刀很快。”
康雀:“我见识过。”
百目:“我想一招制敌,主动站到阳光下和他猜拳搏命,但是没有用.”
康雀:“伱一回合杀不死他,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百目:“你也是混元造化门的弟子?”
康雀:“可以这么说,咱俩都是永生者的工具人,只不过他们称呼我为光之翼,而你就是个外门弟子。”
佛雕师:“下呀,快下。”
棋都没摆好,佛雕师就开始催促。
百目身后站着五六个小妖,原本都是他的喽啰,此时此刻这些妖精举起放血刀,提着剔肉钩,齐齐为大王做剥皮拆骨一条龙服务。
这种钝刀割肉的酷刑,这几日百目已经受了二十多次,他渐渐习惯了,也渐渐能理解这魔城之中为何是这副癫狂的景色。
人们在承受痛苦,感知痛苦,理解痛苦,逐渐享受痛苦。
既然大家都已经死了,那么痛苦和恐惧就是最真实,最刺激,最强烈的感受。
也有一些强奸犯,譬如劳伦斯先生与赫赫有名的赤鬃雄狮,这两位要和欲界相连,每天凌晨十二点之前,要被十几个欲魔化身轮流雷普,每次都是终极侮辱。
起初他们的精神都不太正常,后来也渐渐变得正常了,是完全麻木了,接受了这种酷刑的磨砺。
康雀轻笑:“听你们的意思,你们觉得只要联手,就能战胜他?”
佛雕师嗤之以鼻:“卑鄙小人,只会躲起来耍些肮脏手段,若不是百目这家伙失心受骗,与我斗个两败俱伤,我们二人怎会死在这张从风手下?”
“他换了个名字?”康雀眉头一挑:“张从风,云从龙,虎从风。好霸道。”
百目不屑道:“尽做些损阴德的怪事,偷鸡摸狗宵小之辈——只可惜我穷途末路力不从心,再也不能伤到他一根毫毛。”
“我倒是很好奇。”康雀小子走棋,顺手接走狱卒递来的硫磺熔岩,“你们连自己的死因都搞不清,哪里来的自信?居然会以为一加一等于二,这种简单的算法累积起来,就能击败枪匠?”
“我有六样法宝,与百目和珠珠联手,一定叫他生不如死.”佛雕师话音未落。
康雀·强尼笑道:“他从不打势均力敌的战斗,要么是胜券在握,要么是绝境翻盘——我蹲在这茶摊前边接待了那么多枉死鬼,你们都是这副德行,总会产生一种错觉,好像大家拉开阵仗真刀真枪干一架,似乎就能击败这个对手。”
说到此处,康雀把坩埚里的流动火焰一饮而尽,立刻肠穿肚烂,从裤裆里冒出火来。
佛雕师和百目大王看得脸色剧变,两股战战——想到自己或许也会接受这种极刑,立刻吓得不敢作声了。
康雀小子嘴里还在往外喷火,但是不妨碍说话,他接着讲道:“你只知道他的剑快,可是从来没有想过他出了什么剑招。”
百目仔细琢磨,确实如此——
——这张从风的刀法剑法都像是庄稼汉的务农把式,花哨不起来,可是处处都能攻到险地,招招都奔着要害来。
他与张从风比拼白刃战功夫,只撑了五个回合,前几个回合还算有来有往。
自第一回合的刺杀失败,手里兵器一断,没有了距离优势,他再也没有瞬间毙敌的把握,如果这个时候逃走,或许后面还有机会。
可是他没有逃,而是选择一波ALLIN(全力输出打到底),此后再过五合,他感觉自己的手脚麻筋开始发作,四体不停使唤,加上阳光猛烈,攻势不如这猛汉的短刀狠厉——他心里就有了胆怯。
胆怯之后,就是恐惧,恐惧到了极点,离死不远了。
“我仔细研究过他。”康雀小子聊天吹水道:“你们这些香巴拉来的,和后面来的倒霉鬼一样,已经试不出他的深浅了——这家伙和我决斗时还会使唤德剑战斗法,配他那个恰恰舞,我跟着他的节奏来对攻换伤,结果被单方面压着打。”
“你和前几位圣教军(癫狂蝶圣教干部)的说法一样,特别是那个CC,还有我大领导乔治,这俩家伙见到的枪匠和战王又进化了。”
“他一定在某个地方勤学苦练,学了一身潘克拉辛战技,这种技法无招胜有招。讲究手眼心意融会贯通,随时随地都能爆发出全部的力量——浑身上下都是杀人利器。”
“与魂威融为一体之后,他保持灵肉合一的状态,就能呼唤出极为霸道的匹练白虹,所见钢丝铁索剑气四溢。”
“如果他想动脑子收拾您二位。”
康雀故意卖了个关子,等到佛雕师也凑到跟前。这位光之翼才缓缓开口。
“那一定是他药品和子弹储备不多,不想浪费在您二位身上,突然发了善心——能不动手,就尽量用嘴解决问题。”
百目疑惑道:“为何我的灵体化身对他不起作用呢?”
“你说的是那个心魔?域外天魔?”康雀好奇问道。
百目:“正是。”
康雀招手呼唤道:“你尽管试试,看它灵不灵。”
在这个瞬间,佛雕师扯下自己破破烂烂的人皮,露出鲜红的肌肉骨骼来,捂住七窍包紧脑壳,只怕受到百目魂威的影响。
这蜈蚣精怪再次喊出化身,十数条黑漆漆的步足从这熔浆肉身中钻出。
他们化为一个个奇形怪状的人身,对着康雀小子显露真容——
——这些怪形变做讥讽猥琐的面容,看准这鲜美可口的小爱神,正是曾经黄石人元老院的重要成员。
他们是康雀的心魔,也是黄石人金主给康雀留的一道附加保险。
曾经有十二个男人,有老有少,上至七十二岁阁僚,下至十八九岁的年轻人,将不情不愿的爱神会长请进太阳花总院,对这位不再勇敢的红石人进行了心理和生理上的侮辱。
具体的过程,康雀已经不愿意再回忆,不愿再想起了。
那是充满了恶毒、污秽、下流和恐惧的回忆。
那是一个个摄像头和一卷卷电影胶片记录下的事情,直到后来无名氏去彻查尤里卡爱神慈悲会的投资人,才发现康雀·强尼为了这份事业做了多少牺牲。
他也想过,找过很多机会,要托梦给枪匠,想试着抹除这些证据,抹掉这些耻辱。
但是枪匠没有回应他,战王也没有,这座无间炼狱中治宰众生的魔头,好像已经失了神智,只会持续不断的分配刑事任务,根本就不会管罪人的清白。
这个时候,百目魔王又让他好好体会了一把心酸的感觉。
康雀厉声大喝,破了大防。
“够了!把你们的脏手拿开!”
百目立刻收回魂威,神情复杂。
“兄弟,没想到.”
康雀:“够了!”
百目:“比起你的经历,我甚至觉得自己为灵光佛祖做的事都不值一提.”
佛雕师捂着七窍,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连忙追问:“发生什么了?”
康雀:“不必再说了”
百目:“那么如此说来,我的魂威确实有效,可是为什么单单对张从风不起作用呢?”
就在这个时候——
——从魔宫里跑出一团混沌黑泥,焦烂的黑马上坐着一位黑袍骑士,那便是战王。
葛洛莉抽打泥浆马儿的铁镍铠,骏马就跑得更快,牵出一条锁链,把珠珠拖拽道城市里——这算给各位狱友表演一个绝活,是刚进城就有的见面礼。
直到珠珠血肉模糊了,不成人形了,惨叫都听不见了。
百目看得心疼,战王拉动缰绳调头冲来。
康雀小子拽住佛雕师立刻跑路,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就跑没影了,这爱神动作迅速,临走时还把象棋给带走,挂念着他的新玩具。
百目愣了一会。
战王到了他面前,居高临下看着他。
“魂威不错,又多了一间牢房,你来做这个行刑人。”
直到战王走远,百目才恍然大悟——
“——这家伙有梼杌凶兽的元质,不死不活非人非鬼。
“这狱界的魔鬼都要受她拷打,怎么会怕心魔呢?我恰好遇见克星了呀!”
后记②·上山是为了下山
“家人们,家人们!”
“禾丰岭的好风光呀!这山呀!这水呀!”
“还是看看远方的土地庙吧!看完了来我这儿领神仙水!”
伍德·普拉克拿着个大喇叭,招呼平安道长的小徒弟搭起台子,从行囊里掏出两百多个铁罐。
大皮箱一打开,江雪明就看不懂了。
他单知道平安道长和伍德老师来了,可是为什么来,要来干什么,这些都是一概不知的。
他作为暴力机关打完了妖怪,这俩没脸没皮的老不死立刻跟进,似乎算准了时间,就等着无名氏打响第一枪。
禾丰镇里的成年人还没完全变回“人”,用剥皮树去抽打他们,充其量也只是换了一身皮囊,要长长久久健健康康的活下去,那是另一个难题。
以往在远征旅途中也有这种极端情况,是一个地区一個城镇的大多数居民都已经变成授血怪物的条件下,依然有人类幼儿存活,一旦动刀屠城,那就是几百户几千户的孤儿流落街头生不如死。
这些复杂的问题,以往都有一套完整的后勤政务来处理,包括安抚犯罪者家庭情绪,给知情人和涉事人留一条劳动改造的活路,铁路能够解决这些问题。
但是夏邦没有铁路——
——雪明也不着急去追赵剑英,就想留在禾丰镇看看伍德老师要耍什么花招。
直到村镇里的宗族长老都来了,要受剥皮树的祝福,这些老逼登年事已高,兽化病爆发的速度非常快。立马找到张贵人来求道缘,要变回人类。
这个时候,罗平安就吩咐徒弟,把江雪明的工作接过来。
“你拿来剥皮法宝,替张贵人办事。”
小徒弟点头应道:“就是招呼这些镇民,喊他们家里的血亲来帮忙,要幼儿的指尖血,一次十六滴,两日或三日配黏米饭送服?如此对么?”
罗平安:“不讲究这个黏米糯米,只要是五谷都能吃。”
“那血亲的说法是?”小徒弟直挠头。
罗平安:“一家人,血液配型效果好。换了别家的血,这些授血怪胎还不一定能吃饱,要是哪天有人从禾丰镇跑去九界了,还带上自己孩子去做亲子鉴定,结果自己变成隔壁王叔叔的DNA——那岂不是很尴尬?”
“哦,这下明白了。”小徒弟立刻去工作。
江雪明得了闲,就凑到罗平安身边,低声问道。
“平安真人,你喊你这徒弟来禾丰镇办这个事,是要他长久住下?”
“这个.”罗平安搂起膝盖,和江雪明两人凑在一起,坐到镇子火塘的矮凳旁,选了个磨盘坐下晒太阳:“这个小匡呀”
他指着自己的徒儿。
“他一家有四个兄弟,我掐指一算,恰好与珠珠仙子那梅兰竹菊的意相对上了。就带他下山来。”
“四兄弟里面,他是老幺,前面三个哥哥叫匡志坚、匡志强、匡志刚,他就是匡志毅——坚强刚毅嘛。有大恒心大毅力。”
“这禾丰镇上给人缝皮囊的事情,就交给他来做了。”
“小兄弟,你有更重要的事,要往别处去。”
江雪明:“我接着往上京走?”
罗平安点头:“哎,过我武灵山的时候,你来大殿分赃哦不——拿通讯工具,也就是仙丹。”
江雪明惊讶问道:“已经有所斩获了?”
“那不得安排上?你这几位老师在仙台府大闹一场。”罗平安接着说道:“我和伍德大人打听到消息,日夜兼程马不停蹄,立刻赶了过来。”
江雪明信心大增,如果能拿到仙丹,哪怕只有其中一颗——
——在这片莽荒到无线电都没有的鬼地方,一定能给犹大一个惊喜。
这可是敌人的电台,要是断了犹大的通讯,他联络不上各部州洞府,拿不到其他仙胎,一定破大防。
想完这些,江雪明接着问。
“匡志毅小兄弟就一直留在这里?这可是两三代人的事情。黑风镇原先搞授血仪式,只要是成年成家之人,多少都受了还丹的毒害——变成灾兽混种以后,再也没办法做人了。”
“让他来守禾丰岭,还这山镇一片绿水青山,这是功德伟业。”罗平安差使人的说法倒是漂亮得很,也讲明白了其中缘由:“起初我去西南游历,见到一山村拜鬼佛,其中就有匡家人,我当时势单力薄,也没有神奇法宝,只能试着和村镇里的魔鬼搏命——最后斗得两败俱伤。”
“魔头活不久了,要拉村民们陪葬,我能救多少救多少,其中就有匡家兄弟的父母亲和爷爷奶奶外公外婆。”
“这小子天赋不错,在我手下学艺有成,除了他大师姐以外,他也是近些年来我见过的最优秀的弟子啦,留在这里不是正好么?”
江雪明:“既然这位小兄弟的灵能天赋不错,在禾丰岭守山岂不是大材小用?”
“哎,这里可不比九界喔。”罗平安提醒道。
江雪明恍然大悟:“哦”
依照BOSS的练卡强度来讲,它是一点都不怕人才夭折的,因为它一直在远程施法祝福这些勇者,保护这些战士。
但是平安道长没这个能耐,众妙之门的有生力量从没有青黄不接的说法,都是从无根树一派引荐来的香巴拉土著,他们心思缜密做事踏实,都是在这一次次下山历练的过程中慢慢成长。
“也不要他守二十年三十年。”罗平安解释道:“等到他渡了劫,自然会有人来替他,我算着日子呢。”
江雪明不懂就问:“渡劫?”
罗平安换了个讲法,用大白话说明。
他指着村镇长老家里那户妻妾儿女。
“看见没看见没,看见没?”
江雪明:“哪儿呢?”
罗平安:“你这小子眼睛里没有美女吗?”
江雪明:“哦哦哦哦.”
“要有一双发现美的眼睛!”罗平安强调道:“这陈家死了男人,佛雕师与百目决战时死的也好,后来兽化病爆发时受了太阳拷打也罢,总之是死了。”
“你再看这俏寡妇的身段?”
“伱仔细瞅瞅,要我这徒弟来布施行善,也是对他的考验。”
“他手里的剥皮法宝不是法宝呀。是禾丰镇里的皇帝玉玺——他要拿稳了,拿得心安理得。”
“除了美女,还有银钱财宝,还有这六户土地主的拉扯。这鸡毛蒜皮的狗屁倒灶事情,哪里轮得到你枪匠来管?”
“这都是考验,是考验喔。”
“等到他成功渡劫,和你小子一样,眼睛里再也没有这些东西了,心里空了,我才好往里面放无根树的道途嘛。”
“到时候我再找一个合适的徒弟来替他,这哪里是什么魔窟妖洞呀,这就是我的一个课外炼心活动室。”
江雪明这才知道平安道长的用意,再看匡志毅小哥那头,已经开始汗流浃背了——他刚刚治好陈家大姑,旁侧立刻挤上来两个年轻姑娘,要给自家父亲献血,女孩子们也活泼,看见这六根清净的小道士长得白,马上贴过去问起家世,要开始高强度对线。
“要是小哥他过不了这一关呢?被美女迷了心,被法宝罩住眼,这怎么办?”江雪明随口问道。
罗平安嘿嘿一笑,打开两条智慧剑,拨弄一对明黄绫,露出外袍六十六个小铃铛。
“传唤铃在这里,是顶天的好东西,他心一乱,我这铃铛就响了。再找上门去和他谈谈,要是他执迷不悟,我送他一段缘分,让他成家立业,下山生活去吧。”
江雪明:“不可惜么?”
罗平安:“上山是为了下山,没有可惜不可惜的,修行看个人嘛。”
江雪明:“说起这个.我想起小七的老师。”
“哎!”讲到这个徒儿,罗平安立刻紧张起来。
江雪明:“无根树有清规戒律吗?听真人的意思是不能动凡心?”
“倒也不是。”罗平安撇撇嘴,不能讲谎话。
江雪明:“阿绫老师和她的乘客在一起了,她们还算您的弟子?”
“当然算,逢年过节还喜欢串门要红包,打着没结婚的幌子逮住我薅。”罗平安斜着眼满脸愠怒:“不讲这个逆徒!”
“我和你说,这个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也有点简单。”
江雪明:“我恨谜语人。”
“那意思就是.”罗平安解释道:“我的学生呢,迟早要去留洋深造,要去见一见九界天地,还有可能跑到凡俗世界去开开眼。我不敢说他们愿意回来——这都是不确定的事。”
“至于他们找对象,我只有一个要求。”
“我这条老光棍都没有找到对象,或者说哎哟哟哟哟.”
话音未落,平安真人的右臂不听使唤,逮住这老色鬼的耳朵。
“疼疼疼疼疼”
过了好一会,真人才缓过来一口气。
“他们要自由恋爱,我觉得都是好事,但是要谈真爱,做真人嘛。”
平安比划手势,表情非常丰富。
“什么是真爱,就是好色。”
“好色也要好一辈子色,就好这一个人。对象要是老了丑了,也要有大决心大毅力,对着这个爱人猛搞黄色。”
江雪明:“好有道理呀”
“既然苏绫能做到,她有信心和夏夏在一起。”罗平安变得风轻云淡:“我山门就没有这条清规戒律了——想要修真,那一定要做真人,谈真爱。”
“可惜花花世界哪里有那么多真爱呢?为了钱搞在一起,为了浓妆艳抹的皮囊搞在一起,为了家世前途搞在一起。”
“原本是姻缘大事,后来都变成皮肉生意。”
“这不是我的道途,我不讲这个道理。”
讲完这些闲事,江雪明又问起正事。
“伍德老师在做什么呢?他带来这么多罐头,是要干啥呀?”
往火塘中心看去,匡志毅送走一户,伍德就接来一户,开始讲些传销话术,说起乡里乡亲——那市侩劲头像极了陈富贵。
罗平安从衣服里掏出一个铁皮罐头,交到雪明手中。
江雪明疑惑道:“这?神仙水?”
罗平安:“打开。”
江雪明拧开盖子,闻见一股熟悉的味道——
——那是他很久很久,几乎有大半年没喝过的东西。
自从换了一副肉身之后,他的体重身高都变了,为了维持骨质密度,他已经告别碳酸饮品,这罐头里的饮料就是可乐。
“啊?伍德老师要干什么?”
“教他们做可乐。”罗平安笑道:“不要他们钱的。”
无论凡俗世界还是地下世界,可乐在任何地方都是畅销饮品。
“这世上有三种最神奇最畅销的饮品,都在火中淬炼,在水中升华。”
“炒茶叶,烘焙咖啡,熬焦糖。”
“这是伍德大人的绝招之一,他遇见什么难缠懒汉,没有一技之长的盲流子。都要他们去做可乐——这事儿不需要什么技术含量,一桶原浆调出来,送到仙台去打包运输,再到尤里卡兑苏打水。”
见江雪明不肯喝,罗平安就拿来罐头自己喝了。
“您说这东西不要钱?”江雪明不太理解这个意思:“伍德先生怎么说服他们做这个事呢?”
罗平安:“他有的是办法,西大陆列侬起先是一片蛮荒之地,如今都跑上小汽车,搞了二十多个航班,有大飞机了——伍德大人的技能几乎都往内政上点,他慢慢把一片原始森林变成了现代文明,不用你来担心。”
“而且啊。”
“这家伙机灵得很,说是不要钱,不过和每个老资本家一样。起先应该是提供生产标准,生产办法和运输途径。”
“再后来是销售环节,运费旅途和指导费用。”
“最后就是品牌效益和企业文化,这些东西单捞出来,哪个不要钱呢?”
“不过伍德大人最厉害的一点,就是他算得清账,命自然够硬,不怕被人诬害怀疑,也不用挂路灯。”
“他刚到九界,BOSS要他做智库阁僚——他也不急,先回到凡俗世界,去佛罗里达考了律师证,在律所干了几年,进了一个说客团队。后来为肯尼迪总统搞政治献金,又顺风顺水的去了CIA做国际关系相关的工作,最后才到安理会任职。”
“是绕了那么一大圈,小心翼翼的回到了BOSS身边。”
罗平安耸肩无谓嬉皮笑脸的。
“我没有那么大的本领,自然没有那么多烦恼和顾虑,人家想一件事,可能已经想了五六步,我比较踏实,走一步算一步。”
忙了一整天,伍德终于收工了,和这些山镇乡民解释神仙水的效果也十分费劲。嘴皮子都快说秃噜。
“哎!”伍德回到雪明旁边,一屁股坐在磨盘上。
江雪明:“辛苦老师。”
伍德指着火塘一侧的炊烟民居:“刁民!”
江雪明:“是怎么回事?”
伍德:“我就说,这个禾丰岭有铁有铜。还有大片大片的蜂巢和良田,算起来这个玉米糖或是蔗糖的产量肯定不低,加上麦芽糖一起,年产至少百八十吨往上吧。”
“这话讲出去,几个族长脸色就不好看——他们就想酿酒,就要整酒。”
“我血压当时高——百目不就是你们整酒整出来的么?”
“长老们听了脸色就更不好了,破防了嘛。”
“我连忙讲好话,结果钱的事情谈不拢了”
“起初说好是我出工他们出料,销路我来搞定,封装运输也是我来。每斤算它五个银元,下季度我从仙台骗几个哦不,请几个秀才来教书,让他们儿子出人头地。”
“结果呢!”
伍德一拍手。
“这丑话说出去,牛脾气倔起来,什么都不好使了,不讲道理了。要我这个仙人给他们跪下道歉。”
“我得想想办法,找他们整顿酒,然后使点阴招,喝酒的时候撕了他们的人皮,说酒是穿肠毒药,喝了就会变妖魔,迷信是个好东西呀——不然这个事情不好搞。”
江雪明听得哭笑不得——
——这一年到头,伍德老师都在外面奔波,远征时期他忙得和无头苍蝇似的。给灵灾泛滥的地区找生计,想办法盘活一个个烂到根里去的社区,要接待各种各样的人,谈各种各样的事。
“您忙吧,我去忙我的”
伍德点点头,从磨盘旁边爬走了。
“你也好好杀!咱们有的是机会见面!”
后记③·买命钱
家人们,家人们!”
“出了菩萨谷,再走六里就到泰野郡。”
“还是看看师父身上的银钱够不够吧?”
过了几日,雪明等人休整完毕,两个学生挑担上路。
到了菩萨谷关口,武修文看见天清地朗好风光,四下无人就大声吆喝起来——走完黑风岭,还有万重山,他没了干爹依靠,心明眼亮再也不怕,不迷茫了。
“师父!交买命钱咯!”
从野地里钻出来十来位彪形大汉,皆是凶神恶煞满脸横肉,武修文机灵得很,早就知道东南地界的府兵德性——这些人披上官服是兵,脱下官服就是匪。
到了泰野周边,自然会有人来拦路,向落单的旅客要买命钱。
正午时分,太阳正是最毒辣的时候,这十来号人骑着高头大马,腰上还别着官府的金印大刀——不需要去细看,刀鞘上的鎏金铁印写有“顺天承德郡守诰命”八个大字,正是泰野郡的府院官兵。
出来干脏活还要拿着官府的武器,这也是一种保险——要是兄弟几个不长眼,踢到铁板上,也能取出刀子,献出兵牌自证身份,免得丢了小命。
当头的胖老汉站出来,拦在大路中间,对江雪明吆喝道。
“哪里来的野和尚?跑到泰野来讨饭吃?”
一旁跟在胖老汉身边的年轻人立刻说道:“这袈裟好看得紧,许是灵光寺的护法僧人。”
“灵光寺?”胖老汉眉头一皱,又大声喝道:“两个挑担汉子贼眉鼠眼,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人!定是串通一气,劫了护法僧的行李盘缠!兄弟们!我们替天行道,杀了这僧客秃驴,打他袈裟送给太守!岂不是大功一件?”
年轻人还想劝,可惜老汉钻进钱眼,一看这袈裟就走不动道了。
除了几声鸟叫,菩萨谷再没有人声传出来,确定就是这孤零零三人,胖老汉骑着马,也不想问话走流程,拔出大刀往谷口冲刺。
武修文骂道:“师父!您老糊涂了!?掏钱的动作要利索!要快呀!官爷都动刀子了!”
老汉喝道:“黄口小儿!看刀!”
江雪明当时还没回过神来,他单知道仙台府的规矩多,路难走,没想到跑到珠州往泰野这条路上,没有保镖开道是寸步难行。
这会儿他脑子里还在想,那赵剑英和关香香是如何过这一关的?这对亡命鸳鸯也没有买命钱,连通关文牒都没带就匆匆逃难。没等他想明白——刀子就来了。
老汉借了马力,看铁蹄飞踏冲下坡道,有奔腾骏马开路,阳光照在刀锋之上,就有一股好似流水的清冽寒光。
江雪明内心惊诧,终于从这几日的悠闲状态中醒觉,再也不能藏拙,连忙推开武修文,一脚蹬在剑雄的腰眼,把两個学生挤靠踢踏,快速送去别处。
他算准距离,看清势大力沉的冲杀而来的大刀,顿时杀气扑面难以抵挡。
跟在老汉身后的十来骑官兵正准备拍手叫好,讨个吆喝人情。
下一秒,他们就再也笑不出来了。
那和尚躲避及时,踩着山岩翻到半空,老汉一刀落空,又牵扯缰绳追赶过去,到了谷口石滩里跑不快,调转马头就见到黑袍僧人迅速赶来。
这一呼一吸闪赚腾挪之后,灵马也听话护主,看不到尾巴后边的人,它马上踢腿伤人——可是这一腿下去,就听见“咔嚓”怪响。
官兵们看不见灵体,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剑雄叫师父一脚踢倒在路边,倒是看见那铁盔神将轻轻挥拳振臂,就废了这烈马的一条后腿。
再好的马儿也胆小,受了骨折伤害以后,它心惊胆战往大路旁侧野地走,刚走两步就翻倒,连着背上的老汉一起摔下。
老汉摔得头破血流,从马儿身上爬走,刀也丢了,惊慌失措道:“这妖僧会使妖法!兄弟们!助我!来助我!”
不等兄弟来救,张贵人捡起大刀快步赶将上来——
“——莫伤我总旗!”骑兵里传出一声厉喝。
十来号兄弟都拉住马儿止步不前,只有刚才那位年轻人策马跟上,迅速冲到老汉跟前相救,到了黑袍僧面前,这年轻人身手敏捷,拔刀下马的动作凌厉流畅。没等江雪明提刀劈砍,他早人一步挡在中间。
雪明定睛一看,这汉子不过二十五六岁,有一对鹰目,五官长得凶恶,两肩宽厚有力,肚腹隆起好一个将军肚,身手却异常敏捷。
呼吸之间能看见滚烫的白雾,并没有维塔烙印和授血迹象。
江雪明换手往左路走,这年轻人就持握大刀守了中线,并不熟悉左利手的战斗刀法——许是军营没有教,他就以身做盾,往左边靠。
江雪明再往右,不过四五尺的距离了。
年轻人立刻紧张,面目狰狞起来。到了熟悉的作战环境,他把任何心思都写在脸上。
江雪明不再靠近了,僵持之下,他开口问话。
“你总旗要杀我,他连我名字都没有问,就立刻动手。怎么?我杀不得他?”
年轻人应道:“和尚!你袈裟值钱!总旗找你要买命钱,你不想给,他就自己去取——有何不可?”
没等雪明答话,一旁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修文立刻开始拱火。
“胡说八道!这满脑肥肠没有教养的匪兵!给过我们开口讲话的机会么?要掏钱也得有个动作吧?!”
武修文咋咋呼呼的,从泥地里翻身出来,把行李捯饬好了,就要把这一肚子火都撒回去。
“我看呀!就是你这总旗叫猪油蒙了心,他府上瓦顶漏了水,天灵盖长了疮,婆娘偷了人,儿子卵蛋都长金毛了!出城就要杀人?你还要护着他?他是你爹么?!”
老汉气力不济,从马背摔下来这一下,把他给疼晕了,听见武修文的骂声,又憋红了脸,心里想了半天,只能嘶声喊一句。
“六子!先宰了这个歪嘴铁公鸡!莫来管我!我和这妖僧斗!”
年轻人听到总旗的气话,没有让路的意思,也没有去找武修文的麻烦——
——他的名字叫六子,父母亲已经死了,总旗带他进军营,给太守做府兵,他把总旗当父亲看,自然要保住老父亲的性命。
“怎么?你看不起我?”老汉见六子不听话,脸上有火在烧,又瞥见营房兄弟在远处窃窃私语,不打算来救,于是更生气了,指着武修文吼道:“我要伱来帮?!去!去剁他脑壳!我唆他脑浆子下酒!他妈的!”
只这几句叫骂,修文就拉满了仇恨。
江雪明对这老汉没兴趣,反倒是对六子很感兴趣——
——因为这个年轻人厉害呀。
短短几步的距离,以他的臂展体格和武器,不动用灵能的条件下,想要突破六子的防守,从左路进去夺老汉性命,肯定没办法全身而退。
就六子这一百九十多公分的臂展和守备架势,从元质结构来看——这小子的专注度和集中力都非常棒,比赵家兄弟要强那么一点。
如果说赵剑英杀熊还要依靠一点运气,依靠一点保护亲人的勇武。
若是六子遇上这种身形巨大的野兽,这种人才手里拿点家伙,再动动脑子,估计身上都不用受什么伤——他大拇指有肿瘤一样的厚茧,是常年骑马射箭之人。
江雪明改了架势,举刀齐眉,是标准的砍头斩杀起手。
“你不让开?”
这个瞬间,六子倍感压力,明晃晃的镔铁大刀已经起了一层寒霜——
——这扑面而来的杀气让他心神失守,依然咬牙坚持。
“我知道总旗不讲道理,可是帮亲不帮理,忠孝两难全。和尚,你有这个本领拿我命走,就尽管来试,若是你输了,就要愿赌服输,如果你赢,我也还了养育恩,结了亲缘债。从此一笔勾销。”
这话一说出来,六子心里就已经认输。
战斗意志在瞬间就崩溃了,他感觉与自己对峙的并不是什么武夫,不是什么修罗场走出来的战士,而是一片尸山血海里从容不迫慢慢趟过来的妖魔。
刚才还有进退维谷拉扯距离的勇气,此时此刻,他竟然想到了自己的死相。
或许是被一刀砍在脖颈,刀能进到心肺,连着五六根骨头一起砍断。
或许是颅脑裂成两瓣来,斗不过两三回合就要落败身死。
或许是让这和尚的身法耍弄,他要保总旗,一定不能迈大步。单这一点就斗不过争不赢,没有速度优势,什么都是虚的。
知道这些以后,六子依然没有退缩。
“那我试试咯?”江雪明改了双手共持大刀,保住重心,整个人却挺立起来,再也没有低头佝身调整形体的意思。
那感觉诡异极了,六子看不明白,没有见识过这样的进攻态势。
泰野郡是朝廷边军屯兵大城,从关卡出去就是中原大地,也有不少流寇任侠来避难要饭,找郡守讨个生计,做门客当把总,仗着一身武艺来训练边军官将。
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最容易见到古怪功夫奇异把式,可是六子学了那么多年武,见了那么多个人,前后跟了十几个教头,也没有见过如此怪异的武术。
单讲持械姿态,再怎样千奇百怪,也必须用到下半身的力量,从大地之中借来浑身筋脉的力气,无论是四平八马跨开步,还是一步弓坠肘沉肩的姿态,都是为了让一股股肌肉焕发缠丝劲力,把两腿的力气传达到上半身去。
这妖僧站得如此直,好似完全松散的弓弦,真的要打起来,他有这个力气么?
六子依然在思考——
——把第一回合让出去了?就这么拱手让人失了先机么?
这并不是雪明大意轻敌,而是潘克拉辛宫里孔雀王安德雷安富的持剑姿态。
脊椎完全立起时,人体会丧失一部分下身的力量,并且重心抬高,起初雪明也看不懂这种架势的奥秘,直到交手之后,芬芳幻梦被砍得心态失衡破了防——雪明才稍稍理解在搏命时站直身体有多么大胆,多么勇猛。
孔雀王是不会死的,它当然不用关心战败之后的事。
离它最近的老大哥就是贝奥武夫,这两个用剑高手常年交流切磋,对潘克拉辛战法的研究也已经到达出神入化的境界。
上一回与珠珠做决战时,雪明也是这个姿态,完全站直抬高下巴,珠珠错以为这是挑衅——因为雪明的步距小了,不打算大步逃跑,就觉得这是蚂蚁在挑战人类。
其中细节先放一边,既然六子看不懂,就等妖僧出招。
太阳越过头顶的那一刻,阳光就透过雪明的刀刃照进六子眼睛。
他的脸偏了一侧,要避开这强光。
下一秒,他就滚落在地,手里的兵器也不见了。
疼痛感来的迟了那么一些,他受了冲击,像是被一个大铜锣打在心口,脑瓜子也嗡嗡作响。
回过神时,他已经痛苦到开不了口,瘫在总旗的身上,屁股压住养父的脑袋,不能动弹了。
他想要爬起,听见总旗呜咽呼痛的叫唤,可是怎么也爬不起来。
摇摇晃晃的站直,感觉心口传来一阵剧痛,那是骨头裂开淤血沉积的钝感,是难以言喻的苦难。
再看这身匪兵行头,布衣打出来一条横纹,胸前裸露的皮肤已经开出花翻出肉,这才想明白——自己受了刀背的砍杀。
再看这妖僧,早早捡起武器,蹲在总旗身侧,歪着脑袋打量六子。
“你死过一遍了。”
六子惊诧难言,两眼之中尽是血丝,这妖僧多了三个重影,好一会才聚成一人。
再往泰野方向张望,同行的营房兄弟们纷纷取出鞭子,往城里策马狂奔——显然是受到了惊吓。
这就是孔雀王的潘克拉辛,这种高位姿态极具迷惑性,看似没有多少移动能力,但是它的爆发力非常强。
如果硬要说个科学道理,那么在之前的课业修行里,雪明一直都认为,核心力量是最重要的东西,只要胸腹横膈肌的气柱还在,无论是什么姿态,受伤也好濒死也罢,这举重运动员所使用的加力办法就能继续维持战斗意志。
有时候正是一口气泄出去了,正在搏命的战士就丧失了勇气。
孔雀王不光教会了雪明如何隐藏气息,把灵压无害化,这位顶级剑客杂毛鸟人对心肺系统的研究远不止于此。
当雪明直起身来,传统武术中的丹田气海,力士举重运动里的加力气柱也变得通畅。完全打开胸腔的动作好似雁雀展翅,也是开肩挺背的标准举重动作。
这种不可思议的移动力,则是来源于身体重心的变化,当人体往前倾倒时,总会想办法把重心维持在肚腹,防止脑袋下跌——再如何夸张的奔跑动作,也要持续保持身体左右腿和中线的重心。
可是对于孔雀王来说,它的移动方式更像“趔趄踉跄的狂奔”,这位用剑高手从来都是让武器带着它走,而不是定步递剑力从地起一气呵成那样规规矩矩。
如果不好理解的话,你可以看做一个即将摔倒的人,努力维持往前奔跑的动作,却无法停下的态势——直到这倒霉蛋跑出去五十来米了,才勉勉强强找回重心,或者干脆完全摔倒。
在这个过程中,雪明不可思议的发现——孔雀王的战斗办法更加省力,更高效,更致命。
如果说摔跤柔术是地板技的顶尖存在,因为战斗双方都需要克服体重。
那么孔雀王的潘克拉辛,就是在站立状态下利用体重来作战,将全部的体重一起化为潘克拉辛(全部的力量)的一部分。
珠珠死后也没有想明白,为什么张贵人可以从高位姿态一下子进入奔袭刺杀的状态,她的义子也死于这种诡异的身法。
如今轮到六子来接受这考验,常人的反射神经根本就追不上这种违反常识的格斗技巧——试想一下,如果有个决斗对象突然以摔倒的姿态向着你贴地俯冲,几乎是无法预料,无法阻挡的。
若是距离足够,或许还能看出一些蹊跷。
他既没有垫步,也没有迈开腿去跳跃劈杀,而是冷不丁一下子要跌向地面,再使唤浑身肌肉与体重一起做绝强的爆发,比起舍身飞跃还要迅速,不必去克服起跳的自然重力,也没有留半点守势。
老汉儿也看不懂这武学,知道自己踩到铁钉,连忙从衣兜里取出兵牌,报上营房所属。
“仙长!仙长别杀我!我是”
没等老汉说完,江雪明一脚踩在六子肩头,把这碍事的大孝子踢开。
紧接着手起刀落——
——噗嗤!
兵牌跟着老汉的脑袋飞起,这总旗当场毙命,去功德林报到了。
六子吓的脸色惨白,他见过血,可是没见过养父的血,没有见过亲朋好友的血,往来只有罪犯伏法受诛,有来往旅客低头受苦,有无辜无助之人流血流泪——哪里轮得到总旗受死?
他心里孝顺,谁对他好,他就帮谁护谁。终于看见养父也死了。突然就清醒——原来兵牌不是护命符,在这种时刻救不了命。
六子还想继续作战,脑子一热,就要报杀父仇。
“你死过一遍了。”江雪明脸上沾了血,玄色袈裟却没有,只见蟠龙由金变红,变得喜庆起来,“还要再来一遍?这回我不用刀背砍你了喔。”
六子不敢讲话,也不敢逃,手里没了武器,更不敢上前搏杀。
江雪明提着两把刀,随手指着这无头尸体,横眉冷眼道。
“他要多问一句,要讨钱,我就当他是个要饭的——不过是一张路引,五个银元的事情。再多一些也不麻烦。”
“可是你这缺德老爹,不由分说就要我命——这么一想,是不是他已经杀过不少人,劫过不少道了。”
“你披匪徒的皮来打砸抢烧害人性命,求个富贵嘛。”
雪明耸肩,把大刀丢到一边,要剑雄捡起收好。
“可以理解,都可以理解。”
“可是死到临头,还想把皮脱下来,换一身官服来吓唬我。”
“这就不对啦”
“人一定要懂礼貌,既然做好准备,撕了脸皮不做人,就得讲究一个有始有终。”
“他要做土匪,我就让他做一辈子土匪——六子,你是土匪的儿子吗?”
六子红了眼,自然不想当土匪的儿子,可是父命如山,他怎能一时半会就开窍呢?都是混沌人世的游鱼,只能随波逐流——现代文明演化多少年,老爹要是摊上黄赌毒三害,不到关乎生死的大劫大难,又有几个孩子有勇气去翻脸?去反目成仇?
“和尚.你杀我义父.此仇不共戴天!”六子咬牙切齿,却不敢动手,气血虚浮脸色发白,受了刀背一击,他脊骨歪斜血管梗塞,一下子身体倾倒,就这么气晕过去了。
江雪明招呼武修文来帮忙。
“我去找点木料,做个担架,把他抬走。”
武修文:“啊?留他一命做甚么?”
“他是府兵,我能杀他?”江雪明讶异道:“你有这个胆子杀府兵?要和太守做对?你欺府兵就是不给父母官面子,杀府兵就是要造反了。”
武修文哪里听不出师父阴阳怪气的意思:“是是是是,他养父是土匪,他不是。”
剑雄抱着两把刀,急切问道:“师父!我没有手了!行李都在肩上,这兵器带不了,进城也要扣下,怎么办?”
“跟我去一趟野林子,我搭台炼器,造个新鲜玩意给你们耍。”江雪明起了搓枪的意思。
“好!”剑雄先应,又追问:“师父,您刚才使的刀法,骑士战技没有教,哪里能学?”
江雪明拍了拍剑雄的木头脑壳。
“我人就在这里!笨!”
再说这泰野郡里,从香乡铺子街走出来两个灰头土脸的苦命人。
正是早人一步赶到大城市的剑英和香香。
“起初就听见这铺名吉利,与我花名一样。”香香扶着剑英往巷口赶,神色焦急忧心忡忡的:“怎么会出这种祸事呢?”
再看剑英,不过分别半月,他原本是一个精壮有肉的农家大汉,如今两颊下陷形销骨立,快变成皮包骨头的行尸了。
倒不是香香姑娘吸了剑英的元气,其中另有说法。
早在十天之前,剑英这个狗脑子不认得官道,带着香香绕开菩萨谷,走山林夜路转了一大圈,从城北进门来,就遇见一个阴阳乾坤庙派善心发粮油钱财。
他们原本就打算好,进城以后结亲,就此安家落户。
没有路引,按照大夏法律,两人要照流民黑户的处理办法,先发配到官吏家里做奴工半年,再求官吏家人写诉状,告知当地父母官劳动改造的具体情况,有些心地善良的大户人家说过去也就过去了。
要是遇见扒皮抽骨的老资本家,指不定在诉状上写些缺德话,这黑户的身份一年半载根本就甩不脱。
赵剑英和香香也躲不过这关,审查通关文牒时,不想去碰运气,就来到阴阳乾坤庙找“善心钱”——
——剑英跟着庙宇的小道童进门去,香香也不知道丈夫念了什么咒,出来时捧着三百多个银元,都用红线和文书扎紧了。
她认不得字,只知道有钱了,不用再做奴隶,自然是欢天喜地的。
可是这钱跟着剑英回到香乡铺子,到了两人的租屋里,办完了家具,要准备亲事,剑英就一病不起。
怪事不止这些,在剑英病倒的这七八天里,又有阴阳乾坤庙的善信来看望,送亲事需要的牛羊鸡鸭,送凤披霞冠和三金彩礼,似乎剑英在庙里什么都交代清楚了,人家安排得明明白白,还招呼香乡铺子的红娘,找到街坊邻居家两位德高望重的老人认亲,帮忙主持这个婚事。
今天有太阳,剑英好不容易多了些力气。香香马上就要带他出去看病。
走到街口,剑英就吐出一口黑血来。
香香吓得惊叫,连忙问道:“夫君,你.”
“我在庙里.在庙里.”赵剑英苦笑道:“拿买命钱.你带我去看大夫.没有没有用的”
第一回 穿越者
众所周知,伍德·普拉克是一位时空旅行者。
他来自另一个平行宇宙,穿越时间空间的阻隔,从凡俗世界来到了FE33031的香巴拉西方世界。
那么除了这位以外,还有其他时空旅行者么?
答案是有的,而且不止一个——
——不然FE204863也不必去管理局打工。
廷达罗斯猎犬的职责是监督、审查、管理各种各样的时间悖论,解决时空膨胀的问题,其中有关于时间旅行的卷宗数不胜数,重点关照的对象一般都是利用穿越者身份拿到强大力量的个体。
关于力量强度也有明确标准。
像伍德·普拉克的灵能技艺,它十分弱小,哪怕将伍德当做一个正常人来看待,他仅仅是历史潮流的一部分,无法跳脱当前时空,也没办法引起时间树的分支疯狂膨胀。
像FE204863的灵能技艺,它就不一样,后悔药的能力可以制造出多個不同的平行宇宙,在某个时间段产生巨大的时空肿瘤,好比一大段垃圾冗余信息,与九五二七结婚一万次这种行为,就像在枝繁叶茂的时空图景,在广袤无垠的宇宙介质里炸出一团醒目的烟花——猎犬能发现他,但是无法定位他。
直到FE204863成功解锁更强的灵能,获得自由出入多个平行时空的能力,这个时候猎犬才能抓住他。
说了那么多,回到泰野城,回到这座繁华的古代都市。这座城市里就藏着一个时空旅行者,他的能量还不足以引起猎犬的重视,但是这份灵能技艺已经让他混的风生水起,还有再世为人的捷径,有远超时代的眼光。
他就是阴阳乾坤道的教主,永生者联盟的一员——跟着历史朝代改名换姓,如今道号叫做昆吾道人。
且看庙宇之中青烟缭绕,来往香客跪盘古,拜女娲。求香之后投钱问路,来到蒲团面前三叩九拜,站着一轮,跪着一轮。
一旁伺候香主的小道童拿起木棒,客人们拜一下,他就敲一下——敲在搪瓷大缸上,发出洪亮钟声。
跟着这钟声往里走,进了内院,有四十多位身强力壮的武夫在修课,从元质构成来看,个个都是精兵强将好汉猛男。
值神功曹像挂在院落四方,各有一处门户,代表阴阳乾坤四大方位的分院师兄弟。
主位坐在乾道五楼,有九五至尊之意义。这里便是昆吾道人的办公室。
约是七八天前,赵剑英来到阴阳乾坤庙,他知道这里是城北,专门接待中原人的门扉——为了避祸事,就跑来阴阳乾坤庙求道士相助。
路引的事情不过五个银元,他要去卖一膀子傻力气,那也是半天功夫就能挣到的钱。不至于变成奴隶,这么想着,剑英就决定跑到这泰野郡官方认证的神仙庙宇,他心想——至少比打零工靠谱吧?
乾元楼顶,昆吾恰好在接待一位贵客,这鹤发童颜的白毛道士捧着淫书,一手拿住夜光杯,身边有两位素衣美女收为弟子常伴左右,一点都不害臊,就这么接待客人。
永生者联盟的会员都很好认,五官有种幼态,心肠却歹毒。
客人是泰野郡里一户小盐富商,这个做小盐生意,之前在珠州讲过——
——武修文曾经的爱人,就是珠州城里做小盐生意的。
在封建时代,盐铁两个产业都非常敏感,这是造反神器,后台不够硬是碰不得的。
至于小盐的说法,它既不是海盐,也不是正经矿盐,而是经过一次次筛滤提纯的硝盐,是贱民吃的泥巴盐。
虽然不是正当行业,这小盐也是民生衣食所系。昆吾教主自然要把朋友关系搞起来,从来都不会怠慢富人。
“韩兄此次大驾光临,到底为个啥事情呀?”
昆吾不是这个时代的人,也懒得说文绉绉的话。
韩氏长子马上递来礼物,把布包解开,锦盒打开,就见到里面一头光彩夺目的小金猪。
这金猪的铸造工艺极为讲究,连猪耳猪鼻,半眯起来的眼睛都是惟妙惟肖。再试试斤两,昆吾教主也不见外,直接捧在怀里,连身边的美人徒弟都不想摸了。
“足有二十六斤,这么贵重的礼物?韩兄,你要我干什么呀?”
韩氏开门见山:“上一回是教主指点迷津,我才找到太守家里的小舅帮忙,把生意做到这里来——这一次又要麻烦您了.”
昆吾教主不耐烦道:“有话直说,你们这些人就喜欢叽叽歪歪,麻烦!”
“那我.”韩氏还有些忸怩,不好意思开口求人:“我是年初春节回家。家里两个兄弟起初都看不起我,前两年做小盐挣了些钱,就要和他们攀比,雇脚夫买车马,又娶了个二房一起回乡,要把他们比下去。”
昆吾教主骂道:“婆妈!说重点!”
“就是今年再回到家里,我这老母亲突然病倒,这才想起做儿子的本分——只顾着自己了,没来得及尽孝。”韩氏长子愧疚道:“如果能在教主这里求到一副方子,为母亲续命,这金猪只是订金,往后还有诊金。”
“明白了。”昆吾恍然大悟:“就是给你老娘看病嘛,这个我懂。”
韩氏长子问道:“教主有办法?”
昆吾:“你孝感动天,老天爷都会帮你,当然有办法。”
说到此处,这道士轻轻抚摸猪头。
“只不过嘛.”
韩氏长子连忙问:“教主有难处?”
昆吾道人故作为难之色:“我这施法呀,神通呀,都要仪典祭品,伤我真元唷。”
“那就补!补起来!”韩氏孝子立刻说:“要多少?”
昆吾道人立刻狮子大张嘴——
“——也不多,六千五百四十四个银元。”
韩公子内心算了笔账,突然警惕。
这数目恰好就是小盐生意交到泰野郡守家里的税款。
“怎么?肉疼了?”昆吾道人感叹道:“也对,一下子要那么多钱,韩公子也未必拿得出来。”
韩氏立刻说:“不!不是.”
昆吾道人打蛇随棍上,接着感叹道:“可惜呀,您家老娘享不到这个福。难受哦,哎哟难受.”
就在韩氏犹豫的时候,昆吾道人又给了条活路。
“要不我先施法?韩公子再想想?”
“若是不好办,太守也来我庙里问责,讲起这个事——他问我做小盐的韩氏怎么了?怎么往我家庙里捐钱,我就这么说。”
“我说韩公子是东南沿海有名有望的孝廉,为了生意给大夏交税,这是忠义,为了家里老母治病花钱,这是孝道——如此忠孝两全之人,钱算个什么东西,大不了就到我这里,再给太守一笔税金。”
“韩公子你尽管放心,我可以先治病,您老娘身体安康健步如飞时,再来支付尾款嘛。”
韩氏一听,还有这种好事?他立刻就答应了。
昆吾道人把这位贵客送出门,拿来韩氏老母的生辰八字,把这张布帛扬手一丢——立刻有两个小人从他两臂钻出。
这两个小人一红一蓝,一个脑袋冒火,一个口鼻出烟,是昆吾的魂威。
“去,跟韩公子回乡下,照顾他母亲。”
小红领命,马上爬到韩氏的马车里,钻进食盒中。
昆吾在大殿溜达了一会,就看见赵剑英来求香,他看清这庄稼汉的魁梧身形,心中渐渐有了把握——拿赵剑英的命去抵韩氏老母的命,这笔生意稳赚不赔。
于是昆吾去了内院,找到钱柜取来银元,把小蓝人搓圆了揉扁了,变作一条扎带,捆住这三百两银票,带上敕令符咒和红线,随手丢到盘古祭台旁边。
昆吾道人嘿嘿一笑:“这可是你自找的”
赵剑英果然不出他所料,立刻就发现这笔钱,起初小蓝没有动作,被这精壮汉子的元质血气震慑,不敢作妖。
可是剑英捡起这钱,看清银元票据和油墨印刷,确定不是假的,这一刻马上心防破裂。
他做贼心虚,身体的汹涌灵火也瞬间衰败,贼眉鼠眼四下窥探,生怕旁人看见这笔钱财,揣到兜里马上往外走。
这个时候,小蓝人从剑英怀里钻出来,一下子扎进他喉口往肚子去了!
昆吾道人跟了出去,看见庙外等待的关香香,先是骂了几句。
“这婆娘丑得稀奇,怎么脸也要用泥巴遮起来?身材倒是挺好。”
后来跟到香乡铺子,香香姑娘洗了脸,和夫家一起商量结婚的事情,昆吾道人就蹲在窗户边流口水。
“我说这汉子来求香怎么鬼鬼祟祟的,原来家里藏了个美女呀?”
“猪嬲的狗东西!一定是土匪!抢了女人跑到城里!等我魂威发作!立刻来救走你呀!美人儿!”
“好不要脸!光天化日在家里居然还敢卿卿我我!?他妈的”
昆吾道人观望了一会,见到小蓝开始干活,这魂威趴在赵剑英的胸口磨牙吮血,把那灵气真元都吸走了,这才心满意足的离开。
走到巷口还不满意,他马上亮出阴阳乾坤庙的道袍,念了法号,和街坊邻居问起这户人家,得到赵剑英和关香香的真名。
这妖道马上变得殷勤,要立一座道德牌坊,安排弟子送礼送嫁妆,送嫁娶的衣袍。
“如此貌美如花的小娘子,若是死了丈夫,我再来安慰安慰她,这不是手到擒来?”昆吾道人笑呵呵的想到,“哎,韩公子老母有救,我又添了一位女弟子,双喜临门!双喜临门!”
后来的事情,伱在上一回就看到了。
几天时间过去,赵剑英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
他的脸色越来越差,身体也越来越虚弱。
关香香没有灵感,自然看不见什么奇怪的小人,赵剑英只晓得肚腹里传出一阵阵剧痛,好似毒虫鼠蚁在肚子里打洞,身体的血肉像是雪一样,每天醒来就会融化一些。
他这才知道,原来从阴阳乾坤庙里捡来的钱——要买他的命。
他是一个意志薄弱的人,没有张贵人来帮忙,他哪里能对付妖魔鬼怪呢?
再说阴阳乾坤庙是太守钦点的地方正教,若是跑去庙里闹事,去官府写诉状告这道士害人,在泰野百姓眼里,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他躺的非常快,一下子就认输了,没有半点犹豫。
去医馆的路上,赵剑英就在开导香香。
“你不要叫我夫君,以后不好嫁,还没有过门。”
香香不听,要剑英别再说话。
“住嘴!”
剑英接着说:“我讨这快钱,一开始只是想图个方便。毕竟没有门路,这人生地不熟的,也不想被人欺负。可是后来呢我就想通了。”
香香接着说:“你想通个甚么?!”
剑英:“不如你拿着剩下的钱,找个好人家。”
香香;“放你妈的屁!”
剑英:“当初武成章把你卖身契撕了,张贵人也没有给你添新的票据文书,你不是奴婢,也不需要和我赎这个身——我们两不亏欠。”
“那你说话还算数么?!”香香想到此处,又要掉眼泪。
她一开始心死,现在又要活过来,可是剑英就这么一点点被抽干,她只能眼睁睁看着——难道要再心死一次么?
到了医馆门口,剑英不想进去,香香突然生了神力,居然能把剑英抱进门槛。
这个时候,香香心里也绝望——这哪里是她力气变大,是这七尺汉子已经不成人形。
医馆药房里的小伙计来接人,看见赵剑英的面相,马上送去掌柜的听诊房。
掌柜是香乡铺子里德高望重的老中医,给剑英把脉看诊,又摸了摸骨头,捏了捏肌肉。
这老中医直摇头。
“准备后事吧。”
香香惊讶道:“没有救了?”
老中医答道:“病入膏盲,气若游丝,神仙也难救了。这四肢百骸的经脉是千疮百孔,再想爬起来,也是废人一个,干不得半点力气活——我没有这个本事,还请姑娘去别处想办法,不要死在我店里,坏了我名声。”
“狗娘养的老东西!”香香骂道:“挂起个招牌叫悬壶济世!病得要死的人!你赶他出门?!”
“送客!”老中医喊道。
小伙计不懂事,凑到听诊房旁边问了一句。
“师父!先前说这个病,似乎是有办法治的.”
老中医横眉冷眼冷哼道:“你说甚么?!你再说一遍?!”
小伙计马上就不接话了。
再到香香这里,就变了味道,要乖乖咬钩,吞下这鱼饵。
她不和老中医讲道理,单单拉着小伙计的手,故作亲昵的态度,扶着剑英走出门才开口。
“伙计,你说我丈夫有救.是.”
话音未落,小伙计就低声说道。
“不过瘟疫而已,我师父不肯治,是怕惹上麻烦。姑娘你有所不知。早上来了位神仙人物,与师父嘱托,要送你赵家夫妇一段善缘。这个病只能找昆吾教主来治。”
香香不晓得阴阳乾坤庙的凶险,还以为自己撞了大运。
“当真?伙计你给我领路?”
伙计自然是不会带这个路的,他指着西街口一处客栈,把钥匙交到香香手上,顺道还把手心手背都摸了一遍才心满意足。
“哎,与人为善嘛!”
赵剑英已经神志不清,香香则是感激涕零,心中只想着为老公治病,没有其他算计,居然从荷包里掏出几个银钱,交到伙计手上。
“谢谢!谢谢”
“她还得谢谢咱们呢!”
伙计回到师父身边,拍着大腿狂喜。
老中医也是一副扶须遮羞哭笑不得的样子。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两人合力从桌下抬起一个糕点篮子,里边都是白花花的银元,约有六百多个。
伙计面露淫贱笑意:“便宜了!”
“确实便宜!”老中医如此说:“教主又添了一房,也肯花钱,不过六百多个银元,就买来一个死心塌地的美娇娘,是笔好生意呀。等到她家里男人病死,她无依无靠的,肯定随了教主。”
伙计憧憬道——
“——若有一天,我也有这般本领.”
老中医敲打伙计的脑门,大声骂道。
“做白日梦!给我看火去!”
“你可能会问。我王大民从几百年前开始,身无分文做到一派掌门,靠的是什么?”
客房之中,昆吾教主自言自语,举杯饮酒,春风得意。
“靠的是手段,是脑力,是花钱的艺术。”
“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用钱买不到,重点是如何花,花在哪里。花给什么人,要他们办成什么事。”
“曾经伍德·普拉克在列国诸国靠祖产创造一个商业奇迹,我看不起他,因为我王大民可以从六块钱挣到如今六百万身价,我只能用两个字来形容自己这种鬼才——赌怪!”
“最成功的生意是什么?是拉起杠杆超级加倍吗?是细水长流稳步增长吗?是惊人的利润吗?是东倒西卖的长途贸易吗?”
“不!都不对!”
“是我把奴隶卖了,让他们跪着挣钱,他们还要反过来谢谢我。”
“以人为本,这才是财富真谛。”
昆吾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脸带笑意,对不存在的观众招手示意。
“听懂掌声。”
第二回 啊?又是我?
“我杀了六子的养父,进城以后要是他醒了,肯定会找我们要说法。”江雪明如此对武修文说道:“这个事情你来办。”
“啊?!”武修文满脸无辜:“又是我?”
雪明懒得管这个闲事,从医生包里拿证件走流程。顺便把一支沙漠雏鹰交到剑雄手上。
“知道怎么用么?”
剑雄点点头,心有忌惮——
——在野林子里,他就见过师父使唤这“离手飞剑”的神奇技艺。
只是他依然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小小的歪把子铁棍,能打出那么厉害的暗器。
“师父,我起初只以为你是个将官,没想到造物炼器的功夫也那么厉害。”剑雄接走枪械,在手中耍点花招把式,没有子弹的空枪转了一圈又一圈,“这机关盒子巧妙得很,也能教我么?”
雪明直言:“教不了。”
赵剑雄马上就不开心了:“是我没有资格学还是”
雪明换了個说法:“要有一天,你也拥有身外化身,它和你一样心明眼亮,有精巧的手艺活,那时才可以学习这种锻铁造钢的技术——但是如果夏邦有大机器,有工业之母,有砍削铁块钻孔打洞的好机械,也能造出来。”
剑雄听得半懂不懂的,从师父手里接来两把子弹,往匣子里压实了。
“喔。师父,您传这离手飞剑给我,有什么说法么?要是与歹徒比斗,人家问起我师门和法宝,我该如何答。”
江雪明:“这家伙说废话的时候,你对着胸口开一枪,再对脑袋开一枪,等他倒地,再补一枪——这就是最好的回答。”
赵剑雄:“明白。”
江雪明拍了拍学生的肩,强调道:“不要用枪指着伙伴,任何情况都不行,特别是我。”
赵剑雄连忙慌张答道:“肯定不会!”
“你没有做过,当然说不会,我只是警告你。”江雪明接着说:“你用枪指武修文,他可能会受伤会死,用枪指着我,伱就可能会死——这东西杀起人来太快,就一瞬间的事。我不会手下留情。”
“是”赵剑雄听得胆怯发憷,毫不怀疑师父的话。每次师父这么讲,特别是认认真真交代这些事情的时候,都带着凌冽的杀气。
“过关的时候,修文,你来解释这老汉的死因。剑雄,你护住师兄,他身轻体弱受不得伤,万一被守关边军砍了脑袋,我一时半会收不到消息,也赶不回来,他就没救了。”江雪明把两个学生拉到一起:“我去北门寻赵剑英——他有办法过菩萨谷,肯定是绕了远路进北门。”
武修文翻了个白眼:“行吧。”
赵剑雄又问道:“师父,若是不到动手的时候,又要亮出法宝”
“哎!哎哎哎!呆子!”武修文骂骂咧咧的:“走了!你要真搞不明白,就照着师父之前忽悠咱们那套说辞念出去——金元赋器灵,木元当衬垫,火元为药引,铅丸汞浆作夺命法宝,此物得勃朗宁上仙复进机构之神韵,名为杰里科小老鹰。”
“都是些洋名,我哪儿记得住呀”剑雄嘀咕着,一手扶住行李,一手抬起担架,和师兄一起飞也似的往前跑。
江雪明像个单亲妈妈似的,看着学生跑出去,一个劲的嘱咐道。
“小心用枪!小心呀!别他妈没事儿就拿出来玩!”
师兄弟二人到了南门关卡,边军一位把总(班长)拦住武修文,面带狐疑之色,看向担架上的人。
六子是府兵,平时都在太守府、县衙和校场活动,与城卫队伍难得碰一面,只有换了匪兵的便服,出城打野味(抢劫)时才会互相通气。
虽然认不得六子的样貌,但是这位把总觉得眼熟,毕竟这魁梧身材在泰野也算少见。再看这两个抬担架的人是从珠州方向来的——珠州那地界风调雨顺,来往大多都是商队,没有瘟病流民,自然觉得可疑。
“站住。”
武修文这头交了通关文牒,听见把总吆喝,心里明白无法蒙混过关。马上就从队伍里跑出来,主动交代了。
“军爷,喊住我师兄弟是所为何事呀?”
把总拿来通关文牒,看清楚两人身份,这才知道武修文是珠州知州的干儿子,立刻变得客气起来。
“原来是武公子,也没有什么事,只不过您二位还带着个人,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武修文思前想后,往前看到关卡处几个官兵逐车搜索行李,连运大米的粮包都要戳破,于是他把行囊里的一个布包取出来。
他招呼把总来到避光处,把布包打开——
——其中老汉的人头就露出来,是死不瞑目发怒发恶的模样。
把总一眼就认出来了!
这不是太守府里的总旗教头吴老二么!
“这!这这这!这!”
到了夏巡出狩的时节,吴老二就喜欢往珠州跑,路上遇见落单的旅人,总要讹点钱出来,每次出门去都是浩浩荡荡十几骑,把总心里羡慕,以为太守府的骑士风光。
今天正午出巡的骑兵队就赶回来了,也不说什么原因,把总没有在意。
没想到吴老二居然死了?!
“死了?!死了?!”
死了一个府兵其实不算什么,但是吴老二不能死呀。
他的大哥是太守府上门客,起先中原铜河流域诸国打得狗脑子都冒出来,天下乱成一锅粥,就从大梁逃出一户将门之后,大梁的威远将军投奔了太守,为太守家里练兵,留下这两个儿子。
“怎么?您认得这土匪?”武修文明知故问装疯卖傻。
把总说起话来声音都在颤抖:“武公子他.他是太守府上门客的儿子,还领了府兵的牌子,您怎么把他给杀了?”
一边是珠州城的地方恶霸,另一边是太守府里的将门亲戚。
这小班长谁都得罪不起,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不是土匪么?”武修文连连追问:“我从菩萨谷出来,他骑着马提刀就砍!问都没问一句!”
小班长心想,吴老二若是一刀把这武修文砍死了,也没有这么多的麻烦事。于是不由自主不假思索说:“那他没把您砍死?”
武修文:“嗯?”
“哦哦不!”把总立刻改口:“那他没有亮兵牌?”
赵剑雄:“哪有什么兵牌?他要砍我师兄,我就还他一刀,摘了他的脑袋来领功劳,说劳什子废话?既然想做土匪,爷爷让他做一辈子土匪!”
武修文扶额轻笑,只觉得这个师弟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跟着师父学,师父说什么剑雄就说什么。
“这位英雄,敢问大名?”把总还想客套几句。
武修文:“他是我师弟,名字么,就写在通关文牒上。”
把总已经汗流浃背,这两位煞星肯定不能这么简单的送进城。
骑兵队是他放出去的,人在菩萨谷死的,回来时也没见到其他府兵说什么——
——要是追究起来,这些高高在上的富家子弟肯定会把这口锅扣到城防队伍脑袋上。
“来人!”
一时间,关卡涌进来十数个虎背熊腰的汉子。
把总这个时候才把六子认出来,也不晓得这两个恶客葫芦里卖得什么药,于是说起场面话。
“两位英雄,既然你们剿了匪,我就领你们去太守府,找营千总大人说理认功!”
这话说的很有水平,既认可了武修文师兄弟的杀贼,又要把二人押送到太守府去认罪。
赵剑雄一听,立刻开心起来——
“——除了黑风岭的功劳!还有这等好事?”
可不等武修文去骂,剑雄的脑子立刻醒悟。
上一回他见到美女,也是这样开心,到了武成章的府院里,也是这样开心。
坐在穆家庄的戏台子下边,看古灵精怪跳舞唱曲的时候,更是开心得要死了。
每次他开心起来,就离死不远了。
这一回剑雄长了个记性,低声与师兄说。
“这杂种不会算计我们吧?”
武修文突然释怀的笑了,低声应道:“师父说得对,有时候我甚至感觉和你不在一个世界里——这回好像终于是一起投胎,一起来到这混沌人间了。”
赵剑雄:“师兄,去还是不去?”
“不去就是逃犯,师父在城里孤立无援,去了还有机会,《骑士战技》里写——要化逆境为顺境。”武修文十分淡定,既然师父要他来办这个事,还给了他这么多底牌,就一定要把事情办好。
他随口应道:“就请把总带路咯?”
另一边,江雪明顺风顺水进了城,立刻看见阴阳乾坤庙的门楼招牌。
他往里瞧了一眼,不看不打紧,一看芬芳幻梦都快变成白鹤童子了,一个劲的给他眼睛加戏——瞳孔成了两条细线,他完全控制不住,就感觉这鬼地方妖气冲天。
“厚礼蟹”雪明望见两队人马进去,本是太守府上的绣女,换了一身道袍,依然掩不住前凸后翘的好身段,进去求香拜神——连屁股蛋的轮廓都看得见。
又看见道童把绣女们领去内院,发了牌子,用香火在手臂上点了守宫砂,就要她们在门外等候,昆吾教主没有回来,这开光仪式要晚一些了。
雪明心想,这哪里是什么神仙庙?这他妈就是一座修在城里的魔窟!
但是他当时没有动手的意思,来往香客在牌楼广场走走停停,约有数百人。
他提着枪进去干仗,先不说误伤这个事,到时候城防和边军赶过来,他就成了众矢之的——要被当做杀人魔头,毕竟这庙宇里的道士还没脱下衣服,没有变成妖魔。
如此想着,雪明去街坊路口打听,马上寻到一个卖胶浆的店面。也打听到了赵剑英的消息。
这胶糕老板讲起香乡铺子里来了一对夫妻,近几日在装修新房,在他手上买了不少货品,屋顶华盖泥瓦装潢都用得到胶糕黏米。
雪明就跟着这条线索追过去,过了天华门,找到司耀胡同,再往里走四百多米,就是一个普通人家的聚居地,门口牌楼写着香乡铺子。
与左右邻里打过招呼,雪明找人的速度非常快。一个个门面问过去,直接越过医馆找到了客栈。
他心里想,赵剑英最近病了,肯定是绕不开阴阳乾坤庙——莫名其妙就受了难。
至于为什么被人盯上,要么是这身元质实在太过诱人,要么是关香香。
只是雪明没想到的是——昆吾大仙他全都要。
“美女。”客栈三楼房间里,昆吾一副宝相庄严的派头,说出恬不知耻的话:“这个痨病鬼,我有办法救。”
香香面色局促坐立不安,看着房间里床铺上疼得失去神智的丈夫,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心里焦急,受到精神折磨却不能还手——
——她想,要守这夫妇恩义,居然是如此恐怖的事情。
以往出来做皮肉买卖,不过是心死了,也不用去在乎道德神剑的砍杀。
如今要她再去妥协,再去献媚,她就感觉心如刀割,对不起剑英。
明眼人一看,这好色道士故弄玄虚起了调子,都不用说不用想——就是想霸了香香的身子。
“只不过嘛。”昆吾讲起道理:“出来治病救人,我们修真的呀,一发功就要耗真元,很难搞的喔。”
香香还想讲点钱财上的事情:“道长,我这里还有些银钱”
她把银票送到桌上,已经不多了,只有两百来个,两张票据加上一些散银元。
“呵”昆吾双手互抱,看清票号,就知道赵剑英上了当。
拿走这些银钱,发憷了心虚了,觉得有所亏欠,他的魂威才能生效。
如今赵剑英的真元被夜叉妹所摄,通过仔罗刹送到韩公子老母的身上,两人换了命力扭转乾坤。这五劳七伤的老年病,自然就来到了赵剑英身上。
想要治好赵剑英,对昆吾来说,不过是再把一红一蓝两个小鬼召唤出来,找一个替死鬼来卖命罢了。
“美女,你怕不是在开玩笑喔。”昆吾冷笑道:“两百块?早上我喝一口参茶刷牙,吐出去的漱口水都不止这个钱——你以为仙人是什么便宜货?从小吃潲水猪食就能养出神仙?”
“那”香香脸上挤出些笑,终于确信昆吾道长想要什么,可是她不想认命:“那道长要如何.”
“我这里有一种神奇功法。”昆吾立刻来了精神:“世间阴阳乾坤道理,不过是融合,交汇,相辅相成——你有没有慧根?明白吗?”
香香:“不明白。”
昆吾拍桌叹气:“哎!就是.就是”
他努力形容着,不想就这么撕破脸皮——
——毕竟他现在不是什么江湖骗子地痞流氓了。
他是一个上市集团的CEO,是执行董事。
“就是双修之法,你听过没有?懂不懂?”
这位癫狂蝶圣教的敬业先锋非常清楚自己的定位。
“你和我睡觉,可以增进我的功力。”
香香没有半点惊讶,只是呆呆的应了一句:“啊”
昆吾感叹道:“哎!就是就是这个.啧.怎么形容呢.人哦,一旦到了那个境界,马上会进行开悟。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了,这个事情对你也有好处。”
香香:“啊?”
“你不知道,姑娘,你真的不知道。”昆吾正儿八经严肃说道:“我门外排了多少女弟子,她们与我沟通这个天地,交流这个道法,每次都说自己很有心得,境界有了突破,我想你夫妻二人就趁着这个机会,也和我结道缘,这是最大的善事了。”
香香:“啊?”
“啊什么啊?”昆吾比起大拇指:“她们还要谢谢我咧!你也应该谢谢我!”
香香:“谢谢谢?”
昆吾指着客房装潢:“这样说吧,就在这个房子里。”
他来到桌边,拍了拍小食置物架。
“这个小架子,金丝楠木的,养气。”
跑到梳妆镜旁,有声有色的说。
“这个,这个这个紫光檀,我摆龙门阵驱邪用的。”
又跑到拔步床去——
“——这个床铺,原本要送到大梁,给大梁王,结果人没了,国灭了,没机会唷。”
“你老公,现在可是躺在大梁王的床上。你有没有想过,你有没有搞清楚自己的定位?有没有一个概念.”
昆吾两手虚抱,精气神十足。
“就是你应该感激感动,对我有一点感恩.对不对?”
香香:“好像是这样”
“那我和你讲,我们两个在这个房子里,这么多好东西呀。”昆吾皱眉眨眼,一个劲的催眠香香:“就在你老公面前,来一次双修。让他也沾沾仙气,这个病不就马上好了嘛!”
香香只听见最后一句——
——剑英的病能好。
她心里想,似乎这也不是什么难为情的事。
做了小半辈子婊子,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踏实夫家,就这么看着剑英死么?
她抬手去解肩上的领巾,却怎么也解不开,才想起来这结是出门之前,剑英亲手打上的——似乎害怕妻子在外受人侮辱。
昆吾则是看得猴急,以为这“良家妇人”犹豫不决,马上来到门边,继续展示财力。
“你看我这哀宗六年的老红木窗花门”
“我”
门开了,江雪明刚好端茶盘走进来。
“接着说,渴了你就喝一口。”
像个下人,十分吓人。
第三回 [Change the Destiny·逆天改命]
昆吾迎面撞见这莫名奇妙的不速之客,不知为何,心里突然开始慌张。
他身形不算矮小,与这布衣伙计一般高,可能是做贼心虚,被人撞破好事,总会觉得矮人一头。
哪怕昆吾道人已经活了几百年,可是心理素质却没有增进多少,这也是犹大一直头疼的事情。
人不会老,不会死,就不会长进。
这位会盟领袖编织起一张安全网,划定明确的规矩,只要会盟的成员按照这套规矩来办事,一定能安安稳稳的活下去。
同样的,在这套规则之下,犹大就像溺爱孩子的父母,养育出来的伙伴也只能是这副德行。
贪生怕死、见利忘义是常态。要说起意志力,果敢心,强大的精神能量,这些东西都是需要放弃长生舍命一搏才能换来的蜕变经历——会盟的成员们不配拥有这些品质,只能寻找合适的光之翼作为代理人。
昆吾问道:“接着说?说什么.什么.”
江雪明主动进门,把茶盘放下,把糕点推到香香面前,与昆吾搭话。
“就上一个话题,你要怎么传功?怎么让我剑英兄弟沾仙气?教主呀,还请你详细说说。”
“有毛病吧.”昆吾一时气短,尴尬笑道:“你叽霸谁呀?怎么闯到我的客房来了?”
江雪明没有答话,抱着膝盖坐在桌边——
——香香看得真切,望见盘子里的果品中间,就有一个小葫芦,分明是装仙蜜的葫芦!
她这才仔细打量这伙计的容貌,把张贵人认出来了!
“贵人!贵人救我他.教主他.”
江雪明立刻抬手,要香香闭嘴。
香香也十分懂事,马上就不说话了,拿了葫芦往床边奔走,给丈夫喂药去了。
被美女晾在一旁的昆吾马上不高兴。
他心里琢磨着“贵人”的称谓,去细想前因后果,越来越烦躁。
——难道请了个高人来消遣我?要搞仙人跳么?
笑话!在泰野居然还有人敢讹我昆吾教主?
这么想着,昆吾也不着急,看床上的赵剑英浑浑噩噩的服了药,脸上似乎有了点血色,但是依然没有醒来,脸色红白不定,又多了一股死气——魂威依然奏效,夜叉妹还在这汉子的肚肠里大闹天宫。
韩家老母身患多种老年病,听韩公子说,近几日已经无法下地走路,吃饭拉屎都成问题,离死不远了。
昆吾心想,有什么灵丹妙药能救赵剑英呢?
恐怕马上就要器官衰竭而死了吧?看他两眼肿胀血压的模样,或许一两个时辰以后,就血压激增脑出血而亡。
“不管用呀!贵人.”香香姑娘知道张从风来了,可是没想到仙蜜也保不住老公的命,连忙跪下求救。
江雪明这边没有说什么,看见剑英可怜兮兮的濒死神态,他眉头紧锁心有疑虑。
他并不知道昆吾教主的真实身份,也没有想到这就是永生者其中之一。起初来到泰野郡,看见阴阳乾坤庙里的乱像,还以为只是一两個光之翼打工人在这里作威作福。
可是剑英遭遇的毒咒似乎没有那么简单,雪明感觉不到什么灵能潮汐,甚至连魂威的迹象都无法追踪,只能说明这个昆吾教主的灵体异常精密——如果白夫人制品都起不了作用,再用万灵药去治疗,恐怕也是收效甚微,只能吊住剑英一口气。
江雪明决定开门见山:“他还有多久好活?”
昆吾冷言冷语,摸不清这贵人的底细,也不打算动粗,随口骂道:“关你这杂种屁事?”
“你不想说下去了?要我请你喝茶?”江雪明拿来茶碟,随手一抖,这碟子就裂成两片,变成掌中利刃。
“吓唬人呀?!”昆吾嘴上狠厉,可是心里却突然发憷,一瞬间感觉到凌冽的寒意,灵能潮汐将他包裹起来,好像有十来双看不见的冷冰冰的手,死死扣住了他的四肢关节,“他”
“他最多能活一个时辰了。”
江雪明:“你害的他?”
昆吾唯唯诺诺应道:“这家伙在庙里偷香火钱,是他自己害自己。”
江雪明当了一回复读机:“你害的他?别和我说废话。”
昆吾还想狡辩——
——这个时候,江雪明已经不耐烦了。
他从袖口取出一包烟,自顾自的点上。
昆吾道人看见香烟的时候脸色剧变。这洋火洋烟,还有卷烟厂的商标,他都认得,可太熟悉了。
那是犹大三令五申,不得触碰的“舶来品”,犹大知道王大民是什么人,从哪儿来到哪儿去,穿越了多少年。
舶来品对于王大民来讲,就是家乡的东西。
一旦这种人才开始想家,就会自寻短见,会去冒险尝试接触夏邦以外的事物。
要说王大民在泰野好好生活,还能作为会盟成员继续发光发热。可是他要去往九界,回到凡俗世界的话,肯定会变成阳光下的一把劫灰——他的优势在现代社会荡然无存,只能活在野蛮原始的大夏帝国。
于此同时,昆吾马上醒悟——这家伙!是九界来的!
是敌人吗?只是旅客?还是深渊铁道派来的奸细?
他的脑子里万念齐飞,思维也开始混沌,这香巴拉好似一个大铁牢,他出不去也死不了,只能在这铁锅热油里反复煎熬,继续为犹大办事传教。
昆吾起了歹念,要反抗犹大的圣旨:“能给我一支么能.”
江雪明把烟盒随手递过去,没有正眼打量这个“好色之徒”——
——在雪明心里,永生者联盟的会员都忙得很,要么忙着发展事业,要么忙着四处躲藏。
胁迫一个妓女,专程用魂威来害一个村夫野人?这事在雪明看来简直不可思议。
可昆吾就这么做了,他来自二零一三年,回到香巴拉的时候,按照FE33031宇宙的时间,应该是西历一六五三年,是三百多年前。
他是一个现代人,没有受过封建礼教的思想教化,更不知道什么叫礼义廉耻,做事从来不会端着架子,一切都讲究一个务实。
喜欢美女就去追求,追求不到就抢过来。
这是王大民的生存本能,是他化身昆吾道人之后的黄金律。
在这片无法无天的大地之上,没有什么东西一出生就写着某某人的名字,都可以夺到手里——这种野心,是昆吾和犹大合作的前提,
“谢谢谢啊.”昆吾拿走烟盒,先是闻了闻香烟的味道,紧接着又轻轻舔舐着海绵滤嘴,很久很久了,几乎久得忘了这现代工业做出来的烟。
他也试过鸦片,试着卷旱烟,还打过鸦片酊。
但是都没有卷烟的那股塑封和香精的味道,没有老家的感觉。
近百年的时间,犹大就用这些舶来品死死拿捏住昆吾的命脉,每次昆吾有功劳,犹大可以为他建一套洋房别墅,带去家具玩具,还能送点情趣内衣。
可是一切有关于文明社会的东西,犹大不给的,王大民不能要。
这个时候,他拿走桌上的打火机,点起一根烟,不知不觉居然哭了。
江雪明这个时候才感觉到诧异——
——这个“古代人”为什么会抽烟?动作这么熟练的么?
虽然先前办路引的时候,见过那个收受香烟贿赂的小吏,人家也喜欢烟草,可是撕开塑封时找开口都忙了半天,那还是仙台府的官,应该经常接触这些舶来品。
可是昆吾教主抽起烟来,活脱脱一个饱受现代社会毒打的老油条,一口擤鼻两口过肺,掸烟灰扶袖子,夹烟嘴昂首挺胸最后架起二郎腿的动作,看得雪明一愣一愣的。
“兄弟,有这种好东西,伱以后常来泰野。”昆吾道人连名字都没问,就直接喊上兄弟了,他用袖口擦眼泪,和雪明讲起这个事:“出入农庄,去烟花巷玩,你吃好喝好,再带着姑娘住到我这家客栈来,凌风大酒楼——我投资的,一切费用都算在我昆吾头上。”
“哎!哎哎哎!”雪明只觉得哪里不对:“哎!我问你!”
他抽出手来,把昆吾嘴里的烟头给拿走。
“赵剑英是不是你害的!”
“那”昆吾决定说实话:“肯定是我呀嘿嘿”
江雪明愣了那么一会,没有想到昆吾会直接坦白,就这么认罪了。
他原本以为,这油头粉面长相幼态的小崽子会狡辩几句,后边走暴力流程也会顺利一些。和昆吾讲起条件,没有直接动手,也是怕剑英受不住这魂威的折磨。
可是现在问题大了——
——昆吾没有狡辩,说明一两条人命根本就不算什么。
哪怕认了这个事情,阴阳乾坤庙依然固若金汤,这泰野百姓需要教主,拥戴教主,根本就不会听外来和尚念的经。
“你有前途的。”昆吾笑嘻嘻的问道:“是不是要我饶了他?兄弟?”
江雪明当时就尬住了,干笑道:“哦原来是这么回事。”
“我就不喜欢和这些野蛮人讲废话,和训狗似的。”昆吾在果盘里挑了个梨,随手把烟头按在上边,“你和狗多说几句,它都听懂了——人不一样,听不懂就是听不懂。”
紧接着,昆吾招手示意,引去香香那一边。
“这个寡妇呢,她就听不懂我的话。那么简单的事情,她陪我睡个觉嘛,讨我开心有那么难么?我完事儿了,心境澄明念头通达,慈悲心占领聪慧的头脑,心中的莲花绽放,我不就救她老公了么?”
“哈哈哈哈哈!”江雪明拍手叫好:“对,对对对,你说得对。”
香香一时听不懂张贵人的气话,六神无主的,不敢开口骂人。
昆吾接着说:“你是文明世界来的吧?你看我们俩讲起话就很直接。”
江雪明:“对呵呵呵.文明世界。”
昆吾:“嗯!文明人!”
江雪明:“是,是文明人。”
昆吾:“兄弟,别说我不给你面子啊,我听这个小寡妇讲,你好像认得他们。还是朋友对吧?”
江雪明:“算不上朋友。”
昆吾:“那不就很好搞了嘛,你劝劝她。”
江雪明:“怎么劝?”
昆吾绘声绘色的比划手势,两掌往脸上扇风。
“我是文明人呀,她能陪我睡一觉,那是她的荣幸。”
“你看最早昂撒蛮族征服欧洲的时候,第一时间就要和文明世界的文明人睡觉,搞点带文化的子孙出来——都是这样的。”
“所以她应该谢谢我。”
江雪明笑道:“你要害她丈夫,她还要谢谢你?”
昆吾立刻说:“那可不?一般人想在我庙里捡钱走?他们有这个资格么?都得跪着来求——我要挑挑拣拣,从这些狗都不如的蛮族里面,找一个身强力壮的好货色,才送他这一段造化。”
江雪明笑得越来越开心:“对!对对对!”
“所以.”昆吾话还没说完,突然感觉到手心冰凉。
江雪明突然变了脸色,对香香冷言冷语,低声喝道:“说谢谢。”
昆吾被这悚然杀机震慑,不由自主的讲了一句:“谢谢烟嗷.”
江雪明:“没喊你说。香香,听见了吗?教主要你说——谢谢。”
香香姑娘脸上火辣辣的,她又羞愧又委屈,只感觉自己又站到迎春楼的小台子上,要是去了武成章安排的茶会,只能穿件肚兜去卖弄风骚——再听台下的老爷喊几声,报个好价钱。
“谢谢.”
“说完了,我安排她来伺候您。”江雪明立刻问:“教主,这病还治吗?”
昆吾没有怀疑江雪明的意思,他依然没有问名字的习惯,在泰野城里,一般都是人们给他把事情办成了,才有资格留下一个名字。
“那我就先和小娘子.嘿.”
江雪明:“你真的要她做寡妇?”
按照昆吾讲的,再过一个时辰,剑英就得去阎王殿报到。
“嘁”昆吾不耐烦了,随手一挥袖,大声喊道:“[ChangetheDestiny·逆天改命]!”
房内阴风阵阵,从赵剑英的喉口钻出一条幽蓝色的鬼影。
雪明的眼力再好,也没有看清这鬼影究竟是什么东西,他内心大惊——好快的速度!
灵力潮汐只持续了短短的一瞬间,那条影子在高速移动时带起一股突破音速的炸响,回到昆吾道人的身体中,似乎还能看见一株幽绿树影,好似燕雀归巢。这千疮百孔的树洞里住满了鬼怪!
再看赵剑英的脸色,终于开始变得红润,呼吸也顺畅了。
香香感激涕零,又准备向江雪明下跪道谢,连着教主一起拜几拜,要谢谢教主的不杀之恩。
昆吾神色得意,与江雪明说:“怎么样?兄弟?我牛逼不?”
没等香香软了膝盖,只听“轰隆”一声!
街道上的邻里乡亲抬头看去,从大酒楼窗户跌下来一个灰头土脸的神仙教主。
妖僧脱了布衣露出蟠龙袈裟。逮住昆吾的脑袋翻出窗户,提起芬芳幻梦砂锅大的拳头就往这妖道脸上招呼!
教主摔在地上,砸出一个人形凹坑,可声音还是中气十足的。
“你怎么回事!你!”
“别打了!哎哟!哎哟哟!”
“别打了!别打!哎!疼!疼!”
第四回 终极绑匪
在石湫胡同口,泰野郡的居民们看见街道石板路砸出来一个陷坑。
这陷坑里时不时传出噼啪脆生的炸响,正是芬芳幻梦连续拳击造成的音波。
江雪明越打越觉得不对劲,这鬼怪妖魔呼痛的声音没有减弱,依然是中气十足。
再看魂威,钢铁大猫逮住这妖道,一记砸拳打下去,他脑袋瓜都陷到地里去。
起初还能看见些青石砖和苔藓,后来便是黄泥带着鹅卵石碎。
眼瞅着昆吾大仙都快变成挖井凿洞的金刚钻,满脸的烂泥了,可是找准机会嘴巴通气,又能喊出一句——
“——好汉饶命!”
江雪明听清了,确实没有伤到昆吾元气。
这让他隐隐不安,芬芳幻梦的拳头向来无往不利,照着刚才这个开颅流程,再怎么强壮的灾兽也得死透。
他提起这厮定睛一看。
就从一团淤泥里张开两只闪着精光的眼睛,透出一股子鸡贼劲。
昆吾:“嗨嗨嗨呀,道友。为什么打我呀?”
在这一刻,这位永生者内心害怕极了。但是他不能表现出来,因为灵体的特殊能力,他可以免疫这种极强的物理攻击。
可是一旦呼唤灵体主动进攻,要诅咒这个黑衣僧,万一被打至死门状态,灵体破灭心神失守,那就是万劫不复的境地。
“不该打你么?!”江雪明把昆吾提起,去细看这妖道的脸面。
芬芳幻梦一吹气,昆吾脸上也干净了,居然毫发无伤?!
江雪明有那么一点破防的感觉。
这究竟是什么级别的怪胎?芬芳幻梦的拳击能打穿至少十五毫米的均质装甲,化身蝶的皮囊都能手撕——这妖道居然能用脸接下来?连皮都没破?
“SD!你没用力?”
大猫猫立刻回道:“出全力了呀!实实在在的落在他脸上了!”
“没有击碎骨头的感觉!”
“哪怕敲开地砖,打出泥浆了!这颗脑袋还是硬邦邦的!不对劲!很不对劲喔!”
“道友,你这身外化身怎么还会自己说话哩?”昆吾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犹大早就把芬芳幻梦的具体形象表达给会盟成员了。
只是昆吾见到这银盔猛虎过于震惊——他得讲些无用废话来重新调度战斗意志。
“嘿,嘿嘿。”
昆吾的脸色红润,可是浑身上下没有一片好布,被芬芳幻梦逮住脖领的那一刻,他真以为自己要死。
多亏[逆天改命]的超能力!
我的身外化身是无……
不等昆吾内心立下flag,一只滚烫且有力的大手已经按住他的脑袋。
江雪明试图发动芬芳幻梦的能力来催眠这油盐不进的烂肉。
可是几秒钟过去了。
昆吾好像根本就不受影响!
“道友?”昆吾无法反抗,他两臂虽然自由,抬手去推搡,就立刻受到江雪明的截击。
无论是速度,力量,精准性和神经反射,昆吾都远远不是江雪明的对手。
他认出枪匠的那一刻,战斗意志几乎完全崩溃。
可是现在的局面呢?
似乎这家伙不像犹大说的那样恐怖呀……
“道友,你抓我脸干什么?好没礼貌哦。”
江雪明没有收回手掌的意思,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这头怪物看上去一点困意都没有?
BOSS的本体受到连续催眠,也会渐渐陷入沉睡。可是对付这家伙,居然没有任何效果吗?
他是一个纯粹的灵体?
他比傲狠明德更强大?
他也是永生者?
他对灵能免疫吗?
他……
雪明内心还在猜测敌人的能力,可是他的精神力却像开闸放水迅速消耗。
“怎么可能!”
江雪明两眼失神,把手掌收回来的时候为时已晚。
他陷入了短暂的死门状态,那是灵能耗尽的征兆,是困顿无力畏声畏光的神经衰弱,连手脚关节都开始僵硬。
昆吾松了一口气,轻轻一推,就把这道友送到路边。
江雪明不可思议的看着这位强敌——终于反应过来。
这家伙没有任何高手风范,完全不讲尊严荣辱,拥有如此诡异强大的灵能,却用来恐吓普通人。
很强!非常非常强!
雪明内心确信,这一类对手是最难处理的目标。
在烈度极高的战斗环境下,最重要的是保存生命和杀死敌人。其他要素都是锦上添花,做不到雪中送炭。
昆吾的迷彩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其他事,他的行为举止与夏邦这個等级森严的社会格格不入。
在大夏,人们既要面子,又要里子——还有百目之流,为了一个面子丢了性命。
可是雪明没有想到,昆吾是一个穿越者。
这妖道根本就不在乎面子里子,不在乎这些繁文缛节。
这种假象成了昆吾天然的保护色,鬼使神差机缘巧合之下,让雪明产生了错误的敌情判断。
这是一个货真价实拥有强大魂威的敌人!
他使用灵能保命的能力几乎出神入化!
“你是会盟的人……”
雪明想到这一点时,心中有些错愕,他无法将佩莱里尼或Fay,还有乔治·约书亚这些会盟成员与眼前的教主联系在一起。
这些永生者的性格过于强烈,姿态就像是天上的鹰隼。哪怕是乔治这个下头男,也从不会磨磨唧唧的恳求一个妓女来认可他的道理。
这些游离在历史长河之外的角色,总是用着俯瞰众生的角度,来观察人类,观察他们的粮食。
“枪匠。”昆吾低眉垂眼神色阴桀,“我以为不是你。”
“没想到真的是你。”
“看来犹大讲的话也不能全信,你居然还活着。”
江雪明倚着商铺的门柱,胸口剧烈的起伏着,他依然想不明白昆吾的能力究竟是什么。
为什么只在短短几十秒里,他的灵能就消耗一空了?
为什么?
昆吾接着说:“道友,看上去有点虚了喔,肾不好?年纪大了?”
雪明没有搭话。
“要不要考虑换一副肉身呀?”昆吾绕行到另一侧,换了个向阳的角度,能更好的看清枪匠的气色。
他依然不敢动手,[逆天改命]几乎没有主动进攻的能力,想要在瞬间杀死枪匠,必须万无一失。
这阎王手上有两万多条人命,光是这个名字,就能让昆吾退避三舍。
昆吾调转方位的举动,在雪明看来就更不可思议了。
这家伙!居然站在阳光里!
他一个授血怪物!一个永生者!
身上有维塔烙印的食人魔!居然可以站在阳光之下!
有那么一瞬间,雪明甚至认为自己产生了幻觉。
昆吾这家伙,居然背对着阳光!
“怎么了?伱怎么一下子就生气了?”昆吾贱兮兮的笑道:“我的宗教生意是名门正派,难道我这个教主站在阳光之下,是什么很奇怪的事情么?”
“你好像真的没有力气了呀,还是说装出来的?就等我跑到你这个十六米的射程里,再狠狠把我揍一顿?你是怎么想的呢?枪匠……”
江雪明依然没有回话,他的精神损伤一时半会无法得到治疗,能支撑起肢体运动。全靠这身强壮的肌肉。
再去呼唤芬芳幻梦,恐怕他要心率失控猝死当场。
就在这个时候,门店里走出来一个好事伙计,是石湫胡同里糖水铺的长工。
这长工来看热闹,离得近了,看清昆吾教主,立刻喊了一声。
“干爷爷!您怎么来了?又和道友切磋呢?嘿……”
话音未落,长工一头栽倒,躺在江雪明的脚边。
雪明完全看不懂这突如其来的变化。
长工的脸色红润,气血旺盛。没有受到任何损伤的样子,可是姿态睡容却像极了受到芬芳幻梦的魂威攻击!
难道说,昆吾这家伙会使用幻术?我刚才没有抓住他?抓的是别人的脑袋?
与此同时,胡同两侧围过来的人群里,突然炸开十来团灿烂血花。
带孩子的妇人往前拥挤,听见昆吾教主的声音,立刻娇滴滴的喊到。
“恩公!恩公!又出来耍?天气好得很!我带你干儿子来咯!相好!你看一眼嘛!”
这个瞬间,从妇人的眉心裂开一道深可见骨的缝隙,四散纷飞的骨片成了夺命暗器,打向密集的人群。
妇女怀里的孩子变成了人肉炸弹,像是被看不见的拳头一下子轰碎了!
……
……
武修文和赵剑雄跟着把总一起找到传令兵,要传令兵去太守府邸的校场报信,把千总喊过来。
结果三人来到府院门口,就看见传令兵瘫痪不起,两条腿也断了,似乎是从三四层楼跌下,疼的咿呀怪叫。
武修文看不明白这个事,就想去问把总,还没开口讲话。
传令兵的颅脑肿胀起来,从中蹦出一头龇牙咧嘴的蓝皮夜叉小鬼,凶巴巴的叫嚷着,迅速飞走不见踪影。
再看传令兵惨兮兮的样子,他脑袋多了个大坑,不能活了。
“这这……这是何故?”武修文紧张起来。
把总叹了口气,说道:“是好事,都是好事。”
赵剑雄和武修文一样,都觉醒了灵能,能看清那个夜叉妹的样貌。
“好事?这分明是妖魔在害人!”
“英雄,您有所不知呀。”把总将其中缘由解释清楚:“这是昆吾教主的神通。”
“小李(传令兵)早年死了父亲,家里没有顶梁柱,又因为铁匠铺的工伤缺了两根手指。”
“昆吾教主找到他母亲刘氏,说起这个事——原来教主不能生育。”
“更早的时候,刘氏就去阴阳乾坤庙里求道缘,是善信之一,她年轻时应该和教主有肌肤之亲,算道侣。”
“后来泰野的商队改制,瓷女手艺不好卖了。教主就要绣女,和刘氏也断了联络往来。”
“打听到这家人过得不好,教主认小李做干儿子,把他断指给治好,不收一分一文——只有一个副作用。”
武修文惊讶问道:“副作用就是这个?碎颅爆体死无全尸?”
把总摇了摇头。
“不不不,这是好事,这算尽孝应劫。”
“这个副作用,就是有朝一日,教主遇见劫数,他做儿子的一定要帮忙挡灾。”
“所以是好事。”
……
……
雪明隐约能猜到这[逆天改命]的真实能力。
就像它的名字,它的字面意思。
真的可以从物理层面扭转乾坤,转移伤害,夺人气运!
经过仙丹加持,昆吾就像一个终极绑匪,在这泰野城里,不知道有多少人已经变成了他的肉票。
芬芳幻梦的拳击伤害都打在了这些黎民百姓身上!
也难怪精神一瞬间就崩溃了,雪明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并不是在催眠昆吾,而是在催眠几十个数百个不同的普通人。
魂威的真实能力露怯,昆吾索性不装了。
“要接着打吗?枪匠?”
“我知道你有本事,犹大都要高看你一眼,特别吩咐我,如果和你的灵体碰见了,别说废话赶紧跑。”
“可是现在我怎么觉得……”
昆吾挠着头,突然就搂住路边一个小伙子。
“哎,你看看他,你看看这个和尚,他像不像一条狗?”
“哈哈哈,哈哈哈哈!”小伙一张嘴,夜叉妹就从昆吾的袖子里钻进他肚子。
昆吾也跟着一起拍手狂笑。
“哈哈哈哈!笑死我了!哈哈哈哈哈哈哈!你说犹大胆儿怎么那么小呢?是不是?枪匠?”
江雪明实在不能理解昆吾的脑子。
这种癫人似乎做出什么事情都不奇怪。
“挨了骂都没力气还嘴啦!瞧你那窝囊样!姓江的!你给我听好了!我知道你!”
“你就是个卖牛杂的!”
“嚣张什么?”
“逃吧!我大发慈悲饶你一命!”昆吾提起条件,“但是有个说法喔。”
“这么多乡亲看着,你把我从三楼拽下来,心里一点愧疚都没有吗?”
“我要你一句对不起,还要你大声讲!多谢昆吾哥!听懂了吗?多谢昆吾哥!从此你我就是兄弟!天地可鉴!”
雪明连还嘴的力气都没有。他脑子都快转不动了,原本倚着木头能站直,现在身体会不由自主的往旁边歪。
他心里盘算着万灵药的储备,这一路省着用,还剩下七百多毫升。
昆吾这霸道的魂威力量,盘根错杂的人脉关系,几乎整座泰野城的兵都会变成敌人。
“你刚才使唤身外化身,一拳一拳打在我干儿子干孙子身上。”昆吾拍了拍心口:“你知道我有多心疼么?你打在泰野的百姓身上,害了多少性命?天理难容呀,你一点都不愧疚么?”
“你要逃了,三楼还有香香和赵剑英看着呢……”
昆吾低声轻笑,讲起唇语。
“枪匠……”
“和我做朋友,一起抽烟喝酒打老婆。犹大怕你,我不怕,犹大要对付你,我不一样——大格局,大事业。”
“听懂掌声。”
第五回 不渝
“不打算做选择吗?”
昆吾凝视着傲狠明德最锋利的刀子——他渴望这支利刃。
“如果你不选,我就帮你选了喔。”
继续在这混沌人世熬下去么?继续留在这铁锅里,替犹大管教肉狗?
这对昆吾来说是一种刑罚,是一种剥皮拆骨割肉剜心的疼痛。
他不属于这个时代,不是香巴拉的土著。
他把泰野乃至整个东大陆的人都当成蛮族,当做一种生存资源——
——哪怕昆吾妻妾成群,没有生育能力的他,自然不会有家族后代,也不会有任何文化意义上的传承。在犹大眼里,这是一个打工几百年上千年都没有任何怨言,没有任何威胁的工具人。
可是现在,事情出现了转机。
枪匠没有死,活蹦乱跳的出现在王大民面前。
他怎么可能会放过这个机会,如果能将其收至麾下,哪怕是活捉了,用[逆天改命]的能力去控制他,慢慢折磨他,总有一天,昆吾能利用这把刀子,慢慢回到文明世界。
他实在太想回去了,想得发怒发狂。
倒不是莫名其妙幼稚天真的思乡之情——对于这头怪物来说,家乡早就忘得干干净净。
他想回到凡俗世界的理由有很多很多,非常实在。这家伙一眼就看得出枪匠是什么类型的人——因为他们都一样,是踏踏实实的日子人。
王大民发自内心憎恨着香巴拉。
他对这片大陆上诞生的所有生命,完全没有一丝一毫的敬畏之心,更别提同情。
“给自己一個机会吧。”昆吾如此说着,心中想着。
要有一个二十四小时热水的大房子。
要有一栋防潮的靠海别墅,厨房里有鸡精这种工业品,有冰箱,还要有可乐。
冬天有暖气,夏天有空调。
连上无线网就能打开手机,看看世界遥远的另一端发生了什么。
想开车去澳大利亚环岛自驾,从日出跑到日落,再从黄昏跑到破晓。
昆吾
你已经不怕太阳了!因为[逆天改命]的特殊灵能!
这众生共业的伟大力量让你能够直面阳光!
你还需要什么呢?距离这些简简单单的美好!距离这些事物还有最后一步!
——拿到枪匠这把刀!你就能离开这个鬼地方!离开这个粪坑一样臭不可闻的地方!
“枪匠,如果人不能独立自主的下决定,就只能听别人的命令。”昆吾一点点往芬芳幻梦的射程探过去:“这个道理我想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更明白——这只是一笔交易,只可惜我们没有什么情分可以谈。”
“从你魂威的拳头里,我能感受到一种深刻的孤独。”
“恰好我也拥有这种孤独,我希望能与伱合作。”
“如果你执迷不悟,一定要拼个你死我活,恐怕我们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因为你面对的,是我这几百年辛辛苦苦经营起来的二十多代家业和家人——是无数元质堆砌起来的血肉城池。”
“这把道德圣剑握在我的手里,你要是宰了这一城的人,以后在大夏你寸步难行,再也别想抓住犹大——你敌不过我的。”
眼看昆吾一步步逼过来,雪明无法呼唤灵体——必须立刻开始挣扎。
他喘着粗气,尽量缓解负面情绪,阻止心率过高带来的猝死风险,在死门状态下贸然进行剧烈活动也是一种苦难,一种极刑——那感觉就好像熬了几天几夜的脆弱肉身,立刻投身于百米跑道的最终冲刺里。
枪匠依然没有回话——他不打算和昆吾多说什么。
这妖道机灵得很,要按照百目魔头的诓骗流程去对付昆吾?那是异想天开!
眼下只有一条活路,那就是逃!
“你真的要逃走吗?”恰好这个时候,帝江老妖在雪明的袍子里开口讲话了:“我可以帮你,小伙子。梼杌帮不上这个忙,我倒是能帮你一把。”
这凶兽语速极快,在雪明落难之时送来及时雨,意思很明确了,肯定要雪明付出代价。
“把身体交给我,我来处理这个妖道。你的蓝量见底,可我还是满电状态呢。怎么样?我助你渡劫,你也要表表心意嘛”
雪明没有理会帝江的花言巧语,和穷奇一样,这传销话术他听得耳朵生茧,不想再浪费时间。
昆吾突然动了起来,因为枪匠动得更快!
这妖道大惊失色,只怕枪匠逃远,离得近了才能感觉到这位战士气息紊乱进了死门,可是维持死门状态还有如此恐怖的移动力么?好强大的战斗意志!
只见黑袍僧人翻过门廊护栏蹬墙爬上二楼,昆吾甩手打出去一把石子,这脱手的碎石就立刻成了催筋断骨的暗器,砸在枪匠背脊——这家伙居然完全不受影响,从黑袍里溅出来点血花,像一头灵巧的燕子飞走了!
昆吾跟着一路穷追不舍,在街巷之间流窜。心中冷哼道。
“跑?!我看你能跑哪里去?区区肉体凡胎要和授血之身比耐力?”
追到一处锻刀门户,名为[郑氏金刀铺],昆吾跟进大院里,看见瓦顶上狂奔不止的枪匠,心中有了把握,这附近没有落脚点,再往城南跑,就得下房了。
可是没等昆吾得意太久,眼瞅着枪匠又原路跑了回去,他怎么来的就怎么走。
昆吾的耐心一下子被消磨大半,他没那个背生两翼的轻身本领,想要上房肯定会慢人一步,再跟这小子跑一回么?
容不得昆吾犹豫,眼看枪匠又翻回饺子食铺二楼,挂着晾衣杆跳到临街的长巷翘顶,跑起来两脚好像飞一样,鞋跟都不沾地。
昆吾终于想通了,他顺着金刀铺子的墙角慢慢翻上屋顶,要在楼顶截住枪匠。可就这一眨眼的功夫——他被甩下八十多米远。
这段距离好像天渊之隔,再怎么追也追不上了。
昆吾本就没有枪匠灵活,他去跳巷子翻墙壁,在独木桥一样的院落瓦顶之间快速奔走,为了维持身体平衡就已经尽了全力,根本就快不起来。
一路跟出去半里多地,不知不觉又回到了原点,回到了酒楼。
“人呢?!”昆吾跟丢了,但是没有气馁。
枪匠跑不走的,这酒楼里里外外都围满了好事民众,要是逮住这黑袍和尚,绝不会让他跑走,他还躲在酒楼里,只是不知道具体的位置。
昆吾起初没有进门搜房的意思,在二层露台看了一会。
可是等了一分钟,他猛然醒觉——
——犹大提供的情报还讲过,枪匠能够控制睡眠时间,只需要十五分钟的无梦睡眠,就能保持两小时的精神活动。
“这家伙在拖延时间!他赌我不敢进去?!”
昆吾想明白这件事的时候,已经过了一分多钟,他立刻冲进酒楼,逐次踢开大门去查房,从一楼查到三楼,来到关香香所在的客房时,已经过去整整十分钟。
他恼怒至极,心防已破,大声骂道。
“贱人!枪匠来过这里没有?!”
关香香吓得花容失色,听不懂昆吾的话。
她只知道张从风这个名字,哪里晓得什么枪匠呢?
“教主.您问甚么?您问的是谁?”
“就是替你出头的那个贵人!那个和尚!”昆吾本就不打算下杀手,要活捉枪匠,他也不好调度府兵来办这个事——因为太守就是他的监督人,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犹大都能通过太守侧面了解昆吾的想法。
“见过!”香香立刻答道。
“在哪里?!废话少说!讲不出来我杀了你!”昆吾厉喝道。
香香指着窗户:“跑走了!跑走了!教主我求求你!求求你不要伤他!”
昆吾上前狠狠亲了一口香香,想从信息素里找到些证据。他疑惑的盯着床上虚弱无力的赵剑英,这汉子似乎醒了一阵,疼得翻来覆去,已经盖上被子睡死过去,看不见正脸——
——寻到床前,他去床下看了一眼,从香香嘴里尝到了一点恐惧心,一点点侥幸。
昆吾不相信这个女人,可是床下也寻不到人,于是要掀被子细看。也闻到一股血腥味,确实就是刚才丢石子作暗器留下的伤害,枪匠真的来过这里!
就在此时,楼下传来阵阵惊呼,昆吾立刻跑到窗边详看,就见到黑袍僧人撞开人群,跌跌撞撞的往前逃。
“好!他没有睡觉!没错!没错!”
“他怎么可能有这个闲工夫睡觉呢?他不敢的”
昆吾感觉胜券在握,立刻追了上去。
他感觉步子越来越轻快,心情也越来越好,一想到几百年里受的委屈,这妖道心中莫名悲愤,居然有点想哭了。
这是什么人间疾苦?
我从一个文明社会,一个充满了秩序的美好人间,突然就被狗老天丢到这片荒野,老天爷问过我了么?它考虑过我的感受么?!
本来我应该过上舒舒服服的普通生活,一下子把时间倒转他妈的几百年!
几百年!哪怕在这里做王爷!做驸马!做将军丞相!做一个土皇帝!生活质量也完全比不上现代社会里朝九晚五的普通人!
想凑出一桌合口味的菜,我他妈得跑两三个镇,还得担心瘟疫,担心食材不够新鲜!
想穿一身漂亮衣服,要提前半个月订,还要等运河潮汛,看老天爷的脸色。
想出去走走,我的天哪这个烂到发臭的泥巴路,一天到晚就看着野地的树林草木,要去路边拉野屎。
靠着这颗脑袋成家立业,最后变成授血之身,也不过是换了个地方受罪打工。
我要逃出去!我要从这个笼子里逃出去!回到地面去!
昆吾没有跑多远,只隔了两条街,六百来米的距离就能逮住这黑袍僧人。
“对!你没有力气了!你不该有力气!”
他愈发确信,枪匠已经没有还手之力,只要招呼夜叉妹钻进这家伙的肚子,接下来的一切都很好办——把枪匠送去阴阳乾坤庙,假以时日用心调教,两人的命运绑在一起,要反抗犹大,翻身做主也不是不可能!
回到胶漆黏米的装修工坊门口,回到香乡铺子街道前。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昆吾也不着急,他知道鹰就必须熬一熬——不熬他枪匠,恐怕会阴沟里翻船被啄瞎眼睛。
“跑呀!怎么不跑了?!”昆吾叫嚷道:“你转过身来!看我一眼!”
黑袍僧没有应,僵硬的矗立在牌楼旁,再也跑不动了,身体虚弱得几乎要瘫下。
“哈哈哈哈哈!兄弟!你说你折腾个什么劲呢?”昆吾笑呵呵的说着,慢慢接近:“绕了那么大一圈,还不是要落到我手里?”
等到昆吾做足戒备,走到这黑袍僧身边,小心翼翼提防魂威。
“你”
他的眼神由喜转惊,由惊转怒,最后破口大骂。
“他妈的小贱种!你敢诓我?”
赵剑英披着僧袍,剃了个光头——
——他的眼睛都睁不开了,强打起精神,看着“未来的家”,看着那间刚刚装修好的小房子。
不过五十来步的距离,走过两个巷口就到了,钥匙他还带在身上,可惜香香不能一起回来。
“你他妈骂谁贱种”赵剑英从怀里掏出刀来,与仙人逞凶斗狠,做足了面子功夫,可是一点里子都没有,“狗杂碎你爷爷我就在这里,想害我想害我.你.”
张贵人逃回酒楼时,一头栽在床上,赵剑英马上就醒来了,他迅速换上僧袍,用这把水果刀剃光了头发,发疯一样的爬窗下楼往外跑。
上一回是贵人给他修面,这一回是他自己要出家。
“他妈嘴倒是够硬的!”昆吾立刻振臂挺身,唤出夜叉妹,要拿剑英的命运作谈判筹码,要继续把持道德神剑绑架肉票来威胁枪匠:“[ChangetheDestiny·逆天改命]!”
“逆天改命?!你胡说八道甚么!妖魔!你看清楚!”赵剑英吼叫道:“凭什么改我的命!你凭什么!狗杂碎!”
他拿住小刀对着心门要害狠狠刺下!再也不想拖累张贵人,因为欠的债已经够多了!他还不起了!
四散喷溅的鲜血飞起两米多高,扑到昆吾脸上,把他的脸都染成一片红色,眼睛也睁不开了。
他的心破了一个大口子,和剑英一样——
——好像有什么东西源源不断的流出来了。
“神经病”昆吾一时气短,擦干净脸面之后,就望见这瘦得不成人形的汉子在地上蜷缩挣扎,心血喷射出骏马形状的模糊轮廓。
“神经病吧.”
“为什么呀?我又没想杀你.”
昆吾一点点后退,他被吓着了。
“不可理喻呀!喂!”
他扯来路边看热闹的人,随手抓了一个。
“喂!你说嘛!我又没想要他死他.他怎么突然就.突然就自杀了?”
没等路人答话,这昆吾又开始自言自语,再不敢和剑英失血失明的眼睛对视。
这是生命弥留的最后几秒,他不敢看。
“都是他自己的错嘛!莫名其妙的.”
“他自己蠢,他.如果世界上都是他这种人,那岂不是要灭种了?”
“我有什么错?我有什么错?!”
“都是他不好!为什么你们不说话?为什么?我是名门正派!我”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的嘛.”
和雪明后来推测的侧写画像一样——
——王大民是个日子人,哪怕已经变成了授血怪物。
他与其他会盟成员最大的区别,就是他太像人了。像普通智人那样易碎,丢不下感情。
这种事情要放在其他零号站台里,恐怕各个教团教主光之翼眼睛都不会眨一下,这些怪物的血早就凉透了。
街坊邻居们知道剑英要成亲,在阴阳乾坤庙的安排下,大家都盼着这桩亲事——与这对新人常常串门联络,互相讲起家里长短,还有心大的叔伯羡慕剑英这体格,惦记上赵家的好血,要提前把娃娃亲都配好。
可是此时此刻,他们只见到一个皮包骨头的赵家男儿,在门楼前刺心自杀,血都溅到牌匾上边。
众人都不敢讲话,只有死一样的沉默。
昆吾的脑袋里起了钟声,他心中一片空白,只想着挣脱命运的钳制,一辈子追逐着自由,要做天上的鸟,要当云里的龙。
剑英当着他的面,骂他狗杂种,然后一刀砍断了他的魂威,砍碎了锁链。
这使他心神俱损,甚至出现颓废老态——
“——明明有那么多条路你不选?!难道我对你不好么?不给你面子么?”
“很简单的事情嘛!你帮帮我!你帮我一把!”
“大家都有好处!我不会亏待你的呀!”
昆吾走到赵剑英身边,想从贴身衣物里掏仙药——是货真价实的万灵药。
“我再救你一次好不好?再救你一次,给你一个机会。你一定要说声谢谢!听见了吗?说多谢昆吾哥!说呀!”
他脑子转得飞快,又变成凶恶面相。
“你想死?问过我了么?你问过我了吗!!!”
剑英已经是满脸死相,眼睛也完全发黑,瞳孔扩散。从喉口发出一句临死之前的狂吼。
“江雪明!!!————”
刀还没拔出来,心室瓣膜破了,这鲜血跟着心跳和吼叫一起往外狂涌。
“一笔勾销了!”
“江雪明!”
赵剑英终于知道张贵人的真名,也仅仅是在生命最后一点时间里,听见了这个名字——他总是被骗,被欲望勾来引去,被各种各样的妖魔蛊惑,被天灾人祸一次次夺走生命里重要的东西。可惜他并不勇敢,勇敢起来时,也没有梼杌来保护他,没有童话一样的祝福。
等不到昆吾去救,也等不到[ChangetheDestiny·逆天改命]的锁链重新扣在他身上。
剑英狠下心,照着骑士战技的刺割刀法,狠狠拽动把柄,顺着肋骨行刀横剖,拔出刀来就看见两个死神——黑白无常拍他肩,他马上离开了肉身。
再看昆吾手忙脚乱的扶尸体,倒灵药,赵剑英的尸身一动也不动,妖道魔怔愣神。
“死了?死了?”
昆吾把剑英的尸体翻来覆去的,心口的伤已经愈合,他想找到其他伤口,但是这副肉躯已经没有灵魂,没有任何东西了,变成了空壳,不断流出屎尿来。
“死了?呵呵”
昆吾只觉得可笑,他又开始流眼泪,莫名其妙的,不知道为什么!
“死了?只能死么?哈哈.呵呵只有死路一条么?呵呵呵”
没错——
——他死透了。
第六回 他是战死的
昆吾并不在乎赵剑英这条人命——
——让他羞愧难堪,令他心智动摇的真实原因,其实是砍断锁链的刀。
这个普通人竟然敢以死相逼,连命都不要啦。
面对犹大的软禁控制,其实昆吾也想过一死了之——
——可是嘴上说一千道一万,实际到了执行阶段,他又会给自己找理由说借口,讲些自己都不愿意信的蠢话。
如果死了就可以一了百了,可以自由。那么他活着又有什么意义?拼了这么久,受了这么多的苦,就为了活下去。
要是一刀就能解决烦恼,他王大民这辈子不是白活了么?
他的自毁欲没有那么强烈,也没有什么舍生取义的大誓愿大理想。看见赵剑英刺心自残剖心自杀的时候,这位永生者又羡慕又恐惧,最终都因为过于强烈的求生意志——变成难以理解,变得不敢苟同。
已经是接近黄昏的时刻,夕阳照出两个影子。
昆吾知道,这是枪匠来了。于是继续作战,继续说些攻击性极强的废话。
“你养了条好狗,他愿意为你死,这是好事。”
雪明站到胡同口的另一侧,脸色和气色都很差。他指尖夹着烟,穿着剑英的长衫,望见尸首时没有什么情绪,听到昆吾的挑衅,知道这是攻心计策,却依然忍不住发怒:“放你妈的屁!”
昆吾意识到这激将斗气的办法有效,也不急着动手——
——既然枪匠忌惮[逆天改命]的魂威力量,那么这场比武决斗就是心力之间的比拼,是意志的碰撞。
“你敢和我辩一辩?”
江雪明蹲在剑英身边,给这兄弟合上眼,以贝洛伯格割下一根指头,是无名氏和战团并肩作战时留下的捡尸习惯——指纹可以识别身份,把指头交给战士的家人,就代表他回家了。
他没有说话,打量着胶漆工坊的门面,任由昆吾洋洋洒洒讲出长篇大论。
“他不是你的狗么?我以为这小子假扮成你,给你拖延时间——原来都是他一厢情愿?他在你心里连狗都算不上呀?”
“难道像伱这样的人物,还会把普通人当做与自己同类同级的生命?嚯——真稀奇呀,枪匠。”
“六年,整整六年,两千多天的时间里,你杀了两万多个圣教军,也有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弱妇孺,也有身强力壮的教团领袖。对你来说都是一视同仁。”
“我甚至认为,你根本就不在乎泰野城里老百姓的死活。”
“或许找到机会,你连着我这些干儿子干孙子,子孙十八代都杀干净,再来杀我。”
“你真的会在乎这小子的一条贱命?假仁假义的狗东西”
昆吾越骂越心慌——
——因为枪匠像个死人。
如果激将没有用,没办法破他心防,这[逆天改命]的灵能就难以施展。
还记得剑英第一次捡到买命钱的时候,他是鼠目寸光做贼心虚,四下张望心神失守,这才被夜叉妹抓住机会,小魔鬼就钻进他的肚子里,与韩公子的老母亲换了命。
昆吾常要讲些歪理,要人们说“谢谢”,要这些野蛮人心里觉得亏欠教主,这也是发动[逆天改命]的重要条件之一。
换個说法?换个话题?
“罢了,也算死得其所。”
“在香巴拉,谁不是一条肉狗呢?”
“我为犹大办事,死乞白赖才讨到一些功劳,忙碌一辈子,就像看家护院的狗,说不定临死还要进主人的肚子——我还要说一声谢谢主人的恩典。”
“你为傲狠明德办事,不也是这样?”
“赵剑英为你办事,替你死,他还觉得亏欠你什么,死前好像还叫嚷着什么.”
昆吾眯着眼,娇柔做作的掩耳细听。
“一笔勾销了,江雪明,一笔勾销?”
“我听到这里才知道,原来你也是个放债的,做人情人命的生意。”
“赵家大公子也是你的肉狗,替你挡灾以后,他没命了也要谢谢你咧”
从街口进来一列车队,是运输货品的车马,各个商铺里走出伙计帮忙运输,人也越来越多——
——人们并不在乎这位教主,因为昆吾实在过于接地气,过于普通了。
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教主会和道友打架切磋,通常都是交朋友。大家也见怪不怪,除非真的闹出人命来,才会围起来看看热闹。
赵剑英没死之前,这热闹还有看头,死了以后,大家都以为照着这个流程,新来的那个怪和尚也就聊会天,回去把茶喝了,又是一段冰释前嫌的戏码,也十分无聊。
“为什么你不说话?”昆吾骂道:“你个狗杂碎,心虚了?不敢讲话了?”
“我感觉不到剑英的灵体。”江雪明缓缓开口,慢慢睁开眼睛:“嘘,你别急——我有的是时间来对付你。”
按照九界的通灵办法,人死以后灵体会在死亡地点徘徊一会,如果执念足够强烈,应该还会在生前的居所住一段时间。但凡灵感敏锐一些的灵能者,都能和这些灵体进行简单的沟通交流。
可是江雪明感觉不到赵剑英的存在——
——这片大地似乎不允许灵体自由自在的穿行于天地,甚至一点点弥留道别的时间都不肯给。
“昆吾。”江雪明在等待一个机会:“你有没有想过,我为什么是我?”
昆吾:“你为什么是你?”
江雪明:“枪匠为什么是枪匠?”
昆吾:“啊?”
江雪明:“我可以是江雪明——你知道我。”
昆吾:“啊?”
江雪明:“你说过的,昆吾,你自己亲口讲过,你知道我的事,我就是个卖牛杂的。”
昆吾:“哦”
“我原本可以一直这么过下去,继续做我的江雪明。”江雪明终于甩干净手指头上的血,要把这遗物带给剑雄:“我原本可以是任何人,我可以去送报纸,做餐厅小工。”
“我可以挣点钱去搞个学历,再考个驾照做司机,去开大车,跑长途运输,我熬得住夜,就喜欢开大车。”
“实在不行靠这张脸吃吃软饭,或许一下子就不用努力了。”
“你说有没有道理?”
昆吾不敢轻举妄动,可是这些废话他不得不接——
——如果不答,他的心就出现裂痕,魂威也没有那么灵验。
“确实有些道理.”
江雪明突然握紧了拳头:“你骂剑英,喊他作肉狗,可是你有没有想过”
“他与我一样,本来有三兄弟一起继承两亲家业,结果受天灾人祸连番打击,最后只想躲到这个小家里,和关香香过日子,想生几个娃娃,把家族香火传递下去。”
“他可以不披僧袍,不必做我的替死鬼,他不用背负枪匠这个假名——甚至能拿我的人头,找你换功一笔功劳,换一段前程。”
“昆吾!——”
江雪明咬碎一口钢牙,两眼变得血红一片。
“现在你知道了?江雪明为什么是枪匠!我为什么是我!”
“就因为你们这些人渣败类搞出来的肮脏事业!我连家人都保护不了,过什么安生日子?!”
“剑英是代我死的么?难道是我杀了他?”
昆吾连忙说道:“当然!你自己亲口.”
“放你妈的狗屁!”江雪明横眉冷眼怒指这妖道的鼻梁:“他是战死的!众妙之门没有俘虏,无名氏更没有!”
“你记清楚,仔细想明白,我从你身上剥下多少张人皮,杀死多少条人命,都是被你魂威迫害而死,到了阎王殿里,你要进油锅,生前害了多少人,他们都要往你头上踩一脚!在你脸上拉屎拉尿!”
这个时候,昆吾终于明白,终于清楚,终于放弃幻想。
枪匠的意志和决心要远超他的想象——
——这是一个无法用歪理邪说或道德神剑去击败的人,至少昆吾做不到。
他们没有什么合作的空间,只有不死不休的仇恨,正因为这种仇恨心,江雪明才会变成枪匠。
有关于福、禄、寿这三类利益就不需要再谈了。
权力、金钱、长生,这都是癫狂蝶圣教与枪匠谈过一遍又一遍的条件,它们在这种仇恨心面前没有任何意义。
昆吾试图用道德谴责用人命绑架,前前后后试了好几次,换来的只有汹涌强烈的战斗意志,愈发激烈昂扬的怒气和灵压。
这个时候他终于开始害怕——
——这位永生者虽然有[逆天改命]的灵能。可是他总觉得惴惴不安,总觉得自己落于下风。
与枪匠处在对决环境当中,这位恐怖的对手身上时不时会吐露出凌冽的杀气,像是刀子割开皮肤,灵感压力让他浑身上下又痒又疼——不一会就从皮肤上露出红艳艳的斑点来。
“[ChangetheDestiny·逆天改命]!”
王大民终于失去了耐心,既然从心灵层面进攻收不到成效,那么就得想办法改换打法了。
从这副肉身之中透出一颗粗壮矮胖的树丛——
——这便是[ChangetheDestiny·逆天改命]的真容,它不像其他永生者那样,不是鸟类的形象。更像是一座枝繁叶茂的鸟巢。
其中层层叠叠挤靠在一起的树洞中,钻出来密密麻麻的鸟群。
成百上千头红蓝二色的“小鸟”攀枝附叶,化为阴阳乾坤二色,显现出夜叉鬼和罗刹鬼的真容。
夜叉妹妹有一身灰蓝色的鸟羽,手里握住明晃晃的钢叉,背有两翼,一对水灵灵的大眼睛生得可可爱爱,尖鼻子凸嘴巴,像极了鹦鹉。
仔罗刹身上没有几两肉,有黄澄澄的翎毛,颅脑已经变成干尸,还有一团鲜艳汹涌的魂火在燃烧,手中握持两根铁棒,聚在一团就变成了火凤凰。
这蓝色的夜叉妹有五十二位,算金库里的货币。
红色的仔罗刹有六百六十一位。这是已经花出去的钱,都变成了昆吾的命力。
两者代表因果与业报,能量的夺取和转移。
做人肉生意的,总要留些现金来周转调度——这笔生意的总价,是六百六十六次扭转命运的机会。
此时此刻,树洞里剩下的五十二个夜叉妹,就是昆吾的进攻面。
他要全力一搏,一次性把枪匠打倒,彻底控制住这支利刃,以这夜叉鬼轻捷无常的身法速度,枪匠要拦下这么多目标,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砰!——”
“砰砰砰!——砰砰——砰砰!——”
子弹和拳头击碎了昆吾的幻想。
这是魂威与魂威的对撞,当枪匠手里多了一支雏鹰,昆吾只觉得心口刺痛,灵体被击碎的这个瞬间,他的脸色苍白难以置信。
五十多位夜叉妹上下翻飞掠空疾行,在靠近枪匠的那一瞬间,就被子弹的强劲音波敲成齑粉,紧接其后的铁甲铁拳冲杀出来,对着这群受到冲击震慑的无头苍蝇打出好似雨点一样的拳击。
只在一瞬间,雪明清空第一个弹匣,立马以极快的手速换弹,又朝昆吾爆射十数发弹药。
金铁好似无影飞剑,轰得昆吾失衡趔趄,脑袋瓜叮叮当当打得到处跑,他内心惊讶,掰正了颅脑,不由自主质问道。
“你在杀人!枪匠!你在杀人呀!你又杀了十多个呀!”
“我杀你魔子魔孙!有什么问题么?”枪匠一边压弹一边应道:“杀光你这六百六十六条命,马上就轮到你本尊——别急,很快就好了。”
“嗬!~”昆吾倒抽一口凉气,他从未见过这种丧绝人伦残忍嗜杀的魔头。
说个地狱笑话——
——王大民也见过不少授血怪物。
这些授血怪物杀人是为了吃喝。
可是枪匠杀起人质,好像一点道理都不讲的!比授血怪物的进食天性还要野蛮!
想到此处,昆吾失了战斗意志,他感觉魂威受损大脑刺痛,不能再战下去了!这枪匠就是个疯子!真要把这六百多条性命赶尽杀绝?看清底牌居然立刻梭哈!这就是一个赌徒!
他不止一次如此劝告自己——
——王大民,没必要和这家伙玩命!
你可以先回洞府,逃回去,找到四值功曹,把混沌之种拿到手里,再给犹大打个电话。要老板派些打手来保护自己嘛!对
对.不能再去想什么“自由”,想什么“造反”的事情了,这不是你该想的
战斗意志进一步衰弱的时刻——
——昆吾夺路而逃的那个瞬间,把脆弱的后背留给枪匠,立刻感觉自己走不动路了。
他回头细看,就见到一桶红彤彤的老漆泼洒过来。又是一桶黏米胶膏,从他天灵盖一路往下淋。
“什么?!”
芬芳幻梦好像开了神速外挂的泥瓦匠,从临街的装修铺子里取材开工,特地等到补货马车来,生怕材料不够——不过几次呼吸的功夫,昆吾几乎变成了一具雕塑。
“赵剑英”
“你故意的.你.”
昆吾的下巴都动不了,从喉口传出几声呜咽,看不见也听不见,耳朵眼都被黏腻的胶体灌满。
他动一下,膝关节就震落不少漆米材料,芬芳幻梦立刻提桶补上,塞进不少陶粒瓦碎,做混凝土结构加固,浑身喷洒出滚烫的气流,这粘稠的膏体石浆和漆皮一下子吹得干燥开裂。
几分钟之后,江雪明面前出现了一座小土堆,只有昆吾的两个鼻孔能露出来。
太阳完全落山的那一刻,居民们看够了热闹,纷纷躲回家里睡下。
“剑英他不是肉狗。”
江雪明按住昆吾的“石头脑袋”,要芬芳幻梦把“雕像”从地里挖出来,准备打包运走。
再次强调着——
“——他是战死的。”
第七回 四值功曹
太阳落山的那一刻,恰是逢魔之时,妖魔鬼怪都要从洞府里探头。
还有最后两个小时,这是雪明自由活动的时间——
——他使唤芬芳幻梦,扛起这座泥石雕像,要把昆吾送出泰野,送回菩萨谷,送去黑风岭。
只要能走完这段路,伍德老师和平安先生会想出办法的。
雪明没有更多的力气了,这座妖城失去阳光的庇护,阴阳乾坤庙里会盟的爪牙们得了自由,马上就会纠集府兵和边军追杀拦路。
一个人的力量再怎样强大,也斗不过一座城池。
正如昆吾所说——把他身上六百多个护命符都砸碎了,还有泰野周遭十数万的黎民百姓,阴阳乾坤教在边军心里是名门正派,在道德神剑的庇护下,它的宗教化身就是真正的神仙。
他保持灵肉合一的状态,扛起这两百来公斤的泥石,快步往城门奔走。
已经没有功夫去顾虑香香姑娘的安危,也没办法照顾修文和剑雄——
——要赶紧处理掉头顶这座“大山”,雪明这么想着,又往剑英的尸首看了一眼,终于不再留恋。
这一路上,他与多少战友同胞走散了?
他记不清楚,连一个具体的数字都想不出。
人们只记得枪匠的彪炳战功,却不知道一条远征路走穿了多少命,走死了多少人。
事到如今,雪明只觉得熟悉的气味又飘扬起来——
——那是“死”的味道,是一种腐烂发臭的信息素。
不是从昆吾身上散发出来的,也不是这座城池的灵压环境,而是从他自己身上散发出来的恶臭。
每次陷入死门之后,他过于敏锐的灵感就能闻见这种臭气。
它和食腐狼犬口鼻之间喷吐出来的气味很相似,闻见这种味道时,雪明就知道自己离死不远了。
阳光在天地间留下一道鲜红的晚霞,紧接着便是乌云压城,迎着黑风岭的高山泼下淅淅沥沥的雨水——
——他扛着昆吾道人,闯过三个关卡哨站,起初没有人敢来拦路。将士们都是些税金小偷,捧着金印大刀当鸡毛令箭的胆小鬼。
再来到城南边军兵营所在,最后一道大门关卡。
雨越下越大,能盖住所有东西,似乎万事万物都失去了颜色。
雪明只觉得心脏有阵阵刺痛袭来,神经衰弱的症状一直都在纠缠着他——
——这一路他走得非常艰难,肩上的石雕压得他头颈生疼,为了省下灵能出力,他没有喊芬芳幻梦来帮忙,只希望这么做能平平安安的渡过追杀环节。
营千总早早收到消息,没有功夫处理武修文和赵剑雄搞出来的烂摊子,只知道城里出了大事——昆吾教主被一个怪人抓走了。
太守立刻下令,要城防司耀局与边军将官一起配合阴阳乾坤教中弟子,守住泰野四座城门,关闭水路港口码头,逐一排查抓捕,一定要把城里的神仙留下。
有四位武官守在南门,与三百二十一位将士传信发令的,是从八品典仪,泰野骁骑副军校。
再往下是风字营千总,总旗吴老二已经死了,位置也有人顶替。
再往上,于城门调度官兵做指挥工作的两位,是正七品城门使和长官司副官。
坐在哨塔之上,和参谋门客一起来现场布防的头领,就是太守身边的心腹,当朝五品,曾任御前蓝翎长,调度到泰野来做郡守府前锋侍卫,任骁骑校监造火药官,是太守的亲军使。
城门里里外外围满了人。
从营房岗哨外围道路,再往城门口的高地石台陷口箭坡。
最后是城头牌楼和翘顶大殿,共有一千四百四十六位官将士兵,有鸟铳兵长枪兵刀盾兵和快马轻骑,弓兵弩手也有不少。土司官得知昆吾落难,从民兵队伍里挑了两百多人来充当马前卒。
这是泰野郡的正规军,是正儿八经的夏邦军队暴力机关。
雪明再往南门走,实在走不动一步了。
他看着黑压压的门楼,遍地的军旗和火把,嗅到的腐烂死气越来越浓厚。身上的衣袍沾了水,苦寒之意钻进皮肤渗进骨头里,似乎关节都难以伸展。
“无耻匪类!”
门楼上发出一记响箭,落在雪明身前,算是正式宣战。
亲军使厉声大喝——
“——速速把昆吾仙长放下!缴械投降还有一条活路!”
雪明没有谈判的意思,他一定要硬闯出去。
如果在这个节骨眼上服软,要放虎归山,让昆吾得了先机,把混沌之种当电台给犹大报信——雪明不能接受这种战果。
哪怕没办法简单快速的砍掉这颗脑袋,无法立刻杀死永生者。雪明也绝不能继续放这妖道在泰野城里为非作歹,不然剑英就白死了。
从城墙根下边的临时木棚冲出来一队骑兵,分两列左右试图包围雪明,大约有十六骑,都蒙了马儿的眼睛,怕闪电惊雷吓走马匹。
骑士们没有披甲,长官组织调度布防工作的命令一来,他们立刻上岗——非常的仓促,这场大雨也浇不熄战斗意志。
带队的头领亮出武器,大声喝道:“缴械投降!”
没等叫阵喊话的环节走完,骑士阵列当中,从江雪明的手心撒出一颗颗粗粝的陶片。
十来骑兵员原本要绕开阵势,用兵器之厉阵法之威去逼迫这仙人做选择,可是阵势施展不开,坐下的蒙眼马儿受了陶片敲打,都是耳尖冒血惊慌失措的模样——
——坐骑慌乱起来,队伍立刻散了,在狂风暴雨中失了勇气。
雪明没有犹豫,扛起昆吾往城门冲刺。
带头的骑兵队长红了眼,逮住缰绳驯服畜牲,赶将过来冲到路中,大刀冲着这妖僧背脊狠狠砍下!
“死!”
雪明偏转肩颈,要昆吾的泥石雕像受这刀兵砍杀,没有停留。
他感觉右半边涌来一阵腥臭的热风,矮身探手单以绝强指力撕开马腹,同时轻快步子往旁侧躲闪。
马儿肚腹里粉白色的肠子流出来,骑兵领头就跟着坐骑一起跌在路边,叫马儿压住下半身,腿也摔断了——只能发出呜咽呼的废命哀嚎。
城门使看得心焦,又担心昆吾仙人的安危,不敢指挥士兵拉弓引箭。
第二道兵牌发下来,亲兵使的调度命令讲完,左右翼长领着步兵冲出城门,与刀盾配合,组织起三百多人的队伍,前前后后井然有序,要把这妖僧逼出南门口,逼回长街小巷去——要其他兵员一起从巷口街头合围。
眼看人越来越多,雪明依然没有退后的意思,他往刀盾兵的阵列方向挤靠,手里没有兵器,就把昆吾当做护命符,当成人形兵器。
他抓住这泥雕两腿,雕塑身上的黏米胶膏里有陶土砂石,就成了绝好的破甲锤,再往前进二十余步,与守关兵员接触时,只见一排明晃晃的大刀架在藤牌大盾上,从盾刀间隙里看清一根根矛头——泰野的府兵和边军配合默契。
雪明并不慌张,听见喊杀声踏步声,还有刀兵扑杀过来的破风声。
他抡起昆吾扫荡敲打过去,就看到一片雨水里起了红色的涟漪——
——前排府兵精锐吃不住这千斤巨力,又害怕伤到昆吾仙人,方寸之间失了锐气,被这妖僧抢了先机。
只见一条矫健身影扑入阵势当中,冲杀三回之后,枪矛折了数十根,也有悍不畏死的勇士趁妖僧冲锋力竭从身后围拢,提刀砍下妖僧一袖,手中兵器再不能进,似乎这僧人有龙象庇护,是金刚不坏难伤分毫。
短短百尺的距离,雪明带着昆吾一路冲到城门岗亭,踢翻拒马,再越过绊马索。身上多了不少伤口,上衣有十来处坑洞,都来自背脊后心。
芬芳幻梦护着他,没有让他受重伤。
可是这腐烂的臭气越来越浓郁,雪明只觉得眼皮打架,精神力要枯竭了。
吓退了城门使的贴身护卫,那几个握持弓箭的精壮汉子犹豫不决,守在门楼绞索转盘旁边,死也不愿意开门放人。
雪明想去找小门,除了给车马放行的大路以外,车辙马路旁边应该还有通风避水的干燥土路,就是战争年代专门给来往信使走的小门。
他寻到旁侧小门的接引道路,城门使立刻发难大声喝骂。
“放箭!放箭!杀了这秃驴!”
不过二十步的距离,守关的十来位精兵心里有数,他们看得清射得准,也没有雨水来碍事。得了命令以后立刻逞凶!
一时间弓卫队伍疾射八箭,箭箭冲着雪明的颅脑脖颈心门去——
——他想要故技重施,拿昆吾作盾牌,可是连番恶战消耗之下,他有些力不从心。
从小门接引洞窟挤出半个身体,又见到门里伏兵提刀砍杀过来,他眼尖手快,偏身进逼扛起昆吾当盾牌,一心往门洞里顶,要拿腕夺刀,却叫肩头重压带歪身体。
只这一瞬间,甩在他身后的左臂多了三根箭矢,从小臂刺入穿出,芬芳幻梦都没来得及护住他——他的反应变慢了,灵体也要呼吸要休息,要时隐时现,不像一开始那样时时刻刻都在他身边。
雪明自知没有多少力气,马上抛下昆吾,把泥雕砸去守门伏兵身上。他冲进接引门洞夺来一把大刀,就听见门洞里传出凄厉嘶吼,多了几滩肉泥几条断肢。
一个浑身是血的人影冲杀出来,左臂的箭矢没有取出,而是折断尾羽留在肉里。
雪明的眼神依然清澈,心思机敏的聆听着身后门楼嘈杂的人声,又听见绞盘机关转动的声音,他知道——城里的兵要追出来,必须立刻离开。
从另一侧小门钻出一队兵员,带头探路的几个倒霉鬼还没来得及完全走出门,叫雪明一脚踢得胃液翻滚倒飞回去。
再看这头的小门,都叫尸体堵住出路,已经水泄不通。
城楼上淅淅沥沥落下零散箭矢,在滂沱大雨里见不到多少成效,唯一的追兵只剩下骑士。
这个时候江雪明已经快要力竭,他抓住军旗一角,昆吾所在的泥雕见了雨水也没有化开,被旗帜裹得严严实实——雪明把这雕像拉出小门,再次扛在肩上。
这一回,他弯了腰,切实感觉到肩颈传来剧痛,跟随心脏泵血的频率,左臂的疼痛感也瞬间爆发出来。
他疼得几乎无法自控,浑身上下的肌肉都在发抖,身体已经快要背叛他。
他一点点往泥泞雨水里走,几乎看不清官道在哪儿,这黑漆漆的天与地也没有星星和月亮。
南门吱吱呀呀的打开,从里面探出火把,照见数十步之外的雪明。
亲军使已经汗流浃背,他没见过如此彪悍的武将,没见过这种仙人。
大夏人间最常见的仙家,能使唤灵力催动灵体,用阴狠毒辣的“法术”,耍神秘诡谲的奇招——再怎样厉害的奇门绝技,也就是命令阴魂分身,使用“离手飞剑”的本领去伤害盲目凡人。
这一剑一人,能抵得过成百上千的军队么?
泰野的官兵个个都是气血旺盛元质丰沛的好汉,对付寻常妖魔林间猛兽,也只需要几张强弩,再来一个机灵些的哨兵。
如果是暗中偷袭,想设伏诛杀仙人也不是什么难事——毕竟仙人也会流血,也要承受皮肉之苦,也要渡化刀兵之劫。
“放箭!放箭!”城门使丢了本职工作,气得七窍生烟,已经失了理智。
从雨幕中泼洒出成片成片的箭矢,像暗夜中的狂流,尾羽沾了水立刻失衡,雪明走得艰难,却没有减速的意思,只要再往前走几步,这些箭矢伤不到他了。
快马轻骑队伍冲杀出来,身上已经披了软甲,已经有所准备。
马蹄声在雨夜中难以辨清方位,雪明当机立断,不再一味赶路逃命,再次把昆吾放下——这妖道两只眼睛里满是恐惧,被泥浆胶膏封了嘴巴,说不出一句话。
昆吾心里只有后悔,终于明白犹大和他讲的话。
遇见枪匠的灵体,一定要逃!
如今枪匠本尊就在这里,带着他这个高价值目标,从一千多人的城防队伍里硬生生杀出来了!
没有枪械的帮助,没有喝一口万灵药。这在昆吾看来简直是神迹,是不可思议难以理解的奇事。
“教主!我来了!”
从骑兵队里跑出一匹加鞭快马!骑士一身黑衣布袍劲装,披着蓑衣斗笠,正是昆吾心中挂念的四值功曹其中一人。是阴阳乾坤庙里的高人,也是授血怪物里的精英。
“日值来了!日值来了!我有救了!”昆吾内心狂喜,有了希望。
年值、月值、日值、时值四位功曹,是阴阳乾坤教坐庄办事的代行者。
特别是日值与时值两位善信,是教主时时刻刻都用得到的人才,几乎每天都要接受他们的庇护。
高头大马快步奔走,声势汹汹冲刺过来!
雪明没有避让,再次提刀站定,迎着狂风迈开弓步,身体与大地融为一体,力量也要从大地借来。
日值功曹一甩手,两袖投出梭镖暗器,刃口闪烁幽幽绿光,显然是涂了毒!
雪明依然没有避让,心中只有一个决战念头。
梭子镖刺进他肩头心口,酥麻感立刻控制了躯干到腰腹的肌肉,他再没有多余的动作,把剑英的长衫扯下,绑住金印大刀的刀柄,绑死手指头上四颗刚玉辉石。
风乱了一阵,从雨夜中闪出两道雪亮银锋——
——日值功曹亮了兵器,与他左右开弓的暗器功夫一样狠,一对短枪握在手里,骑马冲杀过来。特地挑了敌手难以发力,已经受伤的左半身来进攻。他夹紧鞍子向右侧倾斜贴地,势头凶猛要把敌人挑刺起来,从马儿借来速度和力量,把这秃驴串起葫芦一样杀死!
天地之间亮起一道血红的刀光!
一瞬间,芬芳幻梦兀地攀上本体的血肉,握紧大刀撩刃起势!
刀刃扑出冰冷白涟,风压刚刚落到银锋之上,砍碎马腿的一瞬间,就变成粉红的冰渣!
“噗嗤!——”
绑缚马吻马颈的缰绳一刀两断了!
鞍子带着日值功曹的半边身体一刀两断了!
狂风席卷而过,吹起一片银河瀑布红潮碎冰!
马骨与人骨裂到左右两边,肚腹里的秽物刚刚要泼洒出来,叫这冷冽杀气吹成软糯的冻豆腐,在泥路水洼里翻腾!滚出去十来尺远!
夜魔没有停留,他只是回头看了一眼跟在身后的骑兵将士,迅速拔下心口要害处两把梭镖,伤处喷出血来,他迅速拔出左臂箭簇,疼得身体发抖肌肉胀紧,脸色却没有任何变化。他迅速取出葫芦,一口万灵药喝下,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只有死亡的气息跟着他——像是狼犬嘴里的腐肉。
这些官兵不由自主的勒马停驻,闻见空气中随风飘洒的寒冷血气,再不敢上前一步。
军士们都没有讲话,寂静像一种瘟疫,迅速传播开来——
——原本还在指挥兵员的官将也是如此,一动也不动了。
日值功曹的半边身体终于滚到头,恰好立在官道一处满是苔藓的孤岩上。他死不瞑目,斗笠裂开,半个身体歪斜着,脑袋跟着残破肢体仰起,持握短枪的右臂垂在一边,枪头也断成两截。
昆吾这尊雕像再次回到了枪匠肩上。
妖道难以置信的看向日值功曹保镖打手,看着那人肉墓碑一样的半截尸体——
——是的,他死透了!
第八回 教材
死门效应再一次拖住了江雪明的双腿,拖慢了他的行动速度。
重新回到菩萨谷,石滩岩壁两侧逐渐亮起一对对眼睛——
——除了“死”的臭气,雪明还闻到了一些郊狼的味道。
沾泥水的结团毛发,和屎尿一起沾在屁股上的血痂,那是吞下骨头消化不良以后,留在狼犬肚肠排泄口的暗伤——这种臭气非常好认。
“SD?你还记得路吗?SD?”
江雪明被肩上的昆吾石雕压得喘不过气,低声呼唤着魂威。
可是芬芳幻梦若隐若现,就像信号不好,只能看见铁臂钢拳刚刚显形,立刻被风雨吹散,呼唤灵体时,雪明已经感觉不到大脑的刺痛感了——这是一个非常危险的信号。
人还会疼,会大声喊叫,这家伙肯定是活蹦乱跳的。
如果人麻木了,不动了,什么都感觉不到了,应该已经半躺进棺材里,要盖棺埋土。
对雪明来说,十五分钟的无梦睡眠可以换来两个小时的自由行动——
——可是并不包括烈度极高的作战运动,不包括连续呼唤魂威的搏命决战。
刚才江雪明提刀连人带马砍死日值功曹的那一刻,他几乎是全神贯注,灵能迸发到巅绝状态,任何一丁点失误都会带走他的性命。
是以站立姿态对决迎面扑来的软甲骑兵,以静止不动的迎敌架势对付一人一马的冲锋合力——如果斩切的过程不够精准,以雪明的精神状态,他根本就没办法以魂威来阻拦这凶狠的冲锋刺杀。
事到如今,他已经快要撑不下去。
从进城算起,与昆吾斗心角力,再扛起这石墩雕像去破阵冲门,到心肺要害中了两枚涂毒梭镖——讲到这里,对了。
这两镖的伤害没有被万灵药完全化解。雪明不知道这暗器涂的是什么毒,但他的脑子确实受到了一些损伤,他感觉自己的空间想象力似乎不如前几天那么敏锐,应该是顶叶或额叶变得迟钝了——他又如此安慰自己,或许只是错觉,又或许日值功曹的梭子镖上抹的是神经毒素,专攻大脑见效极快的奇毒,自己或许能撑过这一关。
万灵药是治不好精神损伤的,他就这么一路跌跌撞撞扛着昆吾进了菩萨谷。
谷口两侧的狼越来越多,这里算是一处生命福地,避雨挡风的干燥谷壁里蜷缩着一团团黑影,雪明喊不出魂威,就看着这些眼睛,他走一步,眼前就有两三对绿油油的眼眸亮起来。
狼群不敢靠近夜魔,它们带了一些腐尸烂肉来养育孩儿,只有几头快被赶出族群的老狼盯着雪明——这猎物要死,可是在死之前,它们不敢上前示威,也不敢龇牙咧嘴。
雪明神志恍惚的往前走,虽然他的眼睛依然是明亮的,可是已经开始产生脑雾和心盲。只记得肩上有个重担要运到黑风岭,至于为什么要这么做,调度集中力去想——他已经不能做复杂的思考了,他做不到了。
以往的远征战役中,这种险境其实十分少见——
——在击败康雀·强尼以后,雪明心里就认定一个道理。
敌人不会越打越强,正确的战略方针和优秀的指挥官会给他成熟的作战计划,使整个剿灭癫狂蝶圣教的过程,变成一场斯诺克台球活动。
在台球桌上,从来没有越打越难的球,只有一点点规划击球线路,一点点组织得分策略,剩下的都看耐心,故而耐心是战士最强的武器。
可是到了香巴拉,没有组织部和各地方交通署司令将官的支持,没有群众基础——枪匠去往上京的这条路,它几乎难如登天。
这里是犹大的主场,雪明不可能提前知道下一个村镇,下一座城市的敌情。过于原始的通讯方式让罗平安这个本地人吃尽了苦头,众妙之门也不能作为雪明的情报系统。
这一切都得靠他自己——
——他已经空不出手来帮助修文和剑雄,关香香也要靠她自己了。
“枪匠!”SD断断续续的喊出话:“枪!枪匠.枪匠枪.”
“你还记得路吗?!”江雪明咬牙往深谷的林地里走。
SD终于从雪明肩头探出脑袋来,勉强算半个灵体:“你的精神状态非常糟!怎么回事?!”
“别问问题。”江雪明的脑已经处理不了疑问句,就像第一次坐小七的车,七哥多问两句,他都得睡过去,“说答案!”
讲话本身就是一种吐露心声,消耗心力的行为。
雪明跟着矮坡泥巴路走上去,只记得来时路有这么一段,再去想象黑暗中的路途——他已经快要记不清了,这天地太黑太黑,芬芳幻梦和BOSS一样,它们都拥有夜视能力,这头大猫应该记得怎么走回去。
SD立刻答道:“先走着!”
江雪明没有犹豫,朝着矮坡奋力爬,他知道芬芳幻梦需要一点时间——
——昼夜环境的变化非常大,SD要记起这段路书,应该也需要好好思考一下。
“爬到西南风口,就是前面,那里有一棵歪脖子树,往里走四十来米要爬上一个岩台,你是从这里下来的。”SD看清了道路。
江雪明几乎看不见任何东西,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雨夜里,他只能相信自己的灵魂。
“有烂泥路吗?我现在扛着两百多公斤的东西。”
SD紧张道:“有,而且很多,能踩实的裸岩很少很少,这雨太大了,你有行军靴吗?”
江雪明:“没那玩意,硬走吧。”
他继续往前摸索,走到芬芳幻梦讲起的这个小平台,只觉得脚踝已经僵硬,一脚踩进泥地陷坑,锋利的野草跟着土浆灌进布靴,立刻传来酥麻疼痛的感觉。
他先把昆吾送到岩台上,再慢慢爬上去,小心翼翼的收拾好钢之心——这四枚戒指的硬度比不上砂石,恐将它们划花割破,最后气喘吁吁的爬到岩台上,这才走了第一段。
“还有多远呢?”
芬芳幻梦不敢讲,它望见菩萨谷里层层叠叠的岩台小路,错综复杂的藤蔓林地,它怕讲出口,枪匠的意志力就崩溃了。
“差得有点.远。”
菩萨谷离黑风岭的直线距离至少有十二公里,还不算攀岩爬行的险峻地势。
江雪明:“有点远是多远?”
芬芳幻梦:“咳枪匠要不你先休息会?找个石头坳口躲一躲?”
“我试过一次。”江雪明休息了一分钟,又把昆吾扛上肩,这一回他半跪在地,半天没站起来,“我试过一次了,一定有人在后边追——我不能停下来。”
芬芳幻梦:“老朋友,我不知道该怎么劝你,咱们并肩作战那么多年,我很少看见你如此狼狈的模样——你有没有想过,如果这一关迈不过去,这条路走不完了.”
“那我更要好好珍惜。”江雪明继续摸黑往前探,每一步都踩实了,只怕被葛藤绊住,摔在半路上——他不确定自己这个状态摔一跤还能不能站起来。
空气中的湿冷水汽激得他猛咳,连芬芳幻梦的灵体也跟着这剧烈的咳嗽开始闪烁。
“我现在走的每一步都可能是最后一步。”
江雪明空出一手,按在芬芳幻梦的肩上,要芬芳幻梦继续带路。
“爬的每一阶,都可能是最后一阶了。”
“我不能躲,要是睡过去,我也会咳,到时候被追兵找到,我就是十死无生。”
“你还能撑多久?”SD忧心忡忡的问道:“十分钟?二十分钟?”
“不知道,总比束手就擒强。”江雪明没有闭眼养神的想法,时刻关注身后的谷口的动静,“说不定往前多走几步,伍德老师就能提前找到我,我就多一分生机。”
“不如找个地方设伏?制作陷阱守株待兔?”芬芳幻梦提了个不怎么成熟的建议。
江雪明立刻反驳道:“不,没有这么多时间,我没有这么多选择,我没有掏枪对付那个使双枪的骑兵,因为身体已经背叛自己了——我不敢确定自己究竟能不能打中这骑士的要害,使他连人带马立刻停止下来,我实在躲不开。”
“枪匠.”SD呢喃道。
江雪明:“或许在你眼里这是机会,但是我的生命里很少会出现这种想法——FE204863和我讲过这个事,他也要试很多很多次,想完成奇迹,机会通常只有一次。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他捂着嘴,只怕咳嗽声把敌人引来——
——可是嘴巴从来不是发声器官,喉口和心肺的喘息震颤才是索命魔音。
“好黑.SD,我要怎么走?没有路了?”江雪明问道。
芬芳幻梦没有指挥枪匠逃跑,而是选了一片坚实的岩台。
“有敌情,枪匠。”
“你看得清?哪个方向?”江雪明立刻将昆吾放下,拔出贝洛伯格准备迎敌。
他出枪神速,可是手指头已经不太听使唤——
——远心端四肢趾头早就开始缺血,已经发白发紫。
“有时间掏护命符吗?”
SD立刻进入作战状态:“从东北方向来的,枪匠,跟在你身后不远,大概一百四十多米,刚走进谷口。不过身手要灵巧得多,你还有时间戴戒指。”
江雪明:“几个人?”
SD:“只有一个,健步如飞,已经攀上树藤开始跳跃前进了——这家伙应该听到你的声音了。雨水会带走你的体味和信息素,可是声音盖不住,你咳得太厉害。”
江雪明:“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他几乎要把肺都咳出来,阴冷潮湿的空气在这洼地山谷里就像一团看不见的手掌,狠狠攥住了他的气管,他把钢之心重新佩在左手,免得妨碍开火动作。
“多远?”
SD:“很近了,四十米之外,几乎是从树木之间飞过来的,是个授血怪物。”
“方位。”江雪明问。
SD:“我不确定,杂音太多了。”
江雪明接着问:“方位,你做得到。”
SD:“我不确定,枪匠。这山林里全是蛇虫鼠蚁,还有狼嚎——我真的听不清辨不准,你的精神状态太糟糕了,我不敢保证.”
这个瞬间,雪明提枪就打——
——小鹰的枪口喷吐出火球,铜皮弹壳一颗颗蹦出来,打完四枪立刻发生哑火故障。
雨太大了,菩萨谷的硝土火药并不可靠,燃速也不及格!
雪明迅速抽弹排障,验膛完毕抬起头,就看见漆黑一片的天地间,有一个容貌魁伟身形健壮的狂躁女人在枝头跳跃。
这婆娘与日值功曹一样,穿着蓑衣斗笠,使一把横刀在树藤之间飞走,听见枪声时——她立刻喊道。
“好宝贝!”
雪明循着声响继续开枪,把子弹都打光,可是好像一枪都没中!
山林间传来秘靡靡魔音阵阵回响——
“——本座是昆吾教主香堂护法,时值功曹是也。”
声音洪亮气息冗长,这婆娘特地站在深谷空旷地报名。
“哪里来的妖孽?敢掳走我家教主?还不乖乖放人?把法宝也呈上来!——若是你识趣,姑奶奶我还会饶你一命!”
雪明打光了所有子弹,没有任何命中的反馈。没有血花,没有呼痛,没有子弹进入肌体或碰撞护甲的声音。
他射失了,在四十尺左右的距离,完全打不中时值功曹,看来枪械对这婆娘不管用。
另一边,时值功曹内心已经掀起惊涛骇浪,从泰野官道一路追赶至此,城中守将所言——这狂徒一刀砍死了日值,杀了六十多个守军,是招招见血式式要命。
方才这诡异莫名的“离手飞剑”差些将她两条腿给打断,若不是她有教主的一头仔罗刹护身,现在应该已经是半具尸体了。
“SD,回到我身体里。”江雪明提起短刀,要进行白刃战。
芬芳幻梦在雪明的脸颊开出一张嘴:“我已经回来了!枪匠!”
“你说什么糊涂话,那我身边的黑影”雪明看不清东西,只觉得身前有什么奇怪的影子挡着。他内心起了惊涛骇浪,还以为是敌人无声无息的跑到面前!
贝洛伯格亮起辉光一刀捅刺过去!
就见到光影之中浮现出一片湛蓝的闪蝶衣,那V字面盔有一种奇异的柔光。
刀子毫无阻滞的穿过了这个影子——
“——枪匠.”芬芳幻梦的眼睛里也出现了这个影子:“你的大脑顶叶伤势太严重了!这是幻觉!你出现幻觉了.”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雪明说不出一句话,他握持短刀调度肌肉,跳下岩台快步奔走,往敌人所在的方位冲刺。
刚才那个身影是他脑子里的幻觉吗?
他不知道,不清楚。
或许是濒死状态时强烈的求生欲,让他不断幻想着披甲状态的另一个自己。
如果有一身闪蝶衣
不不不,江雪明,没有如果,没有如果。
“好大的狗胆!我不去追你!你反倒来领死了?!”时值功曹算准时机,就看见这妖僧像无头苍蝇似的冲进林地。
她轻点脚尖,在树藤之间跳跃,刻意抛出些石子来敲打树干,制造噪音来扰乱视听。
果然猎物跟着声音去了别处,露出背脊来——
——她像一头金雕去逮岩羊,从四米多高的树杈跳下,手里横刀有千斤力!
那一刻,雪明就看见身前的幻影突然停滞,提前作了反应!感觉好像并不是他自己的想法,不是他的大脑在做决定,而是跟着这影子一起动了!
“在上面!”SD惊声大呼为时已晚,这虚弱的灵体似乎也没有影子的反应快。
贝洛伯格死死架住这一刀!
雪明的肩胛骨当场错位骨折,左边身体歪斜下来。
时值功曹目呲欲裂两眼血红,绝强的劈砍撞上金光璀璨的短刀厚脊,她像一颗炮弹砸进泥地里,偏了刀筋难以再次起势,两腿陷进泥坑之中!
雪明身体受了重创,肺腔痒得发疯发狂,他伸手去抓时值的斗笠,要把这婆娘逮住,要她亮出脖子。
可是授血怪物的力气太大,雪明不是对手——
——他又看见身前多了一只手。
这幻影探出去的拳掌避开天灵盖,从下颌绕了一条远路。
雪明就跟着扣过去,时值功曹再想伸手对抗,却发现这妖僧的藕手对搏的功夫十分恐怖,她以左利手去对抗这阴柔诡谲的拳掌,后颈就得完全落到敌人的屠刀之下!
她想起身找回重心,半佝偻的身体却怎么也起不来,再想拧转腰肢提右手刀挥砍,这令人恶心作呕的对搏拳掌立刻就变成钻心刺骨的钩爪,压住她喉管使她断气失力——这家伙的指力大得不像人类。
“它是什么?”江雪明只觉得不可思议。
SD:“我哪儿知道呀?好难缠的婆娘!别让她起来!她站起来你就不是对手了!”
江雪明:“我问的不是这个”
枪匠跟着这幻影的动作,在气若游丝的状态下依然能压制这头授血怪物。这使他本就不多的智商变得更稀缺,脑载荷更高了。
“它是你”SD也能看见这个影子:“它是你枪匠,它是你!”
“我有那么快么?”江雪明顺着对搏走线揨臂探掌,几乎把值时功曹当成陀螺抽:“我以前有那么强么?”
“这就是你.”芬芳幻梦十分确信,“只是你现在太虚弱了,你的身体让你不敢相信——枪匠,二十四岁的你只需要刀子和枪械就能杀死化身蝶,现在你使不出潘克拉辛,身体已经背叛了你,让你气短心虚,你认不出来,但我认得出,这个幻象就是你!”
对于FE204863来说,后悔药给了他很多次机会,但成功往往只有一次。
对于FE33031来说,他没有后悔药,顶叶受损的状态下,这种奇异的幻觉让他找到了唯一的解题办法。
“她的状态?SD?”江雪明心中默念着。
芬芳幻梦:“左半边躯干有挫伤!一开始还不见血,现在能感觉到力量变小了!水烧开了!牛杂厨子!”
“雨太大,我不敢下刀,我能握紧它么?”江雪明说。
芬芳幻梦:“肉已经热乎起来,你个屠夫怎么能心软?!”
幻影已经起刀,就贴在江雪明一臂距离,闪蝶衣的面盔悬在他耳边。
时值功曹眼里只有惊惶恐怖,她本想速战速决,不愿去试探这妖僧的攻击面——因为日值功曹就是这么硬碰硬死掉的。
没想到设伏偷袭不成,生死只在一瞬之间,落了下风以后,这妖僧的藕手对搏功夫登峰造极,与他气若游丝的吐纳呼吸完全是两个人!
在这险之又险的脱困解锁程序里,谁要犯错,谁要躲不开一臂长短的拳掌搏击,别说提刀了,连起身施力都成问题。
“跟着它?”江雪明没有讲话,却能听见自己的心声。
芬芳幻梦:“是跟上你自己!”
这个瞬间,幻影与雪明重合在一起。
“从脊椎第七节找行刀路线”
“右边好进一些,心在左侧,血压更高.”
“找到脖颈大血管,先割开它,不要刺割,不要刺割,还没到时间。”
“隆椎突起很大,你看得清,你看得清,你一定认得出来.”
“跟着刀路的感觉走,只有一下子,只有一瞬间的事”
“横突孔到脊索神经有两道骨头,避开它,尽量把刀柄下压,找到椎体有一些弧度的关节。”
“找到了,找到了,找到棘突,绕开这里”
“噗嗤!——”
粘稠的血液从时值功曹的脖颈喷溅出来!
她一下子失了所有力气,看不见任何东西了,身体也慢慢麻木,所有的事物都在飞离。
她感觉头颈有火在烧,叫这妖僧单手牵制着,不能脱困终于疲劳,只是两膝挺身站起的力气少了一点点,还手阻挠挣脱的速度慢了一点点——那恐怖诡异的炙热刀锋就切过来了!
幻影消失了,就在雪明完成屠宰程序的那一刻,被雨水浇成了一滩泥。
“我我怎么做到的?”
直到他嗅见血气,气管又开始痒,他才从幻梦一样的情景中醒来。
芬芳幻梦有理有据的说道:“人类有一种非常神奇的才能。”
“你已经太久太久没有接触它,几乎快要忘记它了。”
“生存压力是一种催化剂,它激发了你的潜力。这个幻影一直隐藏在你的身体里,只有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刻,你的颅脑损伤让它展现出来了。”
“糟了。”江雪明从衣服里掏出《颅脑损伤》,怔怔念道:“真成教材了。”
时值功曹耷拉着脑袋,只有喉管食道挂住头颅,留了个全尸——
——是的,她死透了!
昨天咽痛,今天喷嚏不停加干咳
好像是阳了,说阳了会有脑雾,集中力不够。
也不知道今天制稿精度咋样,大家先看着吧。我去养病了。
我指定是这几天不行了
脑雾越来越严重了喔,没办法集中精神——我先歇逼了。
不好意思,容我去养个病。
第九回 泼法金刚
雪明累得几乎睁不开眼睛,他找到昆吾石雕。倚在岩台边给自己做接骨手术。
时值功曹一刀劈裂了他的锁骨,左半身躯干有挫伤骨裂,脊柱也歪到一边去,有侧倾错位的暗病——至于后来如何杀死这恶婆娘?雪明几乎不敢相信这是自己能做到的事。
或许真的像芬芳幻梦说的那样,意识模糊的决死时刻,是幻觉拉了他一把。在最终的屠宰流程里,那是他反复练习了几万次的行刀手法。
还没来得及想完这些事,江雪明就看见昆吾在不断翻滚挣扎,脑袋的石壳膏浆已经裂开,露出奸诈狡猾却也惊慌失措的脸色,嘴巴舌头得了自由,马上开口解释。
“兄弟!你早说嘛!你要有这个本事,我哪儿敢和你做对呀?”
昆吾道人说起漂亮话——
“——日值和时值在你手上都走不过三个回合,你放了我!我一定帮你杀犹大!”
江雪明也不是没想过这件事,可是他没办法相信昆吾。
哪怕不讲任何恩怨,把剑英的死放在一边,从成年人做生意的角度来看待这件事,昆吾的嘴就像一张空头支票,同时这个卖保险的还有暴力机器当安保团队。
这家伙的魂威能力实在太强大,哪怕是谈合作——只要昆吾找到了合适的替死鬼,合作协议上的最终解释权永远都掌握在这妖道手里。
这是一张不平等条约,是一次没有任何信用记录,没有任何保障的合作。
以前要说污点证人,比较典型的例子有弗拉薇娅和杜兰,但她们都有把柄留在裁判所,留在广陵止息手里——绝不可能翻了天,这才是正经的,有切实担保的交易。
昆吾谈的这个“生意”,其风险已经远远超出雪明的预估。
“你帮我杀犹大?”江雪明手里没有多余的浆膏,也封不上昆吾这张嘴,用万灵药治好身体损伤以后,他又一次试图征服自己的精神损伤——把昆吾扛起,继续赶路。
昆吾连忙保证:“没错,我帮你。我一定帮你——如果我食言背刺,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夜幕之中亮起一道惊雷,吓得昆吾道人不敢接着说了。
江雪明:“你怕什么?”
昆吾心虚道:“我我这不是怕自己抵抗不了诱惑。万一呢对吧?”
江雪明反而继续强调:“我问你,你怕什么?你有六百多条命,受了雷击也不会死,你到底在怕什么?”
这个时候,昆吾被说动了——
——此人的心智城府和战斗意志是妖道从未见过的,神乎其技的本领。
日值功曹处于元婴期(化茧),时值功曹则是半步化神(羽化),这些强大的灵能怪物对于一脚踏进死门的枪匠来说,竟是土鸡瓦狗之流。
如果以完美的状态接近犹大,枪匠绝对能杀死这个会盟领袖。
两人的谈话形势立刻倒转,昆吾要主动拉下脸来求人。
有这么一个动机在,昆吾就实话实说了。
“我刚才怕的,是菩萨谷里的泼法金刚。”
“什么东西?”江雪明爬上岩台继续赶路,接着问道,“有话直说。”
“泰野原本有异人,自铜河洪灾治水活动开始,就有异人沉河挡灾。后来这些奇奇怪怪的异人也在山中活动,他们身形高大,成年之后怎么着也有三四米。”昆吾讲起这个东西的来头:“人们最早喊异人叫巨灵胡,因为我闲着无聊写了一本书。叫《西游记》,在这鬼地方挣了不少钱”
江雪明:“你写的?”
昆吾连忙改口:“我抄的,我抄的。”
“后来灵光佛祖传道,也就是犹大嘛——他带着这些巨人走了,去干什么也不知道,应该是造仙丹。”
“留给我的年值功曹,就是一个巨灵蛮人泼法金刚。”
江雪明:“刚才打起雷了,你怕它?它醒来时就有雷声?”
这让雪明想起了尼福尔海姆冥界之行的最终回,乘着麋鹿的神王巨人也会呼唤雷霆。
如果犹大在两三百年前就得到了巨人子嗣的支持,一旦打草惊蛇,他会立刻逃回这些神话生物身边。
“是,也不是。”昆吾先说谜语,后揭谜底:“这个年值功曹泼法金刚,我一年才能求它一件事——日值和时值你都晓得,都明白意思了,那是我的贴心小棉袄呀。”
“大家都是出来打工的,它平时就窝在菩萨谷里,我要是遭了大难,或者不想打工了,我要离开泰野,它才会来找我,帮我做做思想工作,要我规规矩矩接着干下去——鸡毛蒜皮的小事它不会管。”
“枪匠,如果你和我做自己人,我就和你说说心里话。”
“以你现在这个状态,要和这种神话生物搏命,你这假死也要变成真死。”
“听哥一句劝,我们就立个君子协议,你把我解开,我看护你几个小时,让你睡下——躲开这泼法金刚,你也不用和它死斗,安安稳稳睡一觉。”
“到时候醒过来,我们再来谈如何杀犹大?怎么样?”
绕了那么大一圈,昆吾还是讲回生意的事情上了。
江雪明没有立刻答应,也没有立刻回绝。
他抱着昆吾往山谷另一侧出口去,进到菩萨谷的后半程,就能看见山岩石壁上巨大的佛像,这些鬼佛有三头六臂,大多是面目狰狞的金刚像。
黑漆漆的雨夜里,山涧起了一层朦胧薄雾,鬼佛身上的点点光苔成了唯一的照明物,湿滑风化的圆润岩石此时此刻看上去栩栩如生。
雪明不太清楚自己的灵感是否还在线,他能感觉到一种令人胸闷的打鼓声——那并不是真实的音符,而是灵感压力。
就在诸多鬼佛之中,确实藏着一个神话单位。那种感觉虽然遥远到有些陌生,在红星山面对冰人的从属物时,面对苏尔特的孩子们,从灵能潮汐的烈度来判断,昆吾可能没有骗雪明——这妖道说的是真的。
从黑风岭方向过来,雪明带着俩学生,没有感觉到任何异常,这石像就是死物。
可是昆吾进了菩萨谷以后,狂风暴雨之中时不时落下一道雷霆,正好是鬼佛石刻群的方向——如此频繁的落雷一定有鬼。
雪明心里也打起退堂鼓,他不想和昆吾谈合作,也不想就这么交代在这里,要回头吗?只能二选一了吗?
“再晚一些,就没有时间咯。”昆吾继续进行语言逼迫:“我敬你是条好汉,也不想看你死在这里,我发誓,我真的发誓,用我性命发誓。”
“只要这笔生意谈成,我绝不用[逆天改命]来害你,反而我会来帮你——给你找十几二十个替死鬼。我们双剑合璧,天大地大哪里不能去?”
“我知道你最大的弱点就是这副凡人的身躯,你这个待机时间也太短了。”
昆吾喋喋不休,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你这个魂威,充其量只能坚持两个小时?三个小时?”
“我找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给你改了命,再把授血仪式做一遍。给你仙丹,受了仙丹加持的灵体那老牛逼了,它的射程和持久力就和塞了核电反应堆似的,保你五十年不关机。”
“你的脑子进了核废水吗?”江雪明的眼神难以理解,不可思议,讲起这个话题时,他这么儒雅随和的一个人几乎要气出高血压,“昆吾!你在福岛核电站工作?炉心融解的时候在料堆里泡澡?你和我说什么?”
“你要我吃人?”
昆吾并不了解枪匠,在犹大的解说视角下,这是一个敌人——
——他知道枪匠的账面数据,不太清楚芬芳幻梦的能力,有关于这个人的性格也是只言片语就带过去了。
妖道诧异:“呃”
原本江雪明心里还有退堂鼓,这下没得谈。
“你的魂威射程有多远?昆吾?”
“呵呵.”昆吾当然不会说。
江雪明:“把你带到仙台,你的灵能还有效吗?如果带去海的另一边呢?带到凡俗世界?或者塞进火箭里,发射到月球上?”
“呵兄弟,我不想和你做对要是我哪句话惹你不开心.你打打我?骂骂我?”昆吾接着笑,额头有了冷汗,对于仙丹加持之后的灵体,他没有机会去测试极限射程——他是犹大的笼中鸟,困死在泰野城里。
“打你?”江雪明冷笑道:“然后由你的替死鬼来代你受罪?”
“我在想办法嘛!想办法让你解解恨呐。这不是宠你么?”昆吾心虚了,他知道说服江雪明的前提,是跨过一座仇恨构筑的大山,这山上埋着一个赵剑英。如果关香香在城里也不好过,这对小夫妻就要一起合葬。
世上最难得的能力是什么?
在昆吾心里,其实是组织能力,是搞关系的能力。如果能驯服这头猛虎,化解开这段仇恨,一切都会变得简单起来。
他一个穿越者天生就带着超人一等傲慢和自信,他坚信自己是位面之子,是天选之人。
“我不想和你谈下去了。”江雪明直接结束了话题,再也不想开口讲话:“你和我讲的是生意——我不讲生意。”
“为什么?!”昆吾霎时破防,失了理智,“为什么?!为什么呀?”
他不理解江雪明的做法,就和他不能理解赵剑英剖心自杀的做法一样。
明明活路就在眼前,明明蝼蚁尚且偷生,明明自己一颗滚烫炙热的真诚之心,已经摆在谈判桌上了!
只要枪匠点头,就是数之不尽的好处,这种简单的小学算术题,枪匠难道算不来么?
再往前走,泼法金刚醒了,那是实打实拥有巨人血脉天赋超群的怪兽。
以枪匠现在这个状态,他又要去搏九死一生的命?他有多少条命呀?
一时半会,昆吾也开始怀疑——
——难道这家伙的灵体真的能扭转时间么?
前几年收集来的情报中,枪匠的灵能特质就和时间有关。
不然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昆吾当然琢磨不透雪明的想法——
——因为雪明现在颅脑损伤非常严重,他根本就没办法进行复杂的心算。没办法把这一笔笔人命债务算清,无法估出昆吾这个高价值目标的具体功能和战略意义。
他的狗脑子想不了那么远,他只知道剑英死了,是为他争到一线生机而死的。
昆吾居然要和他谈生意,接着谈人命生意,要他吃一口人肉——
——江雪明从先前的对话中,隐约能感觉到,昆吾和伍德老师或许是同一种人,从言行举止和口癖作风来判断,是来自文明社会的人,是一个流落到蛮荒世界的现代人。
可是他没想到,这个文明社会的文明人,可以毫无负担的大啖人肉,还要无名氏的战士吃人肉。要大家和和气气的笑着,先往嘴里塞满人肉,再把生意经读完。
他几次三番忍住杀意,按住剧烈颤抖的手,钢之心也开始迸发出强烈的灵能潮汐。似乎是小七感觉到了丈夫的仇恨心。在心里对自己说着——还不是时候。
“我不想和你谈下去。”雪明讲完这句,就彻底闭嘴。
反倒是昆吾婆婆妈妈受了委屈似的——
“——我在帮你呀!枪匠!我在帮你!你应该谢谢我的!你应该说谢谢!”
“我在帮你你知道嘛?你这个人怎么不识抬举呢?”
“明明只要照着我说的做,你不用死的!”
“我不想见到年值功曹!你别把我往鬼佛石刻带了!这样下去你死定!我活着也没有什么好盼头!”
“枪匠!枪匠!枪匠呀!!!”
“你听哥一句劝吧.小孩子怎么这么头铁呢?”
昆吾几乎要哭出来了,爬到西南背坡的高地,能看见深谷出口,也能感觉到鬼佛之中的巨灵蛮人——雷霆落在一处山石,打得雨幕四散,冒出灵蛇一样的电光。
那石刻有了生命,从岩台里直起身,慢慢抖落身上的岩片,鼻孔里呼出两道白雾,然后站了起来。
这泼法金刚原本是灰白二色,雷霆在周身游走,就看见树干一样粗的手臂有了血色,石皮子砸在滩涂,溅起一片粉尘。
它右臂缠着一条鲜红的粗大绳索,受了雷霆敲打,立刻扭曲变化成活灵活现须尾俱全的螭龙。
它完全站起,周身散发出一阵高温水汽,雷霆的光芒照耀下,两肩幻化出转轮身光。
“好了!现在好了!你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惹上什么东西!总要来看一眼看一眼.”昆吾心里只觉得后悔,现在生意没得谈了,要是犹大知道这个事,算起时值和日值两位堂主的人命账单——他又得赔出去一大笔。
“跑呀!跑呀!枪匠!跑呀!现在跑还来得及!”
“不用跑了,我也跑不动了。”江雪明抬起左手,看着白净的钢铁指环——它们都在发光。
只见这泼法金刚迈着沉重的步子,托举螭龙宠物缓慢前行,头发眉毛都是暗红色,已经接受了授血仪式。
它开始快步蹦跳冲锋,试图靠近眼前的蝼蚁,在这巨人子嗣眼里,深陷死门困扰的江雪明就像一块鲜嫩可口的肉。
“跑不动也给我跑!他妈的!”昆吾破口骂道:“没用的废物!”
还有三十来尺,雪明举起左臂,在坡道高地往四处放射钢之心的辉光。
他听见的声音,不光有这神话单位的咆哮和脚步,还有另外一种熟悉的轰鸣声——因为他的辉石在发光,他确信自己生命里至关重要的另一半就在这里,离他不远。
泼法金刚打开双臂,直直朝着猎物扑杀过来——
——有柴油引擎的尖啸,一个黑影在低空飞掠,它跳出岩台矮坡。
从夜幕中冲出四颗圆滚滚的眼睛,墨绿色的钢铁巨像从北坡跳上来了!
两颗大眼睛是[материализм·唯物主义]步行战甲大青蛙号的前灯,它的驾驶舱下闪烁着两颗淡黄色的雾灯——
——铁甲钢拳与泼法金刚撞在一处。
金石剐蹭石滩子的爆裂声,这是火花和雷霆的对话。
飞沙走石盖住一切,泥星子土沫子喷了昆吾一脸。
它的迷你裂变炉发出嗡鸣声,两条铁拳死死逮住了泼法金刚的手臂——
——引擎在咆哮,牵动链条肌肉和钢骨,液压泵开始工作,两条粗壮的大腿弹出基桩固定柱,深深踩在结实的岩台里。
两台V46十二缸涡轮柴油发动机构成动力下总成,总输出在一千五百匹马力左右,它有六米多高,巨人在大青蛙面前也像一个小吗喽。
泼法金刚身上缠着龙,这灾兽护主心切,弓起身体往铁疙瘩的颅脑咬去——可是它一时间竟然找不到脑袋!
大青蛙的驾驶舱狭窄,原本是工业法器,用来维护其他二足步行战甲的维修工具。没有凸出的“头部”参照物。
只这一瞬间的犹豫,从战甲两臂腋下喷吐出钢芯机枪弹,12.7毫米的并列机枪喷吐出致命的火舌——
——螭龙起先受了机炮的打击,颅脑一下子弓起,蛇身马上酥软,这无坚不摧的弹头打断它脊梁,撕开它头颈,打得巨灵蛮人连连掩面后退惊声吼叫。
第一回合才刚刚结束。
大雨磅礴,从黝黑墨绿的铁甲上能看见无名氏的面盔钢印——散热柱从大青蛙的两腿两臂弹射出来,雨水一淋上去,见了滚烫的冷却油液立刻发出滋滋炸响。
舱门开盖,九五二七站起来,揭开闪蝶衣的面盔,仔细打量着狼狈的神灵。
“都说来了您的地盘,就没有傲狠明德的祝福啦!~没有幸运女神!~”
她拧起拳头,另一手捂住心口。
“要我说!我这车太小!和我的心一样,挤不下那么多人!不用什么女神!”
“有一个美人儿就足够了!你说是吧?”
小七侧过头,看向丈夫。
江雪明捂着口鼻,他被这声光冲击和灵压折磨得七窍流血,想不出什么形容词。
“牛逼,我是美人儿,是的我就是,您说是就是。”
小七确认了丈夫的精神状态,看见这光溜溜的脑袋,嗅见死门的臭气——她眼里有火,钻回驾驶室里。
大青蛙的广播喇叭里传出咬牙切齿的怒吼。
“他妈的狗杂种!你们真该死呀!”
短暂用泡脚秘法战胜了脑雾,真的很神奇,但不保证明天能更新喔!
今天传统艺能咕了请假条!
第十回 四海升平
[материализм·唯物主义]——它是前苏联科拉超深孔研究综合体的卓越成果,是专门针对火人苏尔特的元质量身定做的一整套机械装备,包括大青蛙在内,这些钢铁战甲的战略目标是死巨人的从属物。
用大白话的说法,就是用人类的力量来对抗神话生物,用机械怪兽来对抗授血怪兽。
根据香巴拉的恶劣环境,[материализм·唯物主义]的大青蛙作为二足全地形越野装备,无论泥滩乱石岩台高地,无论梯田坡道树丛山林,它灵活强壮的双腿都能越过去。
九五二七和枪匠拥有[материализм·唯物主义]的驾驶经验,这套战甲也经过现代化改造,是无名氏压箱底的决战兵器,面对无法打败的超自然力量,面对体格巨大的神话生命时——它会乘着武装列车赶往战场。
我们的呱呱船长不光在童话王国的集装箱里发现了哭将军,还发现了[материализм·唯物主义]秘钥系列的[红蝾螈]和[黑脉金斑蝶]。
同一时间,九五二七与中青一代的苏绫老师乘上另一条船,带来了[大青蛙]和[乍得沙赫人(森林古猿)]——这是无名氏的重火力。
从泼法金刚嘴里冒出古怪的短语。
它似乎十分忌惮大青蛙的机炮,它没见过这种现代法宝,摊开手里软弱无力的螭龙灾兽,这条龙宝宝已经变成一团烂肉,死得不能再死了。
这种超古代巨人语言通过声波频谱分析,传到大青蛙的广播音声系统中,经过威廉·苏尔特的词库翻译——它渐渐组成了一句话。
“不要和我战斗,我不想与你为敌。”
九五二七捏紧了炮台的副武器操纵杆,从夜视仪里能看见这头古生物对心脏颅脑严防死守,她不确定大青蛙的八八炮能不能做到一击致命——从对手身上的元质来判断,这家伙的移动能力要比大青蛙强。
看清楚,看仔细了,这头怪物的下半身壮得不可思议,它起码有三四吨的体重,能撑起这个自重跑步跳跃快步冲锋。
可惜大青蛙的广播音声系统没有组词造句的AI助手,也讲不出超古代巨人的语言。
泼法金刚见这铁疙瘩不回话,心里已经产生了惧意——
——它的肉体比不上这钢铁,刚才四臂互搏角力的时刻,掌指已经受了暗伤,上千匹马力的柴油引擎牵动钢铁肌肉,拧做一团的钢索铁线传来六百多公斤的恐怖握力。
只这一回合的交锋,泼法金刚已经丧失了大部分战斗意志。
雨夜之中,能听见这巨人子嗣粗重的呼吸声,脸上赤红的毛发跟着狂风一起飞扬,脸色越来越难看——
——它一抬手,正准备执行肉食主义者的至高礼仪,要把螭龙伙伴塞进嘴里。
“哒哒哒哒哒!——”
大青蛙的机炮轰鸣声再次响起,同一时间,这头钢铁怪物的足跟基桩回到厚重的铁踝里,朝着授血巨人跨步奔走!
它看上去十分笨拙,六米多高的机械钢骨拖慢了它的脚步,可是要比起同个量级的生物,譬如大象或长颈鹿,大青蛙的表现已经算得上[神速]了。
机枪炮弹敲烂了泼法金刚的指头,打得它皮开肉绽,一口热饭都吃不上。
它狼狈丢开宠物的尸体,马上掩面护头佝身侧立,连连往谷壁退缩。
大青蛙的裂变引擎再次亮起,浑身的油路指示灯跟着放出高亮辉光,靠近巨人子嗣的那一刻,从右臂战斗部的肱骨探出一个黑漆漆的圆孔——那是主武器的炮管。
小七要一鼓作气靠近它,用八十八毫米炮杀死它!
“嗷!——————”
从泼法金刚的喉口传出怒吼,这一嗓子喊出来,似乎整个山谷里的雨水都停了那么一下!
它退无可退了,只不过短短的十数秒,右半边躯干被机枪弹打得血肉模糊,手掌手臂和软肋胸腹血流如注!
战吼震天动地,其中还蕴含着雷霆神王的部分天赋魂威——
——金灿灿的磁暴球体泼洒出去,它撞上大青蛙的油路电路,立刻点燃了战甲的副油箱。
小七眼前突然一片漆黑,安全灯亮起的那一刻,她感觉自己如坠冰窟。
防火墙还在继续工作,音声系统刚刚响起中俄双语的提示音——
——[动力不足]四个字讲了一半,就立刻衰弱无声了!
驾驶室右半边视域的电控中心亮起了二十多个故障信号,只是短短的一瞬间,它们马上完全停机彻底熄灭。
泼法金刚的灵能电流经过岩壁的二次反射,在如此近的距离下结结实实的命中了这台战甲,它就像一个神经抽搐的脑瘫病人,机体各部的电控芯片烧得一干二净,用于平衡重心的两条机械足也不怎么听使唤了。
它单纯的执行着上一道命令,一边开火压制,一边执行主炮预备程序,同时往这巨人子嗣的方位走过去。
才走出去两步,大青蛙就要瘫倒在地。
强而有力的臂膀接住了战甲的前肢,刚才还唯唯诺诺的雷电小子也没想到自己的灵能居然打出如此卓越的战果。
它马上重拳出击——拿住大青蛙的前臂机炮,调转这条凶残的炮口火舌,两臂用了全力,将枪口转向战甲的躯干和胸腹。
枪弹顺着铁甲一路往上扫射!
九五二七咬牙切齿的挣扎着,在狭窄的座舱里试图找到头顶的冷启动开关。
舱室之外传来枪弹的爆鸣,她没有慌张,这铁疙瘩的装甲钢比坦克还牢靠。机枪弹打不开这罐头——可是舱室里越来越高的温度让她十分不安。
油箱肯定起火了,敌人似乎拥有制造电磁风暴的能力。
主油箱在两条机械足的大腿后方,副油箱的位置在屁股下边,这两个地方都被装甲包裹着,肯定是电控中心瘫痪,油路受到电磁风暴的影响一起遭了殃。
这台战甲经过现代化改造,被原本它裸露在外的工程机械操纵台变成了全封闭的舱室。观察窗也变成了多媒体中心,有夜视和热成像各种功能。
电路是灵敏的,是精细的,同时也是精贵的,脆弱的。
不过它还保留着V46发动机动力总成组的冷启动逻辑,它的电脑瘫痪了,但是人脑没有瘫痪。
开大车需要一点点力量,需要更有力的胳膊和腿脚。
想到此处,小七快要触碰到仓顶气门,拉下舱室红线开关。可是下一秒,她的身体失重,狠狠摔回舱室的座椅上。
“我操!”
大青蛙被泼法金刚击倒了!是两拳齐出,含怒全力一击!
机炮打空了所有子弹,给铁疙瘩的外甲按摩抛光,巨灵蛮人没有办法,只能用拳头来撒气。
它似乎觉得不过瘾,又抬起腿,对着这铁疙瘩踢打踩踏!
一脚下去!它疼得变了脸色,足踝踢在大青蛙的腰胯上。
又一脚下去,它朝着这奇怪巨像的命根子使劲,恰好踩裂了副油箱,火光一下子冲出来,给这佛家弟子做了一套除毛手术。
滚烫的柴油泼洒在它大腿上,疼得它嗷嗷怪叫——
——激烈强劲的灵能脉冲再次变成雷电,一道道灿烂金蛇从这巨人的喉舌里喷出,抽打在大青蛙的铁甲上。
防火岩棉和绝缘保险依然在工作,九五二七揉着屁股又开始往上爬,她摸了摸后脑勺,就摸到一层粘稠的血。
“操你妈”
“给老子等着”
再往上一点点,就一点点
踩到舱室压力计上边,她撑着身体,像是在一副棺材里做引体向上,在一片黑暗之中找到了拉线开关,紧接着狠狠拉动它——
——大红按钮弹了出来。
铁甲之外,泼法金刚折了一根粗大的树干,狠狠抽打着铁疙瘩的头壳,它不确定这玩意到底有没有头——或许和灵光佛祖讲的“刑天”一样,这怪物的脑袋是长在肚子上的。
“动起来动起来动起来动起来.”小七反复拍打着按钮,只听见古怪的竖琴音乐从机械舱室里响起来:“什么情况?我按的是车载音响嘛?!”
舱室的震动越来越强烈,机械仪表的数据也渐渐来到红线。
无论是压力或温度,各部泵体阀门的管路故障,这一切似乎都在朝着钢铁生命的死门方向一路狂奔。
“小甜心!”这个时候,从小七身体里钻出来魂威。
[StoneColdKiller·冷酷杀手]化为前凸后翘的性感猫女,揭开面罩露出水灵灵的大眼睛,与本体说道:“你忘了开机密码,这玩意的冷启动程序里加了一道音符锁。”
“啥玩意?”九五二七浑身汗流浃背,几乎要被四十多度的气温蒸熟了。
“是锣声,大锣的声音。”SCK如此说着,高跟鞋往脚底压力表一侧踢打,“就在这里,在它的迷你裂变引擎核心附近有十四根水银管——像钢珠锁,要不同位置高度的弹簧顶起钢珠,珠子到了合适的位置,才拧得动钥匙。”
“声波是有形状的,对着火焰大喊大叫就能看见这种等离子体幻化出来的波形。”
“它是苏尔特的启动秘钥,它的启动方式,也要声音和火焰来一起配合。”
九五二七骂道:“WTF!!!我上哪儿找锣去?!”
“这我就不知道咯!~”SCK捂嘴偷笑,回到了本体肉身。
九五二七正准备摘手套,发动灵能来腐化脚下铁壳,要用肉身去试试反应堆的辐射能量,或许可以暴力破解这道开机密码——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下来,可是大青蛙动不了,她和老公都得死。
不幸的是,时间没有站在无名氏一边。
舱室基座的刚才抗腐蚀能力极强,在SCK的影响之下,她两条手臂肉眼可见的缩小,身上的闪蝶衣越来越沉重,手指缩回了衣袖里,变成十三四岁的体态——可是这基座底盘只起了一层浮锈。
变回成人的正常体态时,小七只觉得眼皮打架,精神力也消耗大半。
她抬起头,就看见仓顶传来一阵阵沉闷的敲击声。
泼法金刚听见九五二七的声音,确定了具体位置,手里拿捏岩块,要慢慢凿开这铁壳。
不过十来秒的功夫,它顺着舱室的缝隙找到豁口,敲打凿击之下,本就失灵的液压闭锁扣具轻轻松松的让开了一条道路。
天地都亮了起来——小七已经能看见巨灵蛮人的丑陋头颅了。
这巨人子嗣面露狂喜之色,终于要抓住这头狡猾的小老鼠。
它撕开舱室顶盖,把外甲扯断,从内部破坏这铁壳是易如反掌!只觉得自己委屈,居然会被这种蝼蚁伤到,会被这种虫子逼得仓皇逃窜!
顶盖四分五裂,外甲和隔离层一下子分开,跟着狂风暴雨落去山谷各处。
它特地留了一块碎铁,向着昆吾所在的岩台投掷过去!
外甲的碎片飞射而出!它狠狠敲在雪明的胸脊,将他打得横滚出去,跌下岩台落进泥泞里。
那一瞬间,小七失了神,她的癫狂指数在面对神话生物时彻底破表,眼耳口鼻也开始冒血。
千钧一发之际,只有一道响亮的锣声回应了她。
“再帮我一次.”
“SweetDream·芬芳幻梦”
雪明口吐鲜血,还有一些回光返照的力气,从岩台跌到树丛中,脑袋险些撞上石头,胸前卡了一片三十五毫米厚的钢板——这是大青蛙的舱盖装甲。
他几乎不能呼吸,呼唤灵体与自己合力,一起把这块钢铁从心肺里推出来。
“动起来动起来!SD!动起来咳咳咳咳”
鲜血把雪明的牙都染红了,下巴和喉颈混成一个颜色。
芬芳幻梦连续出拳,将这钢甲铁片冷锻拉伸,使唤喷砂切金的高压水刀来修边塑形!
最后一拳敲在这钢铁大锣上!
铿锵有力的锣声传来,睡死过去的钢铁巨像好似打了个哈欠。
它的核动力炉一下子亮起,引擎从怠速状态脱离出来——像个大梦初醒的醉汉。
泼法金刚要伸手来拿这铁疙瘩里的小矮人,小七哪里会让它得逞?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拳头!
如果还要做附加题!
左拳肱骨下的炮口已经准备好了!
电光石火一刹那,八八炮轰断了巨灵蛮人的前臂,打穿了它的肩肋,轰开一朵血淋淋的花!
它吓得花容失色胆战心惊,也搞不懂这机关法宝是如何运转,为何一下子死去,又一下子活过来!
巨人子嗣十分灵活,它受了伤害,连忙疾行退后。左边手臂已经完全瘫痪,成了糜烂的肉块,骨骼裂成了几百片,散在山谷各处,它来不及去寻找吃食——只得思考撤退的办法。
进退维谷之间,小七奋力扯动机械台的数个操纵杆——这套动力总成抛弃了电控开关,各个转向机和连轴组都需要用蛮力来驾驭,就像开手动挡的肌肉车那样,握不住方向盘,踩不动油门是很难控制住这头野兽的。
“雇主!雇主!!!”
她两眼毛细血管已经爆开,没有去喊“老公”——
——反而是喊起“雇主”的称谓,似乎心智都回到了十年前。
大青蛙挣扎着,在驾驶者失力失智的状态下,没有航电系统的帮助它很难找到平衡。
泼法金刚不敢轻易进攻,这铁疙瘩表现出来的破坏力要远超它的想象,这些袖中暗器铁石火炮的威力巨大,能轻而易举击碎它的肉身。
它不知道敌人的能打多远打多准,就做好保命的架势,护住要害接着往谷口方向腾挪。
大青蛙站起来的时候,小七没有想着去追杀敌人,而是往山岩一侧寻找雪明——
——辉石的光芒很微弱!她的爱人要死了!
不论是肉身元质还是精神元质,似乎连灵魂都要一起死了!
此时此刻,泼法金刚就看见这钢铁巨像踉踉跄跄的往岩台跳跃,似乎是逃走了。
它内心犹豫不决——
——要追上去吗?还是就此作罢?
保下性命?等到身体恢复元气?
不,至少要把昆吾抓回来。
否则灵光佛祖不会饶我。
这么想着,巨灵蛮人立刻往岩台追过去。
它看清雨夜里的灯光,看见大青蛙没有走远——
——白子衿把奄奄一息的雪明搂在怀里,两人手牵着手,钢之心也握在一起。
雪明恢复了一些精神,从死门状态中脱离出来,心肺的伤势刚好在万灵药的治疗下复原。
小七多了一对黑眼圈,似乎被丈夫吸走了一部分“真元”,两人一起踩动踏板,机械开关就乖乖听话全力输出。
“如果.咳咳”雪明依然在咳嗽,不过已经和之前的状态有天壤之别:“如果这故事以后拍成电视剧——这段应该是我最喜欢的一集。”
小七:“你还记得怎么开大车吗?”
雪明:“靠气势。”
小七:“我左半边身体没力,你得负责步肢臂膀关节的刹车系统——我来动,你来停。”
“你这车连副驾驶位都没有。”雪明查清了半套仪表盘和各部操纵杆,迅速回应道:“咱们多久没跳舞了?”
小七狠狠推下引擎拉杆,力气还是有些不够,雪明就一起倾身下压。
等泼法金刚反应过来,已经为时已晚!
大青蛙冲天而起,钢拳狠狠击中了巨人的下巴!
小臂喷吐出四道火柱,那是潜水任务里才用得到的水下作业的姿态微调功能,此时此刻用来调整这狠厉勾拳的路径!
它像是一只蝴蝶,在半空振翅,打得年值功曹头昏眼花下巴裂成两半了!打得它魁梧肉身腾空而起,牙齿漫天乱飞!脑袋瓜都变了形!
铁甲落回地面时,那松松垮垮的钢索肌肉一下子胀紧,柴油发动机猛的一吸气,从胯下喷出剧烈的浓烟与火焰,彻底把副油箱的燃料烧干!
“你看D24和D25两个时序组——从D25机械逻辑门进左三切回D24组别,它本来要用电子芯片控制,把左三的二号到十一号联排开关推到底,速度要快,干不动我来帮你!”江雪明迅速说道。
小七逮住丈夫的手:“笑死!完全推不动!”
雪明按上小七的手背:“下次我就不问了,钢之心会告诉我答案。”
墨绿色的大铁人拧转身体,抬起尚且完整的左臂,将扭曲变形的右臂翻转回来,撕下外甲露出一条条过热发红的钢索,丢掉无用的报废主炮和机枪,完全卸下防护脱了皮囊——它像极了人。还在逐步拉伸指节,检查指关节的机械损伤。
风雨涌进大青蛙的舱室里,浇洗过头颈脸面,把两人的血都融在一起,往这钢铁巨像的肚子里注入生命。
“咱们状态不错?”江雪明从座椅旁侧下方抓来另一列副武器的万向轴,它就像一根带着韧劲的鞭子,像汽车的档把。
大青蛙从厚实的腿甲中扯来一把一百七十多公分的战斗“短”刀。
小七亮出了左臂的机枪与主炮。
“来吧!宝贝儿!”
第十一回 泰野地方志
从天目山南麓走出去,黑风岭这一路有阳合谷、旗峰隘口、小天门、泰阴山、菩萨谷。
绵延百里的崎岖山路隔断泰野珠州两地,商队旅客每次出远门,都得抱着有去无回的觉悟,都要带足够的行李辎重,请足够的武行保镖。
现代文明的装甲车来了这地方也要趴窝,因为根本就没有路——
——对于昆吾来说,也是这样。
在一个没有“路”的地方,再怎么超越时代,再怎样先进的脑壳,也想不出合适的办法来挣扎求生。与他印象中各类穿越爽文的主人公不同,他来到这个鬼地方的时候,不但没有顺风顺水大杀四方——恰恰相反的是,远超时代版本的认知观念,反而会变成一道道勾魂索命的符咒,这原始人的社会阶层有许多规矩,昆吾要侵犯这些规则,就必须面对规则的屠刀。
于是昆吾妥协了,反过来变成了屠刀的帮工,变成犹大的会盟成员。
此时此刻,他困在泥雕里,要见证两台暴力机器的正面碰撞。
巨人子嗣是犹大豢养的最高级战斗力,这些巨人战士能做宗教偶像,成为一方水土的泼法金刚,也能变成魔鬼,变成牢笼,变成恐吓黎民百姓的明王法身。
除了化身蝶这种不受控制的自然灾害以外,这应该是犹大手下最厉害的兵器。
如果回到两三百年前,昆吾或许会觉得,香巴拉似乎永远都会按照犹大的游戏规则运转下去。
但是这位穿越者来自二零一三年,来到FE33031的平行宇宙之后,他一直都认为,这种生物基因工程创造出来的BOW(生化兵器)会被更加廉价的炮弹击碎。
现在昆吾亲眼见识到了[материализм·唯物主义]的力量,听见了机械的咆哮。
那台巨大的机械体在翩翩起舞,它时而跳跃奔走,时而停顿定步,枪炮轰鸣之后又刻意等待涡轮迟滞的动力响应,就像是在呼吸。
没有电控芯片的帮助,这两个无名氏的战士用一身蛮力操纵着这台死机器。
巨人的血肉之躯在这副铁甲面前就像一个笑话,好比身形矮弱的农民遇见全副武装的铁铠骑士——它如今两臂残废,还想用速度优势找出一线生机。往谷口悬崖的石坳逃跑,踩上坡道的凸岩,立刻被大青蛙狠狠抓住右腿。
八八炮迸发出一团橘红色的球形火焰!
这副授血之身也护不住它了,它疼得面目变形,受了钢拳直击之后,脑袋也成了一个鞋拔子的形状,已经是奄奄一息将死之人。
它的腿脚立刻炸开,踉跄失衡跌回岩石地,没有马上摔倒。
这铁甲提起屠刀捅刺过去,就听见柴油引擎超载时的啸响,厚实的刀脊剖不开巨人的骨头,要将这猎物提起,提到死门敞开的高度——
——泼法金刚的身子半悬起来,挂在大青蛙的右臂,就看见这精铁法宝人造神灵的两门同轴机枪,还有左臂的副武器一起发难。
四百多颗子弹从这三处枪管泼洒出去,打了整整十六秒的机枪弹!
打出雷霆火花,打得巨人要吃痛还手。
打得它哭丧悲鸣,最后连施展神通的勇气都丧失。
打出一片片血花来,从前胸后脊肢节各部冒出一片片暗红,机炮的钨钢弹头带起肉糜,在岩壁上泼出一朵朵鲜花!
它依然没有放弃,挂在大青蛙的持刀手,前探身体想要咬死舱体里的无名氏。
可是这笨拙的机械仿佛换了一个灵魂,只听钢索拧绞的清冽啸响!
铁甲弃了右手屠刀,轻轻后退小跳,抬腿蹬在刀柄上。一攻一防连削带打,再次把怪物钉死在山崖之中。
“呼呼.呼.哈.呼.”泼法金刚瞪大了双眼,口鼻之中出气多进气少,两条臂膀已经完全瘫痪,肚腹躯干满目疮痍,身体陷在石佛身侧,与石刻雕塑坐在一起。
满地的黄铜弹壳,它就像佛祖莲台之下的利事说法,是文殊普贤卖人情讨来的大雄宝殿进门红包。
“填装炮弹,它动不了。死门已经开了。”江雪明说。
小七:“填弹器坏了。我得爬过去手动装填。”
江雪明:“什么时候坏的?”
小七:“就是刚才,从石台子下边跳出来揍它那一拳,那个时候坏了。”
江雪明:“别出去,我教你怎么惯性装填。”
如此说着,雪明爬到小七大腿边往前探身。
小七:“要不喊BOSS把伏尔加手动挡位取消掉?”
江雪明在操弄大青蛙的左半边肢体,没空接这个带颜色的话茬。
“你看好,我只教一次。”
小七:“这样你就可以从副驾把脑袋伸过来。”
随着一个个机械开关和连轴拨杆的运作。
大青蛙揨起臂膀,在肱骨和前臂的拉扯摆动下,八八炮的膛口一开一合,手肘一拉一扯——上一颗炮弹的壳体甩了出来,下一颗炮弹闭膛待击。
“学会了?”江雪明问。
小七咧嘴笑道:“老师,我是个差生。有机会再多教几次嘛?要不我俩换个位置?”
江雪明托住爱人的手臂:“瞄准它!”
小七把主武器横杆托举到机械台前,没了电子瞄具,还有一系列表尺瞄具。
雪明:“看清了?”
小七:“它动不了一点。”
雪明:“数到三?”
小七:“三!”
“轰隆!——”
大青蛙的臂膀跟着炮口焰震了那么一下!
这台机械跟随无名氏走过了一道又一道难关,它不怕泥泞,不怕沼泽,更不怕妖魔鬼怪,只怕没有优质的柴油粮食,没有离心提纯的核原料。快刀和众妙之门有一套成熟的机械师团队,每一个匠人都把它看成自己的爱人。
炮弹命中泼法金刚的颅脑,敲进眉心,没有任何阻滞的感觉,一瞬间这颗脑袋像充水的气球,炸成了肉糜浆汤。
昆吾道人还想趁机发难——
——或许这两位无名氏作决战使杀招的那一刻会心神失守。只要在这个时刻放出[逆天改命]的灵体,让夜叉妹去试一试,钻进这二位的身体中,他昆吾就能获得新的谈判筹码。
如此想着,在炮击执行的同一时间,从妖道的嘴巴里飞出来十几只蓝汪汪的鸟人,往大青蛙的驾驶舱里钻。
炮口焰带来的冲击波震散了夜叉妹的袭击队形,它们飞到舱室前方,就看见两个猫首人身的璀璨灵体,直勾勾的瞪着铜铃大小的眼睛。
昆吾当场就吓晕了,没有任何犹豫,非常快。
快到我都来不及形容他是如何晕过去的——
——和他妈猝死一样。
“张从风者,帝君御医也。”
“夏烈帝七十七年五月生于九界神洲,生平不详。”
“泰野郡有河西、荧阳、贲虎关、菩萨谷守军官将四值功曹。”
“灵宗十七年,太守李坤海命令,城内妖僧作乱,劫掳阴阳乾坤太平真君昆吾道人——遂出兵征逐。”
“战至宣武门,擒杀皆不得,日值功曹救主心切,率十余骑复征逐,战死。”
“传令贲虎关口至于荧阳村,时值功曹设伏刺杀,战死。”
“至左右翼长吹法螺求巨灵胡相助,年值功曹角逐菩萨谷,战死。”
“太平真君以象天治气,仰八方功德。”
“依鬼神制义,絜诚以祭祀。”
“百姓之父母,神祇之偶像。”
“动静之物,大小之神,日月所照,东南所倚。”
“抄诗官曰——”
“——吁!顽凶!吁!顽凶!”
“鲨鱼宝宝!嘟嘟嘟嘟嘟嘟!鲨鱼宝宝嘟嘟嘟嘟鲨鱼宝宝!~”
鲨鲨捧起抄诗官的小本子,跑到禾丰镇穆家庄的临时医护站里,把这本册子送到伍德先生手上。
抄诗官的工作,是把各个地方乡镇村落发生的事情记下来,再汇总编撰变成地方志。
它戴着耳机,一边跑一边哼。
“鲨鱼爸爸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
伍德:“行了,我不是你爹。”
“是的!长官!”鲨鲨立正敬礼,“这是从泰野方向缴获的敌情!长官你先看看,我接着去指导机务工作啦!”
伍德回礼笑道:“很好!鲨鲨下士!”
已经过了整整两天两夜——
——雪明和九五二七把大青蛙开回禾丰镇的时候,他们昏死过去,是精神力走到尽头,油尽灯枯了。
伍德立刻出去接人,把禾丰领当做临时据点,后来比利和福亚尼尼两位机械师也赶到了这里,有枪匠踢门探路,后续快刀和众妙之门的诸多弟兄能顺风顺水的接上补给。
“呵”伍德老师翻开泰野的地方志,草草看了一遍雪明在城里的事迹,又看了一眼这个昆吾仙人太平真君的历史。
他朝着伙房墙角下边的泥俑踢了一脚——
“王大民,醒一醒。”
昆吾听见有人喊自己真名,从梦中惊醒,马上提高警惕左右翻身。
他才发现自己的嘴巴又被粘稠的米膏堵上,眼睛也睁不开,只有鼻子能呼吸。喉口里发出咿咿呀呀的闷哼。
“他在万军之中把你这教主绑了回来——枪匠还是厉害唷。”伍德老师感叹道:“你什么想法?”
昆吾:“呜唔唔!唔兀呜唔唔!(王八蛋!把我嘴揭开呀!)”
伍德:“别急,我要先告诉你一个事儿。免得等会咱俩斗起法来,伤了大家的和气。”
昆吾立刻就不动了。
伍德掏出一包药品。
“我手上有一种药物,不知道犹大有没有和你讲过这个东西。”
“它叫H16T型致幻剂,我也不知道这玩意对你这个级别的授血怪物有没有用。”
“至少佩莱里尼和乔治·约书亚都怕它。”
“它就像一颗核弹,一旦我把外包装撕碎了,你和我都得遭殃。”
“听懂了吗?听得懂大白话你就朝右边翻个身。”
昆吾立刻翻身,意思是听懂了。
伍德·普拉克拔出昆吾嘴里的陶土盖,那感觉和拔热水壶塞子似的,把里边的黏米膏取出来。
昆吾能讲话了,立刻喊道:“眼睛!哎!哥们!眼罩给我解开吧?!”
“不好意思。”伍德·普拉克拒绝道:“我怕你不老实,只要你看不见东西,灵体也找不到我,这样讲起话我比较放心。”
昆吾没有丝毫骨气,马上问道:“你是九界来的吧?要我干什么?我一定配合工作!我一定配合!”
伍德问道:“首先你要告诉我,你是什么人,什么级别,什么咖位。”
“你不是很了解我吗?”昆吾只觉得不可思议:“我的真名你都知道,还要再来问一遍?”
伍德:“我只知道你昏死过去以后,就开始讲梦话,王大民这个名字也是你半梦半醒喊出来的。”
“啊?!”昆吾追问道:“我都说了啥?”
“你讲——王大民,你活下去,王大民你要玩手机,你要打电动”伍德说起这些梦呓只觉得不可思议:“犹大到底是怎么委屈你了?你是哪家公司的高管?被他抓到香巴拉打苦工了?你有多久没碰过现代社会的东西了?听上去好像坐了几十年牢似的。”
“啊呃.”昆吾一时语塞。
伍德起初没有往穿越者那边想——
——但是这个停顿,这个做贼心虚的感觉让他起了疑心。
“你不是这个时代的人”
“昆吾,你和我一样?”
半个小时之后,这两位穿越者一问一答,终于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清楚。
王大民这才意识到,原来伍德·普拉克也来自另一个时空。
他们就像是两个陌生人,与FE33031完全无关的时空旅行者,都是无根浮萍——只不过两人的创业经历却截然相反。
昆吾心里有了数,马上和这位凡俗世界哲学家基金会的大人物讲起人情世故。
“老哥,伍德大哥,我喊你一声哥哥,既然咱们都是一个地方来的——”
“——等会。”伍德抬手打断道:“我不确定咱们是不是从同一个起点出发。”
“且不说这么点沾亲带故的关系,哪怕我们真的是老乡,你也要掂量清楚。”
“现在你是授血怪物,我是无名氏攻坚队伍的一员,也是傲狠明德的幕僚,你为犹大办事——我们各事其主,是纯度百分之百的敌人。”
昆吾干笑道:“那算什么事儿呀!你帮我就是我帮你嘛!以前我没得选,现在有了这个机会,我不得立刻弃暗投明了?”
伍德沉声开口:“那么我给你一个机会。”
“哎!哥哥!”昆吾马上应道。
伍德:“把你的魂威能力解除。”
昆吾:“什么?”
伍德:“把你的魂威能力解除,把你身上六百六十六条人命都还回去。”
这下昆吾彻底变了脸色,无论如何他都是一个生意人。
生意上的事情,用嘴来讲,可以千变万化——可以信口开河说出花来。
可是一旦牵扯到切实的利益层面,那情况就不一样了。
伍德:“这事情很难么?”
昆吾:“呵呵呵哈哈哈哈哥哥您怕不是在开玩笑哦.”
伍德:“那么我让一步,只要五百条人命,你把这五百个人质放了。我把你解开,然后好好谈谈这个弃暗投明的事。”
“哈哈哈哈.哥哥你真幽默”昆吾依然不死心,他需要一些安全感,如果真的照着伍德·普拉克说的做,他根本就没有任何还手的机会——只要朝着要害进攻百来次,就能伤他到本体真元,他见识过枪匠的身手,也知道芬芳幻梦的拳速,更清楚无名氏战士们的杀伤效率,无论是枪弹还是刀剑,他们的破坏力都强得可怕,在这种问题上让步,只会让他王大民变得越来越被动,万一要翻脸逃命,他也没多少筹码,没多少生机。
伍德接着说道:“我再退一步,三百个人质怎么样?我给你送可乐来,再给你安排两台笔记本电脑。让你看看现在这个世界变成什么样子了。”
“要不再少点?”昆吾马上改口,语气镇静自若,找到台阶立刻借坡下驴,他早就想投降了——他太想进步,太想立功,太想回到文明世界。
伍德苦口婆心的劝:“两百,不能少了。你要一心向善,也得和我的老板表达积极配合工作的态度——它是傲狠明德,不喜欢你这种油嘴滑舌两面三刀的人,你的心一定要诚。”
“成交.”昆吾内心还有些芥蒂:“枪匠他不会杀我?我杀了他朋友喔.”
伍德的眼神变化速度相当快,由惊疑转为愤怒,又立刻变得平静——
——伍德老师的内心已经给昆吾判了死刑,起初他对这个高价值目标还有一星半点的正面预期,或许能利用太平真君的名望和力量。
听见这个消息时,他是曹丕娶了漂亮小妈,给岳父老子拜年——甄姬爸无语了。
“那你真是干了一件不得了的大事。”
昆吾:“怎么说?”
伍德:“你知道枪匠为什么厉害么?”
昆吾紧张起来:“呵呵呵呵.”
伍德:“他这个人呀”
想了半天,伍德还是决定打马虎眼,说些废话带过去,给昆吾一点临终关怀。
“他厉害就厉害在,他的队友特别厉害。”
“我是真没想到你这法国老贵族正白旗战斗英雄——”
“——居然能杀死他的战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