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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狐夫     深渊专列txt下载     深渊专列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章 叙旧

    “我得找到潜艇的航程日志,或者你们写的日记。”

    雪明拒绝了迦南生命的神交请求,他不确定这些小生命到底说的是真是假,而且这两位石川号的乘员都遭受了肉食性迦南的袭击,如果他们身上还藏着一些“恶魔”,雪明是绝对不敢与他们近距离接触的。

    哈斯本能和身体里的“小精灵”共同相处,但是不代表其他人也能做到。

    曾经在黑德兰大酒店里,还记得那位好邻居吗?那位买下旧货仓库,获得《星空》真迹的杰奎琳女士。

    她被这种奇异的生命体控制,除了大脑以外,所有的元质都被肉食性迦南夺走了,她不能哭,不能笑,只能感受,就像被囚禁在肉身里的一缕魂魄,如果没有遇见哈斯本,杰奎琳只能作为一个旁观者,看着迦南们操纵着她的肉身,慢慢的度过痛苦且耻辱的一生。

    除了一些专门用来探测灵灾的器械,只要这些肉食性迦南低头做人,在杰奎琳的肉身死去之前找到下一个宿主,它们就能一直活下去,基本很难会有人察觉到这些生命的存在——被寄生的人们依然能够正常交流,能回忆起之前的往事,和朋友们相谈甚欢,完全可以继续扮演宿主的社会身份。

    但是实际上这副肉身里的智人,已经被迦南吃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一颗大脑了。

    如今哈斯本还能保留意识,但是很多决策行为也会受到肉食性迦南的影响。

    他不能去强磁强电的环境里,这样会让体内的迦南感到痛苦。面对生死抉择的大事,迦南会控制松果体,强化他的恐惧情绪,让他更加怕死。

    他变成了一个美食家,因为迦南能带给他更敏锐的感官,特别是在进食环节,这些寄生体在慢慢的改造哈斯本。他们似乎签了一张无限期的停战协议。

    此时此刻,江雪明必须带点东西回去,他不打算直接面对其他舱室的怪物。

    “有这种东西吗?我刚才说的,能够带回研究所,起码得让工程组的人知道这艘艇发生了什么。”

    伊吉立刻应道:“有的!有的有的!我一直都写日志的!”

    江雪明伸出手去:“把东西丢过来,我会想办法把它封起来,带回研究所去。”

    “然后呢?”伊吉犯了迷糊,这位VIP似乎打算直接离开这里,不像传统印象里的搜救队——正常流程不都是一路杀到总控,然后把事情查得水落石出吗?

    而且

    没等伊吉想完——

    ——暴躁的工程师哈赞大哥立刻嚷嚷着。

    “你打算回去?直接就走了?”

    江雪明点了点头:“啊”

    哈赞:“没有.没有我们的事情了?”

    伊吉:“我们不能跟你一起.吗?”

    江雪明再次点头:“啊”

    哈赞:“为什么?!我在这里住了起码有五年了吧!”

    “对啊!”伊吉也开始抓狂:“我就想着有朝一日能重见天日呢!不然早就自杀了!”

    “五年啊!整整五年!”哈赞比着手指头,似乎觉得一只手不够,要两只手分开比。

    他左手比二,右手比三。

    “二加三!五年!”

    秀了一波数学,非常厉害。

    “每隔半个月取水,然后身体越来越虚弱,一天到晚都和这个家伙聊,聊完了没有力气了,身体变干燥了,就开始睡觉。”

    伊吉跟着说:“我不想和哈赞呆在一块了呀!”

    安全员这么讲着,立刻又改口。

    “哦不!我不是嫌弃哈赞大哥你不是的,你人挺好的,还救了我一命。”

    哈赞眼神飘忽,又变得疑惑,紧紧盯着舍友。

    伊吉紧接着解释:“我只是觉得挺奇怪的,咱俩处了那么久,也应该有点感情”

    哈赞:“他妈的你暗恋我?”

    “没有.没有的没有.”伊吉心虚的说道:“因为电影里不都这样么.你把两条公狗放在一个笼子里,要是时间久了,它们没变成仇家,那多少都有点机会有.”

    “听我说。”江雪明打断道:“听我说,听我说好不好。”

    两个大哥齐齐看向江雪明,都希望这位VIP能把他们带出去。

    江雪明指着隔离仓,指向出入口。

    “我只有一套抗压潜水盔,只能让我一个人回去,至于你们能不能对抗水下两百多米的水压,什么都不穿就这么浮上去,我想要是你俩能做到,应该早就跑出去了,对不?”

    伊吉和哈赞点了点头,他们也不是没想过直接跑回去,但是人命只有一条,比起外边的海阔天空波涛汹涌,看上去还是黑漆漆的小宿舍比较安全。

    “我要是回不去,码头的工程组可能会再派人来——至于派来什么人,我不知道。”江雪明好声好气的说道:“怎么搜,怎么救,我也不知道。关于艇上的灵能污染,还有裂变引擎这些东西,我想应该有一套专业的处理流程,走完流程你们能不能活下来,会不会变成实验室里的切片样本,那也不好说。”

    讲到这里,伊吉和哈赞都是瑟瑟发抖的。

    他们已经在这个鬼地方呆了太久了,太久太久了。

    私底下他们也互相埋怨过,为什么活下来的是他们俩呢?

    如果是湿婆神显灵的话,那么这还算是一场试炼,是富有宗教意义的心灵之旅。

    只要通过试炼的考验,一定会有所收获,可是好几年过去了,迦南生命也反复与他们讲过这个事儿。

    人总是需要盼头的,当美好的神话破灭之后,哈赞和伊吉终于明白,这就是单纯的受苦,是连坐牢都不如的痛苦——毕竟牢狱里边还有集体活动,还有讲话好听的狱友,还有每天按时按量供应的饭食,有娱乐活动,有智人最喜欢的劳动,还能隔三差五的放风,和亲人朋友们在探监环节时说一说心事。

    可是伊吉只能拥有哈赞,哈赞也只能拥有伊吉。这一千多个日日夜夜,他们把讲过无数次的东西再讲一遍。

    他俩除了彼此,什么都没有了——迦南生命钻进他们的身体里,对他们的大脑了如指掌,没有任何疑问,也没有任何交流的必要,除了告诉他们每个月头月尾准备海水,弄一点隔离室的海鲜存货来补充能量,其他的时候就是在迷迷糊糊的做梦,在梦境与现实中来回穿梭。

    说实话这俩乘员没疯掉,也在另一种角度展示了石川号科研艇的人员配置是多么的豪华。除了那个心脏不太好,当场被肉食性迦南吓死的艇长以外,有至少五十多头怪物拦在他们面前,但是伊吉和哈赞在潜艇里杀出了一条血路。

    “可是.可是你得试试吧!”哈赞出了个馊主意:“你不把我俩带回去,你总得去.去那什么.”

    时间太久了,这位工程师甚至记不起隔壁房室的功能区到底叫什么。

    伊吉提醒道:“餐厨和电视房。”

    “对对对!你至少得往电视房走两步呀!说不定还有其他幸存者呢?”工程师哈赞手舞足蹈的爬起,他跑到下一扇门边:“五年?还是七年?过了那么久!里边的怪物应该也没多少力气了!无名氏!你一定一定要带点有用的玩意回去呀!不然搜救队把我俩当垃圾处理掉了怎么办?”

    伊吉连忙补充道:“对呀!我不是垃圾!我也不想进实验室!”

    话音未落,从房室内部传出一阵凄厉的嘶吼声。

    隔着一面厚实的钢板,在门廊尽头的小圆窗上,哈赞猛的回过头去,就看见房室里耸立起一副血肉模糊的怪形。

    那怪形的胸腔打开,像极了癫狂蝶最新风尚的授血造型,时髦值是蹭蹭往上涨,是刚刚睡醒,裂开的脑壳左眼右眼相距有七十多公分,叫柔韧的肌肉牵扯起来,合在一处对焦。

    紧接着这头怪物的胸腔中暴露出来十数根指头大小的骨质尖刺,腹腔的肉膜突然充血膨胀起来。

    圆滚滚的两片腰肋肌节在收集空气,骨刺像是飞镖一样,经由压缩的空气朝着隔离门喷射!

    雨点一样的敲击声打在门扉的另一面,不少尖刺戳中观察窗,立刻把哈赞给打醒了,眼神都变得清澈了,要不是这玻璃的强度够高,他的脑袋都得多几个窟窿。

    伊吉一边挠头一边骂道:“他妈的这么久了还是活蹦乱跳的!?”

    “咱们也一样.”哈赞退开几步,光是看见这些怪物都让他神智狂乱,双腿打颤。

    工程师又坐回小水兵身边,不由自主的搂住了小水兵的腰。

    江雪明:“那就按你们的意思?试试?”

    伊吉:“啊?”

    哈赞:“啊?”

    原本江雪明是不想作任何尝试的,他没有隔离服,也不确定研究所有没有办法为他除掉身体里的寄生生物。

    但是芬芳幻梦能够穿墙,它是在物质世界自由穿行的精灵。按照十六米的射程来说,多少能做到一些事情。

    这两位乘员需要一些信心,需要重见天日的希望——他们已经在自己的岗位上坚守了七年,和强烈的自毁欲做斗争,用神话来欺骗自己,用各种各样的奇怪欲望来牵引自己的肉身。只为了留住神智,等到搜救队打开隔离仓的那一刻。

    “我来会会这玩意。”江雪明深刻的知道,希望对这些人有多么重要。

    在以往的远征之路上,有许许多多广陵止息的兵员,深陷在癫狂蝶战区的民兵,任何一个与邪恶势力,与恐怖灵灾对抗的普通人,他们都是失去了勇气,没有任何希望了,才会放弃生路,走上绝路。

    如果生活没了盼头,再怎么强壮的勇士也会变成恶魔的爪牙。再怎么乐观的男男女女,都要约好了一起,选个良辰吉日共赴黄泉。人是很强韧的,也是很脆弱的。在无名氏赶到战场之前,太阳有多么热烈,凌晨的黑暗就有多么恐怖。

    伊吉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你可以对付这鬼东西!?是的嘛!我就说嘛!”

    “必须给它结结实实来几脚!”哈赞大哥人也不颓了,精气神一下子上来了:“像你刚才踢我那样!”

    雪明挥了挥手,要两位往旁边靠一靠,去宿舍床位的角落里蹲着。他贴在门扉旁,几乎能听见房室里怪物的呼吸声。

    他朝着观察窗里看去,就见到一只血红的眼睛,与他相隔几公分的距离,亲昵又暧昧的大眼瞪小眼。

    “SweetDreas·芬芳幻梦!”

    魂威透体而出,钢铁大猫从大门的另一侧穿了出去。

    它的步子灵巧迅速,比着大拇指去抹鼻子,颇有李小龙在怪吼时的调皮神韵,有夜叉鬼轻捷无常的身法速度,空气中的扬尘再次闪烁着晶莹的微光,强磁强电的气团构成了灵体的铁甲钢盔。

    “我在你身后呢!宝贝儿!”

    怪物扭动脖颈,猩红的口涎从胸腔一路淌到破烂的裤腿去,似乎还没搞清楚情况,不能理解这一幕,这肉食性迦南生命还没见过魂威灵体,从水员的大脑中搜索不到与之相关的事物或经历。

    只在十分之一秒内,电光火石雷霆一闪。

    高高弹起的钢爪旋踢把这怪物的两颗眼珠子都踹出来了!

    伊吉:“喔!!!————”

    与迦南生命蓝色的血液不同,这些寄生生物依然保留着铁元素丰富的人血。

    怪物的深V形上肢受了巨力殴打,芬芳幻梦的踢击就像一把凶悍的斧头,将这头怪形的上肢敲得骨碎肉裂断成两截。

    哈赞大哥迫不及待的想看看战果,起身伸长脖子多瞅了一眼。

    “好疼呀!~好疼呀!~~~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那怪形叫芬芳幻梦踢得陷进了柜台里,和一堆空空的罐头挤在一处,它越是挣扎,铁皮铝渣也刺进血肉之中,有更多的体液喷溅出来,马上又因为肉食性迦南的调度给吸回去。

    “疼!疼死我了!~疼!~”

    它的发生器官已经移到了肚子上,从肚脐眼长出来两条柔韧的声带,一左一右像是尼龙弹力绳,它们发出声音的时候就开始震颤。

    这一幕看得哈赞老哥SAN值狂降,眼里有了紫灰色的血丝,立刻与江雪明说。

    “VIP!不要听啊!不要听这些鬼话!它已经不是人了!”

    “我知道。”江雪明神情严肃,心中自然明白哈赞在说什么。

    肉食性迦南拥有宿体的一切记忆,它们可以模仿人类的声音,可以模拟人类的感知,痛苦自然是感觉不到的,全都要留给体内的智人大脑来品尝,可是“呼痛”或“呼救”的行为,或多或少能够让敌人产生犹豫和怜悯。

    雪明没有其他动作了,他默默召回了芬芳幻梦——

    ——从怪物受创之后的愈合速度来看,与哈斯本的自愈能力一对比,这些肉食性迦南完全没有即将饿死的迹象。

    它们和哈赞、伊吉两人一样,这几年里都保持着低功耗的省电模式,除非有猎物靠近才会主动醒来。

    艇内的食物储备能养活多少头怪物?江雪明不清楚,但是他得离开这里,芬芳幻梦没办法同时对付这么多敌人,这些自愈能力极强的外星寄生体对能量的利用率非常高。

    以芬芳幻梦的持久力来推算,要是江雪明打得累了,精神枯竭了,想要安全的回到码头都成了奢望。

    “我去摇人。”江雪明一边往外走,一边与工程师哈赞说,“给我等着,我回去配套装备,这玩意用拳打脚踢杀不死。”

    “好的呀!”哈赞有了信心,也不提回家的事儿了:“VIP!你做得好!”

    雪明挥了挥手,一声不吭的回到隔离仓,接来伊吉的日志本,没敢亲手拿——他要芬芳幻梦现场割了储物箱的铁皮,做一个简单的防水盒子,把东西塞进去。

    紧接着他穿上潜水盔,从潜艇的常规出入口回到舱外,抓住生命线一路有惊无险的回到了工程船上。

    “帮我联系哈斯本,还有流星,把他们喊过来。”

    一上船,江雪明马不停蹄,把装有日志的小铁盒交到翰之叔叔的衣服上。撕了灵衣一角,紧紧的包裹住。

    天枢的研究员见了这阵仗,自然是不敢怠慢,知道石川号上出了大事,藤真号上的人们也是凶多吉少。

    雪明迅速来到工程船的消毒室里洗的干干净净,又把潜艇上发生的事全都速记在日志本上,交付到组员手里。

    他干完这些活,没有作多余的解释,要翰之叔叔去看材料——

    ——不过五分钟的功夫,这位VIP爬回了心爱的大货车里,往滩头的洋楼去了。

    只见柴油机引擎拉出一串黑漆漆的烟,在昏暗的半空留下一条警戒线。

    迦南夫人依然坐在那里,端庄又和蔼。

    隔着五十来米,雪明就提前下车,他来到迦南夫人面前招手。

    “过来过来过来,过来过来,站到这边来,有事儿找你,来叙叙旧。”

    迦南夫人没办法说话,也不知道这位VIP想干什么,叙旧时只觉得亲切。

    她内心感叹着,又是一个十年过去,这个小男孩似乎长大了,从往来乘客与研究人员的口中可以得知,他似乎成为了大人物,是智人族群中的英雄。

    那么这一回,能不能得到他的DNA呢?

    如果能够来一次精神上的深入交流,或许会更好!

    这么想着——

    ——迦南圣母跟着雪明来到化石林地的另一侧,远离怪石嶙峋崎岖不平的滩头,来到了一条平整的道路上。

    她依然沉浸在雪明温柔的灵压中,那种灵压与初次见面时有些不同,却依然带有冷冽与安宁的味道,他变得成熟了,就像大海一样。

    下一秒,大货车开始咆哮。

    一眨眼的功夫,迦南圣母看见了海岸线。

    她依然在翻滚,在半空中转圈。

    她感觉不到疼痛,不像其他寄生体,她是一个大氏族,并没有像智人那样的自我保护机制。只是姿势不怎么好看。

    她的衣料跟着一部分肢体撕裂了,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落地的时候,她被撞飞出去十八米远,身体里的蓝血在滩头画出来一个醒目的惊叹号。

    她终于明白——

    ——这个小男孩好像生气了。

第九章 主要是心疼车

    “在你的身体完全愈合之前——”

    江雪明爬下车架,大声呵斥道。

    “——我给你时间好好思考,好好回想一下,出现在这片海域里的肉食性迦南是怎么一回事,如果这些东西也算你的族人,那么石川号上七十多条人命,可以当做战争借口,你要和傲狠明德开战了。”

    化石林地之外,不过七百多米就是新车站的地基,在更远一些的地方,层层叠叠的矮坡丘陵让地势一路走高,之字形的铁轨向着更高处蔓延,这就是迦南圣母在一百多年前花费重金开掘出来的甬道。

    “你一定要想清楚。”雪明就近找了个石坳坐下,排水渠的地台上都是阴湿的露水,他也不嫌脏,紧紧盯着迦南圣母逐渐愈合的肉身。

    道路上的蓝色血液像是一条条蠕虫,卷起一些泥土砂石,从水泥的间隙中翻滚着,慢慢往本体流淌。

    “用不了几年的时间,你就能领到一差半职,我和你讲个事儿吧。”

    雪明掏出烟盒,往嘴上来了一根万宝路,和邻居家的大姐聊股价基金似的,态度非常随和。

    “这个站台在爱丁堡,如果它能顺利落成,乘客们要去天穹站就方便太多太多了。伦敦离爱丁堡才多远?”

    他比着手势,在画一个不存在的“圆”,想把地球的结构画清楚。

    “你知道这代表什么吗?以前我们要绕过智慧巨人米米尔的熔融层,要绕开大金矿,在盘根错节的复杂铁路网四处辗转换乘,从九界到天穹的路非常远,还不如坐飞机去伦敦。”

    “这个站点很重要,迦南圣母,这个站点非常非常重要。”

    雪明一边喷吐烟气,一边与迦南商量着。

    “根据我的亲身经历,我在黑德兰大酒店里看见的东西——我不知道科研人员有没有对那副《星月夜》画作进行过详细的调查,但是我觉得他们肯定是调查过了,至于后续要怎么处理那副画,我也没多问。”

    “但是这事儿就摆在我们面前,早在梵高去治精神病的那个年代,你其实已经知道了——”

    “——你知道,这事儿你清楚,心里早就明白。”

    雪明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弹烟灰也变得用力。

    “你有一部分族人,已经变成了怪物。”

    迦南夫人终于恢复了人形,受了泥头车居合术之后,她变成了三块大小不一的肉片,刚刚恢复一点元气,就立刻爬了起来,她不由自主的挥动衣服里的触须,想试试自己的肢体功能是否健全。

    她说不出话,江雪明也不知道这婆娘在想什么,继续说着。

    “那么科研站的语言学家还有翻译工作者,他们这几年到底和你聊了啥?我就很好奇,我真的很好奇。”雪明开始生气,他只觉得有些荒谬,“那么重要的事情,就在你的地盘,有个对人类的杀伤率致死率极高的物种,它们是你的族人,生活在这片海洋里,难道你对此一无所知?”

    “你是忘了和科研站的人们说这个事儿?还是根本就不想说?是故意隐瞒吗?”

    “这不是一天两天了,迦南圣母,在《星月夜》落笔完工的那一刻,直到今天,已经过了一百多年。”

    “任何神话历史传说或是现代生物大发现,都没有记载你这群肉食性的族人,它们隐藏得很好,或许我们头顶的凡俗世界还有一些离群索居的怪人,他们惧怕阳光和电力,生活在荒野中,几乎几年才出一次门,他们或许早就被你的这些肉食性族人控制着,已经变成了行尸走肉。”

    “你现在开不了口,我就单方面和你讲讲这个车站的情况,也要你好好想想。”

    “等会要是你能开口了,别和我装可怜谈无辜,这事儿论迹不论心。”

    “石川号上有七十多个乘员,现在只剩下两个神智清醒的幸存者。”

    “藤真号作为搜救队,又搭进去一批抢险精英,至少有一个倒霉鬼在水下丢了一条胳膊——这仅仅是我亲眼所见的事。”

    “如果石川号上的人们没办法脱离迦南生物的控制,他们就是死透了,再也活不过来了。”

    江雪明按灭了烟头,一脚踩扁:“这么多条人命,要按癫狂蝶圣教的处理办法,是跳过审判流程,当场格杀勿论。”

    迦南圣母没什么表示,她的裙子碎了,露出数十条柔韧的触须,慢悠悠的爬回了洋楼里,换了一身体面的衣服,从她的工作间搬出来一张磁粉写字板,要和江雪明谈谈这个事。

    “关于这些不听话的氏族。”迦南夫人卷起一块磁铁,粗大的触须抱住椅子,来到雪明面前坐下,不断写下新的汉字,“我并不了解它们的生存状态。”

    江雪明没好气的嘲弄道:“好!很好,你就住在这儿——每天都在看海,离滩头一千多米的水下,这群怪物在吃人,你却说不知道!它们喊你母亲!”

    “别急,我知道你很急,但是别急。”迦南圣母拉动轴体,迅速写下新的词句,“无名氏的英雄,在你内心的杀戮欲望冲昏头脑之前,我要和你谈谈这些氏族。”

    写字板上图文并茂,画下金蛋和迦南圣母两种不同的[个体]。

    “早在九年之前,车站对芳风聚落进行大规模探索开发时,我和许多的人类讲过这件事——在这片海洋中存在着一些致命的危险生物,它们确实是我的族人,也将我称为母亲。”

    “但是我对它们的生命形态知之甚少,我们离开帆船时,就要想尽办法去应付地球的地磁和强烈的阳光,只要从[集体]变成[个体],除非再次近距离进行精神交流元质交换,不然我无法感知到它们的存在,更不知道它们的想法。”

    “在你们眼里,芳风聚落是一片风水宝地,我们是外来物种,是入侵者。如果没有表现出攻击性,那么就得为人类让路,如果表现出攻击性,就得亡族灭种——这点我非常清楚,所以我明白你的愤怒来自何处。”

    迦南圣母画出来一个栩栩如生的炸毛雪明,并且还画出飞驰而过拖出残影的泥头车,还有高高飞起的章鱼怪物,代指她自己。

    “包括你开着车把我撞飞出去十八米,摔在地上碎成三块这件事,或许在人类的世界里,又多了一段史诗——正义的勇士驾驶着钢铁巨兽,碾碎了邪恶的海怪。”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对于这些攻击性极强的氏族来说,智人的世界已经足够恐怖,这迫使它们朝着‘恶魔’的方向演化。”

    在写下这些词汇时,迦南圣母的肢体明显在颤抖,她能感觉到江雪明身上的冰冷杀气。

    “我不再为这些氏族讲话,单单为我自己作狡辩——假设有一百个,一千个,一百万个地球人,来到了完全陌生的外星球,这里的环境对地球人来说不适合生存,他们要入乡随俗改变自己,要具备本土生物的习性。”

    “这些地球人会变得脆弱易怒,生存压力与恐惧让他们充满了攻击性,有那么一群人变成了恶魔。你得知此事,要来追问我这个先行者的罪责,这是否有失公允。”

    江雪明不假思索立刻说:“别急着喊冤,我知道你的意思。现在我们之间的处境变得很微妙很危险——迦南圣母,回到之前的话题来,你既然讲,你把这些事情都原原本本告诉科研站的人了,为什么他们还会接着去深水区勘探作业?”

    “因为人类就是这样傲慢的生物。”迦南圣母一笔一划慢慢写下:“在凡俗世界,也有许许多多屡见不鲜的例子,明明知道有生命危险,依然要去攀岩登山,要搞飞机实验,要造液体炸弹。”

    “无论你们的科研学者问多少次,我把一个答案重复多少回。”

    “我这么说,那么说,我讲海洋里很危险,应该能感觉到那种强烈的灵压吧?就像是一座会呼吸的山,一头会吃人的龙——再怎么威胁恐吓,也拦不住勘探队的核潜艇。”

    “你们相信潜水设备,相信工业制品,相信人定胜天。”

    “关于芳风聚落的探索计划,有多少人在参与?又有多少人在期待着?它几乎是数以百万计的人类衣食所系,无论是地下还是地上,新的生活区域,新的交通站点,新的工作岗位,财富与荣誉,在科研和工程领域拔得头筹的顶级首功——这些东西对你们来说太重要了。”

    “至于我一个外来者嘴上几句轻飘飘的[生命危险]就显得可笑,你们自始至终都坚信着,自己能够突破困难完成任务,还有冒着死亡风险写下遗书,义无反顾的进行勘探工作的水员,这些人把荣誉看得比生命还要重要。”

    “我有罪,有这个过失。”迦南圣母突然愣了一下,在组织语言,她已经向许多人类学习过汉语,依然有些生疏,“因为我没有这个能力击败你们的傲慢——我做不到。”

    “你和我说论迹不论心,那么你们要是能把石川号捞上来,或许我还能把这些已经转化为迦南寄生体的智人变回原样——他们会变得很虚弱,要大病好几年,万灵药都治不好的那种,是体质虚弱神智错乱,神经痛会伴随一生。”

    江雪明听出了言外之意:“以前你做过这种手术?”

    写字板上多了一幅画——

    ——是鲜艳的向日葵。

    迦南夫人如此写下。

    “不然《星月夜》是怎么来的?文森特·梵高在患上精神疾病之前,只是一个郁郁不得志的画匠,要用生命给画布抹上鲜艳又扭曲的色彩,才能得到智人社会的赏识——这本身像极了一场献祭仪式,我作为他的好友,实在不能理解这种艺术,为什么要等到美好的事物死去之后,人们才会开始惋惜呢?”

    “我和丈夫一起,将他身体中的迦南生命分离,他却觉得不过瘾,要把这些元质变成画,后来的事情大家都明白都清楚——他离开了人世。”

    “啧”江雪明不知道说什么好,这也确实符合新的大站落成之前的疯狂氛围。

    九年之前,那是一个拼存量的时代,是癫狂蝶肆虐的时代,是人吃人的世界,车站的工作难找,人才更难找。从光辉道路出去,各个学派争先恐后抢着要人,但是真正能挣到钱的行业,大多与癫狂蝶的人肉生意有关。

    一个新的,通向凡俗世界的大站——光是一套PPT,一个概念,一场热情洋溢的路演,它们就能让人充满希望,充满勇气,不惜献出生命来到未知地块夯土建城。

    人的伟大在于勇敢,人的愚蠢也在于勇敢。

    “这是一个复杂的谜题。”迦南圣母见雪明不再讲话,窸窸窣窣的写字声依然在继续:“也不是你要考虑的事情,无名氏——你是傲狠明德的武器,如果解不开这个谜题,不如将它丢给你的领袖。”

    “你最好说的是实话。”江雪明佝身抬头,拄着膝盖,一手指着迦南的脸——指向没有五官的厚皮,“我会通知工程站和BOSS,把这个情况如实告诉他们。还有一个事”

    “是[来生]吗?”迦南圣母不等江雪明说完,就提前画下了奇奇怪怪的章鱼祭坛:“如果你要谈这个[来生]教会,我要和他们撇清关系,拉开距离——正如你所说的。”

    触须挥打,指向新的车站设施。

    “这里会越来越繁荣,我不会自取灭亡,步癫狂蝶圣教的后尘。”

    “人们需要偶像,需要宗教,需要神——但是把肉身推上神龛这种事,在我看来毫无意义。在智人的世界观里,神灵一般都是死的,我不想死。”

    “倒不是这件事,虽然你的想法和我推断得差不多。”江雪明摇了摇头,又点头:“但是你自己表态就不一样了。”

    迦南圣母:“你还有其他的事情要托我来办吗?”

    江雪明拿出两个手提箱——

    “——BOSS要和你谈生意,讲人情。送你一段缘分。”

    他撕下箱体边边角角的黄符羊皮,露出银色的箱子卡扣,还没来得及打开,迦南圣母和见了鬼似的,浑身的触须抖动着,一会凝聚化为人形,一会又变成了炸毛海星。连写字板都拿不稳了。

    江雪明接着解释道。

    “这里面有BOSS的两条骨头,短时间内秘文书库的人们没办法将它们无害化,也没办法把这种强大的灵能触媒利用起来,如果贸然使用它——”

    说到此处,雪明吐了吐舌头,扮鬼脸。

    “——我可能会变成伥鬼,到时候老婆孩子都得吃席。”

    “至于是哪种伥鬼就不好说了,最糟的情况就是变成复读机。”

    “照我这个脾气,要么是寻找癫狂蝶圣教的余孽提升KDA,变成杀怪物的机器。”

    “要么就蹲在小鱼塘边上,一直钓鱼钓鱼钓鱼,钓到池塘干涸,再过几百年也挪不开腿。”

    “说不定还会在工坊里看见我天天抱着台钳流口水,把泥头车反复拆了装,装了拆。”

    “谁知道呢?比较糟糕的情况就是傲狠明德乐开花,我还能保留一些意识,不过也和智人的生命说再见了,永远都得伴随BOSS左右。”

    “BOSS说,你能搞定这两根骨头——于是我就想,傲狠明德请你办事,一定准备了报酬。”

    江雪明向着新车站瞅了瞅,其中含义不言而喻。

    过了两分钟,迦南圣母在傲狠明德的灵压刺激下终于变回了人形。触须卷走了两个手提箱,这位天外来客也没有写其他多余的话,只是默默把这份活接下来了。

    她一边往洋楼走,把箱子带回她的天文台去,一边在滩头留下一行字。

    “一百天之后再来吧。”

    雪明没有立刻离开,因为迦南圣母放好东西又回来了。

    她向江雪明招手,急急忙忙的似乎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讲。像是出门忘了钥匙那样惶恐不安。

    雪明不理解:“还有事儿?”

    迦南圣母在水渠地台旁写道:“你一开始来,还想求我办事是吧?”

    雪明:“啊。”

    迦南圣母:“那好说,我们先叙叙旧,来来来,过来过来过来,站这边来。”

    雪明站到马路上。

    迦南圣母正想往泥头车上爬——

    ——雪明立刻喊停。

    “不不不不,不了不了,不了不好意思,年轻人冲动了。不是不让你居这么一下,我心疼我车。”

第十章 我希望你能赢

    列车继续往前,旅途还没结束。

    将疫骨交给迦南夫人之后,雪明把大货车开回大卫·伯恩所在的综合楼——

    ——他没有等哈斯本和流星,因为有更重要的事情。

    早上七点时,薪王照得整片化石林地蒙蒙亮,空腔的穹顶和大地连成一片银灰色,雪明推开了办公室的大门,就看见刚刚醒来的大卫和阿峰。

    他们看上去睡了个好觉,都是精气神十足的样子,听见推门的动静,立刻从椅子上翻起,也不试着重新入梦睡回笼觉了。

    伯恩先生:“枪匠.”

    雪明抬起手,要伯恩先生先别说话。他走到阿峰身边,把小工报酬都结清,顺便给了一笔加班费。

    “帮伯恩先生把他的活动室造起来,拜托了,我没有这个时间去做这些事情。”

    阿峰有些懵,反应过来之后才呆滞木讷的应道:“哦!包在我身上啦!大当家的,你是临时有事?要提前走吗?”

    雪明一边脱下外衣,一边与两人说。

    “对,有任务。”

    伯恩先生立刻追问:“什么任务?能不能.”

    问了一半,这位安全员终于意识到自己多嘴多舌,问了不该问的事。

    无名氏的任务,又岂是普通人能过问的?

    江雪明没有答话,他在武器柜下边抓来一套携行具,把伯恩先生的大老婆和小老婆都送了回去,穿上软质避弹衣,没有拿头盔,从衣柜里弄来防雨的塑布披风,把脸藏进了阴影里。

    芳风聚落已经好几年没闹过癫狂蝶的灵灾了,这些备用武装都落了灰,有股子阴冷潮湿的霉味,不过阳光足够热烈的话,很快就能杀死尼龙料里的霉菌。

    在武器柜上挑挑拣拣,雪明最后拿走一支古董枪来防身,是西格绍尔P210,看扳机锁上的铭牌,是七十年前的老东西。

    他拉套筒挂机,检查枪械状态,熟门熟路的打开抽屉,从伯恩先生的库存里薅走三十颗子弹。

    把两个匣子压满子弹,雪明朝伯恩招呼道:“回头还你。”

    “哎!”大卫·伯恩还想说点什么。

    江雪明:“舍不得?”

    伯恩先生:“你好歹选支厉害点儿的!”

    江雪明:“够用就行。”

    就在伯恩手忙脚乱的,往办公桌下的私密空间翻找,想要找到一些私人藏品,平时他都把最亲最爱的老婆藏在桌下,免得遭了隔壁两个小组队员们的咸猪手,等到他抬起头。枪匠就像是幽灵一样消失了。

    伯恩先生连忙去找,趴在窗边看大货车——

    ——货车没有动静,枪匠没打算驾车离开,也不愿意透露接下来的行踪。

    “小伙子,你老板去哪儿了?你知道吗?”

    阿峰叼着烟,满脸迷茫:“我刚才准备来一根神清气爽烟,点个火的功夫,他就不见了,蝙蝠侠啊他?”

    “糟了糟了糟了!这下糟了!”伯恩只觉得大难临头:“他要是没和车站报备,也不打算买车票,在地下世界到处乱窜的话,马上就有记者跟过来寻访!枪匠是在我这里失踪的.”

    通向[DD·死偶机关]的班次依然是TOP5013特快列车。它的VIP贵宾车厢属于大卫·维克托。

    不过此时此刻维克托老师不在这里,或许去其他地方云游取材了。雪明扒车逃票,转了四个车站,偷偷溜进了维克托老师的贵宾车厢,向着死偶机关进发。

    他走得如此匆忙,是不告而别,要避开票务系统和交通署的眼睛——这都是BOSS的授意。

    去芳风聚落是为了搞定新的装备材料,在疫骨的箱体外层,傲狠明德用文件袋向雪明传递了一封信。这封书信的内容让雪明临时起意,要一个人单独上路。

    他坐回维克托老师的工作台,拿起两根纯银的镇纸,在手中旋转着,跟着明亮的电灯光源,转了一圈又一圈。

    重新打开文件袋,他将傲狠明德留下的亲笔信又念了一遍。

    “江雪明,我希望你能前往[死偶机关·王庭]的核心区域,经过大卫·维克托多年以来的反复勘察,在内城和王庭遗迹有着这么一群人。”

    “他们是星尘战士,也是自哲学家基金会成立以来,联合国对地下世界的勘探工程中,默默无闻坚守在战场一线的人们。”

    “或许你早就从洁西卡和娜娜美的口中打听到了这些战士的信息,但是这对姐妹只能算制铁所区域的安全员,她们对星尘战士了解甚少。我则是希望你能与这群人有近距离接触。”

    “在内城区有十二个兵营,维克托没有跑遍全部区域,深入王庭遗迹之后,除了麦德斯薪王所在的花廊温室,还有斗牛场、大澡堂、天文台和青铜钟楼,中庭院落和潘克拉辛宫,这片古代遗迹之中,依然有许许多多奇形怪状的恐怖生物被死卢恩禁锢着。”

    “我们不知道这座行宫的主人到底是谁,但是史学家和古生物学者,还有秘文书库的研究员都一致认为,它极有可能是从穆斯贝尔海姆或其他地方逃出来的山巨人。”

    “它在此处设立行宫,成了人类的帝皇,成为矮人们顶礼膜拜的神。”

    “但是它身上的死卢恩影响着地区范围内的所有生物,死偶机关的自然灾害并不是薪王麦德斯引起的,只不过是这位巨人临终之前的苟延残喘和垂死挣扎,导致地震持续多年。”

    “为它服务的山妖巨怪都是它的子嗣,山妖又与各种野兽杂交,生下许许多多的奇美拉混种灾兽,这也是地下世界自然生态的物种起源,是癫狂蝶圣教赖以为生的圣血元质之一。”

    “这位山巨人完全断气之前,它还活着的时候,就已经开始腐烂——往外散发出来的死卢恩污染了王庭范围的所有生物,它们的时间被定格在某一天了。”

    “灾情很快开始外溢,越来越多的人类也变成了不死者,他们留在这座城市里生活,为了维持城市原来的面貌,要和王庭里失去神智,被死亡恐惧支配的怪物作战——就像留在红星山前线基地的苏联人。”

    “他们自身无法被杀死,怪物也是如此,战士们要对付体形巨大速度与力量远超智人的怪兽,起初还有装备的支持,可以将这些怪物封印在遗迹区域,但是金石钢铁总有腐烂朽坏的一天。”

    “这些战士们开始使用原始的工具来对抗怪兽,如果没有他们,死偶机关应该在五十多年前就变成了无人区。这座贸易中转站不仅要降格缩写,它会失去所有价值,在地图上除名。”

    “除了维克托和麦德斯以外,没有任何探险队见过他们,死偶机关的城区非常大,被死卢恩束缚的群众把他们喊作星尘战士,我也仅仅是建议,仅仅建议你前往这个地方,与这些战士学习制服妖魔的作战技巧——并不是强制要求。”

    “制铁所的工程师们能为你铸造神兵利器,因为他们从事冶金行业近百年,死偶机关的特殊环境造就了这一身锻钢绝技——星尘战士无法离开死偶机关,对怪物的猎杀手艺自然是炉火纯青,你需要这方面的技艺,来对抗香巴拉的妖魔。”

    “永生者在癫狂蝶圣教的领袖群体中播撒力量的种子,采用的灵能触媒是混沌之卵——说到这颗肉丸,我不得不和你讲一些题外话。”

    “关于达格达之釜的传说,能帮助人完成心愿的圣杯确实存在,我曾经得到了它。”

    “但它不像你想的那样,它不是某个器皿,不是十二辉石金杯,而是金杯中的内容物,它是一种庞大的灵能聚合体,是亿万生灵夙愿所在。”

    “众生共业的力量非常强大,与其对比的个体是那么的渺小,在凡俗世界,有许多壮观的工程,许多伟大的发现,都是无数人共同努力的结果——达格达之釜就像一个灵能收集器,最初的薪王正是见识了它的力量,所以才会采用相同的构型来模拟太阳。”

    “生命本身的构型也是如此,它们并不符合热力学的规律,在我们呼吸、进食、睡觉、生育等等行为里,其实是能量的收集和整理,这是熵减。可是智慧生命的诞生又带来了熵增,这很矛盾。”

    “太阳的熵要比地球低得多,所以它照耀万物,众生平等。”

    “达格达之釜也是如此,它将复杂的灵能归拢在一处,变成纯粹的愿力,能让我完成一个小仪式。”

    “我在许愿杯前这么说过——我希望世界上的所有人,都能幸福、健康、快乐。”

    “现在听来,这个愿望似乎很荒谬,对么?”

    “那么如果我告诉你,在我许愿之前,矮人的平均寿命只有三十五岁不到,孩子的夭折率在百分之七十,女人难产的死亡率在百分之五十左右,你还会这么想吗?”

    “看起来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达格达之釜没有回应我,十二石金杯上的辉石都失去了灵能,变成了粉末。”

    “说起来有些好笑,我一直都要你们破除迷信,破除迷信,可是我自己却难以对抗这个心魔,我一直都坚信着,一定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在我许下心愿的那一刻,一定有什么东西变了!”

    “过了不知道多少年,今天再来看这个愿望,似乎它一直都在发挥作用,只不过这个实现的过程有点慢,以我的寿命来看,以凶兽的时间尺度来观察这件事,似乎没什么——但是对人类本身来讲,这就是一个弥天大谎。”

    “说回这个混沌之卵吧。”

    “它与达格达之釜和薪王的元质构型如出一辙,这倒霉蛋之前一直在追求[生命的真相],如果凶兽也有个性,有人格,它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谜语人,它喜好混乱的环境,喜爱颠倒是非的人们,把简单的东西变复杂,搞得善恶模糊——它曾经在凡俗世界搞风搞雨,受到了制裁,被不知名的热心群众打回原形。”

    “你也知道,它现在变成了一台血肉POS机,它的天赋神通能支撑起整个地下世界的金融交易系统,它的算力可以代替臃肿的银行,让人们的货款毫无障碍,迅速的流向远方完成结算。”

    “这是它的求道方式,也是它受到制裁之后的服刑办法——钱这种东西,是世界上最厉害的象征物,它是现代社会的灵媒道具,每次购买消费,每次借贷还款,都是一次仪式。”

    “手里的货币并不是货币,它被人们升格成各种各样的欲望,各种各样的物质。”

    “购买的消费品也变成了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贪嗔痴。”

    “永生者们迅速注意到了这种带着强大灵能的万用元质,经由混沌之种控制的癫狂蝶圣教,它们看上去像邪教,其实本质是商业公司,做不到商业公司那个体量的,就变成了小作坊或者地区黑帮。”

    “各种各样的欲望混杂在一起,由实现欲望的道具来发酵,变成了各种各样的人肉生意。”

    “可是为什么一般等价物,为什么这个钱,有这么大的魔力呢?”

    “这里我就不和你讲什么复杂的理论知识了,用大白话来说——江雪明,永生者们确实离许愿杯非常近,或许在香巴拉,他们已经凑齐了圣杯内容物的必要素材。你要面对的敌人,就是使用了混沌之卵为力量源泉的妖魔鬼怪。”

    “所以我才会建议你来到这个地方,去寻找星尘战士们。你对人形生物的杀伤效率极高,但不代表你能对付完全失去理智,不知恐惧为何物的妖魔。”

    “我的铁道无法延伸到海洋的另一边,我的祝福会在那片荒芜且野蛮的大地失去作用。幸运女神不会再眷顾勇者了。”

    “这次旅途,你要做好有去无回的准备,这很残酷,真的很残酷。”

    “你的孩子们应该才七岁大,是么?似乎匆忙了些,你才三十岁,我也希望你能休息一段时间,可是现实情况似乎不允许——佩莱里尼·图昂脑袋里的圣杯不会说谎,这些永生者确实想要利用这种力量绝境翻盘。它就像一颗不定时的炸弹,随时都会爆炸。”

    “包括先祖行宫的王庭区域,那也是极为凶险的未知地块,我希望你能低调行事,不要告诉任何人你究竟去了哪儿,对于乘客们来说,他们总是会跟在VIP的屁股后边,根本就不怕死亡威胁。”

    “我不会和九五二七谈起这件事,在你回来之前,没人知道你是去求学练功。这场旅途会很孤独,只有你的魂威陪伴在你身边。”

    “我在神道城的任务作战记录里,又一次见到了FE204863,这让我不得不怀疑,这个高维生物是不是已经变成了你的守护神——他就像一个宠娃的父亲,一直在修正你的世界线。或许前往香巴拉的旅途也是有惊无险,这是最好的结果。”

    “但是谁知道呢?我们不能一直请求神灵保佑,对么?”

    书信的最后只留下了问句,看来BOSS也对这次旅程没有任何的把握。

    难得这头猫咪会用如此严肃的口吻来诉说过去的事情,雪明一直都以为BOSS对自己的定位非常精准,是个类似谐星的喜剧吉祥物角色。

    从这封信里可以看出来,傲狠明德还是太保守了,它的用词非常克制,希望雪明能理解事态的严重性,又不想让他产生精神压力。

    可是达格达之釜这个词儿冒出来的时候,就像是一颗核弹。

    它几乎能改变人类的历史,尽管整个过程非常慢——BOSS也说这个圣杯很可能是假的,可是谁知道它是不是真的生效了呢?万一它是真的呢?地下世界的矮人能从地穴中走出来,能成为地下世界的霸主级生物,难道只靠一个愿望就能完成吗?

    这件事本身就充满了虚无的意味,仿佛智人的所有努力都是上天的安排。

    江雪明自认为脑子不太好使,于是就自动屏蔽了这些词儿。把注意力都集中在永生者的身上。

    这些家伙使用混沌的力量,在那片穷山恶水山旯旮里,伍德·普拉克来自于此,罗平安也来自于此,他们的魂威,还有作战技能都强得可怕,可见香巴拉的本土妖魔也不是什么善茬。

    必须遵照BOSS的指示,去王庭练个级——他已经太久太久没揍过化身蝶了,关于化身蝶的衍生物,上一次暴打使徒还是在两年前。

    这种任务他没办法拒绝,要知道车站系统中的VIP众多,虽然这些灵能者拥有魂威,但是也要区分功能,并不是所有人都适合作战——无名氏就是干这个的。

    这么想着,他给阿豪打了个电话。

    “小豪。”

    “啊!老师!我”

    “你先别说话,我没怪你的意思,这么久才联系你,因为我想啊,月神杯的败绩应该挺影响你的心情。”

    “哈哈哈哈哈!没有没有!没有的!”

    电话另一边,邵景豪笑着笑着就开始哭。

    “哈哈哈哈.呵呵唔唔呜呜!你为什么要伤害我!~”

    江雪明笑着抱歉:“不好意思,我不应该提这个事儿,呵呵”

    阿豪的哭声愈演愈烈:“是我的错!我的错呀!我太弱小了!~~”

    江雪明:“豪,我说一个事情。”

    阿豪终于恢复了一些精神:“嗯呐.”

    “我还想找你打一次训练赛,我俩切磋切磋。”江雪明如此说着,手边一直在把玩维克托老师的镇纸,坐在这个位置时,他终于能完全理解大卫·维克托的心情了。

    豪哥立刻拒绝:“不要!每次输给你我都觉得好不甘心!好像就差那么一点了!就差那么一点我可以赢的!每次都是这样!”

    “其实.”雪明有些哑然失语的感觉,他舔着嘴唇,想了半天终于开口:“其实我希望你能赢。”

    邵景豪似乎感觉到了老师心里的焦虑,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询问。

    江雪明立刻补充道:“我希望你能赢,你二十岁了吧。我真的真的很希望你能赢——你是未来。”

    邵景豪:“老师,你在哪里?”

    江雪明随口报了个站点:“我在七十一区。你听听寒风的声音,这地方太冷了,一个人在外面觉得无聊,就给你们挨个打电话。”

    “老师,你好怪哦!”豪哥话还没说完,电话就挂了。

    江雪明又拨给丹尼尔——

    “——最近课业修行怎么样?”

    丹尼尔还在澡堂里,他的防水智能手表一亮起来,电话提示是枪匠,立刻提着浴巾往外狂奔。

    “老师!有重要的事情和我说?”

    这个小伙子神情严肃,抱起手机,保证最佳通话质量。

    江雪明:“小佛拉格拉克,我在外面执行任务,就想和你打个电话,问问你最近怎么样?”

    “哦”丹尼尔显得木讷呆板,立刻说:“我一直都没办法把雏鹰的枪口跳动控制在九度以内,它像一匹烈马,老师,我甚至有些沮丧了,你给我做的武器好像在辱骂我,它在嘲笑我,我觉得自己是个废物.”

    江雪明:“你需要一些耐心,一定要记得睡觉,人的大脑很奇妙,如果休息不好,就没办法形成肌肉记忆,像学乐器弹钢琴玩吉他,这支枪很适合你的手型——我不会看错人的。”

    丹尼尔:“嗯”

    江雪明:“有很多很多功课,不是你练了就立刻会变强,我们好好睡一觉,在第二天才能感觉到细微的变化,别着急,慢慢来会比较快。”

    丹尼尔:“我能胜过马利·佩罗吗?老师,此前我一直在复盘月神杯的战报,越看越无力。”

    江雪明:“我希望你能赢。”

    丹尼尔:“真的吗!”

    江雪明:“我希望你能赢过我,小佛拉格拉克,我只希望你能赢过我。别和马利比了,你们不一样。”

    丹尼尔若有所思,没等他开口问,电话又挂断了。

    江雪明打给黑德兰大酒店——

    ——前台转接到随行侍者可莉太太。

    “可莉太太,能帮我把电话交给马利吗?”

    “哦哦!”电话那头传来婴儿的哭喊声,似乎是小巴顿刚刚醒,哭声很古怪,是八九岁的孩子还在牙牙学语,可莉太太把电话交到娱乐室一侧的马利手里。

    这个小子失了一条手臂,主动把暴风眼的力量给封印了起来,佩莱里尼的肉眼从未离开过他的身体,他唾弃这种超能力。

    接到枪匠的电话时,马利·佩罗颇感意外,当他收到冷冻柜的时候,起初还不明白里边装着什么,看清其中的手指头,还有枪匠写给他的信,又躲在贵宾单间禁闭室里哭了好一阵。

    他的语气颤抖着,不知道怎么去称呼枪匠,他没有受过枪匠的亲身指导,可是最后还是说——

    “——老师”

    江雪明:“适应黑德兰的环境吗?”

    马利:“我不知道.我不确定”

    “陌生的地方总会让人感到害怕。”江雪明把镇纸放下,接着说:“你身体里的圣血会让你变得过分敏感,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马利:“我我.”

    江雪明:“别让恐惧摧毁你,马利。活下来的机会不是我给你的,是你自己救了自己——我想你应该有更重要的使命。”

    马利:“我能做到吗?老师我不清楚,听可莉太太说,我要在这里呆八年,哪怕表现良好得到减刑,至少也是五年,五年之后我会变成什么人呢?”

    “你自己说了算。”江雪明打断道:“下次骑士比武,我希望你能尽全力。别他妈找我借枪自杀了。”

    “对不起”马利低下头,哪怕枪匠看不到,他也是这副唯唯诺诺的样子。

    江雪明:“希望你能赢,马利·佩罗——我希望你能赢。连我都赢不了,要跑到地下世界找奇珍异宝,要复活你的亲人爱人,要对自己有个交代,这恐怕很难很难,我也没办法让死人复生,你得赢了我,再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没等马利回话,江雪明提前挂了电话,把手机卡给拔了,一起塞到维克托老师的书桌里。免得被车站的通信网络追查到具体位置。

    他把剩下的香烟也一起塞了进去,远征时代结束之后,在鱼塘旁等待鱼儿上钩时,焦虑感迫使他有了抽烟的坏毛病——这回得放下香烟,放下短暂的贪欢。

    安静的等待着,等待列车到站。

第十一章 Ghost·游魂野鬼

    再次来到死偶机关,来到这片人烟稀少的荒芜之地。

    江雪明一下车就往百货商超去,要买足一个月的食物储备。他身上的现金应该足够撑过三个月,智人不能在这片死亡卢恩管辖的地方呆太久,否则有可能变成亡命徒。

    在采办食品饮用水帐篷和滤水器等等物件的时候,有个蹲在充电宝箱旁边的男人,恰好看见了江雪明。这大包小包一袋袋东西送到门外,装进租来的车里,这些稀奇古怪的行为,都变相印证着男人心中的猜测——

    ——这位贵客,似乎要去死偶机关里住很久。

    “喂,你是乘客吗?要去死偶机关吗?能不能带我一程?”

    江雪明没有理会这个陌生男子的邀约委托,继续搬货。

    男子也不生气,他的手机屏幕忽明忽暗,像是受了强烈的电磁干扰,依然在充电。

    只见这家伙慢慢直起身来,把手机放下,走到收银台旁边,一手搭上柜台的压缩饼干,这些货品本属于江雪明。

    “你是日本人?还是韩国人?听不懂英文?中文呢?”

    简简单单的短句拆成了四国语言,男子十分有耐心,等待着雪明的回应。

    江雪明的脸藏在雨披里,眼神移到压缩饼干的那一刻,依然没有任何变化。

    这位男子身上的服饰华丽,都是皮具与扣带组成的紧身衣,衣袂有防尘防泥的布条,与长靴一起对付肮脏的沼泽地形。看上去像个亚裔,头发又黑又亮,毛发的质地粗硬,像是打了啫喱水,风都吹不动的那种定型膏。

    他的眼睛给人一种阴桀狠厉的感觉,眼窝内陷眉弓凸出,两颊饱满,看上去健康开朗,气质凌厉咄咄逼人。

    “我的安全员不愿意带我,要不小哥,你来送我一程?”

    眉毛有很多杂毛,从眉心往外延展开,不到半路就有逆着生长的毛发,眼尾上翘,是斗志十足的面相。

    江雪明低声应道:“不好意思,恐怕没空.”

    男子紧接着说:“天哪!原来你不是哑巴!”

    “我可以帮你联系其他安全员。”江雪明指着身后的四座电动车:“这辆车塞不下更多的东西了。我要去死偶机关住上一个月,没办法带你。”

    “哦”男子露出失望遗憾的表情:“那能不能麻烦你多跑一趟呢?”

    “多跑一趟的意思是?”江雪明伸出手去,想拨开男子的手,想拿回自己的干粮。

    男子连忙将压缩饼干护在怀里,眼神戏谑:“就是你先进去,再开车出来接我?怎么样?”

    雪明没有多想,直接按在这男子的手背上——

    ——在这个瞬间,芬芳幻梦的能力发动。

    收银员立刻看见这个小帅哥神智不清昏倒在地,连声惊叫着跑出来,与雪明一起将他扶到员工休息室去。

    收银小妹吓坏了,焦急的问道:“先生!他是怎么了?为什么突然就昏过去了?”

    江雪明:“或许是低血糖,或许他受不了这地方的灵压,我也不太清楚,先让他休息一下吧。”

    收银小妹迷茫的点点头:“哦那.他没事儿吧?不会有其他病吧?!”

    “乘客们身上应该都有万灵药。”江雪明从这位男子的腰包里搜出来一张身份卡,还有一些万用的探索工具,指北针和灵能探针,求生刀具和钩索麻绳,除此之外这家伙连枪都没带。

    江雪明一边查看身份卡,没有发现异样,就把这张卡片交到收银员小妹手里。

    “你拿好,联系附近贸易中转站的医生来照顾他吧。有不少流动餐车也跟着行商医生,说不定等会他就醒了,好好检查一下。”

    收银小妹接走卡片,只觉得莫名心安,眼前这个背包客看上去非常靠谱,于是也不再多想多问。

    江雪明拿走这位陌生男人怀里的饼干,收拾好行囊,立刻开车前往死偶机关,电车冲进无边的黑夜之中,再次向着灯火摇曳的公路驶去。

    就在他离开百货超市的一瞬间,前脚刚走,后脚充电站的手机就开始响。

    铃声像是一段鬼哭狼嚎,一会是万圣节的管弦风琴,一会是中元节的唢呐锣鼓,吵得人心神不宁。

    收银员小妹刚回到工作岗位,就被这奇怪的铃声吓了一跳,左顾右盼心神不宁的看了半天,见到手机荧幕亮起,动态屏保闪过血腥恐怖的分尸图片,有西方的稻草玩偶,也有东方的僵尸纸人,它们被各种各样的利器分尸,喷溅出来的血液一次次的染红荧屏。

    她终于不耐烦的走过去,心想接了这个电话也好,万一是家属亲朋,也能将这古怪又不懂礼貌的男子提前接走。

    当她拿起手机,却惊恐的发现怎么都拿不稳这电子产品了——

    ——她的手指像是摸到了一块细腻的沙粉聚合物,是直接撞进了荧幕之中,稍稍有些奇异的阻尼感,像是在尘沙中搅动指节,然后离开了中框,冰冷的触感剐蹭着指节的皮肤,紧接着摸到温润的柜台。

    她愣了那么一下,手掌完全从台面离开时,这部手机就像是一团浑厚的黑雾,手指头戳出来的孔洞在慢慢复原。

    “都怪你!!”

    从屏保中闪过一个穿着野鸡袍子的清朝画风小僵尸,它的肚子都叫收银员小妹的手指给戳穿了,半挂肠子暴露在身体外边,它七窍流血神情恶毒的骂道。

    “臭婆娘!你看看看自己干的好事!把我弄得破破烂烂的!”

    “嗬”收银小妹倒吸了一口凉气,不由自主的退开几步。

    等到屏保跳转到另一副动态图,铃声依然是那么刺耳。

    小姑娘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下意识的往柜台旁挤靠,想从安全箱里拿出点灵能道具来防身——这或许是一种灵灾。

    她慌慌张张的摸来陌生男子的身份卡,又摸到一把降魔杵,这还是绿石人的工匠祝福过的灵能触媒,能直接伤害灵体的道具。

    她紧张得浑身发抖,吓得身份卡也捏不住,轻飘飘的卡片叫一阵阴风带去远方——

    ——它的乘员姓名肉眼可见的发生了变化,黑色的墨渍像蠕动的虫子那样,从正经的中文名,变成了一个简简单单的英语单词。

    [Ghost·游魂野鬼]

    [VIP·高级资深乘客]

    它飘到陌生男人的指缝中,紧接着这位乘客睁开双眼,完全不像受了芬芳幻梦的影响,身子轻飘飘的直了起来。

    他将身份卡收好,走到前台来,熄灭了手机屏幕。

    “别担心,别担心”

    “先生!您醒了?!”小妹看见这位大活人安然无恙,终于松了一口气:“刚才好像.好像闹灵灾了,您的手机.您.”

    “没事儿。”男子拿走手机,语气亲切的安慰着这个小姑娘:“没事了,没事的。”

    强烈的吊桥效应让这个手足无措的丫头血压升高,心脏狂跳——

    ——她眼中的小帅哥变得异常迷人,像鬼魅妖魔。

    “哦哦,您还需要点什么吗?我给您做一杯咖啡来提提神?”

    男子走到门外,恰好能看见江雪明的尾灯。

    “尽你所能。”

    收银小妹立刻开始捣鼓咖啡机,炫耀着自家的茶水点心。

    “先生,那您今天有口福啦。我和您说呀,这地方好几天都不见一个客人。我们百利威超市的咖啡在周边几个大区的咖啡茶饮比赛里,也是能排的上号的!您喜欢牛奶吗?要几分糖呢?”

    咖啡豆研磨机的杂音盖过了男子的默默低语。

    “好熟悉的灵压,有个VIP跑到这里来,要去死偶机关长住——是谁呢?他似乎很赶时间,也不想带我一程,还试着用魂威来制服我.”

    收银小妹在柜台下搜索合适的杯具,抬起头时,却连个鬼影都看不见了。

    “哎?哎哎哎?!”

    从车辆各处传来公路砂石的噪音,这台车比不上娜娜美长官的伏尔加,是公共电车基站租来的便宜货。

    车体各处传来塑料橡胶件互相摩擦的异响,挡风玻璃的透光度也不怎么样,在黑暗的环境里,一切都变得魔幻迷离,远方的城市灯火在冷热气流的碰撞下变得模糊起来。

    雪明紧紧握着方向盘,不时能听见一些啸响,那是来往的狂风裹挟着扬尘,打在壳上的声音。

    死偶机关的灵压依旧带着怨毒与悲苦的意味,它原本属于山巨人,如今这座行宫的主人已经变成了失去理智的行尸,在宫殿周边生活的所有生物都要受到死卢恩的诅咒。

    这一回没有任何车辆从机关城出来。月神杯刚刚结束,或许乘客们都忙着和亲朋好友聚会观赛,要给自己放个假。

    还有最后三百多米车程,雪明意识到不对劲的地方——

    ——由于这台电车载满了货,往死偶机关的道路是一条大直道,它的引擎很安静,几乎没有任何声音。

    尾箱和车座的货品负载让轮胎紧紧咬住地面,透过车窗玻璃往外看,几乎见不到任何参照物,这一切让雪明有一种“车子还在继续往前开”的错觉。

    三百多米外,死偶机关城的河坝就矗立在那里,与接引匝道一起,似乎永远都不会往前挪动一点。

    这个时候雪明才反应过来,这台车压根就没动过!

    他立刻摇下车窗,往外探视,可是在这个角度也看不见轮胎的状态。车辆外边的世界静悄悄的,只有车轮高速运转时电机的嗡鸣声。

    这位谨慎的日子人决定停车熄火,下车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打开车门,踩在结实的沥青路面,特地避开了道路两侧的卢恩符,佝身蹲下仔细去观察轮胎的状态。

    轮皮还是热的,轮毂的状态也正常,于是他伸出手去按压路面,却摸不到任何东西!

    具体来说,是五指往下伸,好似捞到了一把干燥却光滑的沙土,指头戳进这些沙尘之中,就撞到更深处的路基沉降岩。

    他立刻打开手电,看见了不可思议的一幕——

    ——轮胎深深陷进了一个凹坑之中,这些凹坑恰好对应着四轮的尺寸,这四条轮子在坑口里飞转,却没有因为摩擦过热而爆胎,反倒是平平稳稳的运转了一分多钟。

    “这是.什么鬼东西”

    手电前后反复检查四个轮子,都是这种情况。那些乌漆嘛黑的沙尘像是拥有生命的奇异物质,因为手指的搅动,它们时而变成柔韧的纤毛飞起,又慢慢滑落,回到坑口之中。

    没等江雪明回过神来,就听见电车引擎哆嗦颤抖,电机再次启动了!

    “有人在车里吗?!有人跟着我?”

    雪明猛的抬起头,立刻看见驾驶位多了一个黑漆漆的人影,透过玻璃他看不见那人的摸样,只能见到两排惨白的牙齿,是笑嘻嘻的摸样。

    说时迟那时快,瘫在坑口里的车,似乎又有了力气!

    车辆里的陌生人猛打方向盘,前轮直冲着江雪明的小腿碾过来,两百多匹马力的电机在全力输出!

    “SD!”雪明刚刚起身,根本就没办法作出应急躲闪的动作,心念一动——

    ——魂威透体而出,钢铁大猫抱住电车的前鼻,像是在斗牛角力,把这台前驱车硬生生的抬起来了!

    轮毂依然在飞转,失去前轮的牵引力,它的后轮要往后滑动,芬芳幻梦将它退出去十来米远,终于没了动静。

    车子安安静静的停在那里,一动也不动了,雪明保持着警戒姿态,持枪迎敌,观察着一望无际的黑暗环境。

    是魂威?有人盯上我了?

    他这么想着,又看了一眼沥青路——

    ——原本困住车辆的四个坑口还留在那里,路政要跑来加班骂娘。坑口里面的奇异沙尘却不见了。

    他摸到电车的驾驶位旁侧,打开车门枪口索敌,却发现车里没有任何人,只有一点点灵能残迹。于此同时,一个黑漆漆的影子在他身后聚沙成塔,化为人形。

    没等雪明回过神来,他的灵感甚至没有发出警报。

    芬芳幻梦已经提前作出了攻击!铁拳敲在这道鬼影的头壳之上,打得这道影子脑袋歪斜翻滚在地。

    “怎么回事?”江雪明这才有时间回头观察。

    不远处,那个鬼影变回人形,正是超市里见过的陌生男子,他半个下巴都裂开,没有一滴血流出来。

    “果然是你呀!我就说嘛!连你自己都没反应过来!灵体就先动手啦!”

    小帅哥说话的时候嘴巴都漏风。

    “只要用魂威攻击试一试,你立刻现原形啦!”

    两半下巴慢慢愈合,黑漆漆的雾气重新塑造了他的形体,他伸出手去,要和无名氏的英雄握手。

    “你好!我现在是众妙之门的哨兵,以前你应该听过我的名字,我和BOSS,还有Joe,都在一个社交软件群组里,我叫[Ghost·鬼影]。”

    雪明扯下斗篷雨披,不知道说什么好,他收好枪,憋了半天终于说。

    “我在执行任务.”

    Ghost不以为意:“我知道。”

    江雪明:“秘密任务!”

    Ghost:“我也知道。”

    江雪明:“我要去找.”

    Ghost解开绑缚脖颈的扣带,露出脖子下边的卢恩纹身。

    “我就是——”

    “——其中一个。”

    [真名:吴兆明·Ghost]

    [魂威:Ghost·游魂野鬼(星尘战士特化型)]

    [破坏力:C]

    [速度:???]

    [射程距离:B]

    [持续力:C]

    [精密度:B]

    [成长性:???]

    [特殊能力①[灵灾化·土]:可以将物质转化为灵体的能力,这种转变是不可逆的,被转化的物质依然能维持基本的功能性,譬如电子产品,手机、电器等等,灵能触媒和任何活物对这种能力表现出了非常明显的抗性——它就像一个地板小精灵,能让物质世界的各种东西不翼而飞。物质在受到灵能转化之后,会变成Ghost的一部分灵体,由于这位VIP是死卢恩控制的行尸走肉,灵体也偏向砂石泥土的碳素单质构型。]

    [特殊能力②[邪灵体]:这位VIP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人类,已经被死卢恩转化成邪灵,他是星尘战士的一员,除了一些条件苛刻的封印式,配合灵能触媒将他关起来,几乎没有任何方法可以彻底杀死他——他的物质肉身像一团尘沙,肉体即灵体,也没有任何成长性可言。]

    [备注:《Ghost》出自DEATHSTRANDING:Tifall(alMicfrotheWorldofDeathStrandg)·死亡搁浅原声宣传大碟]

第十二章 上门售后

    “直入主题吧?!”

    Ghost一副自来熟的做派,挤进轿车的副驾驶。

    他拉伸两臂,双手指头交叉往外伸展,态度随和惬意。

    “这么说吧,枪匠老弟,我不是特地来蹲你的,就是恰好咱们在百货商超外边撞上了。”

    雪明捧着Ghost的手机,对着身份卡的条码看了又看,再次核验聊天记录,确信这就是车站的VIP,终于放松警惕。

    只是还有几件事他想不通。

    “你是个灵体?”

    Ghost没有半点忌讳的意思,坦言告知:“没错,死了很久啦!”

    雪明:“怎么办到的?你不怕阳光吗?”

    “当然怕光了,所以只能呆在没有薪王照耀的黑暗区域,干些见不得人的脏活累活。”这么说着,Ghost抬起腿,动作轻浮表情荡漾,就这么搭在主控前方的橡胶垫上,也不系安全带(虽然没这个必要),任由车辆发出警报提醒,完全没有半点VIP的矜持和自觉。

    这让雪明想起了JOE,想起了文不才大哥,这位VIP也是如此,似乎活了很久很久的特殊单位,都有这种游戏人间的性格,根本就不在乎自己的个人形象,也不在乎社交礼仪。

    “哎,哎哎哎。”Ghost提醒着雪明:“要是你对我好奇,诚心诚意的发问,那么先别急着打火开车,咱们好好唠唠。”

    江雪明:“不好奇。”

    “哎!”Ghost急了,立刻改口:“要不等会儿?我还有很多事想和你说呢!我诚心诚意求求你,听完这些话再走啦!~”

    江雪明一个劲的挠头,把车钥匙拔了,手机和身份卡都还回去。

    “那你讲吧。”

    “我们众妙之门作为一个情报机关,当然需要我这样!~”Ghost轻轻抚摸着脸颊,那感觉就像在展示珠宝:“天生丽质,英俊潇洒,光彩动人,能力出众的英雄。”

    “虽然没多少人知道我叫什么,人们总是在为舞台上的主人公们喝彩,但是幕后有我来掌控致胜的玺印,将最关键的任务简报交到你的手上。”

    “环境调查,基本敌情,武装配置,生态资料,地形图的绘制,气候与水脉的数据,在黑暗无光的地下城,没有了太阳的威光,癫狂蝶就显露出凶狠的本色,而我就成了另一颗幻影太阳——让这些妖魔鬼怪无所遁形呀。”

    雪明煞有介事的抬起双手,轻轻鼓掌,挤着嗓子,学起Ghost老哥的戏腔:“你真的好有才华。”

    “你就不想说点别的?”似乎是被自己尬住了,这位不知年岁的灵体有些手足无措的感觉。

    江雪明立刻答道:“要不我给你磕几个?砰砰响的那种?”

    Ghost挥手作罢:“那倒不必,不必了不必了。”

    雪明发动电车,由于芬芳幻梦刚才对这台前驱车来了那么几下,主轴似乎出了点小故障,车体开始喘震,再也走不动道了。

    雪明正准备去修车排障,Ghost立刻呼喊着自己的灵体真名,“[Ghost·游魂野鬼]!想办法修好它!”

    从这位邪灵的臂膀处散发出漆黑的浓雾,它顺着车窗钻进车底,不一会车辆就开始蠕行,跟着雪明踩电门的动作加速。

    “牛哇。”江雪明毫不吝啬赞美之词,他一直都是夸夸星人。

    Ghost:“小意思,传动轴坏了而已,这种鬼魂作祟的戏法只能撑一小段时间,咱们到了内城,你这车该修还得修。”

    让旅途继续,车窗外的风景渐渐变得昏黄发亮,过了河坝的主干道,进入死偶机关城的外城区,和十年前的光景比起来,似乎发生了一些改变——

    ——破旧的变得更破旧了,亡命徒们没有照顾到的地方,它们跟随着时光一起往前飞奔,慢慢腐烂朽坏。

    不过有人照顾到的招牌铺面,大小商户和民居,这些建筑渐渐变得鲜活起来,似乎是受到制铁所的启发,居民们慢慢开始寻找活着的意义,再也不当复读机了。许许多多的便条和谏言留在小区之间,和小广告似的。

    从这些信息可以得知,有很多乘客效仿着雪明的做法,要把死偶机关城的亡命徒彻底唤醒。

    “枪匠,看来你的工作没白干。”Ghost打开两掌,像是变魔术似的,一颗黑漆漆的种子落在手心:“埋下善因,就会开出一朵善花,最后结来善果,这是世上最好的事。”

    黝黑发亮的莲花生根吐芽,迅速在灵体的掌心绽放。

    “也有十年啦,先是一些乘客看见你留下的谏言,后来又有许多人来追随你,模仿你,毕竟你是传奇人物——于是这座城市似乎要活过来了。”

    江雪明对死偶机关城发生的变化并不在意,他与这些居民素不相识,这前因后果只能说是巧合。

    “我没这么厉害,最多就带了个头。”

    “是呀!”Ghost咧嘴笑道:“可是世上要带头做事,又有多难呢?要见所未见,又有多么恐怖呢?”

    “咱们还是说说你吧。”江雪明照着路牌,拐进主干道,死偶机关非常大,整个遗迹群也分内外区域和堡垒高墙,有充足的时间来聊天。

    Ghost:“说回我?”

    江雪明:“对,就说你——据我所知,星尘战士不能离开这里,你是怎么出去的?和你现在的状态有关系吗?”

    Ghost:“当然有关系!我是灵体,按照四灵座的灵体分类办法,我是邪灵,可以四处游荡,能够作祟作妖的邪恶灵魂——我记得维克托先生的好朋友杰克·马丁也是.”

    江雪明:“我对这类灵体知之甚少,它们很稀有。”

    Ghost嬉皮笑脸的,又小声嘀咕着:“当然稀有了,拥有肉身元质的怪物要更鲜活更强壮,因为有物质基础在支撑着它们的生命构型——我们缺失了这部分元质,所以变成了自由自在的恶灵。”

    特别是最后一小段,声音几乎听不见了。

    “照着三元质基础定律的细分项目,通灵概论里讲——傲狠明德如今的状态也是邪灵。”

    江雪明:“你说BOSS坏话。”

    Ghost:“没有!”

    江雪明:“你偷偷骂BOSS不是什么好鬼。”

    Ghost:“你没录音吧?”

    江雪明:“没有。”

    “那我就接着讲了。”Ghost松了一口气:“有许许多多新乘客,来到车站之前,总要接受傲狠明德奇奇怪怪的死亡威胁,譬如鬼魂作祟,各种各样的短信诈骗,电器故障和骚扰来电——身边的人都变得神神叨叨,出现幻觉,一个劲的催促着你,要你去乘车啊乘车!~这就是傲狠明德的邪灵戏法!”

    “我作为星尘战士的一员,本该永远留在潘克拉辛宫,和内城的怪物们搏杀,永远永远战斗下去。”

    “但是战争的号角吹起,癫狂蝶在人间肆虐,傲狠明德在呼唤我,许许多多同胞要遭受食人魔的毒手。”

    “于是.”

    Ghost的眼睛里出现了一抹光源,他神色惆怅的看向故乡街景,先祖的行宫是生他养他的地方。

    “军营里的战士们,还有罗平安先生,他们为我举行了潘克拉辛至高仪式,要我逃离这座地狱,去帮助傲狠明德。”

    江雪明:“看来仪式的过程很痛苦。”

    Ghost:“确实很痛苦。”

    江雪明:“令人钦佩。”

    Ghost:“是难堪的,苦楚的回忆。”

    江雪明:“能详细说说嘛?我很好奇,要是我也变成了亡命徒,或许能用这种方法逃出去。”

    Ghost:“那是非常复杂的大型灵能仪式,需要许许多多珍贵的触媒,造价高昂机会难得。”

    江雪明:“为什么会选你呢?”

    Ghost:“因为我是最弱的那一个——潘克拉辛是古希腊斗士的武艺,也是最早无限制战斗的代称。”

    “哦,另一种C√B杯赛开打了。”江雪明语气冷静得可怕,字眼却像是一把刀:“我们决出了失败者,就由他来承担守护傲狠明德的重任。”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Ghost发出阵阵狞笑,捂着肚子浑身打颤,笑声带起阵阵黑烟,连基础的碳素形态都无法维持:“这么说也没错!所以它苦楚又难堪..”

    “不过我要说”Ghost随手从雪明的衣兜里掏,想弄根烟,摸了半天啥也没摸到,悻悻不满的说:“正因为我是最弱的那一个,才有资格离开这片遗迹——其他战友要继续守在地狱的大门前,防止可怕的灵灾外溢。”

    “你之前和我讲,你的安全员不乐意带你来这个地方?”江雪明一边说着,一边把车停稳,前方不过五十米的距离,就是内城的第一道哨卡,哨卡后方的道路画风变得魔幻起来。

    四处都是蛛网一样的裂纹,当年灾情最严重的区域,受地震影响的道路已经没人去修缮,这里是生命的禁区。

    两侧都有粗大的管线通道一路往坍塌的建筑周边延伸,直升机可以配合地面的驻防人员提供最基础的水电,但是要修复建筑重整道路,长期的工程作业必然会给这片死卢恩污染过的大地,带来更多鲜活的元质。

    想往这座死城填进更多的血肉,这很简单,但是想把血肉带离这里就变得非常困难了。

    Ghost口中的那个潘克拉辛至高仪式,更像是分离了他的三元质,只留下了部分精神元质和灵魂元质,肉体完全消失了。

    “对,我的安全员一直都不太喜欢我。”Ghost老哥跟着下车,一边帮忙搬东西,一边解释道:“他总是说呀,和我在一块干什么都不方便,少儿频道变成午夜档,看个海绵宝宝,屏幕里的派大星都会七窍流血唱船歌。”

    “至于其他事情,就更邪门儿了,像镜子、梳子这种通灵物件不必说,哪天不闹鬼才是不正常,要在野外遇见坟场,他和我都得吓一跳。”

    江雪明一边收拾帐篷一边问:“你没有侍者吗?”

    Ghost打了个响指,要雪明别急着搭窝棚:“我没资格呀,没资格——和哨兵单位走得最近的,应该就是广陵止息的特情人员,情报收集执行特殊任务时,这些大活人让我感到亲切,至于日常生活起居,都是这个安全员在负责。他会告诉我,哪座城市又遭难了,哪个教团又开始搞风搞雨了,我得立刻动身去调查此事。”

    “这么说,我是刚好碰见你了?”江雪明搂着帐篷,立起小推车的货架。

    Ghost指挥着衍生出来的黑雾,将它们化为一条条灵巧的触须,卷起货品往架子上搭,“没错,我就想搭个顺风车,没想到撞见一位使用魂威的蒙面客人,于是多留了个心眼儿,跟了上来。”

    江雪明:“我的魂威对你没用?”

    Ghost在调度灵体搬运重物时非常吃力,看得出来他的魂威似乎没有多少力量,更谈不上破坏力的属性,能暂时修复轿车的传动轴,应该是尽了全力。

    “我已经死了,一个死人甚至不需要睡眠,又怎么会做梦呢?你的芬芳幻梦只能对付活生生的东西。”

    “你居然知道它的特殊能力?”江雪明有些诧异,芬芳幻梦的真实能力只有极少数人知晓。

    “众妙之门都知道你的特殊能力。”Ghost有一说一,不带半点避讳:“做情报工作的,就得知道战士到底有多能打,不然没办法为你规划行动路线。”

    来到哨卡前方,就见到一个小孩子蹦蹦跳跳的跑出来,脸上身上都是粉尘,不一会这些粉末不规则的跳动着,渐渐融入孩子的身体里,似乎是刚刚睡醒,肉身状态也在慢慢复原。

    离得近了,就能看清是个男孩,他大声嚷嚷着:“狗死他!狗死他!”

    从塑料英文的口语发音来听,和娜娜美洁西卡两姐妹一样,都是日裔。

    “这是葡萄。”Ghost与雪明作介绍,把雪明往内城破碎道路引:“我们的哨卡防务兵员。”

    江雪明只觉得诧异:“他年纪那么小.”

    “是呀。”Ghost感叹着:“年纪那么小。”

    只在这一声感叹里,雪明是个成年人,一切似乎都不用言语来作解释。

    “他就叫葡萄?也是星尘战士的一员?”

    Ghost点点头,随手从货架上取来一包水果,交到小朋友手里。

    “战友们大多都记不住自己的名字,名字只会让我们痛苦,让我们想起亲人友人爱人,让我们活在炼狱里,是刀山油锅一样的折磨,我们喜欢什么,就叫什么——他喜欢葡萄,于是在漫长的时光里,他渐渐要学会长大,要丢掉之前的身份,变成葡萄。”

    葡萄接走水果,只取了最喜欢吃的青色果子,把剩下的都送回来。

    “谢谢你!狗死他!其他的你都留着,元质不能太多喔!”

    小家伙指着江雪明——

    “——这家伙是谁?”

    Ghost搂住雪明的肩,笑嘻嘻的应道:“他是来上课的,是地下世界的大英雄,是无名氏。”

    “那太好啦!”葡萄小子两眼一亮,高兴得欢呼起来,原地蹦跶着,肠子也跟着激动的心情往外窜:“哎呀呀呀!哎呀哎呀!”

    看来内城周边的死亡卢恩结构非常复杂,葡萄的物理形态很不稳定,他在迎接死亡的那一刻年纪太小了,一直用着这副肉身坚持到了现在。

    “狗死他!我的衣服烂了,得想办法造一套严实点儿的!像你身上的那样!”葡萄捂着肚子,好不容易把脏器都塞回破布衣衫里。

    雪明心念一动,喊芬芳幻梦加了个班。他取下行李架的衣服,套在葡萄小子身上,芬芳幻梦现场裁剪走线,给这个小孩子做了一套新衣。

    葡萄握紧了小拳头,在芬芳幻梦的操作下,他看直了眼。

    “唷!哟西呀!你做的好呀!”

    Ghost抱起双手,一副洋洋得意的样子:“怎么样!厉害吧!”

    仿佛是缝衣制衣的不是芬芳幻梦,而是Ghost的精彩操作。

    葡萄小子兴奋的说道:“快把他带进去!他一定就是枪匠吧?大家伙肯定都想见他!”

    “这些星尘战士?都认识我?”江雪明十分疑惑。

    Ghost不假思索答道:“当然了,我们是先祖行宫的边防兵员,又不是囚犯。”

    这么说着,他指着残旧废墟上的粗大管线,也有防雨防潮的风机,有完整的塑料罩体保护这些线路。

    “我们这里通网通电,每月会发经费,每隔一段时间还有干净的饮用水,虽然亡命徒不用喝水,但是体验喝水的感觉很棒——活着是一件非常奢侈的事,要时时刻刻记住这种感觉。”

    “至于星尘战士是怎么知道你的——”

    Ghost要雪明打开手机,把自家无名氏商单后台小程序调出来。

    “——你看看订单。”

    江雪明的工坊经常要为人们修改武器,切割制造零件,为整枪做客制化服务。修缮灵能道具触媒,翻新棍棒和护甲。

    这位邪灵动动手指头,打开手机一通操作,又有一个新的委托送到雪明手上,委托无名氏制作童装的报酬已经打过来了,一共五十个辉石货币。

    江雪明眯着眼,在暗光环境下终于分辨出来成串成串的商单,大多都是武器订制。

    “感情你们都是我的客户?”

    “远征时代结束之后,我们这个地方一直在给你派发武器订单。其他地区的治安变好了,也没有那么多的高级订制需求。”Ghost拍了拍葡萄的屁股,要小子回去睡觉,保持体力和精神力,“恰好你今天亲自跑到这里来了,要不现场给哥几个做做售后服务?”

    雪明想了想,他不管工坊的物流,也不知道自己做出来的东西都是发去哪里。

    依稀能记起几条特别离谱的商单需求——

    ——客人们都是这么问的。

    “我需要一款能够近距离宰杀身长一千四百五十五公分类蜥蜴生物的重武器,必须是冷兵器,这个家伙不怕子弹,而且速度很快,你有没有办法屠龙?在线等挺急的。”

    “要一套带绝缘防护的硬质防弹衣,但是也不用太硬,我的敌人会发射类似骨钉刺针,初速在每秒一百四十米左右的投掷物,他的动作很花哨,要是这套携行具强度足够高,可以让我用高速摄影机拍下他的动作慢慢研究就好了。”

    “还有就是足够大的背包,我这里的场景比较特殊,打完这家伙我马上要面对下一个强敌.目测体重在四吨半左右,是个大块头,需要绝缘护甲也是因为这个大块头的眼睛似乎能喷射闪电。”

    “还有就是.”

    江雪明的表情和TOM似的,见了鬼一样,突然觉得BOSS把自己送到这么个鬼地方来,要强化强化他的作战能力,这是否合理,这对他一个智人来说,是不是有点超纲。

    “售后服务是吧.行吧”

第十三章 守门人

    往内城区步行四百多米,越过残垣断壁,依然可以看见屹立不倒的超古代城墙。

    越往里面走,建筑的画风也越来越魔幻,死偶机关城建立在一座巨人的行宫之中,它的市政厅和考古科研院都在核心区域,有许许多多民居宿舍都直接架在考古基地旁,可能当年的工程人员起夜上个厕所,就能看见隔壁挖掘区的主墓室和古建筑,方便完了一哆嗦的功夫,还能被沉寂多年突然苏醒的鬼怪吓一跳。

    从城区的东北方向往西南地势一路走低,行宫的城墙就倚着这条矮坡的脊线,造出门廊楼阁哨塔庭院,从门洞的尺寸来看,玄武岩材质的方石透露出凌厉的棱线,像是经过巧匠的切割,一眼看去,雪明难以想象那个时代的石工们是如何加工出如此规整的建材。

    城墙上的壁画不像神道城的图腾那样浮夸,而是简简单单的用油彩抹了一层装饰物,似乎是为了保证墙体的稳固性,毕竟这个尺寸的墙垒,还要经常出入山妖和巨人这类神话生物,这位巨人帝皇也不搞什么花里胡哨的东西。在时光的打磨下,这些油彩大多失色风化,看不清具体的内容了。

    越靠近内城遗迹,环境带来的灵压也越来越强,它比红星山的死寂无声要更加冷冽一点,比神道城的喧闹嘈杂疯狂失智要更加温暖一些。

    是非常奇怪的感觉,好比进入了一个大温泉,在桑拿房里憋着一口气。

    当他们来到第一个军营,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层层叠叠的砂石防爆墙,这些临时壕沟组成一个个吸能盒,在砂石中能窥见一些晶莹剔透的辉石,都是地下世界最常见的辉长石,蓝石的工匠们把这种石头叫毛石,它们的纯度很低,复杂的晶格结构在不同角度的光源下,会散发出各种各样的光,不能作为首饰材料。

    沿着这些临时壕沟往里边走,离几座大营房还有一段距离,雪明就看见队伍的拉练体育场和旗杆。

    一颗黑漆漆的星星映在暗红色的旗帜上,如今星尘战士的团徽就是这个东西。

    没有人出来接应Ghost,这仅仅是十数个军营中的其中一个,根据BOSS提供的信息来看,驻守在行宫之外的战士们已经不剩多少了,他们在极度疲劳情绪崩溃时,才会回到军营修整,其他时间都在遗迹里与怪物搏斗。

    “宫邸之中的怪物,乘客日志上叫做从属物,这些东西一直都想从里面跑出来,死亡卢恩虽然能抓住它们,看起来好像不用管,不过也有例外。”

    Ghost帮雪明在营房外边搭起一个新帐篷,不是不给这位“新兵”安排床位,恰恰是为了保证雪明的睡眠质量,保证枪匠的生命安全才这么做的。

    “体谅一下?”这位VIP拿起合金桩子往泥土里夯,固定住帐篷的基架,耐心的解释道:“咱们的床位都有人了,在这几十年里,要是我们其中有人被遗迹里的怪物吃掉,空出来的位子也不能给客人睡,他们会做噩梦,会受到非常严重的精神伤害——而且离我们远一点,对你也好。”

    Ghost一边比划着帐篷的地平,一边随口发牢骚。

    “咱们的营房在当年的灵灾里,恰好离震中比较远,是医疗队伍,大多都是娘子军。我本来是隔壁营帐管辖区的医疗兵,男女要分开管理嘛——结果我那个营没多少人活下来,最后大家侥幸变成亡命徒,混编在一个战团里,在我变成邪灵之前,一直和她们住在一块,怪尴尬的。”

    江雪明随口问道:“死卢恩的影响范围有严格的划分,像制铁所区域只有那么几百平一千平的地受到了影响,你原来的营房离这里多远?”

    “哦”谈到此事,Ghost声音都变小了:“我当时和一个小妹妹谈恋爱,偷偷溜过来的。避开岗哨巡逻,刚越过铁丝网,就被锁在这里了。”

    “那还得恭喜你了?”江雪明只觉得有趣,没想到这位VIP生前是个不守规矩的臭流氓,“你们后来在一起了?”

    帐篷一点点搭起来,Ghost干活的速度非常快,有灵体的加持,他几乎可以同时搬起十来件杂物。

    “她被怪物吃掉了,就和很多很多人一样,这种倒霉事儿可太多了。”

    说起这个事儿的时候,鬼影老哥的脸色没有任何变化,像是在讨论天气,就微信营销号的假新闻拿来当谈资那版自然。

    “我原来是七班的卫生员,因为晕血,业务能力也不强,嘿”

    Ghost轻声笑道,有些不好意思。

    “后来就变成整个七营唯一的男丁。”

    江雪明把洗漱用品都送到折叠床边,低声说了一句:“不好意思。”

    “没什么不好意思的。”Ghost整理好小板凳和镜子,看见镜子里闹灵灾,看见年轻时的自己一闪而逝,他立刻扯来雨披盖在镜子上,免得吓到客人,“时间会慢慢治好你,无论什么事情,开心也好,伤心也罢,最后留下的只剩孤独。”

    “已经过了太久了,人生里新来的客人那么多,变成灵体以后,鬼生要处理的事情也多得让我头皮发麻,没有多少功夫可以停下来留恋过去,现在互联网流行的词儿叫什么来着?”

    Ghost叉着腰,挠着头——

    ——从颅脑处扣下来一片片毛发,露出血淋淋的头皮和白骨,紧接着又迅速愈合。

    “哦!叫EMO!~嗨!这词儿可真难记,真新鲜呀!”

    江雪明再次感受到了莫名的恐惧,傲狠明德一直在旁敲侧击,想要给雪明续上一段生命。

    或许这对BOSS来说,对车站和地下世界来讲,都是一件好事。面对长寿或永生的诱惑,雪明却一次次的拒绝了,正因为维克托老师,因为文不才先生,因为Ghost这类稀奇古怪的长生种,最后都在沧桑人间饱经风霜,失去了一部分为人的情感。

    另一方面,雪明在远征的旅途中见识过数之不尽的长寿老妖,他们或许在年轻时奋发图强,为人开朗良善,有些消息闭塞的地区,依然认为这些怪物是守护神,每隔一段时间就会主动向“神灵”献上人肉。

    但是这些怪物最终都败给了时间,变成了吃人续命的魔鬼,在满足了最基础的生存需求之后,他们就开始变着花样盘剥保护过的人们,不光要吃乡亲父老,还要吃祖孙满堂,要可持续的吃,要吃出仁义道德来。

    雪明能粉碎妖魔的肉身,但是傲狠明德向他发出邀请,也要他接受时间的试炼——

    ——这一刻雪明只觉得恐怖,有那么那么多的朋友,有那么那么多的敌人,他们为了对抗时间,赢家要变得性格古怪,输家则是彻底疯狂。

    一个个活生生的例子就在眼前,似乎所有的答案都指向“长生没有什么好下场”——

    ——古代帝王一直宣扬的“活到老爽到老”是谎言,它从来都没有那么美好。

    大卫·维克托曾经和雪明这么讲过,没有死亡的生命是不完整的。当一个人还活着,故事就不会结束,人生总有起起伏伏时运高低,在人们心中,再强大的英雄也有老去的一天,可是当英雄不老不死,那么漫长的时光会让英雄变成一个混蛋。

    这个混蛋不再强壮,不再优秀,当有人需要帮助的时候,英雄也不会挺身而出,会犹豫会恐惧会计算得失,会变得精明市侩,会因为思维的路径依赖,把所有东西都标上价格。会罔顾人命而追求利益,因为对长生者来讲,短寿的智人本身就是一种消耗品,更像只能活十几年的宠物。

    人是一种很复杂,很奇怪的动物,在时间的考验下,这位英雄也总有失手的时候。

    人们很少会理解万能的英雄为什么突然倒下了,只记得他登上山顶的那一刻,只记得风光无限的那一刻。于是漫长的寿命也成了一种折磨,要戴上雍容华贵的假面具,一直在人前保持威严肃穆的神态,这也是活生生的人,被人们抬进神龛的那一刻。

    傲狠明德一直要乘客们破除迷信,可是它自己也得用礼仪来约束人们的行为举止。它要告诉人们,它不是神,用血肉换来的万灵药,却一直被乘客们当做神迹,这几乎是无解的谜题。

    ‘好了!咱们出发吧。’Ghost打断了雪明的遐想,从货架上捞来一罐蜂蜜,要带去遗迹。

    江雪明立刻跟了上去,把伯恩先生的枪留下,他一边走一边问。

    “兆明大哥,你多大了?”

    Ghost听见熟悉又陌生的名字,他低下头,拿出身份卡,确信雪明喊的就是自己——

    “——不记得了。好像.”

    “等会等会等会,我琢磨一下啊”

    “好像得有快九十多了?”

    “又像是一百岁,我过了一百岁生日吗?过了吗?没过吗?哦!哦哦哦!没过没过!BOSS没给我寄礼物,就那个百岁功绩的勋章,它没给我寄这个东西,其他过了百岁的都有,唯独我没有,那一定没过!”

    “这事儿很重要吗?”

    江雪明:“我很好奇,你有兄弟姐妹吗?”

    Ghost的真名就写在身份卡上,叫吴兆明,但是这个名字很现代,和他的年龄似乎对不上,如果按照灵灾发生的时间来算,这位VIP当时应该只有二十三四岁,是五十年代的人——要是他叫建业、安邦、建国、建伟、立明、正明,照着字辈来取名那倒好理解。

    “没有。”Ghost随口答道:“我是战士遗孤,老头留下我就去南韩揍棒子和美国佬了。”

    江雪明:“那肯定没有一百岁。”

    Ghost:“嘿嘿.但是你也得喊声爷爷。”

    江雪明:“当时灵灾是怎么发生的呢?具体的经过”

    “几乎是天崩地裂啊.”Ghota领着雪明往堡垒的方向去,“脆弱的人类造起来的工厂住房,都像纸糊的一样,大地裂开深沟,只有王庭的墙垒震颤着,哪怕是如此巨大如此结实的石方垒起的墙壁,它依然在轻轻摇晃着。”

    “从潘克拉辛宫最深处,从王朝的太阳大殿涌出来数之不尽的生灵,它们被死亡卢恩改造,互相吞噬着,融合着,变成面目全非的怪兽。”

    “在卢恩符咒往外扩张的十几天里,还拥有战斗意志的战士们就得阻挡这些怪兽,它们要继续吃东西,无论是熟食还是生肉,无论活着的还是死去的,都要吞进肚子里,仿佛冬天就要来了,得储存能量熬过难关。”

    “后来我们才明白,那仅仅是个开始。”

    “在多年之后,秘文书库传来消息,从地质活动的数据记录来推测,这次灵灾,是那头古老的巨人终于咽了气——它还没完全死去,就已经开始腐烂,焦臭漆黑的脓血灌进大地,死卢恩逐渐把整个城市切得支离破碎。”

    “在死卢恩完全成型之前,弱小的个体慢慢被强壮的怪兽夺走所有元质,于是一个区域里,只能见到一头畸形的怪物——这种情况很常见。”

    “它们互相撕咬,互相占据彼此的血肉,在进食的同时被对方吞吃,直到决出一个赢家,然后反复尝试着,想要逃到另一个笼子里,要越过死卢恩的分界线,吃到更多的东西。”

    “进食是一种本能,它代表着强烈的求生欲,它像是一场瘟疫。在远离王庭的平民区,大多数居民依然保留着这种本能,渴望鲜活的东西,能够相对理智的活下去,度过反反复复的日子,害怕发生改变,害怕熟悉的事物变得陌生,因为一旦有改变,就有可能完全失去理智变成食人怪兽。”

    这么说着,王庭堡垒的高墙门廊越来越近。

    “还记得麦德斯吗?这位狡猾的乘客还没变成薪王之前,他突破了我们的防守,他的魂威很奇特,能够把我们的灵体打出肉身,让我们失去意识。”Ghost说起上一回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倒不是他引发的灵灾,他为了得到巨人身上的脓疮,为了得到死卢恩才来到这个地方,只是赶巧碰见刚刚断气的神话生物,恰好遭了难——如果维克托没去王庭,麦德斯也出不来,要永远留在这个地方。他斗不过守门人和花廊的两头怪兽,会一直困在里面,是维克托的地狱高速公路,为他制服了这些拦路虎。”

    “另外说一句!”

    Ghost招手躬身,彬彬有礼,向门廊前的守门人弯腰,给江雪明引路,要介绍第一位任课老师。

    “这是我们的老朋友,每一次进出门廊,都要接受他的考验。”

    “他来自更加古老的时代,根据秘文书库的调查研究,应该是古代神话中赫赫有名的英雄。”

    “自科研队伍开始工作的第一天,这位有古铜色肌肤的强壮汉子,就一直带着他的剑与盾,守在大门前,枪弹火炮开路才肯死一死,才愿意把路让开。起初我们压根就不知道这号人物是谁,或许是历史中哪位求长生不老药的君王。”

    如此说着,一直蹲坐在门廊旁侧的巨大阴影动了起来——

    ——先是沉重的喘息声,一只穿着草鞋的脚踩进光源中。

    他的脚板巨大,草鞋上流淌着黑漆漆的脓液,死卢恩几乎将这些草料都嵌进了他的足踝里,和肉身融为一体了。

    小腿往上看,暴露在光源中的肤色越来越浅,变成油脂一样的铜色,日光灯晒在大理石雕像那般棱角分明的肌肉上,照出满是铜绿的护兜,除此之外是一些风化发黑的布料。

    这位守门人的上半身完全离开门廊的阴影时,就见到满头白发和浓密的络腮胡,双眼已经完全变黑。

    他一手提着半截断剑,一手举起满是弹痕的大圆盾,结实的双足踩出轰隆隆的响声,在门廊处传出悠扬的回音,他足有两米多高,腰身长出来细密的鳞片,似乎已经吞吃过门廊范围里的怪物,出现了类龙生物的体征。他的耳朵尖细,将两颊鬓角旁的头发拱起,这也是吞食过山妖巨怪的特征。

    “在漫长的战斗生涯中,我们的潘克拉辛战技都是这位老师传授。”

    Ghost模仿着守门人的动作,左臂护心作举盾姿态,右臂抬起持剑出拳。

    “咚咚!咚咚!敲打战鼓!”

    “他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不管是人是鬼,逮住对手就开打,也会阻截王庭深处跑出来的怪物——在他的帮助下,我们的防卫任务也变得轻松不少。”

    断剑拍打着大圆盾,发出决斗邀请。

    Ghost满脸笑容,与雪明亲切的说。

    “开始上课啦,要学习潘克拉辛,这就是你的第一个对手。”

    “贪恋蜜糖的狼王——Beowulf丨贝奥武夫。”

第十四章 潘克拉辛

    在古希腊,潘克拉辛在希腊语中意味着[全部的力量],无限制格斗的前身就起源于它。

    除了咬人和插眼,其他分门别类的战技在潘克拉辛的决斗环节中都是合理的,正当的。

    某种意义上来说,枪匠教给学生们的骑士战技与潘克拉辛是同根同源的野蛮武术——除了手法不同,对付的敌人类型不同。格斗哲学与核心理念是一样的。

    骑士战技能指导人们如何对付授血仪式中诞生的类人形妖魔——

    ——逐渐了解自身的元质构成,明白攻击面和防御面的详实数据,再来针对人形单位设计一套符合自身的详细搏击打法。也包括了射击、兵击和徒手搏击。

    雪明给学生们准备的课业指导中,没有强调武器的重要性,因为骑士战技要教给男女老幼,要每一个普通人都有机会接触到这项技术,在面对授血怪兽时,随手抓到什么武器,就用什么武器来作战,这种力量能暂时让智人拥有还手的机会,而不是面对妖魔立刻瑟瑟发抖引颈就戮。

    可能有喜欢吃席的老观众会问——如果授血单位也偷着学习骑士战技呢?难道歹徒凶犯就不会用这套战斗哲学来强化自己吗?

    因为智人攻高血薄的特点,如果授血怪物与智人都选择按照骑士战技的思路进行搏杀,那么智人的胜算会大大提高,至少不是九死一生。

    在更加原始野蛮的生态中,一个没有接受过任何训练的智人,在面对同样不接受任何训练的授血怪物时,两者的作战能力相差巨大,只凭一膀子傻力气,很快智人就会败下阵来,变成食人魔的盘中餐。

    骑士战技抹平了一部分元质差距,让双方来到了同一条起跑线,在这种作战环境下,授血单位再想吃人,就得好好考虑考虑自己会不会老马失蹄阴沟翻船了。

    枪匠一直和学生们强调“战斗意志”的重要性,骑士战技并不是指导人们如何去好勇斗狠,而是遭遇不测撞见强敌时,它能让人精神焕发,拥有保持理智且勇敢还击的底气。

    在学习这套战技的基础概论之后,会延伸出许许多多的细分项目,譬如对射击、兵击、搏击的技法强化,人们往往需要在生活中发现自己擅长的独特战技,譬如杀猪佬的斩骨刀挥得干净利落,那么以骑士战技的打法,便能衍生出一整套针对授血单位的刀法。这对猪肉铺的掌刀老板来说,便是他在偏远乡村怪兽横行的集市中,赖以为生的护身法宝——经年累月的练习,或许离了他日日夜夜陪在身边分解畜牲的刀子,也能抄起其他物件来暴打授血单位。

    到了这个时候,我们便可以说,这位网课学员已经拥有了一部分战斗力,他再也不会向黑恶势力低头。

    月神杯的赛程中,马利·佩罗和佛耶戈·塞巴斯蒂也是如此,只不过他们能接触到火器,从一开始便想用火器克敌,这七年以来,也有千千万万的学子通过地下世界的互联网,试着用这套战技心法来强化自己,从毫无还手之力的普通人,变成有勇有谋的战士。

    写字楼里上班的白领有钢笔穿铁板的本事,楼下扫大街的环卫能把树叶捆扎起来当假人,只用竹条就可以精准的刺穿授血怪物的眼睛。哪怕是掂烙饼的厨子,使唤锅铲左右开弓,能把不长眼的战帮喽啰打得满头金星落荒而逃。

    这些天赋异禀的战士原本从没想过,自己也可以成为英雄,只是多年以来主职工作让他们拥有了超乎常人的技巧,再加上一点点帮助,通过骑士战技重新认清自己的力量,认清敌人的元质构成,不过几个月的兴趣爱好,就可以让人脱胎换骨。

    当枪匠看见这位提剑架盾的真实猛男的时候,又听见Ghost和报幕员似的,念出英国古神话中贝奥武夫贤王的名字——第一时间他没回过神来,因为这件事儿似乎有点魔幻。

    “我要和他打?”

    雪明指了指须发苍白的两米壮汉,那家伙胳膊比雪明的大腿要细上一点。

    又指着自己的鼻子——

    “——我,赤手空拳,打他这个老人家?”

    Ghost点了点头:“嗯。”

    雪明没有专门去研究徒手对剑盾的技法,多少沾点知识盲区,正常来讲持械和空手是两个领域,战斗力的差距几乎不在同一个级别里了。

    如果有学生来问,该如何徒手对付持械歹徒。

    雪明一般都会说,先逃跑,再想办法找武器,迫不得已才反击,如果找到了枪,一定要追上去将敌人制服,直到敌人失去战斗意志。

    光是贝奥武夫高高举起的战剑,就让雪明有种无从下手的感觉。

    尽管它是断的,刃长约七十公分左右,宽四公分——从贝奥武夫老爷子张嘴呼吸,肩膀胸腹起伏的频率,再看这支金属制品轻轻摆动的幅度,照着乌兹钢的密度来算,它至少有四公斤重。哪怕将它看做一支棍棒,臂膀作为加力的杠杆,剑刃作为打击部,雪明能正面接下也得断几根骨头。

    它和那面厚实的大圆盾组成了一道无法逾越的坚实墙垒。枪匠失去了枪,是没办法处理这种敌人的。

    在两人元质相当的情况下,速度接近的条件下,空手的一方只能被动挨打,杀伤效率差距太大了,雪明只能想办法躲避,更别提越过盾牌杀伤敌人。

    于是雪明干脆不想了,要Ghost支招。

    “要不你先给我演示一遍?”

    “那你看好!”鬼影老哥扭脖子蹬腿,有模有样的做热身运动。

    然后他一路往前,与贝奥武夫相隔不过十来米——

    ——踏进死卢恩的管辖范围内,来到狼王领地的那个瞬间!

    剑与盾裹着寒风挥打过来!兵刃照出点点光芒才听见贝奥武夫进步冲锋的沉重音符!

    雪明的瞳孔微缩,他试着去聚焦锁定Ghost的肢体姿态,要看清这位VIP的迎敌对策,却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那是超高速的攻防转换,几乎已经到了灵能者神经反射的极限。

    没有多少声音传过来,却有激烈昂扬的吐气振声战吼呼喝,配合横膈肌助力时挥臂蹬踏,打踢拳截击等等快速又凌厉的节拍响动。

    如果要细说——这些打击都发生在死亡卢恩的分界线,Ghost打得很聪明。

    狼王无法越过这道分界线,于是就变成了一条狗,这位巨汉被看不见的锁链牵引着,死卢恩的莫明引力让他的速度变慢,出剑劈砍撩刺的动作变形,反而护住心脏的大圆盾成了主要的进攻手段,每次垫步盾袭、砸击、拍打,扬起手臂去捕捉Ghost这条鬼影,带起的沙尘能吹到雪明的脸上,刮得腮帮子火辣辣的疼。

    Ghost是个非常有耐心的战士,他绕着这条分界线来回进出蛇形奔走逃窜,也仅仅是连番躲避绝不还手,直到老狼王的剑盾架势出现了大破绽,受了死亡卢恩的影响,要狼狈踉跄足踝都开裂了,他便立刻抓起道路中随处可见的石砖狠狠砸向老狼的脑袋。

    这一切都遵循着超高速战斗的节奏进行着,贝奥武夫看起来似乎像一块肌肉疙瘩,但是他绝不慢!

    他的步距极大,持剑架盾的姿态就如Ghost所说的,这种潘克拉辛武术也能应用到平举枪杆、剑矛的握持手法,包括立举战锤手法和徒手搏击办法。如果放在现代,也能提起防弹盾牌去持握步枪。

    小臂大臂的姿态是一种万用格斗架势,手指手掌的应用则要看武器的结构。

    贝奥武夫的速度来自于他结实有力的下盘,还有他怪物一样的索敌能力。

    Ghost与狼王这几十个回合,一追一逃的位置变化攻防转换的节奏快得匪夷所思,雪明只在授血单位身上见过这种近乎于机械的,不知疲惫的连续超高速对策能力。

    人的集中力是有限的,特别是在高速环境下的对策,除非是表演武术中的套招可以打得你来我往,重复练习成百上千次,把对手的臂展和移动能力,把武器的攻击范围都吃透了,或许有这样的智人,能够表现出超高速环境的适应力。

    但是贝奥武夫的剑太快太凶了——

    ——那苍白的须发在猎猎狂风中四处飞舞着,古铜色的肌肤时而因为突然发力胀紧而膨大,爆发出恐怖的力量,在五六米外提剑抖刺,身随剑走冲锋过来,骇人的声压一下子把Ghost的灵体轰得变形,最终战剑落空了,Ghost还没完全恢复原形,连携的盾击马上来了。

    这手剑盾架势的精妙之处,非常贴合Ghost口中“贪恋蜜糖的狼王”的说法。

    哪怕一击不中,厚重的铁盾似乎永远都在贝奥武夫的近心位,这头老狼只要稍稍调整呼吸嘶声吼叫,策应他的狼群立刻就变成了盾牌,各个角度的肩肘小动作能护住他的要害。这是一种很考验肢体平衡,考验整体协调性的技战术。

    面对Ghost这一个目标时,贝奥武夫打的非常贪,几乎没有停止过进攻。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死卢恩烧坏了这位君王的脑袋,在雪明看来,Ghost就好像一罐诱人的蜂蜜,是活血化瘀的甜蜜灵药,狼王好几次没有注意死卢恩的分界线,要说他的步幅——

    ——普通人突然站定夹紧两腿的防守架势叫定步防御,突然启动发力是进步攻击。

    狼王的步幅就像是犬科动物全力奔跑时,前后两肢刨土的动作姿态,又和猎豹那种夸张的跑姿有些许差别。

    这两百多公分的身高加持下,他的进步攻击就已经超出了普通智人的步距,完全能称为冲锋,在一瞬间跨越三四米那是常态,偶尔双足完全离开地面的加力八字蹦跳,那就是狼王的扑杀。

    流星非常喜欢这种冲锋方式,在白刃战环节,他的处决能力强得可怕,也是因为这小子的两条大腿强而有力,全身带兵刃能瞬间释放接近两吨多的冲击力,如果把这股力量全都聚集在斩龙剑上,好比几头狮子同时对猎物施加的撕咬。

    狼王的剑盾架势没有那么夸张,他更希望用多次攻击来逐渐扩大战果,再看Ghost时不时突然飘走,要应对狼王的低位扫踢——那就是鬼影哥无法避开的搏击伤害。

    好似铁鞭一样,伴随在剑技和盾袭中阴狠的扫踢,就是冷不丁抽来的狼尾。

    贝奥武夫的战技确确实实传下来了,雪明见过这种剑盾攻势,至今现代社会里依然有一部分欧剑传承者会使用踢击和剑盾攻击守势快速变化的流派技法,不过与贝奥武夫的迅猛身姿相比,已经有很多招数改得面目全非。

    这就是贝奥武夫的潘克拉辛,星尘战士们偷偷从这位老师身上学来了部分技巧,包括他的格斗哲学,这种谨慎的上身姿态,狂野的进攻步幅,这些东西完全能应用在射击、搏击和白刃战斗中。

    超高速的战斗环节终于来到了尾声,在贝奥武夫的左腿膝盖骨被卢恩符扯断几条肌腱之后,暴露在空气中的黄色筋络使这头老狼变得慢了那么一点。

    只是那么一点!仅仅是那么一点点!

    Ghost提起两块碎石砖一左一右狠狠敲在狼王的脑袋上,打得狼王身子往侧边歪斜,却没有立刻失去战斗意志。

    老狼依然要往外扑杀,战剑破风砍来,失了下肢的支持,刀筋不再如第一回合那样凶悍笔直了。

    没有中,落在空处。

    Ghost提起碎石再打,这次他主动前进,投石的冲击力变大了。

    狼王的举盾动作离了要害心脏,去保护头颅,这是江雪明第一次看见贝奥武夫的判断出现了失误,距离太近了,只能靠猜!

    飞石砸中了老狼的右膝,他吃痛想要从蹲防姿态起身,就像被激怒的恶犬。

    Ghost则是霸着分界线的那么一点点进攻有利的距离,终于拔来钢筋,狠狠的抽开老狼虚弱无力的剑刃,打开了严防死守的中门——

    ——紧接着就和Tom与Spike(猫和老鼠里的斗牛犬)来回拉扯的画面一样。

    粗大的钢筋抽在老狼的盾牌上,要他接着保持蹲姿,想要起身还手,对Ghost来说,立刻变成了高打低的力量差距。

    这位VIP甚至抽空和贝奥武夫斗了一会剑,看起来是噼里啪啦叮叮当当的打铁互殴,全是无效打击,等到钢筋打得发红,等到老狼失衡的机会,Ghost又狠狠的将耻辱的烙印敲在贝奥武夫的脸上。

    最后一切都归于寂静,贝奥武夫声嘶力竭的怒吼着,两腿一软半跪在地,脑袋往下栽倒,在半途暴露出森森白骨,皮肉都被死卢恩扯走,整个身体也跟着缩回了门廊的阴影中。

    断剑与圆盾也是如此,它们几乎和贝奥武夫的手臂融为一体,叫一串串黑漆漆黏糊糊的胶状物质牵着,拖回了黑暗之中。

    Ghost打完收工,回到雪明身边。

    “演示完了,到你了。”

    江雪明依然在做笔记,他在日志本上高速写画,一半是文字,一半是素描。

    贝奥武夫和Ghost的形象变成了许多组分镜,雪明要慢慢研究研究。

    “给我一点时间,给我一点时间,麻烦给我一点时间。”

    Ghost先是嫌弃:“哎!磨蹭啥呀!你多死几回不就都搞清楚了?”

    紧接着这老哥终于回过神来。

    “哦哦哦哦!哦!你只有一条命啊?”

第十五章 铸剑

    “芬芳幻梦!”

    足足半个小时之后,古代遗迹的高墙之前,相对完整的沥青道路留下了一幅幅简笔画。

    江雪明喊出魂威,要芬芳幻梦来补课,他不打算以肉体凡胎去挑战这不死不灭的贝奥武夫,这对他来说没有任何试错的机会。命只有一条,哪怕BOSS和平安道长不止一次这样说过——枪匠的学习能力很强,作战中突破自我的适应力,才是这个小孩子最厉害的地方。

    雪明非但没有被这些夸夸攻击冲昏头脑,反而开始焦虑——误以为这是对其他能力过于弱小而讲出来的场面话。

    成为灵能者满打满算已经有十年,他的学习能力一直在进化,并且有了好几套系统性的学习办法,使用灵体对敌,再呼唤灵体回到肉身,用芬芳幻梦来带动本体进行复习训练,雪明将这种练习方式称为“铸模训练法”——芬芳幻梦的各项属性要远超他的肉身,能做到不可思议的精密操作。

    在神道城面对隼式的克隆电子人军队时,雪明操持步枪灵肉合一的凶悍射击像是开了锁头外挂,这就铸模训练法的成果,以灵体当做压铸件模具,让肉身去配合灵体掌握新的技巧,就能一点点减少肉身受灵体加速时带来的劳损挫伤。在模具的挤压下逐渐成型,变成锋利的剑刃,变成精密的工具。

    在这套办法的帮助下,保持灵肉合一的状态,雪明制造闪蝶衣的速度也明显变快了,这也是当初踩缝纫机踩到冒火时偶尔想到的“偷懒方法”——如果灵体外放会一直消耗精神力,自身的集中力也无法在一天之内连续造好几套衣装,那么灵肉合一的状态或许可以省一点力。

    于是我们的枪匠大婚之后,在六年的远征生涯里有了卡姿兰大眼睛形态。

    这种形态比钓鱼佬工装裤的扮相要时髦得多,每次遇见授血单位时,灵能者们都能明显的感觉到,枪匠的眼睛突然变成了竖瞳,那就是他与芬芳幻梦灵肉合一的状态,是上膛待击的枪。

    每次看见这对眼睛,不少来自众妙之门的同事或多或少都会感叹着,他们的领袖是罗平安,多少都信一些道教经义——江雪明那对明晃晃的虎目白睛,像极了地藏王菩萨手底下几个双花红棍官将首,他圆滚滚的瞳仁一变形,立刻就有授血怪物要现真身吃枪子儿了。

    “要我干点啥?”钢铁大猫钻出雪明的背脊,上半身刚刚绕到本体面前——

    ——它往巨大的门洞看了一眼,傲狠明德独有的夜视能力让芬芳幻梦这个好大儿看清了贝奥武夫。

    “卧槽?什么逼东西?!”

    江雪明依然在画画,拿住一小节钢筋在沥青路上刨开新的痕迹,做完这些事,他感觉精神虚弱双手打颤,在这种灵压环境下,要记住贝奥武夫的动作,要完成这些简笔画实在太难了——狼王的武术套路看起来简单,实际上非常复杂。

    芬芳幻梦见到邪灵状态的Ghost,又被吓了一跳。

    “卧槽!这又是什么逼东西?”

    “你冷静点儿。”雪明把魂威抓过来,揪住钢铁大猫的尾巴,带到街边来:“把这些东西都记住。”

    “啊?”芬芳幻梦当时惊得合不拢嘴,因为这些图案实在太多太多了!

    从长廊走道的门洞,按照贝奥武夫活动范围的分界线为起点,火柴人的图样一路往外延伸出去,足足有近八百多个小人,它们都是手持剑盾作不同的姿态。

    每一幅图,雪明都写上了具体的备注。

    狼王的持盾架剑警戒姿态,被称为[MODE·1]。

    狼王的提剑低位启动架势,被称为[MODE·1→MODE·2]

    受到攻击的防御架势又有四种形态。

    分别是定步夹腿类似钳羊马,紧缩核心的对抗姿态。

    非要害受创时,无视伤害的钢身姿态,会马上切换回警戒姿态准备重新启动攻势。

    要害受创之前,如果可以追踪锁定攻击来源,那么会进入[MODE·4]举盾防御,之后有四种变化衍生,分别是持盾滑步观察对手,持盾蹲防抵抗连携的重击,受到远程攻击则是持盾前冲准备进入冲锋大跳,进入下个攻击轮。

    还有一个比较少见的,就是盾挡反击,由于Ghost是灵体,似乎狼王知道格挡带来的冲击力对这轻飘飘的鬼魂没多大作用,在这场超高速的战斗中几乎没有用过几次盾袭弹反来反制Ghost的近身滋扰攻击。

    芬芳幻梦看见这些小人涂鸦时,感觉自己的猫脑都要变大了,它苦着脸,一个劲的埋怨着。

    “我的妈呀!你到底要和谁打架?这家伙套路那么多的吗?”

    雪明点点头,拉着芬芳幻梦一幅幅动作分解图看过去。

    “这家伙的持械架势就有八种,看上去好像区别不大,毕竟剑与盾都是朴素实在的武器,它们在作战中发挥的功能非常简单,可是贝奥武夫使用它们作战的经验丰富得可怕,在他变成亡命徒之后,还与现代军队和星尘战士们继续打了不知道多少年,他的作战经验变成了这些复杂的套招变化。”

    “如果让他动起来,这些变化就更多了。”

    江雪明指向这一路的分解图,要芬芳幻梦慢慢看。

    剑盾打击技有十六手,根据狼王演示的套路来说,战剑的劈砍撩刺挑抖拖割削点抹拍,还有盾牌的砸顶冲摆震,以盾为刀的等等技法,配合踢技和冲锋肩顶——这位来自古早时代的贤王几乎将剑与盾玩得臻至化境。

    除此之外,贝奥武夫的索敌手段也十分吓人,雪明作画时,要Ghost再去打上十来场,结果这头老狼对虚无缥缈的灵体表现出了强大的追踪能力,这也是贝奥武夫能够连续进攻,像疯狗一样扑杀敌人的原因。

    哪怕Ghost突然消失,又重新出现在另一处,贝奥武夫后脑生眼一样的反应力立刻就能让他追上目标,继续用这种剑盾猛攻的姿态和强壮的下盘追击敌人。

    这位贤王对武器的距离感,剑刃指向性,盾牌能够触及的地方,对这些要素都了然于胸。

    江雪明也有这种技能,是经过千锤百炼之后,对趁手兵刃的掌控力,往往在摸到枪械时,雪明就明白它的枪口指向性和出枪速度,这些属性都会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得更加清晰精确。

    芬芳幻梦一边走一边看,对照贝奥武夫的出招表,是越看越惊——

    ——这家伙,好像比之前揍过的授血单位都要强,如果只从武艺来评价,癫狂蝶圣教那帮靠着强大元质欺负人的怪物们,在这灵活的老头面前简直和痴呆儿一样弱智。

    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芬芳幻梦蹲在一副分解图面前百思不得其解。

    它作为灵体拥有极高的精密度,图解说明贝奥武夫的冲锋大跳同时切换左手剑,整套动作行云流水,用两百四十毫秒的时间,越过四米多的距离,还能用左手共持剑盾攻防一体的特殊姿态,去寻找有利的进攻点位,这在钢铁猫咪的眼里也是非常魔幻的操作。

    如果不是江雪明的吸力和观察力够强,其他灵能者恐怕根本就看不穿狼王的剑与盾。

    “这真的是智人能做到的吗?被肉身和重力束缚着,还能做到连续布置如此精妙的进攻”

    芬芳幻梦索性不想了,草草看完剩下的分解图,把基本架势都记在心里,随后的衍生变化只能靠实战去体验,这就是“铸模训练法”的“翻模”环节。

    魂威作为一张安全牌,可以代替雪明探索危险的未知环境,在面对强敌时,它的试探性攻击就是雪明延伸出来的手臂。当它学会了一些作战技巧,模具成形的时候,也是雪明表达出极强适应力,从黏土砂中亮出剑刃的时候。

    芬芳幻梦展开腰肢昂首阔步往门廊去。

    “不管了!我先和他斗一会!你准备了多少小蓝瓶呀?”

    江雪明从携行背包里掏出几袋子广陵散小笼包,仔细数了数,还有四十来颗存货,再看背包里的蓝瓶数量,VIP特约茶室的忘忧茶带了十四罐。另外加两个一升装的保温壶,则是叶北大哥用魂威制造的礼品。

    只要出远门,他都会带满补给,紧接着与芬芳幻梦说:“应该够。”

    “那就行!你看好了!”芬芳幻梦伸出长舌,舔舐着粉嫩的鼻头,已经很久很久没遇上这种对手了,它有些兴奋。

    越过死卢恩分界线的那一刻,雪明也在来回踱步,不断调整十六米的极限射程,要给芬芳幻梦更多的发挥空间。

    贝奥武夫再次站起身来,提剑举盾,慢慢从阴影中现身。

    “唷!看起来精神得很!”大猫踩着恰恰舞的步子,后爪的钢甲铁趾在碎石中剐蹭出火花,身形摇摆不定,前肢自然放松举过头顶,只护着脑袋,要对付这种两米多的巨汉,它离开地面就无法借太多的力,留在地面就得保持高位进攻姿态。

    一步,两步,草鞋再次来到光源之下,第三步便是裹挟狂风的冲刺。

    那一刻Ghost老哥紧张又激动,他希望无名氏的战王能够摧枯拉朽的击败这个守门人,如果在这里消耗了太多时间,王庭里其他的怪物,枪匠恐怕连面都见不上。

    说时迟那时快,老狼的扑杀撕咬带起一道断剑寒光,芬芳幻梦只接了一招一式,只觉得右腿脚板传出沉重的轰鸣,曲臂格挡时发觉这断剑毫无变化的刀筋,等剑势走老,便是简简单单的防御反击打出去!

    轰隆!——

    几乎在同时,两团音爆掀开对决双方脚下的碎石与扬尘。

    钢爪拧做铁拳,与老狼的冲锋剑盾合击打在一处,巨大的力量凝聚在圆盾与拳头上,空气中荡起的冲击波掀开了雪明的领口,吹乱了他的头发,于此同时他还能感觉到,芬芳幻梦用来作攻防一体的两臂和右腿,都传来阵阵酥麻的感觉。

    Ghost更像是受到强电强磁的干扰,无法维持邪灵体的形态了,浑身上下往外冒出黑漆漆的浓雾,好似刺猬似的往身后泼洒出去,又立刻复原。

    这仅仅是第一回合,贝奥武夫的第二回合马上要来!

    短暂的对冲接招之后,芬芳幻梦几乎是本能抬腿去拦挡狼王的低位扫踢,这是图解流程中老狼最喜欢的招数,用来破坏敌人的平衡,削弱敌人的战斗力。

    它只是动了动髋胯,却立刻发觉不对劲!

    自己的预判似乎被老狼完美的读了心——直到那夹带飓风的摆拳轰中侧腰时,芬芳幻梦终于悔悟醒觉。这不是猜拳!这家伙!这个老头子的观察力太强了!甚至比灵体还要厉害!

    它叫这记狠厉的摆拳打得下肢横移,却没有完全离开地面。

    狼王受了芬芳幻梦的直击,用盾牌挡下这魂威的攻击时,圆滚滚的大盾牌就多了一个深深的拳印,这股力量将他的身体带偏,再想用速度争取一些进攻机会时,就必定得牺牲打击面。

    所以第二回合芬芳幻梦受的是拳击,而不是盾击或剑击。

    只是这一点点优势,一点点再启动的压制时间差,再回到战斗架势的先攻优势叫贝奥武夫紧紧攥在手里!

    雪明的瞳孔微缩,难以锁定芬芳幻梦和贝奥武夫的身姿,他竭尽全力想要进入这种超高速的战斗环境里,去适应贝奥武夫的速度。

    接下来的十二个回合,芬芳幻梦几乎被老狼压着打了一路,从死卢恩的分界线由西向东,它完全不能撤出安全距离,除非雪明直接唤回灵体,它被老狼的连携剑击盾击踢击和拳击逼得连连后退,回应敌人的拆挡格挡偏斜还有打迎击反击的动作质量全部变形失衡——它几乎被打傻了,原本清澈的眼神也变得浑浊,往往在三四个组合之后,它的铁甲就会留下一道醒目的火花,留下断剑劈砍和盾牌猛砸的焦黑痕迹,硬吃下这冲击力极强的攻击,马上又丧失了下个回合的先攻权。

    在最后三个回合,芬芳幻梦只觉得灵体都要失力,于是两臂夹紧颅脑,收缩上肢保持核心出力,硬生生用体内的涡轮增压引擎爆发出强劲的气流,想要架住狼王的攻击换到呼吸的权力,换到还手的权力。

    可是狼王突然停止了所有的动作,那汹涌的气流吹开老狼的须发,露出一对黑得发亮的眼眸。

    芬芳幻梦骂道:“卧槽!你他妈开挂了吧!”

    这种技战术在格斗游戏里很常见,遇见看不懂的招数时,贝奥武夫选择放帧操作,也就是让对手自行表演一轮,这也是他第一次从进攻姿态中完全静止,保持着警戒架势,任由芬芳幻梦去施展灵能神威。

    没等芬芳幻梦把话说完,就看见狼王的正蹬斯巴达踢像闪电一样敲在大猫的裙甲上。

    雪明只觉得肚子被狠狠踢了一脚,疼得能吐出来,芬芳幻梦一路翻滚,直接被打回了本体。

    Ghost捂着脸,有点没眼看的感觉——

    ——雪明再次喊出芬芳幻梦,他感觉眼皮打架,仅仅是二十来秒的战斗,他的精神力几乎要油尽灯枯。这也和他的年龄有关,来到三十岁的关口,他的熬夜能力在下降,魂威的持久力也在下降。

    “没事吧?”

    芬芳幻梦有些不服气,它捂着小腹,就看见护甲上的裂纹,这种伤害好似耻辱的印记,要等到雪明完全恢复精神力才能愈合了。

    “这家伙有点厉害呀!我好像打不过他!”

    江雪明给出建议:“要不你搓把枪试试?搞点兵器?”

    芬芳幻梦立刻动手就地取材,一边手搓钢筋一边回应着:“行!我试试!”

    Ghost此时却浇了一桶冷水,他好心好意的提醒道。

    “别想着走捷径,小猫咪兄弟呀,贝奥武夫吃过不少枪子,还挨过炮击,他对付热武器的经验,恐怕比冷兵器还要多。”

    芬芳幻梦已经搓出来一把M1900,提起枪牌撸子,从雪明的衣兜中掏来子弹。

    “嘿!我就不信了!”

    只见大猫趾爪连续扣动扳机,好似游龙吐珠连续释放美式居合。

    前三发子弹敲在圆盾上,留下新的弹痕,第四发开始——

    ——射出去平头弹无一例外,都以一个非常诡异的反射角度回到了芬芳幻梦的脑袋上。

    它一瞬间没反应过来,把弹匣清空,才发现头盔叮叮当当和敲锣打鼓似的,自己的脑袋受了子弹反射的冲击,被弹头敲得歪到一边去,恰好看见江雪明抱着鬼影当盾牌,生怕这些流弹把小命给夺走,这个时候大猫终于回过神来,枪子儿似乎对这老头没用。

    “见鬼呀!”

    没了枪声,贝奥武夫透过圆盾的缺口观察着芬芳幻梦的姿态,这位狼王似乎觉得无趣,又慢慢退回了阴影之中。要利用死卢恩,把刚才激烈的战斗环节中几乎报废的盾牌给修好。

    就在芬芳幻梦埋怨的时候,就在江雪明一筹莫展,Ghost也想不出对策的时候。

    这位看似早已失去理智的君王,似乎找回了一丝一毫的神智,吐出一个古英语单词,翻译过来简单直接——

    “——弱!”

    “这家伙能说话呀!”芬芳幻梦惊讶的叫唤着。

    江雪明看向Ghost——

    ——Ghost也是耸肩摊手毫无头绪,只能靠猜的。

    “你这个活人让老头儿兴奋起来了?他活过来了?”

第十六章 Remix·混音

    故事从这里要另起一段。

    芬芳幻梦会继续尝试与贝奥武夫贤王决斗,反复循环这个过程,逐渐完成“铸模训练法”,这是一段漫长且痛苦的时间,如果能够得到潘克拉辛战技的力量,雪明的作战能力将会来到一个全新的台阶。

    只要熬过这一关,来到壮年的战士将会浴火重生,这是一次[Reix·再混音]的过程。贝奥武夫贤王能抵挡远古时代的巨怪行尸,也永远留在了这座王陵,日复一日的杀怪物。

    死偶机关的战士们不需要吃饭睡觉,为了遏制王庭内部剧烈的灵灾,他们要接受养蛊一样的险恶环境,却创造出璀璨的星尘。

    时至今日,已经过去半个多世纪,无人记得他们的英名,无人能超越他们的功绩。

    癫狂蝶圣教的教团领袖在这些战士面前就像软弱的婴儿,永生者也绝不会轻易与这些战士为敌,要远离这片死亡之地。

    这样的一群人,在承受不死不灭的诅咒时,依然选择了希望,因为在这座城市之外,还有许许多多智人受到他们的保护。

    虽然永生者一直在念叨着,时间能改变一切,但是Ghost与傲狠明德,还有不少智库的权臣都知道,这是虚无主义者的歪理邪说,时间无法改变的东西有很多,有很多很多。

    把枪匠送到这个极度危险的强化炉来,傲狠明德正是希望江雪明能够战胜时间,成功渡劫。

    如果江雪明的适应力足够强,他一定会有所收获,星尘战士们就像一座巨大的经验池,能吸到多少全看本事。

    除了维克托这类胆大心细的高级资深乘客,往里边送多少人都是白给。偶尔有乘客能从王庭回来,那便是脱胎换骨的神奇造化。

    越过大海,踏上香巴拉这片未知的大陆,傲狠明德的祝福将不会眷顾这些勇敢的人们。

    为了这件事,还要做其他的准备。

    江雪明出发之前,傲狠明德召集智库与科研院的要员,前前后后大大小小开了数百次会议。

    佩莱里尼·图昂这位永生者的脑袋里,有许多重要的情报,它们能彻底的杀死会盟中的其他成员。可是具体的战略方针还需要仔细的考量琢磨,是一个漫长的对弈环节。

    地下世界并不太平,癫狂蝶圣教成了珍惜动物之后,空出来那么一大片生态位,还会出现许许多多的新敌人。歹徒只是畏惧无名氏的威名,正如维克托说过这么一句话,念得嘴皮子都秃噜的话——我们并不仇恨邪恶,只是仇恨无能的自己。

    如果有一天,无名氏再次退出元老院,离开历史的舞台,枪匠和他的伙伴们都一一老去,剩下的话事人拖家带口枝繁叶茂,再去面对黑恶势力,是否还能表现出如此强劲的威慑力呢?

    答案显而易见,从十二元老院创立的那一天起,无名氏就只能籍籍无名——它本身就应该是一个没有名字的元老院。

    枪匠和哭将军让它拥有了名字,唐宁和哈斯本还有一干人等为它赋予了实体,大姐大则是变成了无名氏的神。

    这一切都是好事,它像一座灯塔——

    ——但也是一件坏事,因为灯塔只有一座。

    关于江雪明的这次试炼,一系列的安排联动已经在暗地里进行着。

    最初是伍德·普拉克的一个馊主意,在神道城的电子灵灾发生以前,这位哲学家基金会的成员明显感觉到诸多战团方面对无名氏的风评发生了明显的变化,神道城之旅结束之后,有霜月骑士团的通信士为代表,对无名氏的这次任务表现产生了信心不足的迹象,人们总是贪心的,希望有一个英雄来替自己开拓疆土,抱着极高的期望值来要求无名氏的战士们做得更好。

    “我要枪匠死,找个机会让他死。”

    这句话出自伍德先生的嘴,是当着其他十四位分区代表人,还有几位交通署总参的面,与傲狠明德说的。

    当时BOSS只觉得这位金发贱货的脑子出了问题,应该是发癫了——

    ——枪匠在地下世界的威名是一张非常好用的治安环境牌,只要他还活着,各个城市至少能维持三十多年稳定的生产环境。广陵止息和民兵队伍都把无名氏的战士们当做奇兵救兵,枪匠怎么能死呢?

    “已经六年了,可以了。他做得够多了。”

    让时间调转回一年半以前,在江雪明和步流星依然疲于处理城市之间罪犯家属的扫尾工作时,胜局已定的那一刻。

    九界之中,拥挤的内阁厅堂前,伍德·普拉克与四位哲学家基金会的代表,一起向傲狠明德说出了这些话。

    “BOSS,我知道你想要什么,你要他永远留在你身边,可是这对他来说合适吗?”

    “要把一个人变成神,首先得让他割爱忘情,让他冷血麻木。”

    “且不说将万千民众的性命都押在一个人身上是否合理,而后续产生的问题会越来越多的。”

    “伱的战团会德不配位,你的民兵会变成懒汉,当无名氏有了具体的真名实姓,他们不再是什么锋利的剑了。”

    “我要枪匠死去,就有无数个枪匠活过来。”

    “要他死得壮烈,死在大庭广众之下,最好是与黑恶势力的角力环节中死掉。”

    “但是,枪匠死了,江雪明就能活——”

    伍德煞有介事的说。

    “——城市里的居民们被癫狂蝶圣教当做肉票绑架了那么多年,现在是最关键的时候,要不留遗憾的乘胜追击,还不是欢庆胜利的时候,BOSS。”

    “夺回尤里卡火山城之后,金融系统里的蛀虫死了,权力网络中的老虎败了——但是我们抓不住元凶,除非让他们害怕的无名氏倒下,才有可能以这种[拟态示弱]的战法战技,再次将这些不老不死的人渣败类钩出来。”

    傲狠明德有些不甘心——

    ——说实话可爱的小猫咪压根就不想让江雪明离开[Joestar]。

    如果枪匠这个名字真的死了,江雪明很可能会回去过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日子,再也没有机会变成它的授血单位。

    它明白伍德·普拉克在说什么,这是一次非常大胆,非常激进的锐意进攻。永生者的光之翼被折断了,可是这些鹰隼还会用更多的灵能触媒去制造新的党羽。

    只要他们一直活下去,有朝一日总会卷土重来。他们躲在香巴拉,躲在一个蛮荒原始的小世界里,铁路无法抵达海洋的另一端,祝福无法眷顾远航的战士们。

    这个议题刚刚讲出来,立刻就有人举手要讲话。

    BOSS对着内阁另一侧的智库要员挥动爪子,点了点头:“你说。”

    “我认为伍德·普拉克的提议不可行,我们暂时不能这么做。”

    “枪匠已经变成了一面旗帜,他不能倒下,哪怕是一个泥塑法身——也不能由您的嘴,去讲出他已经死了这种事,会死很多很多人的。”

    “他确实有很多弟子,他教人们怎么保护自己,有没有想过——这些拥有了骑士战技的人们,会在枪匠销声匿迹的那一刻,一瞬间填上各个村镇县城原本属于癫狂蝶的生态位。”

    “无名氏的学生会不会变成新的癫狂蝶,我认为这两点属性并不冲突,而且可能性很大,我的BOSS,我还希望你好好考虑考虑这件事,伍德·普拉克刚才说的东西真的太激进了,我们并不是要孤注一掷,赌上前六年所有的战役功绩,来完成对永生者的伏杀——这不合理。”

    “现在一切都在变好,BOSS,一切都在变好呀。您还没来得及给无名氏和各地官兵授勋——难道就要立刻马上打出这套组合拳吗?”

    没等BOSS说话,另一个地方官又举起手来。

    傲狠明德神情凝重:“你也说说。”

    “我只表达自己的看法。”这位智库要员比刚才的年轻人要更稳重一些:“要把整个过程放的更平缓,更自然一些,否则很难保证成功率,我们有这样的战略智慧可以操作,这是好事,BOSS。但具体战术执行,还要等待良机——人们已经被癫狂蝶折磨得太久太久了。”

    “我希望BOSS你能三思而后行,这不仅仅关乎枪匠的名誉,与他的人生息息相关的,与之牵连的还有数百位VIP的友谊——如果要隐秘行动,要确保整个侵扰视听的烟雾弹能完美的发挥它的作用,这是一个长期的计划。”

    “就我自己来讲,如果你突然告诉我枪匠死了,我的行政分区立刻得天翻地覆,我会焦头烂额,每天收到民众的投诉信,或许会有恐怖袭击冲着我来,人们都会质问我——为什么没有好好的保护英雄。”

    “民兵的士气会跌到冰点,战团也好不到哪儿去。”

    “犯罪率会在短时间内飙升,这些都是我们要考虑的事情。”

    不等这位老人家说话,从绿石人的阵营中举起了一只纤纤素手。

    那是一个中年妇人,面目柔弱,眼神透着愤怒与坚强。

    “这对枪匠不公平!BOSS!”

    傲狠明德一抬爪子:“我没让你说话。”

    妇人依然举着手,不愿意放下。

    傲狠明德:“好吧,你接着说,黛西女士,我很少见到你会如此愤怒,一定是有非说不可的理由。”

    “这对枪匠不公平!”智库中的绿石人代表,黛西女士继续喊道:“对他的家庭,对他的学生们,对他的孩子不公平。”

    “BOSS,这么做只会创造出一大堆敌人,您要听是了这个伍德·普拉克的鬼话,那是自断一臂!”

    “您有没有想过,枪匠为什么要来到地下世界求生?他最初的愿望是什么?”

    “他只想要一个完整的家!”

    “在执行这道程序之后,白子衿会失去她名义上的丈夫,他们的孩子自小就会失去父亲,哪怕是假的。”

    “对香巴拉的远征是几个月?有关永生者会盟成员的斩首行动得持续多久?是几年?还是十几年?这谁说得准呢?”

    “他能不能活着回来都是未知数,你却要和枪匠的学生们说——你们的老师战死了,或是死在其他地方了,因为别的原因死掉了。”

    “骑士战技会变得可笑.”

    黛西女士神情激动,几乎要落泪。英勇无畏的无名氏帮助了这位智库里的古生物学家,带着她穿越战区,帮她夺回了故乡,帮她报了杀父之仇,这才有今天的她,有重获新生的一座城市。

    在场的其他人也或多或少与无名氏有恩义情缘。

    “看来这件事得缓一缓了,普拉克。”BOSS与身边的哲学家基金会代表们说,“至少现在不行。”

    这场会议还有后续,内阁会议所有的战略方针都会根据实际情况保留下来,逐渐去慢慢推演,慢慢估算它的可行性,直到有一天这个备案可以执行,那么它会重新提上议程。它也有了正式的名字,正式的代号。

    ——[Reix·混音]侵扰行动。

    最近有关于[Reix·混音]侵扰行动的主题会议,要重启这个备案的动机,来源于佩莱里尼·图昂落网的消息。

    各个大区都是休养生息的状态,民兵和战团在迅速减少兵员配置,战后是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从佩莱里尼的颅脑中取出这份情报时,[Reix·混音]侵扰行动的预案也变得完善合理。

    智库有了充足的准备,他们能够应付枪匠突然死亡带来的一系列问题,这是傲狠明德对永生者联盟的一记直拳,是主动进攻的信号。

    在枪匠前往芳风聚落时,有许多事情都在同时发生。这一路上的追随者,CosPy爱好者,让无名氏的形象变得平易近人可爱又可笑,他不再是什么神灵,渐渐要回到正常的位置。

    佩莱里尼催化出马利·佩罗这位光之翼,在月神杯的比赛中挫败了枪匠的学生们,电视转播是清清楚楚把几个小家伙狼狈的战败姿态播放给千千万万个观众看——

    ——骑士战技的光环也要慢慢褪色,它依然好用,但是枪匠和大姐大似乎也从战无不胜的神,回到了普通人的行列里。

    这些消息看上去都糟透了,却在暗中应验了伍德·普拉克之前所说的话。问题有很多,但不见得是坏事,它们恰好可以推波助澜,为[Reix·混音]侵扰行动添上一份力。这便是转逆境为顺境的力量。

    家里的守护者们要去海的另一端执行任务,那么留在亚欧大陆铁路网的各个城市,首先得清扫一遍,免得躲在暗处的老鼠再次起事,像CC这种漏网之鱼,在地下世界还有很多很多,毫无疑问——枪匠的死讯能让他们欣喜若狂重操旧业。

    伍德:“他已经完全失联,BOSS,这一步很重要。”

    内阁之中只剩下最后的十数人来探讨[Reix·混音]的主题。

    傲狠明德:“他会照做的,一直都很听话,他相信我。”

    伍德:“那么接下来就交给我。”

    傲狠明德:“他家人也要知道这件事,至少两位长兄必须知道这件事。”

    伍德:“您确定要这么做吗?”

    “没人会相信小孩子说的话。”傲狠明德如此解释道:“哪怕他们跑出去说,BOSS在撒谎,我爸爸才没有死呢!我们准备了其他宣传办法,我只希望九五二七这个做母亲有足够的能力,去给这个小家庭带来一些信心——要稳住,要稳住。”

    伍德·普拉克点了点头:“那么城市之间的治安战.”

    “我们都准备好了,这是一个大工程,从半年前各部就一直在等一个机会。”傲狠明德如此说道:“各地方的战团领袖都在向交通署的总参埋怨,自家的兵员战斗意志止不住的往下滑。退休的老兵没地儿去,就笼络三五好友开始搞私人俱乐部,这些俱乐部性质的小结社,又变成了新的关系网,还有不少猎手主动上门寻访,想找到再就业的机会——看来其他的领域也是这样,新的灰色地带要出现了。”

    一切正如伍德·普拉克所想的,这些迹象并不明显,都是合法合规的。无名氏管不到这些人的头上,但是枪匠的死讯或许能带来一些变化。

    “他会在一百天之后回来,这是一次考验。”伍德·普拉克与在场的其他人如此说:“是一次非常严格的大考——我们已经准备了接近两年的时间,江雪明从此会销声匿迹,直到永生者产生错误的判断,认为时间已经战胜了这位勇士,鹰隼们身上的病症又一次不药而愈了。通往香巴拉的航船会多一位神秘的旅客,他籍籍无名。”

    “维克托,发动你的魂威。”

    傲狠明德如此说着——

    ——从壁炉旁的小沙发上站起身来,探王者举起钢笔,在智库要员们身上写下一串串命令。他们的意识渐渐变得模糊,眼神也迷离起来,有关于枪匠的事迹要改写,变成杂乱的[Reix·混音]。

    [地狱高速公路]的能力发动成功,轮到伍德·普拉克时,这位幕僚却摊手耸肩。

    “别别别!别!对我没用.”

    维克托别有深意的看了一眼这个男人,也不知道对方要以何种办法去执行,去展现枪匠死亡的画面。

    BOSS则是捏着小手绢,一个劲的擦眼泪,这或许是江雪明离它最近的一次,芳风聚落和死偶机关,是江雪明来到铁路系统之后的两个起点。

    如果他变成了亡命徒,或许还能用其他办法转化成自由自在的长生种,如果他变成了迦南共生体,也是一件美事——这些都是BOSS的安排,去骗去偷袭,试着把短期保镖变成长期猫奴。

    如果这个男人突破重重阻隔,成功渡劫。

    从香巴拉回来,他有理由功成身退,变回本分的日子人。

    枪匠的故事将画上休止符,江雪明的故事会继续讲下去。

    “开始吧。”

    至于如何给枪匠找一个替死鬼。

    伍德·普拉克早有安排,黑德兰大酒店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恰好是寒雨时节,这位客人披着厚实的斗篷,以伍德·普拉克的面目博取了林克老爷爷的信任。真实身份是天枢所属特别行动组,哲学家基金会的一员——是陈富贵先生。

    这位灵能者很少出现在公众视野中,一直都作为伍德车长的影子战士,伴随在叶北身边监视着穷奇凶兽的一举一动。

    他这次的任务很简单,就是拿到江雪明寄过来的包裹,取走一根手指。

    他的魂威真名叫做[芳心纵火犯],能力十分特殊。只要得到一部分目标的元质,就能将自身改造成目标的模样,非常适合做谍报工作。

    陈富贵要利用这根手指头,运用魂威的力量变成江雪明的模样,完成最后的混音。

    大人们的世界是如此复杂。对于躲在暗处的妖魔来说,即将到来的好消息或许宛如仙音神乐,又或许是进地狱服刑之前的最后狂欢。

    小七则是早早收到了BOSS的密信,知道老公正在接受考验,也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她坐在酒吧一楼的儿童房里,和孩子们一起看婚礼现场的录像。

    她紧紧握着拳头,不敢取下钢之心——

    ——从中传来的灵能潮汐让她感到安心。

    这代表丈夫健健康康的活着,她能将力量传递到爱人身边。

    只是下一秒——

    ——钢玉戒指裂开了!

    小七惊讶的看着婚戒,手臂传来阵阵酸胀疼痛。

    大娃江白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妈,我爹不会真的死了吧?你别骗我喔!我还没长大!他不能这么早就爆金币呀!要我来继承家业,我也没这个本事呀!”

    小七抬手就想揍儿子:“你特么能说点好的不!?”

    突如其来的灵能潮汐搅得小七心神不宁,她依然能够从破碎的辉石中感受到丈夫的灵能痕迹,但是为什么这颗宝石会突然碎掉呢?

    江政被这种灵能感应吸引过来,她望见妈妈心神不宁的样子,就挤开二哥,把沉默寡言的江正阳挤到沙发的扶手上。

    “别担心,妈妈!”

    小七摸不着头脑,这好好的首饰怎么说碎就碎,难道是老公遇见危险了吗?

    江政拍了拍母亲的手背,神色笃定。

    “老爸变强了,变强了很多很多!”

第十七章 FF·法依·佛罗莎琳

    “我的名字叫法依。”

    “Fay·Forois丨法依·佛罗莎琳。”

    “是的,我是来领政府救济的,这是我的身份卡。”

    队伍排成一列长龙,一个年轻的棕发姑娘站在理事柜台前观望。

    不过九月初入秋不久,她就裹着寒衣来到民政大厅领物资——

    ——办事处开条敲章的大姐多打量了一眼这个小姑娘,看清人种源流地时有了一分亲切感。

    “爱尔兰人?”

    法依点了点头,似乎永远都睡不醒的样子,双手互相交叉相握,手臂枕在柜台前,往前探身说道。

    “是的,太太。”

    大姐:“小玫瑰?”

    “没错.”法依接着解释道:“我的名字是妈妈给的,意思是——把生命力和创造力,都当做祝福送给罗莎琳,送给小玫瑰。”

    居民救济申请表上写着法依小姐的基本情况。

    在两年前,她还拥有一个家——

    ——三十九区不是什么太平的地方,癫狂蝶很喜欢这里,这个大区人口多,城市密集,而且四通八达,是西南线铁路网的交通枢纽,也是通缉犯的天堂。

    法依小姐曾经有一位长兄,后来成了战帮的喽啰,她的父亲带着长子一起捞偏门,母亲则是带着女儿不告而别,只怕父子俩惹来仇家。

    直到无名氏来了,罪犯伏诛贼首受刑,法依小姐就变成了需要救济关怀的特殊家庭。她的父亲和兄长都死在黎明到来之前的暴乱之中。

    每半个月就会有战团或民兵组织的辅导员来看望这对母女,与她们谈谈近况,聊聊未来。要尽量把癫狂蝶圣教带来的伤害降到最低,让这个失去主要劳动力的家庭能够再次焕发出生机。

    犯罪者的家人们要接受严格的背景调查,才能领到这份救济,法依小姐本来没有资格拿到这笔钱——毕竟傲狠明德是头精明的生意猫,它不会做亏本的事。

    罪犯的钱财来往通常都会流向他们的家人,这些收了不义之财的家庭本应该自力更生,如果有手有脚,犯不着让社会来养活他们。

    但是法依的母亲知道这一点——

    ——娘俩想继续在三十九区生活下去,想在故乡继续找一份差事,就得面对丈夫和儿子留下的一笔烂账。

    这两个战帮余孽为她们招了多少麻烦?只要带上癫狂蝶圣教的名头,这对孤儿寡母的日子就太平不了。

    为了争到这份救济,法依的母亲前前后后在民政厅大闹好几回,想让战团和民兵来保护她们,都是无功而返。

    时至今日,法依·佛罗莎琳能拿到这笔钱,全都仰仗妈妈的大义凛然,妈妈的自我牺牲——就是字面意思,她的母亲自寻短见了。

    “最近过得好吗?”大姐要法依别急着走,要和这小姑娘多聊几句。

    法依拿到签章,有些迷茫:“在公租房住着,还算不错。”

    大姐有些窘迫,不知道该怎么问下去,她只晓得这个姑娘很可怜,总想多安慰几句。

    “呃世事无常我.”

    法依小姐打断道:“谢谢。”

    大姐:“民兵去你家里看你了吗?”

    法依小姐:“他们经常来,要我坚强一些,不要像妈妈那么脆弱。”

    大姐:“嗨,我也觉得应该乐观积极,那么苦的日子都熬过来了,对吧?怎么就.怎么就突然想不开了呢”

    “应该这么说姐姐。”法依努力睁开眼睛,就露出好似鸡血石一样的美丽双眸:“家里的两个男子汉都不争气,他们要出人头地,要不择手段的搞钱,要去信邪教——我的老娘或许有了心理阴影,她不相信生活里还能找到什么依靠。”

    大姐的表情黯淡下来:“也对.”

    法依倒是看得很开:“能怎么办呢?我们俩要跑去其他城市重新开始吗?再找个男人嫁了?一穷二白的,谁看得上呢?还是犯罪者的家庭”

    大姐抿着嘴,不知道说什么好。

    “母亲走得很坚决,她甚至没和我留任何遗言。她怕我伤心吧。”法依瞥向别处,眼眶泛红咬牙切齿的:“我就记得前一天,我和她吵架,只因为房子的天花板漏水,我说咱们花点钱,就四十块钱,喊个修水管地漏的工人来试试。”

    “她不听,她就想自己去干这个事。”

    法依越来越激动,捏着签章文件,纸张都皱巴巴的。

    “她爬上脚架,就摔下来,疼得哼哼唧唧。”

    “我去关心她——她就骂我。”

    “现在好了!现在好了!你开心了!伱的诅咒生效了!”

    “我确实不该管这档子事儿!都是我自作多情!”

    法依小声的嘶吼着,手舞足蹈的。

    “要不我们别活了吧?我这么和老娘赌气,和她斗嘴。”

    “我只是开玩笑的.我只是在开玩笑吧,我感觉自己应该是气昏头了。”

    “我想家里要是有个男人多好?至少他能把天花板里的水管挖出来,把它给堵上。”

    “当天晚上,我窝在被子里用手机又给妈妈发了条消息,我想自己睡不好,就也要她睡不好,于是我又问她——”

    “——要不我们别活了吧?”

    法依过了很久很久都没说话,那表情非常吓人,柜台的办事员大姐不敢答话了,只怕刺激到这个小姑娘。

    “她给我发了个[OK]的表情,然后就走了。”

    她如此说着,突然如释重负的呼出一口气,站起身来与大姐鞠了一躬,感谢有人能听她发发牢骚。

    “对不起”

    大姐:“哎!FF(法依·佛罗莎琳的简写)!等等!”

    “还有什么事情吗?”法依小姐捏着寒衣的衣袂,裹紧了纤瘦的肉身。

    她看见排在身后的队伍,那些人们的眼神让她害怕——

    ——有各种各样的人们,都要来这里领救济。

    他们大多也是失去劳动力的中老年人,或是孤寡幼儿。

    大姐想了想,小心翼翼的问道:“FF,你找到合适的男人了吗?”

    法依·佛罗莎琳的想法很单纯,她想重新进入这个社会,想从孤独中解脱,想要一个正常的社会身份,重新组成家庭是一条捷径,与她的母亲不同,她没有那么可怕的心理障碍。

    “嗯。”

    “嘿!”大姐立刻喜笑颜开,要下一个居民来办事敲章,一边工作一边和法依唠起家常,听见这个好消息时,她几乎乐得合不拢嘴了,“是哪里人?小伙子多大了呀?”

    法依没有立刻离开,她与大姐说起这位突然走进她生活的男人。

    “是个拉美裔,经常和我吹嘘他的工作——他说他是无名氏工坊里的学徒,枪匠就是他的老师。”

    提起枪匠时,队伍明显发生了一些骚动,这里的人们或多或少有走上邪路的家人死于枪匠之手。

    他们或恐惧,或仇恨,或是感到欣慰,只觉得亲人罪有应得。

    法依·佛罗莎琳接着说:“他叫比利,以前也是民兵的护工,在战斗中负伤,转去后勤来照顾我们这些特殊家庭——他还有一个好兄弟,两个家伙都很会逗人开心。”

    “啊”大姐一时怔住,说实话她没想到FF还能攀上这层关系,又仔细一琢磨——

    ——如果这姑娘的母亲泉下有知,或许也会为女儿高兴。

    可是刚想到这茬,大姐立刻猛地摇了摇头——这下不就变成人肉生意了吗?如果这老母亲不死,她女儿还没这么好的福分呢!不对不对不对!不是这个理!

    就在大姐还自我拉扯纠结魔怔的这点功夫,法依小姐默默离开,带着签章来到物资管理处,领来下个月的油粮票据和血蝴蝶消费券,她十分感激傲狠明德的大度,与工作人员逐个鞠躬道谢,慢慢的走出民政厅——

    ——临走时,依然能听见身后的闲言碎语。

    “那个小姐姐长得可真标致呀!”

    “是罪犯家庭的孩子吗?希望她能早点接受思想改造吧。能走出阴影回到社会里来。”

    “你这么一说我也想去当辅导员了!嘿!指不定能捞到以前癫狂蝶圣教大人物家里的遗孀喔!那可都是天姿国色的姨太太,要么是明星,要么是模特!~”

    “晚啦!想什么呢?都两三年过去了!你要报个预备役也来不及啦!现在哪儿还有邪教呀?”

    她快步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只觉得可笑又可怕,往生鲜集市赶去——

    ——她心心念念的比利大哥就在那里等她。

    越过闹市区的两条街,她刻意避开了灾兽混种管理的珍奇坊,只觉得这些畜牲野蛮又恐怖,终于来到太云江畔的河鲜市场。

    “比利!”福亚尼尼隔着五十多米远就看见法依·佛罗莎琳的身影,他杵了杵好兄弟的咯吱窝,要比利打起精神来:“你对象回来了!快快快快!”

    “快什么快呀!让她自己过来呗!”比利忙着搞直播,枪匠出门之后,工坊里的小订单很快就做完了,大工程没了江雪明来把关,他和福亚尼尼根本就搞不定。

    每到休假的时间,他就会带着各种设备,各种灵能探针和打假道具,给自己买上天价保险,去各地惩治非法商贩,也算是一种义举。

    此时此刻,比利的事业心非常强,他顾不上FF——那仅仅只是一个相亲对象。

    他要与河鲜老板斗智斗勇,精力都放在集市大门前的两台鬼秤上——

    ——这缺斤少两的鬼秤,能把来往旅客的钱包掏空,能毁掉太云江支脉和小洛阳两个地方的旅游业。

    法依·佛罗莎琳的老家就是这样,无名氏能惩治妖魔,妖魔手底下的小鬼还没死绝,就会慢慢变成各种各样的江湖骗子。

    “哦!哦哦哦哦!”比利腾的一下站起,终于瞧见鬼秤运作时巧妙的机关联动。

    他顾不上法依·佛罗莎琳,扛起河鲜店铺的招牌,带着保险合同还有配枪一路闯到了饭店的经理办公室。路上好几个保安来拦,看见无名氏黑石人的战斗英雄勋章时,都默不作声的让开路——大家心里明白,又有人要倒霉了。

    “干什么的!干什么呀!哎呀你干什么!?”

    饭店经理叫比利小子拉到前台来,眼神中都是嫌恶,一身西装皱皱巴巴,领带都快被扯断,身上沾了鱼腥味,这位斯文人就变成了败类嘴脸。

    “喂!当差的!你干嘛呀!?”

    比利把肩上的鬼秤给放下,将饭店的招牌砸了个稀碎,一下子客人们也不吃东西了,听见这动静立刻跑来观瞻。

    “你是管事的?”

    经理心中一沉,知道自己是逃不过去了,于是笑呵呵的说:“当差的,我们卖的是中国菜——和您二位的大当家算老乡”

    没等这客套话说完,比利跳上称重平台,立刻往秤上敲打,终于触动磁铁开关,那七十多公斤的体重陡然升到一百二十公斤。

    “他妈的八两秤九两称我见过!你家要搞五两秤啊?!你翻天了啊?!”

    最早在四十一区,佩莱里尼的光之翼里有这么一位倒霉蛋,也就是海棠,他在撞见这些饭店时也被狠狠坑了一笔。

    比利小子掏出保险单合同,指着经理的鼻子骂道:“有没有良心?你还要不要脸了?我这完美的八块腹肌身材,到了你家这台秤上就变成两百多四十多斤的肥仔了!?你明明可以抢!还要送河鲜给大家吃哦!”

    “嘿嘿.呵.”经理眼神变化极快,从尴尬漠然到狠厉怨毒只用了一秒,又化为云淡风轻:“一定是有误会!这个东西有故障了!这样吧!我们现场所有的客人!今天的单全免了!我个人掏腰包请大家吃这顿饭!好不好?!”

    比利小子不依不饶的呵斥道:“你想蒙混过关?!”

    经理立刻大声吼道:“外面的不要再进客了!把门关上!”

    比利小子跟着大声吼道:“你想蒙混过关?!”

    “哎!当差的今天吃过饭了吗?”经理又是笑嘻嘻的与比利说:“要不我私底下请二位一顿?”

    比利小子一拳砸在门廊的房柱上:“你觉得这事儿能带过去了?”

    客人们都明白经理的意思,他们大多是来旅游的背包客,恰巧遇见比利当这个出头鸟,受了坑害,能把钱拿回来是最好。可是要他们来见义勇为,实在是有些难为人。

    在三十九区的克拉克港,这地方是个交通枢纽,大多乘客都只是来转车换乘,在此地不会逗留太久,能来这饭店打卡吃饭,也默认了八两秤的规矩,要给地头蛇交一笔智商税,说不定还能通过这层关系讲几句好话,找到一些熟门熟路的好导游。

    饭店经理见到门外只剩下两人,正是拿着手机作直播的福亚尼尼,还有刚刚赶到的法依·佛罗莎琳,除此之外没有其他人了,他终于有了底气。

    “当差的,你把直播关了,我们好好谈谈吧。”

    比利可没打算轻易放过这家饭店——

    “——我和你没什么好谈的,等会食药督查和市场管理的人来了,你和他们谈。”

    “那就是要我的命咯?”饭店经理舔舐着嘴唇,有些紧张,他要硬气一回,不然这份工作就得黄:“你要我卷铺盖走人?要我几个兄弟都被东家扫地出门?”

    “呵!”比利冷笑道:“和我有什么关系!?”

    经理指着客人们:“那这顿我就请不起了啦,客人们呀,家人们呀!我出不起这个钱,到时候因为赔付流程耽搁了各位的行程,我也没办法咯——都是当差大哥要找咱们的麻烦,客人们等会也要一个个接受调查呀。”

    比利大手一挥,挤眉弄眼的:“我先垫着!来来来,你接着作妖!接着表演!”

    法依·佛罗莎琳在一边看得眉目生花,只觉得有趣——

    ——她印象中的无名氏都是高来高去,没想到比利和福亚尼尼喜欢和市井里的泼皮恶霸骂街。

    经理接着小声呵斥道:“给脸不要脸是吧?我给东家做生意,只是个打工的!这条街上谁不是缺斤少两?你查得动鬼秤!那没有鬼秤的呢?那前台后台一转手!鱼头变鱼骨,鲜肉变冻肉,他们个个都是刀法精准的魔术师!你怎么不去查他们呀!你为难我一个小喽啰干什么!”

    “那我就要一个个查过去了!”比利立刻说。

    经理喝道:“你会死得很难看的!你以为太云江的风光带,就一条街一天要挣多少钱?你要砸人饭碗,人家就要你的命呀!当差的,你太年轻.”

    “我有保险。”比利拍了拍保单合同,把战斗英雄的勋章擦得亮堂:“怎样?还不服气?没办法贿赂我?就想威胁我呀?”

    法依·佛罗莎琳喊道:“傻瓜!你死了钱有什么用呀!”

    “那福亚尼尼不就发财了吗?他是受益人!”比利小子哈哈大笑:“哥俩总算能有一个梦想成真突然暴富了!”

    福亚尼尼大笑着骂道:“王八蛋!哈哈哈哈哈哈!”

    “你要有点真本事”比利小子轻轻拍打着饭店经理的脸,“可别挡着我兄弟的财路!我不怕死的,我老师是枪匠,他和我们讲过,世上有很多珍贵的东西,比生命重要得多。”

    此时此刻,饭店里的客人们也开始跟着吆喝,饭钱似乎也不打算要了。

    “动手揍他!妈的!这家伙缺斤少两挣黑心钱还觉得自己有理了?”

    “英雄呀!你赶紧喊人过来!你俩打不打得过这些保安?”

    “我这儿有枪!我这儿有枪!操!我好不容易过的安检!你别!老婆你别!”

    一切似乎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去。

    只是下一秒,电视的转播画面突然毫无征兆的切换,从晚间新闻的播音室,来到了死寂无声的列车之中。

    那是一辆武装专列,属于青金卫士押运囚犯的特快列车——

    ——佩莱里尼·图昂满脸是血,对镜头露出了恐怖的笑容。

    “嘿嘿.嘻嘻嘻嘻嘿嘿嘿嘿”

    这位永生者已经挣脱囚笼,恢复了神智,在押运过程中重获自由。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抑制不住内心的狂喜,打开武装专列里的全频道信号,要把这个好消息带给地下世界的所有人,告诉所有同伴。

    “枪匠死了喔!枪匠死了!”

    他缓缓站起身,人们能看见这个罪恶滔天的囚犯身上血淋淋的孔洞,似乎是受了重伤。

    他带着摄像机来到火车头,两侧的窗台座位,桌板和储物架上都是碎肉和器官,现场都是暴风眼的魂威留下的恐怖痕迹。

    “来来来!来看看!来看看!枪匠死了喔!”

    他像个失去神智彻底疯狂的精神病人,揭开连接板的橡胶垫子,从中提出一具血肉模糊的尸首。

    几乎已经看不清这尸体的五官了,佩莱里尼捧起黏糊糊的肉块,一点点拼拼凑凑,把“枪匠”的脸给拼完整,最终将“钢之心”作为这人肉蛋糕塔的点缀,放在“枪匠”的额头上。

    他一边吐血,一边大笑,然后脱力跪倒。

    “嘿嘿嘿嘻嘻嘻嘻嘻嘻嘻.”

    “病好了,病要治好了嘻嘻嘻.”

    摄像机倒在佩莱里尼的脑袋旁边,血越来越多,最终淹没一部分荧幕。

    这段录像还没结束,就像现场直播,只是没人来结束它——哪怕电视台的工作人员已经急得发疯,依然无法强行掐断信号源。

    佩莱里尼的瞳孔慢慢在人们的注视下放大,彻底失去生命体征时,他的身体抽搐着,从肚腹爬出肥嘟嘟的肉虫,在黑暗无光的环境下,这些身强力壮的白夫人还能活上一段时间,它们在慢慢啃噬佩莱里尼的肉身。让这副尸体不自然的蠕动着。

    饭店里的人们一动也不动,像是思维僵死,似乎不能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

    没人敢说话,包括刚才还在叫嚣,还在求饶,还在挣扎的饭店经理。

    一切似乎都静止了,怀疑或者不断的打消怀疑,相信或者不断的推翻相信。电视里的故事似乎太过魔幻,人们还没有什么心理准备,它就像一场天灾。

    就在此时,法依·佛罗莎琳默默的离开此地。

    她丢下了所有东西,几乎以飞檐走壁的方式,回到公租房住所,脱下寒衣就见到一身适合快速行动的紧身速干服。

    她从浴室的瓷砖里掏出来一套携行具,全部塞到行李箱里,立刻办好托运手续——

    ——她取出一个小铁盒,里边有不同系统的卫星电话,还有一颗混沌之卵。

    这凶恶的肉球刚刚张开血红的牙齿,就叫FF身上冒出来的灵压所制服。

    这位看似弱不禁风的女子拨通了秘密号码。

    “枪匠死了?你们看见了吗?”

    “不确定,我很难相信”

    “等尸检的结果吧。”

    “不论是真是假,试着伤害他的家人,杀死他的孩子们,试试不就知道了?”

    “这活我不干。”FF语气别有深意,带着轻佻荡漾,像在炫耀功绩:“我已经给佩莱里尼收集了那么多情报,接近枪匠的学生,了解他的家庭状况,去凡俗世界当幼儿园老师,结果这不争气的家伙还是被抓住了——他比我要聪明得多,比我还要惜命,我才不要冒这个险,我要回香巴拉避避风头,如果枪匠真的死了,咱们约在尤里卡一起开香槟?”

    “这顿我请。”

    FF刚想挂电话——

    “——FF,我不信任你。你似乎对枪匠的学徒抱有好感。”

    法依小姐皱眉眯眼,满脸嘲讽:“拜托!~我不是小孩子,你居然觉得我会感情用事?”

    电话另一头传出质问:“那么为什么在佩莱里尼被捕之后,你依然要留在这两个学徒身边呢?”

    “体验体验生活嘛!人生最重要的事情就是体验!”FF斜眼笑道:“不放心呀?要不我现在去割了他们的脑袋?在你们重新治宰尤里卡之前,搞点下酒菜来助助兴?”

    电话里传出一个苍老的声音。

    “不必了,不要暴露自己。”

第十八章 [象牙塔·Ivory Tower]

    收到[Reix·混音]侵扰行动的任务信号时,九五二七第一时间带着几个宝宝躲了起来,她要寻求BOSS的庇护,在混乱动荡的时局之下,谁也无法保证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傲狠明德已经做好了准备,这场假死仪式中有关李代桃僵的环节做得非常细致自然,在半年前就已经拟定好了具体的执行方案——由大卫·维克托的[地狱高速公路]来控制死刑犯,挑选演员。再由众妙之门和伍德·普拉克一起运用药物和催眠手段来下达命令。

    武装专列中发生的惨案,自始至终都在摄制组的预料之内。

    除了佩莱里尼·图昂本尊,所有的警员、青金还有那个与江雪明长得一模一样的替死鬼,都是假的。

    这场死刑处决了四十一位重犯,留下一个身负重伤命悬一线,几乎变成碎肉的陈富贵先生。他再次化用[芳心纵火犯]的特殊能力变回伍德·普拉克的肉体时,只差那么几分钟就得去投胎。

    从佩莱里尼身体中爆发出来的维塔烙印很好的完成了破坏现场的工作,这些经过永生者元质强化的白夫人胃口大开,几乎把整个车厢里的所有尸体啃得只剩下森森白骨,富贵还险些变成永生者的授血单位,要留在VIP特约茶室接受后期观察治疗,一时半会下不了床。

    这颗烟雾弹的效果很明显,在佩莱里尼押运事故发生之后的一周里,傲狠明德没有半点休息的时间,要么是在举行新闻发布会,要么是在案发现场和其他工作人员一起作刑侦调查。

    无名氏的前台几乎被挤爆了——

    ——每天来慰问英雄家属的人们,要从分星女士的小屋子排到月亮巷的龙华路去。

    枪匠到底是死是活?傲狠明德还没来得及讲个准信,谣言已经给这个英雄判了死刑。

    只用了一个礼拜,事件已经发酵到了难以控制的地步,人们开始举起各种旗帜,打着各种招牌,要重操旧业招摇撞骗,开始试探地区安防反诈公共机关的能力——要是他们失灵了,就有搞大钱犯大罪的机会。

    小七在内阁躲了七天,每天都能听见各种各样的流言蜚语,她不知道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BOSS说一切都得看情况,如果得不到好转,九五二七和雪明的几个小宝贝,就得一直留在内阁,变成另一种囚犯。

    唐宁和哈斯本在主持无名氏的基础业务,要保证JoeStar的基础功能——

    ——收到枪匠的死讯时,唐宁和哈斯本都惊呆了。他们不是[Reix·混音]的知情人,只觉得这件事无比荒谬。

    可是接下来的几天时间,冗杂的事务和堆积成山的信件几乎要把两个年轻人淹没,数之不尽的疑问和慰问,以及各种各样的问题都暴露了出来。

    枪匠还活着的时候,他们的压力没这么大。在枪匠的死讯传到地下世界的各个区块之后。短短的七天时间,唐宁作为内务总管,收到了七百多封意义非凡的恐吓信。

    无名氏是一个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元老院,它的功能决定了它的属性,也注定会惹上一大堆麻烦。

    让唐宁感到头疼的地方就在这里,这些恐吓信来自五湖四海,在枪匠老师已经死掉的谣言传得漫天飞的时候,这些曾经被无名氏教育过的恶棍流氓,似乎立刻变得气焰嚣张,要变本加厉继续施暴。

    这还仅仅是有闲工夫,气急败坏特地给无名氏写信的人们——

    ——如果算上没空写信的,事业心比较强的歹徒,估计这些人已经开始订制东山再起的犯罪计划了。

    唐宁麻木的念叨着:“关于电话炸弹的恐吓预报信件有四十三封,全是红石人管辖的地区。”

    哈斯本:“脾气够暴的”

    办公室里投下来幽暗的星光,那是星光色天幕的真菌蚋虫以及一系列寄生物发出的光源。

    唐宁从厚实的文件袋里取出一封书信——

    “——来自第三新乡城的老父亲汉姆向无名氏问好。”

    “万幸的是,人生没有一直这样颓废下去,监狱食堂里在给犯人们做猪食。”

    “他们把我肥胖的屁股当成泄愤工具,只因为我背上了性骚扰女儿的骂名。”

    “这狗杂碎枪匠总算是死了,你们给我等着,这些年的委屈,这些年的愤怒,都会变成一瓶液体炸弹,我要亲手讨回这个公道。”

    哈斯本匪夷所思:“真的?这老东西说真的?”

    唐宁:“哪个真的?你问的是哪一句?”

    “他居然对自己的亲生女儿下手?”哈斯本火气来了:“这种人就应该吃枪子儿!留在监狱里都是浪费粮食!”

    唐宁抿着嘴摇摇头:“那倒不是真的,他的女儿哭哭啼啼的跑到我们这里来求公道,原因是老父亲确实够变态的,经常会去嗅女儿的内裤,我们觉着有朝一日这父爱迟早得变质——提前和当地的战团沟通,把这姑娘保护起来。但是汉姆要暴力抗法,冲击警视厅。当然得送监狱里好好反省教育。”

    哈斯本:“他真的会往我们这儿丢炸弹?”

    唐宁放下书信:“哪儿有这么容易呀。只是老师不在,这些[受了委屈]的潜在罪犯就开始狂欢。”

    哈斯本捂着脸,不知道说什么好。

    唐宁这几天看信看得SAN值狂掉,要好好给师弟也拉一拉血压,于是接着抽出另一封信。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面无表情的捧读着一连串的HAH,终于来到书信的正文。

    “王八蛋!我可算等到这一天!你还记得自己以前干过什么好事吗?”

    “本来我要升迁,要去第三区的交通署工作,只要拿下几颗人头,马上要从战团调走了!可是你这个不知廉耻的臭傻逼!我的功劳全都被你抢走了!还有我的婚姻!我的大好人生!”

    “全都怪你!全都怪你啊!凭什么你能坐在那个位子上吃香的喝辣的!”

    “你死以后,老婆孩子一定没人照顾吧!我就找个机会去帮帮你呀!要不也让她们来陪陪你?”

    唐宁耸肩无谓——

    ——像这样的恐吓信还有不少,极有可能是以前的地区战团队伍里的小头目发来的,或许把远征当成了一笔生意,都要在这笔生意里求仕途发横财,只是无名氏挡了他们的财路。

    老师还在的时候,没人敢往这里发信。

    这些信件内容大多都是雷声大雨点小,是落井下石幸灾乐祸的罪犯们,要把心里的委屈都抒发出来,要出一口恶气。

    真正麻烦的还是那些罪不至死,有机会从监狱里放出来的小鬼。

    唐宁从另一个文件袋里拿来信件——

    ——是一个老母亲的求助信。

    “BOSS是怎么说的?枪匠先生还好吗?”

    “他一定不会死的?对不对?”

    “我儿子最近又在牢里给我打电话了,要我准备些钱,他出来以后还要去开赌场我不知道怎么办.”

    “之前是我来无名氏,求求你们,要你们帮帮忙,把他送去改造,他剁了自己的手指头,要洗心革面,要重新做人了。”

    “可是那个.那个视频转出来以后,他好像一天天的,又变回去了。”

    “他在电话里骂我,说我这个恶婆娘连亲儿子都害,说我不是人。”

    “所以,枪匠先生他还好吗?我不知道民兵会不会管我家里的事情,我也是犯罪者的家属,可是我就这一个儿子。”

    “要是他再犯错了,能不能麻烦你们,能不能再求求你们,让他变好,再砍几根手指头也没关系的.”

    “我想让他活”

    除此之外,还有少年犯。

    唐宁拿出另一个文件袋,继续念叨着。

    “可见这个世界依然是弱肉强食的法则说了算。”

    “枪匠先生,您亲手把我送进监狱的时候,和我说伤人杀人都是重罪,但我认为,这是您最强大的技能,我必须要找几个合适的实验对象来模仿学习,对么?”

    “我明明是您的崇拜者,您却要告诉我这是犯罪,实在是让我很头疼呀。”

    “尽管我才十三岁,但是我认为自己的头脑要远比其他同龄人清醒得多,甚至比某些大人更加聪明。”

    “您的死讯让我感到震惊,也有一种莫名的欣喜,这代表我想的没错——我的理念是正确的。”

    “像无名氏这种意义不明的元老院,就应该受到应有的惩罚,它是一种霸权,用来凌虐我们的自由意志。”

    “嘻嘻嘻嘻嘻嘻嘻我在监狱里学到了很多东西,这里不像外边传言的那样恐怖,反而是我的乐园。”

    “罪大恶极的人们要受到狱友的崇拜,经济犯和政治犯通常都是领袖,因为他们吃起人来又快又好,有许多小偷小摸的卑劣歹徒就变成了食物链的最底层,是连狱警都瞧不起的人渣。”

    “偶尔能见到性侵犯案件相关的犯人被丢进来,也没有受到我们的歧视,因为这里一个女人都没有,我们得好好问问这些[经验丰富]的家伙,为什么会被抓进来呢?是因为没有服务好受害者吗?”

    “总而言之,你的无名氏就像一场行为艺术,很有趣,枪匠先生。”

    “我本以为远征之后的地下世界会一直无聊下去,没想到这段牢狱之灾成了生活里的绝佳调剂。”

    “我学到了很多技能,人们虽然和社会脱节,但是他们都有雄心壮志,开口闭口就是几百万的大项目,让我也憧憬起未来的日子,一想到你的存在,就有种深刻的刺痛感——因为你不让我们这些人发财,不让我们这些人好过。”

    “或许是众生共业的伟大力量发挥了作用,马上要出狱时,我收到了你的死讯,实在太好,太棒,太梦幻了。”

    “我马上就要满十四岁了,没有你的日子,才是好日子呀。”

    哈斯本听得火冒三丈:“我给这熊孩子加刑!他妈的!我就蹲在他监狱外边等他!我去蹲他!”

    “你是小学生吗?”唐宁捂着脸,不知道说什么好:“放学了要和这小逼崽子约个架?”

    哈斯本追问道:“他犯了什么罪?”

    唐宁:“购买管制刀具,一部分枪械的装饰件,没有结构件,被物流盯上了,民兵找上门的时候,这小子要暴力抗法,被当场拿下。”

    哈斯本:“啊?”

    唐宁:“送到少年管教所改造,在少年改造所黑化了,回到学校被班级里的同学嘲笑,就掏美工刀刺伤了同学,这才送到少年犯的监狱里去。”

    哈斯本:“啊?”

    像这样的案例还有很多很多,几乎堆砌如山,唐宁坐在无名氏办公室的主人家位子上,一直都作为倾听者,事无巨细的为人们解决生活里的麻烦。

    枪匠死后,这些原本已经了结的恩怨,又一次如雨后春笋一样冒了出来。

    这对两位学生来说也是一次大考,没有枪匠和大姐大的无名氏,光环粉碎之后,就变成了一个标靶,随时会受到攻击。

    “你出去吧,我得见客了。”唐宁要师弟让个位置,给下午排队办事的访客们让出空间,休息时间也结束了。

    哈斯本忧心忡忡的看着大师兄:“老师他.不会”

    “他不会死的!”唐宁神情激动起来:“我不相信这件事,从头到尾都不会相信的——命运女神眷顾勇者啊,我没办法接受这个事实,你想啊哈斯本——”

    “——佩莱里尼凭什么能杀死老师?他比老师勇敢吗?他比老师强?如果说是青金里出了叛徒,和押运队伍的内鬼一起把老师杀了,或许这个理由还能说服我。”

    哈斯本:“BOSS没有放出任何实质性的消息,这事儿还没完。”

    “退一万步来说吧。”唐宁抿着嘴,一想到跟着老师一起走的还有大姐大,他的内心几乎要崩溃:“白露还能撑起一块招牌,我们更应该好好想想,如果真的有一天,老师要退休了。咱们俩到底能不能继续把Joestar经营下去。”

    “我明白了。”哈斯本若有所思,只觉得唐宁要比他成熟太多太多,没有多问什么,匆匆离开了办公室。

    这位游骑兵团的战士来到一楼,人们在踏进这间酒吧时,还是规规矩矩的坐在各自的位置上,没有一拥而上问东问西,这一切都要归功于红姐这位管家订下的规矩。

    熟客都很懂礼貌,每次有好事的新人来了,都会主动上前告知俱乐部的基本礼仪,要维持这片土地的神圣性。

    没人来阻拦哈斯本,人们只是默默的注视着这个年轻人,注视着枪匠的得意门生——这些目光让哈斯本感觉无所适从。

    “[象牙塔·IvoryTower]!跟上他——或许能从他嘴里得到枪匠家人们的消息。”一位生面孔低声念叨着魂威的真名,这位客人刚刚来到九界,立刻闯进了无名氏的俱乐部。

    在哈斯本走出大门的那一刻,这位面生的客人立刻站起,似乎没有多少跟踪潜行的谍报经验,结账之后马上开始行动。

    他看上去三十岁出头,脸上有稀疏胡渣,满头的黑色碎发,从面相来判断应该是个韩国人。

    他的名字叫金泰康,永生者联盟的会员之一,明目张胆招摇过市,来到了整个地下世界的起点,是深入龙潭虎穴,要执行有关于枪匠亲人爱人的刺杀任务。

    一切的依仗,都来源于他特殊的灵魂力量,能够掩盖圣血的灵灾指数,能够改变样貌的易容手段。

    “[象牙塔·IvoryTower]!”

    哈斯本正准备牵走军犬,拿来黑哥的绳索,把大狼带出犬舍。

    微弱的灵能波动让他起了疑心,猛然回头看向工坊旁侧跟来的陌生人。

    哈斯本问道:“有什么事吗?”

    金泰康脱下外衣,挂在工坊的大门挂钩上,微笑着张开双臂,表示自己身上没有武器。

    “我想问问你,你知道九五二七和枪匠的几个孩子在哪里吗?”

    哈斯本想拒绝——

    ——可是一时间大脑似乎僵住了。

    他只觉得狗绳传出一丝丝凉意,这些烦躁的感觉要逐渐控制他的脑。

    麻烦死了,真是麻烦死了!不如就说实话吧——他如此想着。

    一切都朝着“让自己舒服”的方向而去,于是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在内阁”

    金泰康恍然大悟:“哦!在内阁呀谢谢!”

    直到这位陌生人离开,哈斯本的瞳孔巨震,终于意识到自己似乎受到了精神控制。

    “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为什么我会.”

    [小子?你在疑惑什么?]

    潜藏在体内的迦南生命对这种特殊的灵能没提起任何防备之心,似乎完全没察觉到哈斯本身上发生的异常现象。

    “啊”哈斯本捂着脑袋,把黑哥的狗绳给放下。

    他低头多看了一眼,却被黑哥的神态吓了一跳!

    这头化圣野兽的子嗣原本还有点军犬威风凛凛的意思,可是今时今日此时此刻,黑哥的肚子鼓胀起来,好像完全忘了拉练运动,变胖了很多很多!

    阿黑的眼睛不自然的内缩,变得蛮横凶悍,好似吃饱了的种猪,它看见哈斯本要拿起狗绳,立刻变得狠厉起来,直到哈斯本退开几步,阿黑才缩回了犬舍窝棚里,趴在投送食物的窗口旁边。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哈斯本只觉得大脑开始混乱,他无法清晰的思考,一切都指向了一件事。

    “我不想工作了,真的好麻烦——为什么老师要死呢?”

    “为什么偏偏选在这个节骨眼上死呢?”

    他呢喃着,一边将这些话说出口,一边惊讶的捂住自己的嘴。

    “我明明想在入冬之前”

    “找个机会和葛洛莉.再表白一一次..一”

    他竭尽全力要和这种本能对抗——

    ——可是疲倦感让他败下阵来。

    “要不把这些事情都留给别人来做吧。”

    “我想,我现在应该去应该去找白露”

    “看看她也好,她和葛洛莉很相似呀”

    如此说着,哈斯本似乎把所有的工作都忘掉了。

    他解开了沉重的携行具,用最舒服的方式穿衣服,从工坊里拿走了枪匠的烟斗,他想了很久,终于要试着体验一下老师抽烟的感觉,又把“见白露”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

    听见吧台传来熙熙攘攘的人声,扑克拍打在桌面上发出清脆的动静。

    哈斯本立刻往酒吧的娱乐室走,捧着烟斗就往大厅冲。

    红姐立刻发现不对劲的地方——

    “——哈斯本!你在干什么!大厅禁烟!”

    哈斯本几乎没有任何反应,只觉得红姐拦在道路中很碍眼,他不假思索的呼唤魂威。

    火花女皇拨开红姐孱弱的身子,将她推去沙发上,摔在客人们身上。

    “真不错呀”哈斯本挤开一位客人,坐在赌桌前,神态与他酷爱赌博的父亲,与劳伦斯·麦迪逊一模一样。

    哈斯本是本能作祟,客人要来争座位,立刻受了火花女皇的拳击,被这金灿灿的灵体打得口鼻溢血颤栗惊呼。

    “你这手牌好厉害呀!”

    哈斯本举起德州扑克的牌面,依然是嬉皮笑脸的。

    “真不错呀!能赢大钱!”

第十九章 第三子

    狼犬匍匐在内阁的暖炉旁。

    它是无名氏军犬三兄妹里年纪最小的那一头,如果你的记性够好,应该还记得这头橘红色的小妹。

    和它的二姐还有大哥一样,枪匠不会起名字,老家的狗就喊作狗,于是三妹的名字也起的草率,就叫小橘。

    此时此刻,它恰好轮班护在九五二七身边,肚腹的柔软毛发变成了四个小宝宝的枕头,而无名氏的主母则是跪坐在地毯旁,抱着一本睡前读物,要给孩子们讲述夜魔巴巴亚戈的故事——它来自俄罗斯的神怪传说,不听话不愿意睡觉的小宝宝,就会被恐怖的夜魔抓走吃掉。

    可别觉得这睡前读物过于硬核,枪匠在地下世界也是授血单位的“夜魔”,邪教徒往往是眼睛一闭,往床上一躺,就永远留在了梦中,再也醒不过来了。

    所以给孩子们读夜魔的故事,恰好也是在读父亲的典故。

    “古俄罗斯的传说里,有一个老巫婆,她叫雅加婆婆。”

    “据说她专门吃不听话的小孩,每当她来到村子里,一心想帮忙碌在厨台的主妇们照顾孩子。”

    “这些小孩要是调皮捣蛋,不听话也不吃饭,不睡觉也不学习,自小就是坏家伙,长大了也不想当好人。”

    九五二七捧着日志本,扮成凶神恶煞的表情。

    “他们就要被吃掉啦!~”

    二娃江正阳惊呼:“是大姑!”

    小妹江政喊道:“不对!是爸爸!”

    孩子们已经听过许许多多奇奇怪怪的夜魔传说,它们无一例外都指向江雪明和葛洛莉。

    “哎!你俩兴奋个什么劲呀。”小七轻轻拍打二娃的脑袋,要二娃躺回大狼的怀里,“现在立刻马上睡觉,醒来就有晚饭吃啦。”

    这个时候,一直不讲话的白蓁蓁抬起头来——

    ——第三子问道:“妈,爸爸真的死了吗?”

    大哥和二哥同时说:“没有!绝对没有!”

    这两位长兄是傲狠明德特意指定的[Remix·混音]知情人,他们事先知道这个事情。

    江政和蓁蓁都不清楚父亲的下落,这些天在各种流言蜚语的洗脑攻势里,二哥甚至觉得老妈是不是在骗人,其实父亲真的死了,只是不方便和他们这些小孩子讲实话。

    这几个娃都是二五年以后出生的,大脑发育的过程很快,心智的成长速度也非同寻常。

    政儿反倒是最淡定的那一个,她拥有傲狠明德的元质——

    ——这种特质可以让她隐隐约约的感知到芬芳幻梦的状态。只要与BOSS有关的灵能潮汐,她或多或少带着一点通灵的天赋。

    政儿去捏三哥的胳膊,有些急了:“爸爸没有死,他们在讲坏话,讲假话。”

    “我也觉得是这样”蓁蓁叫妹妹捏得疼了,于是干脆把妹妹抱在怀里:“我确实觉得就是这样,可汗爷爷在爸爸的背上留了字——得找着那行字才行,那才是我亲爹呀。”

    蓁蓁说的字迹,是尤里卡火山城的水下大旅馆老板,也就是老可汗曾经在江雪明背上留下的“航标”祝福。这种独特的魂威能力几乎不坏不灭,除非老可汗运用魂威擦去这些记号,否则这种灵能刺青能伴随一生。

    雪明背上的[命运垂青勇者]一直都保留到了现在,哪怕他变成了葛洛莉,这些记号也要跟着他。

    第三子的性格很内向,他不像大哥那样直白勇敢,不像二哥那样狡诈多疑。他一直都只是默默的看着,什么都记在心里了,偶尔会讲出一些奇奇怪怪的见解,却总是能带给九五二七意外之喜。

    小七为三娃的观察力感到惊讶,这个小宝贝在听见老爹的死讯时几乎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一直都在等母亲主动开口说个准信,他也是四兄妹里看上去最像雪明的那个。

    “妈妈,我觉得这里不安全。”白蓁蓁有理有据的分析道:“躲在这也不是个事儿。”

    九五二七只觉得匪夷所思:“为什么?”

    傲狠明德的内阁是地下世界最安全的地方——

    ——这里有猎王和诸多VIP驻守,每天都有几百位乘客出入,这些灵能者和武装防卫人员构成了一道坚实的壁垒。

    它的安检标准是最高的,它的监控系统也是最完善的。

    如果说这个地方不安全,那世上恐怕没有安全的地方了。

    白蓁蓁接着说:“世界上有各种各样的灵能者,各种各样的魂威,我们不知道的超能力多了去了,妈,你仔细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嗯”白子衿点头称道:“确实。”

    白蓁蓁继续分析着。

    “我不知道BOSS为什么要让老爸突然死掉,虽说他不是真的死了,可是这个消息传出去啦。”

    “老爸是罪恶克星,要是他没了,还没被打死的坏人肯定得找咱们报仇。”

    “我说BOSS的办公室不是什么安全的藏身地——因为人人都知道傲狠明德就在这儿,每天都有乘客跑到这里来述职,有很多人知道这里的房屋结构,地窟的风道和排水系统他们都见过,都清楚。”

    “不说工作人员会不会被坏人收买,可是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魂威肯定能办到这件事,想搞到这点消息,简直就就像绕开老妈你的监管,去作业帮上查答案抄在试卷上一样简单。”

    小七警觉:“你这么干了?”

    蓁蓁立刻举手投降:“我没有这么干!”

    江正阳正想坦白从宽——

    ——大哥江白却抢先说:“我干的!我干的!我指使的!”

    “呃”小七看着这三兄弟团结一心的样子,不知道说什么好,要三娃接着讲。

    白蓁蓁干脆盘腿坐起,与妈妈说清楚他内心的假设。

    他是一个很没安全感的小宝宝,与雪明最初来到车站时的心态一样,没有力量就必须时时刻刻保持警惕,保持冷静,用平常心来观察这个世界。

    “每个风道和餐厨通道,还有BOSS和猎王阿姨的寝室都有人把守对吧?都有人看着,可是人越多就越不安全呀。”

    “因为有没有一种可能,世上有这么一类魂威,它可以让活着的生物为它所用呢?或许像维克托先生那样,可以直接控制人们的心呢?”

    “老爸要对付的敌人,是整个地下世界最凶最恶,能力最强的一群人,他们懂得怎么把自己藏起来,他们叫永生者对么?”

    “既然他们能活那么久,好猫咪的内阁对他们来说也不是什么坚不可摧的堡垒。只是贸然来到这里,肯定有丢掉小命的风险,但是呢——”

    “——但是呀。”

    白蓁蓁抓住了母亲的手,非常肯定,非常执着的说。

    “为了搞清楚老爹究竟有没有真的死掉,他们肯定会无视死亡的威胁,哪怕牺牲会盟里的一两个人也没关系,一定要来找咱们算账。”

    “如果我们受到了死亡威胁,老爹还是没有任何[复活]的迹象。”

    “永生者可以慢慢的回来,重新操持以前的产业。”

    “如果我们被杀掉了,这对癫狂蝶圣教来讲,可以在瞬间点燃这些血蝴蝶的士气。我很喜欢读历史书。”

    “世上没有哪个英雄在跌倒之后,他们的家人和孩子还能有好下场的。”

    “野蛮的古代要诛九族,哪怕到了现代文明,在整个世界的权力顶点,美国总统肯尼迪死后,他的老婆杰奎琳太太也得卖身下嫁,家族里的亲眷都要死于非命。”

    “我们是用来祭旗的祭品,老妈。”

    “我认为这里不安全,我想了好久好久——”

    “——等了整整一礼拜,还是没收到老爸的消息,这些事情让我有点懵,脑子也转不过来,可能长大一点以后,就不会那么慌张。”

    “我认为,我们得走,立刻动身。”

    “躲在坚固的堡垒里,是人人都能看见,都能搞清楚防守方几斤几两的静态防御,现在敌人为了拿到我们的人头,肯定是不择手段,悍不畏死的精神状态。”

    “因为佩莱里尼已经输了,他怕死,所以输了。”

    “接下来要登场的家伙,肯定会改变策略,永生者要和傲狠明德[换子]——我们就是必须换掉的几颗重要的棋子。”

    “永生者能活那么久,因为没人知道他们在哪儿,这才是合情合理的动态防御。”

    白蓁蓁一边解释,又一边挥手否认,这个小朋友有点过于礼貌。

    “我并不是不相信BOSS的安排,这里的叔叔阿姨们人都很好,他们都很厉害,把我们安排在内阁,是为了保护我们,这点我非常同意。”

    “但是如果是老爸的话”

    白蓁蓁突然沉默,紧紧闭上眼睛,再次张开双眼时,似乎已经变了一个人。

    “我认为现在最该做的事情,老妈,你要找到尾指和拇指,他们知道犰狳猎手的通信网络,知道灰色地带的密文暗号,永生者的行动离不开通关文牒和乘员证件,这些东西常人不会提供给他们。”

    “马纳曾经得到了父亲的一部分元质,是那四根手指头,他一定能找到父亲。”

    “尾指保罗叔叔可以把老爸变成大姑,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不是内阁,是坐在大姑的大腿上。没有什么怪物敢来招惹大姑。或者说变成女人的爸爸。”

    小七只觉得不可思议:“你居然知道”

    “我”白蓁蓁恢复常态时使劲眨巴着眼睛,似乎是大脑功耗过高,导致身体的其他部位供血不足:“我我之前是这么猜过,因为大姑和老爸从来都没有同时出现过——而且只要大哥二哥在老爸面前喊,他一定能把大姑叫来,这太奇怪了,虽然你们都不怎么在意。”

    “就好像”

    大娃的偶像是哭将军。

    二娃很喜欢葛洛莉。

    只有白蓁蓁特别在意自己的亲生父亲。

    “就好像有了大姑,爸爸就不重要了——每次大姑来,老爸马上要去别的地方,去钓鱼呀,去买烟,出远门去买特产,各种各样的理由,各种各样的借口。人们都很喜欢大姑,因为大姑那么能打,又很少很少出现,客人们立刻把话题转走了,所有的聚光灯都照在大姑身上了,却从来没发现老爸不见了。”

    “虽然小姑和大姑长得那么像,但是我也不会搞混的,你们好几次都搞混了,特别是老爸和小姑在一起的时候,给咱们买积木,小姑还骗咱们说——她就是葛洛莉,试图蒙混过关把这个事情带过去。”

    “我想咱们几个都是老爸的亲生儿女,也经常被小姑和大姑骗的神志不清的——大哥和二哥都不在意,小妹倒是不怎么在乎,但是我很在乎呀,那是我亲爹呀。”

    “妈,所以这事儿是真的?大姑其实是我们的爸爸?”

    白子衿没打算回答这个问题,这对孩子们来说太复杂了。

    战王是JoeStar的至高兵器,葛洛莉永远都不会真正的来到人间——

    ——只有在发生特别棘手的灵灾时,枪匠才会传唤这位神祇来制服敌人。

    人们尊重她,敬仰她,却绝不会和她主动搭讪聊天,她的灵压像是烧红的刀斧,令人难以接近。

    此时此刻,九五二七琢磨着第三子的建议。

    要离开这里吗?去找到拇指,要拇指带路,与孩子们一起逃走,正如蓁蓁所说,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不是五王议会的内阁,而是大姐大的身侧,

    “我去联络他”九五二七思虑再三,又想到车站的历史。

    确实有许多灵能者可以悄无声息的来到内阁,其中也包括FE204863这种魂威能力极为特别的个体。

    这里绝不安全,蓁蓁说的一点都没错,如果只是抱着“不计代价杀死目标”的核心思想,永生者都不怕死了,不需要构建复杂的逃生规划,只要到达内阁完成击杀,对这些灵能者来说不是什么难事。

    保守起见,她还是先给BOSS打去电话征求意见。

    这位曾经目无法纪的罪犯,如今成了人母,也变得小心翼翼——

    ——傲狠明德依然在出席活动,围绕着枪匠之死这件事忙得不可开交。

    电话暂时接不通,于是她立刻致电维克托老师,这位VIP参与了[Remix·混音]的具体执行。

    “维克托先生吗?”

    “嗯?”维克托接起电话时,就站在理事柜台旁,一直留在内阁的大门外。

    这位探王和其他的VIP轮流值守,在特殊时期保护着江雪明的家人。

    九五二七如此说:“维克托老师,我想离开这里。”

    维克托:“离开这里的意思是?要换一个藏身地?”

    九五二七:“对,有太多人知道了,我觉得内阁并不安全。”

    维克托:“有这种顾虑是好事,我还有其他的安全屋可用——要是你愿意的话,能立刻动身。”

    九五二七:“不是,我想去丈夫身边。”

    电话另一头沉默了很久很久。

    维克托:“你并不相信车站系统内部的知情人?对么?”

    “不光是这个原因”九五二七捂着额头,有些焦虑,她时不时看向抱作一团的四个小宝贝——她也很难说服自己,这么一个主意,是七岁不到的小孩子提出来的。

    “我想,你应该休息一下。”维克托如此说着,安慰道:“是这几天各种各样的小道消息扰乱了你的心?还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你的恐慌来自何处?难道小七你真的认为——枪匠已经死了?”

    “不不不。不是这个原因.”小七戴上了辉石首饰,一手握着电话,一手把头发束起来,“是我家宝贝说,这里不安全,想换个环境。”

    “居然是枪匠的孩子们提的要求”维克托颇感意外:“确实,小孩子的眼睛似乎要比大人更察觉到危机的征兆——我们很难处理枪匠死亡之后带来的连锁反应,特别是社会层面的,需要许多德高望重的话事人去安抚各个地区的民心,这几天我也帮人写了不少演讲稿。只是照着轮班的工作任务,站在内阁的大门外,却没有好好思考一下,这偌大的五王议会究竟能不能护住你们的性命。”

    “安防投入的成本是每周两百四十万个辉石货币,包括值班人员和武器装备,调动VIP的工时费用和食宿,灵能触媒等等消耗品的规格也是最高的那一档——听上去好像是这么回事。”

    “可是谁知道这马奇诺防线究竟能不能发挥作用呢?”

    “你说得有道理,你的孩子也说得有理——”

    “——我决定越过伍德·普拉克总指挥的权限,将你们带离这里。说实话我并不信任这位哲学家基金会的VIP。”

    “[Remix·混音]会造成极大的破坏性,虽然它是合理的,但它并不正义,或许这就是我个性中狭隘的地方,也是我厌恶政治要素的原因,我不知道你们是否已经变成了牺牲品,此时此刻我只能做力所能及的事。”

    维克托先生正准备抽身离岗,去内阁接人。

    于此同时,永生者已经大摇大摆的走进五王议会的大门。

    金泰康先生没有暴力破门,或者一直在使用灵能层面的暴力——

    ——[象牙塔·IvoryTower]的特殊能力很简单,它能唤醒人们的潜意识,让潜意识主宰大脑。

    它几乎没有任何破坏力,却与[地狱高速公路]一样,能够施展极强的精神控制。

    哈斯本·麦迪逊触碰了狗绳之后,也受到了[象牙塔·IvoryTower]的催眠,他只想做一些让自己舒服的事,遵从内心的指引,让潜意识来控制肉身——于是他变成了一个[心随身走]的木偶。

    饿了就去找吃的,困了就立刻睡觉,想要排便,马上在众目睽睽之下脱裤子撒尿。

    遇见动心的对象立刻要索吻,看见好玩的牌局马上加入其中,使用暴力来殴打挡路的无辜者。

    这一切都让他看上去像极了嚣张跋扈的老父亲劳伦斯·麦迪逊。这只不过是哈斯本的潜意识在作祟,他在[象牙塔·IvoryTower]的控制下变得像是一头畜牲。

    金泰康选了一条最短的路——

    ——他径直来到五王议会的大门,默不作声的拍打着安防护卫人员的肩颈,灵体跟着骚乱一路扩散出去。

    这些失去了意识,又没完全发疯的人们,就开始脱离社会的管束,变成了潜在罪犯。

    人来人往的议会大厅里嘈杂喧闹,[象牙塔·IvoryTower]微弱的破坏力引起的灵能潮汐几乎难以察觉,但是一种莫名奇妙的混乱却慢慢扩散开来。

    这位性格耿直,脑子里没多少花花肠子的永生者,一直都在[象牙塔·IvoryTower]的保护下苟活到了今天。每次有人将他认出来,都逃不过[象牙塔·IvoryTower]的精神控制,解除魂威灵能之后,知情人通常都被关进了精神病院,此事也不了了之。

    今时今日,金泰康要赌上性命,来内阁一探究竟。

    有不少灵能者已经开始发癫,他们抱着手机流口水,为虚拟世界里的老婆发狂。

    也有人直接扑向理事柜台的小姐姐,要立刻下下火,要给发狂的潜意识找到一个温暖的宣泄口。

    十数人受到影响,周遭的战团官兵就提着电击棒来干活,与其他乘客惊讶愕然的神情作对比——金泰康看上去反而是比较理智,比较正常的。

    他偶尔还会帮助战团的兵员一起制服身侧受到魂威控制的受害者,紧接着这兵员也开始神魂颠倒,意识模糊,要跑去四方露台跳脱衣舞,要解放自己的天性。

    短短的一分钟里,整个五王议会变得一团糟,维克托甚至搞不懂这一现象是怎么发生的——

    ——第一时间维克托并没有联想到魂威灵能,而是认为这是一种癫狂症,是奇奇怪怪的传染病。

    众多的乘客在大厅里飞跑奔走,有刚刚休息完毕整装待发,精神饱满的旅客要立刻释放精力,于是顺着立柱爬到二十多米高的油画去,要和油画里的先王合影。

    又有旅客运用灵体在殴打兵员,冲到光辉道路去嘶声大喊。

    “灵翁!~我好喜欢你呀!~为了你!~我要电XXX————”

    人们似乎回到了内心的舒适区,思维回到了真正的[象牙塔]里。

    照着[怎么舒服怎么来]的想法,都要变成狂欢派对里的绝对主角。

    “究竟.”

    维克托看着这一幕,手中的灵灾指示器的仪表却一动也不动。

    “是怎么回事?!”

Act.Zero丨第零幕

    将身体交给潜意识是一种怎样的感觉?那是一种自由自在的,不受任何束缚的欢愉喜悦。

    无论是法律、道德、仁义、礼仪都可以抛之脑后,语言已经变成了多余的东西,在[象牙塔·IvoryTower]的失智瘟疫扩散开来的那一刻,五王议会陷入了暴乱之中。

    千万不要小瞧这种灵能的神威,金泰康正是利用这种特殊的能力,才能保佑他一次又一次度过难关——他自认为自己不是什么聪明人,能够活到今天,全都靠天赋和运气。

    [象牙塔·IvoryTower]虽然没有任何破坏力,可是它拥有极快的速度,拥有难以捕捉的特殊灵体结构。

    混乱的理事柜台之间,偶尔能看见一抹闪着灰色光芒的“闪电”低飞掠过人们的头顶,它所到之处,人们便会中招失智,瞬间变成另一幅心智面貌。

    这么一点点灵体,就是金泰康的魂威真身,它是一头戴菊莺——是世界上最小的鸟。体重只有五克左右,身长约八公分,可是这只小小鸟的食量惊人,捕虫能力要比燕子还强。

    作为灵体,它散播魂威超能的效率非常高,同为精神控制类型的[地狱高速公路]在传播灵能这一方面远远不如[象牙塔·IvoryTower]——维克托老师需要控制灵体,或是灵肉合一使用工具,在目标身上写下命令,才能完成精神控制。

    所以毫无疑问,这位永生者并不是什么喜剧演员,他来到此地的全部依仗,都依托于自身的魂灵与决意。

    只要在五王议会之中散播混乱,不需要造成太多的伤亡,毕竟这里的乘客们大多都是灵能者,被潜意识操纵之后,脾气暴烈的灵能者们会主动攻击身边的伙伴,照着最舒服的方法来活,就得找到各自的心理舒适区。

    人是一种非常需要独处空间,需要自由领土的生物。当人们的[领土]重合,或许还能用规矩束缚,用各种各样的繁文缛节来教育,可是一旦这道枷锁被解开,就会发生惨烈的冲突与斗争。

    灵能潮汐往返于大厅四壁,大约有三分之一的人受到了[象牙塔·IvoryTower]的攻击,一百六十多位灵能者被潜意识控制之后,肉身中的灵体不由自主的往外发散。

    化蛹的人们探出灵丝,像是婴幼儿那样好奇的探索着陌生世界,与周遭其他人的灵体碰撞在一起,又因为陌生和害怕,立刻表现出了极强的攻击姿态。

    他们没有武器,就用拳头来释放心里的怒火和恐惧。这种带着火药味和血腥气的灵感灵压马上传染给其他人,让混乱的五王议会火上浇油。

    第一时间维克托和在场的其他两位VIP完全没发现[象牙塔·IvoryTower]的踪影,金泰康就藏在混乱的人流之中,一点点向内阁靠近。

    在第二时间,青金的守夜人终于在空气中嗅到了一丝不对劲的味道,这位授血单位守在电梯门旁侧,从各种各样混乱的灵压中捕捉到了[象牙塔·IvoryTower]那高速飞行的小鸟灵体。

    “维克托!这是魂威攻击!各组别注意.”

    这位青金半狼举起无线电,要传唤各个组别的安防守卫人员来支援,可是话说到一半,却听见电台小组里各种各样嬉笑打闹的怪声儿。

    于此同时,在Joestar的酒吧外边,往建设一路延伸出去的儿童乐园,二十八位童心未泯的安保人员就在沙地里玩耍。

    他们互相追逐着,像是回到了童年,男人推着女人的背脊,把姑娘送上秋千。一个班组里的几个好兄弟挤上滑滑梯,就这么叠罗汉一样落下来,那塑料架子也跟着垮塌,几人摔在沙地里,满嘴都是沙土也一点都不生气。

    他们开心的笑着,打闹着,直到班组中一个孱弱的普通人受了伤,这个可怜虫不如青金那样结实,队员们也只是好奇的看着这个“小玩具”——

    ——他们在欢呼,为满地狼藉的儿童乐园振臂呐喊。

    “真他妈见鬼!”广陵止息战团的领袖也在现场,这位老兵听见青金大狼的呼喝之后,面对如此霸道的精神控制却拿不出好用的对策。

    维克托此时已经回过神来,可是为时已晚。

    他只能轮流抓住一个个不知廉耻的行人,在他们身上迅速写下“睡觉”的短语,是抓到一个睡一个,远不如[象牙塔·IvoryTower]传播混乱的效率。

    万幸的是,现场没有多少武器,除了安防人员身上的电击棒以外,他们身上的火器都有解锁程序。还多亏了枪匠设计的防御敌人夺取枪械的整套系统,不然这些失了神智的孩子拿到真家伙,恐怕会立刻会心生好奇——试试到底是脑袋硬,还是子弹硬。

    连VIP也不太好使的情况下,来自十一区的两个小姑娘却毅然决然的挺身而出。

    她们和弗拉薇娅与茜茜算同乡,在稀人宫邸的香料铺里打工,这对姐妹自小就听着无名氏的故事长大,这次枪匠落难,她们收到白蛇的委托,要送来一剂凝神香,给九五二七和江雪明的孩子们做慰问的礼物。

    常年手握切香铲,抓取油泥料,在各种各样的迷幻香料中生活的两个姑娘,却对[象牙塔·IvoryTower]的精神控制有了些许抵抗力。她们原本站在幕后,为乘客们制作抵御特殊灵压环境的消耗品,此时此刻要来到台前,直面恐怖的永生者了。

    不过短短十来秒的功夫,一阵清风夹带着谷物秸秆和药液的味道,它跟着通风系统吹过五王议会的理事柜台,形形色色的,发着不同疯的人们就马上安静下来。

    这些受到[象牙塔·IvoryTower]控制的人们并没有立刻醒来,而是在两种不同的精神控制下变得呆滞木讷。

    这一点点助力改变不了什么,这两位调香姑娘找了个僻静的角落,要拿出药包和桐木粉现场做一些药品来对抗这种灵能,但是她们需要时间,一时半会帮不上太多的忙了。

    金泰康离议会只剩下最后的几十米,这一路他走得非常慢,躲藏在混乱的人群中,身上也受了不少的伤,就像一个仓皇失措的受害者那样,将自己很好的隐藏在人群里。这是无数的年岁换来的生存经验,他一定要抵达内阁,一定要搞清楚枪匠究竟是死是活。

    这对永生者们来说太重要了,哪怕金泰康赔上这条性命也无所谓。这关乎于会盟的命运。

    只要到达那个地方,用[象牙塔·IvoryTower]控制九五二七,控制枪匠的孩子们,他们一定会说出真相。

    拦在必经之路的障碍,只有大卫·维克托了!

    “维克托先生!救救我!”这位韩国人惊慌失措的向鼎鼎大名的VIP求助,他故作软弱无力的样子,鼻青脸肿衣衫褴褛,受了旁人的殴打,要用这种方式削弱维克托的戒心。

    “救救我呀!”

    金泰康叫汹涌的人流推搡着,在四处奔走跳跃玩耍的“孩子们”里边,他被撞得东倒西歪,往前跨出去几步,就立刻叫旁边的路人敲上一拳,又听见路人们见了血之后那一声声嬉笑,有种诡异的滑稽感。

    维克托不为所动,他像个铁石心肠的判官,冷冷的盯着这个“溺水之人”,眼睁睁的看着金泰康渐渐靠近。

    “就停在那里吧。如果你很害怕的话,暂时睡过去吧。”等到这个伤痕累累的韩裔生面孔来到维克托的警戒线,老师放下手边的受害者,与这个陌生人隔空喊话:“我的魂威能让你忘记这些痛苦,如果你再往前,我就要攻击你了。”

    金泰康则是不依不饶的,惊讶恐惧的叫喊着:“这些家伙是怎么了?维克托先生!我.我很害怕.我能躲去内阁吗?我.”

    “这样的话.”维克托眉头紧拧:“我就要先揍你一顿,再考虑你是不是在撒谎的事了!”

    “[HighwayToHell·地狱高速公路]!——制服这个可疑的家伙!”

    从大卫老师消瘦的身形中钻出来一头红皮魔鬼,它睁大了眼睛,一手贴着头顶的光环,一手作望远镜停在眼前,想要仔细看看金泰康这不速之客脑子里究竟藏着什么东西。

    就在这个瞬间——

    ——[象牙塔·IvoryTower]越过了魔鬼的封锁,这只灵动的鸟儿几乎擦着地狱高速公路的臂膀冲进了维克托的眉心!

    戴菊莺钻出维克托的后脑,却没有留下任何伤害,没有任何的破坏力。难以用肉眼去捕捉它的神速,哪怕是维克托的灵体也抓不住它!

    越过地狱魔鬼的光环时,小鸟的羽毛受了炙热灵体的烘烤,立刻变成了一团火焰,这是两位长生者灵体之间的碰撞,金泰康完全不是维克托的对手,他受到了严重的精神伤害。

    一下子他身体不受控制,强打起精神在死门前方徘徊,拼尽全力维持着魂威继续运作下去。

    “呕!——”

    胃液从金泰康的口鼻中喷洒出来,他吐得满地都是,也成功的抓住了胜利。

    维克托已经被[象牙塔·IvoryTower]控制住了!

    “这场骑士比武,是我赢了!只是一瞬间!我赢了!”

    [象牙塔·IvoryTower]的速度要远超[HighwayToHell·地狱高速公路],尽管它看上去如此弱小,对人们造成的影响也有种“意义不明”的感觉,但此时此刻——金泰康赢了。

    “这是怎么回事?我”维克托两腿一软,瘫坐在地,脊柱神经似乎不听使唤,彻底瘫痪在门洞之前。

    他已经无法控制双腿,大脑的各种念头像是洪水猛兽,原本都用一层层书架规划好的回忆,也像开闸放水一样涌现出来。

    “原来.原来我一直都不想走路吗?”

    维克托先生的潜意识中,他从来都非常讨厌用双足旅行,自小锦衣玉食,他连乡下的烂泥路都没走过几步,为了对抗这种本能,他对写作素材的热爱压过了一切,只是偶尔被打断双腿时,才会想起来坐在轮椅上的那种安心感。

    “糟了,糟了糟了糟了!”

    他喃喃自语,心中浮现出具体的交稿日期。

    “如果今天再不动笔的话,话剧班的活儿要排到周六去,还有六封演讲稿要写,这样的话,我该怎么描绘新书的女主人公呢?她是谁?是什么社会身份?有什么值得人们注意的闪光点吗?”

    “真是恼火至极!!!”

    他在愤怒的低吼着,注意力已经完全丧失,被各种各样的念头操纵着。

    “如果要追求比较真实的神怪传说作背景,那么我要去查阅斯堪的纳维亚的历史丛书,找英雄传记还是王朝杂记呢?反正都要去实地考察,那么地点呢?要去哪里?我有助手吗?我应该找个助手吗?”

    “不不不,凡事都要亲力亲为,维克托,你要冷静,你不能懒。”

    “为什么我没办法集中精神.”

    “糟了,太糟糕了。我的脑袋好像受了酒精和毒品的侵害,它为什么.”

    “我好想”

    突然间,维克托的表情也变得呆滞,脸上露出欣喜。

    “我好想再坐一次轮椅呀双脚可以离开地面,电动机或者燃气机能带着我去各种各样的地方。”

    “嘿嘿嘿我好想.”

    金泰康不打算逗留,凭手边能找到的武器,想杀死这位VIP得浪费不少时间,他径直走向门洞,与维克托擦肩而过时,脸上不由自主的带着一抹轻蔑的笑意。

    这就是青金裁判所的审判员,也是傲狠明德身边最强大的史官,是梼杌的翻译。

    在精神层面的决斗中,是我!一个永生者联盟里的无名小卒!完全碾压式的战胜了大卫·维克托!

    “你要到哪里去?!”

    刹那之间维克托紧紧攥住了闯入者的衣服——

    ——这举动着实让金泰康吓了一跳,他浑身起了一层白毛汗。

    没有人能从[象牙塔·IvoryTower]的控制中解脱出来,哪怕再怎么厉害的凝神香,再怎么强大的灵媒道具,也没办法接触这种控制!

    难道维克托的内心舒适区里,也有这么一条习惯?

    他喜欢抓住我的衣服吗?

    他紧紧是出于这么做很舒服!就抓住了我的衣服?

    他还能完成这种复杂的大脑活动吗?

    这位永生者想要挣脱维克托的钳制,可是维克托就像一块狗皮膏药,下半身已经完全罢工,从裤腿里冒出尿渍,是半身不遂的状态,但是这位老师依然紧紧抓着闯入者的袖子和衣袂。

    “你不能进去”

    这么说着,在维克托的脸上身上冒出了一行行金灿灿的字符,那是地狱高速公路留下的笔迹。

    [无论如何,天崩地裂,山石移位,沧海桑田,维克托,你都要守住内阁,你要保护枪匠的孩子们,要保护枪匠的家人。]

    “怎么会这样呀!”金先生几乎抓狂,他抄起门洞旁的登记台,抱起木质台座狠狠的砸向维克托的脑袋,一下又一下。

    维克托本就没多少徒手格斗的能力,与金泰康一样,他是个读书人,靠着灵能来保护自己。脑袋受了重击,立刻两眼上翻昏死过去——可是他的肉身依然在执行命令,没有松手的意思。

    旁侧看见这一幕的武装人员立刻要上来帮忙,却叫混乱的人流冲散,连配枪都没办法解锁——这种情况下,据枪射击是非常危险的事,万一打爆了乘客们的脑袋,他们负不起这个责任。

    发号施令的领袖也是麻烦缠身,根本就抽不出手来帮助维克托,不时低飞而过的鸟儿早就夺走了这些青金卫士的部分神智,要躲到两位调香姑娘的施法范围里才能平静下来。

    就在众目睽睽之下,金泰康拽着维克托的肉身回到门洞处,把外衣给脱下,马上有维克托老师的狂热粉丝来扯弄维克托的大腿,要把这位大文豪给掳走。

    在混乱人流的帮助下,金先生终于脱困了。

    他如释重负,急匆匆的推开内阁大门,往里边寻找枪匠的亲眷,房室之内突如其来的紫外线强光灯照得他睁不开眼睛。

    强烈的灼烧感让他现出原形,授血之身变得滚烫,这是最后一道安全杀毒哨——金先生的脑袋长出鸟喙,眼睛也变回了橙红色的兽瞳,精神力枯竭的瞬间,也即将走到人生的终点。

    他从衣服里掏出一颗混沌之卵,割开手臂给POS机完成授血附魔操作,拨通了首领的号码,用混沌的信息素网络实现超远距离的灵能通讯。

    “我已经来到内阁,离目标只有最后一点距离了。”

    “她躲起来了,有很多小孩子生活的痕迹,就在这里,我感觉得到。”

    “枪匠不在这儿,不在妻儿的身边,还有一头狼。我闻得到——应该是无名氏的军犬。”

    “首领,我可能回不来了,好饿我好饿.”

    “要控制这么多人,要战胜他们的灵魂,实在是太难太难了”

    “我感觉体内的维塔烙印已经不受控制,首领,我要归一了。”

    “她”

    这位永生者来到傲狠明德的寝室,刚刚打开门,就看见九五二七将孩子们一个个送进通风管道,这位母亲仓皇失措的想要往风道钻,可是通道的尺寸太小,她进不去。

    无名氏的军犬就守在小七身边,对着来犯的敌人龇牙吼叫。

    金康泰几乎没有任何犹豫——

    ——他呼唤着[象牙塔·IvoryTower]去袭击军犬,同一时间被这头巨大的狼狗扑倒。

    “不不不不!不不不!”小七惊声尖叫:“别咬他!小橘!这畜牲的血很厉害的!”

    可是受了[象牙塔·IvoryTower]影响的野兽,哪里还会听主人的命令呢?小橘已经听不见任何指令,它只知道这块肉又臭又香,怪好吃的。

    金康泰叫狼犬扑倒,几根肋骨齐齐让锋利的狼牙啃开,被狼犬恐怖的咬合力压碎,马上要丢掉心肝——

    “——好好听着!首领!好好听着!我只有这一次机会!小孩子不会说谎的!”

    灵巧的鸟儿撞进风道,冲向了江正阳,还在管道里爬行的二少只觉得脚板一凉,立刻大声呼喊。

    “妈妈救我!妈妈救我!我害怕!”

    金康泰是进气多出气少,望见肚腹的虫巢往外喷出白花花的浓浆,知道自己大限已到,用回光返照的力气吼叫着,要下达最终的心理暗示。

    “小子!怎么不叫你爹来救你呢!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爸爸.”江正阳不假思索立刻说:“爸爸死了呀!爸爸终于死了呀!”

    这就是二少内心的真实想法,这熊孩子不过六十斤的体重生了五十九斤的反骨。

    混沌之卵从金康泰的掌心滑落,[象牙塔·IvoryTower]的幻身鸟儿也渐渐变成了零零碎碎的光斑——他死透了。

    惊魂未定的小七甚至没搞清楚这家伙的魂威能力,[象牙塔·IvoryTower]表现出来的神力实在是过于隐晦,过于匪夷所思。

    小橘嘴边还留着一片片红白相间的血污,清醒过来时,就开始呕吐。永生者体内的圣血马上要在它的身体中种下更加恐怖的虫巢。

    五王议会的骚乱突然停了下来,人们在接受自己社会性死亡的一瞬间,都是噤若寒蝉默不作声。

    灵翁在光辉道路被乘客们搞得焦头烂额,各种各样的辉石首饰成了玩具,叫人们丢到房顶上,丢去岩浆湖泊里,甚至有干脆吞下肚的。

    大厅之中还留着十六个光着屁股的暴露狂,刚刚找到自己丢弃的衣物,羞愤又惭愧飞也似的跑回了客房。

    其他人身上都带着不同程度的伤势,鼻青脸肿,呆若木鸡。

    三天之后,傲狠明德从其他站点匆匆忙忙赶回内阁时,小七却不见了,留下几个宝宝交给JoeRank的叔叔伯伯们看管。

    小橘吃下金泰康的大部分元质之后,还是没能挺过来,将它送回狼母身边时,它已经受到严重的污染,要变成行走的瘟疫传播源,万灵药也治不好,如果再让它活下去,它体内的圣血和狼血会养出一批生命力极强的癫狂蝶。

    几乎来不及告别,秘文书库的科研工作者,还有青金裁判所的人们立刻给小橘判了死刑,几乎等不到傲狠明德回来,小橘就得执行安乐死程序。

    小七与白露两人不告而别,也没去寻找枪匠。她们带走了JoeStar吧台的两套闪蝶衣,把拇指一起叫上,在前往香巴拉之前,还有一些事情要做——主人家要出远门,在临走之前,一定要把房子打扫干净。

    通往五十四区的列车货厢里,小七把身子藏在阴影之中。她的手机还留着三头小狗年幼时的合影,是孩子们刚刚满月,夫妻俩带着流星一起照全家福,此时这台手机和脏乱的衣服一起抛到垃圾箱里,打开货箱的门,丢到荒野之中。

    “嫂子,你要冷静。”白露揭开面盔,和白子衿说道:“只死了一头军犬,这是好事,至少孩子们和你没有受伤,没有人因为这次恐怖袭击丢了性命。”

    “我得做点什么.”九五二七出离的愤怒,她依然是红着眼睛:“小橘是我的家人!”

    在远征的第四年,军犬就已经开始赶赴前线,为无名氏分担携行任务,提供重火力支持。

    三兄妹在战场排雷,执行爆破操作,光是狗腿就炸断了不知道多少条,给战士们扛机枪运弹药,黑哥对枪声很敏感,它胆子最小——小橘反而是最笨最勇敢的。

    现在它死了,是四个小时之前下的诊断书,是三个小时之前最终宣判,然后送去在手术台接受麻醉,送去焚化炉里,变成一个小盒子了。

    在小橘临死之前,它依然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X光和超声的扫描,还有各类灵能仪器的结果显示,因为受了敌人魂威的侵害控制,小橘一时嘴馋闯了大祸,它的体内已经开始孵化出难以疗愈的圣血病毒原体。

    它只是用无辜的眼神看着隔离房外的“两个母亲”,小七和白露对它来说就是亲妈,红姐是它的奶娘,它的意识渐渐变得狂躁暴烈,也听不明白人话了。

    这些狼犬已经变成了家人,孩子们在它们的保护下长大,人和狗狗的友情是一朝一夕难以割舍的。对于傲狠明德来说,无名氏的勋章少说有十分之一要发给这些军犬。

    白露沉默不语,她跟着嫂子出这趟远门,也不光是为了看护嫂子,多少带点私人恩怨,她也很喜欢小橘,几乎是看着小橘一点点长大——

    ——拇指能找到引渡永生者的帮凶,这找到藏在铁道系统里的蛀虫。

    这些人是犰狳猎手,是游走在灰色地带的行商,是各行各业的战帮余孽,虫子们平时都遵纪守法,可是一旦抓住机会,就立刻会给穷凶极恶的魔头开绿灯,因为只有魔头能带来坏时代,这些坏人能在坏的时代获得便利,在混乱的时局中找到飞黄腾达的成功路径。

    “这事儿很简单,对吧?!白露你说说看,是不是很简单?让拇指给咱们指条明路,然后该怎么做就怎么做!”

    小七往弹匣里压子弹,把丈夫送给自己的定情信物擦得又新又亮,Ash12.7和P320X5已经很久很久没开过火了。

    “他们要我狗命,我就要他们狗命。”

Act.1 Back In Black·邪恶回归

    [Part①·战争余孽]

    五十四区的边陲水乡又湿又冷,这里与北境接壤,不适合智人生存,却因为库尔波金矿的高昂关税变得大富大贵。

    数之不尽的灰色产业聚集起来,被无名氏赶去人类聚居地以外的乡镇,烈阳堡就是这么一个地方,是癫狂蝶圣教诸多余孽的庇护所,连接零号站台和文明社会的桥梁,此处藏匿着各行各业三教九流之人,多数是踩在法律边缘来回摇摆的骑墙派,也有倒卖违禁品和走私矿物毛料的避税公司。

    就和它的名字一样,地下世界的城邦大多是缺什么就起什么名字。

    这里没有太阳,也没有坚实的堡垒,只有错综复杂的水脉河床,稀碎的烂泥道路,潮汛警务艇难以搜查的坝口违章建筑,层层叠叠垒起来的木制高塔,在官道两侧沿着铁路的坚实沉降层搭建起来的龙门阵和吊脚楼。形形色色的流动商贩在船舶上打着花花绿绿的灯笼,要留住那些大富大贵的逃难罪犯,好发一笔横财。

    在五十四区,最厉害的组织部门不是执政官的区政府,而是有天主教信仰的一个小教会——

    ——它是烈阳堡的白鲨会,起初是一群由鲨人混种组成的弱势群体联盟。在地下世界,灾兽混种就是弱势群体。

    它们或许有一部分远超智人的特殊能力,但是对于智人来说,这些难以使用工具狩猎,难以组成集团战斗力的野蛮生物,就像菜单上的新鲜食材一样弱不禁风。

    白鲨会最早投靠了红石人的洪门会盟,成为车站官方钦定的一个小战团,就和起初三合镇也是由红石人开拓,最后送给战马主母这群蜥蜴人一样,鲨人族获得了烈阳堡的管辖权。

    这座城市闹过许多次癫狂蝶,而且直至今日依然灵灾频发,其特殊的地理位置和特别的人员构成决定了它注定得不到太平日子。

    它没有大片耕地,却是黄金矿脉的出入口之一,它没有安全可靠的水路航道,却有藏污纳垢的复杂支脉。

    这些都是罪犯梦寐以求的生存环境,藏进黑暗中,去更深远的荒野寻找癫狂蝶前辈们留下的零号站台文化遗产,获得圣血的配方,获得授血仪式的必要素材——这些营生一点点改造着烈阳堡,也改造着白鲨会。

    在十七年前,有一位永生者堂而皇之的接管了白鲨会。他从来没有隐姓埋名的意思,而是大力鼓吹着自己在历史中留下的赫赫功绩。

    他是一位冒险者,是战争中的杀人狂魔。

    主战坦克以他的恩师命名,他参与过南北战争。

    他曾经与亚伯拉罕·林肯和杰弗逊·戴维斯共同参与了黑鹰战争——那是一场对印第安索克族人的单方面屠杀,二十九年之后,这两位战友各自代表南方和北方,开启了浩浩荡荡的统一战争。

    南北战争打死了美国当时三十分之一的青壮年,伤亡总数超过美利坚时至今日所有战斗的总和,包括后来的海湾战争、阿富汗战争和各种大大小小的治安战斗。

    他代表北方军跟随恩师谢尔曼将军一起,完成了威克斯堡的屠杀和火烧亚特兰大。

    北方军来到南方时,从来不会顾及平民的苦苦哀求,不去理会已经投降的敌人。

    谢尔曼老师如此说过——

    “——我们一定要清除和摧毁一切障碍。”

    “夺走每一寸土地,没收每一件财物。”

    “无情的摧毁我们见到的一切东西,不管男女老少,不管穷人富人。”

    这些经历塑造了这位永生者狠厉毒辣的心智,好大喜功的性格,以及对待俘虏惨无人道的手段,他是一个优秀的统治者——于是会盟也要他来治宰烈阳堡。

    他的名字叫乔治·约书亚,一个不知年岁蛮横嗜血的暴徒。

    在黑鹰战争发生之后的那段时间里,哲学家基金会还未成立,它的前身是一群社会精英组成的秘密结社,他们来自各行各业的顶点,财富只是入场券,是万用的权力代币——围绕着美国未来的命运,太平洋铁路也由此诞生。

    之后的铁路工程试行,也是乔治·约书亚牵线搭桥,他曾是工程兵,特地从英国故乡挑选了二十七位豪绅子弟招商引资,为这条贯穿全美的大动脉,从东海岸华盛顿到科罗拉多河谷的瑰丽奇观,搞来了无数条中国人的命。

    斯坦福大学的[斯坦福],也正是太平洋铁路的大老板当时认为,乔治的做法可能会劳民伤财。

    但接下来的故事,就得由JoeRank翻开新的一页,在乔治·约书亚的引荐之下,杰克·马丁·李恩菲尔德来到了美国,就此从一位不世袭的落魄勋爵,变成了寻找圣人遗骸的“大首脑”,传闻这件圣物拥有让人长生不老的能力,也可以改变一个国家的命运——文不才的故事也即将开始。

    在这只神之手的推动下,乔治·约书亚作为一个永生者,在历史的长河中或许没有留下醒目的名字,但他活到了今天,并且依然在烈阳堡发光发热,为会盟贡献着自己的力量,为金泰康提供便利,把这位会盟的死士送去五王议会。

    此时此刻,红发红眼的魁梧男子端坐于烈阳堡的议事厅里,四周空无一人。

    他的身形高大,体面的西服几乎要被那双开门规格的宽阔肩颈给撑爆,他有一副漂亮的胡须。眉弓外凸眼神深邃,鼻梁大鼻翼宽,无论是眉毛还是头发都有种往上升腾的冲刺感——就像一直在汹汹燃烧的烈焰。

    他看上去不过二十七八岁,如果把胡子剃了,或许是十七八岁,厚实的嘴唇让乔治·约书亚看上去和佩莱里尼一样,充满了孩童的诡异幼稚。

    永生者联盟的大多数会员都拥有这种面貌特征,他们或多或少都保持着“童真”,孩子是残忍的,而他们童心未泯。

    “您有一条新的待办事务,会长大人。”

    办公桌上亮起消息提示,一个简简单单的小液晶屏幕上亮起女助理艳俗娇媚的笑容。

    乔治:“直入主题。”

    助理刻意向镜头倾身佝腰,要去整理衣襟的扣子,要把所有的风韵都展示给会长看,慢慢悠悠的把屁股塞回办公椅中,舔舐着嘴唇,轻轻推送眼镜,随后矫揉造作的说:“就小四门那批货被巡逻船查了,会长,恐怕要你指派几个管事,这事儿白丁可搞不定,是一些樱粟壳,火锅店里做辅料的调味品。”

    “你是新来的?”乔治·约书亚瞥向女助理的火爆身材:“没人教你规矩?没人指导你礼仪的事情吗?”

    “倒也不是”女助理心猿意马,此前白鲨会的人事专员曾经给她做过一套完整的培训流程,要她端正态度,不要刻意的取悦会长,可是她左耳进右耳出,全部抛之脑后:“我就想,试试嘛,开个小玩笑”

    要是能借此机会爬上会长的床,还用得到每天都呆在远程会议室吃粉笔灰么?那是麻雀飞上枝头变了凤凰,一下子就不用努力了。

    “你想用身体换钱,这事好说,我马上叫人把你领走,想去哪条船上营业?”乔治·约书亚立刻给这婆娘指了条明路:“你不适合当助理,小妹妹。”

    女助理脸色一变,突然听见敲门声。

    “总管?!会长?!我开玩笑的!我.”

    乔治·约书亚往液晶屏上敲了敲,女助理的远程桌面立刻出现六艘沿江风光带的观光船舶,这些流动的赌场酒吧都是洗钱销金的好去处。

    “如果你不选,那么我就要你的上司来选了。”

    总管脸色极为难看,急匆匆的快步走进来,却不敢说话。

    乔治·约书亚滑动屏幕,将船只界面调转到武器界面。

    “你喜欢手枪弹还是步枪弹?喜欢爆炸物吗?或者更古老一些的东西?绞绳的窒息玩法?”

    女助理已经吓得面无血色:“我我我我.会长大人我不是故意的我。”

    “只有小孩子犯错可以被原谅,你已经长大了。”乔治如此说着,有些不耐烦的意思:“就不必用那套职场潜规则来对付你的领袖了,你在侮辱我,在歧视我的心智——在远程会议的过程中卖弄风骚,浪费我的时间和子弹?你觉得自己是谁?如果你再不选船,那么我要替你选枪了。”

    “我选!我选!我选!”女助理苦苦哀求着,心中琢磨着,送去观光船上当招待也是个不错的选择——毕竟会长是那么英明神武,他一定会物尽其用,一定会替自己这副皮囊找到一个好买家!

    “那么是哪条船呢?要选哪条呢?”乔治·约书亚粗大的手指头扫向游艇的列表。

    “是灾兽马戏团主题的珍奇馆?”

    “是赌博酒店一体式的度假休闲娱乐会所?”

    “还是军火商贸的推销会展中心?”

    “专门为大人物提供情妇的舞厅?”

    “快选吧”

    [Part②·毫无人性]

    乔治·约书亚从抽屉中取出一沓照片,百无聊赖的玩着手指头。

    “我选这个!我选这个!”女助理不假思索,立刻指向军火展销的轮船——如果能调到这个岗位,她接触到的人们大多都是拥有武力的实权将领,比起做文职的官员油水要多得多!

    就在此时,就在此刻,船舶舰艇的图标赫然变成了7.62*51机枪弹的样式。

    “原来你喜欢用这种口径的子弹来结束自己悲哀又无能的一生。”乔治·约书亚咧嘴大笑,捧住照片的姿势就像是握住了一副好牌,他抽出其中一张——

    “——说实话,我是个喜欢主动进攻的人。”

    大姐大的照片赫然出现在屏幕前。

    “我只输了一次,要抱头鼠窜狼狈的逃离烈阳堡,还险些丢了小命。现在还得低头做人,全拜这娘们所赐。”

    第二张照片,便是大姐大穿着便装在俱乐部里敲打沙袋泼洒汗水时的摄影。

    “去亲吻她的鞋子,和那只长靴里爆发出来的六颗9*39重型弹头亲密接触的时候,我的脑袋几乎变成了西瓜——那个时候.”

    一张一张照片落在桌上,乔治·约书亚的脸色变得潮红,呼吸也急促起来。

    “我感觉自己变成了爱情的俘虏。”

    最终的王牌,停留在战王葛洛莉全甲全装的英武姿态。

    “我爱他,我想要追求她,想要毫无保留的攻击她!”

    “想要征服她!打败这个强而有力的劲敌!然后看着她变成我胯下的玩物!完全臣服于我!”

    “我就喜欢这种类型的女人,还望你在投胎转世时好好考量,好好思索一番。”

    “变成她的样子再来见我吧。”

    荧幕的另一头,总管总算松了一口气——

    ——这位管事与安保打了个手势,比划子弹口径,紧接着抓来一支轻机枪,对着膛口塞进子弹。

    女助理稍稍偏过头,立刻看见了灼热的枪焰。

    血压暴增的同时天灵盖和脑浆子一起泼在天花板上,就此香消玉殒,尸体的手指头还死死抓住了桌椅,不愿意倒下,似乎不想提前下班,要把最后一岗站完。

    “抱歉,头儿。”总管托德先生是个老实巴交的社会人,会长说什么他就做什么,他放下枪,要安防人员和保洁来收拾现场:“是我的过错,我总是心软,不想去体罚这些员工,结果说出去的话,他们根本就不放在心上。”

    “那确实是你的错。”乔治·约书亚收好大姐大的照片,像是不愿意让下属见到这些宝贝:“接着说吧,就接着她的工作来谈——被查处的船只上有什么东西?”

    总管坐在无头尸体旁边,情绪平静得可怕,他止不住的流眼泪,似乎在为身边的姑娘感到悲哀,可是扣扳机时动作是那么标准且迅速。

    “这些干农活的小商小贩要给火锅卤味店送点辅料,多简单的事儿,咱们也不喊那个东西叫大烟,喊它樱粟壳子——可是总有一些不听话的,自家后院里种了六千多株。”

    “嘿你说这事儿蹊跷不蹊跷,五十四区的耕地都没多少,能在烂泥水田里养活这么多花,也是个人才了。”

    “结果边防和广陵止息肯定得找过去呗,问起这一家人,还有渔船上的几个小伙子,都是好人!绝对是好人!是遵纪守法的良民呀!”

    托德挥着手,满脸的无辜。

    “他们种那玩意就是为了给家里的畜牲治病,它是中药嘛,可以止咳的。”

    “可是呢,头儿,广陵止息的特别缉毒组好像没打算放过这伙人,你得找个办事麻利的,说话算数有头有脸的人物来解决这个事儿,一切都不能往毒品上带——边儿都不能沾哦。”

    “不然大姐大再回来,且不提咱们能不能活下去这档子事儿,以后您要想再回来,就没那么简单了哦。”

    提到[大姐大]这个词,乔治·约书亚的神色有了明显的变化——

    ——他既恐惧又兴奋,最终强行压抑着内心的自毁欲,要大脑做出最理智的判断。

    “明白了,我会处理的。”

Act.2 Immorality·背德

    [Part①·魔鬼的温床]

    “两位贵客,这里就是烈阳堡。”

    列车即将抵达城南货运站,由于烈阳堡周边的卫星乡镇自然土质疏松潮湿,车速要降到四十公里每小时。

    拇指哥和九五二七说道——

    “——我再次向您恳求,这趟旅途实在凶险,如果您和江白露有什么三长两短,要是枪匠真的没有死,他肯定会将我大卸八块。因为是我把您二位带到这穷山恶水来,全部都是我的过错。”

    九五二七揭开闪蝶衣的面盔,荷鲁斯的黄金瞳回到了衣装的兜鍪之中,露出她冷峻肃然的眼神。

    “别说那么多没用的,我对BOSS没意见,对你也没意见,唯独对这些人渣走狗有很大的意见。”

    “这些家伙让我睡不好一个安稳觉,每天都是担惊受怕的守在孩子们身边,如果广陵止息抓不到他们,我就亲自来。”

    “你要明白,我以前也是个罪犯,是天天在脏水里打滚的泥鳅,我知道怎么在这种地方生存下去。”

    “马纳,你对傲狠明德有所隐瞒吗?你能骗过维克托吗?我的丈夫曾经将烈阳堡的邪教连根拔起——-可是这才几年?它又回来了?”

    拇指哥自然是不敢对傲狠明德有任何保留的,烈阳堡的这条[快捷通道]是傲狠明德特意留下来的。

    我们的BOSS也读过孙子兵法,知道围师必阙的原理,想要消灭敌人,不能将他们团团围住,必须留一条出路。

    烈阳堡周边的环境地形复杂,气候不适合智人生存,只有躲避追捕的罪犯会跑到这里来自我流放,试图在这片灰色地带谋生。

    这是一个很复杂,很麻烦的政治议题,有许多拖家带口的嫌疑人已经在此处重新组建家庭,过了几十年上百年,此地就变成了七十多万人口的城市,五十四区的执政官拿它一点办法都没有,难道要像癫狂蝶圣教那样?用屠杀焚城的方式对待每一个平民吗?

    可是只要这些居民活着,穷凶极恶的罪人们就有生存的空间,无名氏可以来一次两次,可以暂时将邪教击退,把带头大哥都杀光,但是空出来的生态位并不会消失。用其他产业进行劳动改造也是无稽之谈——因为这里除了关税和非法营生能谋取暴利,其他的民生行业几乎挣不到几个钱——-烈阳堡的肉蛋奶粮油纺织品等等都要依赖其他城市,都要批量采购。

    如果铁道货车停运,断了这座城市的民生,那么居民们就会立刻摇身一变,投身癫狂蝶的阵营,成为反抗傲狠明德邪恶统治的民兵,可是让他们活下去,又会因为产业结构的原因,走上一条亲近罪犯的道路。

    从一夜暴富到一贫如洗,这座城市几乎没有任何的中层建筑,没有任何的缓冲带。

    于是它变成了一座“自由的监狱”,比黑德兰大酒店更加自由。乔治·约书亚受到无名氏的制裁之后捡回来一条狗命,不过几年的功夫,本地的犯罪者像新长出来的韭菜,被战团拿去换功劳刷业绩,割了一茬又一茬。这位永生者选了个好时机,在地方交通署领袖换届时偷偷回到了这里,拿回了本属于自己的权柄。

    他摇身一变,从零号站台的大东家,从癫狂蝶圣教的幕后投资人,变成了白鲨会的会长。主营业务还是和以前一样,和遵纪守法沾不上半点干系,全是丧尽天良的勾当。

    在野地里种樱粟,被管事托德说成“良民”,办公室里向领导抛媚眼的新员工,似乎是耽搁了“良民”的营生,只那么十来秒的功夫,乔治·约书亚就可以给这姑娘判死刑。

    “是这样啊.”拇指哥心里打鼓,没有多少把握,于是转而向白露问:“您也是这么想的吗?”

    白露没多说什么,与嫂子不同,她在干活时很像她哥,不喜欢说废话,只是拉

    她的面盔上边有一只明黄色的皮卡丘,这口袋妖怪还是哈斯本亲手镀的氮化钛,是出于对大姐大的喜爱,爱屋及乌给白露的小礼物。

    每一个无名氏的战士,面盔都有不同的镀钛钢印,在混乱的战场环境中用来识别彼此的身份。

    后来这种特征也在战团领袖拿到闪蝶衣之后沿用下去——

    “——好吧,他妈的大不了跟白鲨会爆了。”拇指哥是一副光脚不怕穿鞋的态度。

    要放到前几年前十几年,他宁愿给劳伦斯打工也不想来到这座罪恶之城,马纳的魂威没多少战斗力,甚至在魂威生效时,还会视观测对象的精神强度,导致自己进入死门。

    列车的时速越来越慢,临近烈阳堡的沼地郊野,就看见每隔几百米一户户孤独的民居。

    这些农户在野地里搭起工作间照顾水田,用人工照明的办法来养育粮食,有收粮的游商就蹲在火车铁道边的公路,要来收粮。

    九五二七看得真切,这些收粮食的家伙身上也带着枪,想在这地方做生意,第一样本钱就是武力。

    “下车吧。”拇指哥提醒道:“大当家的太太呀。再往车站方向去,您就得接受搜查,这身装备躲不开金属探测器的,到时候闪蝶衣露出来,您立刻就得被战团的人遣返回九界。”

    白露和拍了拍嫂子的背,示意跳车步行。

    拇指哥是第一个翻下货厢的,他扛起两个旅行背包,身上挂着携行包,照着记忆中的跳车点,一头栽进潮湿的树丛里。

    不一会白露和九五二七也是如此,跌进泥地再爬起来,盖住闪蝶衣的雨披和棉毛罩衫都变得脏兮兮的。

    湿冷的空气跟着列车远走,寒风和水汽涌进面盔的缝隙中,九五二七本能打了个寒颤,才发觉自己的身体远不如以前健康——她已经三十岁了,生养四个孩子之后,哺乳期让她的身体好了那么一点点,似乎生命力涌现出来了。

    可是到了二十八岁的关口,仅仅是一年的功夫,她就能感觉到自己似乎老了很多很多。体测环节里的代谢指数,运动能力,集中力和精神力都有所下降。

    她咬牙切齿的站定,从湿软的泥巴里拔出靴子,抬起脚跟,结结实实的踩在铁道的地基上,光是跳车带来的冲击就让她开始感到眩晕,似乎之前讲过的豪言壮语,都变得可笑。

    “嫂子!你没事儿吧!”白露前来搀扶,小七却挥了挥手。

    她如此说:“小事儿。”

    紧接着又找到拇指——

    “——下一个落脚点在哪儿?”

    [Part②·生存的手段]

    任务正式开始,金泰康的乘员证件和身份卡都来自烈阳堡的一家小作坊,它有一个很别致的名字,叫《永恒的记忆》,主营业务是给公司性质的经营户制证造章,偶尔利用机器搞一些珠宝加工和木料雕刻的副业,工人师傅曾经是一个机械表制造业出身的匠人,是个蓝石人——所以会接棍棒与辉石维修翻新的活。

    金泰康的通行证,就来自这里。

    要问拇指哥为什么知道这些?因为放在几年前,拇指哥想要坐车也需要证件,他只一眼看过去,金泰康身上的证件特征,所用蓝宝石卡片的材质,还有晶格纹理,都与《永恒的记忆》所制造的产品一模一样。

    顺着这条线索,拇指哥可以肯定,这位永生者的出发地点就是烈阳堡。而且很有可能,曾经被大姐大踢爆脑袋的乔治·约书亚已经回到了这里。

    这头“赤鬃雄狮”被无名氏碾碎了,但没完全碾死,恢复元气休养生息,几年之后又重新回到了这座罪恶之城,如果当地执政官的能力不够强,傲狠明德不打算提前收网,那么乔治·约书亚的好日子还能过上几个月。

    “走吧,我们要去DC区的百花步行街,那里有几栋城寨,就在老烟斗巷口旁边,我很熟的——来过这儿不止一次了。”拇指一边带路,一边说:“要找到一个中间人,他会给我们提供食宿,可以把那个地方当做临时据点。”

    重新回到这个鬼地方的感觉很不好,拇指哥总得活跃活跃气氛,他一边背过身来,退着走,想要轻松一下,一边与两位贵客说。

    “其实我以前也是个良民,来这种鬼地方完全是为了讨生活。”

    “这儿有非法器官移植,也不为了健康,就为了获取更强的力量,人们把手臂啊,大腿啊剁下来,换成灾兽混种的肢体,就为了变得更能打。”

    “那场面可太稀奇了,我就觉得自己很弱小,能不能用这种方式变强,比如移植两颗眼球什么的。换下来的眼睛还不用丢掉,可以拿去还钱,给全能之手的其他孩子们买奶粉。”

    “嗨前前后后跑到这地方来,也有十几次了,就是不敢待太久,它不太平,永远都太平不了”

    “卧槽?!”

    拇指没看路,摔得屁股疼。他要爬起来,白露顺带搭把手,逮住这老哥的衣领像是抓娃娃似的,一下子扶正了。

    白露如此说:“专心。”

    拇指为白露的臂力感到惊讶——

    ——要知道他多少也有八十多公斤重,江白露几乎只用了两根手指,挂住他的携行背包扣带,就这么提起来了。

    “哦哦哦哦哦!好!”

    往灯火阑珊的城区走去,错综复杂的河道里又有沙洲和人工岛,船舶来往时在幽暗的水面带起一阵阵浮光掠影。

    九五二七问:“这位中间人叫什么名字?”

    “是个退伍老兵,以前在烈阳堡当地有个战团,叫[神奇先生]——奇奇怪怪的名字。”拇指不假思索答道:“大约是二十多年前吧,这个战团被癫狂蝶的战帮灭了满门,理由也很离谱。”

    “因为当时圣教的领袖是个女人,要知道癫狂蝶圣教向来都是喜欢和地区执政官做生意的,不喜欢搞正面的武力冲突,打来打去只能把银子烧光,和和气气的吃人肉才是正经行当。”

    白露:“咳!”

    “呸!”拇指一时半会还没改过来这副口吻,立刻恶狠狠的骂道:“丧绝人伦!败坏民风!这些邪教徒只因为一个离谱的理由,说[神奇先生]这个战团名歧视女人,于是就把广陵止息在烈阳堡地区的驻军杀得只剩下女人了。”

    九五二七问道:“然后呢?”

    “这位老兵当时已经退伍很久了,今年应该得有六十来岁。”拇指如此说道:“战团的很多兵员都是他的学生,或是他侄儿那一辈的亲人——他也没有能力报仇,在老烟斗巷口,大家都知道有这么一号人物,是个德高望重的老人家,或许别人会投身于癫狂蝶圣教,但他绝对不会。”

    “所以有很多淘金客,或是身不由己来躲债逃难的人,第一时间来到烈阳堡的选择,不是去白鲨会或是癫狂蝶圣教,而是找到这位中间人谋生路。”

    “他住在乌龙别院,那是他自己盖起来的房产,后来变成了乌龙城寨,因为那块地好呀,就坐在一座矮丘上,四周没有沼地水潭,建筑牢靠通风凉爽。有很多外来租客就要老房东给条生路。”拇指哥解释道:“他们在乌龙别院里盖房子,后来院落也没了,房子越建越高,如今应该有八层楼,一百多户人了。”

    “他们就管这位老兵叫房东先生,我是知道他的真名的。是中国人,还是个少数民族,叫东方昊。”

    “我私底下就喊他东方老爷子,实际上咱们俩的辈分,他应该要喊我一声大伯的嘿.”

    说到此处,拇指尴尬的笑了笑。

    “开玩笑,开玩笑你们要是见到他,也喊他房东先生,不要念叨他的真名,烈阳堡里人才辈出,有奇奇怪怪的巫师,只要得到人们的真名,就可以扎纸人做玩偶偷偷下咒,这不是什么稀奇事。傲狠明德也拥有这种能力,新乘客家里闹灵灾,大多是傲狠明德搞的批量化真名诅咒仪式。”

    就在此时,就在此刻——

    ——河岸的潮汛警务艇恰好走下来一个巡逻的民兵小哥。

    “干什么的?!”

    远远听见一声呼喝,拇指哥本能要跑路,九五二七藏匿在内心深处的某种特长却觉醒了——这位无名氏的主母一个大别子把拇指给放倒,然后拉着白露飞跑!

    “嫂子!你把他落那儿当替死鬼了!谁给咱们指路啊?!”白露跟着小七窜出去五十多米远,终于回过神来。

    九五二七一拍脑袋,面盔叮当作响。

    “哦哦哦哦!我职业病!这气氛都到了,我就”

    俩人齐齐回头——

    ——拇指被巡逻民兵拿枪指着,两手高高举起,警务艇的探照灯打在拇指的脸上,让这个中年男子显得特别孤独,特别狼狈。

    只在下一秒,魂威发动的灵能潮汐扑面而来。

    “[Iorality·背德]!——”

    拇指高声呼唤着魂威的真名,只见一个稀碎的灵体,像是被孩子玩坏的乐高积木凑出来机器人,狠狠对民兵小哥揍了一拳。

    那个瞬间,民兵小哥长出来四个脑袋,都是虚幻的灵体,各种各样颜色的幻身。

    它们说着不同的话,表达出不同的意思,每一种都是真实的想法。

    “这家伙看上去好可疑!要不要把他带走呀!”

    “是偷渡客吗?谁会跑到这种鬼地方来呢?他身上全是泥,脸也被树枝给刮花了,刚才还跌了一跤。”

    “是罪犯吗?可是罪犯会带这么多的东西吗?从背包的轮廓来看,都是食品罐头呀”

    “别被他骗了!或许是运毒的恶棍呢?!”

    “不不不,听我说!都听我说!刚才他的同伙把他放倒了!比起这个!你更应该去抓那两个逃走的!这都是功劳呀!”

    “要敲诈他吗?能搞出来多少油水呢?”

    “他好可怜.居然被当做诱饵,被同伴抛弃了,呜呜呜就像我一样,大半夜的还要给同事值班,只因为一百五十块钱就可以收买我!就可以.”

    拇指迅速从衣兜里掏钱——

    “——两百块,行个方便。”

    民兵小哥眼神呆滞,突然放下枪,所有的杂音都不见了,只剩下最后一个灵魂,精神得到了慰藉,内在达成一统,他收走钱,立刻笑嘻嘻的说。

    “下次注意点,我其他几个哥们不像我这样好说话哦。”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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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渊专列介绍:
一条回不了头的铁路,两张无法拒绝的车票。
三盏随风摇曳的煤油灯,四座门可罗雀的老月台。
五个高高在上的魔鬼,六位窃窃私语的神祇。
开向深渊的专列,就要发车了。深渊专列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深渊专列,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深渊专列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