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事没事的闲言碎语(九)
反正就——
——每天在寻找素材的时候都会脚趾头抠到邦邦硬(en)噢。
网上冲浪看到的不是饿饿就是色色。每天都感叹着傻吊网友又说了什么好听的话,超级喜欢的。也算创意剽窃了嗷。
但是有句港句,有一说一,除了吃就是睡的话题,大家肯定都是喜欢的。
酒色财气肯定是最吸引人的。
像是睡觉,就成了间帖评论里特别多的东西。
和谁睡,怎么睡,睡哪里,睡多久。
好比天青色等烟雨,说明没下雨的废话歌词一样,听上去是那么回事,听完了确实是那么回事。
你点开这个东西的时候可能会大失所望,觉得没有以前几期有趣了。但是这个时候我们要往好处想。
至少你没看见俊豪金曲咚咚咚咚大皮鞋蹬蹬蹬的前奏INTRO一起来,一上来给你整一出RickAstley-NeverGonnaGiveYouUp的歌词当全部正文。
直接进行一个假更新。这种残酷的事情我还是做不出来的。
所以就——
——每天都在真实更新的作者求票了嗷嗷嗷谢谢老板磕头了砰砰砰。
有事没事的闲言碎语(十)
反正就——
——今天看到双倍月票立刻嗷嗷嗷来写这个东西噢。
因为想了半天,也不知道双倍月票有什么用,所以就突然尬住。
然后又想了半天,也不知道月票有什么用,就尬的更住了。
感情这个系列变成纯废话文学了属于是。
啧,不行,不能这样下去。
到时候真的搞得正文间帖比这边还高,我还怎么尴尬呢?
必须得整点活,就像是你看这种狂野放荡走马龙蛇的笔法却不知道叙事核心到底在哪里的轻松读物要一口气念完这句话基本上等于是要把读者憋死一样的惊天好活。
哈哈哈哈——上当了吧?
所以就——
——也没别的就是告诉你今天是肯德基疯狂星期四,要对自己好一点去一口吃成一个韦天,顺便给我投个月票呗,没有月票推荐票也可以啊求求了磕头了砰砰砰!
有事没事的闲言碎语(十一)
反正就——
——最近好久没有写这个东西就继续写了嗷。
因为不知道写什么所以就简单说两句嗷。
就不是很懂为什么我写了两个月还没上架这件事嗷,或许是编辑把我给忘了,又或许是他记得,但是当做忘了。
但结果是一样的,我就还没上架。
这是好事——
——就像是有句俗话说的好,能力越大,能力就越大一样。
一个人越有钱,就代表他很有钱。
和你们能接着免费白嫖,与一直白嫖一直爽是同一个道理。
而我也每天本着六千八千的更新去了,虽然都是一章,之前也说过一句废话——
——每天六千八千的一章,跟每天六千八千的两章四章有什么区别呢?
区别就是每天六千八千的一章,跟每天六千八千的两章和四章。
属于是了属于是。
总而言之,你们能来看书我就很开心!~留个间帖跟过年发红包一样特别开心。
因为过年发的红包不是给我的,是给我爹妈的。这些都和真金白银没有关系,那就像是这个推荐票一样——
——图穷匕见了属于是。
所以就——
——投个票吧反正不要钱多少投一点磕头了砰砰砰。
有事没事的闲言碎语(十二)
反正就——
——最近一直在忙搬家的事情嗷。
虽然是搬家但家里也没房就突然落泪噢。
只是从一个地方换租到另一个地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有个家,猫咪真实暴风哭泣了。
不提晦气事情了!打起精神来!
然后就是搬家说着说着就想请个假,因为东西挺多的,平时没事就和读者们说——啊呀呀呀啊呀呀呀今天想请假。
大家都说“没问题,你请假吧,你请假吧!”然后我看到又很感动,感到“这群衣食父母居然可以忍受一天不更新的痛苦”难道我写的稿子真的没办法把他们打动——就这种“感动”。
然后噢,我就请了两个小时假,晚更新了两个小时——
——就生气气!
必须给他们安排上最新鲜的故事噢!
说起来最近还做了一件缺德事噢,请公司的一个小哥哥帮忙搬家,请人家吃饭还把人家在饭店领的优惠券给用了——就非常的缺德。
但是我想后面我一定要正儿八经请的!不用优惠券!你敢想吗?一顿饭八十多一百多!不用优惠券!我年纪轻轻月薪三千二百块都不敢想的。
所以就——
——今天不求票了!请不要养肥啊啊啊啊啊三十万字了!求求了可以宰了,磕头了砰砰砰!
有事没事的闲言碎语(十三)
反正就——
——最近搬完家了就来写这个嗷。
终于有空闲下来了,把家里的活干完的感觉就很爽,像是看着空空的新房间逐渐堆起不必要的生活小废物一样爽噢。
就好比你买了很多根本不会用的东西承上启下IT数码产品结果发现只能用来当做闹钟一样。
当它们开始工作的时候,嗯——
——看起来好像没什么用,其实真的没什么用。
这种时候就会激发你的创造力,生活中的所有简单工具都是那么有用了,毕竟美是对比出来的。
整天看智能手表平板电脑之类的东西在那里吃灰,就感觉角落里的扫把撮箕一下子充满了设计美学。
就是这么真实噢。
最近瞳叔为了奶一口我顺便写了个番外——和《黎明之剑》的小伙伴打个招呼。
我的真实身份其实是《黎明之剑》和《异常生物见闻录》的漫画编剧。
之前说这两年去做漫画了也是真的,就老书被奶死了嘛,不可抗力404了,也不是不想接着写,而是——
——呜呜呜呜呜它们没了!~~~没了~~
好了其实不是真的哭,是假哭。
我对我的书一点感情都没有——
——真的,我只对读者有感情。
书是沟通你我的桥梁,除此之外是没有感情的噢。
关于编剧的多重身份也没别的用,毕竟书是一点一点写出来的,就和你家里的各种生活小废物最后变成电子钟一样多余噢。
这两年一直在做剧本,练完级了,偶尔有空就回来写小说噢。谢谢你们能喜欢。
所以就——
——喜欢你投个票吧!~还在免费期呢磕头了砰砰砰!
第一章 债
亲身经历了那场地下冒险之后——江雪明得到了一段闲适的长假。
红磡地铁口的卤味店铺再也看不见这个冰冷而纤瘦的男人。
他的店长曾给他打过十几个催工电话,都被手机的防骚扰模式拦下。
事到如今,他也不打算回去捡起曾经赖以为生的活计。
银行卡上的数字像是一串令人心情愉悦的咒语,让这个日子人脸上的愁容渐渐消散开。
[转入:3000000]
[转账方:百乐门娱乐传媒有限公司]
[转账备注:假日快乐]
[余额:7751550.79]
账上还有七百万的盈余,这让他既心安又心慌。
心安的原因是,这笔钱在任何一个小城市,都能让他们两兄妹风平浪静的度过大半辈子。
心慌的原因是,他很不理解BOSS触手阔绰背后隐藏的暗语。包括那一句“假日快乐”也令他感觉话里有话。
当初在列车上,雪明直截了当地和BOSS谈过这件事。
他原本就是为了妹妹性命攸关的大事,才会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思,搭乘这趟开向未知目的地的列车。
现在江白露身体安康,一家人不愁吃穿,他想不到自己还有什么理由,去结束这段车站特批的[假期]。
他在医院收到这条打款信息之后,就把妹妹江白露接回了新房子。
由于雪明已经没了工作,两兄妹回到家就开始大眼瞪小眼,没有任何事情可干。只是尾随而来的七哥,在房子里游荡着。
确实——用游荡这个词来形容再确切不过。
她不像两兄妹那么安静,一副自来熟的样子。进门之后也没有换鞋,雪明没有给七哥准备拖鞋。
她打着赤脚,在客厅和卧室反复踱步,一点都闲不下来,像是受过专业的仪态训练,步子很稳——再搭上那身红裙。
大夏天的,屋里的气温仿佛都被这只飘来飘去的“女鬼”给降了好几度。
白露咬着手指头,一副百无聊赖的神态。她看了看哥哥。
哥哥在想事情,不好打扰。
她又看了看那个奇怪的小七姐姐。
小七姐姐一会对着卧房里的床发呆,一会对着书桌上的镇纸傻笑。
镇纸下边是雪明哥哥小时候的照片,确实怪可爱的,但是小七姐姐的表情确实挺吓人的。
——和白露小时候听故事,说吃小孩猫老太婆那股子邪乎劲一样。
她也不敢问,只是乖乖坐在雪明身边,等着雪明哥哥把事情都想完。
等天暗了下来,到了饭点。
江雪明刚起身,要去准备晚饭。
七哥已经站在冰箱门口了,她是一副女主人的态度,笑嘻嘻的说。
“做饭呀?我帮忙!”
江雪明没有说话,只是狐疑地看了看小七。
本来放小七进门的意思,只是他最后的一点体面,他想——至少这个女人在车站帮过他。
可是现在,七哥似乎准备在家里常住了。
屋子里只有两张床,没有多余的地方给七哥睡。
让白露和七哥睡一起,再怎么说雪明也是不放心的。
毕竟这个女人曾经当着他的面,和步流星半真半假的开过投毒绑票的玩笑——以他日子人的思维模式,很难理解这些乐子人的行动规律。
天知道七哥在这个家里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不过,他也不是那么不近人情的家伙。
短短几秒里,雪明的眼神变化,从严肃警惕到放下防备。
“好。”
小七:“要拿什么?”
江雪明:“豆皮千张,芥蓝菜,猪骨肉还有六根玉米,谢谢。”
小七照做,手脚麻利地跟进厨房。
江雪明给自己套上围裙,反复擦刀。
他又看见小七把食材扔上厨台,张开双臂,一副等着情郎系围裙的样子,满心期待着,“我准备好了!我准备好了!帮我系上!”
他当时很想把另一条干净围裙直接扔在七哥的脸上,但是他忍住了。
他把围裙恭恭敬敬地递了过去。
“小七,你自己穿吧。”
“唔...”七哥听见这生冷的话,就开始委屈,眼看嘴角往下撇,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这时候江白露冒了出来,她给这个不解风情的老哥打了个圆场,顺手就帮小七把围裙给系上了。
“别介意哈!我哥一直都这样...他过敏......”
“白露。”江雪明不想妹妹与这些地下来客有任何的瓜葛,这顿饭算是饯别酒,“你出去等着。”
“好。”江白露偷偷摸摸对着哥哥做了个鬼脸。
雪明把厨房门顺手带上,把食材料理了,给猪骨剔肉,接着剁开玉米,大火煲汤,再淘米煮饭。
他得闲问了一句:“接下来什么打算?”
小七在一旁看着,帮雪明洗菜。
“没什么,就想和你处一会...”
江雪明接着问:“你不用打工吗?”
小七一双手沾了水,把菜沥干,不要的边角料落在垃圾桶里:“车站的新客很少,我领导知道我在干什么,给我批假了。”
骨头上的碎肉分作两份,一份精瘦一份肥腻,撇到菜板另一头,江雪明接着问:“然后呢?住我家?不准备走了?”
“可以吗?!”小七眼前一亮,心也跟着乱,把好菜和坏菜都往垃圾桶扔。
没等那些个挑拣出来的菜根落地,江雪明抓得稳稳当当,将它们揽回簸箕里。
雪明言简意赅:“不行。我没合租的打算。”
“你怕我把地下的坏东西,带到你家里来?”小七变了脸色,她瞥着身后门外,“你怕我害了你妹妹?”
热油落进锅底,肥肉伴着姜葱底料下锅烹煮出鲜香。
雪明翻动锅铲,等着油渣变成金黄色,紧接着把精瘦肉和千张皮一起下了。
噼里啪啦的爆锅声和抽油烟机的轰鸣,盖住了两人的话语声。
江白露躲在门外,耳朵贴着门,什么都听不到了。
她失望地溜回沙发上,开始低头搓手机玻璃,心中想着哥哥啥时候能带个又漂亮又有钱的嫂子回来。
这个时候,江雪明才答话。
“你不如问问我接下来什么打算。”
小七忙活完了,手边也没事可干,在雪明身边干瞪眼,她问着:“那你接下来什么打算?”
“请你吃完这顿饭。”
“然后呢?”
“然后你开车回家,我准备搬家换个地方。”
“然后呢?”
“换个环境,最好是白露学校附近,把她安顿好。”
“嗯...我能接送她上学。”
“不用你接送,我现在很闲。能亲自送她。”
小七:“我俩一起送!”
江雪明没搭理这句,紧接着说——
“——我要回我的故乡一趟。”
“要我一起回去见家长吗?这个我在行!”小七兴致勃勃地说:“那什么,二老喜欢什么类型的?清纯一点的还是艳俗点的?我听阿星说过,你家里在农村,是个传统家庭,要给屁股墩垫点东西不?看上去好生养。”
江雪明捂着脸,突然觉得这天有点没法聊:“你说这话的时候就像是过年回家的租借女友一样。我们之间能不能有点距离感?”
“距离感?”小七咂巴着嘴,琢磨了一会,然后躲淋浴间去了,“是这个意思吗?”
“不是...”江雪明感觉很无力,“我的意思是,我们才认识几天,不是很熟对吗?”
小七一扭头又回来了,这姑娘揉着太阳穴,有点没搞明白雪明话里的意思。
经过这么一解释,她又想起阳春姐姐和她说过的,捞男人不能太心急,终于明白了。
江雪明道出自己接下来的行程,“我要回我的故乡一趟,具体来说,是回去还债的。”
小七也开始为雪明担忧起来:“你欠了什么债?之前借过钱吗?高利贷?”
江雪明摇摇头,把千张肉丝捞出锅:“不是高利贷,有点棘手。我的父母原本准备把白露卖了换嫁妆,我带着她跑了出来——寻人启事和黑帮通缉令似的,他们说,要打断我和白露的腿,我们就再也跑不了啦。”
将盘子递给七哥。
雪明接着做青菜。
“我欠的就是这一笔骨肉债务,现在我要去结清它。”
“哦...”七哥嗅着菜肴的香味,一时没反应过来,又问:“听上去确实很棘手。”
“放心。”江雪明说完行程,又提到具体的缘由:“白露还有很多地方想去,这件事我一定会办好。”
小七好心好意地提醒着:“雪明!说起这个!还有个事情我要提醒你!”
江雪明:“愿闻其详。”
眼看青菜要出锅,小七早早把另一个餐盘也准备好。
她接着说:“你是地下世界的乘客,在你登上列车的时候,就已经和地下世界分不开了。”
江雪明眼神剧变。
“什么意思?”
“如果你打算单独行动,最好带上一些能防身的东西。”小七接着说,语速极慢,生怕江雪明听漏了:“因为你我原本就是[灵感]超常的人——
——从地下回到凡俗世界,这里是不受BOSS管控的地方,同样也没有那么周全的武装人员来保护你。”
江雪明连忙问:“我会遇见危险吗?”
小七仔细思考:“因为你的[灵感]超群,一方面会卷入奇怪的事件里,另一方面则因为你为车站做过事......”
“你把事情一件件分开说,说的详细一些。”江雪明把剩下厨房工作搞完,拉着小七的胳膊回到客厅。
到了饭桌上,小七眼神会意,瞥向白露,对着江雪明努努嘴。
江雪明给俩姑娘盛饭:“没关系,不用避讳。”
“我刚才和你提过了,其中一个事情呢,就是和地下车站乘客的[灵感]有关。”小七端着碗筷,耐心地说明:“我们小时候,或多或少都会有一段时间,曾经打开过[灵感]——各种都市传说,包括阿飘幽灵啊!包括什么特异功能,其实有可能是真实存在的。”
在饭桌上,江雪明也没闲着,他打开手机进入工作状态,开始写笔记。
小七接着说。
“当我们的年纪变大了,脑电波的频率也发生了改变,听力也会跟着退化,就有很多东西,我们都看不到了——在玄学的角度上叫做[真见鬼]。
雪明先生,这其中一个事情,就是你可能会在凡俗世界里,见到一些奇怪的[灵体]——包括我们之前给你发的车票,也是[灵感]超过及格线才能看见的东西。”
江雪明:“会有危险吗?”
小七解释着:“肯定会有的。你在街上故意用很欠揍的眼神盯着路人看,人家也会上来给你俩嘴巴子的,何况是灵体呢?”
江雪明大概能明白这里边的意思了。
只要去过九界车站的乘客,回到凡俗世界时,基本上就和正常生活说再见了。
——以后下楼买菜都得担心,那个卖鸡腿的菜贩子是不是真实的活人。
“至于第二个事情。”小七一边说,一边往嘴里扒饭:“在车站的历史上,也有像你这样的乘客,只愿意乘一次列车——
——BOSS在支付了报酬之后,这些人也想回到凡俗世界,和你一样过上普通人的生活。
但是其他的老乘客里边,其中有很小一部分又蠢又坏的人。会回到凡俗世界来,试着洗劫或杀害这些新乘客。”
“为什么?”江雪明不能理解:“BOSS给的报酬很丰厚了,他们应该不缺钱。难道是...万灵药?”
他终于想起,BOSS在五王议会当着所有人的面,将万灵药送到了他的手里。
“偏光六分仪的卡片做成了防止偷窥的盲文设计,就是为了防这些内鬼。给新人做安检的设备单独设置在二楼,也是为了保护新人——如果随随便便让别人知道你的精神状态和作战技能属于哪个等级,这些鼠辈就会起邪念。”小七补充说明:“不光是万灵药,更重要的是你的乘客日志,你也知道,BOSS愿意为这些日志付对等的报酬,足见里边的信息有多么重要。”
江雪明眉头紧皱,一言不发。
小七摇晃着筷子,眼神凌厉。
“我们把这些臭名昭著袭杀乘客的内鬼喊作犰狳猎手,因为犰狳和人类只有一个共通的特征——都会携带麻风病毒,人见人嫌。
他们其中或许有人是为了万灵药,最终才走上了这条邪路,但是也有不少是单纯为了杀人取乐的灾星。
他们在凡俗世界中寻找你,抓住你,用你的亲朋好友来威胁你,会用尽手段挖空你知道的一切信息,然后杀死你,利用你的信息,去地下世界牟利。
BOSS也说过,它不会放任何一个精神状态有问题的人回到凡俗世界,但是总会有善于伪装的漏网之鱼,BOSS为每个乘客都单独配了一位侍者,就是为了防止乘客在凡俗世界发生意外。”
江雪明问:“你知道怎么对付这些人?七哥?你说...BOSS给我们配的侍者,都是给新人配的一道保险措施......那么...”
小七微笑着:“你刚才叫我什么?”
“七哥...哦不。”江雪明改口:“小七。”
吃完饭,小七把碗筷整整齐齐放回桌上,一粒米都没有浪费。
她从长裙胸衣里掏出一个传唤铃。
“你这么见外的话,我也不勉强了,先走了!~有事儿就摇铃,我五分钟内就到。”
“等等...等一下朋友!”江雪明喊住小七:“我们谈谈之前的事情吧?!”
小七问:“哪件事?”
江雪明努力营业,挤出笑容。
“关于回家见父母,你应该穿什么这件事。”
江白露在一旁听了半天,也没听懂哥哥姐姐们的加密通话。
只听懂了最后一句,心中寻思着哥哥确实是找了个对象。
“好耶!”
第二章 万一有吻戏呢?
当天晚上,江雪明和小七解释了半天,要和妹妹把这一趟旅途上发生的事情说清楚。
江白露听得半懂不懂,肢体语言非常丰富,左手右手一个慢动作。
妹妹的表情非常迷茫。
“也就是说,我得了一种怪病,要到地下一万多米的城市里去找药水,然后哥哥你就去和一只大猫咪谈好事情,跟一头猩猩坐火车...”
“不是猩猩...”江雪明解释道:“那人叫步流星。”
“哦哦哦!你形容他的时候和进了动物园似的,充满了动物性的形容词。”江白露一拍脑袋:“就是说,你跟这个阿星哥哥一起去了外星人的地盘。对着一个外星寡妇指指点点拍了照片。这个阿星哥哥还把人家寡妇给睡了。”
小七笑得嘴角都裂开了,“这个小姑子有点意思的......”
“好像...”江雪明捂着额头:“是这么回事。”
“接下来呢!哥哥你就带着药水回来了。”江白露指向小七:“和这个姐姐一起,还带着好多钱一起回来的。”
小七:“对。”
江雪明:“就是这么回事。”
“然后你们告诉我,现在我们的情况比较特别,会有危险。”白露像个老学究似的,把事情都理清楚:“像是那个地下车站里边的坏东西们,有可能会来袭击咱们...”
小七欢呼:“她终于明白了。”
江雪明和七哥击掌,“是的,她听懂了。”
“但是...”白露耸肩无谓,表情茫然,“这也太扯蛋了吧,前半段就和我小时候看的童话故事一样。”
她指着江雪明:“要不是你算我亲哥,我迟早得怀疑自己是不是在《楚门的世界》剧组里。”
她又指着小七:“要不是我的病好了,还有你俩真的一下子掏出来那么多钱,我很难相信你们说的事情。”
小七低声和雪明商量:“她心眼这么多也是你教的吗?”
雪明一副欣慰的样子:“多想想总是好事。”
“我想明白了,牛逼啊!哥!”江白露琢磨通透了,一下子从小板凳上站起来,非常精神的样子:“你可太长本事了。这事儿我去和我同学说,她和我其中总得有一个进精神科。”
病好了以后,白露也不像之前那样恹恹虚弱的样子,充满了朝气。
“有坏人要来害咱们,但是我不会害怕的!”她摆着奥特曼对付小怪兽的那副格斗架势,“哥哥!勇敢能够战胜邪恶!现在我们要去哪里骗吃骗喝...哦不,惩奸除恶?!”
小七低声和雪明商量着:“这台词?”
雪明:“够土吗?”
小七:“够了够了...哪儿学的呀她?”
雪明:“无师自通的。”
小七:“事情也说清楚了。那接下来怎么办?”
雪明:“带她一起回去,本来我想让她继续去上学,但是现在你和我唠了犰狳猎手的一揽子事,我不放心。”
小七眼神虚浮,口齿不清:“其实也没那么严重......要真说这些家伙还是有点操守的,出来混江湖,祸不及家人嘛。”
“你刚才心里,是不是在想...”江雪明凑到小七跟前,眼神极具侵略性:“只要把白露留在这里,就是我们两个人私密的假期旅行了?”
“没有...”小七矢口否认。
“而且...你怎么会站在犰狳猎手的角度看问题,你这种态度让我很不放心。如果我是猎手,要对付江雪明这种刚来车站的生面孔。他身边无依无靠是个黑户——还有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妹妹,这种人落到我的眼里......”
江雪明的眼神变得恐怖起来,完全进入了角色。
“好比在工作时间,五十多层的写字楼突然停水,又恰巧轮到我去公共厕所抢到了第一个坑位。这种猎物,我绝对不会轻易的拱手相让。”
小七目瞪口呆。
“好奇妙的比喻......光是仔细想想大脑都在颤抖...”
......
......
七月七日。
他们登上了归乡的飞机。
七哥搞定了兄妹俩的实名登记和登机手续。
说实话,小七很不理解雪明先生的行为。
“如果你那么担心自己和妹妹的安全,应该立刻带她一起躲回车站去住着......”
“不对。”江雪明打断道:“这笔骨肉债务必须结清。”
小七不解:“为什么?”
“据我的母亲所说,她在五十六岁时生的白露。”江雪明解释道:“今年我的父亲都快八十岁的高龄了,母亲也是七十有四。”
“二老高寿啊...”小七感叹着,又觉得其中有问题,“不对,你比白露大不了多少,难道说......”
江雪明的表情清冷,语气如常:“你是不是在猜测,有没有一种可能,白露是被拐来的?”
小七点了点头,她确实就是这么想的。
五十六岁的高龄产妇,在医疗条件稍微差一点的地方强行生产,那就是孩子和妈其中总得走一个的高危情况。
而且她还在思考,会不会江雪明也是这户人家买来的孩子。
毕竟之前雪明先生也说过,这户人家把白露当做换彩礼的商品,很像是买个女婴回来养大了换钱的做法。
他们对儿子也没有什么好脸色,在十七岁时就把雪明送进了电池厂。
电池厂是什么地方?
铅汞污染加上电气设备的辐射,普通人一进去三十年后就得退休的工作环境,生下畸形儿都算保底,身体没绝育就算祖坟冒烟了。
那是对待亲生儿子的态度吗?是这对夫妇老来得子的真情实感吗?他们压根就没想着让雪明传宗接代吧?
听着就像是把儿子送进熟人介绍的地方挣钱补贴家用了,还算个免费劳力。
“我不想把简单的事情复杂化。”江雪明坦言:“我和白露在什么地方出生,在什么地方长大,受了谁的养育之恩,我都能理清楚——这不是什么难事。”
“哦哦哦我懂。你说过的,牛杂都比这个好对付。”小七笑着说道:“这点就让我觉得好安心。”
“这笔骨肉债务,现在的价钱是八万八的礼金,还有我和妹妹的义务教育学费和生活费。”雪明算了一笔账:“再怎么算,加上通货膨胀也不会超过三十万。”
“这么便宜?”小七咋舌称奇。
雪明点点头,如数家珍:“我的记忆力很好,从我们出生起,到四年前,他们总共在我和白露身上花了三万五千多块钱。
父母都是文盲,教育上没有付出任何投入。
他们做了六年的饭,基本不做早饭。午晚两顿比学校的食堂还要难吃。”
小七突然感觉眼前这个男人非常冷血:“你这一笔一笔的,都算清楚了?”
“是的,当我回家的时候,我就准备把这笔账结清。”雪明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仿佛在谈一笔生意:“你是不是觉得...我有点不近人情了?”
“不是不是...”小七嘟囔着:“我只觉得...你把脸皮都撕破了,恐怕会闹得很不愉快。”
“我讨厌把简单的事情复杂化。”江雪明斜眼看着窗外,飞机已经开始滑行:“难道你觉得,我们两兄妹和父母之间,还有任何亲情上不清不楚的瓜葛吗?”
小七突然愣住。
她看着江雪明——只是呆呆的看着,心中的一个个谜团好像都在这个时候解开了。
为什么这个家伙会那么奇怪,那么谨慎,像是一头生活在现代都市钢铁丛林里的独狼。
这些问题似乎都得到答案了。
“我想把这件事情办得干净漂亮。”江雪明捏紧了手里的账本和笔:“不想落下任何尾巴,我不知道他们是不是我的亲生父母,对我来说,这件事不重要,那是警官的工作,不是我的工作。
——我不希望在某根电线杆上看见我和白露像是犯人一样的照片。我不知道怎么和白露解释,我们是不是犯了什么弥天大罪。
——我不希望回去以后,公安厅隔三差五就给我打电话,像是我天生身上就背了这笔骨肉债务。
——我不希望他们变得更加狡诈狠厉,在垂垂老矣的暮年学了一手网上冲浪,对着乌泱泱的网民和记者一哭二闹三上吊,要找到多年之前[疼爱有加]却[擅自离家出走]的不孝子孙,我从来不想用任何纯粹的恶意去揣度人的内心。
——七哥,你也说过,地下世界的乘客最忌讳的事情,就是被猎手找到。那么我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去处理这笔债,它就像是一颗没有计时器的炸弹,当它炸开的时候,猎手们上百度查查我的名字,就能找到我了。”
小七慎重地点了点头:“你说的没错...确实难搞哦。”
江雪明忧心忡忡地说:“我确信,我的父母现在要是看见我的银行余额,绝对能开出非常离谱的价,网上的小作文能写到几个亿的点击量,那些犰狳猎手第一天在微博高强度对线,第二天早上在头条看一遍,中午去微信公众号看一遍,睡前上厕所的时候还能在知乎刷到我的名字。
到时候咱们一个都跑不了。所以啊,为了这个事儿,我心里预言了几套话术。要不你先和我演练一遍?”
小七来了兴趣:“细说。”
“假设,你是我从另一个偏远村镇里找的厂妹。”江雪明形容着。
小七立刻开始表演,掏出手机,口吻都变得抽象起来:“今天给姐妹们看看我男人!哎哟哟!这不江雪明嘛!~几天不见这么拉了?”
“停一下停一下...味儿太冲了。”雪明接着说“我和你都没什么钱,但是你家里还有爹妈照顾,拿房子去银行贷款,给我们俩做生意卖假鞋,结果欠了几百万,好不容易回家一趟,妹妹还在仓库打包发货时落网了,这会在蹲监狱唱铁窗泪。”
话音未落,江白露在隔壁座位已经开始唱起歌了。
“铁门啊~铁窗啊~铁锁链!~”
“手扶着铁窗我望外面~”
雪明朝着妹妹比了个大拇指,又对小七说:“这么一通折腾下来,我们搞了点现金,准备用来孝敬公公婆婆,给他们养老——他们收了钱,肯定让咱们立刻滚蛋,这样事情就办完了,估计以后电话都不会打一个,就当没我这个儿子。他们养老有着落,我们安安心心过日子,大家皆大欢喜。”
小七噘嘴不满:“我的身世听上去也太他妈惨了。”
“要不咱们中途去省市的艺校找个女演员。让她来和我对戏?你就在旁边演个追债的?”江雪明提议。
飞机离开地面,冲上天空。
“那不行,我要演追债的,你回不来,早就肉偿了,而且啊——”
小七机灵得很。
“——万一有吻戏呢?”
第三章 衡阴平阳
回到故乡的感觉很奇怪。
他看着数年前陈旧的老街翻新,乘机场大巴回到县市的玉明江大桥。
只在一千多个日夜里,一切都变了样子。
老百姓的生活从来不像是BOSS那样充满了仪式感。
这里没有高大宏伟的建筑,没有高耸入云的百层大楼。
从巴士的车窗看去,前后两条沿江风光带甚至找不出一栋超过三十层的大厦。
渡口的轮船还在驮货,滩头的挖沙船轰隆作响。
小西州人工岛上的渔船上,依然有汉子晒着七月的太阳,在卖力的拖网捞虾,喊出震天的号子。
临江主干路的横街杂巷里,小市场前边摆满了二手电脑和手机的地摊,人力资源市场的大门前还是那样门可罗雀冷冷清清。
人民商场的大曲尺柜台里没有几个人,桌台下的金器与几年前是同一批货,店员倒是换了新面孔。
大兴安岭路的沥青道口翻新了,几年前这个十字路口要堵上半个小时,现在只需要八分钟就能过红绿灯。
河西的老宅区依然没拆,说是拆迁款太贵,这地方已经拆不动了,后来市政干脆给这片区域挂上了历史文物的招牌供人参观。
在这儿还能看见前几年的老旧海报,说是一颗流星曾经落在某个老宅里,电视台也来报道过,后来不了了之。
人来人往的街头巷尾,偶尔会出现几个熟面孔。
——这一切都让江雪明感到莫名心安。
到处都是人间烟火,到处都是为了生活奔波的日子人。
这里是衡阴市,雪明先生小时候来过的“大城市”,从小到大但凡有稀奇的玩意,都是从这座城市里流向他的老家平阳县城。
“哥!你看!”江白露坐在雪明身侧,指向巴士窗外,“那是你以前工作的地方!”
江雪明应着妹妹的手看去。
电池厂的环保吸收塔矗立在那里,旁边是几根早已废弃的冷却塔。
工人们套着那身简简单单的蓝色工作服,戴着小黄盔骑着电动车往工厂的大门挤。
——江雪明也曾经是其中一员。
他应着:“嗯...”
江白露兴致勃勃地说着:“哥!你以前做二班的时候,下了班就骑车来学校接我了!我就在后座上抱着你。然后我俩就一路风驰电掣飕飕飕飕回家啦!”
他想到以前三班倒的时候,二班算是最正常的作息。早上八点开工,下午四点放工。一周只有两天时间,能去接白露回家。
坐在哥哥后座上,是白露最开心的时候。
江雪明依然只是“嗯”了一声,像块木头。
许是觉得哥哥是在无趣,江白露嘟着嘴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她隔着巴士走道,伸手小手去拉扯小七姐姐的衣服。
“嫂子!嫂子哥哥欺负我!他不理我!他有了你就不理我了......”
小七睡得正香,根本没醒过来。
“别吵人家睡觉。”江雪明摸着妹妹的脑袋:“乖...听话,别闹了,我带你去买新衣服,给你买好吃的,带你去看猫咪。”
“好!”白露立刻就开心起来,也不扰人清梦了。
只是邻座小七不知道做的什么梦。
依稀能听见几句梦呓,还有脸上那副丧心病狂的怪笑。
“抱我...对对对...抱紧点儿...啊对对对...”
听到这些意义不明的词汇。
雪明和白露脸上都露出了古怪的表情,像是在看恐怖片似的。
......
......
巴士停靠在平阳农业大学的公交站,此地算衡阴市的西部郊区,临近乡野。
从这里开始,他们就得选择其他交通工具回平阳县城了。
在回家之前,雪明还有几件事情要做。
下车以后,他就给白露戴上帽子和口罩,免得熟人认出来。
他先是带着两个姑娘去了一趟平阳农大周边的小市场。买了几身便宜衣服,去农贸市场周边选了个清冷的店铺,拎回来六双假鞋,准备回去糊弄父母。
又顺着小东门的美食街,往农大的校园门口走。
路上有许多人认识江雪明,都打过招呼。
像是山寨美宜佳的红招牌,称作新美家便利店的老板,见着雪明也上来送烟。
“唷!你回来了?!几年不见了都,你家里人好像在找你!”
“谢谢老板,我还是不抽烟。”雪明挡住送来的香烟,一副客套的假笑。
他拉着妹妹往前走,听见身后老板的嬉笑声。
“还找老婆了!看来在外面发财了呀!”
这个时候,小七脸上笑开了花。
江雪明就回头应付几句。
“亏了亏了!我亏大发了!带媳妇回来准备好好过日子,家里不是还有一套房子吗?”
身后的议论声也快活起来。
“这小子,回家啃老来了哈哈哈哈哈!”
......
......
到了小东门的尽头,有一家纸扎铺,卖丧葬用品的门店。
雪明走到店铺门口就停下,驻足观望。
小七遂即问道:“怎么不走了?”
“我找人。”雪明立刻答:“这家店的老板和我一个大哥很熟。在我从电池厂辞工以后,他们对我很好,给我安排了不少闲杂的工作。”
“哦...具体是什么事?”小七望着纸扎铺门店里满堂的神仙,有种莫名胆寒的感觉。“看着怪邪乎的。”
那些佛像与平日庙宇里的金身不太一样,在大红灯笼的光照下,显得邪气凛然。
都说人像人偶之类的东西,做出来的时候就带着匠人的灵慧,造出这些佛像的人,恐怕也不是什么正常人。
江雪明也没在意小七的话。
他只是进门去,把灯笼的红线开关给拉下。换了一盏明晃晃的白灯。
小七再去看门店里两侧货柜上的佛像,就变得庄严肃穆喜乐安康起来。
庙堂上供着一座武圣法身,两侧的牌匾写着对联。
上联叫“但行好事就别来问鬼神”
下联叫“心中有愧你还敢进我门”
横批三个大字。
“算个逑”
小七心中琢磨着,这对联的意思还怪俏皮可爱的,亦正亦邪。
她又看见,那座二爷武圣的法身上边,手里的青龙偃月刀断了一截,心中还奇怪怎么把一座残破的旧像供在灵龛的主位上......
就在此时,从里屋钻出来一个金发碧眼戴着圆墨镜的外国人。
“陈先生。”江雪明立刻说:“我回来了。”
这位“陈先生”就是纸扎铺的老板,是正儿八经的美国人,在农大外边做丧葬生意已经有十来年了。
具体是什么时候来的,江雪明也不太清楚,只知道这个假洋鬼子很市侩,一口汉语说的贼溜。
当初雪明不愿意在电池厂卖青春,托这位老板介绍,去了农大外边的奶茶店打杂工,偶尔也送送外卖。
“哦!你可算回家了!”陈先生摘下墨镜,露出那对蓝汪汪的眸子,又操着一口地道的老BJ腔,对小七看了又看:“还带女朋友回来了!要是江老头知道这事儿不得从坝口传到石湾去,方圆百里的乡亲都能听见他吹的牛逼。”
“叶老板在奶茶店里吗?”江雪明又问起以前的旧人。
这位叶老板,就是他曾经的雇主,是个非常靠谱的人。
雪明准备把妹妹送到叶老板店里躲两天。
“白露不方便回去是吧?”陈先生一眼就看出来江雪明的难处:“我知道,你爹妈看见白露估计又得发疯——这事儿我就给你保密了。小北这会应该在店里,他放了个长假,你直接去找就行。”
“好的,谢谢陈先生。”江雪明一边道谢,一边退了出来。
白露也跟着鞠躬道谢:“谢谢陈叔叔!”
陈先生撇撇嘴满脸的不爽:“叫哥哥!声音甜美一点!我最讨厌你们这些零零后说的大实话了!”
小七还在门口疑惑,店铺门前的水泥地板上有个豁口,像是用子弹打出来的,可是那道蛛网裂纹的深处,又像是刀削斧凿一样切口平齐,只觉得这家店铺越来越神秘了。
雪明正准备走。
“等会!等会等会小江!”陈先生从里屋拿出来一个油纸包,塞到江雪明的大背包里。
雪明问:“是什么东西?”
陈先生塞完东西,把拉链给带上,拍拍手:“刚好你回家,我就托你带点东西给你爹妈。你也别问是什么,别私自拆开啊,我不会往你家送炸弹,你放心。”
“嗯...”雪明点点头:“那我替家里人再说声谢谢了。”
江白露换了个甜美的声线,捏着嗓子矫揉造作:“谢谢陈叔叔!”
陈先生翻了个白眼,回店里的路上差点绊在门槛上跌死,“我恨熊孩子...”
......
......
离开纸扎铺,江雪明寻到农大正门,终于看见此行的第一个目的地。
那是一家装潢华丽的饮品店,油泥彩瓦的天顶,两条门廊柱上绘着龙蛇浮雕,他还记得,自己给这家店送外卖的时候,倚在主子上打过盹儿。
店铺门廊里边就是红木柜台和两列座位。
门前的牌匾上写着[忘忧奶茶]。
充满了一股子暴发户土大款的审美,基本上等于有钱没地方花才会在饮品门面上下这么大的手笔。
江雪明一度怀疑,这家店的老板是不是有着什么神秘的副业,开这家店完全只是出于兴趣而已。
隔壁的猫咪咖啡厅和宠物诊所依然在营业,一切都没变。
白露和小七走着走着就被隔壁的猫儿迷得失了智,脖子都往外带着步子一块拐进了咖啡厅里。
江雪明也没多在意,他只是来托人办事。就径直走进了奶茶店里。
柜台里的三个小妹没换人,上次见面时,她们还是半工半读的大一学生,现在已经毕业了,也没打算换工作。看来叶老板给的工资真的很高。
江雪明礼貌地打过招呼:“你们好,叶老板在吗?”
“哦!在库房蹲着呢...”收银台那头的小妹头也没抬,客人少的时候就在玩手机。
江雪明闻声往里走:“好,谢谢。”
小妹突然觉得哪里不对,猛的一抬头。
“雪明哥哥!你是雪明哥哥吗?!”
“对...”江雪明闻声走得快了一些,感觉有麻烦上身,“回头再叙旧,谢谢啊。”
他拐进后厨,避开厨房里的瓶瓶罐罐,来到库房大门前,刚想敲门又停住了。
因为他听见,库房里似乎有人在对话。
他心中想着,叶老板也许在见客,不方便打扰,也就多等了一会。
门内传出一阵嘈杂的争吵,还有叶老板低沉又嬉皮的调笑声。
等得久了,江雪明有些心焦。
他终于抬手敲了敲门,紧接着立刻推门而入。
“叶老板,我来求你帮个忙...”
江雪明立刻看见了信息量非常大的一副画面。
房门内,一个男人蹲着,脸上有一道断眉刀疤,穿着一身干净爽利的卫衣,套着牛仔裤,显得非常年轻,杂乱的头发束在脑后,编成一个小辫子。
正是叶北,叶老板本人。
地上摆着一副飞行棋。
除此之外,没有别人了。
这一幕非常诡异...
因为和叶老板下棋的,是一头大白猫。
那只猫和叶北一样,同步率极高,蹲在棋盘旁边.
猫咪的身上套了一条小裙子,脑袋上戴着花冠装饰,额前有一朵火莲纹路。
它两只小爪子握着骰子和棋子儿,眼睛也是输红了的状态,又委屈又凶悍,吐着小舌头干着急。
看棋盘上的局势,它已经输了很多步,输了很多棋子,计分板上的数字更是惨不忍睹。
难道说,刚才他听见的对话,还有那些嘈杂的声音,是叶老板在和这只大白猫聊天吗?
江雪明的脑袋有点难以处理这些信息,他当时非常礼貌的把门给带上了。
他觉得不太对,紧接着又敲了敲门,“不好意思,我冒昧了。”
从门内传出叶老板低沉的应答声.
“进来吧!男主角!”
江雪明听见门里的吆喝,平心静气再次推开门,这才算正经的闯到了人家库房里。
他迎面就看见,那张桌子已经拢到库房的正中央。
叶老板坐得四平八稳,正儿八经人模狗样的。
桌上的猫咪身上那套奇奇怪怪的衣服也没了——之前那套装扮,倒不如说像是整蛊游戏里的女装惩罚。
江雪明开门见山:“叶老板,我要回家,就想把白露留在你店里几天,她能帮工,我托你来照顾她,你看方便不方便。”
叶北敲了个响指,神气活现的笑着。
“没问题!”
猫咪跟着面无表情的应了一声,像是在打招呼。
“喵。”
第四章 别来无恙
库房的小桌前边,江雪明拉来一条矮凳坐下了,准备和叶老板好好谈谈。
这几年他在外面很难过,也知道奶茶店的老板是个有钱人,却不想打电话回来求叶北帮忙。
“我从电池厂出来工作,本来就欠了叶大哥的人情债。后来跑去红磡,虽然生活是困苦了点......”
叶北先生给江雪明斟茶送水,一副熟门熟路的样子,笑嘻嘻地说着:“那你可太见外了,打一见面我看见你这张颜值超标的脸,在心里啊,把你当第二个儿子看,你来我店里工作以后,每个月的客流量暴增,有一半的小姐姐是冲着你来的。”
“呃...”江雪明一时不知道怎么答话,叶老板一直都是个牙尖嘴利性格古怪的人。
茶汤倒进杯盏,冒出清淡的香味来。
——总感觉,好尴尬啊......
雪明定下心神,终于问:“那...叶大哥你心里的第一个儿子是谁?”
“这事儿你别问。”叶北随口答道:“那是个很长很长的故事。”
“好,叶大哥。”雪明说起正事:“这几天,白露就麻烦你照顾了,她在你这儿花了多少钱,我后边会......”
叶北立刻打断:“不麻烦,咱们之间就不谈钱了,谈钱伤感情,我不缺钱,我缺感情。”
“哈哈...哈哈哈...”江雪明难得笑出声来,露出满口的白牙。
都说进了社会之后,陌生人不从你身上坑一道害一回就是福分,占你便宜雇你打白工的手段千奇百怪。
这些混账懊糟事江雪明见得太多了,也遇上不少想从他身上捞油水的坏家伙——红磡地铁站那个卤味店老板就是其中一个。
——但是叶北大哥不一样。
江雪明只觉得那是个很奇妙的人。
他想到白露接下来几天能开开心心的在奶茶店里帮工撸猫,叶大哥和几个前台小妹能帮忙照看。
他的眼睛也一下有了神,再也不像一块木头。
江雪明用力地点了点头:“谢谢大哥。”
“我帮你,你帮我,这就是人嘛,一撇一捺互相支棱起来,写成这么个字儿。”叶北举杯:“没啥好谢的,我和你处了没多久,但是我知道你讨厌那套繁文缛节,没必要的词儿咱们就不往外捅了,我也不用你营业假笑,论营业水平,我年轻的时候是相当专业的。”
江雪明听着这些话,心里只觉得快活。
很久很久,很久很久。
他很久没有这样与人沟通过了。
“叶大哥...你不知道,我去了南方以后...我...”
他一时有很多很多话想说,却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说起。
“我遇见了很多人,带着白露心里特别害怕,怕她不适应陌生的城市,送她去学校也被人赶出来了。”
“我蹲在三元路的别墅区,等学校的一个董事开车出来,我求求他们,求他们同意白露去念书。还好那个阿姨心善......”
“学费交了,要找工作的时候,我去竹青和红磡两个地方来回跑,有好多蛇头在拐人。他们看我年轻,就和我说可以去加拿大做中餐厅帮厨,我差点就上了贼船。”
“再后来我去地铁站找了个卖熟食的店干活,和房东磨破了嘴皮子,才租下一间鸽子笼大的屋子。”
“白露去学校,我怕她和其他同学闹矛盾,就教她怎么保护自己,我嘴笨,也教不好,还好她机灵——可是这一天天过得战战兢兢的......”
“走的时候我说,要带白露过上好日子,对不起...我丢人了。”
叶北抬手打断:“等会,你确定那个学校董事会的阿姨是心地善良?”
江雪明仔细回忆着:“她说助学是好事...我依稀记得,她要我去她家里做清洁工。但是她走的匆忙,没留下联络方式,我也进不去别墅区的大门,就断了联系了。”
叶北皱眉沉思:“嗯...”
江雪明:“是有什么问题么?”
叶北捂嘴咳嗽:“没有没有没有...没有。”
“总而言之,我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想着来见你,叶大哥。”江雪明诚恳地说着:“有很多事,我都不方便和别人说,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和你说就感觉很自然。”
叶北捂脸苦笑:“你这把人当情绪垃圾桶的说法还真是清新脱俗。”
在这个时候,雪明终于像是变回了二十一岁,刚进社会的大男孩。
“不好意思...”
“没事没事,我没数落你的意思。”叶北先生拍了拍雪明的肩:“辛苦了,我不了解你这几年都经历了什么,毕竟我不是你,没办法和你感同身受,没办法用你的身体,去经历你的人生——我反正说不出[我理解你]这种话的。”
说罢,叶老板把桌上的茶杯塞到江雪明手里,“喝口茶,缓口气。你能回老家,一定是遇上了大好事。”
“嗯,对...后来白露病了,得了一种怪病,医生也说没办法,我就一直和我妹妹说,别害怕,别害怕。但是我觉得,那些话是说给我自己听的,我怕我做不好,还不够好,我怕我玩砸了......”江雪明接走茶杯,抿了一口。
叶北笑眯眯地说:“你已经很了不起了,江雪明。”
在这一刻,雪明失了神,感觉思维格外清晰。
就像是身体中有股涓涓清流淌过百脉和大脑。
原本清冷阴暗的小仓库,也变得暖和起来了。
他看着叶大哥,似乎在一瞬间,所有烦心的回忆都消失了。
和这家店的招牌一样,忘记了。
叶北又给江雪明续上茶,慢慢悠悠地说着。
“你做的事情,已经非常了不起了。从平阳县这里出发,一路上有那么多的困难和麻烦,有那么多的拦路虎,你都不慌不忙地打败了这些坏家伙,真的很不错。
在这个时代,世界上有多少十七岁的年轻人,敢背井离乡跑到一千多公里以外的陌生地方?敢带着妹妹一起去冒险,去讨生活呢?”
雪明听见这些话时,茫然地点了点头。
叶北轻轻鼓掌:“所以我刚见到你就说——别来无恙,你是独一无二的男主角。”
从这些话语里,雪明感觉到了源源不断的勇气。
两兄妹在学校里学不到的人情世故,学不到的豁达勇敢,大多是叶大哥言传身教知行合一,在生活里教给他们的。
当初雪明带着白露远走他乡时,他记得叶大哥与他曾经说过。
“人生只有一张单程车票。”
他不能后悔一辈子,也不能让白露后悔一辈子。
想到此处,雪明才变回那副冷静肃然的样子,内心考量着,要不要把地下城市,还有那趟列车的奇遇告诉叶大哥。
毕竟在他看来,叶大哥只是个普通人。没有必要将这段地底秘闻说出来,还可能害叶大哥麻烦上身。
不过该说的部分,他还是半真半假的说了。
“叶大哥,白露在你这里,可能会招来一些麻烦。”
叶北眉头一挑:“哦!你在红磡有仇家?在外边打拼,总会有矛盾的,这个正常。”
江雪明忧心忡忡,想到犰狳猎手的事情,他慎而又慎地嘱咐着:“要是有人追到这里来...要害白露...”
“明白,我明天喊几个好哥哥来店里喝茶值班,正巧他们也休假,就当帮个忙了。”叶北给江雪明把茶水续上:“不过啊,能从红磡追到衡阴来,这仇也挺大的......”
江雪明不敢多说。
叶北的眼睛似乎能看穿人心,目光炙热,“不方便说对吧?”
雪明:“是的,不太方便。”
叶北也收回了那种审视犯人的目光:“那我也不问了。”
雪明多问了一句:“叶大哥,你...你不怕我在外面干了坏事吗?”
这句话刚说出口。桌上的猫咪精神一振,莫名奇妙的跑到江雪明身边一阵好闻。末了又精神萎靡地蹲了回去,像是大失所望。
“嘿嘿...别的本事我没有,认人这个方面还是很准的。”叶北笑嘻嘻地说:“而且你是不是坏东西这件事呀!~我家猫主子比我更关心,它满肚子的坏水,一天到晚一门心思想要拆家搞破坏,如果你有那个天赋,它肯定粘着你不放了。”
“那白露就拜托大哥照顾了。”江雪明把茶汤喝完,感觉整个世界都明亮起来,“我时间不多,还要回家里处理一些事情,就先走了,我这就把白露喊过来。”
他刚想走出门去,喊妹妹来认人。
“等会!”叶北比着两根食指,像是在努力回忆着什么,“等会等会等会,我记性不太好,你等一下!”
不过十来秒的功夫,这古怪的奶茶店老板一拍手,像是想起了重要的事情。
“哦!我想到了!”
江雪明好奇地看着叶大哥在库房里翻找。
从货柜两侧,堆砌的杂物中,一个陈旧的老木箱里,叶北翻出来一个锦盒,“雪明,你不是说,你的仇家可能会来找你麻烦吗?”
江雪明狐疑地点点头:“对。”
叶北又问:“你说的那个仇家,他们厉害吗?”
江雪明:“不知道,不过应该挺难对付的。”
“那么你把这个拿着。”叶北将锦盒交到雪明手里。
又听叶北嘱咐道:“白露在我这儿是没啥问题,前几年扫黑除恶完事之后呢,我的好哥哥们闲下来了,整天就愁着没法子立功。要是你说的那些个坏家伙真敢找上门,那是喜事。不过啊...”
叶北先生拍了拍锦盒,又拍了拍雪明的肩。
“他们要是冲着你去,还追到平阳县城里去了,我的好哥哥们一时半会也弄不到枪——这是我的藏品,给你防身,你记得,打不过就跑,躲起来报警,打我电话我立刻到。”
锦盒沉甸甸的,也不知道里边是什么东西,估计是刀具一类的工艺品吧。
叶北的这份心意雪明领了,他往身后去看,想找到小七,又和叶北说。
“放心吧,叶大哥,我有保镖。”
“行啊!”叶北笑呵呵的:“长大了,也长本事了,你赶时间的话先走吧!注意安全——记得我和你说的,一定要别来无恙!”
江雪明背上锦盒,一边往外走,一边朝身后比着大拇指。
“别来无恙!”
第五章 仪式感
离开奶茶店以后,江雪明喊了网约车,带着七哥往平阳县城赶。
天色渐暗,马上要入夜了。
途径环城高速路,经过茹云山风景区的乡野路岔口,再向着卫星城镇的方向开二十多公里,就能到达江雪明的老家。
两人坐在后排,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
关于犰狳猎手这个群体,江雪明的内心还有很多疑问,要向七哥请教。
“小七,你说你是新人?你多大了?在车站呆了多久?见过活的犰狳猎手吗?”
“女人的年龄是秘密。至于我在车站呆了多久,这个也不方便告诉你哦。”七哥双手互抱,斜着眼瞥向雪明先生:“要说犰狳猎手的话...我应该算见过一个。”
雪明:“算见过是什么意思?”
“我们在上岗之前,要做培训的嘛。”小七解释道:“怎么保护新乘客,怎么看住老乘客,这些事情啊,都得看一些视频材料来预演。在这些材料里面,就有关于犰狳猎手的信息。”
雪明掏出纸笔和手机,准备把七哥说的都记下来。
窗外的黄昏落日沉下茹云山的山头。
天地都暗了下来,只剩下不时闪过的孤独路灯。
七哥从包里掏出包奶糖,撕开随手往嘴里扔了一颗。
她不紧不慢地说着。
“在视频资料里,我们看见猎手们大多都已经死了,死状通常不会很好看,这些人很难对付,要动用非常规手段。
关于这一点,雪明先生,你在做完偏光六分仪的安全检查之后,在武装测验的环节里也能感觉到吧?”
江雪明问:“你说的是我在驯服自己四肢的那个环节吗?”
小七点点头,接着说。
“没错,犰狳猎手曾经也是乘客,也是灵感超群的人,他们或多或少都会经历一次蜕变。
就像是你突然学会了精巧的射术。
就像是普通人突然拥有了超凡的神力一样。
这种极快极剧烈的变化,会让一部分乘客的内心开始膨胀。
他们回到凡俗世界时,就已经认定自己不再是什么凡夫俗子。像是中了彩票的大冤种,自以神灵的身份凌驾于芸芸众生。”
谈到此处,小七的两片小眉毛也皱起来,像是想到了非常厌恶的事情。
“说起来,很多乘客在获得了这种力量之后,再回到以前的生活环境里,就像是完全变了个人。
光是视频材料里出现的猎手,就有几个经典的例子。
有个猎手在成为乘客之前,是印度加尔各答的一个小船工,四十三岁家庭美满。因为女儿被当地的黑恶势力割去了一颗肾,需要天价的治疗费用。
他的精神力和灵感超群,车票也顺理成章地找到了这位困苦的父亲,并且成功让他拿到了万灵药和钱。
但是他回到凡俗世界之后,却没有对女儿用万灵药,而是留下一笔不痛不痒的治疗费,把妻女都抛弃了。
他认为这一切都是湿婆大神赐给他的恩典,那只黑猫就是湿婆大神的凡间化身,而他从来都不是凡人,是特别的天命之子。
他找不准自己的位置,现实世界与车站的交界地开始变得模糊不清。他从来都没把乘客指南上的规章制度当一回事。
在三年时间里,他先后杀死了四十一个普通人,三个乘客,抢走了四支万灵药。
但凡生活中遇上了不顺遂心意的事情,他都像是神灵一样,给其他人下了死刑的判决书。
作为车站的监视人,最早遇害的就是他的侍者。”
“难道车站就没有人发现...有侍者遇害吗?”江雪明两眼发直,觉得不可思议。
小七耐心地解释着:“我们培训视频里的材料都是极端个例。这位猎手非常狡猾,而且善于演戏。
他加入车站几个月之后,博取了侍者的信任,并且完完全全了解侍者是个怎样的人,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连用餐习惯和生活作息都一清二楚了,和侍者滚过床单,两人几乎要确定夫妻关系了。
在新婚的前一天,这个天杀的猎手把自己的侍者老婆给毒死了。并且从身边的追随者中,选了一位狂热女粉丝。
他用药物配合洗脑催眠和整容手术,让这个女粉丝变成了侍者的样子,照着往常的习惯回车站例行公事做记录通告,还用了怀孕的借口,请了长达一年的孕假。”
江雪明愣住了,他实在难以想象,一个为了女儿去地底冒险搏命的父亲,怎么在短短一两年的时间里,变成杀人狂。
七哥面露愠色,接着说。
“因为乘客接二连三的遇害,车站也提升了安全等级。
我们侍者不光要做指纹检查,人格情理测试,还要像乘客一样,去偏光六分仪做安全检查。到了DNA核验的时候,终于把这个假冒的侍者给揪出来了。
不过很可惜,当我们的外务部联系当地执法者去抓捕这个猎手时,他已经犯下了许多命案。
往常他在车站的安全检查中,各项数值已经进入了危险线,我们的医疗部门也单独给他做过不少复健训练,但是在他拒捕被击毙之后,我们才知道——
——他一直都在服用各种刺激精神的致幻药物和镇静剂,和每天早上来一杯豆浆似的,这些药物让他强行通过了偏光六分仪的检测。”
江雪明听得一阵唏嘘:“好好的人不当,为什么偏偏要去做鬼呢?”
“不光是这样...”小七忧心忡忡地说:“这个船工在加尔各答当地还有许多追随者,他依靠超乎寻常的灵感,能进行各种各样的通灵仪式。”
江雪明:“比如说?”
小七揉着太阳穴,想到这桩案件就头疼。
“有很多人为了见到亡故的亲人爱人仇人,或者单纯是寻乐子,来求这位猎手展现神力。
但是你知道的,我们一向把超自然的事物当做灵灾。但凡是灾难,就没有什么好事发生。
这一出案件就牵扯出来许许多多的案中案,有寻找亡夫灵魂的妻子,为了见亡夫一面,把身体里的子宫献给猎手的。也有为了保佑儿子考上某个高种姓贵族学校,把隔壁邻居孩子偷走,挖掉大脑的恐怖家庭然后送给猎手举行莫名奇妙的通灵仪式的。总而言之就是非常混沌。”
江雪明扶着额头,感觉毛骨悚然,“他真的能做到这些事情吗?”
“车站最不缺的是什么?是车票。”小七指正:“要诓骗普通人,车票就可以办到很多很多‘神迹’了。”
江雪明还是想不通,咬牙切齿。
“他都不缺钱了,为什么还要去害人?”
“因为那种虚无缥缈的仪式感...”小七谈到此处,和雪明先生一样,都是一副恨得牙痒痒的表情:“因为这些猎手,都有一个共同的特征,一开始还不明显,但是久而久之。他们离普通人的距离越来越远了...越来越远。”
江雪明:“猎手不把自己当人了吗?”
小七点点头,细心地解释着。
“没错,雪明先生。你好好想想,BOSS在救济这位船工的时候,只把他当做一个急需万灵药救命的父亲看待——可是后来他变成了什么模样?
凡俗物在他眼里没有任何价值了,豪宅或者名车都填不上他心里的空洞,抛弃妻女的事情说干就干。
他要越过车站和人世间的所有规矩来行乐。他要成为神,但是找不到法门,以为建了一座邪庙,来了一群邪信徒,他就能给自己塑造金身神像。”
“雪明先生,你听听吧。”小七一边说,一边往手提包里翻翻找找,找出来手机,把视频材料宣讲的东西播放给江雪明听。
那是BOSS的一段录音。
“在诸多古代文明的仪式中,许多野蛮血腥的祭祀,都有献祭牲畜或活人的程序。这是为什么?”
“因为人们潜移默化的常识中,生命是万物灵长最宝贵的东西——将最宝贵的珍品献给神灵,也是被献祭者、主祭司仪、仪式主体的发起者、参与仪式的人员,乃至观众们,这是他们最接近神的机会。”
“大部分猎手的特征,都认为自己拥有十方八极长生久视的超凡神力,还喜欢搞很多莫名奇妙的仪式,这是非常危险的事情。”
“智人是一种互帮互助,会使用工具制造工具的群居动物,愿意为一个长久共存的目标而奋斗终身——
——但是这一切都与神灵无关,换句话说,身为车站的BOSS,我从来都是一个无神论者。
认知泛灵事物,处理灵灾,一直都是一个破除迷信的过程。”
“对于乘客中反水背叛,化身猎手的恐怖分子,各位侍者要对这种现象重视起来。他们一旦堕落痴迷,去研究各种法术神论灵灾灵体,就已经难以回头了。
车站本身对智人文明而言并非法外之地,每个人在成为车站的一员之前,还具备自然人的公民身份,我们尊重每一位自然人。
当这些猎手去迫害其他自然人时——
——我们交出去的每一支万灵药,就像是一直困扰着我们的癫狂蝶和维塔烙印一样,会变成凶手向受害者施暴的武器。”
“尽管地底前路恐怖黑暗,还请侍者帮助乘客,去点亮新的星界节点。”
录音到此为止。
江雪明速记完毕,“你们这个企业文化还挺新奇的...”
“是的,当初我入职的时候,身上带了不少挂件,还在胳膊上纹了个骷髅头”小七回忆着:“管人事的大哥还反复和我说,以后不要在身上搞什么纹身,也不要带十字架之类的东西进来,干干净净的就好。”
江雪明好奇:“你怎么回答人家的?”
“那会我还是个中二叛逆少女。”小七笑着,又觉得有点丢人:“我说呀,既然这地方什么神仙都进不来,难道像是地狱那种三不管的地方吗?”
江雪明:“然后呢?”
小七神神秘秘的答道。
“地狱哪里三不管了,地狱啥都管。那位人事部的大哥就是这么说的。
如果你要认为地底世界是地狱,那确实如此,BOSS既是最难伺候的活阎王,也是讨人嫌弃的坏小鬼。
在一趟趟旅途里,我们要睁大眼睛。
仔细看清它的岩浆湖,看清楚岩壁上古老的符文,看清巨像和星空。
看清楚每一处神秘诡异的地方——
——看见它...
——理解它...
——将它的面纱和恐怖都扯下,还要小心翼翼的,像是揭开新娘子的盖头一样,慢慢把它揭下来。”
“我明白了...”江雪明收好笔记本和手机,“那个船工,就是你刚才说的猎手,最后怎么样了?”
“当地政府配合车站的武装人员动用了两架直升机,把他的窝点给端了。至于他本人,搞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像是什么炼金工房,用来研究万灵药的私人实验室,还有很多危险的武器。但是人类是有极限的啊,但凡是碳基生物也扛不住二十毫米机炮洗地呀。”说起这个,小七又想起个事儿,半开玩笑似的说:“你不会有样学样,给我下毒吧?江雪明先生?”
江雪明:“你开什么玩笑......”
小七有模有样地怀疑着。
“那你心里有没有想过这个事情?哪怕是一点点邪念?有没有在一瞬间,觉得我这个侍者很烦人?我明说了,侍者不光要保护你,还要看紧你,毕竟我不知道你的过去。
要说你像是机器猫里的主角一样,天天被胖虎欺负,保不准这本漫画里拿到的第一个道具就是人生重来枪。
你拿到了武器就朝着以前搞校园霸凌的小伙伴,把那股子狠厉劲都当做子弹打回去了。到时候我来拦,恐怕第一个吃枪子的就是我呀。”
“我想过这件事...”江雪明认真回答着:“在我身上占过便宜的人们,或者欺负过我的,我从来都没有留隔夜仇的习惯,似乎用不上这把枪。”
“那就是说,如果有机会,你还是会拿起这把枪?”小七多留了个心眼——毕竟BOSS和她说过,江雪明这个人很特别。
江雪明偏过头,看窗外,不想和七哥那种审犯人的目光对视。
他只是解释:“放心,我不会做过激的事情。就为了胖虎这档子事儿,我怎么可能会给你下毒呢?”
在这种微妙的信任危机下,气氛一下子尴尬起来。
为了缓解尴尬,小七笑嘻嘻的说:“那按照接下来的故事蓝本,你不给我下毒,那就是咱俩要结婚扯证了对不对?!你再接着这个往下说,要是咱俩在孕假的时候会干嘛呢?你那么聪明,给我编个五十块钱的。”
“我想起一个事情。”江雪明也笑嘻嘻的说,“有没有一种毒药,既可以让你忘记某些事情,又可以平平安安开开心心的过日子。”
小七自讨没趣,拉下脸来,对着手机敲出日志。
她默默写道。
“他都给我下毒了还关心我平安健康的事情,他真的好温柔,我哭死。”
“关于仪式感...”江雪明还有一个地方想不明白:“为什么BOSS要我们走月亮巷的那段路呢?你说是为了仪式感?可是有什么用?”
谈到这个,小七又有一股子无名火冒上来了,她按倷内心的无能狂怒,好声好气地解释。
“这是BOSS特地留给每个新乘客不必要的必要之路,你有各种各样的理由,心急火燎地来车站办事情。比如救你的妹妹,一定是情绪激动慌张恐惧的心理状态。
你走了快一个小时,看见那么大的房子和铜雕,见到同行那么多奇怪的人,心中总会侥幸地考量着,这下可好,有人和你一样,来到了这座车站。一定会有更厉害的人来帮你,至少也会安静下来,不会惊扰到五王议会里办事的哥哥姐姐们,也不会像个医闹一样要死要活的。
我们换上侍者的服饰,正式与你们乘客见的第一面,就是要告诉你们——当你走完这条路就会发现,[走路]这个仪式本身没有任何意义,只是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
破除你心里的迷信吧。我们走进车站时是自然人,走出车站时依然是自然人。”
江雪明点点头:“挺有趣的。我开始喜欢BOSS了。”
小七跟着念叨:“原来你是个爱猫人士,回头我也养一头可可爱爱的猫咪用来魅惑你,嘿嘿。”
这个时候,江雪明只是默默地看着窗外漆黑的田野。
他心中记下几个特征。
犰狳猎手:碳基生物。
保底方案:使用二十毫米机炮可以杀死,
可以尝试的方案:泥头车居合术。
到了平阳县城外边,两人刚下车,还没站稳脚跟——车门都没关紧。
司机一脚猛油带着风声冲回了无边的黑暗道路中。
小七猛挠头,搔头的动静在卫生所的水泥坪里传出去好远。
“咋回事呀?订单怎么取消了?司机信息也查不到了。我还没付款呢...”
第六章 过于混沌
时隔四年,江雪明又回到了这个地方。
他的内心五味杂陈,难以用言语去描述。
那是一种心酸又悲切的苦涩味道,也带着些怀念。
老家没有多少变化,时光似乎在这些道路和房屋上留不下更多的痕迹。
乡野的黄泥路,路边的小水渠,水渠里的大荷叶,大荷叶更远方的野红莓。
这一切都没变,只是江雪明已经不再是小孩子了。
他带着七哥在县城里找到一家小旅馆,两人交了身份证,开了一间房。
在办入住手续的时候,七哥心里贼他妈紧张,因为只开一间房,两张床。
江雪明像是猜透了七哥心里的小九九,到了旅馆的双人间里,他开诚布公云淡风轻地说:“和你分开住,我心里不踏实。”
随后他把平阳大学城外边淘来的衣服扔在床上,走出门去,把门带上了,“你把衣服换好,手脚麻利点。”
小七坐在床沿抿着嘴,等江雪明出门去,她才回过神来,一副怅然若失的样子。双手抓着红礼服的裙摆,像是想了好久好久。一手捏着头发,嘴里咬着指甲。
在对付这种事情时,她好像没有那么勇敢了,没有那种真的捅破窗户纸的勇气了,和江雪明共处一室的时候,她连话都不敢说了。
门外响起江雪明的敲门声。
“七哥,你好了吗?之前我看你换衣服的速度挺快的呀。”
“哦哦哦哦!马上马上!”
小七干净利落地换上便服,脱下鱼尾裙,卸了妆,又被自己的美腿迷了一会,乐呵呵的套上牛仔裤和T恤衫。
她把头发捋顺了,重新扎做爽利的马尾辫,从鸭舌帽的卡口穿过去。
她打理好自己的穿戴,又觉得不够,在镜子面前转了个圈,往眉毛上补了几笔才满意,终于心满意足地做好了表情管理。
小七刚推开门,就看见江雪明已经换好了衣服。
雪明多看了一眼七哥,只是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一句,把手里的旧衣服丢到脏衣篓里。
“你刚才...”七哥挑弄着手指,有点摸不着头脑:“在过道换了衣服?”
江雪明取下门卡,带上锦盒与背包,把门给带上了。
他随口答道:“不然呢?和你坦诚相见吗?”
“哼哼哼哼...”七哥偷着乐,又改口:“不是不是,你也不怕别人看见?”
江雪明并不在意别人的目光,跳过了这个问题:“走吧。”
小七跟在雪明先生身后,有一句没一句的问着,“这么着急啊?”
“时间赶得上,我们回家吃顿饭。把事情办好了就回来。”江雪明走得很快,顺手在前台要了两条烟一瓶酒,准备带回家。
这个当口,七哥突然怂起来了:“说实话,我有点紧张...我是第一次到男孩子家里去。我觉得会不会太快了?”
“托你演场戏,不必太当真,你不想演的话,我能一个人也能搞定。”雪明走出旅店,踏上县城通往乡下的水泥路,“只是要麻烦你在房外多看几眼,做好你的本职工作就行。”
小七连忙追上去:“噢不不不!导演,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就当我没说过,我演我演!”
江雪明突然说:“谢谢你,九五二七。”
听见这句郑重其事直呼大名的道谢时,小七愣了那么一下。
她和雪明肩并肩走着,两侧的田野传出的蟋蟀声热闹非凡,月光晒在他们的肩上,田野里的蛙声衬着天上澄明通透的星星。远处农家的炊烟升起来,门前的家犬狼狗在低沉吠叫。
一点点人间烟火和一点点静谧祥和。
这一切都让她觉得浪漫极了。
“雪明先生...”小七低下头,不敢看身边人的脸:“你有没有想过...我们俩能一直一直这么走着。我是说每天下午,或者晚上的时候,都一起走,我不说话,你也不说话,就这样肩并肩走一会。”
雪明不清楚小七的言外之意:“每天都要走吗?”
小七慌乱地改口:“不用每天,就选个你喜欢的时间。”
江雪明随口答道:“没问题。”
小七开心地跳起来了:“那行!说好了哦!”
小七这股子兴奋的劲头,饶是江雪明再怎么像木头,也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对于江雪明来说,九五二七这个女人身上的谜团非常多,他一点都不敢放松警惕。
他的印象中——
——小七只有一个代号,年龄不详,身世不明,甚至是不是人类都尚且要打一个问号。
按照日志上的说明,侍者对乘客而言非常重要。但是也没有明确提出乘客必须与侍者保持友谊关系,甚至超友谊关系的必要性。
每次想到七哥那种古怪诡异的笑容,都会让江雪明寝食难安,那种笑容是他的知识盲区。
对于不理解的事物,江雪明一般都会敬而远之。不过关于“在一起走走路”这种要求,他会答应的。
两人走过狭长的水泥道,踏上小鱼塘旁的石子小路,一路跋涉来到雪明先生的老屋前。
门口的泥坪木架上晾着干萝卜,两层的自建小楼旁边,是荒废了十几年的猪圈。
柴火房自从通了天然气之后,也变成了看门犬的窝棚。那只狗崽现在长大了,浑身的黑毛,见着陌生人立刻冲出来一阵狂吠。
江雪明只是一抬手,一佝腰。
大黑狗像是见了克星,尾巴立刻摇起来,和电风扇似的,两只耳朵也背在脑后,眼睛变得水汪汪的。
它一路呜嘤嘤地跳跃疾行,爪子搭在雪明先生的大腿上,探着脑袋伸舌头,一个劲的猛哈气。
“回来了,回来了。”雪明挠着大黑狗的脑袋和脖颈。
小七看得手痒,又不敢去摸,在一旁好奇地问:“它叫什么?有名字吗?我喊它名字,它认我吗?”
“没有名字。”江雪明答道:“爹妈都是乡下人,字都不认识几个。他们说给我和白露起名,还花了不少钱请的算命先生批字,我们就喊它‘狗’,没有名字的。”
“狗!”小七努着身子,用尽浑身的力气大喊:“狗!狗!”
她喊一句,大黑狗就汪一声。
她开心地蹲下来,顺着雪明的手去挠黑狗的脖子。大黑狗也爬下,冲着她猛点头。
小七的声音很亮堂,像是悠扬的提琴,在乡野山地传出去很远很远。
门外的动静很快就把老屋的主人家请出来了。
江老头拄着拐棍走到门前,胡子花白眼神也不太好了。头上没几根头发,也要留着一个潇洒的发型。
等这位老人看清泥坪子里的江雪明,看清他离家出走四年多的儿子时。
江雪明刚好打了个招呼。
“爸,我回来了。”
小七小声说:“看起来老人家腿脚不太好了...”
江老头的眼神越来越不对劲,脸色从寡淡清白变成怒火中烧。
他提起拐棍,健步如飞冲到江雪明面前,一边喊一边骂:“小畜牲!你竟敢!今天我打死你!”
雪明眼疾手快拿住那根龙头杖,稳稳的抓在手里。
小七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的,又是咋舌称奇:“咱爸这腿脚不是挺利索的嘛...身子骨硬朗啊。怎么拄起拐了?”
江雪明制住老爹那股子狠厉打骂的劲头,抽空和小七答了一句。
“他造作,喜欢装模作样,拄着拐就觉得是个贵人了。”
“你说甚么!小畜牲!?”江老头眼睛瞪得滚圆,十分吓人,脖颈的动脉带着太阳穴的血管一起鼓动。猛的扯动拐杖,怎么也抽不出来。
那种压抑的氛围,让小七觉得透不过气来。
就像是两头野兽在领地里角力,谁都不服谁。
过了好久好久,好久好久。
江老头像是斗败的公鸡,又开始耍赖求饶,“你放开我!你放开...你放开拐棍...我是你爹!”
江雪明应着那股子力,慢慢松开了手。
可是他刚松手,江老头又冷不丁提起棍子抽了过来。
于是局势梅开二度,重新来到第一回合。
依然是熟悉的叫骂声。
“小畜牲我打死你!”
江雪明没有任何话说了。
他只是抓住红木棍杆,一手提起香烟和酒水,好声好气地说:“爸,我回来了。我给你带了东西,我还把媳妇儿带回来了。”
“你让我打几下!”江老头不依不饶:“在外人面前别要我丢脸!你让我打你几下!”
雪明捂着额头:“她不是外人。”
小七喜笑颜开:“我是他内人。”
江老头看了看小七,眼神中带着狐疑,表情变得鬼气森森的,一对眼窝深陷,从喉舌唇齿中能嗅见常年饮酒抽烟的烂牙臭味。
“你莫骗我,我不打你了。松开我的宝贝龙头杖!”
江雪明又一次松手。
小七还准备正儿八经做个自我介绍呢。
结果话到嘴边还没送出去一个字。
听一声厉喝。
“我打死你个小畜牲!”江老头提起杖子又是一棍。
父子俩成功完成帽子戏法。
一人劈打,一人招架的姿势和刚见面时一模一样。
小七摸到雪明身边,小声嘀咕着。
“你爹怎么这么倔啊...他是不是阿兹海默症了?老年痴呆?”
雪明把手里的烟酒往地上一放,嘱咐小七往背包里掏现金,小声解释着。
“理解一下,他是个四零后,不看圣斗士星矢。”
小七一边掏钱,又疑惑着问:“啥意思?”
“同样的招数,对圣斗士来说只能用一次。”雪明小声和七哥嘀咕着。他把钱袋子放在江老头面前晃了几下。
“哦!儿子诶!”江老头变脸和翻书似的,从那深刻的眼窝中落下几滴泪来。立马松了拐杖,腿软下来,像个跛脚的残疾人,要来抱住雪明了。
“我的儿子,我儿子回来咯!我儿子回来啦!”
雪明只是把钱袋子往外一递,不经意间瞥见二楼阳台上,正在看戏的老母亲。
那位老母亲原本趴在阳台上嗑瓜子,眼中透着怨毒的神采。
只在与雪明眼神接触的瞬间,就变得慈祥起来,也没有挪动步子下来迎接的意思。
远远的喊了几句,意思意思。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听老母亲喉咙里传出嘶哑的责骂声。
“老头!你打我们的宝贝干什么!你喊他小畜牲,那你和我不都是老畜牲?!”
小七和雪明说着悄悄话:“导演,我理解你了,你这一家子真的太混沌了,你从哪儿找的国宝级老戏骨啊?这戏我可对不来,得加钱。”
江雪明凑到小七跟前,轻声细语:“怎么个加法?”
小七比着剪刀手:“一周两次,陪我吃饭。”
江雪明把一根手指撅了回去:“一周一次,陪你吃饭。”
小七伸手:“成交。”
雪明握手:“成交。”
私底下商量完,雪明抬起头露出满脸的假笑,大声应道:“诶!妈妈!”
小七也是如此,笑容灿烂:“诶!妈妈!”
二楼的老母亲满脸皱纹,老态龙钟,可头发还染成紫色,看来在县城的老年舞蹈队里也是个叱咤风云的狠厉角色。
她居高临下地望着两人,眼神和X似的,对着小七浑身上下每寸皮肤都扫过一边。像是想把这姑娘的皮肉骨都看清楚。
“这婆娘是谁?雪明宝贝?刚才她说,她是你内人?这件事情,你和我们说过吗?经过我们同意了吗?”
老妈妈一连串的阴刻狠厉的问话声,听得七哥头皮发麻。
“你把白露弄到哪里去了?她还有一桩婚事没完呢?你搞得我们在平阳县里丢尽了脸,抬不起头,你知不知道?”
江雪明立刻回话,语气平静,内容爆炸。
“妈妈,你是年纪大了耳朵不好使吗?她是我媳妇儿。要我多说几次吗?我回县里买个喇叭,像是修皮鞋磨剪刀卖早饭的录音一样给你每天轮播怎么样?要不现在我去医院给您老挂个号?去衡阴市最好的医院!我叶大哥认识大夫,肯定能治好。”
“没要你们同意啊?我有说过我结婚要你们同意吗?有和你们说的必要吗?”
“我把妹妹带出去,她十四岁的时候不想嫁人,现在也不想。你们问过她同不同意了吗?问过我同不同意了吗?”
“你们在平阳县城里多丢人,我是不知道,不清楚,不明白,非常抱歉,要不明天我去搞个广告牌,上边写着历史罪人江雪明让江家丢尽颜面,我就举着他招摇过市上街游行,再把这事情分五卷六十四回送给天桥下边的说书先生,送到茶楼牌馆让讲茶老师好好给街坊们复习一遍?
“我爱你们,我亲爱的爸爸妈妈。”
这串连珠炮仗一样的对答,让二楼的老母亲变了脸色。
一楼的老父亲准备提起棍子来个大四喜终结比赛。
“我打死你个小畜牲...”
话还没说完,雪明劈手夺下钱袋子,准备往外边的大路走。
老母亲笑呵呵地开口了,“不说了,不说了...吃顿饭吧,我要看看你,妈妈好想你。”
老父亲跟着收回拐棍,满脸愠色。
雪明从头到尾都没有什么表情,除了挤弄出来的假笑以外,他冷得像是一块冰。
看得小七心里很不是滋味,她很难想象雪明先生的童年是怎么度过的。
他们迈过一尺高的门槛,终于算是进到了家里。
七哥进了门就抓住了雪明的手,她感觉心脏在狂跳,比在地下车站还刺激。
她小声说着,满脸通红:“原来你一直都是这么刚猛的吗?”
雪明也不忌讳什么,抓着小七的手往堂屋走。
他小声答道,脸色如常:“原来你一直都不了解我啊?”
小七嘟囔着:“以前我只是觉得你长得好看...所以喜欢。”
雪明皱着眉,时刻提防着父母的动作,免得那龙头杖再来敲打,随口问道:“现在感觉不妙了?”
小七的声音细如蚊蝇,几乎听不见了。
“不妙了,不妙了,现在更喜欢了。”
一家人整整齐齐,在堂屋坐下了。
厨房里还煲着汤,除了天然气的啸叫和煮饭高压锅的飒响,没有任何一个人先开口。
只有那条大黑狗,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蹲在门口,欢喜快乐的摇着尾巴。
第七章 油布袋子
窗外透出幽静夜空的清辉冷月。
窗内是诡谲祥和的一家四口。
老宅的祖灵牌位前,蜡烛和香炉飘出过眼云烟。
老母亲从厨房里拢出几道蒸菜,像是罗列着毕生厨艺,煞有介事地摆弄衣袖,如唱戏的生旦净末丑逐个登场排列,摆上桌子。
江雪明把手边的烈酒拧开,给老父亲倒了一杯,就再也没有添杯递盏的意思了。
他平时烟酒不沾,回了家也一样。
见江老头挑弄眉头,又要作妖。
“儿子,你陪我喝。”
江雪明:“我不喝酒。”
江老头又说:“你陪我。”
江雪明:“我不喝。”
江老头鼓起眼睛,满布血丝的眼白一下子煞气十足,猛然拍桌。
“我叫你喝!你敢不听话?!”
小七在一旁不说话,只是看着。
江雪明当即从背包里掏出来早早备好的播音喇叭。
他对着老父亲,用更大的音量作情绪平静的怒吼:“我不喝。”
声浪掀得江老头脸色发白,像是受了惊吓,终于乖乖地拿起筷子,也不提陪酒的事情了。
“你声音也没他大了,力气也没他大了。”老母亲幽怨哀伤地看着老伴,给老伴夹菜:“要有自知之明。”
气氛缓和下来。
小七准备开始干饭,刚做出抓碗筷的起手式,就被江雪明拦住。
她又看见雪明先生放下大喇叭,从背包里掏出两个饭盒,里边是早就备好的饭菜。
小七记得,这是雪明先生亲手做的,也明白了雪明先生的意思,接走了饭盒。
七哥小声问:“你连家里的饭菜都不敢吃呀?”
雪明没有答话,默默打开饭盒,拆了两双竹筷,把其中一双递给七哥。
这个举动让老母亲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却不像江老头那样带着雷霆一样的声与威。
老母亲的眼神中,那股子暴戾怨恨的神态只持续了短短一瞬间,就消散无形。
在电灯昏暗的光源下,她给老伴夹菜,像是在饭桌上划出领土,把筷子自然而然地伸到了江雪明碗边。
雪明端起碗筷立刻站起:“不必,我就吃这个。”
老母亲忧心忡忡地说:“你这样不行,回家一趟,连家里的饭都不愿意吃了吗?你知不知道,我们想托电视台寻亲节目找你,我还想在网上发信息,要找到你,但是...”
雪明立刻打断,脸不红心不跳地扯皮撒谎:“这是我媳妇儿给我做的,不能浪费。”
“你情愿吃这个外人做的东西。也不愿意吃妈妈做的饭了?”老母亲满眼沮丧,像个被夺取孩子的受害者,“这婆娘是什么狐狸精?敢来迷我的宝贝崽?!”
那一刻,从门外涌来湿冷的大风,屋内阴风大作。
祖灵的牌位上,蜡烛也熄灭了。
小七这才觉着不太对劲,她的灵感在报警,眼前两位老人的目光好比毒蜂尾后针,要把她的戳瞎一样,光是对视就让她感觉眼角干涩生疼。
她偏过头去,拉扯雪明的衣角,想提醒雪明先生。
只是这个偏头的动作,让她看见灯光下,她与雪明先生的影子。
她几乎惊厥,顺着桌角的空隙再往远方看,同样的角度下,那两位老人是没有影子的......
没等她说点什么。
雪明先生语气生冷,开始编故事。
“妈妈,别再喊她外人了,家里的狗都认她,你却不认她。
这几年多亏有她,岳母没有刁难我和白露,岳丈也愿意出钱给我们办婚礼,还把房子押在银行,给我们做生意,只是我没用,欠了一屁股债。好不容易搞到钱,就想着送回来给你们养老。”
听到婚礼时,江老头立刻喝道:“你那个结婚也叫结婚吗?!村镇县城里两百多户人哪个不认识我?他们不认这个婆娘,你以为你能结婚?你以为她能进我家门?”
小七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已经完全懵住了。
现在她一点都不在乎二老的生存状态,是活人还是灵体都不太重要了。
她稍微动动脑子想了想江雪明家庭的准入门槛,刚送到嘴边的肉片都惊得掉回了碗里。
江家老母则是多瞥了一眼茶桌上的现金,那都是儿子带回家里实打实的纸钞。听见债务时眼皮跳动,缓缓开口。
“我的宝贝,你在外面干了什么我们都支持,只要你带回来钱,那就是好事,至于欠了多少债,和什么人欠的——你要千万当心,要把账都算清楚,现在社会坏得很,别把某些人想的太好了,爸爸妈妈不会害你的,我们都是为你好。”
听见这句话,小七的眼里有了火,感觉这顿饭是吃不下去了,这戏也对不了啦。
江雪明又提起喇叭开了个群嘲,敷衍的意思溢于言表:“谢谢爸妈关心!”
喇叭的音量已经开到最大,带着杂乱的电流声冲散了屋子里的阴风。把祖灵牌位上的香火吹飞,蜡烛也重新燃烧起来,非常的诡异。
“还有几件事。”江雪明放下喇叭,提起假鞋盒子,接着说:“我和她在卖这个东西,是假货。”
江老头的眼睛往钞票那头看,喉头吞咽像是嘴馋,又骂道:“作奸犯科,你没有好下场,难怪欠债!早该听我的,回去电池厂上班。”
江老母抱着钞票凑到老伴身边,两人在桌下偷偷点着钱财的数目,没有什么好脸色,嘴角却止不住地上翘。
“要不我现在去投案自首?”江雪明歪嘴笑道:“你们可想好,现在手里拿的都是赃款。”
小七噗嗤跟着笑出声来。
“你笑什么,身上穿的东西乱七八糟,出去丢我的人。”江老头唯唯诺诺地小声暗骂,也不像之前那样凶悍:“搞到点钱你就觉得自己很厉害了?你敢把这件事说出去,我第一个来打死你。”
没等江雪明答话——
——老母亲反倒开始狠厉地扯弄老伴的头发,“你对他狠什么?窝里横个什么?!你一辈子都挣不到这么多钱!字都不认得几个,我要你去居委会搞低保户签个字你办不好!儿子几年才回来一次,回家就是挨骂,骂完就开始吵架!还有没有个家的样子了?”
场面过于混沌,小七没眼去看,光是多听两句都感觉自己的精神力在蹭蹭往下掉,像是摸了电门——整个人都麻了。
江雪明一声不吭,等老母亲把内心的怒火都倾泻干净,屋子里的叫骂声渐渐平息。
江老头委屈巴巴的垂下头,一个劲地喝闷酒。
“我直说吧。”江雪明感觉留在这个家里,每分每秒都是油烹火煮,“白露在仓库发货的时候被人带走了,现在还在看守所里,我很着急,这件事不能拖。”
江老头一下子急了眼:“搞得出来吗?她还要嫁人的!”
江老母也心急火燎的:“对啊,还有彩礼钱呢!我们打算留给你结婚的!”
“不用你们操心。”雪明直言不讳,语速极快,想立刻脱身:“我会处理好的,今晚我就走,这儿也没我俩睡觉的地方。”
江老母眼神中有落寞:“不留夜吗?走那么急?”
江老头酒也不喝了,猛然站起身面对雪明,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小七,“你这个媳妇好养崽?我不放心,大屋里有张通铺,能睡四个人,你别想着走。”
这段话内里的深意,听得小七下巴都差点掉到了地上。
小七连忙问:“一个屋?咱们四个?”
听见这些话,饶是雪明再佛系,也该进化成明王了。
他拿起喇叭。
二老连忙捂住了耳朵,一副孤苦伶仃可怜兮兮的样子。
他放下喇叭。
二老又变回了咄咄逼人的神态。
雪明想不明白,一点都想不明白,难道这个大喇叭有什么神力吗?得亏他准备周全,不然家里谁会认真听他说话呢?
或许只有那条没名字的狗会愿意听他叫唤几声了吧?
吃什么,穿什么,住在哪里。
爱什么,恨什么,怎么工作。
日子人最基本的诉求,在这个家里都成了奢求。
雪明要的真的很少很少,他只是希望简简单单的,把骨肉债务还清。
他不想伤害这两位有养育之恩的最熟悉的陌生人,他也得保护自己。
他是一个非常较真的人,在外从来不留隔夜仇,没有什么情绪能击倒他,没有什么怒火能妨碍他继续带着妹妹过日子。
但是此时此刻,他气得浑身发抖,哪怕在生活中遇见再多的懊糟事,他都没有如此气过。
上一回这么生气,还是带着白露远走高飞的时候。
雪明皱着眉头,像是在解世界上最难的题:“为什么你们两张嘴一开一合,轻飘飘地说几句话,就可以决定我的一辈子?”
屋子里的其他三个人,都没有说话。
小七不敢吭声,就在刚才那短短几秒钟里,她感觉身旁的雪明先生像是变了一个人。
像是万古不化的坚冰变成滚烫炙热的熔岩了,轻轻碰一下都是三级烫伤。
灵感告诉她,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想退出门去,立刻逃回车站躲起来。
“他要造反了...他要造反...”江老头小声嘟囔着,扯着老伴的衣袖。“我和你说过,他养不熟,像是山里的狼崽子,迟早有一天要跑走,要吃掉我们的。”
江老母颓下头,也是战战兢兢的坐回位置上,眼里只有惊恐丧胆,不再说话。
“我和白露是不是你们买来的?”江雪明从旅行包里掏出油布袋子,那是纸扎铺的陈先生托他带给父母的礼物。
他不打算多说什么了,问这句话,也只是顺带把最后一点脸面都撕破。
江老头不敢说话了,最后一点声音都被掐死在喉咙里。
江老母眼神闪烁,听见这句话时,内心如遭雷噬表情剧变。
“不打算说对吗?我也不在乎......我走了,这是陈先生托我给你们带的东西。”雪明撕开油布袋子,眼神变得疑惑起来。
油布袋子里装着两沓纸钱,天地银行的票号,玉皇大帝的徽印。
在那个瞬间——
——两个老人看见纸钱的瞬间,像是中了定神咒一样,呆住了。
他们好像终于明白,自己已经死了很久很久,只是还有不舍不愿不完满,还有求而不得的强烈意念留在这间老屋里。
桌上的饭菜在须臾间发臭腐烂,碗筷像是见了春光的雪一样,迅速风化变成沙尘,老屋的桌椅也是如此,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
小七和雪明立刻退开几步,不过一呼一吸的功夫,电灯忽明忽暗,一下子老屋就变得陈旧破烂,像是很久都没有人住过了。
天地银行的纸钱跟着阴风散开,江家二老的身体随风碎成了尘沙。
在那个瞬间,江雪明依稀能看见二老呆滞无神安安静静的模样。
只有门口幽暗的清辉冷月照在那头大黑狗身上,仿佛这头看门犬,一直在守着这个古怪又恐怖的家庭。
小七扯了扯雪明先生的衣袖,小心谨慎的说:“这就是灵灾...你算是第一次见到。刚才我看见,二老是没有影子的,想必已经变成灵体很久很久了。”
江雪明内心的疑惑更多了。
纸扎铺的陈先生要他送这个油布袋子来,就是为了让他见二老最后一面吗?亲自来送他们上路吗?
他眉头紧皱蹲回门槛前,想去摸家里的狗。
可是那头黑狗像是完成了使命,一下子跑到野地里,也不让江雪明摸了,对着老屋吠几声,一溜烟就跑回山里。
日子人没有在过去的回忆中停留多久,他一言不发提起钞票,收拾好行囊,准备回平阳县城的旅店过夜。
泥坪子里的木架上,萝卜干被虫子蛀得千疮百孔,变成一捏就碎的柴皮子。
小七跟在雪明先生身边,踏上返程的路。
天上澄明透亮的星星还在向他们眨眼睛。
“雪明,你和白露都是他们买来的?”七哥小声问着,像是怕刺激到雪明先生的情绪。
“早就知道了,只是没有证据。”江雪明并不避讳,随手把路边电线杆的寻人启事撕下,从层层叠叠的旧海报广告里,找到江家人贴的东西:“他们用了很多办法来找我,贴传单,发动亲友关系,想法子去电视台,却唯独没有报警,那个时候我就想明白了。”
小七又问:“会不会很难过。”
看见雪明先生没什么表示。
小七又恶狠狠地说:“敢买人贩子送来的小孩,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好死!开香槟咯!”
江雪明依然不说话,只是从一个地方,要走到另一个地方。
小七又像是要感同身受好好共情一把,安慰安慰雪明:“也对,那毕竟是养大你的人...”
“之前不是和你说过了吗?”江雪明认真地回答:“我不在乎。”
突然之间,小七没来由地鼻头一酸,她挠着脑袋,就这么哭出声了。
她倚在江雪明的肩头,也不明白自己心里的委屈和悲恸是从哪儿来的,整个人都充满了母性的光辉,除了母爱有点变质以外没啥毛病——
——她感觉这个人真的好奇怪。
江雪明歪过头看了一眼七哥,好奇七哥这份多愁善感的情绪是从哪儿来的。
“你哭也没用,感情这种事情要是能哭出来,多少女粉丝往吴彦祖门口一蹲,那哇哇的哭声就能搞定吴彦祖了吗?没那个能力你知道吗?”
七哥猛地一拍雪明先生的肩,像是抽打不听话的熊孩子似的,又哭又笑的,“淘气!”
江雪明也没多在意,打开笔记本和手机,往对账单上多记了一笔。
“泥头车居合术,以现在的财力可以释放三十一次。”
第七章 油纸袋子
窗外透出幽静夜空的清辉冷月。
窗内是诡谲祥和的一家四口。
老宅的祖灵牌位前,蜡烛和香炉飘出过眼云烟。
老母亲从厨房里拢出几道蒸菜,像是罗列着毕生厨艺,煞有介事地摆弄衣袖,如唱戏的生旦净末丑逐个登场排列,摆上桌子。
江雪明把手边的烈酒拧开,给老父亲倒了一杯,就再也没有添杯递盏的意思了。
他平时烟酒不沾,回了家也一样。
见江老头挑弄眉头,又要作妖。
“儿子,你陪我喝。”
江雪明:“我不喝酒。”
江老头又说:“你陪我。”
江雪明:“我不喝。”
江老头鼓起眼睛,满布血丝的眼白一下子煞气十足,猛然拍桌。
“我叫你喝!你敢不听话?!”
小七在一旁不说话,只是看着。
江雪明当即从背包里掏出来早早备好的播音喇叭。
他对着老父亲,用更大的音量作情绪平静的怒吼:“我不喝。”
声浪掀得江老头脸色发白,像是受了惊吓,终于乖乖地拿起筷子,也不提陪酒的事情了。
“你声音也没他大了,力气也没他大了。”老母亲幽怨哀伤地看着老伴,给老伴夹菜:“要有自知之明。”
气氛缓和下来。
小七准备开始干饭,刚做出抓碗筷的起手式,就被江雪明拦住。
她又看见雪明先生放下大喇叭,从背包里掏出两个饭盒,里边是早就备好的饭菜。
小七记得,这是雪明先生亲手做的,也明白了雪明先生的意思,接走了饭盒。
七哥小声问:“你连家里的饭菜都不敢吃呀?”
雪明没有答话,默默打开饭盒,拆了两双竹筷,把其中一双递给七哥。
这个举动让老母亲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却不像江老头那样带着雷霆一样的声与威。
老母亲的眼神中,那股子暴戾怨恨的神态只持续了短短一瞬间,就消散无形。
在电灯昏暗的光源下,她给老伴夹菜,像是在饭桌上划出领土,把筷子自然而然地伸到了江雪明碗边。
雪明端起碗筷立刻站起:“不必,我就吃这个。”
老母亲忧心忡忡地说:“你这样不行,回家一趟,连家里的饭都不愿意吃了吗?你知不知道,我们想托电视台寻亲节目找你,我还想在网上发信息,要找到你,但是...”
雪明立刻打断,脸不红心不跳地扯皮撒谎:“这是我媳妇儿给我做的,不能浪费。”
“你情愿吃这个外人做的东西。也不愿意吃妈妈做的饭了?”老母亲满眼沮丧,像个被夺取孩子的受害者,“这婆娘是什么狐狸精?敢来迷我的宝贝崽?!”
那一刻,从门外涌来湿冷的大风,屋内阴风大作。
祖灵的牌位上,蜡烛也熄灭了。
小七这才觉着不太对劲,她的灵感在报警,眼前两位老人的目光好比毒蜂尾后针,要把她的戳瞎一样,光是对视就让她感觉眼角干涩生疼。
她偏过头去,拉扯雪明的衣角,想提醒雪明先生。
只是这个偏头的动作,让她看见灯光下,她与雪明先生的影子。
她几乎惊厥,顺着桌角的空隙再往远方看,同样的角度下,那两位老人是没有影子的......
没等她说点什么。
雪明先生语气生冷,开始编故事。
“妈妈,别再喊她外人了,家里的狗都认她,你却不认她。
这几年多亏有她,岳母没有刁难我和白露,岳丈也愿意出钱给我们办婚礼,还把房子押在银行,给我们做生意,只是我没用,欠了一屁股债。好不容易搞到钱,就想着送回来给你们养老。”
听到婚礼时,江老头立刻喝道:“你那个结婚也叫结婚吗?!村镇县城里两百多户人哪个不认识我?他们不认这个婆娘,你以为你能结婚?你以为她能进我家门?”
小七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已经完全懵住了。
现在她一点都不在乎二老的生存状态,是活人还是灵体都不太重要了。
她稍微动动脑子想了想江雪明家庭的准入门槛,刚送到嘴边的肉片都惊得掉回了碗里。
江家老母则是多瞥了一眼茶桌上的现金,那都是儿子带回家里实打实的纸钞。听见债务时眼皮跳动,缓缓开口。
“我的宝贝,你在外面干了什么我们都支持,只要你带回来钱,那就是好事,至于欠了多少债,和什么人欠的——你要千万当心,要把账都算清楚,现在社会坏得很,别把某些人想的太好了,爸爸妈妈不会害你的,我们都是为你好。”
听见这句话,小七的眼里有了火,感觉这顿饭是吃不下去了,这戏也对不了啦。
江雪明又提起喇叭开了个群嘲,敷衍的意思溢于言表:“谢谢爸妈关心!”
喇叭的音量已经开到最大,带着杂乱的电流声冲散了屋子里的阴风。把祖灵牌位上的香火吹飞,蜡烛也重新燃烧起来,非常的诡异。
“还有几件事。”江雪明放下喇叭,提起假鞋盒子,接着说:“我和她在卖这个东西,是假货。”
江老头的眼睛往钞票那头看,喉头吞咽像是嘴馋,又骂道:“作奸犯科,你没有好下场,难怪欠债!早该听我的,回去电池厂上班。”
江老母抱着钞票凑到老伴身边,两人在桌下偷偷点着钱财的数目,没有什么好脸色,嘴角却止不住地上翘。
“要不我现在去投案自首?”江雪明歪嘴笑道:“你们可想好,现在手里拿的都是赃款。”
小七噗嗤跟着笑出声来。
“你笑什么,身上穿的东西乱七八糟,出去丢我的人。”江老头唯唯诺诺地小声暗骂,也不像之前那样凶悍:“搞到点钱你就觉得自己很厉害了?你敢把这件事说出去,我第一个来打死你。”
没等江雪明答话——
——老母亲反倒开始狠厉地扯弄老伴的头发,“你对他狠什么?窝里横个什么?!你一辈子都挣不到这么多钱!字都不认得几个,我要你去居委会搞低保户签个字你办不好!儿子几年才回来一次,回家就是挨骂,骂完就开始吵架!还有没有个家的样子了?”
场面过于混沌,小七没眼去看,光是多听两句都感觉自己的精神力在蹭蹭往下掉,像是摸了电门——整个人都麻了。
江雪明一声不吭,等老母亲把内心的怒火都倾泻干净,屋子里的叫骂声渐渐平息。
江老头委屈巴巴的垂下头,一个劲地喝闷酒。
“我直说吧。”江雪明感觉留在这个家里,每分每秒都是油烹火煮,“白露在仓库发货的时候被人带走了,现在还在看守所里,我很着急,这件事不能拖。”
江老头一下子急了眼:“搞得出来吗?她还要嫁人的!”
江老母也心急火燎的:“对啊,还有彩礼钱呢!我们打算留给你结婚的,现在你婚也结了,这笔钱要搞回家里的。”
“不用你们操心。”雪明直言不讳,语速极快,想立刻脱身:“我会处理好的,今晚我就走,这儿也没我俩睡觉的地方。”
江老母眼神中有落寞:“不留夜吗?走那么急?”
江老头酒也不喝了,猛然站起身面对雪明,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小七,“你这个媳妇好养崽?我不放心,大屋里有张通铺,能睡四个人,你别想着走。”
这段话内里的深意,听得小七下巴都差点掉到了地上。
小七连忙问:“一个屋?咱们四个?”
听见这些话,饶是雪明再佛系,也该进化成明王了。
他拿起喇叭。
二老连忙捂住了耳朵,一副孤苦伶仃可怜兮兮的样子。
他放下喇叭。
二老又变回了咄咄逼人的神态。
雪明想不明白,一点都想不明白,难道这个大喇叭有什么神力吗?得亏他准备周全,不然家里谁会认真听他说话呢?
或许只有那条没名字的狗会愿意听他叫唤几声了吧?
吃什么,穿什么,住在哪里。
爱什么,恨什么,怎么工作。
日子人最基本的诉求,在这个家里都成了奢求。
雪明要的真的很少很少,他只是希望简简单单的,把骨肉债务还清。
他不想伤害这两位有养育之恩的最熟悉的陌生人,他也得保护自己。
他是一个非常较真的人,在外从来不留隔夜仇,没有什么情绪能击倒他,没有什么怒火能妨碍他继续带着妹妹过日子。
但是此时此刻,他气得浑身发抖,哪怕在生活中遇见再多的懊糟事,他都没有如此气过。
上一回这么生气,还是带着白露远走高飞的时候。
雪明皱着眉头,像是在解世界上最难的题:“为什么你们两张嘴一开一合,轻飘飘地说几句话,就可以决定我的一辈子?”
屋子里的其他三个人,都没有说话。
小七不敢吭声,就在刚才那短短几秒钟里,她感觉身旁的雪明先生像是变了一个人。
像是万古不化的坚冰变成滚烫炙热的熔岩了,轻轻碰一下都是三级烫伤。
灵感告诉她,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想退出门去,立刻逃回车站躲起来。
“他要造反了...他要造反...”江老头小声嘟囔着,扯着老伴的衣袖。“我和你说过,他养不熟,像山里的狼崽子,迟早有一天要跑走,要吃掉我们的。”
江老母颓下头,也是战战兢兢的坐回位置上,眼里只有惊恐丧胆,不再说话。
“我和白露是不是你们买来的?”江雪明从旅行包里掏出油纸袋子,那是纸扎铺的陈先生托他带给父母的礼物。
他不打算多说什么了,问这句话,也只是顺带把最后一点脸面都撕破。
江老头不敢说话,最后一点声音都被掐死在喉咙里。
江老母眼神闪烁,听见这句话时,内心如遭雷噬表情剧变。
“不打算说对吗?我也不在乎......我走了,这是陈先生托我给你们带的东西。”雪明撕开袋子,眼神变得疑惑起来。
油纸袋子里装着两沓纸钱,天地银行的票号,玉皇大帝的徽印。
在那个瞬间——
——两个老人看见纸钱的瞬间,像是中了定神咒一样,呆住了。
他们好像终于明白,自己已经死了很久很久,只是还有不舍不愿不完满,还有求而不得的强烈意念留在这间老屋里。
桌上的饭菜在须臾间发臭腐烂,碗筷像是见了春光的雪一样,迅速风化变成沙尘,老屋的桌椅也是如此,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
小七和雪明立刻退开几步,不过一呼一吸的功夫,电灯忽明忽暗,一下子老屋就变得陈旧破烂,像是很久都没有人住过了。
天地银行的纸钱跟着阴风散开,江家二老的身体随风碎成了尘沙。
在那个瞬间,江雪明依稀能看见二老呆滞无神安安静静的模样。
只有门口幽暗的清辉冷月照在那头大黑狗身上,仿佛这头看门犬,一直在守着这个古怪又恐怖的家庭。
小七扯了扯雪明先生的衣袖,小心谨慎的说:“这就是灵灾...你算是第一次见到。刚才我看见,二老是没有影子的,想必已经变成灵体很久很久了。”
江雪明内心的疑惑更多了。
纸扎铺的陈先生要他送这个油纸袋子来,就是为了让他见二老最后一面吗?亲自来送他们上路吗?
他眉头紧皱蹲回门槛前,想去摸家里的狗。
可是那头黑狗像是完成了使命,一下子跑到野地里,也不让江雪明摸了,对着老屋吠几声,一溜烟就跑回山里。
日子人没有在过去的回忆中停留多久,他一言不发提起钞票,收拾好行囊,准备回平阳县城的旅店过夜。
泥坪子里的木架上,萝卜干被虫子蛀得千疮百孔,变成一捏就碎的柴皮子。
小七跟在雪明先生身边,踏上返程的路。
天上澄明透亮的星星还在向他们眨眼睛。
“雪明,你和白露都是他们买来的?”七哥小声问着,像是怕刺激到雪明先生的情绪。
“早就知道了,只是没有证据。”江雪明并不避讳,随手把路边电线杆的寻人启事撕下,从层层叠叠的旧海报广告里,找到江家人贴的东西:“他们用了很多办法来找我,贴传单,发动亲友关系,想法子去电视台,却唯独没有报警,那个时候我就想明白了。”
小七又问:“会不会很难过。”
看见雪明先生没什么表示。
小七又恶狠狠地说:“敢买人贩子送来的小孩,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好死!开香槟咯!”
江雪明依然不说话,只是从一个地方,要走到另一个地方。
小七又像是要感同身受好好共情一把,安慰安慰雪明:“也对,那毕竟是养大你的人...”
“之前不是和你说过了吗?”江雪明认真地回答:“我不在乎。”
突然之间,小七没来由地鼻头一酸,她挠着脑袋,就这么哭出声了。
她倚在江雪明的肩头,也不明白自己心里的委屈和悲恸是从哪儿来的,整个人都充满了母性的光辉,除了母爱有点变质以外没啥毛病——
——她感觉这个人真的好奇怪。
江雪明歪过头看了一眼七哥,好奇七哥这份多愁善感的情绪是从哪儿来的。
“你哭也没用,感情这种事情要是能哭出来,多少女粉丝往吴彦祖门口一蹲,那哇哇的哭声就能搞定吴彦祖了吗?没那个能力你知道吗?”
七哥猛地一拍雪明先生的肩,像是抽打不听话的熊孩子似的,又哭又笑的,“淘气!”
江雪明也没多在意,打开笔记本和手机,往对账单上多记了一笔。
“泥头车居合术,以现在的财力可以释放三十一次。”
第八章 来自异乡的达契亚人
一路披星戴月,两人回到旅店。
搭上脏旧的电梯时,小七内心就开始小鹿乱撞。
每隔一会,她就去偷偷瞄雪明的侧脸,那个小男人一直都是那副生冷的样子,仿佛从来没有停止过思考,眼睛直视着前方。
这么说起来,她今晚确实是要和雪明睡一间房了?
想到这档子事儿,小七又开始心慌。感觉脸颊在升温,变得滚烫。
江雪明没有察觉到身侧侍者的异常。到达房间之前,他特地在整层所有住客的门前停留了十来秒。
他超人的五感能隔着墙听见屋内的动静,把同层的住户都筛查了一遍,确定没有听见什么奇怪的对话,也没有金属器物的异响,没有犰狳猎人的特征——终于放心大胆地打开了自己的房门。
两人回到房间之后,雪明先是打开了所有光源,把屋内的每个角落都搜了一遍,最后将门锁带上。
当房门的链条挂上栓扣时,小七突然觉得,这个密闭的空间里充满了暧昧不清的味道。
她抱着衣服跑去卫浴,像是受惊的小兔子,哆哆嗦嗦地说着:“我去换...衣服...了...”
雪明点点头,答道:“辛苦了,我也得换一身便服。”
明亮的洗手台前,小七看见镜中自己通红的脸,她突然觉得十分丢人,也不知道在害怕什么。
或许这就是阳春姐和她说过的,单纯好色和认真恋爱的区别吧?
她从手提包里掏出来一套套睡衣,之前在淘宝上还买了点便宜好看的私货,类似一次性的内衣,倒不是说想穿给谁看,就只是觉得这些衣服真的很好看。
她长吁出一口浊气,拍了拍滚烫的脸蛋,两眼发直地盯着镜中人,又从身侧的防窥窗的浅薄帘子里,依稀瞧见床边正在换衣服的雪明先生。
只是一个朦胧梦幻半隐半现的阴影,让她的心跳得更快了。
她得给自己降降温,大声喊道:“等一下!我洗个澡!”
“好。”江雪明简单扼要地应着。
紧接着,小七冲进了浴室。
那扇防窥窗好像有魔力,她的眼睛再也离不开那里了。
她的脑袋像是冲进环状高速的伏尔加汽车,淋浴喷头的热水浇不熄心里的各种臆想。
她在浴室里笨手笨脚地舒展着腰肢,心中琢磨着——会不会雪明先生也能透过这层薄弱的窗帘,看见水雾里的影子。
她既害怕又期待,两种复杂的心情交织在一起,按照脑袋里想的奥黛丽·赫本或玛丽莲·梦露婀娜多姿的海报,像是在驯服自己的四肢,试着在那张帘子上,留下自己娉婷袅缈的影子。
只在几个呼吸之后。
她听见了撕扯胶布的声音。
她看见窗帘上雪明先生近在咫尺的身影。
等她回过神来,面容痴傻心如死灰的看向那个充满爱意的小窗户时。
一道道明黄色的胶布把窗户彻底封上了。
小七的内心五味杂陈,感觉太怪了!
说是失望吧,也不算多失望,但是莫名安心了不少。
她听见门外,雪明先生喊话。
“七哥,你在洗澡吗?”
“对。”
“你是不是忘了个流程?”
“什么流程?”
“我没听见你拉裤链解帽子卡扣,还有扒内衣带子脱鞋的声音,你是不是忘记脱衣服了。”
小七低头一看——
——自己确实啥也没脱就冲进浴室了。
“哦哦哦!难怪我说这个澡怎么洗得不痛快。”
雪明捂着脸,总觉得自家的侍者是不是哪儿有问题,不脱衣服洗澡真不是一般人能干出来的事儿。
刚才他看浴室帘子那头小七的影子手舞足蹈的,又不出声儿,还以为是中邪或者抽筋了。
他又想起男女有别,有这么一道窗户在怪别扭的,就用胶布给封上了。
江雪明打开空调和电视,把电视音量调大。像是在告诉门外来往的住客,这间屋里的人还没睡。
卫浴大门吱呀一声打开。
小七穿着宽松的长袖睡衣,抱着手提包冲回了房里,脸上有做贼心虚的表情,生怕包里的内衣被人看见似的。
她一个大跳蹦到床上,掀起被子蒙住脑袋。
“睡了!”
“好。”江雪明坐在隔壁床,没有睡觉的打算:“我凌晨四点叫你,你来换班守夜。我睡不了多久,早上八点之前我们就回去,先去奶茶店接白露,然后去纸扎铺和陈先生问个好,也问问他那袋子纸钱是什么情况。”
七哥心里那叫一个别扭,她盼着能来点什么,又怕乱来点什么。
头发湿漉漉的,也没时间打理,搞得她浑身不自在。
她翻了个白眼,过了一会,还听见电视里开始播美食节目,以及雪明先生稀稀疏疏做笔记的动静。
感情雪明还在学做菜呢?
她终于像是活尸从棺材里爬起来一样,直起身。
江雪明问:“怎么了?”
“你先睡吧。我白天在车上睡了一觉,这个点儿压根不困,我得去吹头发。”小七正儿八经的说。
“我帮你。”雪明收好笔记,去浴室拿来电吹风,解释道:“我睡觉的时候很没安全感,要是你在吹头发的时候有敌人来,是很危险的情况。”
小七疑惑:“哈?”
“我说错什么了吗?”江雪明打开吹风机电源,用手背试着温度:“卫浴这种场景,一般都是凶杀案的高发地点,人只有在最放松的时候才会洗澡上厕所。也是毫无防备的时候。”
小七认真想了想,“好像是这么个道理哦。”
江雪明轻轻揽着七哥的头发,给七哥顺毛:“以前日本那地方还有忍者蹲在茅坑里几天几夜,从马桶下边向上搞刺杀。”
“噫!”小七地铁老人看手机的表情,“好恶心哦!”
“所以我帮你把头发搞干净,你等会在我睡觉的时候盯紧一点。”雪明说罢,就开始认真打理小七的头发。
小七能感觉到,雪明先生的五指扣着她额前发际线一路往后顺,力道刚刚好,雪明的手,就像是一把温热的梳子。
暖风从脖颈涌到耳垂,她又开始浮想联翩,嘴角浮起坏笑,俏皮地问着。
“雪明先生,是不是...你以前也给其他女孩子吹过头发?”
“白露小时候喜欢在泥巴里打滚,和野狗似的。”江雪明随口说道:“洗干净了就是我给她梳理头发,不然很容易风邪感冒。你的发质比她的好多了。”
“哦...”小七感觉得到,脑袋后边做按揉梳理的大手充满了爱意,令她莫名心安,非常的催眠。
十分钟之后。
江雪明收拾好电吹风,感叹着:“真好,我没看到白头发。”
小七一动不动,歪着脑袋靠在床头睡着了,睡相还很难看,张着嘴口水淌在枕头上。
还有那点点梦呓。
“对对对...抱紧点...啊对对对...”
江雪明满脸的黑线,把被子给七哥盖上。本来说好的换班守夜,他还想下半夜蹲点去看看《泥头车的驾驶技术应用教学》,现在只能多学几个菜了。
......
......
凌晨五点——
——江雪明特地给七哥多留了一个小时的睡眠时间。但是这位侍者一点起床的意思都没有。
他黑着脸,掏出扩音喇叭,对着熟睡的小七喊。
“起床了!”
小七一个挺尸,猛地惊醒过来,看见江雪明才回过神。
“哦哦哦!换班换班!”
江雪明一言不发,看着窗外日出之前最黑暗的光景,默默合上了双眼。
小七无聊地坐在床上挠头,她回忆起雪明梳理头发时的感觉,又是一阵乐呵。
“没办法,实在太好睡了。”
她像是《猫和老鼠》里准备干坏事的杰瑞,蹑手蹑脚地爬下床,干等了几分钟,确定雪明先生除了均匀的呼吸声,再也没有翻身的动静之后。
一路摸到雪明床边。
她静悄悄地蹲在床沿,好奇地打量着江雪明的睡姿,想要凑近一些,在温暖的酒店灯光下,看得清楚一些。
她第一次看见雪明在熟睡时的神态。
那种完全放松警惕,完完全全舒展眉头,仿佛什么都不用担心了,什么都抛之脑后的样子。
她按倷住内心的狂喜,生怕自己发出玉石俱焚的笑声,想悄咪咪的去亲一口。
就在此刻。
江雪明睁开了双眼。
和动画片里演的一样。
雪明没有说话,小七也没有说话。
她怎么来的,就怎么回去了。
原路返回,连毛地毯上的脚印都踩得恰到好处。
听小七一阵嘀咕:“可恶啊...这家伙怎么这么机灵......”
......
......
凌晨六点。
南苑机场走下来一个陌生的异乡人。
他穿着地下车站乘客的长衣,在炎热的夏季一点都不在乎身上的汗,面无表情,像个没有感情的杀手。
他的身材高大,肩宽约有三尺半,身高一米九左右,虎背熊腰的,脸上有浓厚的络腮胡。
他来自罗马尼亚,是个土生土长的达契亚汉子,来衡阴平阳这个地方,只为了一件事。
寻找江雪明,拿到万灵药,最好能逼问出乘客日志的内容。
他叫梅根·杰森,一个想要成为犰狳猎手的车站乘客。
尽管他的语言不通,用字典对照和手机翻译半懂不懂的订了机票。但这些困难还是挡不住他想要加入黑恶势力的心。
就在他顶着三十五度的高温,和机务人员用蹩脚的罗马音汉语沟通,指着手机上的汉字,焦急的亮出护照时。
机场客服中心的小姐姐也满脸为难,用英语流利地沟通着,安抚着梅根先生的情绪,顺便喊来了两个保安。
梅根一看见安防警务人员过来,心中就开始慌乱。
“江雪明!我——找——江雪明!”
他一字一顿,指着笔记本上的汉字,念出练习了好多回的汉语。另一只手捏着欧元,又说。
“钱!我——有钱!江雪明!”
“别TM江雪明了。他哪儿来的?”其中一个安保大哥骂骂咧咧的。
客服小姐姐说:“罗马尼亚来的,布加勒斯特转机昆明飞南苑,他刚下机就要找人,急急忙忙的,不讲道理啊这个大胡子。”
另一位安保大哥亮出警棍。
“拉去隔离!”
梅根先生还想挣扎,可是双拳难敌四手。被后来赶上的安保给带上了口罩。
“呜呜呜!呜呜!”
就这样,这位未来的黑恶新星住进了隔离酒店。
第九章 在路上
天微微亮的时候,闹钟还没响起第一声。
江雪明像是条件反射一样,提前掐灭了手机的铃,那股子机械式的肌肉反射动作吓得小七浑身一紧。
紧接着,七哥就看见这个小男人在短短十分钟里洗漱完毕,剃掉胡渣修理鬓角。最后提上大背包站在门前。
“走。”
说完没有作停留,直接走出门外。
小七立刻带上行李,跟上雪明的脚步。
她一路上小声抱怨着:“你也不等等我...”
雪明把房卡交回前台:“你跟得上。”
小七笑着:“嘿嘿,你这么信任我呀?”
雪明推开旅店大门,闯进人来人往的县城街道,沐浴在燥热的阳光下。
“嗯。”
他偏过头,观察着四周的环境,挥手拦下了一辆计程车。
小七跟着挤上后排,听见雪明先生用本地方言和司机爽利地砍价。
她只能听懂一点点,大概是不要绕路,大家都是本地人,司机莫来诓骗雪明,乱搞黑车宰客的事情。
又听司机与雪明说着老家的旧事。
汽车从街口出发,往水泥路开回卫生所,那个救死扶伤的地方,已经卖给了本地的一户富商,即将改成养老院。
一路上司机大哥唉声叹气的,讲到很多年轻人出去以后,就不再回来了。
又看雪明先生一副笑呵呵的营业表情,附和着“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的场面话。
两侧的水稻田绿油油的,夜里看不清,到了白天,小七才望见那茂密的穗子,还有佝腰在水田中栽苗的人们。
远方的矮山上,太阳刚刚冒出头,投在车窗玻璃上的暖光晒在她的脸上。
车载音响里的当地电台播着很久之前的歌,刚放完《可爱女人》,接下来就是《稻香》。
菜地的灌溉喷头撒出来的水雾在朝阳下透出一道朦胧的虹光。
这一切,都让小七感觉自己像是回到了千禧年时代,回到了小时候。
她从来都没见过水田,也是头一回来到衡阴平阳,这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让她摸不着头脑。
她不由自主地摸到雪明先生的手,好像不满十岁时,牵着爸爸的手,要爬去爸爸的摩托车上时一样。
这一回雪明没有躲开——
——因为出租车后排实在太逼仄,他躲不开,保不准这小姐姐摸不到手等会就摸其他地方了。
“那些是什么?”小七看着窗户外边的田。
雪明:“是水稻田。”
小七:“他们在干什么?”
雪明:“插秧。”
小七:“要一直一直佝下,又站起来吗?好辛苦哦。”
雪明:“如果是二三四月,可以抛秧,没有那么辛苦,有些家里买了机器,就方便多了。”
小七:“怎么抛?”
雪明:“我小时候也抛过,就是抓着一把带泥巴的秧苗,往田里抛出去。这个时候已经是晚稻了,要精耕细作,不然不好长,得给它们的生命之间留一点空间。”
小七突然开心起来,“我也想去种!要不我们下车!现在去帮帮忙?我想去!想去!”
“听话...”雪明哭笑不得:“别闹。”
小七失落下来,不过也没失落多久,她立马就看见更多有意思的东西。
街道两头来往的三轮车载着衡阴市场里的小商品,往县城集市里赶,偶尔能见到驮货的黄牛。
她睁大了眼睛,想看清这些飞逝而过人与事。又嘱咐司机:“开慢点!开慢点师傅...”
她望见一匹白马,上边的货郎一手抱着两根插满糖葫芦的大棍,慢悠悠地沿着野路往县城走。
有十来个小孩子往市区的方向,沿着引水渠一路打闹疯跑,举着彩风车和板糖,像是白露那样,不时停留在水渠的管节阀门,站得老高,作出殴打小怪兽的架势。
马儿在路边啃着带露水的嫩草叶,留下些粪便。
小七又说:“我想骑马!我想去玩!我...”
司机拉下脸来:“......”
江雪明好声好气地说:“回红磡,我带你去找阿星,让他给你安排......”
远方依山而建的许多房屋门廊旁,打谷机退壳的沙响传出去老远,声音就像是落叶被风吹去很远很远的地方。
小七依依不舍的离开了这里,在下车时才发觉自己早就把雪明的手攥得滚烫。
不由得让她内心浮想联翩——或许在她看窗外的花花世界时,雪明先生也像个小孩子那样扒着窗户,想把这些回忆都翻出来,像是老照片一样,好好的看一看,才会忘记两人的手互相牵连着。
下车的时候,七哥自然而然地松开了手,她一个劲的偷着乐,占到了大便宜。
回到平阳农大的街口,回到奶茶店门前,她依然被猫咪咖啡厅的妖艳贱货迷了神智,立刻想起之前说过的事情。
小七一拍手,欢笑雀跃地说着:“你喜欢猫咪!我记得你喜欢猫咪!我要去挑一只来魅惑你!嘿!”
像是刚来到这家奶茶店一样。
江雪明径直走向大门,和前台打瞌睡的小妹打了个招呼。
“叶老板在吗?”
前台的小妹依然握着手机头也不抬,半睡半醒地应了一句:“蹲在仓库呢......哎!雪明哥哥!等会等会!”
江雪明立刻从背包中掏出那包七哥没吃完的奶糖,送去一颗。
“我有事,回来再叙旧。”
他来到仓库门前,像是上一回那样,轻轻敲了敲门,又直接闯了进去。
紧接着看见了一副信息量非常大的画面。
地板上坐着三个男人,都穿着小裙子。
叶老板在正中间,套着一身哥特长裙,脑袋上还绑着蝴蝶结——其他两位应该是过来保护白露的好哥哥,也顺道在假期时间来喝茶,身边放着小桌板。
说这两位哥哥身上的衣服,一个是汉服长裙肥瘦凹凸有致,一个是日式JK青春活力无限。
破产三姐妹齐活了。
白露倒是没换衣服,她抱着那只大白猫,神气活现的蹲在飞行棋盘前面指手画脚,像个胜了还要胜的将军,握着大猫咪的爪子在计分板上划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那只大白猫的表情活灵活现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浮,像是已经吃了几个人的猫老太婆,简直爽到极点。
屋里的四人一猫齐齐转过头。
他们看着江雪明。
雪明当时非常礼貌的把门给带上了。
“不好意思,我冒昧了。”
过了二十分钟,等好哥哥们把衣服都收拾完,叶大哥换回一身常服,拉着雪明在店外,临时搭起遮阳棚,两人坐下了。
“呃...其实...”叶北笑眯眯的说:“这个世界就是这样,运气不可能永远只站在你这一边。”
雪明点点头,也没想太多,只是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叶北:“你在笑什么?”
雪明:“我想到开心的事情...”
叶北:“你老婆怀孕了?”
雪明:“不是...”
“那我也不多问,你能笑出来,那应该是个很长很长的故事了。”叶北顺着话题往后说,顺着桌上的茶杯,把茶给倒满:“看你这么开心,事情办好了吧?”
“对...”雪明点点头,把锦盒拿出来,放在桌上:“都办完了,这个盒子我没用上,也没拆开来,就想着原封不动还给你。”
叶北满不在乎,又给雪明端来点心当早饭,递过去俩燕麦饼:“你拿着,说不定哪天能用上。”
“那叶大哥的好意我就收下了。”雪明一点都没客气,把东西拿了回来。
他想起陈先生让他带的油纸袋子里装的是纸钱,又好奇这个锦盒里装的是什么,“叶大哥,你能告诉我,这里边是什么东西吗?”
叶北啃着饼干,囫囵不清地随口答:“用来防身的棍子,上了年头了,还算半件古董,是我诸多收藏品其中之一,也不值几个钱。你要是落难了,拿去卖掉可以应急。”
把嘴里的饼给吞下肚子,叶北煞有介事地嘱咐说:“你隔三差五,有空没空就拿出来擦擦上个油,用普通的缝纫机油就行,别让它生锈。”
雪明放下锦盒:“那我先不拆开了。免得东西见光不好保养。”
经过这么一通寒暄,雪明谈起家里的事情,也有点不好开口,毕竟那个神秘的油纸袋子是陈先生给他的,和叶北大哥没什么关系。
但是叶北大哥和陈先生是很要好的朋友,他们之间没有什么秘密可言。
于是雪明开口问:“一开始我回到家里,看见父母还能说话,能吃饭,能提起棍棒来敲打我。
陈先生要我带了纸钱回去,送给他们两个,后来他们像是我的幻觉,似乎已经死去很久很久,一下子就消失了,房子也破败得不像样。叶北大哥,你知道这件事吗?”
“......”
叶北沉默了一会,眼睛上的刀疤跟着那副机灵鬼的神态一颤一颤的,像是在给雪明使着眼色,“你妹妹还在外边,别乱说话。”
雪明恍然大悟:“哦...是不方便问的意思......那我单独私下去问陈先生。”
叶北猛点头:“对对对,这事儿他干的,你去问他。你的家事我也不好说。不过啊......”
雪明望见叶大哥伸手——拍了拍他的肩,把茶杯给端起来,塞进他手中。
叶北说着:“喝口茶,缓口气,人生路还长着呢!我们往前走,别去想这俩老逼登的事情,勇敢能够战胜邪恶!”
“哈哈哈...”雪明抿着茶汤:“这话是白露教你说的吗?叶大哥?”
叶北挑弄眉头,一副神气得意的样子:“是我教白露说的。”
前台的妹妹们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想要凑到桌台来,问问雪明最近的情况,又害怕叶老板责怪她们误工。
雪明连忙朝柜台喊:“我最近挺好的!白露也好!会越来越好的!”
末了雪明又回过头,准备去见陈先生,是和叶大哥分别的时候了。
“我得走了,叶大哥,其实有件事我挺好奇的...”
叶北:“什么事?”
“我四年前来你店里打工。”雪明仔细回忆着:“你好像一点都没变老,还是那个样子。”
“我们还没长大!”叶北双手互抱,轻佻地吹开额前碎发,写意自然地站起身:“要变成愁眉苦脸的大人还早着呢!”
雪明恍惚了那么一阵,什么都没说,又拿起菜单,对着茶汤和燕麦饼的价算清楚钱。
在叶大哥嫌弃的眼神下,雪明终于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像是做了错事。
“我知道,你不缺钱,缺感情。”
提上行囊,整理思绪。
拿上茶杯,一饮而尽。
叶北:“准备去哪里?”
雪明:“送白露回学校,她想接着念书,我要保护好她。”
叶北:“记得打电话报平安。我有假期就去红磡旅游,到时候来你家蹭饭,你别收我钱就行。”
雪明还想多说几句:“要是我再遇上麻烦,我就不见外了...”
“有事先找人民警察,打我电话,我一定来帮你。”叶北笑眯眯的说:“你的故乡会找到你,无论你在哪里。”
雪明用力地点了点头,在手机上写下备用方案,解锁新的技能。
[摇人]
他往农大的小东门巷口走,准备去寻陈先生的纸扎铺,珍而重之的道了一声别。
“别来无恙。”
叶北比着大拇指,高高举起。
“别来无恙!男主角!”
小七带着白露跟在雪明先生身后。
这俩姑娘私底下说着悄悄话。
七哥疑神疑鬼,“小姑子,你有没有觉得...”
白露顺其自然,“我哥和那个叶老板眉来眼去的。”
七哥贼心不死,“他和女人似乎没什么话聊...”
白露稀松平常,“和男人调起情是一套一套的。”
撇开这些事情,七哥临走之前还望见叶老板身边那只大白猫。
她眼睛一下子就亮起来了——因为那是她在衡阴见过的,最漂亮的猫咪!
比起隔壁猫咪咖啡厅那些庸脂俗粉,简直是猫中媚药红楼头牌。
她两眼发直,要上去和叶老板谈价。
那头大白猫远远看见这女人的眼神,麻溜爬上了会员活动奖品柜台,钻到一个旅行背包里,顺爪还把拉链带上了。
从里到外拉上的,一撮毛还卡在外面不带疼的。
抽奖活动的礼品小窗口上写着三个字。
[非卖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