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自娱自乐
到了小东门的尽头。雪明回到纸扎铺就进门,让俩姑娘在门外等候。
他进到堂屋,刚好看见陈先生在神龛前忙活——假洋鬼子踩着四脚梯,正在换迎宾对联的牌匾。
雪明问了声好:“陈先生!我回来了,要我帮忙吗?”
金发碧眼的算命先生笑嘻嘻的应着:“行,你把匾递给我,搭把手。”
等雪明帮助陈先生换下旧联,添上新联。
昨天对联写的是。
“但行好事就别来问鬼神”
“心中有愧你还敢进我门”
横批叫“算个逑”
三张牌匾换下,放在里屋的罩帘旁边。
雪明好奇地问着:“陈先生,你这对联是什么意思?”
陈先生从四角梯慢慢爬下来,和雪明念叨着:“躲麻烦。”
雪明疑惑:“躲什么麻烦?”
陈先生拍了拍手上的泥灰,把黑布长衫也摆弄干净,指着换下来的牌匾详细说:“不算命,讲科学破迷信。”
这话从纸扎铺老板嘴里冒出来可太奇怪了。
陈先生蹲在换下的牌匾旁,拿出抹布一阵好擦,指着对联解释道:“你做了好事,又何苦疑神疑鬼的。要是做了亏心事,我也帮不了你——就这个意思,算个逑。”
雪明又看新换上的牌匾。
上联叫:“感恩娘亲粗茶淡饭铭心镂骨”
下联叫:“跪谢父亲拳脚棍棒没齿难忘”
横批叫:“孩儿就是不孝了!”
那感叹号还特地上了金漆,做足了嘲讽的意味。
“这...”雪明有种哭笑不得的意思:“写给我的呀?”
“啊对对对!”陈先生摆弄着墨镜,一对蓝汪汪的眼睛透着俏皮狡猾的意思:“不光写给你的,今天周五,县城和市区的爹妈接孩子放学,有事儿没事就过来问孩子的前途,问的东西都特别离谱,我就换这副对联上去,让宝妈宝爸都好好反思反思。”
雪明只觉得,叶老板和陈先生都是奇妙的人。
他把平阳县里父母的事情往后放了放,看见陈先生忙里忙外的,给一尊尊神像理灰洗尘打蜡镀金,一刻都闲不下来。
雪明又问:“每天都会换对联吗?”
“没错。”陈先生得空答复,漫不经心:“现在你去做个INS或者微博账号啊,上推特外网营业,每天都要发动态吧?我这动态就写对联上了,专门有网红来拍视频,不然怎么创收?我要卷死那群只会坑蒙拐骗的假神仙!”
“那...”雪明想到那袋子纸钱:“陈先生的意思是,你店的东西都灵验?”
“别——”假洋鬼子又撇撇嘴,一副担惊受怕的样子:“——千万别这么说,建国之后不能成精,我只是不做坑蒙拐骗的生意,可没说我灵验哦!我不灵的,一点都不灵验,也不灵异,这青天白日朗朗乾坤的,哪儿有什么鬼呀!”
等陈先生闲下来,终于坐到堂屋的收银台前边。
雪明还没问起事情。
陈先生已经先声夺人,拿来账本敲起了小算盘。
“两袋子纸钞,一共十二块八毛,结一下账,谢谢您嘞。”
按照丧葬用品的价钱来说,真不算贵了。
雪明老老实实划开手机网银付了钱。
陈先生又问:“见到二老了吗?”
“嗯...回家他们来迎我,谈崩了几回,我气得说不出话,把先生给的随礼拿出来,他们就消失了。”雪明说完,又开口反问:“先生是什么时候收到消息的?先生一直都知道吗?这件事叶大哥也知道吗?”
“这事儿不方便细说。”陈先生掏出来小笔记本,像是在做笔录似的:“就你带白露走以后,第二年江老头来县城办低保,结果没办成。”
江雪明想起在家中,父母在争吵时谈过这件事情,又疑惑打断道:“为什么?是他不会写字吗?”
“签字儿多大点事情啊。”陈先生接着解释:“乡镇的叔叔阿姨眼神不好了,找我这个懂汉语的外国人都能代签,问题是你家里俩宝贝老人,账上有走款,一年十来万呢。不属于低保户。”
江雪明惊讶:“这是哪儿来的钱?”
“后来警务人员调查过,那会扫黑除恶抓的严。”陈先生挠着头,仔细回忆着:“查到二老都是人贩子,早就到了金盆洗手的年纪,还有为违法犯罪添砖加瓦的事业心。”
江雪明:“后来呢?”
“投河了,就你家门前那个小鱼塘。”陈先生语气如常,像早就看淡生死,见得多了:“早上出的警,下午出的殡,头七轮到我出工,捧着俩小坛子,送去永远温暖的家了。”
“那...”江雪明联想到——“县城里两百多户人家,谁不认得江老头”这一句话。
陈先生像是未卜先知,抢答道:“一网打尽了。”
“嗯...”
江雪明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也忘了陈先生的嘱托,忘记“这件事不方便细说”的忌讳。
“我看见的,是幻觉吗?陈先生...我...”
“哎哟哟哟哟!”陈先生翘着兰花指,一副严加防备的神态:“不听话是吧?”
“抱歉,我不谈这个了。”雪明又想,江家二老的丧事是陈先生主办,这趟归乡之旅的两沓纸钱,自然是陈先生早早就安排给雪明带回家去的冥俗礼品。
“你要真的好奇,我只能说...”陈先生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看着这倒霉好奇孩子,“你看到的是幻觉,恰好我这儿有治幻觉的药,我也搞不懂这个药为啥能治好你的幻觉。
就像是我们用电用了那么久,还是不明白为啥电子要分正负两极,为啥它们能产生电场电力一样。
二老头七回来以后啊,就一直没走,接着在屋里呆着不肯走,像是在等人,脾气古怪得很,不好沟通。
你回来衡阴平阳,俺寻思应该能行——那就让你随点礼物回去,了却这桩事情。”
雪明还想多问几句,因为小七曾经谈到,这些未知的事物都是灵体灵灾,说不准以后还会遇到。
“别用那副好奇宝宝的眼神看我了,我没啥本事,就是个赤脚医生。”陈先生一副左右为难的样子:“往深了说就是封建迷信了,咱们就此打住,讲科学,破迷信。
我也希望干咱们这行的有个正式职称不是?像是催奶师傅按摩师傅一样,咱们搞个除灵师傅风水师傅的证书什么的,说不定还能涨薪——
——免得现在一大堆无证经营的坏东西,整天在外面招摇撞骗害人全家。”
“谢谢...”雪明郑重其事地鞠了个躬。
门外小七等得久了,有点不耐烦,一个劲地往里瞅瞅。
她瞧见那假洋鬼子说的头头是道,又心痒痒,突然踏进门去。
“先生!算命吗?”
雪明和陈先生都愣住了,齐刷刷地看着七哥。
陈先生转头问雪明,小声问:“这是您内人?”
雪明转头对陈先生,小声答:“这是我佣人。”
“这年代可不兴请小保姆乱搞男女关系了,雪明,你想清楚了再说——这案例我熟,上俩月就有个老板说自己在家里搞出来一尸两命,家里保姆怀孕跳楼。
这家伙心里慌张,来求平安符,我扭头给他送派出所去了。”陈先生先是批判了一顿雪明。
又笑眯眯的对这帅气的小姐姐说:“妹妹,佣人的说法...啥情况呀?”
“哦!”七哥一点都不在乎头衔称谓的问题,解释道:“我平时负责他吃喝拉撒洗衣做饭,要是他养了宠物我也得帮忙看着,出门给他订车订酒店订机票,不开心了得带他去看心理医生,生病了受伤了也要看护着。还要保他平安,帮他对付找上门来的仇家,为他的心理健康保驾护航,不光是他,还有她妹妹。”
陈先生拉下脸,小声对雪明说:“这不是你爹吗?”
雪明恍然大悟:“有道理...原来是我爹啊......”
“什么爹不爹的。”小七不耐烦了,想直入主题,对陈先生问:“先生,算命吗?你看我和他有戏吗?给算个八十块钱的,要是没戏加钱也行,你看我这个父爱还有变质的机会不?”
“等会...”陈先生站起身,“你手给我看看。”
小七伸出双手,兴奋地等待着
“要看手相吗?诶嘿?!”
陈先生低头一琢磨,“嗯,手脚麻利经常干活,不像现在小姑娘都是细皮嫩肉的,帮我换个牌匾吧?”
小七和雪明都是一愣,这不刚换过吗?
“接着换。”陈先生看着男男女女的表情:“今天周五,也是放工休假的野鸳鸯来求姻缘的日子,我这门店最可惜的地方就是来往的不同客人,只能看见一条动态,你俩帮个忙吧。”
说罢,两人随陈先生去了里屋,扛出来三条牌匾,又给神龛换了新联。
上联叫“捞男人泡女人不如找整容团队七损八伤上吐下泻,艳福齐天”
下联叫“问姻缘牵红线不如求祖产拆迁四室五厅左拥右抱,猫狗双全”
横批“失恋,从爱人到爱钱”
小七双手合十,与陈先生行了个虔诚的礼,“大师,我悟了...”
陈先生也是有模有样的点了点头,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虽然不知道你悟了什么,但一定是不得了的东西,愿两位香主有个好结果。”
雪明看懂了,在一旁偷偷笑着。
紧接着七哥就让他笑不出来了。
“我愿意养狗养猫,拆迁那点钱咱们不缺,颜值合格也不用整容,一定幸福,谢谢大师!”
等小七蹦蹦跳跳出门去,和白露说着刚才领悟的禅意。
“小姑子啊!我和你说——刚才屋里的大师用对联告诉我一个非常非常深刻的道理。失恋这种事情,一般都是两人的心态发生了变化,从爱人转到爱钱,最终诞生了苦果。”
雪明凑到陈先生身边,小声问着:“对联能这么理解吗?我还以为...整天瞎想着谈恋爱,不如实际一点过日子,是要人们好好对待自己。失恋以后,爱一个人,还不如爱钱。”
“有时候你就得佩服这些良善的人们。”陈先生笑嘻嘻的说:“你爹比你活氛多了,她懂怎么过日子,太懂了。”
事情也问完了,雪明再次道了一声珍重的谢谢。不知道这次分别,要多久之后才会再见面。
江雪明往门外,朝身后挥手作别。准备回机场,去红磡与阿星会面,去妹妹的学校附近租一间房住下,再做其他的计划。
还有很多事情等着他去做。
“陈先生,我走了。”
陈先生挥手,脸上带着假笑,和江雪明一模一样的营业式假笑。
“常来哈!”
雪明顿了那么一下——
——才明白这市侩的纸扎铺老板,一言一行里藏起来的嘲弄,都要他江雪明木讷敷衍的态度生动起来,变得有人情味一些。
“谢谢。”
白露仿佛条件反射一样,跟着哥哥吆喝了一声。
“谢谢陈叔叔!”
门外三人越走越远。
陈先生倚着门框,远远地眺望着人影渐渐消失在热闹的大学美食街里。
他回到牌匾下边,两侧的货柜上,围着半个天庭半个雷音寺,他仰起头多看了一眼对联。
像是若有所思。
“没想到这副对联,还能有两个意思?”
像是食髓知味。
“我真他妈是个天才!”
第十一章 得过且过的不甘心
[证件姓名:JasonMeghan(杰森·梅根)]
[性别:男]
[年龄:三十三周岁]
[职位简要名称:九界车站乘客·地块详情41、51、55、57、58区]
[职员具体信息:梅根先生是一位罗马尼亚人,会说英法两种外语,母语是罗马尼亚的巴纳特方言。]
证件的背面写着密密麻麻的备注。
[经年累月的乘车经历让梅根先生的脾气变得有些古怪。在六年前,他作为一位翻译,跟着攻坚队伍去了RSH(RedStarsHill[红星山/红色星辰所在的山脉])之后,他的精神状态每况愈下。]
[最终他没能通过VIP(资深高级乘客)的认证。]
[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
[三年之前,梅根先生的侍者因为紧急调令,动身赶往灵灾现场执行任务,很不幸的是,这位侍者消失在了地下世界。]
[我们为梅根先生另外指派了一位侍者,与他是同乡,希望他能早日摆脱梦魇与心魔。]
[直至今天,他依然在他所熟悉的区块乘车侦查,为车站排障。]
[您好,乘客,如果您看到这张证件,请放宽心,他是个经验老道,值得信赖的前辈。但他需要一些私人空间,来保护他脆弱敏感的心。]
宽敞明亮的隔离酒店里,梅根先生坐在沙发上。
他两眼发直,盯着电视机。
在这座偏远的小城市中,电视都没有国际频道。
在这个用作隔离观察的小酒店里,没有几个人能听懂他带着母语方言口音的英语。
他感觉这里就像是一座孤岛,自己则是漂流到孤岛上得了热病的鲁滨逊。
偶尔有几个医护人员来给他捅喉咙做核酸,那么他们就是鲁滨逊的“星期五”。
他捏着自己的乘客证件,从吸烟室偷来了一个打火机。借着电视节目火热吵闹的声音,将乘客证件点燃。
他坐在隔离套间的茶几前,举行这神圣的仪式,立下誓言,用母语念叨着呢喃不清的句子。
“我要成为猎手,我不甘心...”
“不甘心就这么普普通通的过一辈子。”
“整整十三年。与我一起出发的伙伴,都去了更深更远的地区,一年一次的旧友联谊聚会让我感觉自己像个小丑。”
“和我共患难的侍者也已经不在我身边了...”
“我成不了VIP,也成不了武装雇员,枯燥乏味的文职工作绑不住我这头狼——我绝对不会允许自己一事无成。”
“猎手的身份,将会是杰森·梅根人生诗篇新的扉页。”
他站起来,凝视着手中熊熊燃烧的乘客证件,那是他的过去,要在这把圣火中烧得一干二净。
“梅根,你重生了!梅根,你重生了!”
他抬起头,眼中有炙热的火焰。
“找到第一个猎物,抓住他!咬紧他的脖子,夺走他的日志和万灵药,你就彻底活过来了!”
火舌在聚合物卡片上蔓延,冒出刺鼻的浓雾。
梅根先生嗅见那股焦臭的怪味,像是嗅见产房中新生儿诞生时所带的血水味道一样。
他的眼里满是狂热——
——然后狂热就熄灭了。
因为烟雾触发了消防警报,将他满腔的热情浇得一干二净。
水雾喷洒在房间里,断电装置联动工作,原本亮堂的屋子也暗了下来,电视也立刻关闭,防止消防装置产生水电事故。
只有午间的阳光透过窗户投射在绒毯上。
梅根先生摸了摸湿润的脸颊,揉着头发。眼里满是血丝,心中起了一股无名怒火。
“艹!”
“艹!艹艹艹艹艹!艹艹!”
“我真他妈是倒了血霉!”
他指着桌上的午饭——
——胡萝卜炖菜和大白米饭是他最讨厌的东西。
“我恨这些食物!”
又抓住水吧柜台里的一瓶瓶易拉罐饮料。
“东方树叶?神奇中国茶?!我恨这些喝的!”
门外传来火警的尖锐铃声。
这让梅根先生本就敏感的神经变得脆弱起来。
“我恨这座城市!我好恨啊!”
他歇斯底里的抓挠着衣物,像是一头笼中困兽。
“江雪明!我好恨你!为什么你的老家在这里?!这个鬼地方甚至买不到一把枪!”
这个瞬间——
——正如梅根先生所说,他化身成了一头择人而噬的狼。
门外的保安和翻译合力蹬开了大门。
只在短短数秒之内。
梅根先生揉弄着脸,做好表情管理,捏着东方树叶坐回了沙发上。
他拧开盖子细细品着消防装置里的水和神奇中国茶的味道。然后面带和善的微笑,用英语问候着:“不好意思...我想抽根烟,不小心把这里搞得一团糟...我会出钱的。”
安保去处理消防火警的事情了。
翻译小姐姐戴着隔离面罩,用英语流畅的沟通着:“梅根先生,你还处于观察阶段,不能抽烟的,这儿是医护人员专用的酒店,请您配合我们工作。”
梅根先生紧接着问:“我能打电话给领事馆吗?”
翻译小姐姐:“这儿最近的领事馆在省会。想找人帮忙也得等你隔离结束。”
梅根先生又紧接着问:“能给我准备一些别的食物吗?”
翻译小姐姐:“您已经换过三次菜了,都不满意也没办法呀,咱们这个小城市农产品就这些,真的没有你的家乡菜。”
梅根先生紧接着问:“那能不能...放我出去...我有钱,有很多很多钱,只要你帮我,我回头贿赂你的主管,给你打钱,三百万够不够?五百万够不够?”
翻译小姐姐:“您这套话术我在电信诈骗案里看过了,就死了这条心吧。防疫工作大过天呢,我推荐您下个APP,先从国家反诈中心学几招再来。”
梅根先生连忙解释:“我真的没有逃跑的意思...你就帮我这一回,我出去透透气,三天之内立刻回来,不!两天!不不不...只要几个小时...”
“没戏。”翻译小姐姐隔着面罩翻了个白眼:“你今天翻了六回窗户,安保哥哥跟抓娃娃似的,看见你从楼里跳出来就把你给捞回去。大胡子坏的很,你觉得我会相信你的鬼话吗?这都给你安排到二十七楼了,把窗户都锁上了,你可千万别再翻出去了。我这儿是医护所酒店,不是火葬场。”
“那能给我送点...”梅根先生讨价还价,最终选了个保底方案:“送点电影录像带来吗?”
他弱声弱气的指着电视机。
“开个会员也行啊......好多电影我都看不了。”
翻译小姐姐嘟囔着:“行吧。”
等安保把火警的事情处理好。
卫生阿姨进来把东西收拾干净,又用看垃圾的眼色狠狠地盯了大胡子几眼,最后像是躲瘟疫一样跑走了。
等人们走光。
梅根如狼似虎的眼神是回不来了。
沙发的软布罩子换了新,他先是脱了湿漉漉的衣服裤子,倒在沙发上偷摸摸哭了一会,变成了呜嘤嘤的小狼崽。
他直起身子,拿起遥控器,给自己加油鼓劲。
“梅根...振作起来!振作起来梅根!”
打开电视机,选了《越狱》,要找回来一点感觉。
“是的,我要像这个男主角一样,逃出这里。”
他看着桌上的新菜自言自语。
“曾经有人用一根勺子,从世界上最恐怖的监狱中逃了出来,我也可以,我拥有钢铁般的意志力...”
饭菜餐盘里只有一双筷子。
——梅根先生决定换个节目。
选了《阿甘正传》、《当幸福来敲门》、《忠犬八公的故事》连播,后边加上《哈利波特》合集。
当汤姆·汉克斯先生的形象登上大荧幕,ForrstGumpSuite的音乐再次响起,
他依稀记得杰森·梅根还没有变成一个经年累月的乘客之前,躲在车库里和侍者姑娘看电影的时光。
梅根已经准备好了纸巾,他狠狠地擤着鼻涕擦着眼泪。又捧起并不喜欢的饭菜,试着学会如何用筷子。
他感觉自己笨拙得就像是荧幕里的那个孩子,像那个阿甘一样。
他一边吃,一边看,一边哭,一边想。
世界上的犰狳猎手们是多么狠厉和凶悍,不光能对付他生活中遭遇的这些磨难,还能跨过这些磨难。
当一个坏人很难,想成为黑恶势力中的巨星更难。没有任何武器,没有任何人帮助,语言不通,人生地不熟,顶着红彤彤的健康码,去狩猎乘客更是难上加难。
当电视里的福尔斯·甘开始奔跑。
梅根先生嘴边挂着点米饭,胡须中多了点油渍。牙缝里的菜叶跟着喉口作出不甘心的咆哮。
“跑!阿甘!跑!”
他喊叫着,举着筷子端着碗,像是找到了人生新的方向。
他看着客厅落地镜里的自己,正如漂流记中,只穿着一条平角内裤的野人鲁滨逊。对着生活喊出震耳欲聋的嘶吼。
“跑!福尔斯·甘!跑!”
看见电视里一道道枷锁脱落,主人公越跑越快。
就在这个时候——
——就在这一秒。
杰森·梅根的眼睛撇过窗户。
二十七层的高楼似乎也不是什么不可逾越的阻碍了。
他来到窗边,只穿着一条内裤。仔细观察着窗户边缘的钢制卡扣和六角螺帽。
这些东西就像是阿甘身上的助步器,仿佛梅根只要动动腿,就能将它们拆下来。
远方的机场航站楼在呼唤他。
他能听见飞机滑行时像是鸥鸟一样嘹亮的引擎声。
他感觉得到——油泵工作时管道向着飞机的油箱注入了生命。那种难以言喻的伟力让他沉浸在电影的BGM里难以自抑。
就在他要实际行动,拆开窗锁,攀下高楼,向着新的生活奔跑时。
航站楼的广场停下了一辆大巴,大巴陆续下来十多个乘客。
经年累月的地下冒险经验让梅根先生有了过人的灵感。
在那个瞬间,他浑身的毛孔收缩,两眼发直,像是被闪电击中一样,僵死不动了。
他感觉难以呼吸,身体的血液流速都变慢,四肢的肌肉和关节也生涩起来。
在灵感的刺激下,心脏和颈部大血管像是被两只大手给死死掐住,脸色变得一片惨白。
他立刻蹲下背靠着墙壁,两只手掌也紧紧的贴着墙面,生怕被人发现似的,眼中流露出极度惊恐。
他的神经紧张,头顶的窗户投下的阳光也变得刺眼。
他无法直视那个人——那个熟悉的,这几天在目标照片上见过无数次的人。
那个寒冷阴刻的男人,那个纤瘦矮小的男人。
那个第一次乘车归来,在梅根先生印象中,本该像是新生儿一样毫无防备的猎物。
那个江雪明。
......
......
航站楼的广场。
七哥已经提前订好了机票。
雪明牵着妹妹的手,说起以后要做的事。
“你还有一年不到就要毕业了,想去哪里?”
白露懵懂地说着:“我想考美院!国美央美清华美院,我的文化课成绩很好。哥,你教我画画一定行!”
雪明别有深意地撇过头,往机场东侧的建筑群看了一眼。
刚才他感觉到了——有种莫名奇妙的灵感似乎在窥视他,只出现了一瞬间就消失不见。
不过这种情况在以前的生活中也时常出现。
就像是七哥昨天夜里突然发癫,偷偷跑到床边蹲在他面前,和刚才的感觉差不多。
他也没多在意,听见妹妹学习成绩不错的消息,他十分开心。
“我等你的好消息,考上哪个大学,我就跟着你,去那个城市定居照顾你。”
......
......
梅根等待着,等待着身体重新回到自我意识的掌控之中。
差不多有一分多钟,他从大脑赋予的恐惧幻象里回到现实。
这位经年累月的乘客,大多都是依靠着这份超然的灵感,在地下世界中躲过劫难。
他满脸的冷汗,却高傲又倔强,心中考量着。
绝对不能让江雪明成为他的心魔,成为他黑恶新星内心世界的恐怖壁障。
很快他就说服自己了,把针对江雪明的绑票计划推迟半个月,才没有害怕的意思——毕竟他还得隔离十四天。
然后坐回沙发前。
电影还在继续。
生活还在继续。
第十二章 数学成绩一定很惊人
逼仄狭窄的经济舱中,三人排排坐。
窗外的风景飞逝而过。
对江家的两兄妹来说,假期结束了。
四个小时之后,江雪明要回到红磡,去华庭山景区一趟。
步流星就住在那里——
——要托阿星办几件事,和白露有关。
白露也要回学校接着念书,江雪明记得,那所学校的名字叫圣女中学,位置在香炉峰附近,离阿星的家很近。
他倚在窗边细细思考着,自己不可能二十四小时全天都跟在白露身边。
如果阿星与他一样,都受到了犰狳猎手的关注,也在侍者的保护之中,那么扎堆过日子总比单打独斗要安全得多。
托阿星办的第一件事,就是保护白露。
这个阔哥们家里很有钱,衣食住行也应该很讲究,安全方面肯定要比雪明自己去随便去寻个住处来得靠谱。
托阿星办的第二件事,就是两兄妹捎带着七哥一块投宿的事情。
至于第三件事,雪明摸到口袋里的乘客安检卡片。
卡片里有很多很多故事,很多很多秘密。
他想不通——
——为什么他的精神力、求生意志和灵感超出了人类的极限值。
——为什么他的作战技能会评定为S级,那位轻武器专家大卫·伯恩也没有这么离谱的评级。
......
......
他非常怀疑这组数据的真实性,需要托阿星找一些搏击、射击、格斗专业的教练正儿八经地做一次体测。
身体发生的变化让他感觉非常不安,之前没有时间去查个水落石出,现在他要好好重新认识认识自己。
就像是进了厨房,如果连手上的刀是什么尺寸,能劈开什么畜牲都没个准,恐怕厨师也很难做出好菜。
不光是肢体的协调性,他能感觉到,自己的逻辑思维和图形理解的能力也在变强。
他之前一直隐忧,大脑像是一颗超频的CPU,虽然功率提升了,难道就没有半点副作用吗?哪怕是CPU超频也会提升功耗和发热吧?
可是这几天里,他依然可以勉强掌控自己的睡眠时间,和以前准点出工的生物钟一样,说睡就睡说醒就醒。
包括水、盐或糖的摄入,吃的东西也没有变多。
除了速读速记的能力明显提升以外,他偷偷趁着七哥熟睡的时候,跑到走廊里唱了一首歌。
当他敲着消防箱当节拍器,打响指拍手好似鼓点,把上个世纪六十年代的俊豪金曲盗版碟片好好回忆起来。
记忆越来越清晰。
歌名:《IWillSurvive》
歌手:GloriaGaynor(葛洛丽亚·盖罗)
当雪明唱完第一段副歌之后,他发觉大脑中的语言神经和声乐能力都比以前强了不少。
他把这一段录下来,反复听了很多遍。
铿锵有力的怒音或爵士乐里俏皮的转音,消防箱节拍器和响指鼓点的配合非常精准。
以前他也想过去地铁站卖唱讨钱,但是按照以前那副嗓子,肯定要不到稳定的收入。
但是现在,他确信自己这副嗓子每天或许能换来几十块钱,不能再多了。
此时此刻,雪明呢喃着,感叹着:“真TM神秘啊...”
他不知道这些变化是地底世界的奇遇带来的,还是万灵药发挥了其他副作用,至少在白露身上看不见任何异常。
......
......
言归正传,综上所述,这回他准备欠步流星一屁股人情债。
要么不借债,要么找一个靠谱的人借一笔巨债,之后慢慢还。
日子人的想法就是这么简单。
......
......
至于步流星是不是真的靠谱——
——在那片灰蒙蒙的大海砂石滩,在屋面夫人的洋楼外。
当无面夫人挑弄指头,拿着乘客日志和手机向两人发起[决斗邀请]时。
步流星这个大男孩,和江雪明反复问起白露的病情,问明白换来万灵药的必要条件。
两人错以为要在这座洋楼前做告别。
阿星也毫不犹豫,朝着那座恐怖离奇的建筑奔跑,闯进生死未卜的路。
还有初次见面时——
——阿星为雪明这个陌生人嘴里讲出来的故事痛哭流涕。
这一切,已经能说明很多事了。
......
......
雪明是个打工讨生活的日子人。
流星是个出门看海景的乐子人。
阿星与自己说过。
雪明在此刻默默记下。
“像是两条平行的铁轨,我们本可能一生都不会有所交集。从不同的车站出发,去不同的终点。”
“毫无疑问,就在那个隧道入口,我救了你一命。”
“我与你说的每一句话,你都牢牢记在心里了。我们终于在这趟列车上交汇。”
“你要与我同生死共患难,在报答这份恩情之前,你都不会离开我。”
“谢谢你...”
江雪明微笑着,合上了笔记本。
打开手机,能从相册里发现奇奇怪怪的照片。
是步流星的一张自拍照。趁着雪明先生睡下以后,在补给站的二楼通铺,阿星对着镜头作了自拍。
照片里,阿星比着剪刀手向镜头,笑出满口闪闪发光的白牙——
——背景里的雪明还在梦乡里。
这张照片里的阿星好像会说话。
说着“锵锵锵锵!请看!这是我刚认识的好朋友!”
这张照片跟着拷贝的数据一起传过来了。
......
......
七哥眼中闪过一丝凌厉。
她瞥向身侧的雪明先生。
“你刚才...是不是在看其他男人?”
雪明:“不是...我...”
七哥立刻拉着雪明的胳膊:“你看看我呀!你看看我呀!~难道说...我不够靠谱?不够帅气吗?”
雪明:“你别发病...”
七哥嘟着嘴,眼里都是戏:“你看看我呀!~你看看我呀!~”
......
......
离故乡越来越远。
离红磡越来越近。
雪明细想,关于灵灾灵体和凡俗世界灵感超群的人们,还有很多知识盲区。
陈先生不愿意多说,那就问问七哥吧。
他再次掏出笔记本,对身侧的七哥轻声细语。
“七哥,你见到陈先生时,有没有什么异样的感觉?他的那些菩萨神像,还有纸钱什么的...你了解这些吗?”
七哥摇摇头:“不清楚,不过人家也说得挺明白了——那就是个赤脚医生。我们车站有另外一套对付灵灾的办法,而且啊...”
七哥细细琢磨着,摸着下巴在脑袋里翻找回忆:“车站里的灵灾,和凡俗世界里的灵灾也不一样,不能一概而论。没准人家的法子到了地下就不管用了。”
雪明又问:“你怎么看这个人?”
七哥两眼一亮:“大师是个妙人啊!每一句话都充满了哲理,你就该多听听这种人精的话。咱们两位香主早点有钱人终成眷属,多好的事儿呀。”
雪明捂着脸:“我不是说这个...”
“哦哦哦。”七哥的神情又黯淡下去:“你是说他这类异于常人的超能力群体吗?”
雪明点头:“啊对...就是你们怎么看待这些人的?”
“用眼睛看呗。”七哥满不在乎:“世界上那么多天才科学家歌唱家数学家,对普通人来说不也是超能力者么,说实话,我一直都觉得数学家是氪星超人。还有啊,那位大师为了过日子整出来不少花活,还要搞阴间自媒体,人艰不拆啊。”
紧接着,七哥咂巴几下嘴,一副难为情的样子。
“我也不好上去问话,和人家不熟嘛。车站对这类人不怎么上心,其中偶有灵感超群的个体拿到了车票,进了车站能整几个天赋异禀的绝活。但是比起车站的VIP来说...还差得远呢。”
......
......
“什么是VIP?”雪明问。
七哥凑到雪明耳朵旁边,小声详细解释道。
“VIP的意思呢,就是高级资深乘客,当你在地下世界旅行了很久,摸透了几个地块区域。
不光如此,你还学了很多很多作战技能,又帅又能打,在大书库泡了几个月,知道很多星界著民的民俗习性。
这个时候,你的经验丰富身心健康。就可以考虑向BOSS递交转业申请。
你可以选择去客服部报道,成为侍者,成为新乘客的老师。
你也可以去武装部门或者医疗部门,如果你的灵感过关,可以去科研站碰碰运气,但是估计你得读更多更多的书。
你当然可以尥蹶子不干了,去各个贸易中转站做点小生意,找个地方重新开始生活。
但是这些活计的难度——
——都比不上VIP。”
小七比划手势形容着。
“VIP乘客是车站的香饽饽,他们出没在人迹罕至的区域,在铁轨都未曾铺设的蛮荒地块中探索。
攻坚队伍和工程人员没有去过的地方,就是他们活跃的地方。
他们要面对的,可能是各种极端的地理环境,可能是各类还未发现的新奇生命。可能是致命的远古病毒,还可能是...你们之前所接触的迦南人。
车站能提供的防护装备,最多只能对抗零下五十度和零上三百度的环境。如果VIP遇见了更糟糕的地貌,就只能依靠他们自己的生存能力了。除此之外...还有维塔烙印......”
“好了,我明白了。”江雪明决定跳过这个话题,这倒霉活计谁爱干谁干去,这是日子人一辈子都不会考虑的工作,听上去就是一桩千古奇冤。
“但是...大部分犰狳猎手都不会攻击VIP乘客。”七哥超级小声的说:“原因也很简单,普通乘客和VIP的生存经验、作战技能都相差巨大,只要车站给你发了这么一张证明,没有哪个猎手敢主动来找你的麻烦。”
雪明依然不为所动,同样小声说:“当然了,哪只见不得光的老鼠会去找猫的麻烦?”
七哥一副得意洋洋的神态,变成了饭圈女孩:“不光是这样,在地下世界,高级资深乘客会受到英雄般的追捧,猎手这个群体也不会对英雄动什么邪念,甚至会主动尝试帮助VIP完成任务,毕竟那是......”
“等一下。”雪明内心的疑惑更多了,他打断道:“七哥,其实有一件事,我一直想问你,刚才你说了那么多,我就更加想问了。”
小七眼神变得飘忽起来。
雪明对着笔记,逐个对照筛查过去,低声问。
“你之前曾经不止一次站在猎手的角度,用猎手的视角说话。
你先是照着车站的章程来警告我,要我小心这些猎手。
又私底下和我讲,猎手出来混江湖祸不及家人,要我别那么担心。你这不是明摆着开局亮了狼人身份嘛?
这一回,你和我谈到普通乘客的转业流程中,也有成为侍者的选项。
照这个说法,我姑且就算你是个良家姑娘,你以前也当过乘客对吗?时间还不短?通过转业成为了侍者?”
七哥不说话,一个劲的点头,脸上全是冷汗。
江雪明多提点一句:“别骗我。”
七哥化身狂暴点头组长。
江雪明合上笔记本,“那好,我相信你。”
七哥看见雪明先生平静下来,还是不依不饶地追问着。
“雪明先生,你真的不试试吗?我觉得你很有成为VIP的潜质,你不是担心白露的安全问题吗?我和你说...”
在这个时候,雪明的眼神,就像是猫咪看见露出尾巴的老鼠那样炙热。
他内心猜测着——
——九五二七在成为侍者之前,会不会也是个犰狳猎手,不说有没有直接参与狩猎行为吧......
至少这姑娘和猎手很熟,估计有不少朋友是干这行的。
只是她没犯多大的错误,BOSS抓她做完劳动改造,就让她登记上岗当侍者了。
她看上去非常年轻,不像是什么经历了很多次旅行的乘客,在其他侍者眼中是个离经叛道的野丫头。
江雪明没有说明白这层猜想。
他只是好声好气的和七哥讲。
“我压根就没想过这些事情,VIP的工作在我看来真的像个大冤种。
我们在射击靶场那会儿,你不是说我的身手还行吗?
如果是为了白露的安全着想,我可以试着去武装部门碰碰运气——犰狳猎手这些老鼠,见到带枪的猫也得跑。”
“你要去当条子?”听到这些话,七哥整个人都绷紧了,话刚说出口就立刻捂住嘴,心中那叫一个后悔。
她像是犯了癔症似的,都不敢和雪明眼神对视了。
这副神态,让雪明更加确信——
——七哥以前肯定干过不少亏心事。
就在这个时候...
江白露妹妹凑上来,天真无邪地问了一句。
“小七姐姐!小七姐姐!你以前有几个男朋友呀?”
小七一通念叨盘算,背出口诀:“等会我算算...一三得三二三一十四三三四十九......三个?哦不...两个...纸片人老公算吗?”
江白露偷偷瞥了一眼老哥,又对小七说:“当然不算了。”
小七点点头:“那就没有。”
白露笑容灿烂,和雪明一样,这个姑娘不光心眼儿多,和她哥一样,眼睛里偶尔能透出摄人心魄的神采来,就像是在怀疑猜测逼问的威压。
小七连忙举证,对雪明解释。
“真的!我说的都是真的!我保证!刚才说的话里边,其他的可以是假的,但是就男朋友的数量这个事情上,绝对是真的。”
白露:“......”
雪明:“......”
小七接着说,“好吧,我坦白,我还偶尔看看女团,想着能拥有几个好看的小姐姐一起大被同眠窝里斗,啊~想想很幸福。”
白露:“......”
雪明:“......”
小七紧张兮兮的,伸手就要摸雪明的胸:“我用我的良心作保证...”
白露:“我都能想到那句土味情话了,哥...嫂子她好像有点问题。”
雪明也不在乎妹妹随口蹦出来的词儿,更不在乎胸前的那只手,“嗯...”
白露笑眯眯的问小七,“下边一句应该到,嫂子的心是不是早就被我哥偷走了?”
“呃...”小七嘿嘿一笑:“我刚在网上学的...你这丫头怎么就学会抢答了呢...”
雪明已经闭上眼睛,准备好好休息一会。用手机给步流星发了短信,约好晚上一起吃饭。
“我对你了解甚少,七哥...虽然你喜欢骗人,我也不怎么特别在意,因为你对我和我的妹妹很好。”
小七笑眯眯的:“没关系!我们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慢慢熟悉。”
“我先睡会...”雪明要补个觉,顺手把窗帘带上了:“我唯一知道的,敢肯定的是...”
白露替哥哥把话说完了,情商特别高。
“小七姐姐,你的数学成绩一定很惊人。”
第十三章 略懂一点
PM·19点57分。
东区走廊,驰马大道。
......
......
黑色伏尔加驶入别墅区的道路。
小七一边开车,一边和后座上的兄妹俩念叨个没完。
避开几条主干道之后,她也不用发路怒症。
此时此刻,她的心情很好。
“我和你们说!步流星那小子可真会选地方住。”
“这地界挨着赛马场和姻缘石,道路四横八纵畅通无阻,出门有三个大公园,走两百米就看见海对面的维多利亚港。”
“想吃喝玩乐,周边十六个商场,一个会展中心,三家高尔夫球场,还有古驰的专卖店。”
“想爬山健身,找上别墅区里的爷爷奶奶组团一起去香炉峰大马山。”
“开个车,拿山观景台和凉亭也不算远,下山的时候还能吃地道的百味鸡,只能说美滋滋呀!”
“唯一的缺点就是贵。但是贵不算它的问题,肯定算我的问题,你们说对吗?”
七哥摇头晃脑的,像导游拉客。
两兄妹面无表情,如老僧入定。
到了步流星的住处,江雪明先是在花园周边记清楚道路,把独栋别墅前后几条路都记下,要是以后出了事也方便跑路。
等他回到正门时,阿星亲自跑出来接车了。
雪明远远就看见步流星套着一身短袖短裤,穿着运动鞋飞跑出来,招呼保卫处的大爷开门。
短袖T恤上还印着一个粉红的海豹头,非常的骚气。
“明哥,明哥你终于来了,我本来想去机场接你的。但是你说...”步流星跑到江雪明面前,想张开双臂去抱。
雪明用眼神喝退了这位身材魁梧的大兄弟。
“嘿...”阿星蛮不好意思的,接着把话说完:“但是你说,要我去招呼几个老师来家里,要懂射击的,会打架的。我就托人去找,刚把老师们接回来,耽误了一点时间。”
“谢谢。”江雪明跟着阿星往里走,“辛苦了。”
小七开车带着白露,去宅子里找停车位。
阿星和雪明来到别墅的主厅,进门之前还有一道金属物安检口,左右两侧的门廊放着摄像头。
雪明便指着这些东西问:“你家里的安防设施,通警务厅吗?”
“没错。”雪明对着大门扫脸认证:“要是出了什么意外,马上就会有人赶过来。”
“你有办法搞到防空机枪吗?”江雪明又问:“或者是飞机上拆下来的机载炮,配合监控一起用,我会安心一些。”
步流星没听太明白:“啊?”
江雪明又换了个说法:“你家里的停车位能停下卡车吗?就是那种十六轮的大卡车。”
“明哥,你想什么呢?”阿星小声嘀咕着:“要不我明天再找几个装修师傅回来把花坛拆了?景观树也拔走?这样卡车应该能放得下吧......”
“好。”雪明点点头,终于安心:“麻烦你了。以后我和白露要住在这里。”
“好耶!”阿星欢欣雀跃地呐喊:“明哥,我帮你干了这么多事儿,你总该答应我那件事了吧?”
江雪明疑惑:“那件事?”
阿星认真解释道:“咖啡厅啊!去车站开一家咖啡厅!”
江雪明点头应道:“好,我答应你。”
“我就在前台吆喝客人,你在厨房做点心!肯定有很多故事听!”阿星兴奋地说着,又看见雪明身上的大包小包行李,顺带拎走了几个。
两人正往屋里去——
——手里的行李过安检的时候,立刻发出金属物警报。
“咋回事呀?”阿星挠头,矮身摸向背包:“明哥,你带了啥东西过来?”
江雪明默不作声,只是低头把拉链打开。
里面是一套贴身的锁链甲胄,四条聚合物胫甲绑腿。
阿星咂舌称奇:“好家伙...你不是搭飞机回来的吗?怎么过的安检啊?”
雪明解释道:“我买的工艺品,有收藏证书,行李托运过去的。”
阿星嫌弃道:“买这些玩意干嘛?我之前听你说,是要回老家见父母。难道令尊还有个朝风车冲锋的梦想?”
“那倒不是。”雪明接着解释:“之前他们扬言要把我的腿打断,以防万一,我套着这身东西回的家,后来就用不上了。也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扔门口吧。”
就在这个时候,门廊旁闭路电视亮了起来。
“步流星先生,我们接到警情。什么情况?刚才传来的报告显示你家门前有大量金属制品通过哦?”
看来是安检口的金属物警报传到了当地的警务厅。
步流星对着摄像头嬉笑:“没事没事...不好意思啊!”
“好的。有任何异常立刻打电话叫消防,那边的线路转过来会快一些。我们会第一时间赶到。”话音刚落,闭路电视就熄灯了。
两人合力把包袱都扔进玄关,留下链甲。
最后雪明提着叶老板送的锦盒,要往主厅走,结果又被警报拦下了。
阿星随即问:“这又是啥?”
“老朋友送的礼品。”雪明解释道:“说是一条棍子,还算半件古董,应该是铁制品吧。”
没等闭路电视完全亮起,阿星就主动凑过去说明情况排除险情。
完事以后,阿星对雪明说:“走走走,这个锦盒带进去,老朋友送的东西怎么能随便乱丢,我也喜欢开箱的,等会进屋开给我看!”
到了大厅里,雪明一刻没闲下来。先是对着厅堂的装饰摆件仔细观察一遍,又看到烟灰缸和水果刀,书柜上的纪念钢笔。
在他看来,这些都能变成武器,以后说不定会用上。
雪明的眼神看得步流星瘆得慌。
过了一会,他终于搜查完大厅餐厅和厨房书房的东西,准备去二楼看看。
阿星觉得这样下去不是个事儿,连忙喊住。
“明哥!明哥!要不你晚上,或者明早慢慢看,我们现在去健身房见见老师们怎么样?你不是要做体测吗?他们等好久了,我们还有一顿饭要吃呢!”
江雪明谨慎地点了点头,“好。”
两人一路步行穿过后院,从门栅另一侧出去,后院的水池尽头有一个小温室,种着反季节的植被盆栽。
看得出来,步流星的妈妈很喜欢养花。
从温室出去再往前几十米,就是三层复合式的健身娱乐室。
这一路上有不少做保洁看护工作的阿姨和步流星打着招呼。
江雪明一边走一边记,生怕在这栋大房子里迷路。
阿星私底下偷偷猜测着,是不是明哥准备在屋子里装陷阱绊雷之类的东西,不然怎么这么在乎每个角落每个地形呢?
健身娱乐室的地下一层是小型靶场。还有不少装修的痕迹,像是在几个小时内匆匆忙忙完工的,现场留着木板松香和油漆焊接各种各样古怪的味道。
“铛铛!!怎么样?”阿星张开双臂,一副自鸣得意的表情:“我接到短信的时候,就立刻喊人来做改造了!这里以前是酒窖,我妈咪有好多藏酒呢!”
“虽然不知道令堂会不会打你这个宝贝儿子。”江雪明觉着挺尴尬的:“但是还是要说声谢谢。”
“接下来,你有事就和老师们详细聊聊!”步流星对雪明说完,朝着训练靶场入口处的人们吆喝着:“刘老师!李老师!周教练!我朋友来了!”
阿星转过头对雪明认真交代,“你好好和这些老师们沟通沟通。这几位都是相当专业的。”
雪明:“好。”
步流星往楼上走,要暂时离开:“我去准备晚饭,顺便给你的妹妹和侍者安排房间,你忙完了就给我打电话,别搞太久了,最好能来厨房帮忙。”
雪明回头,朝流星比着大拇指。
“好。”
......
......
大门外,小七没有第一时间进屋。
她喊白露先进去休息,自己则是倚在门廊道口,似乎在等人。
“九五二七!”
人还没到,问候先到了。
顺着声音看过去,从别墅的二楼跳下来个女人。
和七哥一样,穿着剪刀尾礼服和白衬衫,还有酒红色领带。
这就是步流星的侍者了,在车站见过,上回她扯着步流星耳朵拖去做消毒程序时,和雪明有一面之缘。
七哥见到熟人时立刻活泼起来。
“三三零一!”
三三零一就是这位侍者的编号。
“九五二七,你以后住这了吗?”三三零一先是踩上门廊的梁架,身手灵活像是经常上房揭瓦,说话也不带喘气,轻巧地落到门廊前:“最近怎么样了?你俩的事我听阳春姐说了。”
这位三三零一小姐姐留着一头干净利落的短发,似乎是眼神不太好使,架着副黑框眼镜。齐刘海和耳畔的发梢像是一刀切成平齐整洁的斜线。
“诶诶诶!你和我说说...”三三零一凑近了,用胳膊肘杵着七哥,眼神暧昧:“那个乘客是什么家庭?性格怎么样?你怎么就被搞得五迷三道的?”
七哥撇撇嘴:“三三...你...能不能别这么八卦...”
“那你想听听我和这个阔少爷的故事吗?”三三挑眉笑道。
七哥立刻来了精神:“细说。”
“大家都是一路货色,天天在网上化身狂暴吃瓜组长的人,就别装了你!”三三摇晃着七哥的手臂,又问:“给我讲讲嘛!七啊!讲讲嘛!江雪明!讲一讲!~”
“他...”
七哥犹豫几许,神情也变得迷茫。
“他很特别...给我的感觉,应该是个很温柔的人。虽然做事是快刀斩乱麻,但是非常细心。”
......
......
射击靶场里——
——步流星请来的射击老师对雪明先生打了个招呼。
“你好,江雪明先生,我来自IPSC国际实用射击协会,也是北美步枪协会的会员,也是东区警务厅的射击教官。我姓刘,你叫我刘老师就可以。”
江雪明仰头看着这位全副武装的射击老师——
——他能感觉到对方眼中的轻蔑和不耐烦,高高昂起的头,低眉冷眼的细微表情。
那种态度,用奇妙的比喻来说,就和研究生毕业,却要去教幼儿园的小朋友解题一样躁郁不安。
他感觉到了莫名的敌意,其他两位老师也是这副表情。
特别是阿星的健身教练,那个精壮的汉子在瞅见雪明的身高和身材时,不屑两个字都快写在脸上了。
“刘老师,你好。”江雪明没说多余的话,等待着射击教练的安排。
桌板前放着两支枪。
刘老师拿走其中一支,并且和江雪明解释说明,不愿意深入交流。
“这里有一支SVI英菲尼蒂竞技手枪,一支西格绍尔P220。两支枪的性能不一样,射击精度也不一样。
我用这支1975年生产的西格绍尔,你用这支2024年崭新出厂的SVI。我们接下来轮替进行射击训练,听星少说,你的射术很不错。”
“只是略懂一点。”雪明拿起桌上的家伙,他从来没见过这种枪,以前在射击俱乐部也没见过这种高级货:“为什么我和你的枪不一样?”
一旁的搏击教练李老师嗤笑道:“你手里那支卖五千刀。老刘手里的二手货,一千五百蚊就搞定,当然不一样啦!”
刘老师讪笑着,斜眼瞥向雪明:“先生是星少的朋友,我觉得我们的射击成绩应该不会差太多。星少听见这个消息,肯定会很开心的。”
“当然啦。”李老师挤眉弄眼,又对雪明吐露出羡艳嫉妒的表情:“星少为了雪明先生,把家里酒窖都拆掉改成靶场,也不知道雪明先生身上有什么魔力,愿意花这么多心思和钱。”
饶是雪明再木讷,也听懂了两位老师的言外之意。
他们不是来给江雪明正经做测试的,只为了哄步流星开心。
“刘老师,等会在射击环节,请你全力以赴好吗?”江雪明诚恳地强调着:“我不知道自己的水平如何,但是你作为一位警务厅的射击教官,百忙之中能来这里帮我做测试,我的内心深感荣幸。我希望能通过这次测试,了解自己真实的射击水平。”
刘老师的眼中充满了不理解,内心暗暗想着——这个家伙真的不是在开玩笑吗?
他连手里的枪都不认识,哪里来的底气说“全力以赴”和“真实水平”这种词?
没等刘老师想清楚这些事。
江雪明又对三人问:“有十字起子吗?型号小一点的...”
反倒是最看不起雪明先生的健身教练,一言不发从装修现场里拖来一个工具箱。
江雪明低头道谢,掏出工具,开始倒腾手里的枪械。
李老师心生好奇:“你要拆枪?”
“哎!你干什么?”刘老师连忙上前阻止:“英菲尼蒂很贵的!你别拆坏了!”
“给我两分钟,马上就好。”江雪明一边说,一边把枪械的镜架和红点瞄准给拆下来。
原因也很简单。
首先,他在以前的射击俱乐部里没用过红点瞄准镜,在他的潜意识中,没用过就等于不会用。
其次——
“——我没用过这么沉的副武器,镜桥和瞄准镜太重了,这支枪的握把居然是航空铝合金切出来的,真稀奇。”江雪明解释道:“刘老师,你有2011枪族通用的后机瞄吗?”
“哦...我这里有。”刘老师瞅见江雪明钩动套筒和弹匣释放零件,拆枪的手法不像是在乱搞,把行李包里的零件递过去。
“谢谢。”雪明接走零件,装上后机瞄的梅花孔螺丝,校对机瞄的凹口,与套筒前机瞄保持一线。
他将枪械复位重组,从工具箱里掏出凡士林,抹在套筒的滑轨上,连续拉了好几次套筒,保证它们流畅滑动。
紧接着他随手找了一卷电工胶布,在冰冷又割手的铝合金握把上套了一圈,免得这又贵又沉又硬的握把影响射击精度。
最终他将枪械放回桌面,和弹匣放在一起,双手举起掌心朝外,示意空手状态等待指令。
“我好了。”
在那个瞬间,刘老师眼神变了好几回,他看向桌上的SVI英菲尼蒂。
那支枪没了豪华张扬的镜桥和瞄准镜,黑金撞色的套筒与握把,干练简洁的几何线条,有种野性原始的工业设计美感。
刘老师心中想着,难道星少的朋友,其实是个枪械维修师吗?
李老师在一旁抱着双臂,撇了撇嘴,“装神弄鬼的本事倒是不少。”
刘老师问:“你说,你略懂一点?”
听见老师问话,雪明认真回答。
“我以前在射击俱乐部,很少有摸到真枪的机会,普通会员只能摸到GAS(瓦斯)动力的玩具,能这些东西的结构都大差不差,拆装几次就能搞明白。”
“我略懂一点。”
第十四章 吸干了
“我已经准备好了。”
江雪明点头示意,双手抬举,等待射击教练的下一个指令。
“哎...”刘老师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说实话,一开始他根本没把步流星这次莫名其妙的紧急邀约放在心上。
阿星经常会异想天开,提出一些莫名奇妙的要求。
包括这一次,大少爷轻飘飘的动动嘴巴子,就把当地各个领域的大咖喊到这个地方来。
就为了给江雪明这个小子做体测?
要不是托了阿星母亲的这层关系,恐怕在场的三位老师,面对这种突然加班的离谱要求只会觉得不可理喻。
可是刚才,江雪明在拆组枪械时那种一丝不苟的神情还有冷静肃然的态度,让刘老师有所改观。
看向那个年轻人时,刘老师想起了很多学员刚进入警校时的样子,他们都是这样,仿佛肩负着某种使命,充满了朝气和生命力。
这一切,都让刘老师觉得,有必要认认真真对待这次委托。
“随便陪他玩玩吧。”李老师在一旁吆喝着:“只要星少满意就行。”
刘老师完全没去理会老友的冷嘲热讽,从包袱里掏出挂满子弹带的MOLLE系统,帮雪明穿上了。
“雪明先生,走,和我去跑场。”
“要先熟悉这个靶场吗?”江雪明套上装备。
刘老师推开靶场入口的矮栅:“你很聪明嘛。”
雪明紧紧跟在对方身后:“在射击俱乐部看过。”
刘老师一路小跑,在蜿蜒复杂的道路中推开小房间的门。
“你看好,我们只跑一次。你能记多少就记多少,等会我们要向这些标靶射击。”
“好。”
“测训项目是最简单的CQB入门射击,全称叫...”
江雪明答道:“CloseQuarterBattle,室内近距离战斗。”
“老师讲话不要插嘴啦,江同学。”刘老师在前方引路,对身后的学生喝令,表情却很开心的样子:“虽然你说的没错,是模拟巷战楼房和民居等等复杂环境中的快速反应近距离战斗。但不是所有室内发生的战斗都叫CQB。”
走过六个环境复杂,标靶高矮不同的房间,然后是一条大直道,两侧有四个风车靶。
“江雪明,这里有十六个室内人形靶,三组固定靶,每组三个,四组大小不一的风车转轮靶,每组八个,有冲坡和下坡,有急停和直角弯近距离靶点。一共五十七个目标,你记住了吗?”
“记住了。”
“记住多少?”
两人跑回靶场入口时。
江雪明就说:“全记住了。”
“全记住?”刘老师瞪大了眼睛,血压上来了:“你想好了再说!这里刚装修完,CQB训练是很危险的,虽然射击隔间都是实木墙,但是有些地方还是埋了钢条的,你射偏了,子弹打过去会发生弹跳,别伤到自己。”
“谢谢老师关心。”江雪明微笑着:“但是我确实全记住了。”
“全记住全记住...”刘老师皱着眉,也不说什么了,收拾配枪和弹匣,小声嘀咕着:“年轻人就知道嘴硬,我是第一次来这里跑场,我都没全记住,你就全记住了。”
老师也没多说什么,收拾着弹匣和枪,和雪明嘱咐道,“每个标靶只打一枪,不管中没中。我再说一次,你小心点,我没带避弹衣和头盔过来,你不要伤到自己。”
“好,谢谢老师。”江雪明有样学样,和刘老师一起收拾装备。
西格绍尔P220的载弹量只有八发,加长扩容匣也只能容纳十发子弹。
五十七个标靶,刘老师准备了七个扩容弹匣,三个放进腰封的子弹袋里,剩下四个都挂在胸部的MOLLE护板前。
这么做的好处有两个。
在前半程的复杂环境中,换子弹时他只需要往左手侧腰封挨个掏出弹匣就能完成换弹动作,不会被狭窄的环境阻碍。
在后半程的坡道射击,腰部的弹匣用光之后,不会妨碍他爬坡冲坡,胸口挂板离持枪手更近,能更快的换弹。
为了防止快速运动时弹匣掉掉落,尽管只有五十七个靶,刘老师还是准备了七十发子弹。
江雪明的SVI英菲尼蒂本来就是竞技手枪,有扩容底托的弹匣载弹量是二十三发,他只需要带三个弹匣就能完成全程的射击,比刘老师少做四次换弹动作,三个弹匣全都能放在胸口,不用挂在腰上,SVI的握把有弹匣导入井,换弹时间会更短。
撇开其他枪械人体工程学的设计——这就是五千美刀和一千五百蚊最直观的枪械性能差距。
这位教练为了不落步流星的面子,在这次射击测验的安排上煞费苦心。
李老师坐在监控面前,看向各个隔离间的摄像机镜头,准备按下计时器。
“准备好了?”
江雪明也贴了过去,想看清老师的示范动作。
“准备好了。”
“开始!”
......
......
提神醒脑的汽笛声响起。
监控中刘老师闯进了第一个房间,几乎没有任何停留,一边走一边开火,进入下个房间。
换弹动作偶有停顿,对剩余多少弹药的把握也时常有误判。
但是他很快,非常快。
没有任何停下脚步的意思,在狭窄的过道里穿过一个个小房间,保持移动的同时击中目标。
从闭路电视中能听见非常粗重的呼吸声,要同时保持屏息射击和快速移动非常难,对于第一次跑场,第二次就直接上手开火的选手来说,这组CQB运动绝不是什么轻轻松松就能完成的事情。
冲坡时,他们能从噼里啪啦的枪声中,听见刘老师胸肺喉口传出气喘如牛的嘶鸣。
风车标靶逐个传出叮叮当当的动静。
最终成绩是两分四十四秒。
五十七个标靶,命中五十三个,脱靶四个。
固定靶全中,在后半程中,刘老师似乎剩不下多少体力了,也很难保持集中力。那些跟着风车轮盘转动的小靶子很难打中。
老刘喘着粗气,面红耳赤的跑回入口。
“呼...呼...人不行了,以后得少抽烟。呼...怎么样?老李?我还行吧?”
李老师笑着:“宝刀未老啊。”
“还能更快的。”刘老师看见计时器和得分板的数字:“第一次嘛,有几个目标的位置我没记清楚,难免有点生疏。这破枪还会卡壳,真晦气。”
“到你了,小子!”老刘拄着膝盖,接来一瓶可乐,对江雪明说:“小心点啊。千万小心。”
李老师回过头跟着嘱咐道:“安全第一,这条路你能跑完就算不错了,很难的啦。准备好了吗?”
“嗯。”江雪明持枪待机,“准备好了。”
“三、二、一。”
“开始!”
汽笛声再次响起。
靶场入口的三位教练就听见英菲尼蒂五点四寸的枪管传出的绵延不断的枪火咆哮。
老刘还在休息,可乐刚喝到一半,李先生去厕所放了个水。
江雪明从坡道一路冲回了入口,拍下计时器的大红钮。
计时器的最终时间是。
一分四十四秒。
李老师刚回到闭路电视前,正准备和刘老师打个招呼。
刘老师则是面露痴呆地盯着电视荧幕,一言不发。
步流星的健身教练撇过头多看了几眼。
雪明先生拔出弹匣,将剩余的十一颗子弹退出来,列在桌上。
拉动套筒,退出最后一颗留在枪膛里的子弹,与上回一样,没等子弹被抓壳钩抛飞,就紧紧抓回了手里。
底火朝下,弹头朝上。
他做完这些事情,终于长吁出一口气。脸色变得苍白,只憋着一口气,就跑完了全程。
好比一场战斗结束,他完全解除武装时,才有时间放松换气。
“这小子是不是在乱打?进去跑了一圈就出来了?”李老师终于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低声对老刘询问,“怎么回事?”
“老李,看看记分牌和录像再说话,你可别侮辱我了,你说他是乱打?”老刘扯来李教练:“看他这个换弹时机,就像是把靶子当成了假想敌一样,CQB是不限制换弹时机的,可是他两次换弹动作都是完全命中标靶,清理完当前场景的敌人之后,才开始换弹的——
——你看这组中轴重锁据枪的技术。
——你再看这个切到三角射击法的动作。
——五十七枪全中,你说他是乱打的?他是有备而来。”
李老师只是个搏击专业的教练,听得半懂不懂的:“没...没开玩笑吧?他比你快了一分钟?是咱们给他准备的枪太好用了吗?”
“是的。我们差了整整一分钟,他是第一次摸英菲尼蒂,枪再怎么好用也不会差这么多的。”老刘回过头,对江雪明慎而又慎地问:“阁下到底是何方神圣?”
“老师,我还有几个问题,要向你请教。”江雪明跳过了指名道姓的环节:“刚才我完全找不到换气的空档,因为我是第一次进入这种环境,稍微一喘气,我的集中力就会下降,只有一次射击的机会,难保会射失。”
老刘不能理解,这是运动射击比赛里的知识盲区:“啊?因为这个你就不喘气了?”
“对。”江雪明捂着胸肺,感觉非常难受——这段剧烈的无氧运动让他身上的肌酸沉积,估计要十来分钟才能恢复过来。
但是他还是依依不饶,抓着刘老师来到录像面前。
他指着录像中的几个画面瞬间循环播放。
“我在这个转角开火时非常别扭,想学你的据枪动作,但是我俩的身高不一样,当时的情况也不同,我想知道为什么你可以不用瞄准,就能打中目标,在监控里,我看得一清二楚,你是没有用眼睛瞄准的。”
“还有一个问题...就是在这个房间,你多打了一颗子弹,本来说好的一个靶子一颗子弹,但是你打了两颗,我知道,那是莫桑比克射击法。先打胸部和躯干让目标停止运动,再打头终结目标。能多教教我吗?我只会其中一两个据枪架势,这组动作应该还有很多场景可以用到,我该怎么倾斜肩颈调整瞄准的角度?”
“哦...”老刘听见这些话时,像是在教导学员一样,“关于瞄准,你懂一点据枪中轴技术的话,其实那个距离的目标是不用瞄准的,我们的手臂和躯干就像是直尺和圆规,如果不是太讲究命中率,这个距离击倒目标只需要用身体当做枪械的支架就可以了。”
江雪明若有所思:“这样吗?谢谢...”
老刘憨实地挠了挠头:“还有那个...为什么一个目标打了两颗子弹,用了莫桑比克射击方法,单纯是我忘了...那会剧烈运动大脑缺氧,总会走神的,不好意思,算我犯规。”
江雪明没在意这点旁捎末节。
他只是抓着刘老师问个不停,又把老师请进靶场里,将这些标靶当做假想敌,询问着每一轮次射击的换气时间。
这一折腾就是半个多小时。
江雪明反复在靶场中跑了二十多轮。
带着老刘一起又跑了八轮。
老刘哭丧着脸,看见那位煞星跑回入口时,依然是精气神十足的模样。
极限时间缩短到一分零六秒,撇开换弹的时间,几乎一秒一靶。
“不不不!不用练了,不用了...”刘老师苦苦哀求着:“我饿了,我们去吃饭好不好,您现在跑遍整个HK的射击协会里吼一句,估计没有一个人敢来和您抢奖牌了。”
“我不要奖牌...”江雪明真诚地问着:“我觉得第三个拐角和第四个房间的连接口那里......我一直想找机会调整步态,房间和房间的连接通道走起来很别扭,三步太短,四步又太琐碎...我...”
“别说了...英雄。”刘老师哀求着,两眼发黑,仿佛精神力和集中力已经消耗完了:“我已经被你吸干了,没有什么可以教你啦,真的...接下来这条路,你得自己走了。枪械射击如武术,你要有自己的武道,我们师徒一场,你别天天老想着黑发人送白发人好么......我还得整理整理仪容去见星少,不想这个仪容变成遗容啊。”
“但是...”江雪明还觉得不太够。
“你就饶了他吧。”李老师在一旁看热闹,脸上笑开了花:“子弹都打完了,不光是他这个人被你吸干了,他的武器袋也被你吸干咯。”
老刘悄咪咪的对李老师说:“这小伙子邪乎得很,你以为你逃得掉?”
“嘁...”李老师不屑:“你的体质,能和我这种练武之人比吗?他和你跑了那么久,等会我不信他还有力气对付我,嘿嘿......”
老刘先是委屈巴巴的,又变得咬牙切齿:“李宗竹!现在的你!好卑鄙啊!”
江雪明瞥见SVI枪管上的镀钛涂层,因为长时间的连续射击开始发黑。
他依旧不死心,想要继续变强,不然怎么去车站里领到武装雇员的证明呢?怎么对付犰狳猎手?
瞥见刘老师那副恐慌丧胆的表情,雪明终于叹了口气,“ε=(´ο`*)))唉...那就约下次?”
老刘像是从死亡威胁中解脱,连忙笑着答应。
“下次一定!下次一定!”
第十五章 不讲武德(上)
娱乐室的二楼是搏击训练馆。
步流星请来的搏击教练,是正儿八经的ValeTudo(无限制格斗)赛事运动员,名字叫李宗竹。
二十八岁,当打之年。
李老师的身高是一百七十七公分,体重是五十八点八公斤,在UFC混饭吃,也是一位轻量级拳击运动员。
在四角围绳擂台下,江雪明仔细观察着李老师的体态。
——身上的肌肉绝对算不上壮硕,有一部分皮下脂肪作为装甲,也作为十二回合擂台赛的体力储备。
——他的臂肘有很多细微鼓起的结节,那应该是长期抗击打训练,和学员练拳留下的痕迹。
——他臂展比一般人要长一点,手掌很大,腰长腿短。
“小子!”李宗竹老师吆喝道:“把衣服换了。”
雪明一言不发,换了一身干净爽利的背心短裤,戴上半指手套,随后爬上擂台。
“嘿嘿...”李老师嬉皮笑脸的:“我不像老刘那么好说话,也收不住拳脚,等会要是不小心打伤你了,你可别和星少说我的坏话哦。”
江雪明反倒是一副安心的表情:“那就好,李宗竹师傅,你放心,我不会说你坏话的。”
李宗竹没着急动手,他得先问问雪明的格斗基础,职业运动员和普通人的差距实在太大了,雇他打拳是要出场费的,要是真的把江雪明揍出个三长两短,他还得赔钱呢,这一来二去不得是血亏么?
“听星少的意思是...他也没见你和别人打过架。”李老师挑眉逗趣:“你会格斗么?以前有格斗经验么?看你白白嫩嫩五官端正,恐怕都没挨过揍吧?”
江雪明仔细回忆了一下,在红磡地铁站卖牛杂的时候,下班的时间是晚上十点以后,地铁不停他不停。
这个时间点,有许多扒手和流氓组团犯案,他也遇见过不少。
扒手的偷窃技术非常生疏,一般是雇半大的孩子,让中学生来动手盗窃,如果偷不到,就三五成群互相壮胆拦路索要。
再不行,就轮到地痞带着铁棍动武了。
江雪明也和这些人打过交道,打过招呼,最后打成一片,打得火热。
他从来不留隔夜仇。
遇见学生兼职扒手挣零花时,雪明先生老早就把口袋清空,大额的钞票都锁在卤味店的收银台里了。
要是遇上成群结队拦路的小畜牲,他就拿出皱巴巴的烟盒,一个个递烟赔笑脸。事情也就过去了。
撞见提着武器的地头蛇,他一般都是直接跑路,跑得飞快。
这四年里,江雪明与别人正面对打的情况只有一回。
那一回他实在跑不掉,让六个人堵在巷子里,前后包夹。
他只是恳求——身上没有钱。也不希望挨打。送烟过去也没用。
匪徒收了香烟,还要他回到地铁站里,打开店面从收银台取钱。
他还是恳求——收银台里的钱是店长的,他只是个打工人,是穷苦人家,监控摄像要是录下店面出了事情,不光他的工没得做,还得被警察当做共犯一起蹲监狱。
匪徒不予理睬,并且亮出了武器。
他最后恳求——希望脸面不要受伤,这张脸要是青一块紫一块,恐怕客流量会减半。
“事情当真没得谈了?”
这是他说的最后一句,也是叶北大哥教他谦和忍让人情世故的最后一句。
那天晚上的事情他已经记不太清——
——是两年多前的事。
在那条巷子里,他先是戳眼踢裆夺钢棍,尔后一通劈头盖脸。
他打裂了道中匪徒的右臂,骨头也露出来,刺穿了那家伙的皮衣。
紧接着左右身后的恶棍帮凶一拥而上,想把他制服。
他往侧墙的垃圾车躲,拉上潲水桶泼出去,手中的棍棒因为连续剧烈的打击变形弯折,也跟着一起丢出去。
紧接着,他抓到什么就丢什么。
巷道侧墙是港生市场一家茶餐厅的厨房后门——等他把东西丢完,歹徒在惨嚎哀叫。
还有一个年级最小的,像是拉来凑数壮胆的气氛组小伙子,看见同伴一个个倒下,想往路口逃,跑到一半就瘫在地上。
那一刻,江雪明才回过神,从肾上腺速激增的超然状态中恢复正常。
茶餐厅后门的门窗玻璃和门把手都不见了。是他徒手拆下来的。
刚才那个气氛组小伙,后脑勺肿起板栗大小的包,已经晕了过去。
黑漆漆的巷子里,只有残破的门把手和玻璃碎片在发光。
不断有血从路口往外溢,跟着瓢泼大雨流进下水道里。
那一天,江雪明非常负责,从这些人身上搜出手机叫了白车,然后飞也似的跑回家了。
之后他就再也没遇上过这种麻烦,偶尔有一两回撞见中学生再来做扒手的兼职,他想上去打个招呼,问问之前那些受伤的人们是否安康——自己要不要赔钱,或者有没有人命官司上身的麻烦。
这些学生看清雪明的脸,还有雪明身上的围裙,都像是见了瘟神一样跑走了。
他只记得这么多。
“喂!江雪明同学!”李老师抬高嗓门:“江雪明同学!别发呆啦!好好回答老师问题,你以前和人打过架吗?会格斗吗?”
“呃...”江雪明做了个最保守的回答:“格斗算不上...打架的话,我应该是...略懂一点。”
“略懂略懂...”李宗竹露出嫌弃的眼神:“什么都略懂,神神秘秘的,那你听我指令!”
“好!”江雪明绷直了身体。
李老师:“沉膝坠肘。”
雪明跟着照做。
李老师:“举起两臂。”
雪明继续照做。
李老师:“准备格斗。”
在这一刻,雪明努力地调动肌肉,试图将疲惫的身体再次唤醒。
在刚才的射击训练中,他感觉自己的体力已经所剩无几,本该好好休息一会,再来接受另一位老师的测训。
但是他想,敌人不会给他休息的时间。
就像是连续工作了一整天的他,在晚上十点拖着虚弱的身子,淋着冰冷的雨水回家。
歹徒也不会给他休息的时间。
如果说卖牛杂是他的职业,那么偷窃抢劫杀人行凶就是这些人的职业。
在他疲惫不堪的时候,或许这些职业罪犯睡得饱饱的,浑身都是力气。
这没有什么公平可言,这就是生活。
“高了低了紧了。”李老师轻轻拍打江雪明的拳樁架势,矫正站姿:“看来你是完全不懂格斗哦。”
江雪明回答:“是的,完全不了解。”
“打我。”李老师一掌掩面,一拳护心。
江雪明问:“怎么打?”
李老师哭笑不得:“用你最擅长最舒服的方式打了。怎么打?你连拳樁都站不好,我还能要求你怎么打呀?你怎么打架的就怎么打!把擂台当街头,没有规则,没有限制。”
江雪明接着问:“真的吗?李老师?”
“你还怕伤到我啊?”李宗竹笑道:“我靠打架吃饭的,不要拿你的爱好来挑战别人的职业好吗?”
“好...”
话音未落——
——李宗竹只觉得裆下一凉。
几乎是本能驱使着他夹紧双腿,身体猛地往下倾斜。
江雪明踢出撩阴腿,奔着断子绝孙的力道去了。
李宗竹的脸都被吓绿了,两条强而有力的大腿死死夹紧突如其来的绝育踢击。
他的反应非常快,护在心门的臂肘跟着身体一起作出了防御,将雪明的腿硬生生停在了两腿的膝盖处。
李老师满头的冷汗,抬起头问:“你...讲不讲武德啊?”
“如果真是打架...”江雪明坦诚地说:“我刚才应该捡块红砖过来,或者去搞把大剪刀,在老师低头护裆的时候动手。”
“哦哦哦!”李宗竹非常生气,想到这是星少的朋友,又不好发作:“你说的哦!你说的哦!我不客气了哦!江雪明同学!”
“不好意思,我不用这些狠毒的招数了。”江雪明收腿:“请老师指教...”
“不能踢裆。”李宗竹皱紧眉头,对江雪明指指点点的:“不能插眼,不能打后脑,这是UFC擂台上最基本的规矩了,下了擂台随便你怎么去搞别人,好歹一下尊重我的职业。”
“好的,老师。”江雪明心里寻思——您刚才可不是这么说的呀。
李宗竹转为守势,立刻喝令:“打我。”
江雪明自然出拳。
轻巧的拍击像是打苍蝇一样,李宗竹还是有两把刷子的,轻而易举的拦截了雪明的拳头。
“慢!接着打。”
雪明再次出拳,依然是左拳。
李宗竹依然作拍击,护在侧脸的手掌好比一张大网,进退有度的步伐像是在跳探戈舞。
“慢!还是慢!不要停!”
快速有力的拍打声在搏击场馆里响起。
雪明的眼睛在尼龙地台和李老师的步伐与肩颈双臂之间来回游走。
伸出去的拳头,就像是射出去的箭。
肌肉好比弓弦,骨骼好比弓木,拳头好比箭头。在放箭的瞬间就拧转扭曲,它被李老师的手掌半途拦截,向着风牛马不相及的位置偏斜了。
李宗竹感觉身体热了起来,精神也开始兴奋。
他感觉这小子是个可塑之才。
“慢!太慢!动起来!江雪明同学,动起来!力从地起!”
第十六章 不讲武德(下)
两人的鞋底在地台上剐蹭出刺耳的尖啸。
那个瞬间——
——李宗竹的两眼失神失焦。
原本他的视线焦点牢牢锁定着雪明同学的左臂引手,盯住了肩肘发力的启动肌肉。
但是刚才,这个青涩的对手听懂了“力从地起”的意思。
掌骨牵动着小腿肌肉,将力量传递到大腿,紧接着腰腹像是绞盘飞速旋转,大臂与小臂一起做工,传递到拳头上。
破风之声划过李宗竹的耳朵,让他刹那之间产生了耳鸣。
右脸的皮肉火辣辣的疼,手套的边角将他的颧骨割开一道红色的疮疤,差之毫厘,没有流血。
——好快的刺拳。
只是零点几秒的时间里,李宗竹微微偏开了脑袋才躲开这一拳。再也使不出拍击拦截,根本没有那个反应时间,就算能反应过来,这种拳速,手是跟不上眼睛和脑袋的!
江雪明早就收回了拳头,他细心观察着身体的变化,心中感叹着,李老师教授的技艺果然管用。
李宗竹还愣在原地,眼中满是疑问。
这小子,刚才是在和我装大脸摆大烂?什么叫不会格斗?打架略懂一点?
这种质量的刺拳,在我的职业生涯里也没见过几回......
但是这个小家伙的臂长受了身高的拖累,刚才进步追击时,那股子急躁又凌乱的感觉,又不像是装出来的。
难道说——
——他学会了?
就这样学会了?
我在拳馆教学生时,他们绑着右臂去练左手的前手拳,至少得挥个几百下才能找到感觉。
这个小家伙就这么学会了?
李宗竹还没想明白,神神叨叨地跟了之前的台词。
“慢...”
还慢了?
江雪明皱着眉,心里冒出无数个问号。
他集中精神,去调配身体的肌腱配合拳头发力——可是老师还是说慢了...
是哪里不对呢?
是呼吸吗?
没错,可能是呼吸,也可能是垫步还不够,或许两者都有原因。
老师的身高是一米七七,我的拳头要接近他的下巴,真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啊......
“不好意思,让老师失望了,您再好好看看我的左拳。”
这么想着,雪明接着连续出拳。
李宗竹两眼睁大越打越惊。
“慢!慢慢...”
他望见江雪明那狠厉的直拳像是弹弓投石一样射来。
从起始发力到完全挥出,再也没有青涩生疏的意思——
——这个小家伙出拳不再屏息,而是吸气如牛,吐气如箭。
李宗竹偶有喘息的时间,能瞅见雪明宽松的背心下腹,吸满气的横膈膜好比一根实心立柱,这是部分力量项目运动员的呼吸方法。
好比举重运动员会用这种呼吸方法来暂时提高自己的力量极限,隔膜注满空气之后会挤压腹腔,让整个躯干都变成一块紧实的导力媒介。
李宗竹难去捕捉江雪明的拳头,迈着灵动的步子绕半圆边退边躲,矮身佝偻摆动的上肢感觉到一阵阵冷风刮过。
他感觉得到。
这个小家伙凌厉的刺拳渐渐变得越来越刁钻,像是长了眼睛,每一拳都往下巴要害来。之前的动作偶有变形,可是在十数秒之后,这些射来的石箭变成了子弹!
李老师的后脊猛然撞上围绳,眼神悚然。
他分明记得自己的步距和逃退路线,从来都是规律的半圆形跟步,想踏踏实实的继续绕圈。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会莫名其妙的被逼到擂台边缘的围绳上?
这个小家伙——只用左拳就把我的行进路线封死了吗?
他的拳头是鞭子,像赶羊一样把我赶到这里了?
退无可退了!
李宗竹老师慌张的喊。
“慢!慢慢慢...慢慢慢慢...慢着。”
——嘴哪里有拳头快。
那个瞬间,李老师硬着头皮出手迎击。
借了围绳伸缩反弹的力量,这位格斗教练垫步挥拳,使出在擂台上的浑身解数,对江雪明用了全力。
只听“砰”的一声。
擂台旁的木桌上,干燥的粉尘被声浪震得飘起来。
杯子里的茶水也泛出一圈圈波纹。
李宗竹内心踌躇不安,恐怕这下很难和星少交代了。
他看见江雪明的身子趔趄,歪在一旁,刚才的迎击拳恐怕对雪明同学造成了很大的伤害。
李老师心中思量着。
——我做足了垫步,围绳跟着反弹,一起给了我的身体更多的力量。
——这一拳是两人的合力,是雪明同学主动进攻,而我挥拳迎击,像是两辆行驶中的汽车,面对面撞在了一起。
——如果不这么做,恐怕僵在那里的,就是我了。
——拳头命中的感觉很踏实,还没戴拳套和护具,老天保佑,可千万别把雪明同学打出毛病了。
——他怎么还没倒下...按照往常的经验来说......
李宗竹的思绪被打断了,紧接着眼神剧变。
因为他看见——
——那个本该倒下的小家伙,大腿在剧烈的颤抖着,想要重找回持身体重心,紧接着缓缓拧腰,不过一呼一吸的功夫,就回到了格斗姿态中。
雪明的右手护着下巴,与李宗竹老师最初第一回合的守势拳樁一模一样。
他的眼神也如第一回合一般锐利,仿佛没有受到任何精神上的伤害。
他的右手手指头,指甲因为遭受巨力冲击出现了灰白色的裂纹,半指手套上紫色的淤伤连成一片。
那几根手指头上的汗液,因为巨大的冲击力残留着刮擦的高温,冒出阵阵白雾。
他的侧脸下巴有一团红印子,像是被人打了个耳光。
李宗竹的眼睛都快瞪出眼眶了。
倒不是说江雪明这个小家伙有样学样的防御手段吓住了他。
下巴这种弱点,抗击打能力都是天生的,在以前的比赛中,他也见过不少铁下巴。
但是没有几个对手,能在进攻的同时还能防下迎击拳,仿佛这个小家伙从来都没有放下过警惕,任何时候都没有放松戒备。
何况在防下迎击拳之后——
——江雪明像个橡皮人,大腿一蹬,扭个腰,眼神和没事儿人一样,战斗意志像是钢铁,继续保持格斗姿态。
李老师当时就被雪明同学这套诡异的健身操给吓住了,和见到鬼一样,吓得骂出声来。
李老师骂人都是一字一顿,跟着江雪明那种缓慢又诡异的姿势保持同步,字正腔圆掷地有声。
“我——艹——你——妈!!”
“不好意思老师,我没听明白你那几句慢慢慢,还以为是嫌我不够好,要我接着打。”江雪明回过神来,嘱咐着:“别骂人呀老师,讲点武德。”
李宗竹缓了好久,才从精神恍惚的状态中找回点感觉,此时此刻,他突然能体会老刘那种极度惊恐的心情了。
因为——
——江雪明对他这位老师傅微笑着,像是魔鬼的笑容。
“李老师,我看你挺结实的。我的左手受了点伤,算练完了吧?该练右手了?腰和腿,还有其他地方,今天晚上都练一练吧?”
第十七章 高中课本上的东西一般都要还给老师
时间临近夜晚十点。
餐厅的客人们已经等了一个半小时,江雪明还是没回来。
步流星和主厨师傅在厨房里收拾最后几道菜。
江白露往大客厅和花园绕了好几个来回,满心好奇的看着水族箱里各种海鱼。
九五二七和三三零一两位侍者帮忙给盅汤看火,一点都不着急,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天。
“小七,你那个乘客怎么这么磨蹭?不会出什么意外了吧?”
“能出什么事?雪明先生很温柔的,慢工出细活,他给我吹头发的时候特别小心,超级暖!”
......
......
就在这个时候。
步流星招呼看护阿姨,把最后几道菜呈上桌。
他向众人问:“齐活了!明哥回来没有?”
话音未落,看见侧边门廊江白露跑了回来,一边跑一边喊,“回来了回来了!我哥回来了,开饭开饭!”
众人端坐在餐桌前安静地等待着。
他们听见重物拖地的声音。
他们看见,江雪明喘着粗气,满头大汗从侧道退行,刚刚从屏风退出来半个身子。
江雪明问:“你们还在等谁?”
“呃...”步流星有种不好开口问的意思,因为雪明那个架势真的有种说不出来的诡异感。
阿星的内心一通揶揄。
最后还是问了好。
“你还好吧?明哥?那个...我教练和两位老师呢?没有一起来吗?”
“嗯。”江雪明慢慢把李宗竹拖进餐厅,手法和凶杀案里处理尸体的光景一样。
撞见这一幕,餐桌上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只有白露神色如常,像是对哥哥非常了解,化身狂暴干饭组长,给每个组员都盛上饭。
没人敢大声喘气,也没人说话。
三三零一面露惊恐之色,贴在小七的耳边,超级小声的形容着。
“七啊...你确定这是你刚才说的那个...温柔得连你头发都不敢乱梳的暖男吗?”
七哥嘴角抽搐着,同样超级小声的回答。
“男人有一点点秘密,会变得更迷人......就和我以前的数学老师一样,我上课的时候,觉得他有很多很多秘密,整个高中我都没搞明白这些秘密。”
江雪明把李宗竹老师抱上客位。大家才发觉,李老师还是清醒的,只是非常的虚弱。
“谢谢啊...徒弟。”听李老师喉咙中传出嘶哑的道谢,眼窝深陷嘴唇开裂,没有了血色。努着身子撑起双臂强要作揖,满是江湖人的体面。
江雪明也回了个礼:“不客气,老师,您辛苦了。”
步流星依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接着追问:“明哥,我健身教练,还有给你做射击测验的刘老师呢?”
“哦...”江雪明想回答。
李老师虚弱地抢答:“那俩混蛋一个跑的比一个快,也不带上我......”
江雪明跟着解释:“刘老师来搏击场馆看了一眼,突然接了个电话,说老婆要生产,就先走了。”
“那是喜事啊!我能给宝宝打红包了!我当叔叔了!以前都是我喊别人作阿叔,现在我也是长辈咯!”步流星一听立刻开心起来,又问:“那刘老师回家了,周教练呢?”
李老师接走白露递来的碗,眼怀感激的抿了口参汤,恢复了一点力气。
江雪明跟着答道:“周教练也说他老婆要生孩子,还是双胞胎难产的情况,非常急。”
“哦!也是好事!”步流星笑嘻嘻的拍着手,也没觉得哪儿不对:“好耶,又可以给宝宝打红包了,双喜临门。”
一家人整整齐齐坐下,阿星坐在主位,热情地给客人们夹菜,念叨着家里长短。
“我妈咪没回来,在外面旅游,我这个人呢,大大咧咧的,就随便做了点,别嫌弃哈。”
“花蟹和白灼菜心是我做的,其他都是婶婶们的手艺,有奶华吐司、叉烧肉、芦笋蘑菇,大菜是老山参炖猪展汤,这个不是佛跳墙哦,但是我妈咪会炖佛跳墙,回头让她做给你们喝,很好喝的,我能吃这么多,长这么高这么壮,多亏她厨艺好。”
步流星说完几句客套话,就开始和白露抢菜吃。
小妹一点也不见外,跟着老哥在HK也没去过什么高档餐厅,在饭桌上和阿星哥哥成了对手。
江雪明一边收拾自己的饭食,一边帮李老师添杯弄盏端饭夹菜。
李宗竹老师还奇怪——这个学生怎么突然有人情味起来了,表情慌乱领了雪明的好意,“谢谢...谢谢你啊。”
江雪明微笑着,用公筷往李老师碗里多送了几条山参,“不客气,希望老师能快点恢复过来,以后还有很多要请教的地方......”
李宗竹脸色一变,眼神变得极为惊恐。
江雪明接着念叨:“我还想提升一下自己的骨质密度,搏击对打里,抗击打能力很重要,疼痛会让我的肌肉痉挛,我曾经因为剧烈的疼痛,腹部痉挛呕吐出来,这是很危险的情况。
如果要训练,得让骨头在一次次击打中产生裂隙,裂隙增生新的骨质,从而变得更坚固,这是一个长期过程,肌肉的神经末梢也会慢慢坏死衰退,最后减弱痛觉,是这个道理吧?老师?所以我以后还会经常找你......”
“别别别别...别在饭桌上谈工作。”李宗竹说话都撒汤流水了:“好好吃东西...”
江雪明只是感叹:“可惜...健身教练走得早,不然我还能在健身房折腾一会。”
餐桌上的客人们,听见江雪明和李宗竹老师的悄悄话时。整个餐厅都充斥着一种诡异的气氛。
步流星也听明白了,似乎是雪明大哥把两位老师折腾得不成人形的事情,健身教练更是收到风就回家生孩子去了。
吃饱喝足之后,众人在客厅散开,该休息休息,该闲聊闲聊。
江雪明单独把李老师扶回了房间,在老师悚然战栗的表情中,珍而重之的道了一句晚安。
走出房门,走进长廊时。
他心想,这位李老师真的很专业,也很负责,如果按照搏击训练课的收费标准聘用这位老师,估计账上的七百万也撑不了多久。
他已经拟定了长期的训练计划,对于自己的能力有了一个比较准确的认知。需要强化的部分,就是这副缺少力量骨骼脆弱受伤怕疼的身体。
......
......
在卫生阿姨的引导下。
他回到了步流星给他安排的房间。
那是个两室一厅的独间,除了卧室还有个小书房。
书房里有电脑和手绘板,像是阿星特地给雪明准备的——阿星知道雪明会画画。
书房的落地镜可以打开,里面是一道无障碍阁道,直通妹妹白露的房间,只需要十几秒,他就能赶到白露身边。
这条阁道的左手边是花园,右手边则是通向大门出口的道路,遇见险情可以跳下去,但是有五米多高,直接跳下去恐怕会受伤,一般人也爬不上来。
......
......
雪明观察完室内环境,又看了一眼时间。
十一点十五分,决定洗澡换衣准备睡觉。
不一会,浴室就传出淅沥沥的水声。
就在这个时候——
——小七鬼鬼祟祟的从白露的房间摸过来了。
白露小声提点着:“我哥在洗澡,你抓住机会...”
“多谢!”小七从包里掏出奶糖,往小姑子手里塞。
在七哥蹑手蹑脚推开落地镜时,雪明早早准备好的报警器响了。
镜子的边角牵动棉线,手机被细线拉动摔在地上,发出警报声。
小七当时就愣住了,她没想到雪明先生会干出这种事情,又回头看了一眼白露妹妹。
白露耸肩,眼神无辜无助。
小七只得硬着头皮往前看。
她立刻看见——
——江雪明闻声推开浴室,只露出一条门缝,隔着老远和小七对视着。
从那条门缝中,小七看见了充满血丝的,疲惫又恐怖的眼神,仿佛随时都准备吃人。
“嘿嘿嘿...不好意思...”七哥尴尬地笑着,一边往后退:“我这就出去...我这就...”
江雪明一字一顿:“你从哪边出去?”
七哥立刻调头:“哦!我以后再也不进白露房间了...我...我走这边,走正门。”
等七哥去捣鼓房间的大门门锁时。
雪明先生喊住了小七,有要事相询。
“你等一下,我有点事情和你商量。”
......
......
七哥坐在书房的小桌板旁玩手指头。
她坐立不安心事重重,像个干了坏事等待班主任批评的学生似的。
之前雪明先生道破她的身份时,她心里那叫一个不踏实。
要说过去的事,她也只是车站里一个收风卖信的小喽啰,给上头那些大人物递递纸条,送送茶水。
比如最近车站里来了什么人,这个人看上去好不好欺负,行动的路线,住在哪里等等等等,这就是七哥以前赖以为生的行当。
也叫作[报童]——
——她也给不少犰狳猎手当过报童,后来做了污点证人,车站抓了不少二五仔,她就舍下了以前的名字,在垦荒队伍里蹲了几年班房,干了好几年苦力,刑满释放之后,她改头换面成了侍者,变成了九五二七。
想到此处,七哥心里开始着急。
她捂着额头,觉着这段黑历史要是让雪明知道了,恐怕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哪怕他回到车站,做的第一件事也是要求BOSS给他换个没有犯罪案底的侍者。”七哥细细呢喃着,急切地攥着手,指甲在掌心抠出印子来。
“阿星的侍者在吗?”江雪明还在洗澡,随口问:“如果在的话,也把她一起喊过来吧,客气一些,我有事情要向你们请教。”
“哦哦哦...”虽然不知道雪明先生要问什么,现在七哥这个坏学生好歹有了个伴,心里好受一些了,“那姑娘叫三三零一,喊她三三就好了。”
......
......
两位侍者姑娘在雪明先生的门外窃窃私语。
七哥紧张地问着:“三三啊...你说他是不是猜到我以前做的坏事了?我感觉他隐约套过我的话,可机灵了。”
三三:“随遇而安。”
七哥还是不放心:“我觉得我现在就和压根没复习但是期末考试已经结束等待老师下死亡通知书的坏学生似的...”
三三推了推眼镜,无所谓的态度:“那个不叫死亡通知书,那个叫成绩通知单,也叫父爱母爱函。”
七哥接着说:“你看我,好好看着我。我漂亮么?”
“非常漂亮,简直和王祖贤一样好看。”三三对着七哥一通夸夸攻击:“我和你一起在垦荒队里吃土搬砖的时候,就觉得你在吃土的时候是最漂亮的。”
七哥疑惑:“为什么是吃土的时候?”
三三坦言:“因为那个时候你光顾着吃土了,没空开口说话。”
“嗯...嗯!”七哥抿着嘴,也没把好姐妹贫嘴那几句放在心上,像是下定决心:“我要和他坦白...我...”
三三挥了挥手,要七哥稍安勿躁。
“别着急呀。看你这副慌乱的样子,把人家当数学老师的紧张态度。
你这个成绩单不是还能自己改么?雪明老师在心里给你这位坏学生打了不及格的分数,你也能一通胡吹海侃天花乱坠,在试卷上加个零这种操作不是说来就来?”
七哥定下心神,掏出化妆镜往脸上扑粉补眉。
“好...”
......
......
两人紧接着听见雪明房间里的水声停了,换衣服别扣子的窸窣轻响传出来。
江雪明的声音从门内传出。
“久等了,二位进来吧。不好意思,我今天运动量有点超标,想整的干净体面一点才好见人。”
“喂,小七啊。”三三在推门之前,又叮嘱了一句:“等会见老师的时候,你可千万别太激动,一上来就把事情全招了。咱们一起蹲过班房,作为你的好姐妹,一定会帮你打掩护的。”
“嗯嗯嗯...”七哥又成了狂暴磕头组长:“一定一定。”
两人推门而入。
水雾缭绕的房间里——
——留着洗发水和沐浴露的香味。
月光透过露台的铁栏杆,洒在书房前。
小七望见,江雪明就坐在书房的桌板旁,换了一身正经的衣服。修身的长裤紧紧裹着臀腿,赤着脚踩在地板上。
他身上的衬衫还沾着些水汽,头发没完全干,皮肤是白里透红干干净净,再也不像油烟厨房忙活的牛杂贩子了。
那个男人神情严肃,紧紧盯着绘板。
空调的冷风吹出来,他的嘴微微张开,跟着呼吸吐出热气白雾,唇齿咬着笔杆,右手的淤痕还没完全散开,他像是遇见了难题。
小七当时眼一直腿一蹬,倒在了好姐妹的怀里。
三三连忙抱紧了小七:“不至于吧?姐妹?”
“确实有点夸张了。”小七还是有种目眩神迷的感觉,又站直了偷偷说:“但是这老师也太顶了吧?!”
江雪明对门口的两位侍者说起正事。
“我之前答应过阿星,要帮他去车站开一家咖啡厅,这个月中旬我决定回车站一趟,找BOSS谈一谈武装雇员证件的事情,哪怕它要我继续乘车也没关系,我要拿到这张证件,犰狳猎手也不会主动找我这个武装雇员的麻烦了。
另外关于这个咖啡厅,我对室内设计这方面不是很懂,只画了个草图。如果要在车站开店,食品卫生还有选址租金这些问题,我得向你们请教。”
雪明刚运动完,吃过饭洗了个热水澡。
空调依然散不开他身上残留的热量,脑袋里还有这些杂事,也让人心烦意乱的。
解开了领口的扣子,胸膛半隐半现,他对着耳畔扇风,只希望能凉快一些。
“这些事情我希望你们不要和阿星说,他和我讲过,他是狮子座的,马上就到八月份了,在装修完工之后,我想给他个生日惊喜,两位听清楚了吗?为什么都不说话?”
小七捂着鼻子,一言不发。
三三递手帕:“你流鼻血了吗?”
小七神色如常:“没有,那是眼泪。”
三三翻了个白眼:“你这个五官分布也算挺清奇的。”
“是感动的,怀念的眼泪。”小七擦干净鼻血,沉浸在十六岁的中学回忆里:“这就是师生恋的感觉吗...”
江雪明捧起绘板,转头看过去,一副不知所云的样子。
小七默默念叨着:“他真温柔,他真贴心,他真可爱...”
三三低头在员工记录本上写道。
“她真丢人。”
第十八章 魅惑魔男
计划已经制定,接下来就是枯燥无味的执行过程。
每天大差不差的日程表,千篇一律的餐饮安排,还有在健身房里咬牙切齿戴上痛苦面具的力量举训练。
......
......
七月八日。
步流星的健身教练硬着头皮回到了大宅子,帮助江雪明先生完成了身体数据的测验。
这位健身教练来头很大。是IFBB世界男子健美锦标赛上的常客,曾经与州长扳过手腕一起撸铁的人。手上有两张不同标准,应用在不同赛制的营养师证书。不光能告诉学生怎么练,还能根据学生的体质来制定营养餐。
出人意料的是,这位教练不像之前两位专业课老师那么辛苦。
不需要和雪明先生有直接的身体接触,大多都是指教学生在使用器械和力量训练中如何保护自己。
整个过程很轻松愉快,用嘴教就可以了。
不过令教练感到意外的是,江雪明这个小伙子的学习能力让人咂舌称奇。
倒不是说语言上的沟通问题,这只是最基础的东西——
——说的是在训练的过程中,这个小伙子表现出来恐怖的理解、分析、学习的综合能力。
......
......
这事情要细说,就要从进入健身房开始说起。
周教练与江雪明开始做体测时,就能感觉到整个程序环节是异常流畅的。
脱衣服换上速干运动服。
第一次测量含水体重、体脂、身高、心率与血压。
整个过程没有任何一句闲聊废话。
当雪明先生躺在配有二十电极的体脂测验机器上时,周教练还准备细心地提醒这个学生,把关键的肢体放在对应的电极位置上。
教练只是动了动嘴皮子,推了几下手和腿。
可是江雪明的身体仿佛像一颗结构复杂的齿轮,在机器上缓缓蠕动,听见电极恢复正常的提示音就停下,整个身体慢慢归位。
不得不说,那种感觉非常诡异,但是很爽快,和捏爆塑料泡泡一样爽。和一颗钢珠陷进等边大小的圆孔,最后规整的融入其他钢珠里,变成一个完整的圆形,爽死强迫症那种爽。
以往周教练收钱给一些注重体脂的新人运动员做检查的时候,也没有这么爽。
他要反复提醒,认真检查这些新人的肢体位置,特别是步流星。
这个大少爷躺在检测仪器上的时候,和一头野猴子似的,简直像是在驯服自己的四肢。
身体的常态数据测完之后,经过桑拿房和盐浴的脱水流程,还要测出雪明先生的脱水身高、体重、体脂等等数据。
周教练送雪明走第二次测试流程的时候,已经不用开口了,他不需要作任何提示,也不需要去纠正雪明的体态。
整个过程异常舒适,这是他当教练以来,教的最舒服的一回。
说说测验结果——
——江雪明的身体数据与普通人有很大的差异。
身体的体脂率只有百分之十二。
没有水肿,血压正常。
心率非常稳定,两次测验都是同一个结果,从桑拿房出来之后,高温蒸汽也没改变他的心脏泵血频率。
净身高是一百七十一公分,脱水之后的净重是六十三公斤。
可是他看上去非常瘦,不能说皮包骨头吧,但是下腹有不自然的微微凹陷,胸腔下端能隐约看见肋骨的轮廓,两肩到锁骨没有多少肉,斜方肌几乎不存在。
这不符合常理——周教练对着检验结果冥思苦想,思考着江雪明身上的重量到底是哪来的。
最终在骨骼肌含量这一栏得到了答案。
江雪明先生的骨骼肌含量是51%——远高于正常标准。
一般只有大体重男性的骨骼肌含量会偏高,在身体脂肪的自然锻炼下,骨骼肌含量会保持在35-45%左右。
我们生活中经常会看见,明明两个人身高体重相差不多,身上的肥肉和体态却相差甚远,这就是骨骼肌含量和激素水平的差距。
像雪明这个身高和臂展,绝不应该有这么多的骨骼肌。
教练心生好奇,不禁发问。
“雪明先生,你以前经常搬运重物吗?这个身体数据很像是建筑工地上的工人,每天扛着砖头过日子,可是优质蛋白质和油脂的摄入不够,根本就不长肉。”
“是的。”江雪明将这四年的打工经历娓娓道来:“我在卤味店做工,早上出工要帮忙扛冰柜的冻品,地铁站不能进大型板车。到厨房分拣货物也要搞很久,要很快很迅速的做完这些事,不然赶不上早市的客流高峰。”
教练露出释然的表情:“那你每天的饮食呢...”
“很少能吃到午饭,基本上一天两顿。”江雪明回忆着:“早上一顿吃撑,中午也是客流高峰,不能停,没时间吃午饭。晚上十点回去做第二顿饭,吃完立刻就得睡觉。”
教练接着问:“你干了多久?”
雪明:“四年三个月。”
教练:“那你的睡眠质量一定很好。”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我从来没做过梦,除了前阵子...”江雪明回忆起,白露生病时他夜不能寐,还有芳风聚落的那个梦——那是他这几年最难受的几个夜晚。
“如果你的睡眠质量不好...”教练推测着:“身体的激素水平根本就撑不了这么久。”
江雪明惴惴不安地问:“我算健康吗?”
周教练摩挲下巴,形容着:“一点都不健康,说句吓人的话,要是你连续两天不睡觉,一旦伤寒感冒身体受创,病情加重立刻就得进ICU抢救。”
江雪明沉默了——
——七哥来接他之前的那两天,他没有合过眼,白头发一下子就长出来了。
“不过嘛!”教练爽朗地笑着,拍打雪明的肩:“我可以让你吃得饱饱的!吃好练好身体好!”
......
......
接下来的每一天。
江雪明保持清醒的状态下,几乎每时每刻都在进食。每隔半个小时,就有一百五十克左右的食物需要吞进肚子里,食谱每天都会轮换。
每天的饮水量是三点七公升,给肝脏造血给肾脏排毒。
在周教练看来,雪明实在是太能吃了,而且一点都不挑食,干净的健身餐是一点沙拉酱料都没有的,也没有任何调味糖。
像是教练自己在健美备赛时,才会这么严苛的要求自己,每周还会有一两次安慰餐,胡吃海塞一顿奖励自己。
雪明同学在吃东西时的样子也很诡异,就像是往嘴里塞工程物料似的,咀嚼完毕之后的吞咽动作,夹取食物的频次也非常的规律自然,像是机械正在加工零件。
......
......
补充了能量和蛋白质。
到了锻炼的环节,更是让周教练喜上眉梢。
这个小子在器械训练的过程中,不能用省心来形容,只能说教练完全可以当个甩手掌柜。
本来周教练的职责,需要观察雪明的力量极限和肌肉状态。
需要去观察学员的皮肤色泽和呼吸节奏来判断学员是否能完成训练动作。
一旦有异常情况出现,就必须立刻帮助学员停止动作,否则会受伤。
从小重量开始,到极限重量。
健身房里老三样——硬拉、深蹲、卧推。
周教练只是指导了一回,就再也没有说过任何多余的话了。
他感觉不可思议的地方就在这里——
——很多学员都会在力量训练中受伤,哪怕是在这个行当里浸淫多年的老司机也会翻车,需要助力带和各种护具来保护自己。
当一个人在亢奋发力的时候,是很难认知自己的身体状态的。
肾上腺素会削弱人的痛觉,肌肉的充血状态也会麻痹大脑和肢体对自身力量的判断。
大部分训练的过程中,教练站在旁观者的位置,能比学员更清楚的知道什么时候该停,什么时候该呼吸,什么时候该发力。
在周教练看来——
——江雪明的力量天赋和普通人没什么差别,有很多天生大力的人也喜欢健身,能在力量举运动中大放异彩。
但是江雪明这个小家伙,他似乎对自己的身体了如指掌。
无论是脸色平静如水热身的时候,还是涨红了脸表情狰狞的托举发力时,他的呼吸节奏和肌肉状态都保持得非常好。
心率每分钟105-125。
血压跟随锻炼频次从来没有超过极限。
肌肉的胀紧和放松,锻炼裂解与睡眠修复循环。
他没有犯过错,没有受过伤,没有关节炎症,没有误判失力。
每一次体检时,他的状态好的令人害怕。
血液的泵动与脖颈大腿大血管牵连影响着皮肤的色泽,这一切都是那么那么的正常。
正常到周教练感觉那个在健身器械中来回往复运动的人——简直不像人类。
在江雪明刚开始健身的一周时间里,这段新手福利期,人体对各类运动刺激异常敏感,也是最好长肌肉的时候。
教练能拍着胸脯说。
这个小家伙,在用肉眼可见的方式变强,他的锻炼方式实在太“正确”了。
——他的睡眠时间和睡眠质量太正确了。
——他消化系统的能量转化率太正确了。
——他的锻炼时间和组间休息,激活身体发力的那种感觉,都太正确了。
每一天都是新的精神面貌,每一天在测量臂围腿围臀围肩宽这些冷冰冰的数据时,都能看见实打实的增长。
在第三天,教练就被吸干了,没有什么可以教了。
再过四个月——这个小家伙能收获一副非常健康的身体。
再过一年半,得看肌肉天赋和激素水平,才能确定江雪明能不能变成像是阿星那样的壮硕猛男。
如果雪明不打算去参加专业的健美比赛,现阶段周教练确实没有任何能教雪明同学的知识了。
......
......
一周之后。
教练每天的工作就变成了给雪明做饭,一天二十四小份餐饮,根据锻炼项目,分八或十二个小时吃完。
他的心思从指导学员练肉,变成了指导厨房阿姨配菜。
就在这个时候——
——教练还发现,除了健身房以外。雪明开始用他刚刚强化过的身体,去折腾其他两位老师。
周教练并不懂射击和搏击。但是他知道,这些都是剧烈的有氧运动,可能会影响力量训练的锻炼效果。
可是每日早间,雪明体测的结果与计划大差不差,他只得接着给健身餐里加更多的高能食物来维持雪明的课外体能消耗。
......
......
一开始老李还觉着江雪明这小子去健身房是练死力气,不管用。
结果雪明换上搏击背心之后,腰腹大腿带来的爆发力,让拳速和拳力与之前判若两人,
这些天吃进肚子里的东西,多出来的那点皮下脂肪护住了脆弱的下肋和腰腹,躯干的线条更加匀称。
这些能量储备,让雪明持续进攻的能力都强了不止一点半点。
李老师的主要职责,就变成了敲打雪明的四肢的胫骨臂肘,长久的敲打会让这个小家伙不畏苦痛。
可是敲着敲着,李老师感觉自己是个铁匠,拳击与踢击像是铸锤打铁。
......
......
第十天。
江雪明在训练靶场把成绩刷进了一分钟。
刘老师因为身体脱水失能去医院吊了三瓶葡萄糖。
......
......
约定的时间到了。
七月中旬的最后一天,江雪明没有去训练场馆。在露台舒展着腰肢晒太阳。
落地镜照着他的赤裸的上肢,肩颈大臂矫健有力,躯干腰腹线条流畅,每一处都带着赤红的疤痕。那是肌腱分裂生长速度过快撕裂的皮肤,需要很长的时间才能消除。
这些痕迹像是一条条手术刀疤,江雪明就是主刀医生。
他的双手满是茧子,在无数次推举拉拖反复运动挤压出来一个个褐色的丘团,他的肩膀上留着一道抗推杠铃的痕迹,也是浅褐色的印子。
他捏着笔,在笔记本上记下。
“初次运动的感觉很奇妙,那种痛苦我难以忘记——
——身体就像是还没来得及醒,但是我已经在催促它起床,它需要一段时间去适应刺激性疼痛,这种痛苦会持续好几天,然后在锻炼中慢慢消退。
每一条肌肉都会这样疼过一轮,仿佛在和我说‘我的大脑!你在干什么?你是不是要死了?为什么突然叫醒我?为什么我要受这种苦?’诸如此类的话。
就像是一匹野马,只要驯服它,它就能带我去很远很远的地方。”
翻开下一页,他手臂上也有不少挨揍之后留下的结节团块,差不多消肿了。
“运动之后产生的内啡肽,对干涸的身体来说就像是甘霖雨露,能让我睡得非常安稳。我有点着迷,但不能沉浸在这种快感里——该出发了。”
他穿上薄薄的白衬衫,才发觉这身衣服已经有些不合身,衣柜里也没有其他尺寸的衣服,只得凑合继续穿着。
在卫生间的洗手台前,他剃掉了过长的胡须——这十来天,雪明没有剃过胡子。
锻炼使得身体的睾酮水平和新陈代谢加速,胡子长得飞快,根本没时间打理。
套上鞋裤,他感觉一切都好。
就像是七月中旬的烈日骄阳那样好。
......
......
小七已经十来天没见过雪明了。
每一天雪明起的比鸡早,睡的比狗晚,吃喝拉撒都在训练馆。
小七想去看望,顺便好好揩揩油也没什么机会。
她每天的工作就是保护白露上学放学。
早间她刚刷完牙,准备去餐厅弄点薯条,就望见一个真实猛男在厨房忙活。
她不太确定那是谁——
——因为那个背影看上去很眼熟,很像是雪明先生。
可是雪明先生绝没有那个背脊——
——像是倒三角一样,白衬衫都裹不住的呼之欲出的背脊。
“来客人了吗?”小七随口问白露:“小姑子?厨房里那家伙是谁啊?”
白露头也不抬,在补作业:“是我哥。”
小七:“你哥?”
“你说话小心点。”白露好心提醒着:“刚才这个词,在美国大街上念出来是要吃枪子儿的。”
“嘁!什么跟什么嘛...”小七挥了挥手,赶开白露这冷笑话谐音梗里的寒意,跑到厨房去和雪明打招呼。
“你可算出来啦?江雪明?让我抱抱让我抱抱!~”
雪明恰好回过头,端着早饭,与七哥面对面撞上。
餐盘里的滑蛋牛肉粒火候正好,还在滋滋作响,橄榄油在洁白的盘子上弹跳,不时溅到结实的胸膛上。
七哥当时就愣住了,一时没太敢动手,生怕撞翻了盘子。
她又抬起头去仔细看,盯着那半透明的衬衫猛扫几眼,就瞅见两颗领扣让胸肌撑开。衣袂腰肢下的人鱼线若隐若现。
“嘶...”她吸了一口凉气。
雪明微笑着,把盘子递过去:“七哥,之前向你和三三请教开店的事情,还没好好谢谢你。这道菜是在酒店里学的,就是那天晚上你睡着之后。”
说罢,他又舔干净手指头,蛮不好意思地解释道:“我力气变大了,以前掌勺的方法不好用,搞得手上全是酱料,让你见笑了。”
“嗬...”小七大脑停机,接走了盘子,眼睛锁死在雪明先生的手指头上。
江雪明提醒:“你先去餐厅休息着,我还得给三三做一盘。”
小七和摸了电门似的,整个人都麻了。
一路丢了魂魄,两眼发直。
江雪明就单用干净的那只手按着七哥的肩,像是推轮椅似的送出厨房。
小七坐回餐桌前猛摇头,瞪大双眼表情古怪。
“这是什么邪法?什么魅惑魔男......”
第十九章 你的故乡会找到你
阿星一路飞跑,冲进大厅,手里攥着两个信封。
“明哥!明哥!车站给咱们寄车票啦!太好了!又有乐子了!”
江雪明刚把早饭上齐,就听见了这个不算好的好消息。
对日子人来说,乘车不算什么好事。把它当做一份高薪的职业来看,其中的不可控因素也太多了。
雪明只想平平安安的,把步流星的人情债慢慢还完,除此之外没有别的想法。
“哦...”江雪明给步流星挪开椅子,让出位置:“先吃饭吧?”
步流星愣了一下。
“靓仔你谁啊?”
......
......
白露敲了个响指,眼神俏皮:“愿赌服输啊,糖来!”
小七愤愤不平的往小姑子嘴里塞奶糖:“居然真的认不出来吗?”
......
......
过了好一会,步流星揉弄着江雪明的脸,搓圆揉扁又去拉扯脸颊。
最后阿星才确定:“真的是你啊?明哥?”
“没错,变化挺大吗?”江雪明往盘子里用餐叉取了一块牛肉,送去阿星嘴里,开始双线聊天:“尝尝,你看看三三会不会喜欢?”
“变化真的挺大的...”阿星一阵咀嚼,眼睛越来越亮:“好吃啊!我不知道三三喜不喜欢,但是我喜欢。”
江雪明多留了个心眼,结束了双线聊天——看来阿星这小子和三三的关系不算亲密,也没有超过友谊,连人家姑娘喜欢吃什么都不知道。
“有件事我要问你。”雪明把餐盘放下:“三三和你说过犰狳猎手这档子事儿吗?”
步流星:“说过。”
江雪明:“你在意这事情吗?”
步流星:“不在意,敌人嘛,来了就打,打不过就跑。”
看来这小子真的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江雪明接着嘱咐,抓住重点说。
“那我和你说好,阿星,这两张车票,我收下了,你肯定是要我和你一起去乘车的,对吗?”
步流星用力点头:“嗯!”
江雪明继续说:“那你答应我,在车站里,绝不能把我们的真实身份透露给别人,绝不提现实生活里的事情,你能做到吗?”
步流星一下子沉默了。
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仿佛和大脑超载了一样。
过了三十秒。
步流星才回答:“嗯!”
“你刚才沉默了那么久。”江雪明坐下了,坐在阿星身边:“在考虑什么?你不会把我们的真实身份和家庭地址...”
步流星尴尬的笑着:“哈哈哈哈哈哈哈...”
江雪明:“已经说给别人听了?”
步流星的笑容更加尴尬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江雪明语气平静,想把事情搞清楚。
“你说给谁听了?”
......
......
此时此刻——
——杰森·梅根结束了为期十四天的隔离。
他认为,这是上天对他的考验。
是人生中必要的试炼。
在充满了回忆的酒店里,他已经将所有幼时的美好,留在了一部部电影里。
他将会化身残忍的猎手,将目标拆骨剥皮。
防疫站的护士大喊:“家属来认领一下,杰森·梅根的家属...喂!你健康码要不要啦?!还走走走走?!走哪里去啊?!”
“哦!哦哦哦...”梅根先生连忙上前,用蹩脚的汉语答道:“不好意思...对不起。”
护士没好气的指着桌上的公众号二维码:“扫码登记!记得打疫苗啊!一边儿去!你家属在休息区等你。”
没等这位黑恶势力的新星走出去两三步,回过神来:“家属?什么家属?”
杰森·梅根警觉,往家属的休息区看去。
他的侍者小姐满脸担忧地站在休息区的走道,戴着口罩向行人挥手,展示手里的照片,像是在找人。
梅根先生立刻想躲开,毕竟他已经把乘客证件都烧掉了,想和车站的人们彻底划清界限。
他的侍者已经消失在地下世界里。
他才不会承认这个小姑娘是他的新侍者——这个看上去年纪轻轻的小丫头,有什么资格来成为他杰森·梅根的侍者?
他想要订一张去HK的机票,刚打开手机,就看见两百多个未接来电。
都是那个小丫头打来的。
他又撇过头,躲到隔离通道外面,隔着落地窗看见那个小丫头穿着一身厚实的剪刀尾礼服,依然戴着白手套,生怕落了半点礼仪,满头是汗,一边点头道谢又道歉,焦急地寻找着什么。
他已经换了一身清凉的短衣短裤,藏到车站广场的人群里。
梅根先生心里很不好受。他听见吵闹的车站中,那个小姑娘用罗马尼亚方言口音寻人,说着蹩脚的汉语。
他想着,那个年轻婆娘会不会也在这座糟糕的机场里被保安驾走,送去酒店里待了十四天呢?
“梅根!梅根!有点骨气!她认不出你,她认不出来,你放心,你已经把胡子剃掉了,那张照片没用,一点用都没有!”
他咬牙切齿。
“看不见!看不见!看不见!她找到天荒地老都不会有人来帮她......”
手机又开始响了。
他猛地闭上眼,又像是鬼使神差,忍不住去看来电信息。
是那个年轻侍者打来的。
他的眉头紧拧,咬牙切齿地伸出手,又缩回来。
“听我的...手!你要听我的...你...不许接!”
和手臂的搏斗中,梅根暂落下风。
“好吧!我认输了!有没有一种两全其美的办法呢?我是一个性感硬汉,我不能让姑娘流泪啊...我...我想到了!”
他最终还是接了电话,当他听见电话里的乡音时,在那一刻,他感觉回到了库斯坦察的港口旁。
他好像从来没离开家乡那么远那么远。
小侍者又委屈又激动,声音带着哭腔:“先生,我的先生...我的梅根先生,您到底是去哪儿了?我找您找了好久好久。”
“我就在外边。”梅根忍着眼泪,他似乎听见海风和鸥鸟的声音。
“我这一路上转了三趟飞机,来到这么个小地方,差点就迷路了。您是讨厌我么?可BOSS说这个车站会讲您家乡话的人不多了,我也希望自己能照顾好您,请您不要随随便便就丢下我好么?下次要跑出去先和我道一声平安也行......”
梅根看见,那个小侍者从休息区飞也似的跑出来。
梅根说:“对不起...对不起...”
她有一头棕色的卷发,像是熟透的栗子,在阳光下好比玫瑰金色。
“对不起!对不起...”侍者一边跑一边使劲哭。
她望见梅根先生时就开始哭丧,一路跌跌撞撞的往前跑。
“我差点就没认出来您,您怎么把胡子剃掉了?我原本给您带了一个大陶瓮,里面有两层,一层是肚汤,一层是白菜卷,还有几盒子米提提...”
姑娘一下子撞进梅根先生怀里,哭得特别大声,又一个劲的比划手势,生怕说出去的东西梅根听不懂似的。
“可是它们和玉米面一样,根本就放不了十四天呐!我都吃掉啦......真的特别好吃,我想带着给您的......”
你的故乡会找到你,无论你在哪里。
杰森·梅根也一个劲地掉眼泪。
因为他还是忘不了江雪明——那是他的第一个猎物,绝对不能是最后一个,这是性感硬汉对自己的承诺。
......
......
阳台上——
——步流星信誓旦旦的说。
“在车站上厕所的时候,我把乘客的长衣留在外边了,有个人帮我看着衣服,免得别人来偷东西。
我看他挺靠谱的,好像是个经验丰富的老乘客了,以后说不定还能互相关照,就和他有一句没一句的聊,想交个朋友。”
雪明眉头紧皱:“然后你就什么都说了?”
“对,朋友之间哪儿有什么小秘密呀?”步流星委屈巴巴的:“我还想把他介绍给你呢!就和他说了你和你妹妹的事情,想着先互相了解了解。”
江雪明接着问:“他有什么特征?”
步流星抿着嘴:“没看清,我上完厕所出来洗手的功夫,他就走了——好像胡子挺多的,喜欢自言自语神神叨叨,走得特别快特别急。”
雪明没有讲话。
步流星又着急追问:“你不会怪我吧?”
江雪明先是点了点头,嘴上却说,“不会的,你放心,只是下次别这么干了,在车站万事小心。”
只有小七在一旁酸得挤眉弄眼,凶巴巴的狗叫:“你就可劲宠他吧!嗷呜汪汪汪!”
江雪明回头看了一眼七哥。
七哥立刻乖巧,两只小手挥成爪爪:“喵呜!喵呜!喵喵喵!~你看我可爱吗?”
白露扯了扯老哥的衣服,小声提醒:“给嫂子留点面子,她的糖,特别好吃。”
江雪明微笑着,朝小七点了点头。
“你很可爱。”
第二十章 欧亨利式结局
七月十九日。
PM·20:30分。
江雪明和步流星坐进黑色伏尔加的后排,即将前往九界车站,开始下一段旅程。
临别时,江白露能感觉到——
——哥哥似乎又要去冒险了,去那个恐怖诡谲又像是童话一样的地下世界。
小妹妹撩起额前的碎发,撇开梨花头的空气刘海,一路小跑到轿车旁边,“哥,和我碰一碰!”
江雪明听见妹妹的呼唤,眼神也变得温柔起来,双手托着白露圆滚滚的小脸,探着身体。
两人的额头相触,眼睛里满是不舍。
白露小声说着:“对不起,哥哥,我偷看了你的日志本...”
江雪明没有说话,只是把日志翻到遗书的那一页。
白露立刻点头,声音带着哭腔,但没有落泪,“这个我也看到了,我明白你的意思,我明白的——不管你有没有回来,我都会变得坚强起来,我不会在生活里找另一个你,也不会自闭自责,我要好好生活下去。
你会变成沙,变成云和雨,变成泥土和太阳,变成大海,一直一直陪在我身边,你从来没有离开我。”
江雪明笑得非常开心:“嗯,你做好准备了吗?”
“我没做好准备。”白露的嘴嘟起来老高,委屈极了,一下子眼睛里的泪水决堤:“我没做好准备...你问问你自己,你做好准备了吗?要是我因为那个什么什么烙印怪病翘辫子了,你做好准备了吗?”
“你的故事还没说完,绝不会死的。”江雪明诚恳执着地说:“我不会做多余的事情,在你生病的时候,如果这封遗书真的送到了你的手里,也代表车站的人找到了我和我的日志。那只小黑猫收到了日志,一定会给你送药的,它是一只信守承诺讲公平的好猫咪——不像叶北大哥的那只白色坏猫咪,只会跟着你一起使坏,要大老爷们陪你一起穿小裙子,玩不公平的游戏。”
白露怯生生的问:“那...那当时要是我没撑住,你带着药瓶还没赶回来,我就去阎王殿报道了你可咋办?”
“那还好,我不用写第二封遗书了。”隔着车窗,江雪明给妹妹理好头发,接着说:“我会把你烧成灰,免得你身上的病毒散播出去,接着我会把你带到一个谁都找不到的地方,在这个地方没人会强迫谁嫁给谁。然后我会重新开始生活——除了葬礼,绝不会为你流多余的眼泪,我知道你在看着我,就像是我看着你一样,如果世界上真的有阴间,哪个死去的人,会乐意看见世上最亲的家人哭丧的样子呢?”
“嗯!你说得对!哥...”江白露很懂事,也不哭了,眼睛还是红红的:“你考虑好了吗?真的要回车站吗?这次要去多久呢?”
江雪明依然是那副认真执着的表情。
“答应别人的事情,一定要做到。你这条命,有一半是阿星捡回来的。
在这栋屋子里,我们承了阿星哥哥的情,住在他家,吃他的用他的,还麻烦三位老师给我上课。
这些恩情我们必须报答,否则就会变成忘恩负义的坏家伙。他现在要去地下世界冒险,那么我就要把他平平安安的带回来,我们互相关照,你帮我,我帮你,一撇一捺,人这个字,就是这么写的。”
江白露理解了哥哥的意思,揉干净脸上的泪痕,点头应道:“嗯...我会等你回来,绝对不给你添麻烦,你放心吧,工作的时候就要专心——我也十八岁了,我要长大,要快点长大。”
江雪明又摸了摸妹妹的脑袋,轻声细语说:“别着急,慢慢来,会比较快。绕远路其实是捷径。”
“虽然听不太懂。”江白露默默记下:“但是我记住了,哥哥。这一句是叶北大哥教你的吗?”
“对,就是叶北大哥和我说的。”江雪明坦言:“在我特别特别需要钱的时候,想去偷去抢,他帮了我一把,和我说了这句话。”
“绕远路是捷径...慢慢来会比较快...”白露念叨着,回头往大屋去,又一下子精神起来:“哥哥!我不考美院了!我不要你教我画画了!”
隔着老远,江雪明大声呐喊:“你不念书?还准备干嘛?和我一样去卖牛杂吗?”
江白露同样大声呐喊:“我会好好念书的!但是肯定不给你添麻烦!绝不!”
“好!”江雪明也没细想,和大门旁边的三三女士打了个招呼:“白露就麻烦您照顾了!三三零一!”
“我的雇主也麻烦您照顾了,江雪明先生。”三三零一拍了拍肩上的泥尘,如初次面时的行礼。
三位教练在一旁驻足目送。
李老师和刘老师击掌庆贺。
(✧∇✧)╯╰(✧∇✧)
“那小子可算走了。”
“太好了,能休息会了。”
唯独周教练有些落寞,提上行礼准备离开。
“等会!”白露喊住了这几个叔叔,“刘叔叔、周叔叔、李叔叔!我有事情要麻烦你们!”
三位阿叔齐齐愣住。
三三小姐姐也好奇的看白露,遂问:“江家小妹,你想干什么?有我照顾你,你是不放心吗?还是说,你在担心你的哥哥?”
“没有,我哥办事我心里踏实得很。”白露心中想的是别的事情。
——小七姐姐和雪明哥哥说过,有坏人要来祸害咱们。
——或许我会变成哥哥的弱点,我不能拖他的后腿。
想到此处,白露的眼神越来越冷,越来越[真实]——两位老师看得越来越害怕。
“你不会...”李老师说话都开始结巴,那种眼神过于熟悉,这些天他见了无数次。
刘老师提着武器袋,手都在抖:“开什么玩笑,这丫头看上去弱不禁风的...别自己吓自己啦...”
李老师自言自语着,安慰自己:“也对哦...星少说这两位客人,自小被人拐进山村里,也不一定是亲生兄妹。”
话音未落,从武器袋里跌下来一支手枪。
白露接得稳稳当当,拿住枪械——
——拉动套筒,检查枪膛。
——锁住保险,反握递出。
握把朝向刘老师,空空的枪膛枪口朝向自己。
周教练一下子有了精神,立刻提着各类补剂蛋白粉往训练场馆走。
白露鞠了个躬,言简意赅:“两位老师,恐怕还得麻烦您们一阵子,我每天要去上学,七点之后有时间,拜托了!我想保护好自己!”
伏尔加轿车越开越远。
空气中留着一种诡异的沉默。
......
......
又一次——
——伏尔加在HK最堵的路段,最热闹的街头停在茫茫车流中。
只不过这次江雪明没听见七哥的叫骂声。
他只听见步流星在身边一个劲的呜嘤嘤——
“——明哥...我忍不住,不好意思...就刚才你和白露那一段,我忍不住...”
阿星一个劲的抽纸巾,刚擦干净眼泪,又狠厉地擤着鼻涕。
那阵仗看得江雪明退让三分,不自觉地挪开屁股躲到车门边上了。
他还是好心提醒:“那是我妹妹...不是你妹妹...”
“我这人看个电影都会哭...”阿星委屈巴巴的解释道:“你知道的嘛...就见不得这些事情。”
江雪明决定场外求助:“七哥,你给劝劝。”
“呜呜呜...白露她实在太懂事了...呜呜呜......”小七也在驾驶位哭得稀里哗啦的:“劝什么啊?我也哭着呢!艹!这路他妈的怎么这么他妈的堵啊!?”
江雪明双手捂着脸,给他整不会了。
——深呼吸,调整好心态。
——说点别的,说点别的。
“阿星,之前我有一件事一直想不明白。”
“你问,我听着呢,明哥。”
“在芳风聚落,大卫先生和我们说,有很多很多车站的工程组员精神失常,我当时心里急,只顾着白露的事情,就没有细想。后来回忆起这件事,觉得很不可思议,有很多疑点,你有什么头绪吗?”
“啊......那个迦南夫人也没透露过这方面的信息,她似乎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但是你问起这个事情,我设身处地去想一想,好像能得出答案。”
“你慢慢说,我记在笔记本上,说不定还能找BOSS换到东西。”
“打个比方,我们是工程组里,在地下背井离乡打工很多年的建设人员。”
“嗯。”
“我们可能是有了伴侣的人,因为工作方便或者其他原因,有了家庭——但那些都不是我们内心真实的想法。”
“嗯......你是说那个梦?”
“对,我想这些[精神失常]的人们,很可能也是做了和我们相同的梦,在那片海边,在那座洋楼下的长椅,在迦南无面夫人的幻觉影响下,认清了自己生命中真正重要的人,才会突然性情大变,踏上了另一条路。”
“这就是你的猜测?”
“是的。”
“很浪漫的猜测。”
“你也是个浪漫的人,明哥。我也想学你一样,给我的妈咪留一封遗书。”
“最好不要。”
“为什么?”
“她看见这玩意的时候,可能会提前举办你的葬礼,到时候我真的要去学一门丧葬手艺了。”
阿星自讨没趣地撇了撇嘴,一点都不丧气,立刻换了个话题。
“我只是想到,如果有犰狳猎手看到这封遗书——也会心软吧?”
“这些家伙在地下世界旅行多年,都不是什么善茬,有这个闲工夫你不如看看BOSS发来的邮件,看看信封里的详细内容。”
“嗯...”
“阿星,想想我们在海边受到的精神创伤,光是这一趟旅程,就让你的精神力和求生意志跌到了冰点——你怎么敢说,地底世界里经验丰富的犰狳猎手们,随随便便听个故事就会心软呢?
——我绝不会心存幻想,这些猎手能在地下世界活下来,躲过武装雇员的搜查,必然都是意志坚定的人,性格古怪而强烈,与常人有很大的差异。就像是你说过的,那个帮你看守衣服的老乘客。”
“对,他喜欢自言自语,神神叨叨的。”
“那是精神分裂症的前兆吧?就算不是,也应该是受过许多精神创伤才会出现的症状。”
“希望他人没事。”
......
......
HK机场。
杰森·梅根坐在机场餐厅的VIP位。
他的小侍者紧紧贴在身边。
“喂,小姑娘,你听着,我没心思和你掰扯那么多没用的东西,我已经烧了我的乘客证书。”
小侍者满不在乎,耐心的说:“没关系!雇主!您的证件能补办!”
“但是我真的很想成为猎手啊!你知不知道这种心情?!”杰森·梅根恶狠狠的呵斥着:“你这种半途转业在侍者岗位上混吃等死的人?我该怎么和你谈这件事呢?”
“您真的想好了么?”小侍者一对眸子水汪汪的,又无辜又无助,把手里的薯条递到梅根先生嘴边:“我了解过您的事迹,也知道您失去了以前的侍者,但我相信这些都无法击倒您......”
“闭嘴!”梅根先生挥手打落薯条,脸上带着暴怒:“你相信什么?你说你相信什么东西?为什么你可以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来讨论我这十多年的境遇?我在车站绕了那么远的一条路!受了那么多伤害!现在好不容易找到了捷径!你怎么可以...你...”
“看来...”小侍者面露哀伤,低头捡起脏兮兮的薯条:“您真的下定决心了?”
“哦...哦...别耍赖哦小姑娘!”梅根先生愠怒咬牙:“你别哭哦!不许哭哦!”
“梅根先生,您的要求真的很过分...”小侍者一板一眼,攥着手里的薯条,浑身都在发抖,眼看着泪水又要落下来了:“又要和我说这些我不想听的事,要我接受这些非常非常过分的要求——最后还不许我哭,难道您没有心吗?您甚至没有问过我的名字,没有问过我的编号......”
“我...我我我吃我吃...我听话......”梅根小心翼翼地从小侍者掌心里抠出来半截薯条,往嘴里塞。
小侍者依然抿着嘴,向梅根伸出手,希望能得到回应:“尽管前路恐怖黑暗,还请您回到车站,点亮新的星界节点...”
“不不不不...不...”梅根惊恐的摇着头:“不...”
“您一定要狩猎吗?”小侍者又问:“您要对谁下手?对哪个新人?您打算杀了他?还是只弄到日志就行?”
“我...本来...我...”梅根沉默了一会,最后说:“只弄到日志就行......”
小侍者诚恳地问:“那就是说——您只是想要换个心情?换一个工作?”
“不!我要狩猎!这是狩猎!不是工作!”梅根的眼神坚定执着,仿佛谁都劝不好,倔得像是一头牛,“我不能让这家伙成为我的心魔!我一定要完成这件事!”
“好!”小侍者不管不顾,抓住了梅根先生的手,像是立下不离不弃的约定:“我会帮助您,完成这次狩猎。”
“真的吗?”梅根眼神变得温柔起来,像是回到了二十五六岁。
“嗯!”尽管还有些稚嫩,这位小侍者态度坚决:“为了让我的雇主好起来,我会帮助您完成这个仪式,哪怕BOSS要关我禁闭,我也不害怕!”
此时此刻梅根先生感觉非常紧张,他仿佛听见,人生的交响诗篇再次传出新的音符,有了侍者的帮助,他不再感到孤独——虽然战士都是独来独往,但是唐吉坷德也有个桑丘潘沙当小跟班。或许这样也不错?
小侍者则是紧张得满头是汗,杰森·梅根是她的第一位雇主,也是她走上犯罪道路的第一步,可是她无法说服自己就这样袖手旁观,如果眼睁睁的看着梅根先生滑落深渊,或者在某一天发现梅根先生躺在犯罪现场的尸体——恐怕她就再也当不了侍者了。
他们的眼中燃起了斗志——
——然后斗志被浇熄了。
护士站的小姐姐拿着登记牌。
声音甜美,表情冰冷。
“两位刚从衡阴南苑机场过来的?不好意思,外宾得隔离十四天,谢谢配合,自己走和叫保安,是两种酒店。”
Vol·1 [Stones·石头]
穿过红磡海底隧道,穿过环形高速路。
伏尔加在深不见底的滚筒大道一路狂飙,两侧流光溢彩的道标安全灯像是飞掠而过的彗星。
地势逐渐平缓,甬道逐渐明亮。
车窗外的景色变得既陌生又熟悉。
越过三关五卡和两条大街,江雪明又一次回到了月亮巷的路口。
街上依然是那样冷清,只有几个过客站在简陋的便利店前抽烟,用陌生的语言说着陌生的境遇。
还有不少第一次来到这里的乘客,各自站在命运的巷口前踌躇不前,心中的焦急都写在了脸上,手中握着车票,握着各自的使命。
汽车一路开到塑钢悬桥的桥引。
这次江雪明不用再一回绕远路,三人直接回到了五王议会主厅二十六楼的观星台。
在这段路上,他们都没有说话——
——起初江雪明还好奇,七哥和阿星本就是聒噪热闹的人。
踏上塑钢悬桥的时候,这两位都像是给嘴巴合上拉链,再也不讲话了。
从这座七十多米高的桥梁往下看,辽阔深渊的喷泉广场中有许许多多在路上蹒行的人们。
左右两侧极远方的大雾里,与头顶的星空染成一色。
一路上的风景,让雪明只觉内心有种静谧祥和。
进入电梯时,他终于打破宁静,好奇的问身边七哥。
“你刚才为什么不说话?”
小七紧张的咽了口唾沫:“我恐高。”
“......”这回答让雪明感到意外,又转头问阿星:“你呢?”
阿星的脸色苍白的捂着嘴,七哥那段暴力驾驶让他差点吐出来:“我有偶像包袱,不说话,装高手。”
“太好了。”江雪明内心狂喜,身边俩位好伙伴安静下来也是好事,至少看上去靠谱了很多:“你们都成长了,希望这种状态可以保持下去。”
......
......
电梯到达一楼,三人都需要做思维审查,在侧厅的灵翁教堂排了二十分钟的队。
步流星的状态很好,各项数值已经回到了半个月之前的状态,灵灾浓度也跌回了31%。
江雪明的核验结果依然是老样子,只不过这一次,偏光六分仪像是彻底罢工摆了大烂,不光是精神力、求生意志和灵感——连作战技能的数据也不显示了,直接划到[规格外]的等级。
九五二七在灵翁教堂与二位乘客告别,她需要去员工后台做体检,流程要繁琐得多,估计一时半会回不来。
在七哥走之前,江雪明掏出笔记本,写了一连串东西,要七哥帮忙准备。
“贴身的保暖背心,不要搞得花里胡哨的,防刮防刺的登山靴,我是四十二码的脚,带胯袋工具兜的牛皮裤子,均码就行。”
“一套实验室量具,五个十毫升的圆柱形环牙针注射器,要短款的,方便携带。”
“就是这些东西,七哥你等会帮我带过来。”
江雪明写完,撕下纸条交给小七。
做完这些,雪明和流星这两位回到车站的新人,根据车站的规定,还有两道程序要走。
......
......
他们在大堂经理的指引下,来到了另一个熠熠生辉的别院。
别院的大门楼上写着它的名字。
[光辉道路]
在别院的门廊前,有许许多多神色古怪又热忱兴奋的乘客。
这些乘客就像是守株待兔搞推销的商贩,看见雪明和流星,像是见到新客一样,想凑上来说点什么。
大堂经理冷言冷语,对这些乘客呵斥驱赶:“等这两位新人拿到了石头,你们再来抢人吧。”
步流星感觉胃里翻江倒海,强忍着晕车的恶心感觉,让门廊两侧的乘客们盯得浑身发毛。
江雪明心中好奇,只是追问道:“什么石头?”
“你不知道吗?没和别的乘客打听过?”大堂经理看上去像个靠谱的中年阿叔,换了一副正经待客的表情,“乘员手册上写着...”
“新乘客顺利完成第一次旅行,如果身体的各项数据正常,在处理完凡俗世界的私事之后——”江雪明知道这个程序,故而抢答:“——如果这位新乘客决定从闲适的凡俗世界回到车站继续旅行。车站一方有义务为他们准备三道安全程序。乘客须知只写到这里就没有了。你说的石头,就是其中一道安全程序吗?”
经理挠头:“我还以为车上的其他老乘客会和你们谈谈这些事情。”
江雪明:“都被我吓走了。”
“啊?”经理还没反应过来,带着两位重返车站的新人进入光辉道路,一边走一边解释着:“你们要从灵翁手中得到一件非常重要的护命符,在地下世界,石头是非常重要的东西,它打造出来的首饰,能让你去更远的地方,认识更多的朋友,请妥善保管。”
江雪明接着问:“是辉石吗?”
大堂经理点点头:“是的。”
就在这个时候,步流星实在受不了啦,肚子里的酸汤肥牛已经涌到了嗓眼儿。他心急火燎的呜咽着,要大堂经理带他去厕所。
经理客客气气的扶着阿星往洗手间的方向走,回头嘱咐:“江雪明先生,你可以先去光辉道路的中庭雅院见见灵翁,授石的典礼可能会花上不少时间,请放心,整个过程都是私密的——我多嘴一句,其实这不算什么重要的事,但是规章制度上吩咐了,如果你得到了辉石,不要第一时间就拿出去显摆,不同的辉石种类,就和盲文卡片一样,算是你的个人信息。”
“明白了...”江雪明还想多问几句。
经理的笑容中透着神秘,像是和气友善的祝福,“祝你一切顺利,我先走了。”
说完这句话,经理就拉着步流星匆忙离开了。
中庭的院落中有许多奇形怪状的观赏石,它们分作各种颜色,透出莹莹辉光。
一条鹅卵石铺作的道路往前延伸,通向中庭的石筑纪念碑。
江雪明一路往前,仔细思考着这一路上的所见所闻。
在乘车日志上,辉石是一种能源。
在大堂经理的口中,它也是一道安全程序,似乎是用来保护新乘客的。
第一次乘车的纯新人,最多只能算来庙宇中求愿的香客,求到万灵药和更多的车票。
愿望实现之后,BOSS并不会强求他们留在车站——只是这笔对等的交易在结束之后,更没有什么靠谱的售后服务,侍者会离开这些人,寻找新的乘客。
最终留下一些武装雇员来保护这些新人,或许几个月或许几年,这些纯纯的萌新就需要独自面对犰狳猎手的威胁了。
辉石在地下世界是非常宝贵的资源,只有愿意回到车站继续冒险的回头客,车站才会发放这些东西。
江雪明心中愈发好奇,一路走到纪念碑旁。
六座石筑拱门中,矗立着一尊精美的石雕,刻绘出一个衣着华贵的苍老男性。
除此之外,在雕像身下还堆砌着数之不尽的金银铜铁珠宝玉器,这些旧首饰都有不同的伤痕缺口。
——残旧的首饰里,有手镯戒指吊坠耳环,还有护臂护腕脚镣手铐,有鼻环扳指顶针和颈环。
——这些首饰像是受了五花八门的伤害,有烟熏火燎的烧制,有寒冷脆化的裂纹,有击打变形的狠厉锤击,也有刀劈斧砍的惊悚创伤。
江雪明不太敢确定——
——还有几样看上去新鲜出土,在一众伊拉克成色的破铜烂铁中发出金属色泽的“新货”,似乎留着一些还未拭净的血。
他靠近这堆饰品时,身体不自觉的开始战栗,沉睡许久的灵感又一次显化成实际的神经痛觉——要他收起冒犯的心思,远离这堆诡异的金银。
就在他心生退意时——
——别院刮起了一阵温暖的风。
这道暖风聚成肉眼可见的涡流,像是稠厚的浓雾汇聚成了人形,化为一位长须白眉身着布袍的老翁,与纪念碑上的雕像一模一样。
广场穹顶的星光能直接投射到别院的拱门,从怪石中透出的各色光源像是一道道射线,穿透了这位老翁的身体。
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地上的金器开始弹跳,像是受到莫名引力的牵动,一下子汇聚到这位老翁虚幻的灵体上。
叮叮当当一通杂音过后,由金银珠宝凝聚出来一个囫囵的人形。
两颗漆黑的石头变成了老翁的眼睛,各种杂色金饰构筑出五官和肢体,它们一路延伸出去,化为一只手臂,死死抓住了江雪明的臂膀——将他拉至身前四目相对。
如此近的距离下——
——江雪明也看清了灵翁的模样。
那对黑漆漆的眼眸透着灵体幽蓝深邃的光,不由得让江雪明想起了偏光六分仪中由各类测绘器具组成的巨大兽眼。
又一次,他像是被某种上级存在观察着,他的灵感似乎受到了某种传召,变得安静又乖巧。
只听一声洪亮的呼唤,那声音像是铁瓮银壶里吹出来的风。
“别乱动,让我好好看看你的成色!小家伙!”
江雪明一时语言错乱,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您...您就是灵翁吗?”
“不然还能是谁?你们这些新来的客人问出来的问题一个比一个离谱。”老灵翁絮絮叨叨的,像是被戳中了痛处,“难道你去厕所是为了开饭?你来参加授石典礼,见到的不是我,还会是谁呢?”
“我只是...我只在乘客须知上看见过您的名字,从来没见到您的真容。”江雪明解释道:“思维审查室的名字叫灵翁教堂,就是您造的吧?”
“那是我以前的宗教事务所,至于是不是我造的——要不你和那只大黑猫提个意见?改名叫公共厕所?再造个食堂?”老灵翁脸上的金器扭曲变形,吐露出嫌弃的意味,依然死死攥着江雪明的手,“下次你们做思维审查的时候还能去厕所吃个饭?”
“那五王议会的名字,和您有关系吗?”江雪明还想问问更多的事,他对车站的历史非常感兴趣。
“我并非是成王之人。”老灵翁低下头,瞪大了眼睛,仔细看着江雪明的手臂,“只是留在这座车站的现世亡魂,一个给你们制造傍身之物护命之符的珠宝匠罢了。”
江雪明若有所思——
——眼前的这个奇妙灵体,似乎已经陪伴车站走过了无数个日月,为乘客锻造珠宝首饰当做护命之符。
那么BOSS又是什么东西?
为什么这只小黑猫会是车站的主人?
......
......
“关于BOSS,您知道些什么吗?”江雪明刚开口——
——老灵翁松开手放雪明自由,紧接着回身蹲在残旧的金银面前一通翻找。
听老灵翁随口应答。
“你对那只黑猫很感兴趣?”
“我只是好奇。”
“那我只能说,我也很好奇。”
“老先生,你也不知道BOSS的来历吗?”
“在我拥有人形,身边有几个性感辣妞穿草裙玩泥巴,陪我一起吃喝玩乐的时候,BOSS就在用滚石和圆木制造工具探索地下世界了。”
“多久以前?”
“久到我甚至记不得年月,我在苍髯垂老,即将羽化时,本以为它已经死去,在很久很久之前。”说道此处,老灵翁叹了口气,“它要是真的死去该多好,我也不用在这里坐铁牢,给你们造首饰。”
江雪明好声好气地道谢:“那...还真是麻烦您,辛苦您了,谢谢您。”
“你这个小家伙的颜色真奇怪...真奇怪呀...该给你配一副什么首饰呢?该给你的首饰加上什么石头?”老灵翁没理会江雪明,依然在破铜烂铁中寻找着:“哦!你拿好这个东西!”
突然飞来一颗方方正正的石头。
江雪明抓得稳稳当当——
——他看清,那是一个魔方。
六面六色的三阶魔方。
“我看不出你的成色,你就像是一块硬邦邦的古老化石。”老灵翁皱着眉头,像是遇见了难题,吹胡子瞪眼接着说:“现在我手边没有专业的工具,没有切石刀,我得靠这玩意来辨认你的颜色,你听好,照我说的做。”
江雪明握住魔方:“好...”
老灵翁的金铁之身扭成一团,像是摆出二郎腿的坐姿,一副悠然自得的神态。
“你闭上眼睛,想想最让你愤怒的事情,将勇敢的怒火都爆发出来。”
“最愤怒的事?”江雪明闭上双眼,仔细回忆着,十几秒过去了,他依然在努力地调动情绪。
“好了!够了,你不够格!~”老灵翁解释道:“顽火辉石根本就不喜欢你,蔷薇辉石也勉勉强强,它们在嫌弃你,发怒对你来说难如登天,不行不行!”
江雪明有些失望,看来有几种辉石已经放弃了他。
六面魔方上,鲜红的那一面还在隐隐发光,就像是跟随着他的情绪会做出不同的回应。
“动动你的脑子,你要开始思考了,小家伙。”灵翁接着提示:“想想你这辈子最机灵,最阴暗最狠厉的时候,掏空脑子想要搞点精妙绝伦的坏点子,和你的小伙伴们搞恶作剧开玩笑的时候!”
江雪明接着回忆——
——六面魔方上的蓝色区块开始发光。
又是十来秒过去。
“不行不行不行!完全不行...硅酸石和铁辉石也不乐意和你说话,青金石直接给你整自闭了......这些小宝贝都觉得你好无聊啊!”老灵翁在仔细聆听着石头们的回答:“再想想,换个心情,想想你这辈子最快乐,最高兴的事情,最振奋人心,活泼向上的回忆。我看看金色和橙色的石头们会不会对你感兴趣。”
江雪明照做——
——但是依然不行。
“难道你是一个空心人吗?”老灵翁不可思议的看着六色魔方:“你好好想想,再想想最绝望最恐惧的时候。”
江雪明手里的魔方作出了反应。
黑漆漆的那一面稍稍亮起一点点斑斓的星光,就立刻熄灭了。
“嗯...”老灵翁沉思着,“还剩下最后一个办法,你来选择它们吧。”
江雪明:“我该怎么做?”
老灵翁指着魔方:“拧动魔方,和它直接沟通,它可能不会听你的话,它会变得很生涩,你拧起来很费劲——但是你用任何手段都可以,你可以咒骂它,可以对它说说好话,像是哄姑娘一样哄它开心,和它谈恋爱讲感情,也可以单纯的用暴力解决问题,最终面对你的那一面,就是你内心的颜色。”
江雪明心情忐忑,他记得,石头对乘客来说非常重要。
老灵翁口中的石头,是乘客的护命之符。
在这个时候,他收起了一切杂念。
他梳理好情绪,眼神也重新变得冰冷。
双手握持魔方,开始转动。
那一刻,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手中的魔方一下子炸开,裂解成九个更小的方石。
它们被打散,小块方石就像是一个个房子,里面住着精灵,漂浮在半空,快速又无规则的律动,混合重组,排列出不同的颜色,一直在变化色块的组合。
江雪明看着这一幕摸不着头脑,又问老灵翁:“老先生,这是怎么回事?石头回应我了?”
“嗯...算是回应了。”老灵翁露出古怪的表情:“只是你的情况有点不太一样,小家伙。”
江雪明:“什么意思?”
“以前也有像你一样的乘客,石头们很不喜欢他们,都是脾气古怪的人。”老灵翁解释道:“他们得一下一下,非常费劲的,慢慢把魔方拧到再也拧不动的状态,石头们只能委屈巴巴的推出去几个倒霉鬼应付一下。”
“这又是什么情况?”江雪明看着半空中不断跳跃舞动的魔方碎片。
“好消息是,它们没有拒绝你。”老灵翁伸出手,口中呢喃着,像是在安慰受惊的孩子们:“坏消息是,它们很害怕...好了...好了,别哭了我的宝贝们。”
江雪明手足无措:“我还能拿到我的石头吗?拿到你说的那个傍身之物?你本来就要给我打一件首饰的,没有首饰我该怎么乘车?”
“别着急...小家伙。”
老灵翁伸出手,从九颗立方体中,摘下了其中最稳定的核心,其他的碎片环绕着这颗透明无色的石头。
“很少有人能看见这颗石头——曾经也有骄纵轻狂的冒失鬼,上来就把魔方给拧裂了,还有脾气暴躁的姑娘,小宝宝们不听她的话,她就砸开魔方,获得了这块透明的钢玉。”
咔哒一声——
——六色魔方重新归位。
老灵翁将它扔回了首饰堆里,从金铁构筑的身躯中挑挑拣拣,取出来两样残破的旧物,是一对扳指,各有一颗无色透明的钢玉,其中一颗已经开裂,另一颗则是伤痕累累。
“它们原本属于谁?我已经记不太清了,似乎是一位赫赫有名的战士,还有一位不离不弃的扈从,是他们的对戒。”
老灵翁捧起这对扳指,口中吹出熊熊烈火,数千度的高温将扳指染成金色,它不断的变形扭曲改换尺寸,就像是受着十数柄看不见的锤子击打重铸。
老灵翁呢喃着,开始举行授石的典礼。
“金子献给嫔妃!”
月亮的照耀下,像是凝实的月华汇聚到对戒之上,冷却下来的扳指透出清冷的银色光泽。
“银子赏给弄臣!”
又见灵翁十指变化,作锋利精妙的刀杵钳夹,将两颗残旧的钢玉取出。
石丛的辉光汇成一处,变作玫瑰古铜的色泽,所凝聚的地方,原本伤痕累累的钢玉也重新变得光洁如新。
“铜子是糊弄商人的小把戏!”
趁着扳指还有余温——
——灵翁将这两颗石头重新镶嵌回去。
念完了典礼的最后一句祷词。
“只有钢铁,冷冰冰的钢铁,才是金属之王。”
一切都归于平静。
老灵翁双手捧着这一对厚实沉重的戒指。
“小家伙,这就是你的傍身之物,护命之符。”
雪明佝身上前,恭敬地受礼,接走对戒。
完成授石典礼——
——老灵翁的身体哗啦一下坍塌,露出其中的魂灵。
“一千七百七十七格令的钢,那是你冰冷坚硬的灵魂。
三百二十九格令的银,那是你高尚无垢的精神。
一百七十七格令的透明钢玉,那是你澄净如水的意志。
三百一十七格令的泥土,烧成纯粹的碳,那是你最终要还给大地的灵与肉。”
老灵翁的身体四分五裂,像是魂灵飘散回到了原本的地方。
“总共两千六百格令的重力,一百六十八公克的缘分,作为戒指,你可别嫌它沉——因为它需要两个人,才能负起它的一生——将对戒其中之一交给你的侍者,与她共同使用这两块石头。”
纪念碑的雕像下,只剩下了江雪明的孤影。
残旧的首饰因为灵翁的显化活动,已经挪出个空位,那个空位露出纪念碑的致辞,送给所有的乘客。
[我是铁与火焰的使者,与你们同甘共苦的匠人,愿你们能成为新的传奇。]
[——Ἥφαιστος]
Vol·2 [House of the Rising Sun·旭日之屋]
握着手中的钢铁对戒,江雪明有些不知所措。
除了一些神神叨叨的典礼祷词,就再也没有其他的信息了。
这对戒指该怎么用呢?
虽说是护命符,怎么连个说明书都没有?
他试了试两枚戒指的尺寸。
大拇指太粗。
食指骨节实在是紧凑逼仄。
中指勉强能塞下,不过戴久了肯定会压迫指节的皮肤。
尾指太细了。
江雪明当时思考了很久很久。
排除了所有错误答案,最后将戒指套上无名指。
——刚刚好。
雪明又将戒指取下,记得经理说过,要好好保管,不能随便在人前显摆。
两枚戒指尺寸相同,大小一致,像是一对双胞胎,再怎么仔细辨认也分不出差别。
他记得,那位古怪的老灵翁口述——这对戒指很沉,一百七十克的重量,需要两个人来使用。
将戒指的其中之一交给侍者。
——真的要这么做吗?
他又望见纪念碑上的致辞落款。
[——Ἥφαιστος]
他记得,这个名字属于古希腊神话中的工匠之神。
他佝下腰,将纪念碑落款上的灰尘都擦干净,露出来的文字标注,确确实实就是工匠之神,不是什么给人牵红线的月老或者爱神。
“嗯...虽然不知道您是什么意思。”江雪明向雕像说道:“但您的好意我心领了,我会将戒指交给我的侍者。”
老灵翁雕像突然动了起来——
——快速而诡异地朝着江雪明比了个大拇指,扬眉吐气笑容灿烂。
接着迅速恢复原样,一如初始威严肃穆的神态。只有扬起的泥尘和抖落的碎石证明着——它刚才确实动弹过,并且还俏皮地摆出了别的姿势。
“......”江雪明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但是说不出来。
当历史书籍或者文艺作品中传颂的神话生物到来他面前时,早就跟着与时俱进的时代,学会了很多新的花言巧语。
特别是在灵翁展现神力的时候,那种浮夸又冗长的仪式典礼中,与传统神祇给人带来的古板印象相去甚远。
江雪明琢磨着——
——把这小老头扔去老年舞蹈队,在富婆俱乐部的迪斯科彩灯下扭屁股的场景一点都不违和,甚至有种诡异的和谐感。
他不依不饶,在笔记本上默默记下。
“初次与灵翁相遇时,我认为他已经成为适应新时代的神话生物。”
“或许他早就跟着时间与历史的流转,藏匿在人类世界中尽情地赏玩,默默看着芸芸众生,在暗中推波助澜。”
“他会说现代汉语,而且是个幽默风趣的老人家,好汉经常提到当年之勇,要与初次见面的陌生人说起生前的风流韵事。”
“他喜欢乱点鸳鸯谱,照着无名指的尺寸做戒指,不是个老实本分的日子人。”
在小本子上默默记下这些信息。
江雪明离开了中庭雅院。
......
......
回到光辉道路的门廊前,大堂经理已经等候多时。
“看来您已经拿到了石头。”
“是的。”江雪明没有看见阿星,遂问:“和我一起来的那一位...”
“还在厕所里。”经理的语气也变得恭敬起来,“我已经和步流星先生详细的说明了授石典礼需要注意的细节,不必在此地浪费时间了,请随我来,我们要去旭日之屋,拿到您的第二道安全保险。”
“我们先走?真的没问题吗?”江雪明有些不放心。
大堂经理随口说:“放心,灵翁是个友善随性的老人家。不会和步流星先生起冲突的。”
江雪明呢喃着:“我只是担心...”
没等雪明说完,经理脸上吐露出些许不耐烦——说实话今天的工作让他非常不爽。
新来的乘客能在厕所里吐上十几分钟不带停也是少见。
“五王议会是车站最安全的地方,江雪明先生,您就把心放回肚子里吧!难不成老灵翁还会拉着步流星先生一起去酒吧找女人,和人划拳赌博斗殴打架吗?”
“好吧...你说了算。”江雪明耸耸肩,跟着经理往外走。
他们穿过光辉道路的外部门廊时——古怪的乘客们又涌了上来,先是因为灵感发作,像是畏缩恐惧在逃避江雪明的目光。
可是他们看见,这位新乘客是大堂经理单独领出来的,就再次打起精神——
——热情的叫嚷着。
“新来的!你拿到石头了对吗?是什么颜色?”
“你的金色的吗?还是绿色的?来我们的学派,来我们工人协会吧...”
“他的护命符是哪种类型的?经理?能透露一下吗?是项链还是戒指?他有什么天赋?”
“商学院永远欢迎蓝色石头,我们会给你安排一份工作!”
“我在稀人宫邸等你,如果你是往北边走!记得打这个电话!我也会在米米尔温泉集市等你!”
“经理!经理!给个机会吧!让我摸摸他的石头!让我摸一下!我弄丢了护命符...让我再看一眼这些珍奇的宝贝吧...求求您了。”
“新人!你叫什么名字?如果你是红色的,想挣钱的话,我能教你做出非常劲爆的美食!”
这一回,大堂经理没有驱赶这些说客。
江雪明一路沉默着,并没有回应任何一人。
对他来说,这些陌生的事物他从未接触过,反倒像是年少时遇见的拐人蛇头。
他不想惹上多余的麻烦,离开门廊时他还听见人们低落的嘘声。
经理和雪明穿过五王议会,登上了电梯。
在电梯这个相对私密的空间里。
江雪明终于开口问。
“刚才那些人?是在招揽新乘客入伙吗?”
经理目视前方并不在意。
“是的,现在地下世界哪儿都缺人,就像是美国的西进运动,人们靠着石头来辨认彼此的属性和脾气,拉帮结派勾搭出新的营生。”
江雪明又问:“BOSS不管这些事情吗?”
经理接着答:“不会管,光是运营车站和建立新的车站这两件事,就已经把BOSS的精神力给掏空了。车站建到哪里,乘客就会跑到那个站点去碰碰运气,如果有大型矿藏还会直接建起新的村镇,时间久了,就会变成城市。”
“刚才我还听见,有人在求咱们给他摸摸石头,那个人把护命符搞丢了?”
“是的,希望您不会变成这样的可怜人。”
“弄丢护命符之后,他怎么变得疯疯癫癫的?”
“根据车站的规章,失去护命符的旅客,有很多地方不能去,除非有人愿意帮他一把,帮他把宝贝找回来,或者帮他铸造新的护命符——不然的话,哪怕他已经在地下世界深处有了家庭,也没办法回家,或许这个家伙在地下深处还有牵挂的东西,所以才会表现得疯疯癫癫吧。”
“嗯...”
“江雪明先生,你在想什么?你在同情刚才那个向你讨要首饰的家伙吗?请不要放松警惕——这个人已经因为各种原因,弄丢了三颗石头,这是车站能忍耐的极限,我们一度怀疑这家伙是故意这么干的,如果我们找到证据,证明这家伙在倒卖辉石,这个罪犯就得去蹲大狱。”
“也就是说,如果我不小心弄丢了我的护命符,最多只能补办两次?”
“可以这么说...但是最好不要这么干。”经理听得越来越不对劲,扭头看了一眼雪明先生,接着解释道:“后来补办的代替品必然比不上您的第一件首饰,每一颗石头都是非常珍贵的,是灵翁给乘车精心准备的独一无二的宝礼。而且您需要完成对应的调查任务,补办的手续非常复杂,它不是白白送给您拿去换辉石钱币的礼品。”
江雪明接着在笔记本上记下这些信息。
“我明白了。”
电梯停在二十六层,也是观星台的位置。
塑钢大桥在东面,西面是一条宽阔的走廊,走廊再往深处去,就不知道通向哪里了。
走廊的旁边有一座哨站小屋,小屋的名字就叫旭日之屋。
哨站旁边堆放着大批货物,都是棉毛皮革纺织品,还有许多成衣。
“乘客要领的第二道保险,是这些衣服吗?”江雪明蹲在屋旁的货品毛料前,抬头询问,“这些东西很像是我刚来车站时,领到的大风衣。”
......
......
“安静一些,江雪明先生。我们要见一位非常尊贵的裁缝。”大堂经理往哨站的大门敲了三声。
紧接着快步走到江雪明先生面前,他对蹲在毛料前的雪明先生,比着“请起来”的手势。
他的动作庄重有礼,仿佛生怕惊扰了屋里的人。
江雪明也不说话了。
......
......
旭日之屋的大门缓缓开启——
——从门内先是伸出一只纤瘦白净的手,手上捏着卷尺。
接着便走出一位神态憔悴,看上去二十五岁往上的女人。
她步履虚浮两颊干瘦脸色苍白,好像很久很久都没有好好休息过。
她没有说话,身上套着像是民国时代的开叉玄黑色长衣,束着温婉贤惠的随云发髻。
她眼睛很大,眼角却垂下,一副随时都会哭出来的委屈模样。
这位女人...或者叫知书达理的夫人。
她慢慢走到大堂经理面前,点了点头。
又走到江雪明面前,去拿住江雪明的手臂,用卷尺量完尺寸。
她紧接着说:“转个身。”
江雪明听从夫人的吩咐,原地转了一圈。
“好了,我知道你的尺寸了,辛苦。”夫人对雪明先生佝身点头,十分有礼貌,慢慢回到屋子里。
江雪明就听见屋中传出窸窣的响动。
不一会,夫人捧着一件成衣出来,交给江雪明。
“坏了,脏了,就送给你的姑娘——她会来找我换新的。你可记得,衣不如新,人不如旧。”说完这句,夫人又慢慢走回去,慢慢把门带上。
......
......
衣服拿到了,第二道保险程序也顺利完成。
大堂经理拉扯着江雪明的衣袂,要雪明先生离开。
两人回到电梯里——
——江雪明才从刚才诡异的沉默中醒觉,好奇的问着。
“刚才那个屋子里的裁缝,是什么人?”
“我也不清楚,BOSS从来都不许我们与这位女士多说一句闲话,只是要我们来拿衣服——您不妨自己猜猜,她与您是同乡,您故乡的历史或许提到过这个人。”
江雪明细细琢磨,不一会又掏出笔记本来,将自己的猜测写下来。
“二十六楼的观星台旁边,有一条通向月亮巷的透明悬桥。”
“在它旁边,是旭日之屋。屋子里住着一个看上去愁眉苦脸的美丽裁缝。”
“小屋的门窗一直对着月亮巷,对着人间的方向,就像是一直在等待着乘客们回到这座车站。”
“或许那位美丽的裁缝也在等待某个人回来——穹顶的星光能在透明的塑钢桥梁上留下如梦似幻的影子,就和银河一样,变成没有喜鹊的天桥。”
“经理与我说,那位裁缝夫人和我是同乡。”
“我不敢细想,如果这是真的,那她应该在等她的丈夫,等她的孩子。”
“织女在等她的牛郎。”
合上日志——
——从手中的衣物里,江雪明找出了一张合格证。
[九界车站对外采购标准通用合格证书]
[易·文经]
[灵衣·既济·分星]
[性状:为里黑外黄衣袂及膝的长衣,有金丝绣云纹作其他用途。]
[衣装类别:对灵类]
[说明:本品用于对灵类生物的防御和安抚工作。]
[泛用性:衣装会为乘客的身体持续提供二十四度的恒温,可以适应大部分环境温差的变化。需要清洗时,请联系您的侍者。]
[衣装说明:取易六十三卦,水火既济之意,里玄外黄,初吉终乱。]
[使用说明:要远离明火,在灵灾环境中,它能抵御一部分精神伤害,但同时也会扰乱您的灵感知觉。请谨慎使用。]
[生产机构:CGC(国有服装企业股份有限公司)/天同]
[备注:乘客,旅途要开始了。]
[备注II:感谢车站采购部手眼通天的工作人员,不知道从什么鬼地方搞到这玩意,反正对付灵灾是挺管用。]
[备注III:感谢分星女士的刺绣附魔工作。]
Vol·3 [Love Theme·爱的主题]
车站给新人们准备的最后一道安全保险,要由BOSS亲自交付。
大堂经理带着雪明来到五王议会的正厅,从正厅的五幅油画下,往安静又忙碌的理事柜台旁,找到了一条通向内阁的道路。
在拱形石廊道的尽头,敲开了BOSS办公室的门扉。
紧接着经理就矗立在门旁,向江雪明隆重地欠身行礼伸手引路,要雪明单独去会见BOSS。
那种专注而虔诚的神态,令江雪明感到惴惴不安。
他踏进门扉,踩在柔软的毛皮地毯上,就见到一间宽敞的静室。
壁炉旁暖着威士忌酒,很便宜但很好喝,酒名叫[铁骑士]。
沙发上的杂志报纸一路洒落到地上,像是佣人还没来得及收拾。
书柜在办公大桌两侧林立,好比房间主人的骑士,公正整洁条理清晰。
在办公大桌的右边,那个萧然冷肃的女人,那个BOSS口中的“猫爬架”就坐在那里。
她双手随性自然地搭在椅把扶手上,表情像是一头严肃的斗牛犬,两颊不自然地下垂,居高临下地看着来客。
她怀中的猫咪卧伏在柔软的膝枕和细腻的绒毯中。
大黑猫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像是假寐时,被客人惊扰,又气定神闲的挤眉弄眼。
她们身后的百叶窗透出皎白的月光,壁炉的柴火带着些湿气,传出噼啪脆响。
女人敲了个响指。
留声机也开始工作,传出[LoveTheme]的主题音乐。
那场景看得江雪明有点麻。
好比老旧的录像厅中,带着雪花点的画面里,来自西西里的教父坐在宅邸中,即将面见客人的光景。
——不论是猫爬架还是BOSS,她们都是十足的戏精,已经完全入戏,跟着那悠扬的长笛和琴声,等待乘客作充满仪式感的回应。
江雪明深深吸了一口气。
快步走上前——
——把留声机电源给拔了。
......
......
女士抬手:“NO!”
BOSS挥爪爪:“NO!”
江雪明又把留声机电源给插上了。
猫爬架点头:“YES!”
BOSS跟着点头:“YES!”
......
......
虽然雪明完全不理解,为什么BOSS要搞这么一出。
但是奈何人家是车站的主人,这是人家的地盘。
在音乐声中,一切又回到了那种诡异的泛黄滤镜里。
......
......
江雪明内心踌躇,打开手机,像是解谜某种角色扮演游戏一样——翻开了[Mario·Puzo(马里奥·普佐)]在五十年前写下的老旧剧本。
他对着台词,颇有耐心的念叨着,像是念叨着咒语。
“我信任车站。”
这句话说出口时——
——BOSS和猫爬架都非常非常高兴。
雪明先生颇有耐心,接着把咒语念下去。
“半个月之前,我在车站找了份工作。”
“我把妹妹托付给医院,我教育她绝不可放弃生存的意念,她有一个主治医生,没有治疗维塔烙印的本事。她每天都得打脱敏针,治疗到很晚才能睡觉。”
“直到我走投无路,来到车站向您求药,您给我安排了一位同伴,他叫步流星。”
“我们出发去芳风聚落,会见一个寡妇,后来的事情都写在日志里,不管怎样,阿星和您——于我的妹妹有救命之恩。”
“我与步流星说,明明这一趟旅途是如此的凶险,可是一周之后,他就想着重返车站,继续玩命。”
“我的天哪...我站在他家的射击靶场呆若木鸡。那个小流氓,冲着我直笑。”
“大堂经理跟我说,要是想保护好自己,想保护好这个冒失鬼,唯有来求您,我的BOSS。”
前半段,江雪明还在对着手机面无表情的捧读。
后半段,他已经记下了全部的台词,表情也变得生动起来,生怕惹这位活阎王不高兴。
BOSS坐起身,在猫爬架的膝盖上挪动屁股,一副不耐烦的样子,但尾巴不会骗人,它的尾巴直挺挺地立起,像是高兴极了。
“江雪明先生,虽然我们只见过两次面,可这还是你第一次如此恭敬卑微地求助于我。”
BOSS挑着趾爪,冥思苦想,想着台词。
“你最后一次和我一起喝咖啡是什么时候?我已经记不清了......我们的侍者还是老相识呢。”
江雪明立刻答:“七月五号。第九节车厢B12座,你没有喝咖啡,送来的是茶。”
......
......
猫爬架露出不悦的表情。
BOSS的尾巴开始不安摇晃。
江雪明耸肩,一副无辜无谓的样子。
“好吧,你们继续。”
......
......
“你的要求是什么?”BOSS把故事说了下去。
江雪明跟着说:“我希望您能将车站的最后一道安全保险交给我,我会答应您的条件。”
紧接着他又加了一条。
“如果可以,我想得到一张武装雇员的证书,用来躲避犰狳猎手的追杀。”
BOSS摇摇头:“这太过分了。”
江雪明点点头:“我只求心安理得。”
BOSS:“乘客能拿到的东西就这么多,武装雇员的证明可不能白白发给你。”
江雪明“我要保护我的朋友,还有我的家人。”
BOSS:“可是你妹妹还活着,你的朋友也活蹦乱跳的。”
江雪明:“如果要我每天都在担惊受怕中度过,我也要这些猎手受同样的罪!我该付给你什么?”
......
......
突然,小黑猫愣了那么一下。
它与猫爬架商量着。
“这小子刚才是不是认真的?他想要一张武装雇员的证书?对新人来说这条件也太离谱了......”
猫爬架表情冷漠,“说不定人家是开玩笑的呢?你可别假戏真做,该接词儿了。”
......
......
“咳...”BOSS清了清嗓子,特地换回那副沙哑的腔调:“那么——我与你说过,在车站里,真诚与信用是最宝贵的东西,你已经伤害了我一回,你抢走了武装雇员的枪,还异想天开要混进他们的队伍里,你伤害你自己的身体,糟蹋我对你的关心——现在却要来和我共聚大义。”
江雪明已经开始抢戏了:“你明明在五王议会所有人面前,在众目睽睽之下,在猎手眼里,把万灵药交给了我——坦白说吧。”
他走到小黑猫面前,佝下身体。
“你从来就不想要我的友谊,BOSS。”
BOSS努努嘴把戏又抢了回来,“那是你害怕欠我的人情,我必须做点什么,才能让你回心转意,回到这座车站里。”
“我不怕麻烦。”江雪明提到重点:“我怕不必要的麻烦,特别是你,你给我安排的侍者还有一段不堪回首的过去。”
BOSS的表情轻浮又放荡,有几分嘲弄的意思,点头应道:“我理解...你觉得车站是个恐怖深渊——但是你在这里发了大财,你的妹妹也痊愈了。你不需要像我这样的朋友了?你可以保护好自己?”
“好了够了行了差不多得了...”江雪明提醒着:“第一幕快结束了,办点正事儿吧。”
“真是对我没一点尊重。”BOSS满脸的嫌弃:“把你的首饰给我。”
“你要它干什么?”江雪明疑惑,心中多了一层顾虑。
“来见证我们的友谊,你将首饰交给我,将最重要的护命符,交到我手里。”BOSS耐心地解释道:“我会为它写一张简单的说明书,信任我,亲吻我,我们应该有个[爱的主题],只要我们互相信任,你就是我的新家人。”
雪明先生将信将疑,把口袋里的对戒掏出来,交给猫爬架女士。
BOSS伸出一只前爪,挤弄出一副造作浮夸的表情。
江雪明佝身低头,托着小黑猫的爪子,吻到一嘴毛。
“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BOSS的笑容让江雪明想到了童话故事里的老巫婆。
他急不可耐地问:“快给我的戒指写说明书吧。”
“别着急,从灵翁那里拿来的首饰,我都会亲自检查。”BOSS拍拍爪子,背景的氛围灯和音乐也停下了。
乐子找完了,它开始办正事。
“护命符是帮你逢凶化吉的幸运饰品,它的辉光能够赶走灵体。灵衣是咱们车站从别家单位采购来,用来对付灵灾,保护精神力,保护大脑的装甲,这些都是车站给你的礼物。”
只见它跳上大书架,抽出一本书,又放回去。
书架立刻翻转,原本放着满满当当的厚实书籍,现在变成了一个个武器柜,只不过武器柜里没有武器——只有各种各种的杖子。
BOSS跳回办公桌,向雪明先生解释。
“我作为车站的BOSS,送给你的东西,当然是最实在最有用的。”
“这些长短不一功能各异的棍棒,是人类文明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最早最早的原始人用棍和绳来记事情,做成弹弓飞石索狩猎,用它们制造房屋做鱼竿,用来记事,用来驱赶野兽。”
它越说越兴奋,表情愈发的狰狞。
“用来互相抽打斗殴,用来杀人,,做成笔,在地图上画出领土,用来发动第一场战争。就和棍子本身一样,一窍不通。”
猫爬架女士轻轻咳嗽几声。
BOSS收敛了点,收回了那副不够“威严”的态度。
“选择你的棍棒吧。”
江雪明一边走一边看——
——武器柜中原本还留着放置步枪的凹槽卡扣,如今都变成了一根根棍棒物。
有登山杖、手杖、禅杖、仪典杖或指挥棒和教鞭。
不同类目的棍棒,款式也完全不一样,是五花八门材质各异。雪明甚至看见了一柄没有开刃的阔首大剑,当做棍棒立在一个巨大的武器柜里,大剑上还写了一行字。
[我真的是魔杖——你相信我,我真的是魔杖]
江雪明在这些柜门前徘徊,想把所有东西都看清,但是它们太多太复杂,恐怕一时半会根本没办法认清楚全貌。
于是他问:“我该怎么做?”
“你可以自己选。”BOSS精神起来,煞有介事地提醒道:“不过不许摸,你选中了哪一样,就指向它,将它带走,不能半途反悔,也没有更换的说法。哪怕这根棍棒被你弄坏了,我也不会再送你一条——它会跟着你,伴随你一生。”
保险起见,江雪明还是追根问底,要把事情搞清楚。
“BOSS,这些棍子有什么用?”
BOSS疑惑:“我不都解释清楚了吗?”
江雪明:“您完全不说人话是么?”
气氛变得尴尬起来。
但是BOSS不能一直这么尴尬下去。
它努着身子,在桌上翘屁股伸懒腰,像是遇见了极为无趣,一点都不浪漫,要把所有神秘感都杀死的人。
“好吧,它们多多少少都能对付灵体,或者赶走地下世界危险的怪物,至于其他的功能,比如你选了个登山杖,当然可以用它爬山,你选了个教鞭还能教教你的小侍者学会正确的九九乘法表——仅此而已。”
“谢谢您的解答,您真贴心。”江雪明又多问了一句:“有没有那种一分钟射速三千六...”
“够了!那是棍子吗?!”不等江雪明说完,BOSS整只猫都惊得弓起身子怒吼。
“有没有一种可能...”江雪明不依不饶:“就是有没有一种可能...首先我说的肯定不是枪,只是它可以一分钟射出三千六百...”
BOSS非常冷漠:“没有,请回吧,不想选可以不选。”
“好吧...”江雪明失望的叹气,转了大一圈,终于指向巨大的武器柜中,那一把阔首大剑:“我要那个,就是那个。”
BOSS翘着趾爪,眼神暧昧:“你可想好了,每一样棍棒都有它的特殊之处。就像是我刚才和你提到的例子,以前有人拿到了一根鱼竿——从此这个人的钓鱼技术变得非常好,这些东西带有极强的功能性,它们非常特殊。”
“不想给可以不给。”江雪明内心思量,用来打爆敌人狗头的东西,要那么多花里胡哨的玩意干嘛呢?
武器就是武器——
——结实耐用简单有效就行。
而且BOSS还说,这玩意得跟着自己一辈子。
怎么说钢铁制品都是最好的选择,打坏了还能送进炼钢炉重铸。
而且自己马上就要出发,其他不称手的棍棒还得改装改造,反倒是这把阔首大剑看上去那么靠谱——能留到现在还没被人选走真是稀奇。
等到江雪明回到这支大剑面前时。
剑身上的字样又变了。
[你刚才,在看别的棍子吗?]
虽然觉得很诡异——
——但是江雪明依然执着坚定,指着大剑。
“就是它了。”
BOSS扭头吩咐猫爬架女士,把这柄沉重的大剑从武器柜中取出。紧接着就露出一副好奇宝宝的眼神,盯着江雪明。
“快快快!快摸摸它!快!让我看看它有什么本事?”
“呃...”江雪明忐忑不安地握上剑柄。
它几乎就是一块生铁。
粗糙的剑柄上边还有不少沙眼,是加工的时候温度不够留下的气泡。
剑身真如一条夯实的棒子,没有任何平衡可言。
没有剑脊和直梁,没有包裹茎根的皮具或木柄。
剑锋和剑尖像是一团浑圆的铁坨。用剑来描述它,只因为它还算平直的剑形,能看出从坡和脊蜡。能看到茎根的圆首和配重块。
还有一点点裹缰防滑的纹路,代表这条铁棍,曾经是一柄剑。
它长三尺半左右,非常沉重,江雪明以单手抬起它,整个躯干都会颤抖——双手握持时能自然挥动,大约二十多公斤。
当雪明先生握住它时,剑身上的字样就消失了——
——紧接着就是沉默。
BOSS打破了沉默:“它怎么...没反应了?刚才它不是还会显示出字儿来吗?”
江雪明也不是很在意,这东西当做武器来使用,已经够了。
他问:“这是你的东西,你不知道它有什么用?”
BOSS满脸无奈的解释道:“当然了,你是个卖牛杂的,难道你能记住?每天卖出去的每一块牛杂肉上的纹路吗?这玩意虽然是我造出来的,但我的记忆力也是有极限的好伐!”
江雪明想了想:“刚才它剑身上写着——它是一根魔杖。”
“哦!那应该会法术吧?!”BOSS提醒道:“你集中精神,把注意力都灌注在这根破铜烂铁上。”
破铜烂铁的形容词一出口。
不等江雪明做什么——
——手中的大剑突然亮了起来。
几乎有八百流明的强光瞬间将整个办公室照得灯火通明。
江雪明捂着眼睛,感觉眼瞳非常疼,几乎是在瞬间什么东西都看不清了。
BOSS也是如此,捂着猫眼在桌上翻滚:“卧槽!我的眼睛!”
只有猫爬架女士非常自然——
——她给自己提前准备了一副墨镜。
等光芒熄灭,江雪明望着手中的兵刃棍棒,眼里满是狂热。
BOSS则是满脸责怪,看着若无其事的侍者。
“你怎么不给我准备一副?”
猫爬架女士嘟着嘴,从上衣口袋里掏出另一幅用来演戏的猫咪墨镜:“我没来得及...”
“呃...算了不怪你。”BOSS也计较这些,看见侍者委屈的样子,一下子就心软了。
它转而对江雪明喊道:“看来,你的魔杖就会这么一个法术,它会发光,你也别气馁,我以前造了挺多废物,不差这一件,有运气更差的,闭着眼睛选,选到一个马桶塞子。”
“强!”江雪明低声怒吼,像是拿到了稀世珍宝:“简直强!无敌!”
BOSS还想说点什么:“呃...那什么...”
江雪明擦拭着手中的神兵,抚摸重剑的无锋铁刃,手法十分色情。
“这一套致盲加钝器暴头的组合,真是太强了,我很满意。它很沉,也很难挥舞,那不是它的问题,是我的问题。”
“好吧...你喜欢就好。”BOSS无话可说,又接着找话:“你的护命符先拿走,我已经检查过了,关于刚玉对戒的说明书会在出发之前交给你。”
说罢,猫爬架女士给戒指准备了两个礼盒,将戒指塞进去,交还到江雪明手上。
还附带了一个锦盒,用来储存这把重剑。
“关于你对武装雇员这个证书的诉求啊...”BOSS拧着几根白色眉毛,感觉十分难办:“我劝你还是多考虑考虑,你和我已经是家人了,我不能让一个刚进门的家人,就跑去看家护院,你说对吗?我也不知道你有什么能耐,毕竟在成为武装雇员之前,你只需要在侍者的保护下,躲避犰狳猎人——但是你成为了武装雇员之后,恐怕身上的麻烦会更多呢?”
“我明白了。”江雪明躬身感谢,提上沉甸甸的锦盒,收好戒指,“先走一步,BOSS,我还要去准备乘车的事情。”
BOSS挥着小手帕,那神态和TOM似的,一副欲哭无泪的样子。
“常来哈!~”
这三个字可把江雪明给逗笑了,突然觉得这只小黑猫真的挺可爱。
上一回,他对这只黑猫说“常来哈!”
那意思就和“知道了,快滚吧。”一样。
它是记着这个仇,一直准备报呢。
......
......
雪明先生刚走出大门,没有见到经理。
出门去寻,在五王议会也没有寻到。
——他心中想,恐怕经理是去接阿星了。
于是他又往客服部走,准备在四楼的客服部等小七出来。
走到客服部的洗手间门外,一条长廊直通员工休息室,在休息室的小桌板旁。
小七和赵阳春女士在交谈。
赵阳春女士是七哥的领导,一个劲的在教育七哥。
“你知不知道,你出去捞男人这一回,就请了半个多月的假,你是他一个人的侍者吗?”
“对唔住咯。”
“侍者的工作是什么?你心里有没有数?工作是工作,生活是生活。如果有紧急传唤铃,岗位上又刚好缺了你,其他乘客有危险的时候,需要你怎么办?”
“对唔住咯。”
“哎...你是油盐不进了,小七。真不是我说你,如果你能更专业一点,一定可以变得更优秀的。”
“对捂嗨住咯,阳春姐,我知我自己天天发春,想搵到个伴,冇办法啦...雪明比过古天乐谢霆锋啊,要我顶住,我顶唔住噶。”
“不要讲粤语了好么,我听唔明噶!”
“好的。”
“你呀!天天就知道扮可爱!和我撒娇有什么用啊?”
“我知道啦,好姐姐!我一定注意,我一定矜持!我一定淑女!我一定一定...”
江雪明走到小七身前。
——递戒指礼盒。
小七昏了过去。
过程非常快,快到中间我都没来得及加任何形容词。
和他妈猝死一样。
阳春都没来记得扶。
“扑通”一声,非常突然。
......
......
BOSS准备午睡之前,和场务猫爬架女士,收拾戏剧现场的道具,它抱着黑胶唱片多问了一句。
“我差点忘了,音乐的完整版叫什么?”
猫爬架女士耐心地解释道。
“这是爱的主题。TheGodfatherLoveTheme。”
Vol·4 [Endorphinmachine·内啡肽制造机]
十分钟之后。
小七醒了过来——
——从她苏醒的瞬间,就发觉自己躺在医务室的床上。
江雪明坐在她身旁,一动不动。
七哥的小脑袋瓜还没反应过来,当她看见戒指盒子时就彻底宕机了。
原本利落大方的女流氓现在变成了害羞的小姑娘。
“雪明先生...您突然就把戒指拿出来,也让我有个心理准备不是?下次可以先给我发条短信什么的......而且这年头不兴打直球,你可以藏在蛋糕里或者其他什么地方...好像是会浪漫一点。”
江雪明睁开眼,从半睡半醒的状态中打起精神。
他没理会七哥那副忸怩作态的样子,也没打算把戒指盒递出去,因为七哥的表现实在有点吓人——要是这姑娘真的有个三长两短,心血管系统出了问题。
这算故意杀人还是过失杀人?
他把戒指的事情往后放了放,只是例行公事。
“我托你去找的东西,你找来了吗?七哥?”
“哦!我都找齐了!这就给你送过来!”小七翻身下床,像是下了刑场一样往门外跑。
等她回到员工休息室把纸条上吩咐的杂物都寻来,又不见雪明先生再提戒指的事,心里突然莫名奇妙的松了口气。
——嗨呀!我果然很花心!~根本就不想负责任!~我真的好渣啊!~只是馋人家的身体!~九五二七!你真是个罪孽深重的女人!~
七哥的内心戏特别足,也不敢和江雪明对视,只是把包袱推到床边,推到江雪明面前。
江雪明又吩咐道:“找个房间,安静一点,偏僻一点,要一张桌子。”
“好!”小七猛点头,接着往外跑。
过了五分钟,江雪明提着所有行李,来到五王议会的三十六层,这里是车站为乘员准备的酒店客房。
雪明吩咐小七把门锁上,紧接着就开始捣鼓杂物,作出发之前的准备。
他将灵衣和锦盒都放在一旁,把装着万灵药的手提箱拿了出来。
还有最后一支万灵药,注射器没有标注容量,目测估算里面的万灵药还有两百毫升左右。
江雪明掏出具有疏水功能的取液器具,将这一管针剂输入其他注射器中储存。
他捏着环牙注射器的卡口,往卡口中塞了一条塑料垫片,用丁晴密封胶圈封死,一个个排在办公桌上。
环状的牙口针可以在皮肤上留下十二个针孔,注射的速度更快,在剧烈运动时也更安全,更方便。
如果不进行改造,这支万灵药在救命的时候要是针头弯折输液不畅,就这么丢了小命也太冤枉了。
上一回BOSS身边的猫爬架女士说过,两臂脱臼的挫伤淤损完全用不上那个药量。在那个时候,江雪明就准备用这些环牙注射器将万灵药再分装成五份。
他试了试塑料垫片的摩擦力,感觉刚刚好,只要单手拇指顶开垫片去掉卡口,紧接着将这根长管注射器的环状牙针压进皮肤。
这些注射器做了气压差设计,会自动将万灵药送进身体里,哪怕是奄奄一息的时候,只有一只手可以用,也能做到自救了。
小七在一旁看得半懂不懂的,又问:“雪明先生,你还会给人打针吗?”
“上次和阿星去调查芳风聚落的时候,我查过急救方法,只是略懂一点。”江雪明还是不放心,又说:“帮我带两瓶葡萄糖回来。”
小七照着雪明先生的吩咐,把东西带了过来。
紧接着,她就看见雪明开始用环牙注射器取液打针。
先是从两条大腿开始打,后来往脖子上注射,最后隔着衣服猛戳屁股。
那阵仗看得七哥一阵牙疼。
等一瓶葡萄糖都打完了,雪明身上多了十六个牙痕,那种感觉小七很难形容。
就像是被其他女人啃过脖子一样。
七哥也知道,雪明这是为了保险起见,要先试试这些注射器的通液性能。
江雪明紧接着说:“牙针在受到剧烈冲击的时候有可能变形,针口的长度够了,能刺穿衣服,帮我换一组吧?小七?换成十八孔的,这个针头是食品级不锈钢的,如果有更好的材料,比如镀钛涂层的四系钢材,或者钛合金的针头,那就太好了。”
“哦...好!你等着,我去给你找。”小七又往外冲刺,从三十六层跑到一层,骑上摩托车去了更远的科研站和制药单位。
这一路上,她只觉得江雪明先生越来越迷人。
这个男人身上有一种特别的魅力,在他认真办事的时候,全身心都投入到了工作里,什么都没办法让他分心。
而且那种严谨肃然的态度很有趣,她能感觉到,江雪明先生身体中分泌的内啡肽,就像是快乐能量溢出来了,能传染给别人。
像是实验室里的器具,取液器或一个个小分件都是整整齐齐的。
万灵药从针管中一滴不漏的送进其他小瓶子里,让人有一种凌乱的房间逐渐被收拾得整整齐齐的快感。
当她抱着其他工具回到客房时。
江雪明一点时间都没浪费。
他翻出来靴子、牛皮胯裤和保暖背心,一样样试着尺寸。
从雪明先生宽松的裤头上,舒展腰肢的动作里。
从腹肌两侧的疤痕中,小七又窥见两条熟悉的人鱼线。
她感觉两颊开始升温,因为江雪明先生看上去实在太诱人了,像是一块小蛋糕。
硬皮裤子为了方便行动,要迈开腿大步的奔跑,特别改成了超低腰。
小七心里琢磨着——怎么会有这么色的裤子,就像是随时会掉到地上一样。
还有那条背心哦哟哟哟哟哟哟....
她都不敢正眼偷瞄一眼。
“七哥,给我准备针线和剪刀,我等会要改衣服。”江雪明语气平淡:“如果有五金锡金银之类的线材,也带过来,我需要一个焊盘工作台,还有焊工用的热风枪,极限温度在一千二以上就行。”
小七惊讶:“啊?你还会改衣服?”
“对,家里穷,舍不得买新的。”江雪明解释道:“缝缝补补又一年,缝缝补补整四年,我的工作服从长款改短款,短款改成青春版,略懂一点吧。”
“你要焊盘干嘛?打算修手机么?”小七把东西都送去桌上。
雪明随口答道:“熨斗温度不够,而且太粗糙了,同样是几百度一千度的低温作业,焊盘和热风枪配上冰块,能做的更精细。”
不等小七问。
雪明就抢答了:“我以前在电池厂工作,略懂一点。”
“明白!我去找!”
小七点点头,又冲出房间。
“对了!”江雪明还吩咐道:“要一个消防干粉灭火器,一个灭火桶,两幅防毒面具和劳保手套,一个方便携带的电子医药箱,要有制冷功能的,安全第一。”
七哥这才明白——
——雪明是把这地方当做工程车间了。
等她累死累活把东西都找齐,回到客房时,蹲在江雪明先生身边当好奇宝宝。
她记得,小时候爸爸也喜欢捣鼓这些东西——在家里做家具,搞天花板的隔音棉,还有修理电视机洗衣机等等等等。
她就像回到了小时候,嗅见浓烈的松香味道,听见各类金属物与工具碰撞的杂音。还看见雪明先生额头的细密汗水,那条背心也被染出一块汗渍。
那条背心...
嘻嘻嘻嘻嘻......
“把你口水擦一下,七哥。”江雪明好心提醒着:“你口水滴到我钳子上了。”
“哦哦哦哦!不好意思啦!~”七哥掏出手帕把嘴巴擦干净,又给雪明把脑袋上的汗擦干净,做的事情非常缺德。
但是雪明也没在乎——
——只要不妨碍他干活,什么都好说。
他把万灵药的新注射器调整到了最佳状态,并且用笔记本记下注射器的各项尺寸,准备后边再生产的时候能方便一些。
又将灵衣一刀剪开,从长衣改成了宽松的夹克,整个过程非常小心——
——灵衣上原本的金丝绣用冰块和热风枪慢慢吹开,再重新走线,用金丝缝边合上。
剩下的衣料剪做两只露出指头的半指手套。
还有盈余——
——就将这些边角料切分成一条一寸宽的布带。
他立刻拉来重剑,按照剑茎上的缠缰纹路,用布带绕成卷柄。
小七再去看桌上的万灵药,早就被雪明先生塞进医药箱里冷藏了。
做完这些,江雪明往其他注射器都塞进满满当当的葡萄糖溶液,一个个瓶子比着尺寸,在硬牛皮裤子上用铅笔划下口袋的位置,开始改口袋和弹匣插板以及临时置物袋。
环牙注射器的针头很难啃开这些硬牛皮,他在两侧大腿大血管的位置开出缺口,缝上显眼的橙色反光布料,方便医护人员和自己在黑暗的环境中找到紧急注射点。
裤裆被一刀剪开,没有做任何遮挡,这是雪明为了给MOLLE系统预留的绑带卡扣设计。
在小七眼中——
——那条工装裤从一般色,变成非常色。
她很难理解这种衣品,就像是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的摇滚明星一样怪异,又透着奇妙的风骚。
最后给这些改装的缺口做包边处理,金银丝线跟着那双粗糙的大手上下翻飞。
他好比一台内啡肽机器,在工作状态时全情投入一丝不苟。
小七提醒道:“搞完了?”
“还没有。”江雪明起身拉伸肌肉,舒展腰肢,脱下背心交给小七,“这条背心不错,不用改了,帮洗一洗,多准备几条。”
“好。”小七又准备往洗衣房跑。
“等会,帮我带...”江雪明往室内扫了一眼,像是一下子卡壳,想不起来了。
连续一个多小时的高强度劳动,让他的眼睛和大脑都十分疲惫,针线活和焊枪的高温让他感觉身体有点吃不消。
他跟着小七走到长廊外,要透透气
“我想起来了,帮我带两条锉刀,六百目的。八百目、一千目、一千五百目的研磨石。三千目的汽车抛光膏,二氧化硅镀晶液一瓶,谢谢,一尺半的珍珠鱼皮。”
小七的表情已经从震惊变为难以置信了:“你要这些东西干嘛?”
“BOSS给了我一条铁棍,太粗糙了,有点剐手,我简单处理一下。”江雪明说完,又解释道:“我以前在电池厂也搞过钳工和车工...你明白的吧?”
小七捂嘴笑道:“略懂一点?”
“嗯...对。”江雪明笑着回应。
在这个时候,赵阳春女士赶了过来。
她一边走一边问,气势汹汹。
“你们在客房干嘛呢?搞得火花带闪电的,楼上楼下在投诉!”
不过隔着十来米的距离。
赵阳春脸色变得古怪起来。
她望见江雪明先生没穿上衣,身上的肌肉纹理满是鲜红的疤痕,大汗淋漓的样子。
她走到两人跟前,又看见房间里器具整齐,还有消防用品,终于松了口气。
阳春女士却多瞅了一眼,看见江雪明先生身上那一排排环状的牙印。
“你们......玩这么大?”
“不是不是不是!”小七涨红了脸,慌乱的解释道,“不是你想的...我...”
“好吧!”阳春女士诡异的笑了,“今天投诉我就不管了!~我给这些客人换完房间,请个假!不打扰你们哈!我明白!你们在打针!~~”
说完这姐姐像个小姑娘似的一蹦一跳的跑走了。
七哥满脸无辜的样子看雪明。
雪明正儿八经的神态看小七。
“别愣着,我去洗把脸,等你把东西带回来,你领导都下班了,不怕吵到其他客人了,多给我捎带个夹具,如果方便的话,弄个角磨机吧?”
“什么角磨什么?”小七问。
江雪明推着七哥往外走,是赶人的意思。
“就知道贫嘴...”
......
......
两个小时之后。
江雪明终于把重剑的打磨工作完成。
修理完这条铁棍的锋利边角,磨掉剑身的氧化锈迹,反复的抛光打磨工作耗掉了半吨水。
最后的最后,他将这把名字叫“魔杖”看起来像是重剑的铁棍清理干净,用油洗风吹去掉金刚石研磨膏。
又往脆弱的沙眼孔洞里渗入自洁性极强的银,银这种金属比较软,作为这根棍棒的结构性缓冲物很好用。
剑身上的细微沙眼原本像是千疮百孔的恐怖虫洞,在银子的点缀上,变成了一片闪闪发光的星海。
再封上防氧化的油脂,包上鱼皮和卷柄。用一条条银线捆绑扎实,用热风枪吹融化线材彻底扎紧。
“不好意思,这次时间不太够,我就随便给你整了个研磨套餐。”江雪明举起这把剑,好声好气地打着商量:“下次有机会,我搞个炼钢炉......”
没等他说完,突然之间——
——剑身上突然冒出来一个爱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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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诡异的一幕让他满头问号,“啥情况?”
小七也是满头问号:“BOSS的东西都邪性得很,我咋知道呀?”
紧接着——
——强光就吞没了他们。
上次它发光时,是八百流明。
这回江雪明先有防备,猛然闭上双眼,依然能感觉到那种剧烈的光源穿透了眼皮,将眼皮下的毛细血管都照出来了。
这次起码得有一千八百流明。
比得上用来爆闪袭敌攻坚巷战的战术手电了。
“你得听话...”江雪明好声好气和魔杖商量着:“我让你亮,你才能亮,明白吗?不然我就把你做成马桶塞子。”
魔杖立刻变成普普通通的样子,再也没有任何字样符号出现。
江雪明回头和七哥商量着,正准备开口。
七哥捂着红彤彤的眼睛,早就学会了抢答:“懂,两副墨镜。”
江雪明嘱咐道:“三副,帮阿星也带一副。”
小七正想往外走。
江雪明又喊住了。
“等会!七哥,其实我挺好奇的。像这条棍子,就是BOSS送给我的。它送你东西了吗?”
“有啊。”小七从衣领里把棍子掏出来,“还是两根呢!”
那是一双银筷子。
江雪明懵住了,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没事了,你去吧。挺厉害的...”
......
......
半个小时之后——
——阿星终于回来了,具体来说是经理帮忙扶着回来的。
他进门就冲进了厕所,接着疯狂的呕吐。
江雪明百思不得其解——
——为什么一碗酸汤肥牛面,加上晕车,能让阿星吐上好几个小时。
大堂经理在门前等待,手里抱着阿星的灵衣和棍子,还有一把镶嵌着火红颜色宝石的大锁,看来是阿星的三样保险。
雪明上前询问:“不好意思,给您添麻烦了...他的身体出状况了吗?这几个小时他一直在吐?”
“不是。”大堂经理面无表情,语气冷淡:“他和老灵翁跑去四方露台的娱乐室,把所有酒吧都喝了一遍。”
......
......
浴室中传出来的呕吐声非常惊人——
——雪明和经理就这样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半天谁都没说话。
......
......
雪明打破沉默:“BOSS也没管管?”
经理把东西放下准备离开,留下一句。
“BOSS加入了他们,又喝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