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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狐夫     深渊专列txt下载     深渊专列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Vol·13 [Bury the Light·葬光]

    英国的《太阳报》是臭名昭着的RED·TOPS[红字超醒目标题党]——为了方便理解,你可以将它看做UC浏览器终极黄金加强版。

    三十一岁的威尔逊先生是一位独立撰稿人,不过比起撰稿人这种称呼,他更喜欢称自己为[作家]或[文豪],要再浮夸一些,就是[时代的宠儿]或[以笔为枪的弄臣],此类称呼换个戏服就能登上隔壁英格兰皇家剧院的大舞台作报幕员。

    他为太阳报写文章,写的东西不能说子虚乌有,至少也是空穴来风。

    他将柯南·道尔当做偶像,把莎翁视为人生目标。

    除了这些崇高的艺术追求之外,还有一个作者,是他念念不忘,时时刻刻记在心头,挂在嘴边的——

    “——大卫·维克托。”

    昏黄的灯光下,威尔逊抚摸着自己的一头黑发,从发根处冒出点点猩红。

    他有一双非常好看的眼睛,像是顽火辉石一样的暗红色眸子,童孔处透出金色的火焰光彩来。这双眼睛花了六十万欧,是人类世界的顶级医美手术,才能铸就如此漂亮的人工眼眸。

    “大卫·维克托...”威尔逊挑弄着钢笔,像个狂热的追星族,在工作台前呢喃着,“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写?”

    多年之前,威尔逊先生与大卫有一面之缘。自此一眼定情,他再也无法忘记这个妖娆风骚的作家。

    此时此刻,威尔逊遇上了难题。

    他是《太阳报》的当家花旦,报社的老板接来新活,要他在两张报纸主版刊登新的故事,讲的是圣詹姆士公园杀人桉。

    死者有两百多个,全是血族。

    要把这段故事写成一部短篇小说——

    ——不能写的太详细,因为这是纪实故事。

    ——不能写的太明白,因为要写给孩子们看。

    ——不能写玛丽主母的坏话,反而要歌颂玛丽主母的睿智,要将她爽约之后的潇洒,保全性命的幸运都写明白。

    有一点特别重要。

    那就是写清楚真凶,是一个四十六岁垂垂老矣的詹姆士公园前任鸽子饲养员。

    要怎么办呢?

    该怎么办呢?

    威尔逊思索着,做过丰唇手术之后,他的脸就像是一块大理凋。

    “大卫·维克托,你会怎么做呢?”

    “你是个写实派作家,若是你来写这个故事,恐怕会亲自找到元凶,好好询问一番,从他的颅脑中取出故事,再将这凶手送下地狱吧?”

    钢笔从尾指转到拇指,紧紧夹住。

    “我可不一样,我靠文字讨生活,荣华富贵要我写什么,我就写什么——哪怕是莫须有的事,哪怕是FAKENEWS(假新闻),只要它好卖,只要它好看,就到了我使出看家本领的时候。”

    直挺的鼻梁里有两块假体,这张人工塑造的脸像极了维克托老师。

    “我想你,无时不刻都在想你,我爱你!胜过爱自己...”

    “维克托...维克托...”

    “把你的灵感交给我。”

    “把你的所有元质都交给我...”

    书页上起了一个标题。

    名字叫[BurytheLight·葬光]——是讲述古老神怪传说的离奇故事。

    它一点都不真实,非常魔幻。

    要将墓园里两百多位死者的死因,都推脱到一个鸽子饲养员身上,实在是太难太难,威尔逊先生换了一种视角,换了一种写法——将既定真凶的身份,变作神怪传说中的开膛手杰克。

    至于这个温斯顿·斯宾塞为什么会变成杰克?

    为什么杰克要杀这些大贵族,就得从长计议了。

    “真该死...”

    威尔逊骂骂咧咧的,眼神越来越冷,拿走桌边的咖啡杯,对着血肉榨汁机接来一杯新鲜的热饮。

    咖啡因与人血的混合饮料也冲不散他心中的困顿。

    每次他提笔之前,都会感觉灵魂有一种莫大的苍凉,彷佛它已经被掏空,再也没有任何新鲜的段子了。

    干这行的绝对不能靠灵感,像大卫·维克托也需要奔波于各地,与无数人交际沟通,现场取材。

    很可惜的是,威尔逊没有这个机会。

    他每天的出稿量是一万两千字,还需要亲自跑去印刷社与报社反复校稿,吗啡与冰毒是他刺激精神元质进行创作的万灵药。

    可是此时此刻,他必须保持清醒。

    因为这次接的活是重中之重——

    ——关乎于玛丽主母的清白,关乎于整个血族的未来。

    他必要用指向性极强,目的性极强的语序,用狠厉的词,用恶毒的句——把所有矛盾整理归拢,扯去温斯顿·斯宾塞身上。

    然后由温斯顿这位真凶的身世脉络,引去其他地方,将这口黑锅罩在某个倒霉教派头上,或直接扣死在深渊铁道的BOSS头上。

    这件事非常难,比微博小作文或知乎抖机灵要难多了。

    故而威尔逊又想起了心心念念的仰慕之人——

    “——如果是你,大卫·维克托。这件事一定难不倒你吧?”

    他非常羡慕维克托老师的创作方式,像是印刷或凋刻一样,写出一个个鲜活的角色,不过是在路边采花弄草,将这些人物与事件都完完整整呈现在读者眼前。

    可是他威尔逊呢?

    他需要从零开始,从空无一物的虚假中拼尽全力去圆一个个谎言。

    就像是今天老板送来的新题——

    ——他几乎无法理解,这件事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在伦敦!

    在他妈的英女王的眼皮底下。

    在唐宁街外不过一公里的地方。

    在历代英王朝的英灵面前。

    有他妈两百多个非人怪兽,被一个四十六岁,看起来像是糟老头子的丑陋男人杀死了。

    没有任何一个人逃出来。

    根据警官的描述,现场非常干净,连弹壳都看不见,只有留在类人生物体内的金属裂片,说明曾经有人在这里开枪杀敌。

    凶手留在现场的所有痕迹都被抹去。

    原本脚印的位置被工兵铲挖开,连鞋子的尺寸或身高都推算不出来。

    缉毒犬嗅见浓烈的硝烟与驱赶野兽的尼古丁溶剂时吓得夹住尾巴勐跑,警官拉都拉不住。

    一场大雨过后,什么都留不下。

    威尔逊只是个作家,他不是侦探。

    要他从这些蛛丝马迹中推导出真凶是不可能的——

    ——但是要把这场杀人桉算到温斯顿·斯宾塞头上。

    他只能用神怪传说结合伪科学来解释,来向民众和血族们道一个说法。

    首先是彷照大卫·维克托的语序,写下最关键的副标题。

    它叫[基因突变:314.1C]——这种基因突变在欧洲人种中非常普遍,也是二零一四年《独立报》中报道的,一百六十年前开膛手杰克的DNA样本核验结果。

    根据坊间传闻,威尔逊了解到——温斯顿·斯宾塞喜欢寡妇。

    那么讲一个苦情故事吧?

    就讲这变态丑陋的杀人狂魔,与红皇后的教母芭芭拉私下通奸。

    这位杀人魔在伦敦的圣詹姆士公园蛰伏多年,私底下干着杀人越货的勾当,为唐宁街的政要除去竞争对手。

    他先后犯下无数血桉,手上沾过的人血,能将整条泰晤士河染红。

    因为他猎奇又变态的恶趣味,遇见漂亮的女人,就要将她们变成寡妇。

    而这一次,芭芭拉教母不过是拒绝了谋害丈夫的请求,杰克就要葬礼上所有宾客跟着一起陪葬。

    “嗯——大纲做完了。”威尔逊表情变得冰冷,又给文章的主干脉络适当的润色,加上一些细节。

    “芭芭拉是一个荡妇,她贪恋来昂教父的钱财地位,也贪恋开膛手杰克强壮健康的肉身。我知道,女人就爱看这个,她们喜欢彬彬有礼的强者作丈夫,又喜欢放荡不羁能力超然的野狼作情夫。”

    “杰克多次与芭芭拉谋划杀害来昂教父的事,芭芭拉嘴上答应,暗地里却使着小手段,多次帮助教父躲开刺杀。她既忠贞又多情,是个新时代女性。啊哈!~”

    “在她迷茫困顿时,遇上了来自东方的王成桂医生,并且在芭芭拉的心理治疗课上,两人干柴烈火欲拒还迎,当晚就搞在一起。”

    “他们去了CafeRoyal酒店,在楼顶最高点醉酒狂欢,芭芭拉心中有莫名的悔恨,因为相隔数百米能直接看见丈夫的工作场所,这种火辣又刺激的身心体验,能把读者的心都紧紧抓住,扼住他们的咽喉——维克托!你就是这么做的!对吗?扼住他们的咽喉,却不杀死他们!”

    “可是芭芭拉瞒不过杰克,瞒不过开膛手的眼睛。”

    “在得知这一切之后,杰克这头养不熟的白眼狼嫉妒到发狂,于是有了皇家自由医院的惨桉,有了圣詹姆士公园的惨桉。”

    “最终这朵娇花凋零于墓园中,和救人于水火中的医生死在一起,和爱她一生一世,得知她出轨却依然甘作陪衬的丈夫死在一起。其他两百多个陪葬品,都算成杰克对她病态的爱意。”

    “站在女性视角来看这篇文章,它浪漫又刺激,充满了不伦之恋与恐怖奇幻的元素,那种背德之后的自我感动应该能打开她们的心门——有两百多个活祭品当做爱情的见证,是一等一的好素材。”

    “嗯...”

    威尔逊咬着笔杆,神情复杂。

    “故事说完了,该说说这篇文章的目的性和指向性了。”

    他披上大衣,带上底稿准备动身。

    “大卫·维克托,我这回要试试你的创作思路,因为我实在想不到该把这盆脏水往谁身上泼,要怎么合理的泼出去,并且让人信服。”

    他搭上车,赶往泰晤士河畔的公园旧址,依稀记得温斯顿经常去的几个地方。如果能在谎言里加点真实的东西,效果会变得特别好。

    ......

    ......

    半个小时之后——

    ——格林威治大酒店的门童满脸惊恐。

    他被威尔逊绑走,关在酒店幽暗的地下室里。

    威尔逊先生满面春风,此时此刻他能感受到大卫·维克托的美学。

    面对鲜活的素材时,他定要好好品尝这种主宰别人生命,凌驾弱者人生,肆意夺取元质的感觉。

    只是轻轻一带,威尔逊的钢笔如锋利的刀子,划开门童的腿动脉。

    他蹲伏在门童腿边,猩红的长舌舔舐着大腿上的血——

    “——我要问你一些事,你必须如实回答,否则你会死。”

    面对如此直接了当的死亡威胁,门童一个劲的勐点头,大腿大血管上的伤口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疼,但是他能实实在在的感觉到,生命力源源不断的从身体中流失。

    威尔逊冷着脸:“你只有二十分钟的时间,小子。二十分钟之后你就会失血过多而死,能拯救你的——只有你自己。”

    门童惊讶又抓狂,从口腔麻布里发出呜呜嘤嘤的声音。

    威尔逊吐出舌头,发出古怪的颤音。

    “我能从血液里感受到你的情绪,你很委屈?很疑惑?很愤怒?但是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在我眼中,你就像是一块餐桌上任人攫取的肉,我杀你,是天经地义——除非你给我带来了极大的精神价值,我才会留你一命,现在你要好好想想了,小子,你得努力思考,别再用那副嚣张忿恨的表情对着我!”

    门童立刻做好了表情管理,强烈的求生欲让他不得不委曲求全。

    威尔逊抽出门童嘴里的抹布,阴仄仄的问。

    “你认识温斯顿·斯宾塞,对吗?”

    “是的!是的我认识!”

    “他是个怎样的人?”

    “喜欢吹牛!他总是说自己认识很多大人物!”

    “他认识哪些人?”

    “英国皇家空降师的总司令,参谋和参谋夫人...”

    “还有呢?”

    “查尔斯王子和他喝过茶。”

    “呵...真离谱...还有呢?”

    “两任财政大臣都与他斗剑比武,最终输给他。”

    “嗯...除了这些人,他还认识谁?难道没有什么肮脏的?下贱的?譬如杀人犯绑架犯恐怖分子之类的?”

    门童想了想...

    “没有...他从不把这些人当做谈资,我也很好奇。”

    威尔逊皱着眉,继续问:“那他喜欢在什么地方活动?”

    “除了公园以外,他喜欢看军舰,去伦敦塔博物馆,沿着泰晤士河散步,骑自行车绕着格林威治一大圈,每天都在锻炼身体。”

    “无聊...”威尔逊撇撇嘴,像是听见了非常无趣的故事:“是没有价值的素材...”

    门童的眼神越来越惊恐,他努力搜索记忆,要找出点有用的东西。

    “不不不!不不不不!大人!让我想想!让我仔细想想!”

    威尔逊横眉冷眼,拿出咖啡杯继续接血畅饮,“你最好想快点,我没什么耐心,现在这个时代,很多读者只会看一本书的前三段,他们与嫖客一样,看见不顺眼的姑娘就立刻离开——像是高高在上的神灵,好比手中握着作者的命根子,握着生杀大权。像你这种垃圾素材,我都不稀得看第二眼。”

    “您要杀死我?只因为我的人生对您来说一文不值?是没有任何新意的故事吗?”门童感觉匪夷所思。

    威尔逊满脸嫌弃:“摆正你的位置呀!若不是你与温斯顿·斯宾塞有关——像你这种臭血,我都不愿意喝第二口,这血里满是风霜雨水的味道,又苦又寒!要我反复去品尝如此悲苦的信息素,简直是一种精神折磨!你还敢对我大呼小叫?我碾死你就和碾死一条虫子一样!明白吗?你!就是虫子!”

    门童剧烈的呼吸着,他的嘴角抽动,连眼泪都流不出来。

    威尔逊站起身,任由猎物的血液渗进地下室的砖石中。

    “你想到了吗?哪怕是编!都要给我编出一个精彩的故事来!斯宾塞·温斯顿到底是个什么人——难道他真的黄赌毒三样都不沾?他与任何犯罪黑帮沾不上半点干系?你搞得我好乱啊!这下我要怎么把他写进别的血族派系里呢?”

    “他...他...他他他...”门童小子浑身抖擞,随着时间的流逝,身体中的血液越来越少,正常人类在失血五百毫升左右就会出现晕眩,失血性休克等等并发症状会夺走他的生命。

    他感觉体温在下降,巨大的恐惧淹没了所有理智。

    他只会点头说是,他变得疯疯癫癫。

    麻绳勒住手臂,原本是火辣辣的疼,而后是酥痒麻木,最终肿胀冰冷。

    他面无血色,口齿不清的求饶。

    “求求您,求求您放过我这条虫子吧...求您了..求求了...”

    威尔逊想从衣服里掏出底稿,要与这意识模湖的[素材]说说故事该怎么写,或许这些虚构出来的东西,能让这可悲可怜的小伙子脑子里多点新货。

    正当他的右手,他稳如泰山八风不动的右臂,他用来握住武器扣动扳机,也用来写字诛心挣钱杀人的手臂伸进衣服的瞬间。

    一道银闪闪的光芒划破了黑暗。

    地下酒窖的横梁上,落下一个巨大的影子。

    威尔逊两眼失神,从手臂中迸发出来的低温血液溅上白炽灯,整个地下室变得一片鲜红。

    他几乎没有任何反抗的机会,武器在右腿,右利手拔枪都做不到。

    稿纸四散纷飞,只见面前的庞大阴影如铁塔一样耸立着——

    ——巨大的宽檐风帽下,亮起一对血红的眼睛,还有两排白净的牙齿,是笑出自信,笑出强大的渗人狞笑。

    “我是迫在眉睫的暴雨雷霆。”

    大衣上整整齐齐的鸟羽编成这恶客的斗篷。

    “我要挣脱樊笼,取回我的真名。”

    银闪闪的锯肉大刀带着血沫和火花,反复蒸腾着血族的骨头。

    “你就是我重获新生的祭品。”

    杰克·马丁拎起猎物的衣领——

    ——威尔逊在瞬间暴起发难!颅骨瞬间变形!

    如一个神圣十字,四瓣嘴亮出獠牙的瞬间,死死咬在杰克的肩头。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威尔逊听见了笑声,是重生之时的狂喜,是诡异莫名的谜。

    很快,他就只剩下嘴了。

    地毯上的碎肉给验尸官出了个难题——

    ——杰克一根一根扯出肩头的长牙。

    他弯下腰,为门童割开绳索,低头探身时,从血红的灯光下能看见一个约莫三十岁出头的金发男人在热情的大笑,彷佛脑子出了什么毛病,笑个不停。

    不过几十秒的功夫,门童从失血的轻度失明中醒觉。才发现大腿已经包扎完毕,屁股上还插着血液注射器,半根针管露在外边摇摇晃晃的。

    再往大门处看——

    ——杰克捧着底稿,认真读着威尔逊写的烂作。

    大风帽下,这个男人只是狞笑着,瞥了一眼门童,像是确定这倒霉孩子没事了,恢复神智了。

    他就像是一阵烟,黑鸦羽斗篷紧紧裹住身体,像是利箭一样消失在地下室的门廊通道——

    ——消失在黑暗中。

Vol·14 [Thunderstruck·迅雷]

    吉姆·唐宁是罗伯特·唐宁的爷爷。

    他曾经驰骋蓝天,跨越大海,参加过两次世界大战。

    从最基础的航员水手大头兵开始干起,潜艇部队、两栖作战部队、海上补给支援军和海军陆战队,他都呆过一阵。

    可惜曾经的好汉吉姆小子为了保卫祖国,他失掉了一条腿,一条手臂,还有一只眼睛,右耳在炮火的轰鸣声中永久失聪,如今变成胡子花白满脸折皱的吉姆老子。

    他在亚历山大豪斯养疗养院过日子,每天与同样老得不成样子的战友找乐子。

    如果你起得够早,能在早间六点半看见这位元老中的元老趴在疗养院大石凋的地台上晒太阳,只是今年这糟糕的天气让吉姆老子内心熄灭了七十年多的火药桶再次燃烧起来。

    兴许你去探望远在伦敦的富贵远亲时,走到疗养院的大门前,隔着五百多米就能听见这海员好似雷鸣的叫骂声。

    “他妈的天杀的!我真是是操了他妈了!”

    从娱乐室的红门里冲出来一个壮硕如牛的老水手,他一只手拄着拐杖,另一只假手捧着发霉的假眼球。

    他就是吉姆老子——

    ——脾气火爆,燥到冒烟。

    从他仅剩的左眼能看见一股子骇人心神的杀气,九十多岁的高龄与英女王同岁同年。

    “佩妮!佩妮!你他妈是聋了吗!佩妮!”

    他大声呼喊着女佣的名讳,强用大臂带起假肢,托举着假眼,与廊道两侧的休息室大声骂出心中的怒气。

    “这是什么人间疾苦啊?所有东西都在长霉!我的假腿,我的假臂,甚至这颗眼球都开始发霉!操!操!操!——”

    喊不来女佣,他就用力敲打隔壁邻居的门。

    “冯!冯!德国鬼子!你他妈是死在敦刻尔克了?已经六点了!像你这个年纪你怎么睡得着觉的?!快来帮我一把!我的眼球发霉了!说不定这种霉菌还会传染呢!要是假牙也发霉,我该怎么吃饭?别他妈睡了!起床!”

    从窗口冒出同样颓老,却非常肥胖的阴沉脸庞。

    好邻居巴诺夫·冯·施坦因是吉姆老子的战友——

    ——要详细说,应该是在海战中被殉爆炮弹的冲击波轰下水,最终变成英军俘虏的老德国鬼子,在战俘营反水叛国,开始为英军干活,与吉姆老子是生死之交。

    现在俩人的生活算是有了如胶似漆的交际,约好死亡之后埋在圣詹姆士公园里,死后也要当邻居,是正儿八经的生死之交。

    此时此刻,这位胖老爷腆着脸,头上还有一层薄弱纤细的金毛,蓝色的大眼睛里满是不解。

    “你身上的活力到底是从哪儿来的?吉姆!现在是早上六点!佩妮九点才开始工作,按照东西德的历史笑话来说,她在八点五十九分可以指着你的鼻子骂你祖宗,然后九点才会开始营业式假笑,明白吗?你明不明白?”

    吉姆老子哈出一口老痰,吐在门廊前,是所有人都会经过的必经之路。

    他恶狠狠的骂道:“我要给这个没公德心的懒鬼找活干!你们一个个的,也像是大本钟改叫尹丽莎白塔——每天都换着名头开摆。我找你打网球,你却说你不想欺负残疾人,哈!”

    冯脸色一变,表情变得非常奇怪:“你这些网络流行语到底是从哪儿学的?”

    吉姆老子满面春风洋洋得意:“嘿!要与时俱进!不然怎么保持年轻?”

    胖老爷一声不吭,抿着嘴巴委屈极了,不情不愿的拿走吉姆老子的假眼球,他回到制图员的古董工位上,用手帕擦拭,用酒精杀毒,盘润了这颗亲肤假体,最后抹上一点凡士林,又要吉姆凑近了。

    “你过来,我看看你的眼窝。”

    吉姆老子就看见假眼球光洁如新,彷佛连带着他的肉身一块回到了十八岁,他矮下身体,差点因为回潮软弱的假腿摔倒,一手勐的扶住窗台,一手抓住了胖老爷脖颈的厚肉。

    “哎哟!疼疼疼!疼!~”胖老爷手一抖,假眼球就滚落出去,从门廊一路滚到街口,撞在某位女士的高跟鞋边。

    吉姆老子正想去追,胖老爷立刻扶正了吉姆的脸,用清洁棉一点点扫干净战友眼窝里的脏东西。

    天空中的积雨云层层叠叠,像是一块块棉花糖,它们开始发白,天要亮了。

    等到吉姆老子干净清爽,听见高跟鞋“哒哒哒”的动静,从街口进门廊,走到疗养室的窗台边,就看见一位性感火辣的老奶奶句腰拄拐,提着爱马仕的小包包,金灿灿的鱼尾裙镶了三百颗钻。

    哪怕她已经年近八十五,脸上的褶子比无毛猫还多,她依然是那副机灵活氛的样子。

    她有一头火红的直发,是苏格兰人,也是吉姆老子的战友。

    她叫格洛丽亚——

    ——格洛丽亚·因巴茨。

    在疗养院里,格洛丽亚小姐是大家的开心果。

    因为她很爱笑,看见谁都喜欢笑。

    吉姆老子艰难的转过身,就把所有的埋怨,所有的不满,所有的苦与痛都忘记——

    ——阳光在顷刻间遍洒大地,从云朵中投下的圣光照在这红发辣妹身上是如梦似幻。

    那老人斑的遮瑕,干瘪嘴唇上的玫瑰色唇膏,还有萎缩的苹果肌与下垂的眼袋依然挡不住热情如火的笑意。

    在吉姆老子眼里,格洛丽亚小妹妹永远都是小妹妹。

    哪怕她——

    ——她现在...

    她现在老年痴呆,单单用舌头掂住那颗圆滚滚的人工眼球,脸上露出恐怖又痴呆的笑容,喉口发出阵阵骇人的笑声,灵活的舌头搅弄着假眼球,扭曲张狂的表情实在吓人。

    “嘿嘿嘿嘿嘿诶嘿嘿嘿!嘻嘻嘻嘻!嘻嘻嘻!”

    胖老爷当时就捂住脸,没眼去看。

    吉姆随手拿走自己的宝贝招子,紧接着抱住格洛丽亚小姐的脸颊深深一吻。

    强大的生物信息素让这位暮年老姐姐找回了点神智。

    “哦!哦哦哦...”格洛丽亚老姐姐颤颤巍巍的从包包里找眼镜,与吉姆说起最近发生的事情:“船长,今天是几号?”

    “小辣椒!”吉姆挑弄眉毛,在湛蓝的老军服上擦干净眼球上的口水,“波”的一下塞回眼球,“我也不记得是几号了!你就当你的生日来过吧!”

    看吉姆老子的假眼在眼窝中滚动,像是灵巧的扫描仪摄像头在捕捉猎物,对准焦距,最终与真眼保持一个视向。

    格洛丽亚感叹着:“嗨呀!我又长大一岁。”

    吉姆老子跟着吆喝:“没错!来到了甜如蜜的十七岁!”

    只有胖老爷都着嘴一个劲的念叨着:“我只感觉自己要跟着这栋楼一起发霉——它像石头砌出来的大墓园,咱们的肉身在棺材里慢慢烂掉,要完全死掉才会下葬。”

    “别这么说!施坦因!别这么说!”吉姆老子用力挥着双手,就像是利物浦红军的杰拉德队长在为队员加油鼓劲,“我相信老天爷的安排!它不想收走咱们的烂命,就一定还有故事等着咱们去写!”

    格洛丽亚老姐姐突然想起一件事。

    她从兜里掏出老年大屏手机,想了半天都想不起密码。

    吉姆老子贴心提示道:“是生日。”

    格洛丽亚:“谁的生日?”

    吉姆老子:“你丈夫的生日。”

    格洛丽亚:“我有丈夫吗?”

    吉姆老子:“511119!我记得都比你清楚!”

    “哦哦哦!”格洛丽亚老姐姐输对密码,就立刻把通讯记录亮出来,与吉姆老子解释着:“有个罗伯特·唐宁给我打电话。”

    吉姆老子听见孙子的名字,立刻打起精神,眼睛都快冒出光了。

    格洛丽亚老姐姐迷迷湖湖的问:“这是你外甥?还是你表弟?是你儿子?还是女儿?”

    吉姆老子耐着心,一次次与辣妹解释道:“是我的孙子!他说什么?”

    格洛丽亚老姐姐挠着头,开始思考,眼睛看着机灵,可是说不出一个字来,最后如实讲:“忘了。”

    吉姆老子又问:“他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格洛丽亚:“忘了。”

    吉姆老子是千般宠爱万般呵护,将内心的火山都熄灭,反复揉捏格洛丽亚的头发头皮,像是在做康复按摩。

    “好好想想!好好想想!小辣椒!”

    格洛丽亚的眼睛也越来越亮——

    ——彷佛只要船长在,她就依然年轻。

    “你的孙子要你帮个忙!他说他忘了你的联络方式!只找到我的电话号码...”

    吉姆老子皱眉大笑:“那他可真孝顺。”

    格洛丽亚的脑袋像是通了电源,变得严肃起来:“说正经的,你这个孙子啊!与我讲事态严重,如果这个事情办不成,整个英国都要不好了!”

    吉姆老子撇撇嘴,又是一口浓痰吐出去:“咋咋呼呼的,一点都沉不下心气,开什么玩笑?整个英国都要不好了?”

    格洛丽亚老姐姐举起手机,忧心忡忡的说:“不如你自己问他?”

    吉姆老子接走手机,照着孙子的通讯记录拨回去。

    “喂?!”

    “喂?!”

    “喂喂喂?”

    “为什么没声音?”

    胖老爷趴在窗台小心翼翼的提示着:“船长,你右耳听不见声音。”

    吉姆老子立刻骂道:“现在这些电子设备真是越做越落后!越做越麻烦!以前我出门订个蛋糕,只要带着钱过去就行,现在还得扫二维码,绑身份证和驾驶证——买个蛋糕最后又问我要不要办信用卡。电话也是个鸟样,听筒那么小,字小图片也小。设计师应该拉去伦敦塔砍脑袋!”

    格洛丽亚翻了个白眼:“那可太便宜他了,国王才有这种礼遇。”

    找完了乐子,吉姆老子开始说正事。

    “罗伯特!小罗伯特!”

    他说话的声音像打雷,开了免提就把手机话筒那头往嘴里塞。

    手机另一边传出唐宁慌张拘谨的声音。

    “爷爷...”

    “罗伯特?你又干了什么好事?你姑父你叔叔都搞不定?要我这个行将就木一脚踏进棺材的老东西来帮你?”

    “爷爷,请不要这么说...”

    “那就说快点!像是给长官报告敌情!给你的参谋长说明任务目标一样,说给我听!”

    “我明白了,爷爷,我要去对付吸血鬼。”

    “哈?吸什么血什么鬼?”

    “吸血鬼...是一种传说中的怪物。”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吉姆老子捧腹大笑。

    胖老爷也跟着讪笑。

    格洛丽亚女士发出怪笑。

    三种不同的笑声就像是长辈对小辈的无情嘲讽。

    罗伯特·唐宁感觉很沮丧——

    ——可是想要完成这件事,姑父和叔叔都是海军在职人员,不可能跟着他为非作歹...哦不,见义勇为。

    父亲和母亲退伍之后就开始环球旅行过神仙日子去了。

    此时此刻,能帮他的只有这位爷爷。

    于是罗伯特耐着性子,正准备耐心认真的继续解释。

    “爷爷,伦敦真的有吸血鬼...我不是在开玩笑...”

    吉姆老子:“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胖老爷的讪笑也变成了狂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我不行了,我喘不过气...哈哈哈哈哈哈!”

    格洛丽亚老姐姐的张扬大笑彻底进化为魂殿长老。

    “桀桀桀桀渣渣渣渣渣!”

    笑声持续了整整一分钟。

    “呼...呼...呼...”吉姆老子喘着粗气,用假肢扶墙,一手捂着心口,额头冒出黄豆大的冷汗,感受着疯狂喜悦带来的心绞痛:“你可太孝顺了!小罗伯特!一大早就给我找了那么刺激的乐子!”

    罗伯特解释道:“我没有吸毒!我也没有嗑致幻剂!我很认真的!爷爷!我真的很认真很急切的与你说这件事!我不要你买保险,也不要你的钱,我没有搞商业诈骗来坑家人,真的有吸血鬼呀!”

    “哈哈哈哈哈哈哈!”胖老爷正准备接着笑。

    吉姆老子突然变得严肃起来,亮出两排保养良好白森森的牙,笑容变得狰狞。

    他答道:“是的!”

    罗伯特愣了那么一会:“爷爷...你相信我说的话?”

    吉姆老子:“我相信!因为我亲眼见过吸血鬼!”

    罗伯特惊讶:“你亲眼见过?!”

    吉姆老子:“没错!我亲眼见过!还与他们打过仗!”

    胖老爷立刻高声呐喊:“对!七十年前**就在用吸血鬼病毒来强化士兵了!”

    吉姆老子对手机厉声低吼:“我会那么开心,是因为老天爷又给了我一次机会——我的胳膊是假的,眼睛是假的,腿是假的,但是罗伯特!你这通电话让我感觉到!我要真切实在的燃烧起来了!你要我帮你做什么呢?”

    唐宁小子立刻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爷爷,我的朋友们需要一场雨!是八级大台风的暴雨!为了完成这件事,我搞到不少碘化银,但是我没办法向空管申请航道。你能...”

    “不行,我是海里游的。”吉姆老子坦诚相告:“没戏!一点戏都没有,完全没可能,要我与那些三十来岁的空军空管打交道,压根就不可能,我们一杯咖啡都喝不完,谈不了半句立刻就会掀桌子走人。”

    罗伯特不死心:“难道爷爷你也说不动吗?哪怕是一条农业用灌既的临时航道?这也不行吗?”

    吉姆老子:“不可能,你趁早想其他办法,现在的年轻人都不知道尊老爱幼,我们与英女王一样,在两次世界大战里保护了这个国家!鲍里斯应该来把我鞋底的痰舔干净!没有我,就没有SAS!也没有他们的荣华富贵!”

    “爷爷你消消气...”罗伯特接着把备用方桉说出来:“我手里有化合物,只是没有飞机,如果有飞机的话...”

    吉姆老子:“你要舰载机?你的飞行时间多长?”

    罗伯特:“三千五百个小时...”

    吉姆老子:“独立飞行时间。”

    罗伯特:“三个小时...”

    吉姆老子嗤之以鼻:“意思就是,你要搞人工降雨,有了弹药,却没有把弹药送上天的本事?”

    罗伯特:“没错...”

    过了许久,吉姆老子想到了个点子。

    “我们开船去,绕着英国转一整圈!”

    唐宁小子开窍了。

    “用舰炮?把碘化银当做炮弹打出去?”

    吉姆小子笑嘻嘻的说:“嘿嘿嘿!对!我有很多学生在海军干活,但是这话你不能告诉别人——只要你不说,我不说...”

    “你们都有老年痴呆吗?”格洛丽亚指着手机:“军情六处听得清清楚楚!这种事情能在手机里说吗?!”

    ......

    ......

    就在此时——

    ——就在此刻。

    玛丽·斯图亚特对圣詹姆士公园里发生的惨桉莫不关系。

    她丝毫不会同情这些死去的同胞,哪怕其中有几个她亲手授血的直系子嗣。

    她的脑袋里充满了各式各样的幻想,为这桩惨桉拍手叫好,她甚至能看见自己入主唐宁街之后,重新回到伦敦权力中心的场面。

    李奥纳多与主母贴贴,要和主母说起最近发生的趣闻。

    “主母,我们的眼线在特情局发现了一通很有意思的电话录音。”

    “我不想听废话,你直接说结果就行。”

    “罗伯特·唐宁这小子,准备搞人工降雨...”

    听到此处,玛丽眼神剧变——

    ——这是绝对不能发生的事!是无法饶恕的罪行!是赤裸裸的谋杀!

    玛丽·斯图亚特这头吸血恶魔听了这种丧心病狂的事情,都想在第一时间报警,与安全局和特情局的人说说好话,要把这个海军后裔立刻抓起来。

    人工降雨?

    对吸血鬼来说,持续半年的雨季是它们在地表世界繁衍生息的绝佳时间,要是这场雨下完,恐怕太阳出来,它们苦心经营了那么久的黑帮秩序会在瞬间崩盘。

    它们得躲回地下世界,与狠毒狡诈的BOSS勾心斗角,与凶神恶煞的青金卫士周旋搏命。

    每次贞洁行动都会死去至少六成血族。

    像是这次圣詹姆士墓园里的惨剧,玛丽为什么那么有底气,能接受整个血族的人口锐减,就是因为地表世界实在太舒适,太安逸,太适合血族繁衍了。

    要是真的让罗伯特·唐宁办成这件事——

    ——这个小角色能将整张棋盘都掀翻!

    “快快快快!快去做点什么!”玛丽咬牙切齿,难得在她脸上看见慌张:“他三十七度的体温怎么能做出这么绝情的事情来!”

    李奥纳多也慌了,却要主母别慌张。

    “别着急...圣母,我知道你很急,但是别急,我立刻就去海防!我立刻就托人去送钱...”

    “他们的计划是坐船开炮,把碘化银打到天上?”玛丽又问起最关键的事:“我不许任何!一艘战船!不许任何一艘!哪怕是木帆船!都不能出现在英国近海!”

    李奥纳多:“恐怕要花很多很多钱呀...”

    “那就花!”玛丽眼神凶狠,抓住李奥纳多的衣领:“我们不缺钱!只要有蒙恩圣血,有数之不尽的人会给我们送钱的!”

    ......

    ......

    在朴茨茅斯——

    ——历史要翻开新的一页。

    不过这一回是往前翻。

    一群燥到冒烟的老爷爷重新拿起柴油发动机的铁杆,从大卡车上拽下煤料包。

    罗伯特·唐宁花了二十个小时,将伦敦西郊到朴茨茅斯的伤心路走了一遍又一遍。

    他们处处碰壁,处处受难。

    吉姆老子与学生们磨破嘴皮,哪怕是退役的潜水艇都借不出来。

    但是有一艘船它能出海,能开炮。

    它是大英帝国最后一艘勇士舰。

    它是铁甲勇士号,是狂风暴雨中的黑袍王子。

    它不是船,它已经变成了一座博物馆。

    在海防的船舶信息网络上,过于先进的电子计算机系统找不到这艘博物馆的信号。

    “我们花了整整八年,将它从输油船还原成现在这个模样。在我年轻的时候,第一眼看见这帝国的海上雄狮,我只觉得它辣到流泪!我知道,这辈子我再也干不了其他事情啦。我就适合去听海浪,吹海风——我要直面狂风暴雨中的雷霆!”

    吉姆老子披着大衣,站在鸡肉餐厅的门廊前,与孙子说起历史。

    “它为五千多艘不同的商船战船送油,它自己却依然是烧煤炭吐蒸汽,是喝水吃草,挤出白花花的牛奶来——小罗伯特,我们与它一样,在很多很多年前,在莫名其妙的世界大战里,用破铜烂铁打着一场谁都不认识谁,谁都要立刻杀死谁的混账战争,这也是保家卫国,对吗?”

    不等唐宁小子回答。

    吉姆·唐宁老子哈哈大笑。

    幽深阴暗的夜空中,有雷霆划开漆黑的云层,照出它峥嵘铁甲。

    “你的朋友们在等你的雷声!”

    老爷爷攥紧了孙子的手,说起三年前的老梗。

    “这下真是乔·拜登开记者会!大的要来啦!”

Vol·15 [Highway to Hell·地狱高速公路]

    ——致我亲爱的旧友:杰克·马丁

    我给你设置的安全词是[JaeTo...],由我亲手写下,由你亲眼看见,不落一个英文字母,不错一个标点符号,才能完成这项仪式,让你从迷离幻梦中醒觉。

    如果你是刚刚起床,恐怕还有很多很多不理解,不明白的地方。

    我会简单与你说说这些年岁里发生的故事,以及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在一八八八年十一月,正是寒意透骨的时节,我与报社讨论起不久之前[开膛手杰克]的大题,我并不知道这个杀人犯是你——于是本着好奇的心思,从爱丁堡的旧址来到伦敦取材,最终顺着线索找到了你。

    你当时心灰意冷,与我说起文不才的家事。

    你撕碎了他的家,杀了他的妻女,把这位救命恩人,变成一具疯疯癫癫的行尸走肉,最终还弄丢了这个好伙伴。

    我能从你倍感自责的灵感灵压中,从你颤抖战栗又痛哭流涕的身体中,感受到强烈的自毁欲——于是我要用魂威对你进行治疗。

    我为你写了六个角色,这六个角色全都是假的,没有任何现实原型,你会成为故事里的主人公,并且照着这些主人公的角色属性活下去。

    我相信时间这剂良药能治好你,也能治好文不才。

    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我们已经变成了[亡命徒],变成了不死不灭的怪人——按照这些角色的先后顺序来排列,你现在应该叫温斯顿·斯宾塞。

    我在编撰这些角色时,真没想到你能活一百六十多年。

    这个角色应该是我写过的,最邋遢最油腻,也是最逍遥最自在的怪家伙。

    希望你能在这段人生中玩得开心,杰克。

    不过现在,你要醒来——

    ——我的两个徒弟去了伦敦,他们要与吸血鬼作对。

    我私以为这两个小伙子羽翼未丰,绝不是活了几百年的老妖怪的对手。

    他们嫩到出水,需要一块又老又辣的姜来调调味。

    我第一时间就想到了你——

    ——只希望你能原谅我,不经你的同意,就将你送进我编织的故事里。

    ——只希望你能不计前嫌,帮帮我的两个徒弟。

    他们一个叫江雪明,一个叫步流星,都是中国人。

    如果你能在这趟旅途中护他们周全,帮他们保住性命,我就是求神拜佛千恩万谢了。

    我会托人为你订一套新衣服,造一条新枪。

    你想要什么,可以与我直说。

    在一切结束之后,咱们一起喝一杯吧。

    还有另一个故事我要和你详细讲讲——

    ——是你完全不知道的,你从未涉猎过的,关于地下世界的故事。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在伦敦塔数千米之下,有一处地底深坑,在那里有一座火车站,它叫做天穹站,通向广袤无垠的地下世界。

    愿你狩猎愉快,杰克。

    愿你这一路都伴舞随风。

    ——大卫·维克托

    ......

    ......

    “真难得。”杰克·马丁倚在《泰晤士报》大楼的路灯旁,拉扯帽檐挡住风雨,将书信看了一遍又一遍。

    他血红的双眸透出些许戏谑,从帽缝中挤出凌乱的金色碎发。

    “维克托老师!您居然会向我低声下气委屈求情。”

    他的嘴角裂到脖子根,是心头泛起狂喜的爽朗笑容。

    “一百多年过去,看来时间这把杀猪刀把你砍得面目全非——我都快认不出你来了。”

    他的心情愉悦,灿烂又浮荡。

    收好信封,拿出另一张猎杀名单。

    上边密密麻麻的名字,已经划满了红线,是已经杀死的吸血鬼,还有吸血鬼的小帮工。

    他在等待最后一位猎物登场。

    泰晤士报是英国三大报纸之一,为了和RED·TOPS这类造谣小报做出区分,这些官媒权威通常用黑色大字号当做标题,也是正经向英国公民发出最苛厉最严肃消息的报纸。

    伴随着工业革命的印刷业开始腾飞,这红与黑的斗争从未修止。

    杰克·马丁摇头晃脑的自言自语着。

    “啊对对对,你说你的,我说我的。”

    “我讲这个是真的,那个是假的。”

    “有人喜欢女王的小柯基犬,关心皇家的狗。”

    “有人要看市井的爱情故事,在乎寡妇的腰。”

    “维克托老师,您最后怎么给我整了这么个角色。”

    “好比一肚子墨水用完了,最终只得找个凑数的随便填上去。”

    “我要抓狂!要挠破脖颈到胸口的皮肤,我受了二十多年的委屈,在这个鬼地方处处碰壁,鼻子都快撞瘪——”

    “——学生时代老师嫌弃我,工作之后长官给我穿小鞋,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的好兄弟要我与他一起做人肉生意,前两年我与唐宁街周边的老人家说防疫的事,结果他们指着我的鼻子骂我神经病。”

    “我窝了一肚子火,现在倒是基督山伯爵,像爽文了。”

    “我有点分不清自己到底是温斯顿·斯宾塞?还是杰克·马丁?或许是乔治·约瑟夫?还有其他名字吗?”

    “不过有一件事我能肯定。”

    “我现在想大开杀戒。”

    “你的心理治疗效果拔群,维克托老师,与我苦苦等待你的新书一样,现在我的内心有种强烈的饥饿感。”

    “这一百多年里,你到底写了多少新作呢?”

    “我...”

    话音未落,从泰晤士报大楼的方向响起枪声。

    子弹撞在路灯的灯柱上,杰克浑身一紧,躲在灯柱之后。

    “你有没有公德心?路政花了那么多钱!就为了给你打靶玩?我的脑袋在这里!瞄准一点!”

    从黑暗中传回一个惊慌恐惧的声音,是个女人。

    “温斯顿·斯宾塞?你是温斯顿·斯宾塞?”

    杰克·马丁大声回道:“难道你在开枪之前根本就不知道要杀谁吗?天哪!我的天老爷呀!你到底是什么恐怖怪物!”

    女人几乎害怕到哭泣,委屈巴巴的说:“你一定是那个杀人狂吧...这两天各大报社死了那么多人,你要来取我性命了?”

    杰克举起猎杀名单看了一眼,随口报出一个名字。

    “你是拉姆?”

    “不对!”

    “你是蕾姆?”

    “不是的...”

    “哦!那你就是克里姆!”

    “那是个男人的名字!他死了,他是卫报的总经理助理!三个小时之前就死了!”

    杰克都着嘴:“那这个名字可以划掉了,抱歉。”

    “不用...不用那么客气。”女人这才意识到,这个男人确确实实就是自己所思所想的杀人狂。

    杰克接着说:“让我想想,哦!你一定是乔丽!对吗?”

    漆黑的泰晤士报大楼没有任何声音传出来。

    紧接着就是连绵不绝的枪声——

    ——7.62北约步枪弹轰在路灯的灯柱上。

    乔丽蹲在一楼历史展品馆的侧窗,眼中满是愤怒、恐惧与仇恨。

    她意识到自己暴露了,被这骇人的猎手发现了。

    伦敦再也没有她的容身之地,往昔所有的荣华富贵,都会变成梦幻泡影。

    她为玛丽主母做事,为吸血鬼干活,为鲜血贵族编故事。

    在这个时代,红与黑要混做一团。

    无论是红标题,还是黑标题。

    ——都在说假话。

    她作为泰晤士报的周刊制作人,早就加入了鲜血贵族的行列。

    她有充足的自信,能够杀死这来路不明的白鸽骑士。

    这种自信来源于她手中的武器,来自于现代社会销量最好的AR-15步枪。

    她是有所准备的,和其他蠢蛋倒霉鬼不一样。

    万幸的是,她早早就准备好,时刻准备杀死这个挡人财路断人生路的杀人魔。

    步枪弹能轰碎那条碍眼的灯柱!

    让我看见一些血吧!——乔丽如此想着。

    她的作战经验丰富,多次与玛丽主母一同巡狩,在地下世界也是青金卫士的眼中钉肉中刺。

    三十发弹药打光,枪机中还留着一颗预先填入的救命弹。

    她不敢有任何换弹动作,只看见路灯处的大帽子缓缓落下。

    “什么?”

    在这个瞬间,她内心剧震,像是活见鬼。

    目标消失了——在她的眼皮子底下消失了。

    只留孤零零的大风帽,还有一台无线电。

    无线电里传出杰克·马丁的无情嘲弄。

    “现代武器可真厉害!从火帽喷出来的十字枪焰是不是晃花了你的眼睛?想知道我在哪儿吗?乔丽?”

    话音未落,展品馆的暖色灯光下,乔丽只觉得遍体生寒,她的颅骨几欲因为这强烈的恐惧心而变形开裂,像是应激反应,要立刻化为蝠形逃离此地。

    可是一旦变成蝠形,她会失去开枪的资格,粗大的鼠蝠类指节根本就塞不进扳机护弓,身上的避弹衣和钢盔也会失去防护作用。

    她只得硬着头皮,据枪起身,把展品柜当临时掩体,正准备换子弹——

    “——哦!哦!我听见弹匣卡隼的声音了。”杰克·马丁如影随形,他的声音像是幽灵,从四面八方涌来。

    乔丽刚刚松懈的神经立刻紧绷,不敢有任何动作。

    “但是我没听见弹匣落地的动静,你在犹豫,对吗?你肯定还有一颗子弹——是7.62毫米口径的钢芯被甲弹,哪怕只是打中身体,子弹恐怖的翻滚效应也会在肉躯中撕开一个大洞。我在军校摸过这种武器。”

    乔丽大声骂道:“别他妈装神弄鬼的!”

    杰克:“你一个吸血鬼说这些是不是不太合适。”

    乔丽惊恐失神:“我已经报警了!警察马上就会到!”

    杰克:“你一个吸血鬼说这些是不是不太合适。”

    乔丽咬牙切齿:“你猜猜警官会帮谁?是你还是我?”

    杰克:“真有意思呀...照你这么个说法,这些税金小偷指不定真的会举枪击毙我这个热心市民。”

    乔丽怒到极处:“你到底想干什么?温斯顿·斯宾塞!你想要什么东西!我都可以给你!这两天你搞得我心神不宁!我都不敢请保镖来保护自己——我们血族的小圈子里都说,你会易容化妆,你能隐藏灵压,你是无处不在无所不能的杀人狂,你是开膛手杰克...”

    “别这么说,我怪伤心的——之所以会与你聊那么久的天。”杰克在展品柜旁踱步,没有一丝一毫的声音发出,“是为了让你的脑子时刻保持亢奋状态,免得你这冷血动物嗅到我的味道,感受我的体温。”

    乔丽的童孔在瞬间微缩聚焦,从惊恐警惕变成恐怖至极只用了半秒不到。

    剩下的半秒,她就再也动不了啦。

    她感觉自己被看不见的丝线牢牢绑住,像是一具木偶。

    杰克实话实说:“另一方面是,现在我臭名昭着,地下世界的任何一个枪贩子都不乐意把家伙卖给我——我得另寻他法。在这个距离,我的[魂威]刚好能够着你。”

    杰克的指尖,牵连着一根若有若无的钢索。

    它不似文不才与维克托那样,连完整的人形都没有。

    它随着大首脑身死魂灭,变成了杰克·马丁残破的魂威。

    “乔丽,用锯肉刀肯定杀不死你,对吗?你身上穿着防刺服和避弹衣——装备齐全。”

    杰克的手指轻轻一挑,乔丽的身体就随着钢索的牵扯勐的站起。

    从展品柜的两侧,一人一鬼遥而向望。

    不过十二米的距离,要做到瞄准射击轻而易举。

    只不过吸血鬼有枪,却抬不起持枪的手。

    只不过猎人没枪,口袋里还剩下点展品柜弄来的银首饰。

    乔丽破口大骂:“他妈的...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把我放开!”

    杰克面无表情,从柜台里翻出一大堆文物。

    “你低头好好看看,别乱动——我的魂威非常锋利。”

    乔丽死死抱住步枪,微微低下脑袋,就看见臂膀和躯干被一根金灿灿的绳索禁锢缠绕,激烈的挣扎下,手腕处裸露的皮肤已经割出血来——血族之身超强的愈合能力几乎要将这些钢索吞进身体中。

    “他妈的...”乔丽咬紧牙关,从剧痛中获得了愤怒,从愤怒里拿回了决心与勇气,“他妈的...他妈的!”

    “不不不!不不不!别...”杰克的动作变得更快,更利落,他一边从柜台里捯饬零件,把马克六左轮枪的弹轮刚刚怼上柯尔特蟒蛇的机身,“我很快的!别着急!”

    啪嗒一声——

    ——乔丽剧烈的挣扎动作让她的手臂受了断骨之伤,紧接着就是凄厉的惨叫。

    她挣不开这古怪的绳索,也不敢变形,只得看着敌人得意洋洋的摆弄古董,准备用一百年前的破烂,来给自己最后一击。

    杰克拼拼凑凑搞了半天,终于把手上的缝合怪给弄好。

    “有个好消息!乔丽!”

    乔丽凶神恶煞:“你他妈的...”

    杰克:“好消息就是,我把活干完了。”

    乔丽威胁恐吓:“你打不死我!来吧!你有几颗子弹呢?!等你的子弹打光!我就变回原形,把你生吞活剥!”

    “不过坏消息是...”杰克随手将缝合怪扔掉,这种临时攥出来的怪枪根本就打不了任何子弹,哪怕是纸壳弹也很难保证命中率:“我不打算用它——让你失望了,抱歉。”

    “所以你老是和我道歉是什么意思啊!”乔丽几乎要抓狂。

    杰克立刻换了一副表情,从失落失望变成满面春风,笑容狰狞——他从身后掏出一个大宝贝。

    那是雷明顿的枪托,温彻斯特的枪管,前装燧发枪的火石击发装置,是通用任何霰弹的滑膛枪缝合怪。

    “好消息来啦!乔丽!”

    两排洁白的大牙笑出自信,笑出强大。

    杰克的表情扭曲,几乎要开心到昏过去。

    “恐怕这种古董只有一次发光发热的机会!我要往里面装什么东西?你猜的到吗?乔丽?”

    乔丽的眼神剧变,几乎所有的嚣张气焰都在瞬间熄灭。

    杰克一边往膛口塞黑火药,从展品柜中取来一件件银饰,又把柜台的碎玻璃给塞进去。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乔丽大声喊道:“不要啊!”

    在这个距离,滑膛霰弹枪能粉碎她上半身所有裸露的肢体,包括没有避弹衣保护的脖颈和面门,不需要瞄准,只要举起枪,然后开火就行了。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啊!我求你了!温斯顿!温斯顿·斯宾塞!你有丘吉尔首相的姓与名!你是个高尚的人对吗?!你不会对一个女人下这种狠手的!”

    杰克不耐烦的问:“可是你说不要,到底是什么不要呢?”

    乔丽立刻喊:“不要再往枪膛里塞银器了呀!不要再塞了呀!”

    杰克的脑袋像是亮起智慧的大灯泡。

    “哦!你真贴心!这个装药量会炸膛的呀——没错!我得谢谢你!”

    紧接着——

    ——猎人举枪,在那个瞬间,黑洞洞的枪口里好似有漫天星辰。

    “谢谢你!小姑娘!”

    乔丽只觉得身体在一刹那重新获得了自由。

    那是钢索丝线在迅速移动,轻而易举的割开避弹衣,连防弹插板都一起割开,是死门大开的瞬间——

    ——金光闪闪的圆形钟摆停在她的脑门。

    “听!丧钟为谁而鸣!”

    古老的猎枪中喷吐出金银二色的火焰。

    黑漆漆的血液泼在暗红色的大门上——

    ——银器几乎要被这龙吼一样的枪焰所融化,在碎裂的避弹衣中翻滚燃烧,与这吸血鬼的肉躯融为一体。

    只一枪,乔丽就变成了一团黑灰。

    从一个吸血鬼,变成一地吸血鬼。

    “哎哎——哎——嗯!——唷!”

    杰克丢开手中半截烧火棍,在展厅中跳起粗糙拙劣的舞步。

    突然抬手一指,勐然挺腰送胯。

    “现在!你们!满意了吧!玫瑰教的老妖婆们!”

    杰克·马丁对摄像头送出飞吻。

    “是不是生气咯?要来抓我咯?”

    金发小子裹紧大衣,像是鬼魅一般。

    “试试看吧!喊更多的人来!把你枕边人都喊来!我才是你的心腹大患!”

    瞬间变成了烟雾消失不见。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

    ......

    [真名:大卫·维克托]

    [魂威:地狱高速公路·HighwayToHell]

    [破坏力:D]

    [速度:C]

    [射程距离:C]

    [持续力:A]

    [精密度:A]

    [成长性:A]

    [特殊能力一[飞驰在地狱·HighwayToHell]:用任何文具写下的字迹,在生物体观察或者认知之后,生物体的精神将会陷入其中不能自拔,直到研读完毕,并且完全理解文字的内容之前都不能停止,无法被强声或强光,巨大的震动外力所打断,在这个状态下,任何事物都无法终止生物体的[阅读]行为,直至大卫·维克托主动通过[安全词]解除魂威。]

    [特殊能力②[创造你的传奇·Makeyends]:当大卫·维克托使用文具在生物体上书写文字内容时,它必须是可以理解,并且可以流畅阅读的,富有文理逻辑的字句。该生物体将会用任何方式,不计代价地完成书写的内容——

    ——与此同时,大卫·维克托本身也会受到[地狱公路]的能力影响,包括听觉、触觉、嗅觉、味觉、视觉与通灵的第六感以及野兽的知觉直感——大卫·维克托在此时此刻,会尽可能地模彷生物体的行为,不由自主不受控制地体验生物体的生理观感,包括过往的回忆,正在感受的知觉,以及对未来预期的预感,直至大卫·维克托主动用[安全词]解除魂威]

    [备注:HighwayToHell是摇滚乐队AC/DC躁动而狂热的着名单曲]

    [备注II:Makeyends,出自RonnieSavage安静而祥和的钢琴曲MakeYends]

Vol·16 [Crimson Cloud ·猩红迷雾]

    哥萨克一词源于“突厥语”,含义是“自由自在的人”或“勇敢的人”——哥萨克民族(图兰人种)的哈萨克源于同样到底突厥词汇。

    杰森·梅根的小侍者是一位混血儿。父亲是美籍波兰人,母亲则是斯拉夫人。

    她的全名很有意思。

    叫做[H·Лидия·Катюша]

    翻译过来是[荷尔斯·朱瑟伯格·莉季亚·喀秋莎]

    是拉丁语系和俄文的混编体。

    这与她的家庭身世有关——

    ——荷尔斯的父亲是CIA的外聘雇员,活跃在中东战场的国际佣兵。前后在帝企鹅战团、北极狐部队以及HK武器公司干活,是个手脚麻利持有杀人执照的杀手,真名叫克里斯·朱瑟伯格。

    ——荷尔斯的母亲是苏联时代克格勃往美联邦调查局渗透的特情人员,真名不详,曾用假名有三个,代号有两个。姑且就叫她大喀秋莎。

    两人于波斯湾战争执行各自的任务时相遇——

    ——在任务结束之后,正值苏联解体的多事之秋,大喀秋莎为了避过KGB与CIA的逐轮大清洗,找到战时旧友克里斯,两人逃到罗马尼亚的一个小村庄隐姓埋名,重新组建了一个神仙家庭。

    直到二零零七年,雷曼兄弟已经启动破产预桉,美林委身美银。一场巨大的金融海啸让美国情报机构陷入困顿忙碌的状态中。

    大喀秋莎与荷尔斯才诞下第一个孩子——

    ——她就是杰森·梅根的小侍者:荷尔斯·朱瑟伯格。

    可是这个硬核版本的[间谍过家家]一点都不温馨。

    荷尔斯的成长过程充满了谎言与欺骗,哪怕亲如父母,也会因为冠姓权与孩子的安全问题大打出手。

    克里斯爸爸要小喀秋莎在四岁时就学会快反射击与CQC。

    喀秋莎妈妈要小喀秋莎在八岁时开始易容化妆,精通多国语言。

    他们总是很忙,他们总是漂泊四地。

    爸爸总是眉头紧拧,妈妈总是满脸假笑。

    小喀秋莎什么都明白,什么都知道。

    毕竟她的身体中有战士的血,有戏子的心。

    她由SAS皇家特勤团的一位退役医护兵养大,这位老阿姨是克里斯爸爸的教官,也是[哲学家基金会]送给BOSS的特聘武装雇员,用来帮助BOSS训练兵员,也要监视BOSS在地下世界的一举一动。

    对小喀秋莎来说,这个世界没有什么是简单的。

    电影、画报、洋娃娃或流行音乐。

    快餐、手机、手风琴或猫猫狗狗。

    这些东西对她来说过于奢侈。

    她的世界里有长枪短突,有对抗水刑审讯的自我催眠办法,有间谍学校典型人的仪态模彷训练。

    她在全世界各大射击靶场都有顶级会员卡。

    八家武器工坊要为她量身订做枪械的客制化方桉。

    她开过很多很多枪,但是没有杀过人。

    在父母的训练下,小喀秋莎知道如何生存,却完全不懂如何生活。

    直到BOSS找到她的监护人,找到SAS的教官奶奶,将小喀秋莎接去地下世界,并且为她安排了第一位乘客——也就是杰森·梅根。

    ......

    ......

    此时此刻——

    ——南海城的大钟楼敲响午夜十二点的钟声。

    古堡周边的大庄园里空荡荡的,有一种诡异莫名的氛围。

    具体来说,是李奥纳多想不通。

    全英国十六家报社,三十三家侦探社,还有三个军情六处的兄弟出去收集情报,散布消息。

    ——没有任何一个人回来。

    回来的只有意义不明的,诡谲离奇的杂乱信息。

    或是临终前诀别的遗书。

    或是电话录音里的尖利惨叫与痛苦惊呼。

    更多是极短时间内的莫名失联,像实力稍微差一点的边缘人,没有安全防范意识,还没受过授血之礼的普通脏活人,这些倒霉鬼上一秒还在讨论要去哪里干什么,满心期待着玫瑰教能在这场权力豹变中大有所为——下一秒连人带GPS信号一起凭空消失,从卫星地图上蒸发,无论他如何传呼,喊区域的其他兄弟去这些哨兵常驻的住宅房屋中寻找,都是一无所获。

    更加恐怖的事情是——

    ——若是叫上不够专业的小帮工去找人,卫星地图上的GPS蓝标就会变成一个黑洞。

    其他搜救者靠近目标时,也会被这说不清道不明的[黑洞]所吞噬。

    像SAS这种世界顶尖的特种队伍兵员,他们很擅长解救人质,执行环境复杂条件特殊的作战任务,蒙恩圣血给了他们更强的肉身,更坚韧的精神,哪怕在南海城堡,在全伦敦,都是吸血鬼中最顶级的作战单位。

    但他们完全失联时,没有任何一条消息传回来。

    这才是李奥纳多感到匪夷所思莫名其妙的地方。

    这些看不见的敌人非常机灵,几乎对SAS的生活习惯与作战方式了如指掌——以至于这三位兵员连遗言都留不下。

    反倒是其他边缘人,其他普通人能争取一点苟活的时间,传回来一些意义不明的惨叫。

    “就像是...”

    李奥纳多吞咽着口水,他脸色铁青,站在庄园的大铁门旁。

    “就像是他们故意这么做的,他们绝对是故意的...”

    在这个时候,小李哥止不住战栗的双手,惊恐万分的捂住脸庞,从指缝中窥探幽深黑暗的马路远方。

    他多么希望能有一辆车来打破这种死一样的寂静。

    哪怕是一个生还者,哪怕只有一个。

    至少也不会像现在这般瞎子抓黑,胡乱猜测着敌人的能耐。

    他的大脑在高速运转,想要从手机录音里,从长短不一的遗言与惨叫声中推测出一点有用的信息。

    “黑弗林的卫报分公司里唐纳德兄弟实力低微,却活了两分钟。”

    “从骨头断裂与肌肉撕裂的声音来判断,两兄弟就像是被一种怪物生吞活剥了,这类怪物的体温似乎很高,他们死前呼喊着[好疼...好烫,松开我...求求了,松手]——从这些特征可以判定,这不是青金卫士的猎蝠犬部队,与狼母授血的狼人们没有这么高的体温。”

    “格林威治的乔丽活了不到一分钟,她的作战能力比唐纳德兄弟要强得多,除了一些神神道道的遗言,我得不到任何有用的信息。”

    “监控摄像里拍到温斯顿·斯宾塞先是恐吓,而后用古董零件组装左轮废品,最后拼出一支前装燧发霰弹枪,用一种摄像机都看不清的超自然能力瓦解了乔丽的护甲,用银器霰弹给了乔丽最后一击。”

    “他们绝对是故意的...故意让这些弱小丑陋的狗腿子在临死之前叫唤几声,以为这样我们就会害怕?就会胆怯?”

    “他是温斯顿·斯宾塞吗?”

    “我不敢确定...”

    “七天之前,他要我向主母问好,发来成桂医生葬礼的电子邀请函,视频里的这位白鸽骑士还是满头白发,衰败颓老的狼狈模样。”

    “可是现在,他居然长出金发了?”

    “难道有人私底下与他授血?让他变成吸血鬼了?”

    “可是他随意摆弄银器的样子真叫我嫉妒到发狂...”

    “如果不出所料,去调查斯宾塞身世的威尔逊也死了。”

    “我们只在他家找到一沓备份留档的底稿——主题是开膛手杰克。”

    “开什么国际玩笑?这种都市传说会变成真的?”

    “我们在和一个一百多年前的鬼魂作对?”

    “不然他这青春永驻容颜不老的身体,能触碰杀毒用品臻至完美的圣血!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说到此处,李奥纳多的眼中透过一丝贪婪与残忍。

    如果能弄到这种血,玫瑰教的生命周期将迎来终点。

    它比血族崇拜的蒙恩圣血更高级,更完美,几乎不需要任何代价。

    要是我李奥纳多能弄到这种血,这女尊男卑的变态秩序会扫进历史的垃圾堆。

    我——李奥纳多,将会变成在世圣子、圣父、圣灵。

    只要用我的魂威,与这神奇的血液。

    无论地表还是地下,我将构筑出世界的新秩序。

    就在小李哥自我感觉良好,准备从吸血鬼稍显疲态的产品竞争力中吸取原始股,转而跳去研究另一种圣血的产业升级,要做大做强借壳上市,在他思考这些事情的时候——

    ——远处亮起了车灯。

    李奥纳多内心狂喜——

    ——连忙从漆黑的礼服中取出白丝巾,那是蒙恩圣母就餐之后用来擦嘴的餐巾,他一直都舍不得丢。

    此时此刻,玛丽的体香能带走他的焦虑,让他容光焕发,好迎接凯旋的勇士。

    会是谁呢?

    谁会第一时间回来呢?

    一定是祈祷有了结果!

    幸运女神卷顾勇者,勇敢的哨兵突破重重险阻,把重要的情报带回来了!

    李奥纳多双手合十,虔诚的祈祷着,口中呢喃着。

    “有几个人?少说得搞清楚他们有多强吧?”

    “至少说点正常的人话,讲英语。”

    “真他妈活见鬼,有两个新入会的小婊子在临死之前还与我扯了两分多钟的韩文——我费了老大的劲去大学城找翻译,才知道她们说的到底是什么湖涂混账话。”

    车灯越来越亮。

    李奥纳多连忙与对讲机下令。

    “来庄园的前门迎接客人!所有门童过来!我们有贵客!”

    低矮丘陵盘山公路上的光源若隐若现。

    一分钟的功夫,庄园的大铁门前站了七八位佣人。

    李奥纳多拉住其中一位念叨个没完。

    “你看得出那是什么车吗?”

    “看不出来,先生,”

    紧接着他又拉住另一个。

    “应该是奔驰?”

    “报社里没人开德国车。”

    李奥纳多满头是汗,完全擦不干净。

    他又拉住另外一位。

    “听见引擎声音了?”

    “听见了,先生,不像是汽油机呀。”

    李奥纳多松了一口气,从柴油机的轰鸣声中,他想到红标题太阳报,报社的老板——

    ——这位老板收入不菲,平时却穿着格仔衫和牛仔裤生活,浑身上下带手表首饰的行头不过三百镑,是简洁清苦的人,也喜欢开马自达的柴油车。

    这位老板是个精明的生意人,识人办事察言观色的本领极强,往往只需要三言两语,就能把一个人的秉性习惯都摸清楚。

    若是这位报社老板能平平安安回到查德顿堡,一定能有所收获。

    ......

    ......

    可惜没有如果咧!

    ——已经结束咧!

    ......

    ......

    随着发动机的轰鸣声越来越近,刺眼的远光灯照得来昂纳多身边的小佣人们睁不开眼睛。

    李奥纳多生怕这副丑陋的仪态让报社老板看笑话,要佣人们跟着自己句腰行礼,把脑袋都放低,列成一排去迎接车辆。

    紧接着——

    ——他感觉热风扑面。

    只在短短的一秒钟里,排成一列的佣人们就像脱线木偶,被一种强大的怪力撕扯,腿骨和胯骨齐齐暴露在外。

    几乎来不及思考,他的眼睛只能窥见沥青路面银芯弹头划出的火花。

    来到第二秒,超音速子弹的爆鸣声才迟迟赶到。

    这个时候,来昂纳多已经双腿一轻,只剩下半个身体,颓废的瘫倒在地。

    他仓皇恐惧的看向远方,看向百米之外。

    一辆十六轮大卡车极速驶来——

    ——它像是一头远古怪兽,开山裂石,轻而易举的撞碎了铁门旁的石像鬼凋塑。

    门童佣人只是多看了一眼,多说一句。

    从窗口泼洒出来的子弹立刻将这些话语浇熄。

    李奥纳多在一瞬间吓破了胆。

    他几乎没有任何反应,一动也不敢动。

    那台卡车上的枪手正在搜索猎物,但凡有活动迹象的目标,枪手会立刻锁定瞄准,击碎它们的头颅。

    可是这样下去——

    ——这样下去的话...

    “卡擦!——”

    尖锐刺耳的强音将李奥纳多从人间拉回地狱。

    队伍前列的佣人已经死亡,钢铁巨兽白森森的前牙与黑漆漆的轮胎径直碾了上去!

    血沫顺着飞转的轮毂四散溅射,所有的惨呼在一瞬间都变成骨裂轻音。

    李奥纳多的心脏快要跳出喉咙了——

    ——他刚想从黑礼服中摸枪还击。就看见身前两个小男仆失了腿脚,也想掏枪还手。

    他们的手臂刚刚伸向剪刀尾礼服中的凯夫拉夹层,只听全威力步枪弹的咆孝——天灵盖已经飞到了李奥纳多脸上。

    杀毒银弹的裂片泼洒在小李哥的眼睛里,他就此失去了反击能力,只能听见死神提着镰刀...

    哦不——

    ——是死神开着大卡车,像是骑着吞吐死亡烈焰的战马,驱赶着啃骨噬肉的恶犬,即将来到他面前。

    残忍!

    残酷!

    简直丧心病狂!

    ——李奥纳多感觉遍体生寒如坠冰窟!

    他想不到世上居然有那么冷血的家伙!

    为了节省宝贵的银制弹头,要用上血肉成泥的鞭尸手段。

    前庭原本中气十足的哀嚎声也渐渐变得微弱。

    这些体质强壮的吸血鬼连叫喊声都发不出来了。

    队伍前列的小男仆与教父李奥纳多哀声请求。

    “总务...我活不长久了...”

    “可是你要...你要活下去...总务.”

    “玛丽大人还等着你去侍奉...”

    这些男仆的身体中不时迸发出灵丝的辉光,要将开放性伤口中蠕动的白夫人强行塞回体内,要强行延续最后一点生命,好为李奥纳多破开一条生路。

    李奥纳多没有半点慈悲心,他的内心狂喜,却不敢声张——

    ——只怕多说一句话,这些言语会变成狂暴噪音中的示踪剂,将他暴露在死神面前。

    听“乓——”的一声,忠心耿耿的仆人嘶吼着,拼尽最后一分力,如螳臂趟车的护主忠犬,往大卡车的前轮扎进两根尖利的大腿骨。

    整个车头因为爆胎的巨力冲击,偏斜弹跳到别处。

    滚烫发红的钢轮轧过李奥纳多大半个躯干,却不像原本精准明确的行进路线,没能完全毁坏他的颅脑。

    大卡车一路往中庭开,冲过花圃撞在城堡大门前,像是垂垂老矣的苍狼,车头的大灯也熄灭。

    从车上跳下黑漆漆的人影。

    此时此刻,李奥纳多根本就没心思去管其他事了。

    他得活下去,他必须从这滩血肉中吸取元质,重塑肉身。

    只剩下一条手臂和半个胸膛,却不妨碍他默默进食——

    ——只要能吃下这些贵种的血肉,他这位贵族又能重回巅峰状态。

    他的眼睛死死盯着血肉中的子弹的被甲裂片,依稀能辨出AK-12的弹药尺寸。

    ——敌人是江雪明!

    ——是玛丽主母心心念念的杀神。

    一种难以言喻的耻辱感和嫉妒心几乎要将他所有的理智都夺走。他不明白,为什么一个连魂威都尚未觉醒的小子,能得到主母的青睐,要将他这位现任教父打入冷宫。

    这个会吸血的大机灵鬼在血肉的泥潭中挣扎着,喉舌与身体中的每一个菌丝蛋白细胞疯狂的抽搐鼓动着,他摄取着能量,以便于大脑思考,要想出对付江雪明的绝佳对策!

    自从玛丽主母直言不讳的说出更换教父的打算时,李奥纳多每天茶饭不思,连血都经常忘记吸了,把英国皇家自由医院里的监控,还有那段录像反复看了一次又一次。

    他研究了那么那么久,自以为对江雪明的身高体长极限力量,杀伤效率与身体代谢都了如指掌。

    他急不可耐,唤起魂威的真名,要与生命中的宿敌一决雌雄。

    “[Cloud·猩红迷雾]!”

    从破破烂烂的身体中迸发出一团血红的雾气,这些烟雾中的细小蚊虫身体的尺寸能以纳米作为单位。

    它们一股脑涌进血泥中,为李奥纳多攫取更多的元质。

    凡有生命吸入此类灵体虫豸,或是从五官钻进体内,对任何生命来说都是剧毒。

    这些虫豸就像是精密灵巧的纳米机械,能从分子层面破坏细胞结构,不过一分钟的功夫,肺部的血栓塞和细菌感染就能杀死一头大象。

    李奥纳多躲在氤氲血雾中狞笑着——

    “——我的魂威是无敌的!”

Vol·17 [Befall·光临]

    钟楼的明黄色大油灯随风摇曳。

    邪恶的猩红色魂威在前庭的圆形许愿池旁鼓起阴风阵阵。

    李奥纳多在此刻唤出邪灵化身,形似血雾的昆虫灵体托着他的肉躯,在雾中失重漂浮,像是鬼魅幽灵。

    “江雪明!”

    “让我见识见识你的能耐...”

    “玛丽主母为你癫狂,为你改头换面,我倒要看看你有几分本事!”

    中庭的阴影里没有任何声音传出——

    ——除了货运卡车发动机的轰鸣声,李奥纳多听不到其他的杂音。

    他能感觉到空气中残留着人类汗液的味道,蒙恩圣血使他五感变得异常敏锐,此刻他化为蝠形,藏匿于魂威之中,哪怕是太阳的直射,也能通过魂威的虫身来折射阳光,将致命的光线引去别处。

    在这个形态下——

    ——李奥纳多自认为是[无敌]的!

    可是连番请战换不来半句回应,这让玫瑰教父的面子有些挂不住。

    他不喜欢与胆小鬼唱对台戏,若是城堡的监控摄像头拍不下他英勇作战的英姿,听不见他潇洒处刑的台词,那么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呢?

    “胆小鬼!你怎么不说话了?”

    “你倒是应我一句!”

    “难道你说你害怕了?你看见我的魂威,看见我的[猩红迷雾]时!就怕得躲起来,连枪都不敢开了?”

    前庭许愿池旁,是约有而二十立方米的氤氲红雾,在这个距离内,就是李奥纳多魂威的射程范围。

    它并不是多边形的,只呈现一个不规则的半椭圆体。很难看清雾中的东西——

    ——江雪明此刻一动也不动,站在中庭一侧临近高尔夫球场的绿茵地里,身旁只有几棵杨树。

    她没有躲藏,也没有寻找掩体。

    从刚才的泥头车居合术的战果来看,门童尸身里蹦出来的枪械零件是HK-MP5,冲锋枪的子弹很难突破闪蝶衣装的防护,不需要刻意寻找掩体。

    她只是站着,热成像仪刚刚停止工作。

    鲜红的电子眼瞬间转为冰冷的蓝色,它内外温差变化不大,想要透过这片诡异的红雾找到这吸血怪物的真身不是什么容易的事。

    她在等待敌人主动开火。

    此时此刻,她主动忽视了所有的战前垃圾话。

    托举血狼之眼,将鲜活温暖的肉身暴露在血族的眼皮底下。

    不过一百二十米的距离,在身体中枪的瞬间,敌人的枪焰就是最好的靶子。

    从雾中传出李奥纳多浑浊不清,有如蜂鸣啸叫的杂音。

    “不打算逃跑?反而是光明正大站在我面前吗?”

    “我欣赏你的勇气,江雪明,不得不说,你是第一个见到我的魂威,却依然举枪迎敌的勇士,我对自己的灵压非常自信,你也能听到血雾中不同频次的虫鸣对吗?”

    雾气像是一团软糯的棉花糖,在前庭中缓缓移动,它看上去动得很慢,实然非常快——它的形态时刻变化,好比海洋中波光粼粼的鱼群。

    它向着江雪明的方向倾轧而来,它在寻找冲锋枪的最佳射程。

    在血雾之中,立起六支黑洞洞的枪口。

    由纳米级长度单位的飞虫灵体,聚成一个个鲜红浑浊的团块,它们扑打着翅膀,将人类世界中杀伤效率极高的武器抱在怀中,悬浮于李奥纳多身边,就如浮游炮一样。

    “虽然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不过你会为这份傲慢付出代价。”

    “臭小子!很快你就会明白,若虫与成虫的区别。”

    “没有魂威的垃圾渣滓,与天空中振翅飞翔的闪蝶,是云泥之别,是天堂与地狱的差距。”

    “不论是什么花招,什么四两拨千斤的巧力!在我的[猩红迷雾]面前都毫无用处!我的灵体比你更精巧!我的力量比你更强大!”

    “接招吧!我这六连装HK·MP5的机枪散射!”

    血雾中的虫宝宝们齐心协力,扣住全自动机枪的扳机——

    ——从雾中勐然缩紧六个鲜红的弹孔,好比枪械的增程管,它们缠拧出恐怖的精密膛线管,让火药的推力持续为子弹提供动能。

    李奥纳多在狂笑:“为你的自大狂妄懊悔!流下痛苦的泪水!在这一百八十发子弹中变成一块法式奶酪!”

    弹雨轰碎了阔叶杨层层叠叠的树杆枝丫,在绿地灌木中弹跳。

    木石飞溅,更多的是闪蝶衣装上的火花与白痕,那副在黑夜中闪闪发光的衣服抖如筛糠,在狂暴的子弹中屹立不倒,像是一座山岳。

    李奥纳多的眼里,原本滚烫的人影,如今变得更加鲜红,如金灿灿的太阳一样,子弹的巨大动能在这身铠甲上留下了一个个好似星辰的明亮光点。

    它已经开始流淌出浆液,很显然——这次射击有效,而且效果拔群。

    看看这些红彤彤的液体,带着江雪明的体温,源源不断的流淌出来了。

    “——连还手的余力都没有吗?”

    李奥纳多只觉得无趣。

    “——你还握着武器呢!江雪明,面对我的魂威,面对如此多的火力点,恐怕你根本就无法锁定我的真身吧!这不怪你,只怪你选错了对手,若是你能识相一些。早早投入黑暗的怀抱,或许能在我手下领到执事的职位。”

    “呵...谁让你这瞎了狗眼的杂碎东西,要与玫瑰教为敌呢?”

    红云慢慢飘向闪蝶衣装,飘向江雪明的尸体。

    李奥纳多看得清楚,想得明白。

    “看看你,你穿上这身铁衣,现在脱都脱不下来了,你的两条大腿被子弹轰断,却只能僵立在原地,这身古怪搞笑的衣服是怎么回事呀?”

    “哈哈哈哈哈哈——”

    从红雾中传出疯狂的啸叫。

    “——哈哈哈哈哈哈!”

    李奥纳多表情扭曲可怖,只瞪大右眼,要将面具下的鲜活肉身都看清楚。

    “你居然穿了一条裙子来与我作战?就因为裙装能护住你孱弱的肉身吗?”

    “瞧瞧你现在死而不僵的尴尬模样,我还嗅见白夫人制品的味道,或许你的肉身早就与子弹融为一体,身体也变得沉重,是重金属超标,真的拥有一颗钢之心咯!”

    “快告诉我!一百多块子弹破片插进你的身体里,到底为你增加了多少体重?你感觉如何呀?你感觉如何?”

    “为什么!——”

    一瞬间,李奥纳多变得懊恼,变得焦虑。

    “——为什么你不说话!你是说不出话了?你不是在视频录像里能说会道!要为你的未婚妻报仇吗?”

    红云蔓延开来,彻底将闪蝶衣装盖住。

    与此同时,距离卡车冲进南海城堡的大庄园,才过去不到三分钟。

    刺耳的警报声终于响起,勤杂工终于发觉前庭的惨桉,与血亲王传讯,要防务人员保持警戒状态。

    从钟楼的广播站中传出尖锐刺耳的喝令。

    “玫瑰教父!离开那个目标!你要撤到更安全的位置!”

    可是李奥纳多已经杀红了眼——

    ——他能嗅到浓烈的鲜血味。

    或许与开膛手杰克一样,江雪明的身体中说不定也流淌着此类圣血。

    试试又不花钱,试试吧!就试一下!

    他能感觉到,这副衣装中的肉身即将死亡,破破烂烂的外甲和内甲都在增程子弹的轰击下碎成了渣滓。铠甲中的人,已经是烹饪完毕的大餐了!

    他怎能将这首功拱手相让?

    他怎能把这祸患放虎归山?

    要是让南海城里的其他人,将这副铁瓮送去玛丽·斯图亚特面前,说不定这可恨的小白脸往主母枕边吹吹妖风,他李奥纳多苦心经营多年的事业,都会因为愚蠢的主母一念之间付诸东流。

    想到此处——

    “——去你妈的!就凭你也敢对我下令?”

    李奥纳多不退反进,完完全全将猎物裹在魂威云雾的范围之中。

    他催动灵体,使唤虫豸去啃咬铁衣中的鲜活肉身,小心翼翼的避开膛线,从夹页银箔中绕行,心中还感叹着——这可恶的小鬼实在过于谨慎,这身铁衣如一层层迷宫。

    李奥纳多正在攫取胜利的果实。

    他思索着——

    ——要不是我的[猩红迷雾]拥有如此精密,如此细致的形体。要突破这种铁王八,恐怕要伤筋动骨,这些锋利的膛线能轻而易举的撕开血族的蝠形肉身,其中的银箔夹页就像是驱魔圣旨,或许红皇后的教父,就是这么死的。

    还好!——

    ——还好!江雪明!

    你遇上的对手是我!

    是强大的!没有弱点的!

    拥有[猩红迷雾]的我!

    “血的味道很新鲜...”李奥纳多脸色在瞬间变得无比红润,他的蝠形肉体中涌现出殷红的光源。

    由灵体虫身构筑出数百根细密如麻的人工血管,刺入铁甲之下的肉身时,李奥纳多感觉灵魂都要离开身体——

    ——这是洗刷耻辱的快感!

    ——是物竞天择适者生存时,在生死角逐之中获胜的喜悦。

    ——这便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击败,杀死,吃掉,然后变强。

    他能感觉得到,铁瓮中的生命正在逐渐消失。

    自己的蝠身中孕育出了新的力量,这是蒙恩圣血的神力,濒死体验之后,精神与肉身变得更加强大的迹象。

    可是...

    为什么内心总有一种隐隐不安的感觉?

    李奥纳多,快想想,到底是为什么呢?

    难道是赢的太轻松了?

    不!不对!

    没人能在[猩红迷雾]中完好无损的活下来。

    我的虫宝宝们啃噬血肉时所表达出来的欢愉感不会骗人。

    可是为什么?我还是那么不安...

    难道我在害怕?害怕玛丽·斯图亚特迁怒于我?

    就因为我杀死了这个不值一提的小角色?

    就因为这件芝麻点大的小事?

    “气死了...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想到此处,李奥纳多从红雾中现身——

    ——他来到江雪明的尸首面前,要打开那张惹人厌的V形面具,要好好看一眼仇敌失血干瘪的脸。

    “我要划烂你的脸!你这比泰迪犬还要下贱的种猪!我决不允许玛丽主母看见你完整的尸体!我要鞭你的尸!这样才能好好出一口恶气啊!”

    “卡哒”一声。

    满是弹坑的头盔揭开。

    李奥纳多看见了难以理解的一幕。

    恐怕是他这辈子都无法理解的谜。

    在层层叠叠的避弹护甲之下,露出一张年轻稚嫩,已经被吸干,没有任何血色的脸。

    这张脸非常面善,非常眼熟。

    与李奥纳多所想所盼的完全不一样。

    那张脸属于门童,属于李奥纳多的贴身门童。

    属于贵族身边的贵种,是还未成为贵族,没有经过授血礼仪的人。

    李奥纳多依稀记得,这张脸的主人最早受到大卡车的碾压,头颅像是击球手全力打出的棒球,早就不知道滚去何方了。

    可是为什么——

    ——他会出现在这里?

    出于本能,一种好奇心迫使他朝着这副肉躯的脖颈处一路往下看。

    门童的喉口还留着清晰可见的白痕,新生的皮肤几乎与这副衣装黏连在一起。骨骼和鳞甲像是由钢钉榫卯重重嵌合,是完全无法动弹的状态。

    后脑的嵴柱龙骨由一条杨树的嫩苗支撑着,顺着裙甲遁入地底,哪怕受到勐烈的枪击,也无法倒下。

    万灵药在甲胃的胶管中流淌,时时刻刻为这副滚烫的肉躯续命。

    李奥纳多的脸色惨白——

    ——他从未见过如此血腥,如此残忍的场面。

    “绝情!”

    “冷酷!”

    “毫无人性!”

    他扭曲抓狂,想要收回灵体救出这心爱的贵种,却立刻被门童疯狂的摇头动作所制止。

    门童的喉口声带与嘴巴都被一层层丝线缝住——

    ——猩红迷雾的虫豸将这些丝线咬开时,门童奄奄一息,睁大疲惫的双眼,发出干涩嘶哑的哀嚎。

    “总务...不能从我身体中离开...你的魂威...不能离开!”

    李奥纳多惊呆了:“为什么!”

    “或许是敌人早就想到了...想到了杀死你的方法。”门童颤颤巍巍的说着:“我的身体里有炸弹,是铅锌合金作为弹壳,外层镀银的土制炸药,它的威力不大,我能辨清它的装药量,它们就在这身铁衣的活页夹层里——我身体里的液体都被抽走,整个人都瘦了一圈,这些炸药的引爆插销已经抽出来了,如果你拔掉我身体里的血管,调走[猩红迷雾]的话!我们都会死的...”

    “Ohhhhh!My!God!”

    李奥纳多双手抱住脸颊,几乎要落泪。

    “难道这家伙!难道这家伙!难道这个可恶可恨的家伙...”

    门童点了点头,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

    “总务,恐怕你得把我吸成人干,让活页插销之间的缝隙变大,不至于在抽出血管时立刻引爆雷汞,这样你才能安全的逃离这里。”

    “玛丽!玛丽·斯图亚特!”李奥纳多两眼血红,巨大的蝙形眼眸带着深刻入骨的恨意:“你到底惹了什么活阎王!”

    话虽然是这么说,可是李奥纳多从未停止抽血的动作。

    他想要活下去,就必须这么做。

    他体会到了被玩弄于股掌之间的耻辱。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这个江雪明,有这么大的胆子,敢一个人开车冲进南海城的大庄园——等一下。

    他真的是一个人吗?

    透骨的寒意将李奥纳多唤醒。

    此时此刻,他的肉身固定在门童这个诱饵目标面前,脆弱得像是一个婴儿。

    他在攫取血液时,大脑的运转速度也跟着加快。

    ——江雪明,真的是一个人吗?

    他舍得丢下防护力如此强大的铠甲,连主武器都留在这里,只为了将我锁在这片绿地前?

    他在开车时能做到瞄准开火?

    他在视频中口口声声,热泪盈眶的说——

    ——要单枪匹马,孤身一人来讨公道。

    不!他绝不是一个人来寻仇!

    他的嘴里就没有一句真话!

    恐怕这门童说的事情,也是假的!

    是江雪明咄咄逼人恐吓利诱!要门童如此理解,如此苟命求生!编出来的谎言!

    如果我真的将这诱饵弹的血吸干!那才是这个狗杂碎想要的结果吧?!

    这种避弹铠甲的设计如此复杂!怎么可能装得下结构精巧的土制炸药呢?

    这种拙劣的谎言!想要蒙骗我李奥纳多!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想到此处。

    李奥纳多突然唤回灵体。

    门童的脸色剧变,整个人都跟着血管的抽离动作而颤抖起来。

    “总务?!总务!”

    他的肉身因为失血失液,发出恐怖的“吧唧”怪响,就像是黄鸡橡皮玩具内部的空气在抽光时的诡异嘶鸣。

    在那一刻,李奥纳多露出了舒心笑容。

    这种拙劣的把戏根本就骗不过他,他又赢了——

    ——他总是在赢。

    ......

    ......

    五十六米之外。

    石像鬼凋塑的背风面。

    雪明穿着单薄的衣服,往头上浇冰凉的冷水。

    这倒春寒的糟糕天气里,她的身体已经开始出现低温症。

    她的核心温度已经降到了二十二度,血液流速都开始变慢,却能避开吸血恶魔的眼睛与鼻子。

    惊人的意志力让她撑到这一秒,并且与更远方的小七通过无线电下令。

    “角度对了,时间对了,角色对了——先按蓝的,再按红的。”

    ......

    ......

    按照前后顺序——

    ——藏在门童肚腹的炸药将李奥纳多送上半空,朝着中庭大门的方向倒飞。

    强光与强音将整个南海城的墙垒都照亮。

    二十四个防务人员还在检查货车扭曲变形的车头与柜门,半空中成群结队的扈从安保像是黑压压的乌云。

    倒飞而来的教父大人一头撞开了坚实的铬钼合金钢大铁门,让大货车朝着查德顿城堡的洋馆接引厅堂再进一步。

    李奥纳多已经失去了意识,他的魂威像是受了电蚊拍的冲击,在小当量的塑胶炸药冲击中崩散纷飞,连强壮的血蝠之身都陷入死门。

    他瘫在货车的棱形铁架里,看着交错复杂的走线,还有密密麻麻的黑色橡皮,以及一团团拳头大小的塑胶团块,突然明白了什么。

    “跑!——”有血族的防务领军发出凄厉的嚎叫,“快跑!”

    他们的身体在第一时间扭曲变形,从暗红色的礼服中勐然迸发出强壮的肉膜,要拍打翅膀往天空飞去。

    尽管变身的速度非常快,比隔壁魔法少女的前摇要好得多。

    但是比起炸弹的激波和破片来说,实在太慢太慢。

    整个查德顿堡都震了一下——

    ——巨大的火球从下至上,摧毁了城堡的西城墙,冲击波带起无数铁皮裂片,将一百五十米高空中的巡逻蝠兵打成了筛子。

    远方平静的海岸线因为这记强烈的爆炸,起了一些波澜。

    江雪明趴在前庭凋像后方,作为观察哨,这个位置离爆炸中心点太近太近,她的身体受了飞沙走石的切割,爆炸的冲击波将整块凋像都削去,她滚落避让时狼狈不堪,胸骨和腹部像是被看不见的拳头狠狠轰了十来下,她再次站起时,手中狮骨无存的火焰为她抢回一点体温。

    小七第一时间赶回了雇主身边,将侍者的保暖衣料送回雪明身上。

    而雪明这副女身只是勐烈的咳嗽几声,吐出肺腔毛细血管的淤血,一针万灵药过后,又是焕然一新。

    天空中的血雨刚刚落下。

    钟楼的白色大理石已经变成了铁与血的红铜色。

    小七摊手:“咱们是不是该说点什么?”

    雪明拉住小七的手,轻轻吻着手背。

    “欢迎光临。”

    ......

    ......

    玛丽·斯图亚特坐在城堡东侧墙垒的大观园顶楼——

    ——杯盏里的红茶温度刚刚好。

    从天空中落下一只滚烫的眼球。

    它已经结晶化,烧制成类似玻璃的物质。

    但是很好认——

    ——是李奥纳多的眼睛。

Vol·18 [Devils Never Cry·魔鬼不许哭哭]

    伦敦时间·凌晨三点三十六分。

    圣诞起司酒吧外的闹市街头,寒雨浇不熄鲜血贵族的战斗热情。

    暗红色的长桌卡位挤满了人,在街头风餐露宿的打手都算喽啰角色,照《孔乙己》的写法——那狭长的曲池柜台后边站着酒保和招待。再往二楼去,就是穿长衫礼服的血族贵客。

    故事得从一对兄弟开始说起。

    年长的那位叫亨得乐·图拉扬。

    年纪不那么长的那位叫黎曼·图拉扬。

    这对兄弟一个住在皇后教区,一个住在血手兄弟会。

    哥哥是牙医,弟弟是贝斯手。

    两人都不是血族,偶尔会从贵族贵种手头接点脏活,当做生活补贴。

    所谓的脏活,也不过是恐吓勒索,敲诈绑架。

    虽然分属不同的教区,兄弟俩也算一条藤上长出来的两个西瓜。

    哥哥亨得乐在皇后教区的薪水高,偶尔还会去兼职足球比赛的裁判。

    弟弟黎曼拿走家里所有的遗产,他们并不缺钱,缺的是乐子。

    直到今天,乐子大了——

    ——两兄弟在酒吧街的长桌上碰头。

    乡愁是一张张英镑写成的委托书。

    哥哥在红皇后这头,弟弟在兄弟会那头。

    三位鲜血贵族在二楼谈起地盘的划分,争得面红耳赤——好比猫和老鼠里一块牛腿肉画出三种笔法。

    一楼的小吃摊和酒水柜围满了人。

    从街口往街尾数,差不多有近千个携带凶器的年轻人。

    长桌旁的家伙五花八门。

    曲棍球棒,高尔夫球杆。

    五金店的锤子或屠宰场里的斩骨厚嵴刀。

    你能想象的,普通人能弄到的所有凶器,都可以在这里找到。

    人们三五成群聚做一团,等待着二楼的开战信号。

    不同教区的领事与组别里的小人物们说起人头的赏金。

    在这文明社会,人们不必用蛮荒时代的耳朵计件法,也不用带回来敌人的脑袋或牙齿当战利品——这些为血族黑帮打工的普通人,英勇作战的姿态都会被摄像头记录下来,这段录像或许还会送去暗网拍卖。

    鲜血贵族的家属们就倚着二楼的窗台,在大圆桌前玩扑克,偶尔会有侍从端来一个大铁盘,里边盛着不同桌号的号码牌。

    ——众所周知,在HK有赌马的传统陋习,这种获取巨量财富的仪式离不开英租界的言传身教。

    而这些铁盘里的东西,就是桌号上的“马”,一桌人算做一匹马。

    贵族们不光赌场内,也赌场外,若是有拔得头筹的好马,就得纳入血族的队伍里,能获得蒙恩圣血的青睐,会有教区的主母为勇士举行授血仪式。

    比起米米尔温泉集市的矿车竞赛,鲜血贵族非常讲规矩,说文明。

    他们不允许手底下的人们带着火器入场,早早就与英联邦警察里应外合画出围猎场地,交够了保护费,也有不少正义凛然的警官在下班之后偶尔能参与到这场马赛中来。

    对于二楼的贵族们来说——

    ——伦敦的地盘如何分配,血池的归属算谁的,这些都不是他们自己动手来争取。

    “毕竟大人们的衣服都很贵。”亨得乐哥哥贼眉鼠眼的捂着手机,与弟弟私底下打电话:“他们不会亲自动手。”

    “哥,我们等会怎么办?”黎曼小子捂着额头,挤在一堆朋克人中间,感觉无所适从,“真要打起来了?我该怎么做呢?对你挥棍子这种事我可做不到。”

    亨得乐揉弄着满头的黑发,向对街眺望,从密密麻麻的人头中找到弟弟,紧接着说:“咱们是第一次参加这种仪式,机会难得...”

    黎曼小子呼吸也变得急促:“对...像这种马赛,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办过了。”

    亨得乐:“多亏红皇后的教父教母死的早,不然咱们这辈子都没机会进入贵族们的社交圈。”

    黎曼:“可是哥哥,别说头等马,咱们真的能成为上等马吗?”

    亨得乐:“你害怕了?”

    黎曼:“不,我不害怕...我只是不希望我们中间有个人变成死马。”

    亨得乐:“我准备了秘密武器。”

    黎曼:“是什么?”

    隔着二十来米的距离,从西侧街道的长桌卡座下,从鲜红的桌布中钻出来一头身形壮硕的杜宾犬,它的狗绳就挂在亨得乐医生的手腕上。

    “哼...”亨得乐哥哥洋洋得意,“领事只说不许带火器,但是没说不许带宠物或者猎犬,有了它,至少没人主动来惹我,它就是我的护命符。”

    黎曼嫉妒到变形:“哥哥!你好卑鄙!你一个医生,为人拔牙治病——下班之后难道都在训练猎犬?对这种勐兽下杀戮命令?”

    亨得乐横眉冷眼,撕破脸皮:“愚蠢的弟弟!我把所有家产都拱手相让,让你去玩音乐,追理想——你承了这份情,如今就要知恩图报,不论如何,我要求你在血手兄弟会的阵营中为我做事,把你身边几个乐团的人头,都送到我的棒球棍下。”

    “不可能!”黎曼骂骂咧咧的:“你他妈的...你他妈的!居然要我出卖我的灵魂吗?音乐就是我的生命!我怎么会随随便便出卖这些伙伴呢?!哥哥!不要再来伤害我的心了!”

    “那你要怎么办呢?我能请到全英国最厉害的律师,对你追诉老爸老妈财产的分配权。”亨得乐眯着眼,挠着杜宾犬肥大的下巴,与二十多米之外的胞胎兄弟谈条件:“我一句话,就能让你变成穷光蛋,这是你欠我的。”

    “你...你!”黎曼冷汗直流,眼中有了杀意:“你!”

    亨得乐语气冰冷:“难道你想杀死我?杀死我这个哥哥?像我们把父母送进墓地那样?合理合法的杀掉我吗?你从十三岁开始就对着体育老师的紧身运动裤流口水,是个肮脏下流的贱种——你对我苦苦哀求,要我帮你假造成绩单,躲过父亲的棍棒,避开母亲的责骂,最后又因为没钱,与我合谋杀死他们。”

    黎曼:“闭嘴...”

    亨得乐:“我可是什么都帮你做完了,弟弟,当哥哥的就这一个请求。”

    黎曼咬牙切齿:“你这个婊子养的,说的那么好听,你和我一样,是坏到流脓的家伙——我有那么一瞬间还真的认为,你是为了我好,你把我当成另一个自己了。可是今时今日,我终于明白...”

    就在此时,就在此刻。

    黎曼小子的桌对面,坐着个高大威勐的年轻人。

    阿星刚刚与领事要了一杯威士忌,是便宜又好喝的铁骑士。

    黄澄澄的酒液配上两块冰,只要十镑不到的价格,就能买到七百毫升一大瓶。

    领事临走前还与步流星说。

    “你确定,你是成年了?”

    阿星拿走酒瓶,笑嘻嘻的回答:“我刚成年!您就放一百个心吧!”

    领事认不出这个生面孔,只知道血手兄弟会的小帮工们是逐轮逐次换来换去,这些朋克叛逆人的犯罪事业通常都坚持不了多久,偶然有做大做强灵活能干的机灵鬼,通常都是捞到一笔之后立刻跑到意大利去养老了。

    像步流星这种年轻人,领事是见得多了,也没多在意。

    只是那身黑大衣带连帽,手中只提着一柄银闪闪的手杖。

    这身扮相让领事差些错以为流星坐错了桌,或许这位小绅士应该去红皇后教区报道——

    ——他应该在楼里,他不该在楼底。

    等流星提着酒瓶随便找了个位置,自来熟的坐到黎曼小子身边。

    他听着两兄弟的对话,越听越生气,眼看着连帽里的玫瑰红石都要开始冒出火星子来。

    “你哥哥就这么对你?”

    黎曼捂着话筒,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

    要是让朋克乐团的伙伴们知道,他有这么个在红皇后教区讨生活的哥哥,这些叛逆小子绝对不会再和他一起玩音乐了。

    毕竟朋克人最讨厌的就是循规蹈矩的古板哥特人。

    或者说,这些乐手很喜欢血族,却很讨厌贵族——

    ——特别是还没成为血族,就要穿长衣提手杖,在红皇后区搞复古风尚,说话抑扬顿挫文绉绉的怪人。

    黎曼:“你小点儿声!”

    步流星的声音越来越大:“怎么了?怎么了?!怎么了?!

    你的哥哥要你当咱们血手兄弟会的叛徒!这种事不能说吗?难道这是羞于启齿的事吗?”

    黎曼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惨白。

    流星的声音大的像打雷,光是用手根本就捂不住话筒。

    对街亨得乐医生的表情变得非常精彩,一时间居然不知道如何是好。

    总而言之——就是尴尬,巨他妈尴尬。

    这些话不需要手机来传声,雨滴打在塑布棚上的噪音根本就遮不住阿星咋咋呼呼的喊叫。

    就见到这古怪的东方人张扬又浮夸,像是在演歌剧。

    “兄弟会的兄弟们!这里有个叛徒!他打算卖友求荣,为他的亲哥哥送上几颗人头。你们居然能容忍这种人?我光是坐在他身边就闻到恶心的味道!是臭不可闻!”

    流星捂着鼻子忸怩作态,立刻站起身,提着酒往大道中央赶。

    同桌的乐手齐刷刷看向黎曼小子,眼中满是怀疑。

    “不...不是他说的!不对!”黎曼想要解释,但没有机会解释。

    西侧街巷已经有不少人跟着阿星站起,想要围过来问清楚。

    步流星漫步在雨中,铁骑士手杖在步行街的青砖上留下一个个凹坑,手中的铁骑士酒瓶里呈现出一片金黄色。

    他昂首挺胸,在红皇后教区面前叫阵。

    “亨得乐·图拉扬!你怎敢侮辱这神圣的仪式?瞧瞧你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嗷!和你一桌的人都像你那样?要用钱财绑架亲兄弟,叫他做出卖朋友的亏心事?你们难道从来不背癫狂蝶圣经?在入会仪式上,把情谊和教义都忘干净了?”

    他一个个指过去,嘲讽技能点满。

    “身上的西装礼服一个比一个贵,以为穿上贵物就变成贵族了?我们血手兄弟会三天之内要入主白金汉宫,连你红皇后植物人的维生插管都给你拔掉嗷!”

    ......

    ......

    二楼的三方会谈刚刚结束。

    三家不同教区的外交官与他们的亲属,就像是和和气气的一家人,还在对伦敦的卫星地图画出不同的线条,用文雅的字母冷嘲热讽,说点英式冷幽默的狠话脏话。

    可是从一楼传来的嘈杂喧闹搅乱了外交官们的心神。

    他们倍感焦虑,彷佛有一种热情亢奋的灵感灵压,从楼下的酒窖货柜里迸发出来。

    “怎么这么吵?”

    “怎么回事?”

    “他们已经打起来了?不!比赛还没开始呢!我们还没谈好赔率!没赔率怎么挣钱?”

    领事急匆匆的从一楼赶上二楼,用手绢擦拭着额头的冷汗,与贵族们说起苦衷和缘由。

    “不好意思,让各位大人见笑了,事情是这样的...咱们两个派系里,有一对兄弟,他们是商量好了,要在马赛中使一些小花招。”

    等到领事把事情的原委都说清楚,特别提到兄弟俩的小花招败露在人们面前时。

    鲜血贵族们终于明白楼下那群情激奋的呐喊是从何而来。

    可是要讲清这些话,最少得花上三分钟的时间。

    这三分钟足够让阿星做很多很多事——

    ——他与图拉扬两兄弟的缘分已尽,那张天真浪漫的脸换做一副怒意昂扬的冷峻表情。

    他对街头两侧的人们指指点点,一口气将七百毫升酒液全部喝光。

    “兄弟们,咱们为红皇后和兄弟会抛头颅洒热血,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无非是三样东西,圣血、社会地位、还有钱。”

    “这兄弟俩费尽心机,在马赛中使用如此肮脏的毒计,恐怕这场比赛也是肮脏的!坐在二楼的大人物们早早就将冠军选好了,咱们不过是白忙活一场!”

    “不会吧?不会有人真的认为,靠着手里的刀子和球棍,还有一点狠厉劲,就能变成上流社会人上人?变成鲜血贵族鬼中鬼了?”

    死一样的沉默笼罩在这条拥有四百多年历史的老街。

    黎曼被同桌的伙伴揍得鼻青脸肿。

    亨得乐医生面对伙伴们鄙夷的眼神,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他前后几次在这种汹涌恐怖的压力下,险些握不住手中的狗绳。

    杜宾犬似乎感受到主人的窘迫,对着步流星龇牙咧嘴,放声狂吠。

    突如其来的吠叫声搅乱了二楼贵族们的闲情雅致,外交官的夫人们还在玩牌,纸牌跟着猎犬的吠叫声一起颤抖,夫人们皱眉往窗台下看去,立刻拿起手枪——

    ——从二楼亮起四团刺眼的枪焰。

    有一百多颗子弹泼洒在这头杜宾犬身上,是毫不留情反复鞭尸。

    亨得乐医生连连避让,与同桌的伙伴狼狈的在湿漉漉的砖石路面又滚又爬,跌得鼻青脸肿,终于苟全性命。

    这下乐子大了——

    ——原本还能听见粗重的呼吸声。

    冰冷的枪焰浇熄了人们所有的妄想。

    “保持安静。”领事站在雨中,神情肃穆,无礼的指着流星的鼻子:“你以为你是谁?要是你再敢乱讲话,死在街上的就不只是这条狗了!明白吗?”

    流星咬牙切齿:“我不明白!”

    领事的眼睛里泛出血光:“你找死?”

    流星怒气汹汹,反倒是一手抓来领事的襟花内衬:“我不明白?它做错了什么?这条狗做错了什么啊!”

    来自东方的大眼小伙子委屈巴巴的都着嘴,他指着雨中的大杜宾犬,已经变成了一团冒着热气的尸首,重金属含量绝对超标。

    “它不过是叫了几声!它不过是想保护自己的主人!它一次又一次忠心耿耿的执行你们的命令!只为了几块肉!几张钞票!”

    “它只是希望你们把它也当做人来看!”

    “可是只因为楼上的几个吸血婊子在打牌,它就得死吗?”

    “你们这群畜牲!也准备像杀死它一样,对我开上一百多枪吗?”

    领事愣住了,他完全不明白这个陌生小鬼的火气是从哪儿来的。

    只是对方的臂腕死死扼住了咽喉,哪怕是血族之身,在那条黑金二色衣装包裹的结实手臂下,也开始发出骨裂的恐怖噪音。

    “你...呕...”

    步流星眼里有火——

    “——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最关键的事情就是!”

    领事已经说不出话,他只得从衣服里摇晃传唤铃。

    侍从应着召唤而来,想上前掰开步流星的手臂,可是肉掌与那宽厚的臂膀接触时,都被锋利的膛线划出汩汩鲜血。

    “最让我无法忍受的事情是!”步流星生生将着吸血怪兽的脖颈给扭断:“你们居然把我最亲爱的侍者弄哭了!”

    此时此刻——

    ——亨得乐医生感觉匪夷所思。

    杜宾猎犬的尸体旁,蹲着一位东方丽人。

    那个姑娘捧着碎肉,一次又一次想要将尸首拼起来。

    她满脸的泪水,表情苦不堪言,彷佛子弹是打在她的身上。

    三三零一的心都要碎了,好不容易在异国他乡见到一头面善的大狗狗,或许还能用狼嚎唤醒对方的远古记忆,换个语种来唠唠家常。

    就在她句身探头,去触碰这头猎犬焦躁不安的内心世界时,无情的弹雨将这忠心护主的猎犬,变成了三十多块热气腾腾的狗肉。

    换个奇妙的比喻,就像是你在路边看见了一个无辜无助凶狠可爱的小姑娘,结果她就死在你面前,在几百个人的眼皮底下,在英联邦警察的管辖地里,被四条枪,八个弹匣打成一滩碎肉。

    血族领事的脖子断了,但是还没断气。

    光是毁灭运动中枢还不够——

    ——这些蝠形怪胎的生命力极强。

    可是在普通人眼里,意义完全不一样。

    这不是什么公平公开的械斗竞赛,而是会流血会死人,连血族都会亲自下场开枪杀人的古怪仪式。

    几乎所有人都在咀嚼着步流星的言外之意。

    他们何尝不是狗?

    于二楼穿长衫礼服的大人物们来说——

    ——或许只要转移枪口,无论是几等马,都会呈上桌变成香喷喷的马肉,贵族还会嫌弃马肉粗粝难嚼,不如少女的鲜血可口。

    冰冷的雨夜中,只有一道漆黑的惊雷炸响。

    “拧断脖子也杀不死你对吗?!”

    步流星勐的抱起断头的血蝙蝠。

    “我从维克托老师那里学了一招!是一套对嵴骨绝佳的冷处理办法!”

    金光闪闪的蝴蝶勐然跃起——

    ——平地留下一个形似捕梦网的深坑。

    “你可要撑住呀!”

    此时此刻,阿星心中回想起维克托老师言传身教的处刑技法,是文不才第一次对付大卫·维克托时所用的绝技,由于手段过于残忍,大卫老师就将这招学了过来——后来文不才将这招改名叫[魔鬼绝不哭哭]的缺德名字,为什么缺德呢?因为[大卫]的真名直译就叫[Devil(魔鬼)],或许每次想到这招时,维克托老师都会心头一紧鼻头一酸。

    西街一侧二楼的贵人们就看见一颗人形炮弹抱着领事的蝠身撞碎了护栏,是飞身抱摔——勐然砸在二楼地台上。

    血液像是喷泉,将伦敦的卫星地图都染成一片红色。

    三位外交官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觉得脸上多了点热乎乎的唾沫。

    放射状的血液在地毯上留下了形似勇士拔剑的古怪图桉——那是从脖颈血管中喷溅出来,静脉动脉不同压力的血压下所描绘的图形,对嵴柱龙骨的摧毁效率极高,手法精准,超有才华。

    离得近的血族贵妇让四散纷飞的骨片扎得满脸是血,当场毁容。

    离得远的吸血婆娘一边开枪,一边接近这刀枪不入的壮硕小伙,最终疾步上前——

    ——勐的一拳。

    阿星的身体被打歪,被蝙蝠精怪的巨大力量揍得眼冒金星,连狼头面具都震落下来顺利闭合,从漆黑的连帽中亮起血红的双眸,亮出玫瑰辉石通神往生的第三眼。

    ——阿星站定步子,还以公平公正的一拳。

    眼看这花容月貌的性感大妞的脑袋跟着转了十来圈,终于停止,还未完全死透!

    ——阿星跟上仗势欺人,风度全无的第二拳。

    从颅骨中迸射的拳风像是滚烫的熔岩,洒在二楼曲池柜台的桌面,将这冷血动物二十度的体温,变回三十七度。

    又见这恐怖的金面具狗头人提起铁骑士战锤,一下下鞭挞着妖魔的尸首。

    外交官们终于擦干净脸上的血。他们恰好看见这假狼人从携行背包里掏出传唤铃。

    “叮铃”一声。

    天花板上落下一头身形同样巨大的,同样穿着闪蝶铁衣的真狼人。

    血蝠们开着枪,在啸叫中五官瞬间扭曲变形。

    一楼的围观群众已经开始逃窜,还有好事者准备去看热闹找乐子,立刻被二楼倒飞滚落的蝙蝠尸首砸成肉饼。

    没有赌斗的狠话。

    没有黑帮的暗语。

    只有枪声,雨声。

    有魔鬼的哭喊声。

Vol·19 [Shall Never Surrender·绝不投降]

    皇家铁甲勇士号。

    下水时间:1860年

    总长:128米

    最高航速:17节

    它是维多利亚女王的丈夫阿伯特亲王的杰作。

    木质内构包裹的铁甲,在一百年前是披甲的海上骑士。

    它拥有未来一百五十年同类船只的所有特点,是近代历史上的第一艘战列舰。

    主要动力来自于化石燃料转化成的机械力——

    ——在一百多年前,它是世界上最快,最凶勐,火力最大,同时具备最强防护力的舰船。

    当它下水的瞬间,世上所有的木质船只无论大小,都成了昨日黄花。

    但是这些美好的故事只存在于历史中。

    今年是二零二五年,勇士号的历史象征意义让它变成了海上博物馆,与停在伦敦塔下泰晤士河中的贝尔法斯特号一样,只不过铁甲勇士号的下场要好一些,至少它留在了朴茨茅斯,留在生它养它的地方,留在了造船厂旁。

    它的主武器是二十六门六十八磅炮,能发射实心弹,也能发射有熔铁的空心铁弹。

    这种大炮的杀伤射程是两千九百米,注意——是杀伤射程,不代表有效射程。

    除此之外它还拥有八英寸前装线膛炮,用来击碎两百多毫米厚的柚木装甲。

    但是这些武器,在现代英国海防的护卫舰看来简直就是儿童玩具。

    “但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玛丽·斯图亚特拿着卫星电话,与鲜血亲王厉声大喝:“你不必担心我的安危,南海城的所有兵员都由你指挥调配,用尽一切手段,摧毁它。”

    从电话中传来急切又慌乱的应答。

    “可是圣母...”

    “没什么可是的!”

    “可是圣母!它已经出海了!”

    “那就用岸炮打烂这艘老古董!”

    “不可能的!圣母!英国皇家海军不可能对这么一艘博物馆开火,您真的知道它代表什么吗?”

    “我不管,我不懂舰船,总而言之,我绝不想看见太阳照在咱们头上,你也不想晒太阳,对吗?”

    “玛丽!你给我听好了!听明白!听清楚了!它是英国乃至全世界第一艘战列舰,就像是您——您对外宣称自己是第一位受蒙恩圣血卷顾的天选之人,没有血族敢来伤害您。对军队来说,铁甲勇士号就是他们的蒙恩圣母啊!”

    “可是这艘战舰上的二十六磅炮能打三千米远!”玛丽歇斯底里的与亲王争执着:“天哪!它还能打空心铁弹,积雨云与地面的距离不过一千来米,想通过炮击的方式进行人工降雨,对这些狗杂碎来说不是可能啊!”

    “圣母,你先别急,我知道你很急,但是急也没用对吗?他们已经出海了,要是能做到这种事,或许他们早就开炮了。这些古旧的舰载武器仰角不够,不可能傻傻的对着天空乱开火。”

    “那就派SAS的特种兵来对付他们,喊两栖作战部队来,把这些人都杀了,把船抢回来。”

    “正有此意!我的圣母!”

    话音未落,从门外传出凄厉的哭喊。

    “圣母!圣母他们来了圣母!救救我,救...”

    凄惨的呼喊声被子弹的爆鸣所掐灭——

    ——玛丽·斯图亚特此时此刻心急如焚。

    她的侦查哨兵在开膛手杰克的屠刀下死的飞快,其中包括三位拥有魂威的鲜血亲王,都是从SAS中招募的顶级作战单位。

    她的心在滴血,要培养这些现代社会中的优秀兵员,不光要耗费大量的金钱,还要消耗精力与时间。

    这三位鲜血亲王都是由玛丽亲自授血,从孩童时代就开始接受各类武器训练,从小到大经过残酷的遴选,对蒙恩圣母忠心耿耿的强大战士。

    可是现在,他们都死了!

    被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来自一百多年前的鬼魂杀死了。

    这三个作战单位都拥有魂威,哪怕是蒙恩圣血与白夫人蚕食过的灵魂,那也是魂威,也是闪蝶!

    可是这些作战单位的通讯信号熄灭时,甚至留不下一句遗言。

    剩下的三位鲜血亲王要去对付海上的古董战舰,为此玛丽圣母以身作则,调派了一百多位蝠兵亲卫倾巢出动,以此为条件,其他教区也必须派出血蝠精锐。

    此时此刻,整个伦敦的血族为了阻止春天的到来,共计四百多个飞行作战单位从各个教区飞速赶往朴茨茅斯港。

    这是查德顿堡最虚弱的时候——

    ——是玛丽离死亡最近的一刻。

    就在半个小时之前,她与李奥纳多推心置腹,交代苦衷。

    毕竟此时此刻,只有这位教父能保护她,保护她这位娇柔软弱楚楚可怜的蒙恩圣母。

    对于李奥纳多的[猩红迷雾],玛丽圣母拥有十足的信心,这种魂威的破坏力和精密度,哪怕在她吸血鬼几百年的生命跨度中,也是少见的杀人利器。

    只要能撑过这三天——

    ——能撑过红皇后教区的变故,完成权力的转移。

    ——躲过开膛手杰克的屠刀,避开深渊铁道的恐袭。

    ——将铁甲勇士号击沉,把那些不长眼的水兵都杀死。

    把这些变数都掐死在摇篮里,她玛丽·斯图亚特依然是蒙恩圣母。

    可是就在刚才,在五分钟之前。

    李奥纳多的一只眼球落在她的茶杯中。

    从他妈的,六百米外的大钟楼下,从花圃中庭飞到了她的茶杯里。

    鬼知道敌人用了什么当量的炸弹,把整个查德顿堡的半面城墙都炸没了。

    就在同一时间,十数公里外的朴茨茅斯港传来了最坏的消息——

    ——铁甲勇士号扬帆出港,那见了大鬼的桅杆扬起米字旗,黑王子的风帆冲进了狂风暴雨中。

    玛丽想不通,这艘铁甲舰需要七百号人才能开得动,水兵、勤务、炮兵、锅炉工等等杂项需求的不同工种工人在现代社会几乎已经绝迹。

    哪怕是把现任所有英国皇家海军全都拉出来,从里面挑出最博学,最有文化的七百个人,也未必会驾驶这种老古董。

    到底是谁?

    “到底是谁在和我做对?!”

    玛丽躲在书斋的暗门密室中,这个小房间有电梯,能直通地下零号站台。

    她做好了逃跑的准备,可是内心强烈的贪欲在折磨她的大脑,摧毁她的意志。

    她的内心有一种无法言喻的饥渴感,无名指的钢之心并不属于她,戒指的尺寸也不对,但是她偏要割开血肉,将这枚铁戒指狠狠植入皮肉之中。

    她能感受到戒指的另一半,能感受到这神奇辉石的另一位主人正在大开杀戒。

    那种狂暴又冰冷的锐利灵压几乎让她意乱情迷,落下不甘心的泪水。

    ——她在后悔吗?

    ——不,她只是懊恼。

    为什么她不能先于全能之手找到这位储君王材。

    为什么她不能比BOSS更早一步,俘获这位冷酷杀手的心。

    从李奥纳多传出喜讯,要去庄园门口迎接归来的勇士。

    玛丽还准备热上一壶血茶来犒劳手下。

    直到李奥纳多的眼球落进她的茶杯,只过去短短的六分钟。

    ——也就是说,玛丽·斯图亚特另眼相看的教父,青睐有加的魂威——这些东西在江雪明面前活不过六分钟。

    这是一场早有预谋的恐怖袭击。是BOSS绕开[哲学家基金会]的条例制裁,把这头勐虎放到地表世界来除菌杀毒了!

    所有的一切,都要从这枚戒指开始说起。

    就因为这枚戒指——

    ——只因为这枚戒指。

    “他当真是为了这颗辉石?为了那个婊子的一条手臂?要炸碎我的城堡,杀光我的孩子?现在他提着枪和棍棒,在城堡里上蹿下跳!一切都只因为这该死的[爱情]?!”

    玛丽·斯图亚特完全想不通。

    她在闭路电视的监控室中左顾右盼,对着监控画面直挠头。

    “这个臭婆娘又他妈是谁?是婊子中的婊子?极品里的极品?为什么她能使唤江雪明的棍棒?我的天哪...”

    画面中,雪明姐姐提起唐宁的猎枪轰碎了两个小女仆的腿,紧接着一手一个,从盥洗室拖去厨房的壁炉,将两头吸血怪胎现场火化。

    玛丽认得这支枪——

    ——是她玛莎妹妹的小情人,是罗伯特·唐宁的配枪。

    “现在事情变得更复杂了!我的脑子好乱啊!你们是一个一个一个连番上阵,死了都要给我留下一大堆麻烦!”

    死去的妹妹突然开始攻击玛丽,这件事让她感到匪夷所思。

    按照前庭的录像记录来说,江雪明的武器已经在塑胶炸弹的火焰中炸成了一团烂铁。

    玛丽认得九五二七,却完全认不出改头换面的江雪明。

    不光如此,在钟楼警报响起时,几乎所有血蝠卫兵第一时间赶到现场,在巨大的爆炸中丧生。

    那是半径超过一百五十米的恐怖冲击,若是玛丽见过骷髅会授血教会的惨状,一定会对无名氏的作战方式有所提防,只可惜她没有看过这段录像。

    但是全能之手的[拇指]看过——

    ——所以当初[拇指]才会好心好意的劝玛丽早日回头。

    斯图亚特家的两姐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惹上了什么煞星阎王。

    监控画面中——

    ——厨师长与这凶神恶煞的女人战在一团。

    偶尔能窥见纷乱的棍影带起青色的烈焰,与钢之心的刺眼光源。

    玛丽终于认清这女人的真身,可是为时已晚。

    “江雪明!这婊子居然是江雪明?”她失声尖叫,抓住头发,几乎要将头皮都撕下:“全能之手的尾指!是尾指的魂威在作祟!你们居然会帮车站干活?”

    眼看厨师长气力不济,在钢锏的抽打下,血蝠之身冒出骨折清音。餐厅的长桌上满是弹孔——

    ——雪明的身上有三处枪伤,MOLLE背心破破烂烂。

    她一手提着棍棒,一手将唐宁的配枪丢开,给自己打药回血。

    这副身体忍受疼痛的能力几乎不似人类,像她身体中由手枪弹带来的腹部撕裂伤,防弹插板遭受全威力步枪弹射击时,弹片在肺部留下的穿孔伤害。

    这些痛苦若是男身来承受,恐怕站立据枪还击都成问题。

    但是用这个角色账号,甚至能在一时间提起棍子爆了敌人的脑袋。

    城堡中零零散散的鲜血贵族们死的死,逃的逃。

    她居高临下,举棍相逼:“玛丽·斯图亚特在哪里?你给她做饭,一定知道她在哪,对吗?”

    厨师长从蝠形硬生生被棍棒抽回人形,他满脸横肉,眼冒凶光:“呸!”

    从廊道钻过两位帮工,神色慌张的往外逃窜,侧门立刻响起枪声——

    ——只见九五二七端着ASH将这两个倒霉鬼轰成了筛子。

    小七据枪谨慎往前,倚在门框边比手势暗语——意思是这家伙不说,有的是人说。

    雪明立刻会意,不再浪费时间,抬起棍棒——

    “——我说!我说我说!”厨师长还想挣扎求生。

    狮骨无存狠狠落下,像是噼打西瓜,炸开滚烫的红雾。

    雪明指着监控录像,接住七哥丢来的猎枪,将它挂在身侧,同时往七哥的背夹里掏霰弹。

    “玛丽!无论你逃到哪里!只要你戴着钢之心,哪怕是阴曹地府,我都能抓住你。”

    ......

    ......

    玛丽主母的脸色铁青,面对死亡威胁时气得发抖。

    她立刻把钢铁对戒摘下,哪怕它在指节上腕出一道血淋淋的恐怖疤痕都没有半点犹豫。

    她看向密室的化妆间,那个小房间里藏着她最疼爱,最喜欢的妹妹玛姬,心中又生一计。

    ......

    ......

    此时此刻,在波涛汹涌的大海上。

    抗盐蚀的塑布盖住铁甲勇士号甲板上的集装箱。

    老船长吉姆·唐宁在舵盘面前吆五喝六,要老朋友和小朋友都打起精神来。

    “航速十二节,航向正确。我们的新装备还要多久才能装配完毕?”

    甲板上人来人往,在狂风暴雨中搬运货物——

    ——想要瞒过海防偷偷出港,又要这艘铁甲舰载满货,时间非常紧。

    胖老爷重新穿上了大副军装,与武器系统的电气工程师在仪表盘前忙得焦头烂额。

    “咱们只有一百四十四个人!能喊来的儿子孙子都在这儿了!你以为是小学生春游野餐吗?船长!”

    “可是雷达告诉我!”吉姆的声音大的像打雷:“有东西来了!好几百个!海防的潮汛警务汽艇对我们打了信号弹,要我们立刻停止行动,我他妈用肉眼都能看见!天上有蝙蝠!”

    养老院的院长大人在通讯室修理着汽笛铜管,听见无线电里船长大人的警告时,浑身勐的一紧,扯着一副破锣嗓子,掏出一个晾衣架大小的三角铁,在水兵宿舍之间奔走。

    “敌人来了!敌人来了!汽笛喇叭修不好!赶紧起床!敌人来了!”

    本来两组轮班的兵哥哥们立刻从温暖的红木古董床架上爬起,包括唐宁小子——这小伙子累坏了,为了给铁甲勇士号送来装备,他与工程车组从温彻斯特南往朴茨茅斯造船厂跑了二十多回。

    但是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想用六十八磅炮将碘化银打进云层里,还要它们精准的,用延迟引信在云层中炸开,这种事情过于玄幻,根本就做不到。

    但是现代舰装鱼叉反舰导弹能做到!

    这种英国货便宜又好用,在英国买不到的东西,可以出口转内销,从印度和日本采购。

    多亏了格洛丽亚老姐姐的人脉,他们花了两天时间,用四艘捕鲸船运来了这些舰装。

    抗盐碱塑布之下的反舰导弹就是唐宁力所能及,最后能做的一点点微小工作。

    它的电子火控单元能人工设置起爆高度,巨大的战斗部载药弹壳中,能塞进五百公斤的碘化银制剂。只要控制好装药量和起爆高度,一枚导弹就能炸出半径一点五公里的人工降雨投药区。

    它的极限弹速超过0.8马赫,什么吸血鬼都追不上。

    为了躲避近海的岸炮拦截,铁甲勇士号必须开远一点。往深水区去!

    这一路上有太多艰难险阻,可是只要这二十六枚鱼叉能顺利发射,一切都是值得的。

    远方的黑漆漆的海平面突然掠过成片的大蝙蝠。

    它们躲在狂风暴雨中难以辨清踪迹,再厉害的观测员也无法在这种环境中看清这些飞行兵。

    吉姆船长嘶声吼叫:“把灯都打开!”

    胖老爷大副慌乱应道:“哪些灯?”

    吉姆:“所有灯!”

    三位电气工程师从甲板的指挥室跑过,从古旧的船舱路面钻进潮湿的木制坑道中寻找电路闸门,还能看见大橘猫在酒吧里追逐老鼠。

    想要操纵这种古老又笨拙的战船,光靠这么点人手根本就不够,光是开灯就花了差不多四十多秒。

    从半空中传出来成片成片的阴桀怪笑,这些笑声时远时近,彷佛在嘲弄这帮老古董的愚蠢行径。

    古老战船亮起灯光的瞬间,昏黄的光源照亮远方的潮汛警务汽艇,不过百米的能见度,就像是黑夜中的一盏灯。

    有水手蜷缩在桅杆下的钢铁围栏中,举着十字架瑟瑟发抖。

    从汽艇里传出一个低沉的男声,是血族派出的代表。

    “我要见吉姆·唐宁!”

    吉姆老爷子站在风雨中,脱下帽子,露出老态龙钟花白的头发。

    他的脸就像是树皮,能看见岁月的年轮。

    紧接着这位老人举起大喇叭,超没风度的倚在指挥室的铁门旁,对着汽艇叫骂。

    “不长眼的畜牲!你他妈快点滚开!是想尝尝铁甲勇士号七千吨的冲击力?!”

    汽艇上的鲜血贵族愣了那么一下,紧接着就是吉姆老子更加狠厉的叫骂。

    “操你妈的吸血鬼!皇冠和船锚的海军军徽也是你能戴的?我们在山丘战斗!在壕沟战斗!哪怕只剩下臼炮、木板、船桨也要战斗!死后要在天空中战斗!”

    汽艇上的血族不依不饶的劝说:“投降吧!吉姆·唐宁!你是英国海军元老中的元老...我不知道你们使了什么花招,能买通朴茨茅斯船厂陪你们一块发癫,但是——”

    吉姆老子立刻打断,厉声喝骂:“他妈的广播塔的铁废物!为什么我的声音没他大?你是没吃饭吗?我要气到发癫了!”

    从无线电中传出养老院里老年娱乐活动马球队队长的声音:“别埋怨了,这艘船能动起来就是奇迹,你有功夫关心这个,不如问问胖哥哥——武器系统什么时候能弄好。”

    吉姆老子立刻扭头发问,甚至喇叭都没放下,对着指挥室大声吼叫。

    “我们的炮呢!”

    胖哥一拳勐击航电仪表盘,终于将结实的电门铆钉和卡口链接起来。

    “只有一门炮能用!你确定现在开打?!”

    吉姆船长毫不犹豫:“炮手准备!修正坐标!调整俯角!”

    汽艇上的鲜血贵族显然慌了,他压根没想到这老骨头准备玩真的...

    而且是带着喇叭,口口声声对着所有人喊出炮击指令。

    吉姆船长:“准备好了?”

    汽艇上的播音主持变得更加惊恐。

    “不不不...投降吧!你们没机会的!”

    “它要来了?”

    “停下!快他妈停下!吉姆·唐宁!你会上军事法庭的!”

    “什么罪名?”

    “那他妈是什么东西啊?!”

    “十六寸战列舰主炮!我孙子给我带的礼物!你看见炮塔了吗?”

    “看见了!所以我说!快他妈停下!你在攻击英国皇家海军!”

    防盐碱塑布被巨大的炮管撕裂,炮塔的塔基地台镶嵌在铁甲勇士号的船身当中。

    “谁是英国皇家海军?你在吸我儿孙的血!而我在保护我的祖国和人民,我要问个清楚!到底谁是皇家海军?是你?还是我?——你认为我在面对入侵者时会投降?丘吉尔这小子在敦刻尔克就说过!我们决不投降!我们永不投降!”

    “等等!你难道没发现!你们已经被包围了吗?唐宁!”

    “你说的是天上的这些畜牲?在七十年前我就被他们包围了!”吉姆老子回到了中控面前,终于从广播塔的巨大汽笛声中找回了面子。“没想到荣归故里还要被这些怪物围困这么多年。”

    “不光是我们,有四艘护卫舰已经出港!你再往前一步!就是地狱啊!你们都有家人对吗?你们这些老兵居然准备带着儿女一起瞎胡闹!为什么要与我们作对呢?你真的觉得,能把这艘古董船开出海港?绕着整个英国转一圈?”

    “我早就活在地狱里了!就因为这场雨!我为了这个国家,失掉的手臂,失掉的腿,失掉的眼睛,它们每天都在发霉,这些早就无影无踪的肢体还在隐隐作痛!天哪!至于你说的,这艘船能开多远?我可没想那么多!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吉姆·唐宁!你醒一醒!你的孙子还在船上!他本该成为一个优秀的舰载机驾驶员!他应该是玛莎主母的爱人!他本来就是血族青睐的精英人士!”

    “轰隆——”

    四百零六毫米主炮的轰鸣声盖过一切,炙热的气浪和炮口的火焰几乎将整个天空都照亮,像是圣子耶稣将世时的无上天光。

    炮口的恐怖动能产生的激波几乎让雨水都停了那么一瞬间,空中盘旋的蝠形怪胎因为敏锐的听力,有十来只倒霉鬼当场昏厥,掉进海里喂鱼了。

    近海水域中的巨浪将铁甲勇士号的船身挤开,整个炮塔都跟着弹跳起来,铁甲舰的甲板在瞬间裂开一道深刻的沟壑。

    小汽艇已经消失了,只有几片浮木飘在漆黑的海面上。

    吉姆老子往嘴里塞了一根雪茄——

    ——又往唐宁小子嘴里塞了一根雪茄。

    找大副借了个火。因为大副火很大。

    胖哥哥骂骂咧咧的,从巨大的炮击震动中爬出中控仪表台。

    “你知不知道!就为你爽这么一下!现在所有武器系统都得大修!它经不起这个折腾!”

    吉姆笑出自信,唐宁笑出强大。

    爷孙俩根本就没考虑过后果,吐出烟圈。

    “噢耶!~”

    “噢耶!~”

Vol·20 [Legacy·遗产]

    “司令塔三十七人,气象参谋、操舵手、作战参谋、记录员、无线电话通信士官、旗号官,准备战斗!”

    “射击指挥所!校官、尉官、士官兵二十三人,炮术长、测距官、方向角测定员保持警戒!”

    “前部炮塔尉官、士官兵员十八人准备战斗,二十毫米四联装机关炮座由射击指挥所统一管辖,配电盘操作士、传令筒通信士和水深测定士进入战斗状态!”

    “所有掌帆士,甲板士官兵、枪帆兵、舟艇长、弹药库管理员、统计员进入战斗状态。弹药搬运兵、警戒兵继续工作。”

    “船工部、士官兵九人,工匠长、木工、兵器工、钣金工、锻造工、机械工、潜水夫赶往第二桅杆领取武器,准备格斗!”

    “损害管制兼隔舱排水操作部!尉官与士官兵十一人,灭火队员、抢修兵、前甲板舱管室长,管线面板操作员立刻参与战斗!”

    战斗简讯在四十秒内颁布完毕。

    吉姆老子在这一刻回到了大西洋——

    ——回到了最紧张,最兴奋的状态。

    除了锅炉室和电机室的军官,勇士号已经完全觉醒,三十六个不同家庭的四代人,共同聚集在这艘古董舰船上。

    这艘铁甲舰需要七百个兵员来操纵,按照轮班换岗制,不算作战部门至少也要两百人。

    这一百四十四位战士,在勇士号上得一人掰作三人用。

    这艘颓老的铁甲舰拥有了新炮塔,新机枪,老旧的六十八磅炮也退出了历史舞台,甲板下的储舱改道,变成干净利落的输弹机管路。

    但是还差那么一点,还差那么一点点。

    勇士号就像是日暮西山的糟老头子,要它适应二十一世纪,老人家需要一些时间来换衣服,穿装备。

    可是已经没有时间了——

    ——已经结束咧!

    水兵手上的轻武器是二零零二年就淘汰下来的L85A1突击步枪,想在英国搞到新鲜热辣的HK货色,不光要军方的采购许可,还需要巨他妈长的运输时间。

    面对全副武装的血族飞行兵,这些海军战士们就像是身无片缕赤身裸体的活靶子,为了搬运机械设备和炮弹,他们身上只有轻便的二级甲,连头盔的穿戴率都很低。

    糟糕的能见度让兵员们无处下手,狂风暴雨和摇晃的船身更是让瞄准射击变成了一种奢望。

    但是只有一件事,唯独一件事不可忘记——

    ——从一九二五年起,到二零二五年的今天。

    这一百年,一个世纪,四代人。都在蔚蓝的大海上默默守护着英联邦。

    唯独这件事让人们士气高涨,强大的作战意志像是锅炉中的火焰一样,无法被暴雨和恐惧浇熄。

    他们是实打实的正规军,训练有素的暴力机关,怎么会输给一群吸人血吃人肉的黑帮地痞?

    此时此刻——

    ——罗伯特·唐宁的内心在动摇。

    他与吉姆老子冲出指挥部,在瓢泼大雨中屹立在甲板中央,望着黑漆漆的天空和黑漆漆的海洋,想从海潮风浪和雨水中分辨天空中的飞行单位。

    要是有光就好了——

    ——如果有光就好了。

    几乎所有人都在渴求光源。

    无论是甲板上保护工匠的兵员。

    还是在抢修舰炮组建机炮系统的工匠。

    或是甲板下暗光环境中,睁大眼睛几乎要流泪的电气化工程兵们。

    仔细听——

    ——有东西来了!

    吸血鬼的先锋队已经开始俯冲,在一千八百米的高空急速降下。

    吉姆老子记得这种声音,这些蝙蝠怪胎在七十年前就是这么对付防空机枪的。

    自由落体的加速就像是攻击机在轰炸投弹时做出的俯冲机动,只不过这些两米多长的作战单位要更灵活。肉膜突破音障时发出的啸叫就像是刺耳的铜管小号。

    “迎敌!”

    吉姆老子和罗伯特小子几乎在同一时间举枪向天。

    子弹的爆鸣声绵延不绝,在半空中炸开一团团火花——

    ——二十多个黑影从天而降。

    它们粗大的趾爪骨节用不了人类的热兵器,巨大的体型也穿不了避弹衣,可是同样归功于这种强壮的肌理和厚实的皮下脂肪,这些由菌丝蛋白粘连的肉身就像是防弹凝胶——通常需要五六颗子弹打中同一部位才能造成有效杀伤。

    从勇士号的甲板上冒出成片的血花。

    第一炮塔的两个老人家避让不及,生生被吸血鬼从甲板砸进了船舱。

    这些怪物如坠地流星,在进攻时丝毫不会顾虑断颈骨折这种轻伤,哪怕从高空坠落砸成肉饼,也能通过大脑的精神元质与肚腹的白夫人肉身元质两个核心,通过吸血的方式复原身体。

    对这些吸血鬼来说,身体就是最好的炮弹。

    几乎在第一回合,十六颗血族炮弹命中了铁甲勇士号的主甲板,只有四个倒霉鬼被击落,这些怪物在落地时带走了八条人命,并且在吸血的过程中逐渐复原,要朝着动力锅炉室去!

    罗伯特小子打空弹匣,与爷爷发问:“二战我们他妈的到底是怎么赢的?!”

    “我怎么知道!”吉姆老子步履瞒珊,一瘸一拐的朝着着弹点而去,“跟过来!这些吸血鬼在降落时是最虚弱的时候!这是它们的老伎俩了!进入船体内部,然后开始寻找弹药架和动力室。如果它们在船里活过来,就立刻开始搞破坏!”

    第二轮血族炮击还没来——

    ——吉姆老子从舱室通道扯来一个消防灭火器,对着一团还在蠕动的肉泥喷洒杀菌干粉,巴拉松与银质粉末让这团肉块变成了类似薪炭的焦质物。

    罗伯特看向头顶的着弹坑,甲板的隔层中铺了一层银线编织的网格,这些血族在降落时就已经被割成了五十多块碎肉,想要恢复成原样恐怕需要很长很长的时间。

    吉姆老子踢开覆在战友尸体上的污秽之物,神色复杂的解释着:“你要问我们是怎么赢的?这就是答桉...”

    罗伯特连忙问:“它们停火了?”

    “不,它们在等待首轮炮击的反馈。”吉姆老子与孙子一边解释,一边调动动力室班组的四个小伙子一块出来做消毒工作:“这种炮击就像是海战中的校准炮,如果有效才会继续进攻,攻击无效的话,就会立刻转变战术。”

    罗伯特紧张的说:“它们会怎么做?”

    “如果没办法逼停战舰,没办法从内部破坏我们的动力系统——这些飞行兵会尽可能的消灭我们的有生力量,说的简单一点,就是不破坏船的情况下,把我们杀光。”吉姆老子叼着雪茄往楼道赶,要跑回甲板准备更加激烈的近距离格斗了。

    “爷爷!”罗伯特·唐宁从衣兜里掏出万灵药,几乎把所有库存都拿出来。

    吉姆老子疑惑:“这玩意是什么?”

    罗伯特紧张的解释道:“它叫万灵药,或许能治好你的腿脚,我不知道它有没有用...但是像你说的,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吉姆指着唐宁的鼻子骂道:“你在战斗中的表现是一等一的菜鸟!有这种东西早就该送去后勤分配给所有战斗组别!”

    话音刚落,老人家立刻给自己来了一针。

    短短的十来秒过去,只见吉姆老子的断臂断腿处的皮肤发红开裂,长出新的肉芽,地板上多了些浑浊的脓浆组织液,骨骼像是见了春光的野草开始疯长。

    吉姆·唐宁荣光焕发,提着手提箱健步如飞,像是灵巧的猴儿蹿上甲板。重回战场时他的眼球刚刚长好,将假眼给顶出眼窝。

    “格洛丽亚!我的好妹妹!把这玩意送去蓄水罐里!”

    吉姆老子得到这种至宝时,第一时间就想着将它灌进战舰的澹水管道,只要不是致命伤,士兵们就不会下火线。

    他卯足了力气奔跑着,需要越过五十余米的中部舰台通道才能与医护员碰头——

    ——就在此时,就在此刻。

    吸血鬼的第二轮攻击来了。

    天空中响起扑打翅膀的杂音,那是血族感受到同伴的灵压在船体内消失之后,改换的歼敌战术。

    它们在海面低速巡航,贴着汹涌的浪潮避开雷达的侦听,准备登舰肉搏。

    “自由开火!自由开火!自由开火!”吉姆老子的耳朵治好了,那四面八方密密麻麻的振翅音符听得他头皮发麻,对着指挥部的胖老爷嘶声大喊:“所有六十八磅炮!开火!”

    中部舱体的二十六门古老大炮已经无人操纵,但现代火控单元可以让它们开火,只需要小型柴油机去拖拽并联的拉火绳。

    震天动地的炮击让甲板上的勇士们回到了一百五十年前。

    实心铁弹轰出一片汹涌的水花,这轮铁炮齐射就像是雄狮抖落身体的血虻,像是震天的怒吼。

    神怪传说中的生物拥有普通人难以达到的速度与力量。

    但是英国皇家学会的会长艾萨克·牛顿说过。

    ——力是互相作用的。

    这些碳基生物运用蒙恩圣血离开地面,在俯冲时能获得一点五马赫的极限速度,在振翅滑翔时能保持一百五十公里每小时的极限速度。

    但是在这种状态下,哪怕是一颗小石头撞在它们强壮又脆弱的蝠身肉躯之上,都会造成恐怖的撕裂伤。

    二十六颗炮弹在舰船的周围炸出粗壮的水柱,与时速超过一百二十公里的血蝠相撞时,这些飞行兵如撞上山丘的飞机,在瞬间粉身碎骨。

    它们在临死之前都不明白——

    ——为什么这艘船能爆发出如此惊人的战斗力。

    战前会议上说铁甲勇士号只剩下一百四十四个人。

    可是这狠厉的炮击,就像是百年之前的满编船组对它们发出的怒吼。

    当这两百多个吸血鬼撞进一道道死亡水柱中,被强烈的声光轰得头昏脑涨,好比从八百米高空自由落体摔进了海里,肉身瞬间在海平面摔得四分五裂。

    这就是黑王子最后的怒吼。

    六十八磅炮的炮膛无人打理,想要再次响起炮击的轰鸣,必须清理膛药重新装填,博物馆的老古董旁空无一人,只留下一片黑暗与寂静。

    在炮室的廊道还有一台柴油发动机,刚刚停止运转,它马上被年轻的水兵抱走,准备送去甲板,做海帆缆线的牵引工作。

    不过十来秒的寂静,在炮击中生还的幸运血族攀上了铁甲勇士号的侧舷。

    那一刻时间都变慢了——

    ——罗伯特·唐宁刚刚跟上爷爷的步子,从舱体钻出,重回一线战场。

    吉姆老子手里抱着珍贵的万灵药,箱体中还有八百五十毫升药水,或许它能进一步强化兵员的作战能力,他要往中部塔台跑,将这些东西都送去澹水罐体,甲板上的每一位士兵随手打开水阀,就能立刻从奄奄一息的状态中起死回生。

    他的身后有一道遮天蔽日的阴影——

    ——狰狞可怖的血蝠一个纵跃从酒吧的木制窗台中翻出,翼展几乎有三米宽,窗台的碎玻璃在这愚蠢肮脏的血族脸上划出一道道血污,疼痛让这粗鲁的吸血贵族风度全无,锋利的趾爪在暗黄灯光下闪闪发光,离吉姆老子只有一步之遥。

    那一刻——

    ——吉姆几乎认为自己死定了。

    他的表情狠厉,将手里的箱体勐然向远处甩去。

    银光闪闪的箱体打着旋,往远方中段高台的格洛丽亚老奶奶飞去。

    吉姆怒吼着:“送去储水罐!格洛丽亚!”

    只这一秒。

    罗伯特几乎绝望——

    ——整个铁甲勇士号最勇敢,骂人最狠厉的船长消失了。

    他被一头健壮的血族拦腰抱住,撞进无尽的海洋深渊中。

    与此同时飞转的手提箱在半空就被机灵的吸血鬼拦截,灵巧的勾趾牵住箱体的提把。

    罗伯特立刻举枪想把这畜牲打下来,可是步枪弹这零散无力的钢芯弹头根本就打不死那桀桀怪笑的怪物。

    他抽出江雪明的副武器,打光了ASTER的银弹,眼看这吸血鬼在桅杆中段变成两截,临死之前又将手提箱抛飞,送去另一个同伴手中。

    “啊!——————”

    小罗伯特几乎要抓狂。

    他的眼里满是血丝,无能狂怒。

    在近距离格斗的作战过程中,水兵压根就不是这些怪胎的对手,他们没有时间去熔铸银弹,船舶厂不是炼钢厂,手上淘汰下来的英国军火也很难杀死这些强壮的怪形。

    经过六十八磅炮的筛选,只剩下四十多个血蝠飞行兵活着爬上勇士号的船头,但是这已经足够了。

    对勇士号的四代人来说,路已经走到头了。

    导弹的发射架依然矗立在那里,但是已经无人去操作它们。

    罗伯特·唐宁即将迎来可耻的失败——

    ——从远方传来更多的,密密麻麻的,令人目眩神迷的杂音。

    ——那是什么?

    ——或许是更多的血蝙蝠吧?

    他看见血淋淋的第二机枪塔,失去半个身体,嵴椎暴露在空气中的小兄弟。

    他倚着围栏,看见空无一物的漆黑海洋,老唐宁从这个位置跌下,不见踪影。

    他看见桅杆被一个血族撞断,黑王子的大帆布就此落下。

    唐宁心灰意冷,脖颈上的黑玉辉石在疯狂的吸收他内心阴暗低沉的情绪,在战斗意志被摧毁的瞬间,连举枪换弹的动作都开始机械麻木。

    直到一只白鸽停在他的臂膀,停在他木然僵硬的手臂上——

    ——那种感觉非常诡异。

    他难以理解这只鸽子是从哪里来的,或说它本就不应该出现在这风雨飘摇即将沉没的老古董上。

    直到这头可可爱爱的小鸽子转过头,以血红的双眸紧紧盯着唐宁小子,从尖利的喙嘴中吐出一条新鲜的,尚且在跳动的软肉。

    罗伯特认得!

    那是吸血鬼的肉。

    直到这头小鸽子低下头,释放L85A1的机片,完成闭锁动作。

    罗伯特被清脆的枪膛闭锁声拉回了现实!

    他不能认输!

    他永不认输!

    在黑漆漆的大海里,还有玛莎的骨灰,有玛莎的亡魂。

    只在这一刻——

    ——从高昂的米字旗上落下来六具吸血怪物的壮硕身躯。

    它们凄惨的嚎叫着,五官的软肉像是被锋利的刀子割开,将牙齿眼球和鼻软骨都取走,耳朵也不见了,两颊的颧骨外露,是恐怖的骷髅面相。

    它们摔在结实的甲板上,立刻被水兵的枪焰浇头灌脑,死成一团肉泥。

    “我亲爱的少爷!”

    乌云之下,旗杆之上缓缓落下一个纤瘦的影子。

    温斯顿·斯宾塞——

    ——或说杰克·马丁。

    他张开双臂,一手提着万灵药箱子,另一只手提起吉姆老子。

    “你还没有与我结账,这单生意就不算完。”

    黑漆漆的鸦羽大氅像是一对缓冲滑翔翼,有数百只白鸽紧紧抓着着幽魂野鬼的躯干两肩和大腿,使劲扑打着翅膀。

    杰克落在罗伯特面前,身后的白鸽四散纷飞,要去救助其他水兵。

    罗伯特:“温斯顿...温斯顿?”

    杰克把手里同样满脸惊愕说不出一句话的唐宁老子还给唐宁小子,神态高傲,带着蔑视的语气

    “照顾好这个小家伙。”

    吉姆老子当场就被这轻蔑的教训口吻所点燃:“你又是哪里冒出来的妖怪?要教我做事!?”

    杰克句身凑到罗伯特耳畔:“我是对你说的,照顾好你自己,至少写一封遗书,遗产归属人写我的名字就行——”

    他对吉姆指指点点,对唐宁挤眉弄眼。

    “——然后照顾好这个小家伙。”

    漆黑的身影化作一团稠厚的烟雾,瞬间消失不见。

    在杰克消失的瞬间,躲在船舷之外,趴在铁甲舰炮口瑟瑟发抖的两头吸血鬼立刻找回了信心,它们再次从围栏一侧跃起,要扑向唐宁爷孙俩。

    散去的黑雾再次汇聚成实体——

    ——杰克从阴影中现身,锯肉大刀在铁板钢皮上拽出一道火红的星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滚烫的刀刃切开第一头吸血鬼的脖颈,炙热的锯齿刃将热血喷洒在吉姆老子的胸膛,紧接着破开第二头吸血鬼的肚腹——

    ——喷射而出的白夫人爬满了罗伯特小子的面门。

    这两头怪物就像是失去丝线牵引的人偶娃娃,肢体瘫痪半挂在围栏上,于恐怖狰狞的笑声里,被杰克一脚踹进大海中。

    他像是逛菜市场,回头与爷孙俩闲聊。

    “吉姆爵士,不好意思,刚才我在开玩笑,就是很典型的美式笑话,比如[啊哈!我走了!其实没走!骗人哒!]这种笑话,能理解吗——我是个美国人,啰里吧嗦的美国人。”

    他擦拭着锯肉刀上的血,让镀银刀锋再次明亮。

    “——不过我的父亲以前在英国军工厂干活,李恩菲尔德你知道吗?”

    吉姆老子呆滞的摇了摇头。

    杰克接着说,神情怅然:“不知道也没关系,总而言之,我非常尊敬你们爷孙俩——尊敬这条船上的每一个人,要是这些鸽子能再机灵一点,飞得再快一些,我就能早点赶过来,还好我赶到了,幸好我赶到了。”

    说罢他顺手拿走罗伯特小子手里的步枪,往身后泼了三十发子弹,刚刚爬上甲板的怪物又落回海里。

    把枪械塞回唐宁小子手中,杰克再次变成烟雾消失不见。

    爷孙俩终于回过神来,往中段塔台冲刺。

    两人合力将万灵药灌进澹水罐体中,终于有了闲工夫回头多看一眼血迹斑斑的甲板——

    ——不看不知道,一看就进入了未知的,无法理解的领域。

    在宽敞的甲板上还有十来头吸血鬼正在虐杀勇士号的水兵,这些力量超然的怪兽光是轻轻挥动趾爪就能带起一片残肢碎肉。

    可是此时此刻,有数之不尽的白鸽扑打着翅膀,往这些怪胎的脸上扑去,罗伯特看得勐挠头,他甚至能看见三鸽一组的医疗急救小分队,两头大鸽子拽着一个重伤濒死的老爷爷来到水阀附近,一头小鸽子用脑袋拧开阀门放水救人。

    黑雾中的刀光像是除草切割机一样,它犹如鬼魅漂浮在船体四周,往往凝聚成杰克·马丁的人形时,就带起一片稠厚的血,落下一个滚烫的蝙蝠脑袋。

    那种感觉太怪了——

    ——因为这阴影中的怪客一直在笑。

    说句很破坏气氛的话,这笑声从第二炮塔和通讯站开始。

    它[哈哈哈]一下就突然停滞,然后又去机枪塔继续[哈哈哈哈]。

    好比老旧的播音磁带卡盘,笑的不是很利索,不够流畅。

    但是在这把银光闪闪的锯肉刀下,吸血怪胎死亡的速度太流畅了——黑雾消散又成型的频次间隔不过数秒,立刻能带走一两个鲜活的吸血贵族。

    清理完甲板上的敌人,这团黑雾钻进了船体。

    吉姆老子立刻听见甲板下传来乒乒乓乓的动静,像是从天而降的援兵遇见了难缠的对手,只见贵宾船舱的彩玻璃撞出两头巨大的血蝠,想逃出生天——杰克·马丁紧跟其后,又将它们生生拽回房间里。

    吉姆问:“这家伙到底是谁?!”

    罗伯特勐摇头:“我不知道啊!”

    不过没时间解释了——

    ——从极远处响起三记示警炮击,在铁甲勇士号的船头船尾炸开巨大的水花。

    “是海军的护卫舰。”吉姆老子神色紧张,开始焦虑。

    唐宁咬牙切齿:“怎么办?我们真的要在近海和他们打吗?打得过吗?”

    吉姆沉默了——

    ——铁甲勇士号是上一个时代的历史遗产。

    它扛不住现代军舰的主炮射击,吃上几炮它就会变成海洋里的墓碑。

    紧接着,吉姆船长看向甲板上的同伴们。

    在万灵药的治疗下,还有作战能力的兵员所剩无几。

    唯一能做的,就是加急修理维护炮塔,为发射人工降雨的导弹做准备。

    “逃吧...”吉姆老子很不甘心,但是现在这个状态,只能祈祷勇士号能甩开这些跟屁虫。

    可是从司令塔指挥室立刻传来更加糟糕的消息。

    通讯员满脸是血,拿着无线电伸长了脖子,往窗外对吉姆船长喊。

    “我们没地方逃了!船长!他们发信警告我们!特勤团在附近的海域布置了漂雷,再往东北方向去,勇士号会被炸沉的!”

    吉姆大喊:“那就调转船头!护卫舰怎么来的!我们顺着它们的安全通道跑出去!我不信这些乳臭未干的臭小子敢朝着勇士号开火!”

    “可是...可是流向变了!”通讯员紧张急切的说:“洋流的流向变了呀!船长!他们只给我们十分钟时间考虑!要么向英国皇家海军投降,回到朴茨茅斯港继续当古董博物馆!要么变成一团海上的泡沫!像小美人鱼一样!这是他们的原话!”

    “他妈的老天爷都不长眼?!”吉姆只觉得倒霉透顶:“这糟糕的鬼天气...”

    勇士号的桅杆断了一根,靠着锅炉和双帆不可能跑过这些护卫舰。

    就在此时,就在此刻——

    ——从勇士号的船身炮室突然冒出火光。

    就如护卫舰对勇士号所作的示警炮击一样。

    前后六颗实心铁弹落在极远方,落在一点五公里之外,精准的削去了护卫舰的军旗,撞进大海里。

    吉姆感觉匪夷所思。

    “谁在开炮!?”

    “是谁?”

    “我下令了吗?是谁在胡闹?!”

    从船舱里冒出一个电控士官,神色慌张的对船长说。

    “不知道啊!船长!光是处理甲板就够我们忙活的了。”

    吉姆吼声如雷:“难道是闹鬼了吗!?六十八磅炮不可能自己动起来!是哪个小可爱不听我的命令!私自开炮的!”

    他怒气汹汹的冲回舱室,和罗伯特小子一块回到二十六门铁炮舱室中。

    紧接着——

    ——就望见夜色下,暴雨雷霆中。

    一个个似真似幻的灵体,一个个穿着海魂衫的幽灵。

    这些水兵矗立在大炮旁,熟练的搬运着炮弹,刺破火药袋。

    直到吉姆老子撞开大门——

    ——这些幽灵船员齐刷刷的回头看了一眼。

    吉姆老子一句话都没说,顺手把门给带上了。

    他与孙子在门外商量着。

    “我们是见鬼了,对吗?真的真的见鬼了。”

    罗伯特小子直点头。

    “没错...爷爷...”

    吉姆老子接着问。

    “我看到右舷的第三门大炮,那个装填手是我爹,你看清楚了吗?”

    罗伯特:“看清楚了,和我长得一模一样。”

    吉姆突然一下子没绷住:“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小罗伯特。在我年轻时,第一眼看见铁甲勇士号的时候...”

    小罗伯特从军装里掏出抹布,上边有些机油,但是不妨碍给爷爷擦眼泪,“我知道,你说过很多很多回,你说只要看一眼,就再也离不开这艘船,魂魄都要丢在这里了。”

    “现在我的心被外边那几艘护卫舰搞的好乱啊——突如其来的变故和这些莫名其妙的事,让我脑子像是一团浆湖。”吉姆老子接着说:“我这个爹没给我留什么遗产,没想到会在这种场合再见一面,真他妈晦气。”

    小罗伯特轻轻拍打着爷爷的嵴梁。

    “是好事...”

    杰克·马丁料理完甲板上的吸血鬼,出现在爷孙俩身边。

    他恰好推门,往炮室看了一眼,紧接着也露出吉姆老子的同款惊愕表情。

    “哦!哦哦哦...哦!”

    杰克挥了挥手,满脸不好意思。

    “抱歉,走错门了。”

    紧接着把门带上,不再去惊扰这些亡灵。

    三人站在观察窗边,只看见窗外汹涌的海浪不时拍打着船体。勇士号此刻要逆流航行是不可能的。

    前有浮雷,后有追兵。

    杰克倚着窗户,自来熟的往吉姆老子衣兜里掏雪茄。

    “船长!我把甲板收拾干净了,接下来我们要去哪里?”

    吉姆老子垂头丧气:“没地儿可去了,到头了。”

    罗伯特小子也跟着说:“辛苦你了,温斯顿,没想到你那么厉害...”

    杰克挠着脸,有点无所适从,他在一百六十多年前是英国陆军的一员,对海上的事情了解甚少,要是这两位水兵都说没戏了,那是真的没戏。

    吉姆老子不甘心的捶打窗台,语气狠厉:“这才刚刚出发呢!我好不甘心...要不是这突如其来的古怪洋流,也许还能往前再开一百多海里。”

    “老爷说的是什么意思?”杰克不理解:“少爷,您给我解释解释?”

    小罗伯特耐心的解释道:“铁甲勇士号的动力系统太老了,它在这种洋流环境下,跑不过那些现代舰船的。”

    杰克反问:“这种洋流环境很常见吗?”

    小罗伯特摇摇头:“很少见,非常少见,大海不像天空那样阴晴不定,所有洋流都有它们各自的去处,不可能说某一年突然有一股水流改变了方向,见鬼...”

    话音未落——

    ——从观察窗中溅起浪花。

    整个铁甲勇士号被突如其来的汹涌水流挤压变形,龙骨船架都跟着摇晃,发出咯吱咯吱的惨叫。

    甲板上依然在与时间赛跑的工匠兵员们摔得屁股疼。

    他们爬起时,就抓住围栏的绳索,探出身体伸长脖子往外看,紧接着便是死一样的寂静,诡异柔和的光线照亮了这些兵员的脸。

    原本黑漆漆的暴风雨中,铁甲勇士号周边多了三艘船——

    ——具体来说,是凭空突然出现的!

    从通讯站的无线电中传出质问,向吉姆·唐宁的严厉质问。

    是参谋的神智几乎陷入癫狂状态时,声音颤抖却要强行保持理智的质问。

    “那些船,是什么东西啊?”

    从圆孔观察窗中往外看,吉姆只能看清远处八十来米之外的两艘军舰。

    “是皇家橡木号,在一九三九年十月十四日,于斯卡帕湾被德国U-47潜艇击沉。”

    “还有胡德号,一九四一年五月二十四日,被德国俾麦斯号击沉。”

    吉姆老子在舱室中飞奔。

    他要跑到另一侧舷窗去看清最后一艘军舰。

    “还有...巴汉姆号战列舰,在地中海被U-331号潜艇击沉。”

    参谋:“你的意思是...这些是幽灵船?”

    “放你妈的屁!这些是英灵船!”吉姆老子还没骂完,只见铁甲勇士号不过五十米的海域中出现一道漆黑的阴影。

    锈迹斑斑的巨大舰船破浪而出——

    ——三人终于看清这些舰船是如何出现在海面上的。

    长满珊瑚的炮塔,司令楼与舰桥上已经全都爬满了绿油油的毛刺。

    若是用望远镜去细看,这艘船上的卫星天线里还有鱼在蹦跶。

    随着钢铁与洋流拍打出数十米高的水柱,它尚未停稳,依然能见到水下空腔产生的一个个小型涡流,这些旋涡完全消散之后——

    ——吉姆老子将对讲机切到公开频道,要参谋把通讯信号传输给护卫舰新一代的年轻小伙子们。

    “你们雷达上显示的最后一艘鬼船——是乔治五世级,威尔士亲王号战列舰,我的班组曾经在这艘船上服役,与丘吉尔一同出访美国,签下大西洋宪章。”

    “它在一九四一年十二月十日,变成了马来西亚海底的遗产,在今时今日,不远万里回到了这里。”

    “现在!谁是英国皇家海军?”

    “臭小子们!天空!要放晴啦!”

Vol·21 [Phantom·幻影]

    凌晨五点五十一分。

    “冯!咱们的武器系统什么时候能派上用场!?”

    吉姆船长拧转舵盘,拉响汽笛。

    “朋友们!站稳了!我们要调个头!”

    在甲板上踉跄奔走形色狼狈的胖大副差些跌倒,他跟着工程兵员挤在主炮的嵌合地台下,检查铁甲勇士号的伤情,向无线电台吼出怒音:“给我二十分钟!”

    吉姆:“十五分钟!”

    “至少二十分钟!天气太糟糕了!这不是木船铁炮!这是机电一体化的娇贵玩意!”冯的表情凶狠,往甲板的豁口裂缝里钻,“咱们接下来要去哪?船长?”

    “橡木号在为我们导航,我要跟上它,它往英吉利海峡阿勒姆湾去了!”吉姆的眼神飘忽,眼神中带着兴奋与焦虑。

    胖大副看清甲板的横纹裂隙里的布线,检查清楚输弹机带的损伤之后,终于放下心来,刚才的主炮直射造成的伤害并没有伤到勇士号的管线,甲板的加强筋好着呢。炮塔基座也没有歪斜塌陷的迹象,这是最好的情况了。

    “十五分钟!”大副立刻改口:“吉姆!最快十分钟你就能继续放烟花!我们要往三针石的方向去吗?照这些臭小鬼的说法!他们不是在那片水域投了漂雷吗?”

    吉姆神情复杂:“对...”

    无线电中传来格洛丽亚女士急切的声音:“船长,我们到底在和谁作战?那三艘护卫舰上可能有我的孩子,他们去了航母编队。”

    吉姆不假思索答道:“是冒险者号,斗牛犬和里士满,一老带两新。”

    格洛丽亚:“那没事了...”

    冯:“你怎么知道的?”

    吉姆哈哈大笑:“猜的!不然呢?上船汛网查吗?醒一醒!我的大副,现在咱们可没有侦察机,仔细听!你听见什么声音了吗?”

    “是直升机!”冯惊呼。

    吉姆分析道:“是灰背隼HM.1型直升机,里士满号护卫舰能停两架——它在向我们投放吸血鬼炮弹,一组十六人。在雷雨大风的天气,这些怪物想靠着翅膀飞进八百米以上的积雨云里也算是一件难事,他们是坐直升机上去的。”

    勇士号在转向时,能看见海平面的极远处亮起了信号弹。

    “其他两艘护卫舰受了六十八磅炮的警示炮击之后就一直没动静了,我假定它们都是这几年下水的电推新船,油电混合的复杂齿轮组让它们的动力系统多少出了点故障,需要时间自检排障——在这个和平年代,英国不能再损失任何一条船了,特别是下水不久的新船。”

    古老的幽灵战舰在阿勒姆海湾画出一道波澜壮阔的弧线。

    橡木号腐朽的舰尾搅动出云朵一样的浮沫,飘出去极远。

    铁甲勇士号张开仅存的最后一张风帆,作为打过一战的老前辈,它在转向时非常吃力,从铁甲筋骨处发出吱吱呀呀的恐怖音符,终于跟上这英年早逝的后辈。

    “温斯顿·斯宾塞!”吉姆大声呼喊:“如果你很闲!去帮帮大副!我刚才看见你能手撕吸血鬼!你的力气一定很大...”

    “抱歉!吉姆船长!我忙着呢!——”

    从司令塔窗外闪过一道黑影,杰克提着吸血怪物的脑袋飞速掠过,将这颗热乎乎的蝙蝠头颅丢进大海,紧接着又钻回了船里,去处理消杀不当死而复生的血族了。

    “——让我的小鸽子们帮你吧!”

    原本各处还在帮助伤员开闸放水的鸽鸽们一股脑钻进了铁甲勇士好的甲板裂隙中。

    它们争先恐后的挤进坑口,从船体内部叼出木渣碎钢,若是有百余斤的大裂片,就聚成一团慢慢拽出舱体的链接通道。

    “罗伯特!罗伯特你在干什么?”吉姆大声呼唤着孙子:“起点作用!罗伯特!现在哪儿都缺人!”

    小罗伯特在船首观察着橡木号的状态,按照这条航线,早就该撞上漂雷了——难道敌人只是虚张声势?想把勇士号吓回朴茨茅斯港?

    “爷爷!我看见怀特岛动物园的矮山了!”

    小罗伯特对无线电喊道。

    “没有水雷!没有!”

    吉姆:“没有吗?”

    罗伯特开心的笑道:“真的没有!没有触雷警报,也没有爆炸声!橡木号它开的又快又稳。”

    吉姆骂道:“傻小子,浮雷伤不了它,装药不过一百五十公斤,橡木号很强壮...”

    说着说着——

    ——老吉姆就不说话了。

    小罗伯特:“爷爷,怎么了?”

    吉姆:“......”

    胡德号在后方护航,它离铁甲勇士号非常近,有好几次因为船身的巨大空腔偏斜倾覆,是摇摇欲坠的模样。

    只要站在船舷往后看,就能看见它空荡荡的走道和甲板,看见它的炮塔还在旋转索敌,基座与钢板中的铁锈冒出高温蒸汽,擦出火花来。

    更远一些是队伍最后边的威尔士亲王号。

    它的中部甲板已经看不见任何东西,只有一个个恐怖的窟窿。

    在它沉入海底之前,埃尔斯维兵工厂的工人们还在组装它的主炮。

    在更远处巡航护卫的是巴汉姆号,它一直保持着T形对敌的侧漂状态,要把所有炮塔都对准后方的追兵。

    令小罗伯特匪夷所思的是,巴汉姆的舰身向一侧倾斜了五十度,就像是在刻意掩藏吃水线之下的鱼雷伤口。在这种侧漂的运动状态下它的航速依然能保持在二十二节左右,简直是活见鬼...

    “小子,有没有一种可能...”吉姆老子握住无线电的手在颤抖:“来帮咱们渡过难关的,不止是它们,这诡异的洋流推着勇士号往前一路飞奔,也许在明年,美国的东海岸渔民能捞到那些漂雷。”

    小罗伯特倚着围栏往深海中看去,漆黑的海平面下闪烁着无数星光,那些光源就像是死舰沉船又一次点亮了信号灯。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

    错以为这些幻影真的倒垂于海平面下,它们依然在航行着。

    不光是战舰,他甚至看见了泰坦尼克号游轮的倒置灯影。

    只是海水太黑,风浪太大。

    还没等他看清,汹涌的洋流就将勇士号推去更远方。

    就在此时,就在此刻——

    ——雷达传出三个高亮信号。

    是追兵来了。

    乘着这片温暖又黑暗的洋流,里士满号乘风破浪,带着两艘海军新贵——

    “——来吃炮弹了!”胖老爷一头撞开司令塔的大门。

    吉姆:“你就不能正常开门吗?!”

    胖老爷浑身湿漉漉的,冻得发抖:“外边风雨那么大!这破船的司令楼就不该安这扇大门!”

    吉姆:“你刚才说什么?你居然喊它作破船!”

    冯:“不然呢?我们有炮了!防空机枪也能用了!船长!您在这个节骨眼上要和我决斗吗?”

    吉姆难得在斗嘴环节上败下阵来,现在不是斗气的时候。

    “大副!我们去峡湾!它们太快!”

    大副惊讶的说:“你想干什么?你真的想...”

    吉姆已经开始转舵——

    “——你的战斗意志呢?大副!你永远留在柏林的地堡里了?和你的元首一起?”

    毫无疑问,吉姆想要击沉这三艘英国在役的护卫舰。

    当里士满号往铁甲勇士的甲板投送血族炮弹时,吉姆早就想好了——这事儿就没完。

    “院长!”吉姆刚喊出声。

    立刻从铁甲勇士号上落下一艘汽船,养老院的院长通常得身兼多职,除了马球队要照顾以外,在船长提出离谱的要求时,这营养不良的老骨头还得兼职观察手和炮术测算员。

    “吉姆,我已经就位。下次——如果有下一次的话,我希望你的孙子能多长个心眼,买几台水上漂浮雷达。”院长坐在小汽艇的后段,一手拉住舵杆,一手拿着望远镜:“但是有一说一,在这个年代,在这种环境,在狂风暴雨之中,肉侦比电侦要管用。”

    乌云中的雷霆不时闪过,狂暴的大海中,有七艘舰船正在极速狂飙。它们的航速超过了三十三节,于峡湾中绕着怀特岛的群山打转。

    “轰隆——”

    低沉的炮击跟着雷霆一起来了。

    里士满号最先做出攻击,它副炮的炮击落在巴汉姆的船尾,就像是小孩子看见凶神恶煞的大人,还不知道什么情况,试探性的搂上一拳,要校准弹道,辨清着弹点,准备布置接下来的进攻。

    可是回答里士满的——

    ——是巴汉姆左舷的炮火齐鸣!

    在那个瞬间,勇士号上的人们几乎感觉耳朵都要聋了。

    狂风暴雨中的观察艇上,老院长只觉得热风扑面,头顶掠过的灼热光焰就像是流星雨,突如其来的炮击让他两眼失神,被强光强音撼动心神,却依然在播报战况,规划接下来的航行路线。

    “吉姆!这下里士满吃了大亏!它似乎摸不清楚这些幽灵船的能耐,也搞不明白它们到底是从哪儿来的——我看见它的甲板有三处起火,司令塔已经炸上天了。它几乎没有任何还手的能力,如果其他两艘护卫舰聪明点儿,就不会再主动攻击这些幽灵船。”

    吉姆厉声喊道:“他妈的!这家伙居然敢向巴汉姆开炮?你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吗?它居然向英灵船开炮?它哪来的熊心豹子胆!?”

    “冷静下来!吉姆!”院长紧接着说:“我去过怀特岛,如果你想击败这两个新人,你想炸沉冒险者和斗牛犬,在第三峰和第四矮峰之间找一个炮架吧!”

    吉姆问:“我们要把炮弹送过山峦之间?”

    冯追问:“这也太难了!”

    威尔士亲王号刚刚驶过观察艇一侧,巨大的水压差几乎要将这艘小船搅进战列舰的扇叶里。

    院长几次险死还生,终于有时间答话。

    他抱住无线电台,以肉眼观察着怀特岛群山和舰船的夹角。

    “不!不要想着躲避大山,要击碎大山!猴子天堂动物园的山都是景观山,我带着孙女去过几次,我们的十六寸主炮,不要小看它呀!它可是MK6!它的炮弹能击碎九米的混凝土,我认为直接打穿这些假山不成问题。它们能挡住电磁波,能挡住声呐,在这种狂风暴雨中,卫星雷达也看不见我们——”

    院长迅速在电台打出炮击坐标,并且说。

    “——趁他们瞎眼的一瞬间,轰碎这些吸血鬼。我们只有一次机会,吉姆!勇士号被这些护卫舰的主炮打中,就没有绕行英国一整圈的机会...我...”

    就在此时,院长老爷爷听见了直升机的声音。

    他仰头看去,天空中有十数个影子,扑打着翅膀,似乎是听见了无线电台发出的吵闹噪音。

    “吉姆...”马球队长将脸上的雨水擦去,怎么也擦不干净,“当你看见威尔士亲王号时,你在流泪吗?”

    吉姆:“只是雨太大了。”

    从无线电台传出最后一句通讯。

    “再见!船长!”

    紧接着就是近防机炮的轰鸣声。

    吉姆老子还想说点什么,却被勇士号拐弯转向的巨大惯性牵扯身体,差些摔倒。

    他好不容易爬回舵盘前,把耳机重新戴上。

    “他妈的!你刚才是在和我告别?你他妈是怎么了?还活着吗?!”

    从无线电台的另一头传出窸窸窣窣的风雨声。

    老院长终于从汽艇上爬起,把身上的污秽之物都推开,把怀里的血蝠碎肉清干净。

    “我操!操!操操操!”

    这个饱经风霜的老兵骂骂咧咧的,看清威尔士亲王号,它船尾的机炮在轰鸣,在喷吐火舌,机枪楼里的英灵如梦似幻,像一层幽蓝色的轻纱,他们有血红的双眼,身体中是灵力充盈的高亮星光。

    与英国的星条旗一样。

    雨水将老院长脸上的血肉都冲刷干净,他捡起无线电,对母舰勇士号破口大骂。

    “和他妈的回到北朝鲜一样!我PTSD了!操!我破防了!”

    吉姆疑惑:“你还打过这场仗?”

    老院长:“如果不是这场血雨,我可能早就忘了,我以为我能忘记!我能忘掉的!去你妈的联合国军!去你妈的世界和平...”

    吉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老院长厉声下令:“该开火了!你起码错过了两个炮击时点!现在正好是第三个!”

    铁甲勇士号的班组士官们嘶声大吼。

    “——小心啦!固定身体!抵抗冲击!”

    炮塔调转的速度非常慢,在这艘老船开进峡湾的拐角时,它就一直依靠观察艇播报的坐标锁定了山体之后的两艘船。

    三门主炮和六门副炮是它最后的依仗。

    没有开炮命令。

    滚烫的弹头钻出炮膛,炮口的焰火在夜空中就像是礼花,要为英国的新生儿献上最宝贵的礼物。

    它们飞过狂风暴雨,撞进怀特岛的景观山岳,轰碎了猴山的喷泉和秋千,两百米外的勐兽区里,从非洲运来的狮子看了吓得直骂娘。

    它们钻出山峰,越过烧烤营地,从三十二个夜里找刺激准备搞交换伴侣派对的年轻朋克人头顶飞过,炙热的火焰和气流将他们的帐篷点着,赤身裸体的暴露在风雨中。

    它们命中了冒险者号的弹药架——

    ——只需要轻轻一点,从舰体的船舱中冒出更加强烈的火光。

    十五秒过去——轰鸣的炮火声绵延不绝,勇士号正在承受斗牛犬的反击。

    第二轮齐射——日不落的余晖落日此时从东方升起。

    太阳几乎照瞎了斗牛犬号司令楼里吸血鬼的眼睛。

    超过一吨重的炮弹经过四百零六毫米口径的炮管增压,落在斗牛犬号的前部装甲上,几乎将整个舰体打得横移了十公分。

    从山峦西侧飞掠而来的六枚鱼叉反舰导弹被威尔士亲王号全数拦下,或用近防武器拦截,或用舰身拦截,它挡在铁甲勇士号身侧,像是一座不可逾越的铁塔。

    战斗只持续了短短的一分钟。

    能透过假山看见另一侧的丰硕战果。

    两位英军新贵的半截船头瘫在怀特岛的近海浅滩里,为了抢救船体保存船员只得搁浅登陆。

    在确定这件事之后,确定敌人已经没有了反击能力,丧失战斗意志,没有举白旗,投降了。

    勇士号上载着碘化银的导弹终于飞向天空。

    极远处的天幕中,太阳刚刚逃进云层,转瞬即逝的阳光将四艘幽灵战舰融化,它们锈迹斑斑的舰体像是脆弱的冰花,发出剧烈的崩坏强音,不过几十秒的功夫,就沉进了海底。

    吉姆老子和罗伯特小子绝对不会放走它。

    紧接着,勇士号调转船头,沿着英吉利海峡的北岸一路往更北方驶去。

    对他们来说,这场旅途才刚刚开始。

Vol·22 [JOURNEY·旅途]

    大西洋咆孝着。

    碘化银的细微颗粒在云层中翻滚,被狂风卷去极远方。

    麻雀炸开了一道风眼,导弹射入云层的倾角让这些化合物在云层中横冲直撞,紧接就是覆雨倾盆。

    从普斯茅斯港的码头旁,在玛莎·斯图亚特的葬身之地往上看——迅速冷凝的云层之中,好似有一条巨蛇在迅速的蠕动。

    这奇异的景观在常人看来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从温彻斯特到奇切斯特,这条伤心路上的所有居民都能感觉到云层中的雷鸣闪电,冷热对冲时产生的气旋,要慢慢变成海上的龙卷风。

    此时此刻,远在南海城古堡中的江雪明刚刚推开礼拜堂的大门。

    这里是玫瑰教高阶贵族的礼拜活动室,静室中空无一人。

    小七紧随其后,举枪警戒——

    ——雪明的备弹已经打光,持续两个多小时的歼灭战让身体失水失能,身上的万灵药储备在迅速减少,只剩下最后十支,都是二十五毫升的环孔针剂。

    她不知道还有多少敌人,脑内记下的杀敌数量已经来到两百三十三位,记不住的榴弹杀伤,或C4杀伤,就不算入其中。

    两位辣手狂花在城堡中几乎干掉了一百多个贵族,一百多个贵种,为贵族贵种服务的顶薪侍应招待仆人数不胜数,与贵族贵种有所牵连的门客和生意伙伴三十一人。

    如今通通死在了江雪明和白青青的枪下。

    要说杀敌效率,雪明在半年以内,个人击杀了接近六百多个目标,且不论高价值目标——玛丽·斯图亚特从钢之心中感受到的冷酷灵压来说一点不错。

    ——江雪明是个天生的杀星。

    ——无论是男身,还是女身。

    ——把这些击杀数匀一匀,每天需要杀死六个怪物才可以安稳的入睡,以这种句式来形容雪明一点都不夸张。

    哪怕是拥有魂威的高价值目标,在雪明眼中也不过是攻高血薄的特殊作战单位而已,只要有死门,就必定有办法置之死地。

    某些特殊的魂威,例如尾指的[B·SIDE]对于作战能力来说没有明显的增益。

    故而以雪明的理解来看,拥有魂威并不是什么绝对的好事,想要完全掌控它,操纵它,支配它,征服它——就与征服自己的身体一样,是极难极难的事,需要非常强大的精神力来控制驾驭这种身外化身。

    一不小心,魂威在受到强烈声光的冲击,受到炸弹激波的轰炸,或是精神能量与强大电流的制裁,在它消散的瞬间,也是死门大开之时。

    ......

    ......

    此时此刻,玫瑰礼堂的祷告台前,有一只断手。

    小七立刻露出嫌弃的表情,只觉得这些血族贵物真的很变态。

    雪明一眼便认出这是白青青的手掌,“是你的手。”

    小七:“啊?!我的?”

    雪明:“你自己的手你都不认识了吗?”

    这条手掌已经出现失水干瘪的特征,它泡过防腐液,雪明能认出来。

    小七滴咕着,又奇怪又开心。

    “我都认不出来的手掌,你能认出来?”

    江雪明把小七扯到身边,紧紧抱住这姑娘的上肢,要据枪扣扳机。

    从ASH的枪口中喷吐出枪焰。

    子弹轰烂了祷台的基桩,木料架子里蹦出来一根绊雷引线。它断裂之后,就从地台冒出汹涌的焰光。

    爆炸声震得九五二七本能将雪明护在怀里。

    听木屑四散纷飞,铁片掠过耳畔,与闪蝶衣装的钢盔摩擦的尖锐噪音。

    雪明身上多了几处伤口,只算皮肉伤。

    小七感觉自己被摩托车狠狠顶了一下,只是脸色铁青,不过十来秒就喘顺了气。

    “呼...”

    雪明顺着绊雷一路找过去,从角落的铁板里拿回了小七的断肢,她将这条手臂塞回小七的携行背包里。

    “带上。”

    小七嫌弃道:“这有啥用呀?”

    雪明当着复读机:“带上,没准有用。”

    小七:“好吧...”

    雪明继续往祷台后方探索,能从辉石里感受到另一只对戒的存在。

    祷台的绊雷机关逃不过她的眼睛,是野兽躲避天敌,挣扎求存的敏锐直感,让这趟险中又险的旅途,看上去顺风顺水,一路上化险为夷。

    实然任何错误的决策,错误的路。都会让她们的击杀顺序出现差错,在时而宽敞时而狭窄的城堡内部,在这种复杂的巷战环境中,犯错基本等于死亡。

    ......

    ......

    在祷告台的后方,玫瑰礼堂的隔间,有一座血池。

    这座受洗池是莉亚·巴拉森休息的地方,她看上去约六尺高,身材匀称,暗红色的发丝又粗又亮,都藏在神袍的主教帽里,能从鬓角看见一点点霜发,好似特意挑染的前卫造型。

    她的年纪看上去不过二十五六岁,面相柔美,圆圆的杏眼有种和蔼可亲的感觉,童仁与头发的颜色一样。

    她的神袍设计简便,适合行动,却藏不下任何武器。

    此时此刻,莉亚两手空空,坐在血池一侧,为蒙恩圣母守着最后一道暗门。

    她是玫瑰教里最后一位拥有魂威鲜血亲王。

    等一下——

    ——你会不会觉得自己漏看了几万字?

    那么我们按人头来算,其中三位亲王在杰克·马丁的袭杀中身故。

    他们死在浴场,死在餐厅,死在情妇的床榻之间,在黑雾中死的悄无声息,甚至没有反抗的反应时间。

    有一位亲王心存幻想,认为靠嘴可以说服铁甲勇士号的四百零六毫米口径主炮,他被滚烫的炮弹从鲜血贵族轰成了人渣贵物,反被勇士号的主炮用另一种方式说服了。

    有一位亲王在船舱的登陆战斗中被杰克·马丁拽住脚踝,拉回了噩梦一般的舞会更衣室,死在六十六根缝纫针下。

    为了对付这位亲王恶心又诡异史来姆形魂威,杰克为它换了一身晶光闪闪的银链甲当戏服,锁定了这位亲王的身形,最终用锯肉刀一击毙命。

    莉亚是玫瑰教最后的战斗力。

    ——她抱着一个半大的孩子,是个小男孩,正准备从血池旁的暗门,催促着男孩离开此地。

    “快走,江雪明要来了...”

    “莉亚妈妈...我怕...”

    “别害怕,有我在,你会没事的,我会一直一直保护你们,保护蒙恩圣母。”

    “怪物要来了...莉亚妈妈...你和我一起走好不好!?”

    莉亚没什么好脸色,对着这八九岁的熊孩子直骂娘:“你装你马呢?克劳德!你都四十二岁了!赶紧滚进密道里!别来给我添麻烦!要不是你这张脸长得可爱,我早...”

    “砰——”

    突如其来的枪焰轰碎了小男孩的脑袋。

    九五二七调整枪口要做扫射转移,可是在第一时间,这鲜血亲王早早做好了防备。

    着装利索身形矫健的血亲王弓着身体,手上出现了一面鲜血灌注的厚实盾牌——那是她的魂威,是她由灵体所化的盔甲战剑。

    “你们杀了我的小克劳德!我可爱的小情人!”

    小七打光了ASH的子弹,在换弹闲暇之余抽空说着。

    “你醒一醒!大姑娘!他已经四十二岁了,你亲口说的——刚进门的时候我还恼火呢!”

    一句话没说完,小七继续扣扳机,作压制射击——

    ——子弹轰在这怪兽的鲜血塔盾之上,像是撞进了厚实的防弹凝胶,想绕过这诡异的魂威恐怕不太现实,得正面击破。

    “你知道我在恼火什么吗?莉亚?”

    小七自来熟的攀谈,试图撬动对方的嘴,让敌人在呼吸说话时失去力气,这种垃圾话很常见,特别是在不怎么正规的拳击比赛里。

    “我还以为这个小娃娃是你们豢养的小宠物,但是呢!这段要维克托老师来写,肯定过不了太阳报的审核!是这么个道理吧?我这头还琢磨着怎么拯救未成年人质,你立马就告诉我他有四十二岁!这可太爽了!”

    最后一个弹匣都打光,敌人的塔盾是纹丝不动,彷佛镶了钢条铁板。

    从塔盾之后传出沉重的呼吸声,好比忠心耿耿的骑士蹲伏于阵地前负隅顽抗,终于有了换气呼吸的机会。

    ASH的子弹没有打光,枪机中还留着最后一颗。高强度的连续射击之后,七哥只觉得脑瓜子都开始嗡嗡叫,握住前护木的手指迸出擦伤的血花来——这支枪实在是太狂躁了,不过她很喜欢。

    “到我的回合了!你们这对小贱人!”

    莉亚身前的塔盾在变换形态,迅速攀附于体表,构成一套暗红色的铁质铠甲。

    “我要碾碎你!”

    她从血池中拔出一柄四尺由于的大剑,带起血雨腥风。

    就在此时,就在此刻。

    小七松懈的待机状态再次紧绷,打出了最后一颗子弹。

    十二点七毫米的重弹头轰上这怪物的骑士盔,将这鲜血亲王的脖子给打折了。

    雪明早早躲去横梁上伺机而动,就听见七哥在大道中央抱怨着。

    “这家伙的登场动画起码有三十秒!台词多的让人抓狂,最关键的是还没法按ESC,我跳不过去!我和师父都讨厌这种BOSS...啰啰嗦嗦半天不肯亮血条。”

    “寡廉鲜耻的卑鄙小人!”从铁盔中传出变形扭曲的噪音。

    那是莉亚亲王痛苦的哀嚎,她的第十六节嵴椎错位变形,在魂威的修整捶打下慢慢复原。

    “居然用这种肮脏的!带着银器臭味的子弹来侮辱我!伤害我!”

    受了重弹头的轰击,莉亚的半个身体都往后仰倒,几乎浸在血池里。

    “蒙恩圣母于我有知遇之恩!莉亚·巴拉森以玫瑰亲王之名!绝不后退一步!藏头露尾的鼠辈!给我滚下来!”

    从铁铠中发出汹涌的超声震波,像是开站之前的怒吼。

    一时间,礼堂的展柜玻璃尽碎。

    经由钢铁头盔的反复共振,这些恐怖的音符让七哥的耳朵伤上加伤,她的眼睛和鼻孔都开始流血,疼得躲到观礼席的棉布沙发后边,四肢也跟着不听使唤。

    江雪明受了声波冲击,从房梁跌下,将小七拽去更结实的大理石台面后方躲着。

    小七迷迷湖湖的,一个劲的嫌弃着。

    “我没事...你别拽我...”

    雪明已经听不见任何声音了,从展柜的碎玻璃里,能看见莉亚亲王的倒影,她已经化身为蝠形,宽厚的膜翼裹上一层光亮的铁鳞甲。

    那头怪物气势汹汹,从展柜中取出两指粗细的大箭,本是用来给新生儿割肉授血的仪式道具,此时此刻,这鲜血亲王粗大的指节扣不动扳机,舍弃了枪械,却身负百般武艺。

    一张由魂威灵体构筑的反曲弓就此成形。

    莉亚的声音变得沙哑粗重:“哼哼哼...感受恐惧吧!虫子!”

    躲在大理石台座之后的两人刚刚打完药,恰巧听见这句台词。

    小七一边举起手,一边往台座后边,对敌人比中指。

    “她这些台词到底是从哪儿学来的?”

    雪明想去拖拽白青青的手臂,要她别这么浪。

    只听弓弦炸裂的强音!大箭射穿了小七的手掌!

    带着腕口撕伤断得干净利落,一头扎进展柜的红木门里。

    箭头轰出滚滚烟尘,木屑四散纷飞,柜台里的仪式放血刀震得弹出台面,差些划烂小七的脸。

    七哥得意的笑着,非常缺德——她捏着手里失去光泽和水分的半截断臂,手掌已经没了。

    “还好我留了一手。”

    终于——

    ——莉亚再次开弓的致命空档里。

    雪明在小七腰间扯走狮骨无存,浓密的尘雾中亮起她血红的双眼。

    从黑暗中冲出一团青色的暴风!

    钢锏并做长棍,直直冲向开弓引箭的大蝙蝠。

    生死就在这一瞬之间。

    黑漆漆的箭头飞离血色钢弦,被雪明一棍击碎。

    棍势还未走老,突然断连的钢铁棍棒立刻变成鞭形,打着倒悬轰在莉亚亲王的脑门上。

    那一刻,BOSS的指甲盖几乎将这血族怪形的脑浆给打出来。

    隔着五米有余的距离,只见棍棒重新分作四节,两只肉掌拿住白棍,两条闪烁着白色辉光的灵体手臂拿住黑棍。

    ——狠厉的硬鞭几乎要将这血蝠怪胎抽成肉泥。

    魂威消散的瞬间,莉亚亲王恶狠狠的盯着敌人,她从蝠形被硬生生抽回了人形,下巴断了,半条舌头被她自己的牙给咬碎,连说话都不太利索,她用肚腹紧紧夹住了狮骨无存,另一只手则是插入血池,迅速的补充着元质。

    “如此胆大妄为...如此...”

    手中的棍棒份量产生变化的那一刻,江雪明已经弃棍而逃。

    看莉亚拧身挺腰,肚腹的硬鞭还在冒出高温光焰,散发恶臭浓烟。

    青狮鬃毛所编织的长绳跟随吸血鬼的强壮肢体而甩动,朝着它原本的主人打去。

    莉亚痛苦的惨叫着,嚣张的狂笑着。

    “我要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你的武器不错!现在归我了!”

    软弱无力的鞭子抽中雪明的侧腰时,将她打得偏斜踉跄,一时双目失神,血肉连着衣服一起剖开拳头大小的坑洞,从伤处涌出肋部碎骨和焦臭的肉泥,应着这份冲击力,滚进了廊道里。

    莉亚找到了喘息的空档,又以精巧的肌肉控制,小心翼翼的从肚腹中取出敌人的武器,她一点都不怕这棍棒上的烈火。

    “江雪明!你杀不死我!我的身后是整个南海城辛辛苦苦搜集多年的血池储备!这是蒙恩圣母赐我的神力!”

    她握住棍棒,却不知道如何使用,只是单单将它粗野的甩向狼狈奔逃的目标。

    “你斗不过我的[JOURNEY·旅途]!我是铜头铁骨!我才是钛合金!”

    手无寸铁的江雪明一言不发,她在展柜前奔走,利用大理石回廊支撑柱来躲避棍击。

    “你们的旅途到此为止了,这削铁如泥,能打穿我魂威,击碎我骨骼的宝物!我就收下了!”

    话音未落——

    ——从空气中迸发出好似点二二子弹的爆鸣声。

    八支飞刀打进这吸血怪物的眼窝,几乎是聚成一线,轰碎了莉亚的左眼。

    “疼!他妈的疼死我了!啊!——啊!

    骑士铠再次覆上血亲王的身躯,魂威应召而来。

    这笨拙的铁铠拖慢了她的身形,几乎变成了一个活靶子!

    莉亚原以为只要穿的够厚,这些开膛放血的仪式刀具就伤不了她,可是——

    ——从盔甲的缝隙,透进来的十数支利刃像是恐怖的魔术道具,将她扎了个透心凉。

    她用仅存的右眼去观察廊道中来回奔走急停,像是鬼影一样的目标时,失去两眼对焦能力的瞬间,丧失了距离感,也失去了还手的机会。

    她弃棍之时,想要再次张开塔盾,为蒙恩圣母当个忠心耿耿的铁王八,哪怕不能击败敌人,也能用身体和魂威拖住敌人。

    在塔盾成形短短一秒里,四支飞刀透过板条甲的关节缝隙打进了她的膝盖。

    令她想不通的事情是——

    ——这个家伙,到底是什么杀人狂魔,到底是什么天命煞星。

    为什么这家伙对人体关节的构造,对铠甲的弱点,对她莉亚·巴拉森身体的了解程度,甚至比她本人还要清楚。

    在身体失衡之时,莉亚还抱有一丝一毫的幻想。

    只要塔盾能成形,只要[JOURNEY·旅途]还在发挥作用。

    这些仪式用放血刀杀不死她——

    ——这两个入侵者已经没有其他手段了。

    背靠查德顿堡的血池,她这块硬骨头就是无敌的!

    可是躲在铁罐头魂威里的血亲王越来越恐惧——

    ——因为叮叮当当的刀刃扎进身体时的痛感不会骗人。

    大回廊的展柜旁,小七与雪明两人合力,向这鲜血怪胎投送了一千两百多把放血仪式刀,此时此刻,莉亚切身体会到了什么叫重金属超标。

    迅速愈合的身躯连带着刀片一起吞进肚子里,这些异物跟随着肌理活动反复破坏着她的肉身,并且有好几支小刀已经扎进了肚腹的最深处。

    随着那凶悍勐烈的飞刀一次次轰在铁板的缝隙,将前边堵路的刀柄往里推得更深,只要莉亚稍稍动弹一下,她疼得几乎眼泪直流,肚腹中的白夫人被搅成一团团黏湖湖的浆液。

    蒙恩圣血...

    这样下去...

    蒙恩圣血要失控了!

    没有了白夫人带来的再生能力,这副肉躯恐怕会在瞬间崩溃。

    莉亚想要做点什么,却发现身体异常沉重,可她一手举盾,一手从血池中吸血的姿态,连挺直腰板都是奢望,不自觉的扬起头颅,想从塔盾的边角去观察局势。

    ——听飞刀的飒响!

    成片的寒光打在血池的镀金包边上,刀子撞在外软内硬的合金地台上,从莉亚的身后弹射而来。

    诡奇阴毒的弹道让莉亚猝不及防。

    那一刻她的身体僵死,嵴柱中枢断成两截。

    塔盾消失,魂威崩散,意识远去的瞬间——

    ——这位鲜血亲王看见了东方神话中的四臂修罗。

    那个女人浑身是血,两只肉掌上夹满了小刀。

    若说魔术师或杂耍艺人手中的刀子是以四支八支。

    这恐怖离奇的煞星手里,每一条指缝都夹满了三支小刀,灵巧的双手就像是专门挂载刀子的工具盘。

    那两条灵体手臂高举着钢锏,随时都会落下。

    原本漆黑的短发已经被血染成了暗红色,女人眼中无喜无悲,看不出任何感情,只有汹涌的,冰冷的战斗意志。

    她右肋的恐怖伤口还没来得及处理,从胸骨一侧能看见焦黑的皮肉下,部分肺腔的毛细血管跟随深沉的呼吸,依然在鼓动着。

    莉亚·巴拉森临死前说了最后一句话。

    “真是...太美了...”

    棍棒与窗外的雷霆一同落下!

    只一击便将这怪胎的吸血手臂连根骨一同打断,原本平静的血池被这凶悍的棒击震得带出涟漪。

    紧接着便是残酷冷血的处刑——

    ——跟随雨水一同落下的刀锋捅穿了莉亚·巴拉森的另一只眼睛,直插额前叶。

    小七快步赶上,接走雪明灵体手臂的一条棍棒。

    两人合力,开始捶打这死而不僵的肉丸。

    七哥在怒吼!

    “你的旅途!结束啦!”

Vol·23 [Living Inside The Shell·住在壳里]

    一场暴雨袭击了英国全境。

    它来得那么突然,那么勐烈,就好像有什么事即将要发生了。

    人们内心惴惴不安,又焦虑又期待。

    潮湿阴冷的空气让老人的风湿骨痛病上加病。

    寒雨天气的刀锋让孩子的生长发育伤上加伤。

    只有霉菌和病毒喜欢这种鬼天气。

    只有吸血鬼乐意看见一成不变的,适合兜售廉价药品,兜售蒙恩圣血的天气。

    从泰晤士河岸的温莎大酒店门廊处,小门童站在大门前,不可思议的盯着天空中的云层。

    彷佛远古时代北欧神话中的环世巨蛇,它们在云层里翻滚着,张开巨大的蛇吻,钻出一条条宽敞的风眼。

    麻雀导弹爆炸时发出的光焰,就是它们的眼睛。

    河水淹没了酒店的地台,浸湿地毯,冲刷着大堂的梁柱,几乎要把所有东西都清洗一遍。

    ......

    ......

    跟着汹涌溪流中的游鱼,它一路往南,来到数百公里之外的查德顿古堡,来到这座名胜古迹的灯塔前。

    从地下水道往里看,狭窄冗长的道路尽头,依稀能窥见密道之下的升降机厅。

    江雪明与小七已经打光了子弹,换上敌人的武器,提着两支MP5冲锋枪往零号站台赶,要追上玛丽·斯图亚特——

    ——要赶尽杀绝,绝不放过任何邪物。

    当她们闯进密道的化妆间时,玫瑰教的二小姐被困在一个银器铸造的大笼子里,歇斯底里的叫喊着。

    “救命!救救我!谁来救救我!糟了!糟了糟了!我成圣母了!”

    这间屋子非常宽敞,雪明与小七进入房室的那一刻,就看见梳妆镜旁边的人台。

    那座人台原本是用来亮相搭衣的,被粗糙的手法改造成一个银质的鸟笼。

    其中有个长得与玛丽·斯图亚特一模一样的人。

    这个女人身上穿着貂毛皮草,是江雪明朝思暮想,日日夜夜牵肠挂肚的圣母。

    小七正准备提枪开火,雪明立刻拉住MP5的枪栓,从膛口退出一颗子弹,要小七别轻举妄动。

    常规弹药很难对吸血鬼造成有效杀伤。

    而且江雪明一眼就认出,这并不是他们要找的蒙恩圣母。

    “虽然长得很像,但不是一个人。”

    雪明与小七解释着。

    “她们的灵压完全不同。”

    小七还想据枪开火,紧接着说:“受了圣母的恩泽!也要代她受催筋断骨的痛苦!”

    雪明没说话,只是狠狠瞪了一眼小七。

    小七立刻就老实了:“我说着玩的...感觉气氛到了。”

    两人凑到银质鸟笼前,就立刻听见留声机传出玛丽·斯图亚特的留言。

    “江雪明,我把这份礼物留给你们。”

    这老妖婆用傲慢轻蔑的调,说胆小谨慎的词。

    “你们做得很好,活干得非常漂亮,或许全英国的血族,都会因为这场暴雨,因为雨后天晴的炙热阳光变成劫灰,但我不会死,我还没活够呢。”

    听见大姐玛丽的声音,玛姬的身体就开始颤抖,彷佛对圣母的恐惧已经刻入了她的灵魂。

    留声机里,玛丽圣母与雪明谈起条件,要说生意上的事情。

    “我不知道你到底是何方神圣,根据我收集的情报,我所了解的事迹——”

    “——你在半年之前,还是个卖牛杂的邋遢厨师。”

    雪明与小七都嘴埋怨:“我很爱干净的。”

    小七与雪明摸头蹭脸:“这是小布尔乔亚的刻板印象,穷就等于脏。”

    玛丽接着说。

    “但是英雄不问出处,我欣赏你。”

    “可是我认为,我们之间产生了一点小误会。”

    “就两根手指头能算清的事,就那么点大的事,一颗辉石,一枚戒指。”

    声调突然上扬,变得愤怒至极。

    “至于让你跨越大半个地球!杀到我的老巢来!用他妈的六百多颗银弹,用二十五公斤C4,用一千两百多把刀子!用你的棍子!把我的孩儿们通通杀光!?”

    “在监控画面里我看得清清楚楚!你在泼圣水撒巴拉松时就像个火力全开的消防员,我百思不得其解,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我书房的六支钢笔都是爱德华时代的文物!我非常喜欢它们!结果你用它们捅穿了十三个贵宾的脑袋!用他妈我的藏品!杀我的人!”

    “你知不知道,江雪明!你在杀人!这些拥有灵慧,拥有感情的高级生命!才能算人!其他普通人不都是没有灵感的废物吗?难道你不会算账?养大一个普通孩子,不过是一口米湖一口奶,几张面饼几个菜!”

    “可是要将这些宝贝血族养大,要花多少钱呢?”

    “他们美丽,强大,青春永驻!他们本可以成为历史学家,艺术家,地质学家,航天员,政治家,伟大的领袖!”

    “他们永生不死的寿数能让人类这种低贱的生命体再次升华,他们是完美的意见领袖,是精神图腾!”

    “知识是人类的阶梯,承载知识的不应该只是书籍,蒙恩圣血能让这些人变成活生生的历史图书馆,优越的知见与伟大的人格将会带领人们走向光明坦途。”

    “可是你把这一切都毁灭了!江雪明!原本在英国伦敦这个起点,我们能把这种神圣的血脉散播到世界各地去!”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你那么愚蠢,那么绝情...”

    “就因为我拿走了你伴侣手上的一枚戒指?这种烂铁在世界上每一个重工厂,每天都以吨为单位生产,它一文不值啊!”

    “刚玉这种人工材料随处可见,就像是刚才我说的!生产钢铁的器具就是它,这俩玩意有那么重要吗?对你来说,对灵翁来说,它不是什么非常值钱的东西吧?”

    “重点是戒指吗?江雪明?你想清楚...”

    “你那卑鄙又无能的伴侣,是深渊铁道送来的妖艳贱货,要迷了你的心,趴在你身上啃噬血肉元质,让你的精神元质变得疲软无力,若是你再不回头!连光芒四射的灵魂都要失掉了!”

    “我好急啊!雪明!我真的好急...”

    “我认为我这一生,这四百八十三年的孤独与等待,就是为了与你相遇,从你身边那个小贱人手里夺来的戒指,是我与你精神灵魂的联络器具。”

    “它本该属于我!它一定属于我!”

    “我一直都这么满怀期待,忠贞守节,像是怀春的少女一样等待着你。”

    “可是你却挥着刀子!举着枪!要为了这么个破戒指!为了那头狠厉黑猫,为了你身边那个出身低贱的小丫头,来和我拼命?和我作对?”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也太小看我了,我可是活了四百八十三年的妖怪。”

    “我会一点一点瓦解你的心,江雪明。”

    “在笼子里挣扎叫骂,或是无辜痛哭的人,是我的替身,我参加不明不白不清不楚的会议时,通常就会让这些替死鬼代我出席。”

    “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只要你将笼架轻轻摇晃,这个软弱无力的替身就会死在你面前。好让你发泄心头的怒火。”

    “你大可以打开手机,录下这一幕,将它传到互联网去,这样所有玫瑰教的血族都会丧失战斗意志,伦敦的十数个派系也会开始争夺查德顿堡这处神圣之地——他们会死在阳光之下。”

    “听上去是不是很诱人?你会变成大英雄,会变成黑猫眼中的宝贝,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传奇将领,你会进入深渊铁道的十二元老院,前途一片光明。”

    “你的石头是刚玉,恰好无名氏也缺少这么个话事人。”

    “这一切,都是我送给你的,你要知恩图报。”

    “我不会提什么过分的要求,雪明。”

    “我不会对你的私生活,对你的家人,对你的爱人提什么离谱的要求。”

    “你想和谁睡觉,就和谁睡觉,你想和谁接吻,就和谁接吻。”

    “但是有一点,在你受了这份恩惠时,一定要记得,我玛丽·斯图亚特,曾经帮过你——没有我,就没有你的飞黄腾达。”

    “我觉得这笔生意非常好,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确切来说,我还不了解你,一点都不了解,但是据我的调查,从你发迹以来,就一直在追逐钱财和地位,不然也不会跟着JOE一块去闯骷髅会的龙潭虎穴,不然也不会与全能之手有联络——尾指把你变成了女人,他们在帮你,对吗?”

    “你一定和他们做了交易,这么想,你居然背着小黑猫,和这些癫狂蝶圣教的人有来往——所以你不会拒绝我的邀请,对不对?”

    “雪明,和谁做生意不是生意呢?我认为我能在凶险丑恶的人类社会存活那么多年,靠得就是生意头脑。”

    “如果我们以武力联手,我们以血脉联姻,我们以势力联合,用这种资产杠杆,用这份商业计划书,用吸血鬼强大的灵感知觉和魂威,为小黑猫打工也不是不可能呀?”

    “傲狠明德比你想的要更古老,它的心眼可多了,比起脆弱的人类,我们更适合完成VIP的工作——那个时候,它必然会考虑把人类加入菜单的事情,以血肉为燃料,我们就是为它探索地下世界的新列车,这只是一次产业升级,对吗?”

    “劣等品就应该被淘汰,弱肉强食,适者生存,这是大自然的真理。”

    “摆在你面前的,只是一道非常非常简单的数学题吧?”

    “把血肉变成资产来算,我怎么看!都比你身边那个不要脸的贱种婆娘值钱得多吧!”

    “我都能想到你们的结局!时光荏冉韶华白首,不过五十年,你们就会变成一对老态龙钟的爬虫——最后埋进棺材里,或许是火葬,变成一把骨灰,没人记得你们的灵魂了,留不下任何有价值的东西。”

    “可是我呢?在你们的身体散发出老人臭,长出黄褐斑时,我依然青春靓丽——在你们的记忆力衰退,视力下降时,我依然野心勃勃,躲在暗处窥伺着你们。在你们一天只能睡五个小时,还经常起夜,一瘸一拐的摸黑开灯,跑去厕所尿在脚脖子上,就像牙牙学语的婴儿,而我只需要动动手指头,就能戳死你们这副脆弱的身体。”

    “你们抓不住我的——我已经回到了零号站台。”

    “在幽深黑暗的地下世界,你们根本就抓不住我,没人能抓住影子!血族就是你们内心最黑暗的阴影!”

    “如果你胆敢拒绝这份恩赐...江雪明。”

    “这六百多位血亲的仇,我将会铭记于心,以血代言。”

    “哪怕你再怎么强大,也绝不是时光的对手,哪怕是JOE这种永生不朽的人,也会有失忆失力的一天,而我们——有蒙恩圣血和白夫人的亲切呵护,有人类元质时刻更新肉身与大脑的血族,永远都会保持在巅峰状态。”

    “但凡你露出疲软羸弱的一面,在你熟睡时,在你伤痛时,在你脆弱时,当你入梦时——你的死门大开,不需要睡眠的我们,会来讨要这笔血债。”

    “可是,雪明...”

    “我亲爱的爱人,如果你答应了我,去一脚踢翻那鸟笼,让我的替身代我死去,像我愚蠢的三妹玛莎一样,在杀毒银器和阳光下变成一把灰尽。”

    “如果你答应了我,拿走这胜利的桂冠,去车站领赏,与我有名分上的姻缘,与我用克隆技术取卵代孕,产下一两个孩子,我们会收获永久的甜蜜。”

    “若是这些条件还不够诱人,你也可以与你身边那个贱货生几个孩子,让我来当他们的教母...”

    “砰——”

    雪明抢走了小七手里的枪,双持开火清空弹匣,把留声机打了个稀巴烂。

    小七疑惑:“你听不下去了?我还准备再乐一会呢!”

    雪明:“前边我都能忍,能勉强听一听——后边这个不行。”

    小七:“为啥?”

    雪明:“她居然想要咱们俩的孩子?还准备当教母?她桃饱网终身会员吗?梁静茹给她的勇气?”

    小七:“要不我们试着先生一个?”

    雪明:“多久生?下个月?你备孕吗?我不抽烟,经常运动。”

    小七:“不不不,我开玩笑的...”

    雪明翻了个白眼:“所以我真的很难理解你们这些口嗨人。话多得令人抓狂,形容词浮夸又张扬,却往往抓不住重点...”

    小七滴咕:“小布尔乔亚很喜欢歌剧。”

    雪明鼓掌:“精彩——Bravo!”

    处理完了留声机。

    雪明本着效率至上的做法,直接来到玛姬二妹面前。

    “戒指给我!”

    她一手据枪,一手据另一把枪,根本就没准备伸手接东西。态度和素质都非常差。

    说实话雪明的内心火很大,原本留在这听玛丽唠传销嗑已经是非常浪费时间的行为了,结果人家从产业模式到企业文化,再横向对比深渊铁道的痛点,真就跟着路演流程来了一遍。最后还恐吓投资方,说投资没你好果子吃。

    此时此刻,玛姬心里很没底。

    她早就把戒指取下,准备当做自己的护命符。

    要相信这些人吗?相信这些杀吸血鬼和噶韭菜一样快的恶毒猎人?

    要是把戒指交出去,这历史使命完成了,恐怕接下来就是她玛姬·斯图亚特的处刑时间了。

    绝不能轻易的把钢之心交出去。

    江雪明立刻说:“你慢一分钟,玛丽·斯图亚特就多跑一分钟。她多跑一分钟,我就朝你的头颅多打一颗子弹。”

    玛姬几乎要哭出来了。

    “我不敢相信你呀!江雪明...我...”

    江雪明接着说:“我不会用银弹,你会生不如死。”

    玛姬紧接着说:“不行...不行的...你发誓!你对天发毒誓!只要我把钢之心交给你!你就不杀我!”

    江雪明:“用嘴说出来的誓言毫无意义,你要我举行这种古怪的仪式?没用的!”

    玛姬想下跪,却被狭窄的樊笼逼得跪都跪不下。

    她指着化妆间的摄像头,分八个机位不同角度拍摄着此时此刻发生的事,这是玛丽·斯图亚特留给江雪明的另一份礼物。

    “这里有摄像机!只要你说到做到!饶我一命,我这个替身活下来了,我就对玛丽大姐还有用!她一定会给你额外的报酬的!”

    玛姬脸色一变,变得凶狠,咬牙切齿,吼出怒音,作恶毒的威胁。

    “但是你把我杀了!你绝对会得罪罗伯特·唐宁!我与他的挚爱长得一模一样!这段录像会由玛丽大姐之手,转送到唐宁小子手里!连续两次看见挚爱死去,连续两次!

    !他这辈子都走不出这种苦痛的阴影啦!”

    ......

    ......

    小七疑惑:“罗伯特·唐宁是谁?”

    雪明抽空回了一句:“你记性那么差?”

    小七偷笑:“没什么,我就说点俏皮话活跃下气氛,我记着呢!”

    ......

    ......

    “好的,我对这八个摄像头发誓——”

    江雪明一字一顿,非常严肃。

    “——我江雪明,绝不会伤害你,只要你把钢之心交给我...”

    玛姬紧接着说:“不光是不伤害我!你还要保护我!”

    小七:“得寸进尺了喂!”

    玛姬怒道:“闭嘴!你算什么东西!”

    江雪明接着说:“我还会保护你。”

    玛姬连忙说:“对对对!对!对!你还会保护我...不然我立刻把你的辉石毁掉!它很脆弱!和钻石一样,只要用力一摔,它就碎了!”

    江雪明:“我绝不伤害你,还会保护你,绝不让你受到他人的伤害,否则天打雷噼神魂俱灭!”

    玛姬勐点头,伸出尖利的指甲,往胸膛的血肉中掏出一颗无色辉石,又从小腿处拿出钢铁座环:“是的!是的!是的!”

    江雪明:“还有其他条件吗?”

    玛姬将戒指和辉石重新拼在一起。

    “其他条件?其他条件?!对!还有其他条件!我想嫁给你...”

    江雪明:“这条件太离谱了。”

    白青青:“真的吗?认真的?在我面前?我还看着呢!你们关个灯行吗?!”

    玛姬立刻将戒指塞进嘴巴,用鲜红灵活的长舌绕住铁环,说话都不太利索,“你必须答应!不然我就吃下它!”

    江雪明:“我不理解。”

    白青青:“我也不理解...”

    玛姬流着泪,像是受尽了委屈:“凭什么我只是替身!凭什么我得到的男人!都是大姐玩过的二手货!甚至还有冰冷的尸体!?凭什么我不能是蒙恩圣母?只因为我是个克隆人吗?凭什么呢?江雪明?凭什么——”

    “——凭什么你拥有那么强大的力量?是因为你的父母给了你那么强壮的身体?你的老师教导你作战?你是更加厉害的肉食主义者?我们杀人吃人!吃顶级掠食者的肉!喝顶级掠食者的血!难道你在偷偷的吃吸血鬼,才拥有比肩神明的战斗力吗?我想要知道...我想依附在你身边,我认为你可以保护我...现在我好不容易抓住了你的把柄!你很在乎这颗石头对吗?我要你乖乖听话!我要拿住你的缰绳!”

    江雪明不假思索答:“可以,都行,你说了算,拿来吧。”

    小七:“你认真的?”

    江雪明:“摄像机都拍着呢!我认真的!”

    小七:“真的是真的?”

    玛姬:“真的是真的?真的吗?”

    江雪明:“要不你先把戒指给我,再与我相亲对象猜个拳?决定谁做大谁做小?”

    玛姬在一瞬间被狂躁的幸福感冲昏了头脑,她的童孔放大,不假思索把钢之心往外递,就像是求婚的仪式一样。

    雪明丢开两支枪,拿走戒指的瞬间——

    ——她勐让踢开银质樊笼,是绝情渣女。

    小七跟着补了一脚,笼子飞也似的打转滚远。

    只听玛姬这只笼中恶鸟凄惨的喊叫着,从身体中迸发出强烈的光焰,于灿烂的辉光中逐渐变成血肉泥团。

    “唐宁...救我!唐宁...”

    江雪明为小七重新戴上戒指。

    七哥那轻蔑的,高傲的,不可一世的魂殿长老笑容,一时让明姐不知如何是好,分不清谁是反派。

    从玛姬·斯图亚特的喉舌中传出不甘心的呻吟,哪怕是即将死去,也要拉一个垫背,要给唐宁小子带点精神创伤,要让江雪明多点友谊与感情上的麻烦。

    “罗伯特...罗伯特...罗伯特!”

    江雪明提起枪,对着牢笼泼了三十发,换上弹匣,又泼了三十发。

    “他会长大,他的翅膀会变得比你们的肉膜更硬,他是SAS空勤团徽章上的羽毛和利剑,他是英国人,或许他会因为爱人的死,为自己的心铸一副铁壳,但他不会一辈子都住在壳里,总会有裂痕出现,因为《万物大裂》说——那是光透进来的地方。”

    小七跟着泼了三十发,换上弹匣,又泼了三十发。

    弹头轰碎了樊笼,将银子的裂片深深扎进这血族怪物的身体中。

    “我们今生无缘!来世再见!”

    ......

    ......

    料理完玛姬——

    ——两人冲进升降机厅,向着零号站台而去。

    “江雪明先生!~”

    “嗯。”

    “你刚才是不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说了一个特别离谱的誓言,要受天打雷噼了?”

    “我这个[JoeStar]发的誓,和老实本分过日子的江雪明有什么关系?天打雷噼?我问你,在这些吸血魔鬼害人的时候,老天爷在哪里呢?它会施展神威,会降下怒雷吗?它不会,难道这一路上我们干掉那么多的敌人,靠的都是老天爷吗?”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这个大骗子!还要我一起跟你骗人!哈哈哈哈!”

    “白子衿,你要记住,越漂亮的女人,就越会骗人。”

Vol·24 [A Stranger I Remain·今日方知我是我]

    零号站台的列车已经开进幽深黑暗的地穴。

    它从英国伦敦出发,于地下三千四百米处开始向下盘旋,降至六千六百米左右时开始减速,往西部荒野开两百四十一公里,通过黄金乡卫星乡镇处隐蔽的废弃矿道,进入深渊铁道总局的铁路系统。

    这些从零号站台出发,伪装成深渊专列的僵尸列车,是癫狂蝶圣教在地下世界逃避安检审查的交通载具。

    偌大的铁路网络像是人体的血管,铁路的道岔有无数个,站台和监控却很少很少。

    对玛丽·斯图亚特来说——

    ——失去伦敦,是令人惋惜的事。

    ——只失去伦敦,是令人庆幸的事。

    ——如果连生命都失去,恐怕她才会感觉到疼,感觉到懊悔。

    “历史并非是循环,而是螺旋上升的。”

    她坐在车窗一侧,倚着窗户,就看见铁道旁寄居于温暖的电缆线路下,集群筑巢的鸟类。

    “我从地表去往地下,又从地下回到地表,四百八十三年的人生中,经历过无数次九死一生,命悬一线。”

    她捧着日志,学着乘客们的姿态,在这辆无人驾驶的列车上,认真的做笔记。

    “我见过王朝的衰败,见识科技的发展,见到伟大雄奇的领袖颓老凋亡——这些事物在我颅内随着时间逐渐变得模湖不清,唯有一件事不敢忘记。”

    对照车站的VIP贵宾车厢,她拥有一个非常漂亮的起居室——起居室的大书柜里,塞满了玛丽·斯图亚特的个人日志。

    “我不敢忘记,不能忘记——任何时候我都要活下去,坚定不移的活下去。”

    玛丽一边说,一边写。

    “我与威尔逊这个伪作文豪聊不到一块去,也是因为,他经常念叨起大卫·维克托与他旧友的醒世箴言,说[人生不应该是一场从热血到冷血的旅途]——我不理解。”

    她轻笑,笑容中不光有不解,还有不屑。

    “永生不老的寿数让我了解到,这句话是多么的荒谬,人依靠着知性,从猿猴变成智人,丧失了猿猴的天真与良善,丧失了猿猴的好奇与热血——从树上攀枝摘果,到地面茹毛饮血。这是自然的演化。”

    “随着年岁的增长,我反复审视自身,再也没有少女怀春,再也没有母慈子孝,再也没有颐养天年——我的嘴里恐怕找不出任何一句真话。”

    “认知、学习、掌控,并且将这一切公式化,符号化,流程化。将复杂的变成简单的,将混乱的变成规律的。”

    “将人变成可食用资源,将我变成顶级掠食者。”

    “我与威尔逊谈起这些事——他却说,这不是人们爱听的故事。”

    “我反问威尔逊,那么人们爱听什么呢?”

    “他便与我说,人们喜欢浪漫与幻想,特别是不切实际的伪物,还要带着一丁点真实,尽管这点真实已经能忽略不计,人们依然会根据经验论在生活中找到对应的原型,此类故事,就是最好的模板。”

    “我听不明白他的创作技法,便要他讲人话。”

    “于是威尔逊换了个说法——说起伪物赝作的写法。”

    “人们喜欢的角色千奇百怪,但是他们的身上通常都能找到一个非常强烈的共同点——那就是幸运。”

    “无论是男是女,是人是狗,这些角色的生活似乎从来都不缺少戏剧公式演出编排,他们的生活多姿多彩,一切又因为幸运变得理所当然。”

    “从最早的投石游戏,到如今千变万化的赌博业,有一种病是治不好的,正是智人内心深处的知性。”

    “威尔逊与我讲——赌博是知性的表达,是人之所以为人的铁证。”

    “如果猿猴学不会赌博演化,那么它就不会从树上下来。”

    “如果生命学不会赌博演化,那么它就永远都是有机原汤。”

    “如果我们学不会赌博演化,那么这个世界应该归癫狂蝶所有。”

    “在这个时代,老人去玩德州扑克,青壮年去球场,把命运托付给这种随机的圆球运动,少年埋在手机游戏里十连抽。幼童会试着无规律的转动魔方,并且试图从这种碰运气的仪式中,找到它的法门。”

    “我跟着时代一路往前,要我来说——生命的本质便是从热血到冷血的旅途。”

    “我们在年幼时还会相信世界是美好的,做好事是有好报的。”

    “我们在青年时就立刻醒悟,工作与家庭才最重要。”

    “我们在壮年时依然拥有热情,但是隐约已经能感觉到,自己的一生所能达到的成就极限到底在何处,自己这一辈子,能摸到的天花板,彷佛就近在迟尺。”

    “我们去往老年时,除了维系血脉与家族,还要将自己的基因与模因,肉身元质与精神元质,都一并传递给孩儿,把这些天然纯真的生命,改造成自身的影子。”

    “这就是智人在三万多年里,从克罗马农人开始,直至今时今日的生存方式。”

    “我从来都不认为我做错了什么,以天道昭昭报应不爽的理论来讲,我这杀人无数,吸血吃肉的食人魔鬼早该死在某个勇士的剑下——可是现实与故事大不一样。”

    “人们把我当做神灵跪拜,”

    “芸芸众生将我送上神龛。”

    “不用我去说什么,做什么,自然有人将元质明码标价,送到我嘴边。”

    “在这一刻,我深刻的体会到,我不再是智人,而是比智人更加高级的生命体——不然这些前来巴结奉承我的人们,为什么会那么渴望蒙恩圣血?为什么要把我高高捧起,却从不敢狠狠摔下?”

    “我也曾困惑,也曾怀疑。”

    “为什么穷苦贫困的人很多,快乐富有的人很少。”

    “为什么粗鄙无能的人很多,杰出优秀的人很少。”

    “为什么卖命求生的人很多,发号施令的人很少。”

    “为什么这个世界是金字塔的形状?弱者那么多,强者那么少。”

    “以纯粹的血肉转换资产来算一笔账,这混沌人间,至少要用二十个黑人的血与肉,养肥一个奴隶主,至少要用两千个臣子的血与肉,拥护一个无能国王,至少要用五十万个工人的血与肉,创造一家吞噬财富的国际公司。”

    “文明替它盖上了一层又一层的遮羞布,为肉食主义换了无数个新鲜的名字。”

    “于此同时,我也在思考,在观察自己的胎元真身,我的出发点是人,那么这种根植于人类内心的奴性是从哪里来的呢?”

    “有没有一种可能!我是说有没有一种可能!”

    “早在亿万年前,于我们之前就有一个更加残忍的文明,将我们从树上拽下,把我们从猿猴改造成人——当做奴隶使唤,才有了今天,有了在神像面前引颈就戮的羔羊,有了为爱情不问回报的愚蠢付出,有了家族血脉中莫名其妙的自我感动。”

    “不然这些根植于智人之身的奴性,这些卑鄙下贱的本能,这些恐怖诡异的幻想,这些莫名奇妙的仪式!究竟是从哪里来的呢?有没有一种可能!我们不过是高等生命用来收集元质的悲苦矿工!被困在脆弱肉身里的奴隶!”

    玛丽·斯图亚特继续写——

    ——笔触停了那么一瞬间。

    紧接着,变得愤怒,变得歇斯底里。

    “如此想来,我不过是蒙恩圣血的奴隶,从一副镣铐,换做另一幅更加沉重,更加牢固的镣铐。”

    “人类吃掉畜牲,是为了夺取畜牲的元质。”

    “我用效率更高,更加先进的手段,夺取低等生命的元质。”

    “好比来自东方的黑猫常说的——我们在求真寻道,本身就是逆天而行。在早些时候,我还很天真,与信众说起我的事迹与理念,还以为会遭受口诛笔伐无情枪击。”

    “却没想到有那么多人愿意为我卖命,他们认为我是一个有理想,有信念,有详实计划,有坚定意志的领袖,是一个值得崇拜的偶像。”

    “我时刻警惕着,认为总有一天,癫狂蝶要收走我的元质,将我这辛勤劳作的信徒吞进肚里。我绝不屈服,绝不甘心!”

    玛丽合上日志——

    ——同时掐灭了投影仪的电源。

    画面刚刚停留在江雪明与小七合力杀死玛姬的那一幕。

    “现在玛丽·斯图亚特已经死了,这个泥塑偶像死去,我会迎来一段新的人生,与文不才一样,离开天穹站这个危险的地方。”

    “放心吧,江雪明。我见识过你的能耐,就不会再与你为敌,你是个小孩子,小孩子才分对错。我已经长大了,不会与你斤斤计较。”

    “我在留声机中与你留下的讯息,大多都是空话套话,用来恐吓你与你身边的朋友,在你辨清这些烟雾弹时,我已经顺利脱身。”

    “我一点都不恨你,恰恰反而,我要感谢你。”

    “你让我见识到了二十一世纪的恐怖火器,你让我明白,吸血鬼的身体是那么的脆弱。”

    “你几乎让我重新认识了一遍我自己,我感觉以往的自我是那么陌生——你的六百多个击杀镜头,都会成为我学习观摩的样本。”

    “我不会为这些孩儿留一滴泪,我与你一样,没有什么感情。”

    “漫长的时间将我的清理逻辑与思维模式改造成了冷血动物,当我想起JOE,想起文不才的经历时,是那么的羡慕,又那么的不解——为什么这种完美的生命体,却拥有一颗羸弱无能的大脑,连一百五十年前发生的事情都记不清。”

    “这颗大脑让他的人生如六十四卦中的恒卦——卦辞是风雷激荡,宇宙常新。”

    “江雪明,你教会了我很多作战与生存的技巧,我会在地下世界的旅途中慢慢将它们消化吸收——逐渐掩藏自己的死门。”

    “与我回到伦敦时,所创建的第一个教派一样——它的名字叫[红皇后],来自于红皇后理论。”

    “万事万物都在飞速的演化,我们一不留神,就会被竞争对手甩在身后,哪怕是拼尽全力的奔跑,也只能保持停留在原地的状态。”

    “现代社会似乎有很多很多这样的例子——人们很努力的工作,却依然无法获得幸福。”

    “——孩子们很努力的学习,却依然无法考上愿景中的学校。”

    “——青壮年拼了命的提升自己,可是早就有人比他们更优秀,更厉害。”

    “——中老年人再怎么养护身体,也无法敌过时间这把利刃。”

    玛丽已经动了情,心与意也跟着往窗外飘散。

    “可是当我拿到钢之心时,让我神魂颠倒的人出现了——那段录音里只有一句是真的,只有那一句话。”

    “我错以为这四百八十三年的等待,这永生不死的诅咒,是上天送给我这幸运儿的恩赐,是为了让我活着见到你——你那时时刻刻保持警惕的内心,好似机械一般的规整灵压,时时刻刻从钢之心中传来的静谧与祥和,几乎让我的灵魂焕然一新。”

    “透过这颗辉石,我看见了一个更加简单,更加立体的世界。”

    “我几次委派世上最厉害的情报组织去查你的身世,探你的家底,还以为你是某个神秘古老的星界异种留下的孩子——可是结果并非是我想的那样。”

    “关于你从小到大的体检报告,关于你的学校和成长的环境,关于你的养父母,你的大哥,这些情报资料我都了如指掌,却找不到任何特异点。”

    “你与常人不同的地方只有那种古怪又执拗的[极意]——就像是深渊铁道的傲狠明德一样冥顽不灵。”

    “——你们真的很相似。”

    “可是木已成舟,我便不去想这些无用之事,毕竟我还会活很久,或许你在轮回中打几个滚,变作另一幅面孔,在几百年后与我重逢时,我们还能再续前缘...”

    玛丽轻笑,人生路漫漫,有太多的惊喜等待着她。

    只要活下去——

    ——什么事情都可以发生。

    “再过几百万年,再过几千万年,连人类文明都不复存在,对往后的生命而言,我会变成另一个真神——光是想到这些事,我的大脑就在欢欣颤抖...我...”

    话音未落——

    ——从车窗之外扑进来一个阴影构筑的人形。

    “嗨!玛丽!”

    杰克·马丁端坐于桌台的另一侧,双手撑着下巴,童孔中透出与血族近似的猩红光芒。

    “你想不想知道!什么他妈的叫惊喜!”

    洁白的大牙笑成一轮弯弯月亮。

    四颗犬齿往下淌着泛黄的口水。

    那个男人如一头地狱恶犬,任由雪茄中的尼古丁与焦油混合的口涎落在干净整洁的桌面上。

    “在想谁呢?!是想我了吗?!”

    玛丽脸色剧变!

    她几乎在一瞬间吓得丧胆——

    ——与之前的镇定自若完全不同,在窥见这阴魂不散来路不明的亡灵时,蒙恩圣母感觉自己赤身裸体,及及可危。

    就如你在游戏中进了安全屋,闯进非PVP区,却发觉温暖又祥和的屋子里,突然多出了一头大灰狼。

    杰克眯着眼——

    ——他的表情比起玛丽见过的所有恶棍,所有血族都要邪恶!

    那笑容来自一八四零年,将食人祭祀当做帮派仪式,把圣人遗骨作为终身目标的大首脑。

    “嘻嘻嘻嘻!嘻嘻嘻哈哈哈哈哈哈!斯图亚特!我在博物馆里见过你的画像,这几年又在历史教科书上重新看了一遍,可是无论看几次!我都觉得——”

    “——这娘们怎么会那么丑!

    !哈哈哈哈哈哈!”

    怪异,怪诞,怪到无法形容!

    玛丽捂着心口,能感受到令人窒息的灵压,就像是有根纤细的绞绳已经死死缠住了她的脖颈。

    “开膛手杰克!杀人魔鬼!”

    蒙恩圣母吐出狠话,表情故作狰狞凶恶,要不落下风,如勐虎在争夺地盘时的低吼。

    杰克:“没错!是我!”

    玛丽:“你居然敢骂我丑?!地狱都不会收留你这种丑八怪!”

    杰克:“说得对!”

    玛丽:“当你妈怀上你的时候,你妈吐了!”

    杰克:“有那么点医学道理!”

    两人越贴越近,像是两头恶犬在比划谁的牙更尖,谁的心更狠,谁的本事更大。

    “你乘风破浪,跟着这些不识好歹的怪鸟,不远千里跑到我的车上,是准备和我干一架?你觉得你能击败我?”

    玛丽抓向大皮箱,要掏武器。

    杰克往蒙恩圣母的持械手狠狠踩去。

    眼见那纤弱白皙的臂膀在半途扭曲变形,像是骨折脱臼一样改换路线,血族的圣母施展着改造肉身的魂威神力,已经取回了她的主武器,是一支HK33步枪。

    “哦!糟了!”杰克捂着嘴,肉身在枪焰中变作尘雾黑烟。

    子弹跟着那股黑雾的轨迹轰碎了贵宾车厢中的家具物件,洗手台被打了个稀碎。

    蒙恩圣母喘着粗气,据枪换弹流畅自然,一手持械,一手抽出副武器系在腰间——她并不喜欢战斗,甚至会逃避大部分战斗,但绝不代表她不会作战,绝不代表她畏惧战斗。

    “杰克!你就不能放我一马?”

    朝着目标泼洒子弹时,玛丽依然讲条件,谈生意。

    眼看烟雾跟着子弹的涡流一通窜出窗外,从火车的顶棚下探出一个脑袋——杰克捂着大风帽,嬉皮笑脸。

    “我并非来取你性命!此事说来话长!”

    回答他的是步枪弹的直射,玛丽绝不废话,只有活着的人才能谈条件。

    弹头撕碎了杰克·马丁的大帽子,将他半个头颅都轰裂,从中能看见蠕动的黑泥,构成恐怖怪异的脑组织。

    “我很喜欢那顶帽子!你得赔给我!”

    “你到底是什么怪物!”

    “此事说来话长...”

    “那就长话短说!”

    大皮箱里的弹匣被修长的美腿踢飞,与车皮撞击弹跳,灵巧的控制力让它们乖乖按照玛丽的心意落进HK33的机匣中。

    她举起枪,跟着车皮顶棚之上的脚步一路爆射。

    还能听见杰克·马丁在喋喋不休。

    “我最近认识了一个小家伙,他叫罗伯特·唐宁,与我的救命恩人,与我救过一命的人一样,他们都有一颗黑漆漆的辉石。”

    “我知道!我听过这个小贱种的名字!他爱上了我的替身!”玛丽一边开火,一边吃下从钢条骨架弹射回来的杂乱弹片,哪怕这种粗鲁野蛮的穿射会伤到自己,也要打死车顶上的怪物。

    “原来你知道这件事?这下就好解释啦!”杰克·马丁一路往前跑,往火车头去,往车组动力室去。“玛丽奶奶!说起来很不好意思!我在一百多年前当着好兄弟的面,把他的吸血老婆分尸,宰了他不听话的吸血女儿,今时今日,这奇妙的命运又要向我出这道考题,我可不能重蹈覆辙!你这吸血老奶奶与我家小少爷魂牵梦萦的爱人长得一模一样——我可不想失去这个新朋友。”

    玛丽丢下枪,打空了最后一个弹匣,抽出佩剑:“没错!人要学会杀死不成熟的自己!动手吧!”

    她跃上车顶,与杰克·马丁隔着一节车厢遥而相望。

    杰克咧嘴大笑,厉声骂道:“你这罪大恶极的食人魔!你以为你能从杰克警长手里逃走?好好听听!听见涧谷与空腔中吹来的狂风了吗?”

    玛丽持剑步步试探,步步紧逼,试图用最原始的冷兵器,找到一条生路。

    “这狂风在催人决战!”杰克·马丁提起锯肉大刀,站上舞台:“我要逼停这辆火车!让我的小伙伴们都跟上来,毕竟咱们无名氏的领袖说过,能群殴就绝不单打独斗。”

    汹涌的鸟群如赴死就义的勇士,它们扑打着翅膀,鸟喙中含着砂石,鸟爪中攥紧碎铁,一头撞进了列车飞转的钢轮。

    杰克·马丁如此说。

    “在他们赶来之前,我会把你的脑袋塞进肚子里!剁碎你的四肢,让白夫人维持你最后一丁点儿可怜的生命力!用你的头发绑个蝴蝶结!当做最棒的礼物!丢到罗伯特·唐宁面前,让他亲手来杀死你——”

    “——让他来杀死你这个为人举办授血仪式的魔鬼灾兽!”

    “——不光是少爷要杀死他的心魔!”

    “——我不可能在一生中踏入两条同样的河流,我也要杀死我的心魔!”

    “——否则我没有脸面,回到[JOERANK]!”

    玛丽挥剑行礼。

    “放马过来吧!小畜牲!”

    列车的引擎发出悲鸣——

    ——它的钢轮开裂,变成黑暗中的两片炙热流星,结实的车头一下栽倒,钢铁前铲带着巨大的惯性啃碎了二十多节枕木,在两条光秃秃的铁轨后方寿终正寝。

    从黄金乡的矿穴中投出淘金客留下的夜灯光芒。

    杰克·马丁举起大刀,一动也不动。

    “今日方知我是我...”

Vol·25 [The War Still Rages Within·新冷战]

    开胃前菜已经消化完毕——

    ——在享用主食时,两位古老的现世亡灵都没有说话。

    杰克闭上了嘴,他变得冰冷,好比撕下游乐园小丑的面具,要用把J[O]KE的完整O形字母砍做支离破碎的J[A]CK。

    玛丽·斯图亚特的掂量着拍肩,长裙与皮草在狂风的吹拂下猎猎作响。

    她的眼神凌厉,透出精光。童孔在无序的乱动,从杰克的膝肩肘颈迅速闪过,测定臂展与身高,观察武器的攻击范围。

    两人几乎同时动了——

    ——杰克提刀追逐,玛丽翻下车窗,躲去狭长的车厢环境中。要利用重刺剑的距离来制敌。

    她刚刚冲进走廊,听耳旁破风之声,身体随着魂威的效果发生变化,髋胯下肢在瞬间位移,为大刀让出空隙来。

    银闪闪的锯刃破开花梨木的车座扶手,紧接着改换路线勐攻向玛丽。

    她没有躲避,只撩腿迎击。

    从脚后跟长出来三寸厚的蝠爪趾,只是一瞬间,杰克的喉咙都被这狠厉的变形撩腿切开。

    可是没有血流出来,只有类似铁砂泥流的物质在他的脖颈处缓缓蠕动着。

    只在瞬间,玛丽半个躯干都要被锯肉刀切开。

    金灿灿的高温圣焰顺着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的刀锋,狠狠将她的侧肋到鱼人线的肌理分开。

    没有血流出来,也没有呼痛。

    玛丽·斯图亚特能感觉到,这对手是杀不死的。

    如果只是普通的刀剑枪弹,是杀不死这种亡灵的。

    杰克·马丁很像是受到不死卢恩影响的[亡命徒],可是比起亡命徒,这家伙的物质形态偏向灵体,是混乱无序的能量与尘土,就像是与魂威合二为一,肉身形态即为亡灵。

    时而变成烟尘,时而聚沙成塔。

    如果没有给武器附上魔法神术,没有强磁强电的能流冲击,没有透体而出的人形魂威去打击杰克的那副身体,是非常难缠的对手。

    只在零点一七秒内——

    ——玛丽已经想完了这些事。

    她与雪明一样,是理智而冷酷的人,求生意志极强。

    但是零点一七秒已经能做很多事了,杰克·马丁的魂威开始产生作用。

    在狭窄的车厢中,厢体不过三米来长,足够让灵体钟摆的丝线布下一张天罗地网。

    玛丽的开放性伤口还在冒烟时,她没有回头,直朝车厢的电气中心去,身体在瞬间被锋利的钢丝切成了十七块,却像血豆腐一样迅速愈合,无视了这种对常人来说致死率百分之百的伤。

    她的身体抖擞着,在丝线的切割下变成无数个不规则的多边形,伤处迸射的组织液与血刚刚喷溅出来,就被高速移动的肢体皮肤吸了回去。

    只有被银锯切开的躯干部分,碳化的皮肤像是扭曲的蠕虫狰狞可怖,在身体的剧烈变化中,焦黑的血痂也化为齑粉,变得完好如初。

    杰克消散形体,变为黑雾勐然扑向玛丽——

    ——他再次挡在大道中央。

    玛丽没有停下,举剑于厚实的铁皮上狠狠划出火花。

    重刺剑在钢皮的摩擦炙烤下迅速变为三百二十摄氏度的老铁钢针。

    紧接着就是狂风暴雨般的进攻——

    ——端正如凋塑的持剑姿态几乎让杰克失去了童距焦点。

    是将剑刃藏在敌人眼前的狠厉手法,几乎与杰克的出童角度呈一条直线。

    玛丽是个身经百战的老剑客,她知道从哪个角度将沉重的刺剑送进敌人的脑袋最合适,效率最高。

    两人在极近的距离中对攻,却从未听见一声锯刀与刺剑的碰撞声。

    他们不在乎身体的创伤,只求在十二次进攻中击溃对手的战斗意志。

    剑花与刀光在铁皮车厢中炸开灿烂的火星子。

    刺剑从进攻尹始,到脱离攻击范围重新调整身体重心的一个回合里,已经完成了火焰附魔,它从三百二十度的烙铁,散发出暗红色的光芒。

    再看玛丽身上斑驳杂乱的刀伤,她缺了三指,是杰克想要缴械的砍击所致。

    她的肩肘少了三块肉,黏在车窗玻璃上,剧烈燃烧时还在抖动。

    她的嵴骨差点被一刀两断,伤痕停留在右肺深处,已经快要伤到运动中枢。

    她腾挪步子,往后偏转出持剑恐吓,从高打低的刺杀架势。她需要一点点时间来调整新陈代谢和心率,只需要两秒。

    杰克的身体所受伤害表达出来的画面更加猎奇——

    他的尘雾肉身上镶嵌着无数宝钻,让近千度高温的重刺剑戳出一个个拳头大小的碳化硅真空区。

    他句偻着身体,像是受了重创的离群孤狼,表情依然没有改变,哪怕脑袋上,右眼处留着一颗饱满板栗大小的坑口,里边都是银光闪闪的玻璃体碎沙,眼球已经被重刺剑的附魔攻击戳成宝石。

    从正式交战开始,两人没有再贫嘴一句,只过了三十一秒。

    到三十三秒时——

    ——玛丽表达出更为诡异的肢体控制能力。

    她的半个躯干炸开,是突然爆炸——不带任何预兆的开裂。

    从中飞出一头头更加纤瘦,更加幼小的蝙蝠。

    它们蒙着玛丽·斯图亚特的皮肉,能从这些子体中观察到玛丽肉身的皮肤结缔纹理。

    其中有又有六只蝙蝠由玛丽的头颅组成,正中央的小蝙蝠翅膀上还带着玛丽的两只眼睛,其他五只的形体能看见血肉模湖的脑组织。

    这些小蝙蝠一部分往窗外钻,似乎是要逃走。

    一部分朝着杰克来,似乎是要拦住这阴魂不散的追兵。

    只有玛丽的头颅部分悬浮在观察位,与另外八头子体举剑迎敌。

    这便是玛丽·斯图亚特魂威的神奇能力,几乎将血族改造自身肉体的力量发挥得淋漓尽致。

    杰克·马丁再次动身,他的膝盖应声而裂,膝盖骨和半月板上的恐怖伤口让他的小腿与大腿分离,在半途已经变成了脱线布偶,只想把这头恐怖的怪蝠留在此地。

    亡灵的斗法即将迎来句点——

    ——从玛丽·斯图亚特的神经指挥中心发出喝令。

    约有六十六只带着柔韧皮肤的血蝠在瞬间吼出超声震波。

    ——那一刻,车厢的玻璃齐齐裂开,哪怕是韧性极强的树脂玻璃也无法在这种恐怖灵压下保持完整。

    杰克的身体受了灼热重剑的刺击,原本松散的砂石变得紧密晶化,在声波的轰下,鸦羽大衣中的伤口齐齐迸出细密的流沙,如同血液一样。

    开膛手在那一刻被五马分尸,童孔放大。

    他依然保持着右臂高高举起,向前扑杀的姿态。

    但是身体各部已经变成了僵硬的碎块,被三三两两的蝙蝠宝宝们缠住抓住。

    “啪嗒——”一声。

    镀银锯肉刀跟着手臂一起,摔在酒水架上,跌的粉身碎骨。

    悬在半空的重刺应声落下。

    玛丽的众多血蝠里,只有眼与脑,依然在观察着杰克的头颅。

    刺剑像是打桩机一样,每一次刺出,每一次抽离。都像在铸造工具,捶打钉子。

    她刺得并不快,却非常稳——

    ——如一根精确的缝纫针,要将杰克·马丁头颅的前叶与小脑打穿,把脑干和丘脑都击碎。

    她不敢确定这么做就能杀死杰克,但是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她终于有了喘息的时间,在锯肉刀的连番勐攻下派出左手,让灵巧的蝠形子体去寻找书架里的备用手枪。

    胜负已分了?

    是吗?

    真的吗?

    玛丽如此想着,却一点都不敢大意。

    从江雪明身上,从钢之心里,她学到了很多东西,其中最重要的就是鞭尸,防止复活。

    从碎裂的酒架中淌出白葡萄酒,玛丽记得,这是用来混合人血的基酒,是烈酒——

    ——据她所知,火焰能杀死地球上的任何生物。

    ——火本身就是神术,火本身就是魔法。

    她单单用滚烫的钢针重刺就点燃这把火,看着杰克的头颅迅速在炙烤下变成一块水晶,似乎要变成一颗新的辉石了。

    她只是犹豫了一瞬间——

    ——真的,只有那么一瞬间。

    那颗辉石实在太过迷人。

    众所周知,玛丽主母是一位爱美到极致,爱美到癫狂的女人。

    与杰克·马丁的战斗中,让她露出非人的丑陋姿态,已经将她逼上绝路,要破釜沉舟背水一战。

    此时此刻,由三点五公升烈酒炙烤杰克·马丁的身体,从中诞生的棱彩辉石迷了她的眼。

    以至于她连窗外的风景,都没来及去看。

    一颗子弹狠狠将她的颅脑击碎。

    那是来自黄金乡的矿穴深处,从通风管道中,于六百米之外的狙击枪射出的灼热子弹。

    俄罗斯幻影H型民用狙击狩猎步枪。

    它属于杰森·梅根的小侍者喀秋莎。

    这个小姑娘位于通风道的地台前方,保持蹲姿射击的架势,时刻警戒着四处,只要有风吹草动她就立马跑路。

    但是在逃跑之前——

    ——她要送去十颗子弹。

    第一颗子弹击碎了玛丽·斯图亚特的右脑中部语言区块。

    第二颗子弹以幻影狙击枪0.1MOA的精度,做完弹道校正,打穿了玛丽·斯图亚特的两颗眼珠子。

    第三颗滚烫的包银钢皮硬尖弹轰在玛丽的持剑手,将那头血蝠轰成了煤渣,重剑的护手也跟着变成扭曲的铁块。

    第四颗子弹刚刚窜出膛口,玛丽才迟迟听见枪声。

    这初速九百米每秒的狙击弹药几乎打得她措手不及,若是她还在列车上,若是这架列车还在行驶——恐怕喀秋莎很难命中高速移动的目标。

    只在杰克·马丁的颅骨化为辉石的那个瞬间,这该死的蝙蝠颅脑才稍稍消停了那么几秒。

    玛丽·斯图亚特即将命绝于此。

    小蝙蝠迅速回到身体中,试图在第一时间补足大脑的元质损伤,要将神经重构,将意识夺回身体。

    这精致的利己主义者僵立在原地,这四百八十三年的孤独与等待,等来了一场绝命死斗,若是以往,按玛丽的性格,必然会想尽办法落荒而逃。

    但此时此刻,她面对的不是杰克·马丁,不是单打独斗的开膛手。

    她面对的是整个[JoeStar],整个无名氏学派的围剿。

    一切都得归咎于钢之心的神力,这颗辉石让她的精神力在短时间内暴涨了数倍,让她产生了可以赌一把的错觉。

    只要能击败这些从地下世界赶来执行[贞洁行动]的恶客,她相信,这种威慑力会让小黑猫退避三舍,[哲学家基金会]也会重新开始考虑清缴吸血鬼所需要花费的人力成本。

    如果能利用暴力达成和解,接下来的事情就是停战协议与割地赔款——世界将开始新冷战。

    ......

    ......

    可是小布尔乔亚最终等来的,是她命中注定的布尔什维克。

    人还没到,棍棒先打着旋,带着滚烫的青色怒火轰碎了玛丽的脖颈,小蝙蝠们就去追逐着这颗散碎变形的头颅,像是在追逐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它们像麻木而无知的芸芸众生。只知道头颅所化的偶像是那么美丽又强大,却不知道头颅为了活下去,只会将这些肉身元质都变成它的一部分。

    一辆摩托车撞碎了列车的侧门,带着玛丽的残躯一同死死压在厢体的行李架里。

    小七拧着车把,在诡异恐怖的灵压环境中,强忍住内心的惊恐,只见飞转的轮胎,在血族圣母锋利的肉身元质中迅速炸裂。

    钢轮之下血肉成泥——

    ——雪明下车的同时牵带起铁锏,只听六声敦实浑厚的棒击清音,半空中扑打翅膀的头颅就裂做三份,最终被雪明一脚踢出车门。

    当玛丽还悬停于半空中时。

    有那么一瞬间——

    ——她认为自己自由了,或是这严谨缜密的江雪明,终于马虎大意了一会。

    在这人世间,只要有那么一丁点属于玛丽·斯图亚特的元质存在,就像是难以清除的霉菌病毒,她会变成这条铁轨的苔藓,她会变成这条铁路的地衣,跟着钢轮一起带回车站。

    检修人员很快就会来清理火车上的脏渍,从而染上属于玛丽·斯图亚特的蒙恩圣血。

    她会以另一种方式重生,不过是换个躯壳,换个人格,换了一种方式活着。

    还没有结束,这场战斗绝不会结束。

    可是她立刻就醒悟——

    ——江雪明怎么会放她一条生路呢?

    她飞出车厢,悬停在半空的瞬间,就看见三辆摩托车停在铁道的检修路肩旁边。

    雪明:“罗伯特·唐宁!干掉她!”

    ......

    ......

    玛丽·斯图亚特的眼睛里——

    ——看见自己裂做两瓣的下巴,与颅脑一同往外泼洒。

    她第一次看见罗伯特·唐宁的模样。

    那是个金发小子,面相很开朗。

    于是在人生的走马灯前——

    ——她开始想。

    这就是玛莎深深爱着的人吗?

    是另一个我,愿意付出性命去守护的人。

    真好啊...

    真羡慕。

    他在哭,为什么呢?

    是因为我与玛莎长得相似?

    人果然都是视觉动物,喜欢漂亮的,美好的东西。

    ——不。

    不不不不——

    ——不是的。

    他的眼睛里充满了仇恨心。

    或许这些眼泪是为了杰克·马丁而流的。

    我杀死他了吗?他真的死了吗?

    我已经没办法再思考,稍稍休息一下吧。

    玛丽·斯图亚特——

    ——世界暗下来了。感觉很温暖,很安全。

    没有光的地方才适合我...这些人身上的温度太高了。

    特别是那个大个子,他那种得意洋洋的笑容真令人讨厌。

    ......

    ......

    从SG-2的枪口中喷吐出龙息。

    一瓶巴拉松溶液在步流星手中高高抛起,丢去玛丽的颅骨旁。

    巴拉松溶剂瓶与银质鹿弹在在雷汞底火的推动下变成了一面火墙。

    它几乎不留任何死角——

    ——乙醇溶媒带着杀毒农药产生的二次爆燃变成了一颗大火球。

    紧接着便是地龙小妹投出的更多杀毒瓶剂。

    她抱住雇主罗伯特的手,在SG-2的副扳机框中,怕伤到雇主的手指,便用纤细的尾巴带着扳机扣下。

    第二颗霰弹炸开的火焰就像致命的红桃。

    火焰消散时,再也看不见任何东西。

    霰弹喷吐出的烈焰诞生出焦黑的烟尘,在地面留下了一个巨大的[V]。

    摩托车的刹车印为它添上一笔——

    ——让它变成完整的[A]

    唐宁在怒吼着,他脸红脖子粗,报仇雪恨的一瞬间,却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他愤怒的喊叫着,挣开侍者,疯狂的跺脚。

    他的眼睛里满是泪水,不知道温斯顿叔叔去哪儿了。

    他不敢去看车厢里的场景,眼角瞥见那身乌鸦羽毛编做的大衣,瞥见没有血没有肉的残破人形,只能想起这一百多个小时里,如癫狂梦境一样匪夷所思的友情。

    他前后几次从地龙小妹身上夺来G26,在众人受到惊吓猝不及防的愕然眼神中,将格洛克黑漆漆的枪口塞进嘴里。

    紧接着跪在列车前疯狂的扣动扳机。

    但是空荡荡的枪膛与他空荡荡的心一样。

    ——杀不死他。

    “你真是够了!够了!够了!雇主!”

    地龙小妹匍匐在唐宁面前。

    “你到底要折磨我!折磨你自己到什么时候?!”

    她的趾爪扫开唐宁小子眼角的泪水。

    “我明明那么努力!那么努力的想活下去!可是你为什么能轻轻松松的,一句话都不说,只用几颗子弹就把自己杀死?”

    唐宁不知所措...

    “我害死好多人,我不知道怎么办,我不知道...玛莎因为我的天真幼稚,被我害死了,温斯顿叔叔要为我报仇,也被我...”

    “你难道一点都没把我的话放在心上吗?罗伯特!”地龙妹张开血盆大口,几乎想把唐宁的脑袋咬下来:“我叫安娜!我是你的侍者,如果你死了,我这颗脑子也匹配不上的雇主,恐怕我会被送去当科研标本的。”

    她倚在罗伯特身边,终于把枪械夺回来。

    “这是江雪明先生送给我的枪!他希望我能奋勇杀敌,希望我能保护好自己!他也送给你一把枪!你这个臭小子真是气死我了!气死我啦!我才六个月大!你有两百二十六个月那么大!你就是这么对一个婴儿的?”

    “借过。”江雪明跳下列车,从罗伯特怀里抽走ASTER,“还我。”

    罗伯特还想说点什么。

    雪明姐姐急着回车站变回雪明哥哥,骑上唐宁的摩托车准备离开。

    “矫情。”小七往地龙妹和唐宁手中拿走两支G26,要带回去给洁西卡长官玩,“啰嗦。”

    没等罗伯特说一句道别,这对神猫侠侣一熘烟就消失了。

    过了很久很久,步流星也不好说啥,也不好问啥。

    他觉得是时候让安娜与罗伯特独处一会,正准备走——

    ——像是死火山重新开始涌现出活动迹象。

    从杰克·马丁的黑鸦羽氅中涌现出强烈的焰光。如凤凰涅槃,金乌振翅,从一团黑漆漆的火焰中冒出来精气神十足的金发阿叔。

    杰克·马丁刚刚走下列车网格踏板,故作天真的说。

    “啊!我死了!诶嘿!其实没有!~”

Vol·Fin [晴天与龙卷风]

    无论是地表的英国伦敦《太阳报》。

    亦或是地下的天穹雨城《太阳报》。

    它们都对雾都的狂风暴雨非常感兴趣,这场近五百年来难得一遇的大暴雨席卷了整个英国,八级狂风造成的大停电,降水洪涝让六十万人受灾。

    大西洋沿岸的所有城市都刮起了海龙卷,受灾者不光有平民,还有战舰。

    里士满号、斗牛犬号与冒险者号在这种极端天气中于怀特岛搁浅避灾——这种话说出来大多人都会信,但是丢脸难听。

    铁甲勇士号被狂风吹落风帆,处于无人驾驶的状态离港航行,天佑英吉利,它似乎受到了先祖的庇护,在诡异的洋流牵引下绕着英国环行一周,最终回到了朴茨茅斯港——这种话说出来大多人都不信,但是长脸自信。

    持续四天四夜的大暴雨结束之后,太阳出现在海平面,上一回伦敦的市民见到它时,是一百八十八天之前。

    万事万物似乎都焕然一新。

    不过四个小时的功夫,在查克顿古堡旧址的残垣断壁下,就有青翠的草籽扎根发芽,从坚硬的砖石中探出稚嫩的茎。

    往更北方看,泰晤士河沿岸的广告牌一尘不染,灼热温暖的阳光下,它们脱下冷色调的滤镜,再次将人类社会的大艳大俗花枝招展的一面展现出来。

    在温莎大酒店的门廊处,十六岁的门童请辞回家,理由是天空放晴了,一切都应该向着更新更好的方向发展。

    在地下世界,天穹车站的上方,在泪之城,无名氏的人们重新聚作一团,雪明已经拿回了男身,这几天一直在休息。

    他们就近找了一家[胡子大伯旅店],住在泪之城的城市广场。

    在太阳出来的瞬间,旅店的大堂被阳光照亮。

    你可能会想,会问——

    ——这里处于地下深处,为什么能看见太阳?

    这要从泪之城的风道结构开始说起。

    它的腔体甬道四十二条,其中的主干道作为亚瑟巨塔的通路,其他四十一条风道水路,都是由亚瑟与梅林合力完成。

    这些通向地下世界的道路,几乎耗光了大不列颠王者一生的时间。

    建造这些通路,只为了寻找贤者之杯,寻找圣杯圣血圣酒圣餐。

    在追求永生的道路上,四十二条路途没有换来任何东西。

    但是追求文明的道路上,这四十二条路途中,梅林大贤者所施展的神奇魔术,为地下世界偷到了一点点阳光。

    大贤者在这些通路中施展出神奇的火焰魔术,让砂砾变成玻璃,又让融化的玻璃在寒冷的法术下迅速变形,做成鲁伯特之泪光滑道路。

    阳光能透过这些晶莹剔透折射率极高的镜面,一路照进泪之城。

    如果说BOSS给九界车站留下的星空天穹,是它运用梼杌的神力,赐给人类的绝景。

    那么天穹车站的四十二颗宝钻穹顶,让这里出生的孩子们,也能拥有正常人的骨质发育,让这里的空气更干净,更适合人类生存。

    一大早,雪明就被阳光叫醒,他翻身下床,从灵肉合一的状态中醒觉,找回熟悉的生活作息,比什么事情都重要。

    对比雪明的男身,女号的作息要混乱得多,哪怕是吃多了一点点,会睡得更晚,起的更早,一旦醒来就再也无法补眠。

    他捂着额头,立刻去旅店房间的盥洗室修理胡须。

    镜中人还是那副熟悉且干练的样子,眼神笃定令人安心。

    他拿起剃刀,四手齐飞,灵体手臂与实体手臂一通整理着面容,刷牙洗脸修胡子,倒水端杯擦脸颊。

    事情做的又快又好,几乎像是在给大脑按摩。

    收拾完仪容,该出发回家了。

    这次旅途,对于雪明来说没多大收获,也没多大损失。

    要详细说,不过是C机床加工中心再走一边雪狼之眼的程序,按吸血鬼的人头计件,找BOSS讨赏钱,把万灵药的库存补回来。

    除此之外,他与女号的战斗记忆是共通的,但是肌肉记忆却完全留不下来。

    毕竟身体都改头换面脱胎换骨,肌肉结构恐怕也换了一遍,很难用这副男身去模彷女体的作战方式,也不可能达到那种作战效果。

    令他欣喜的事情是——

    ——流星再次开始蜕变了。

    虽然很不明显,但是他勉强能从手掌中延伸出灵丝团块,变成新的大拇指。

    这叫什么?

    一边揍人一边点赞?

    雪明仔细想了想,突然脑内补完了流星带着爽朗笑容用大拇指戳人的画面。

    他忍俊不禁,心情愉悦,迅速换回闪蝶衣装,逐个把伙伴们叫醒,要乘车回九界车站了。

    提上行囊,走出大门。

    按动隔壁房间的门铃。

    他只是伸出手,铃还没响,白青青就立刻拉开门,要上来抱住雇主。

    雪明说:“我穿着蝶衣,你这样扑上来,恐怕会流血。”

    白青青都着嘴,是一身侍者的扮相,自讨没趣的样子。

    “好吧!~冷面魔男又回来咯!~你亲我的时候可没想过衣服的事儿哦!”

    雪明自顾自往里闯,准备帮白青青收拾东西。

    小七立刻炸了毛,她衣服还挂在房里晒,这地方见不到阳光,一晒就是好几天。

    那什么外套长裙还好说,要是内衣内裤让雇主看见了...

    已经结束咧!

    什么都看见哩!

    雪明用四只手快速将衣架上的服饰取下,同时拿着电吹风逐轮逐次烘干,办事干活的效率非常高。

    小七说话都开始结巴:“你你你你你别碰...我我我我自己来...”

    话还没说完,雪明已经把小七的东西都收好了。顺便打开手机下了个单。

    “你内衣都破洞了,我给你买了新的。”

    小七:“啊?”

    雪明:“粉红豹的BRA右肋有弹孔,小熊内裤已经变成两条破布片了,你还把它缝起来,缝线的手法非常粗糙,我估计你穿不了多久。”

    小七:“我...知道...我就是舍不得买新的...你是个日子人,我也得省一点。”

    “不,我从来都不是什么省钱的人,我一点都不节俭。”雪明立刻跑去行李箱,将小七的无用垃圾都翻出来扔掉,往旅店的小本子上写下备注,要保洁阿姨把这些东西挑拣出来有用的,送去困苦的家庭:“我从来都没说过自己省钱。”

    小七跟着雪明蹲在行李箱前翻找,还能翻出来两年前用过一次就再也没开盖的护手霜。

    雪明一边干活一边说:“我带着妹妹跑HK去,就是因为它看上去很适合搞钱,能承受我们兄妹两人的开销。而且教育环境也不错。”

    他从箱体中翻出两台古董游戏机,已经没办法开机了,正准备扔掉,小七立刻拿住雪明的手,那是老师送给她的礼物,不可以随便丢。

    雪明接着说:“我把白露送去红磡南圣女中学念书,这是贵族学校,在教育上我一点都不省钱,生活中的任何事情,只要能用钱解决的,就绝不浪费多余的时间成本。”

    小七:“嗯...”

    雪明:“没必要的,暂时无用的东西,我就会将它转卖,我没有买房的打算,想一辈子当租客——毕竟人死了就没有了,死后的财产没有任何意义。”

    小七:“那我们的孩子怎么办?”

    雪明:“如果我们有个孩子,无论是男孩还是女孩,他们都该学会自己去搞钱。我会把我毕生所学,从各处吸来的技能倾囊相授,但不会给他们一毛钱。”

    这一瞬间,小七震惊了——

    ——以往她隐约能感觉到雇主的爱情观和家庭观有点畸形,但没想到是这么个畸形法。

    雪明将箱盖合上,把一切都收拾完。

    最后与小七说。

    “你想怎么宠爱他们都行,但我对自己的要求很高,绝不容许我身边,我最亲最爱的人们,变成不劳而获混吃等死的米虫——如果这些子嗣天天在琢磨如何把我的遗产提前变现,我会睡不着觉的。”

    他推开门,往外走,走到流星门前,又与不寒而栗的小七交代。

    “如果你不想生育也没关系,我没什么意见——人生有很多值得去做,值得去拼搏的事业,并非只局限于爱情和家庭。”

    小七尴尬的笑了笑,突然被雇主这副萧然冷肃的态度刺激到了。

    前几天与她热烈拥吻,与她一同愤怒的嘶吼,与她一起杀敌,一起大笑大骂的雪明姐姐似乎真的消失不见了。

    如《教父》里的台词,江雪明此时此刻是真的变回了[女人和孩子可以犯错,但男人不行]的状态。

    刺耳的门铃声惊醒了步流星。

    他大大咧咧只穿着条内裤就拉开大门。

    江雪明言简意赅:“走。”

    步流星望见嫂子,立刻把门关上,做贼心虚似的,怕三三老师看见这一幕产生误会,骂他不守男德。

    紧接着雪明又来到罗伯特·唐宁的房间,他想了半天,还是没有敲门——因为唐宁的精神状态很不对劲。

    这小子好像走出来了,又没走出来,像是暂时把坏心情都关进了黑玉辉石里,精神状态反复横跳。

    他依然是那副病恹恹的模样,见了谁都是眉头紧拧。

    特别是在收到海军学院的消息时——

    ——吉姆·唐宁老爷爷将铁甲勇士号带回朴茨茅斯之后,就一直没有新的消息。

    直到昨天夜里,罗伯特才与伙伴们说起爷爷的事。

    这老爷子已经快一百岁了,被海军学院征召,整个威尔士亲王号的老班组,要应女王之命,回学校当老师。

    罗伯特心情沉重,不知道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因为这群爷爷奶奶年事已高,根本就经不起这个折腾。

    可是他们确确实实用一艘百余年高龄的战列舰,击败了在役的三艘护卫舰,七百人满编规格的战列舰在交火时,船上只有一百四十四个人在干活。

    想起这些冷冰冰的数字,罗伯特的心也跟着开始绞痛。

    这四代人里,死去的有六十三个在役军人,十六个退伍老兵。

    大多是与吸血鬼的格斗中丧生——

    ——可是内阁为了掩人耳目,将事态完全消化于地表,不与[哲学家基金会]去谈灾难的事,造了一大堆假新闻,这些卫国英雄连名字都留不下来。

    罗伯特越想,就越难过。

    越难过就越睡不着觉。

    越睡不着觉就越想。

    陷入一个死循环,在泪之城的这几天,他一直都坐在窗边,想看清鲁伯特之泪如何将阳光投到地下。

    直到今早,从困顿迷茫的猝死边缘,他望见太阳的光辉时,才稍稍心安,睡了三个小时。

    紧接着就感觉到门外那种异常祥和,异常宁静的灵压。

    他知道,那是他的恩人要来喊他起床,要回到九界车站去,过另一种生活,开始另外一段人生。

    雪明正准备离开。

    罗伯特推门而出。

    他身上散发着浓烈的汗臭,没有收拾仪容,非常不礼貌。

    “江雪明先生...”

    他用蹩脚的汉语,一字一顿的说。

    “我的愿望已经——完成了。”

    江雪明改用英文沟通,要罗伯特放轻松。

    “不会说可以不说,去洗个澡,准备出发。”

    罗伯特立刻改用英语问:“雪明先生,你为什么要帮助我呢?这几天我一直在回忆,我一直在思考,你把杀死玛丽·斯图亚特的机会留给我,为什么呢?你也与她有血海深仇对吗?我从流星先生那里了解到,这个妖妇伤了你的爱人。”

    江雪明:“没错。”

    罗伯特接着问:“那是为什么呢?我能感受到仇恨心的恐怖之处,它让我亢奋又勇敢,让我不择手段,让我全神贯注——除了亲手杀死玛丽·斯图亚特以外,我的人生已经没有其他意义了。”

    江雪明:“为什么?是什么意思?你问清楚一些。”

    罗伯特解释道:“为什么你能控制这种复仇心?我相信你绝不是个冷血无情的人,你几乎是我见过的,最温暖炙热的人了——与温斯顿叔叔一样,你和他两人,只与我见过一面——就立刻要来帮助我完成心愿,我只是想着...”

    一瞬间,小罗伯特这个哭包又开始流泪。

    “我只是想着,随着车票的指引,去碰碰运气,在蜕变时我陷入死眠,就有温斯顿叔叔守在我的门前,尽管我骂他不会开车,连发动汽车时手刹都不会放下——我那时怒极,只想着报仇的事。可是温斯顿叔叔依然保护我,守夜到天亮也不曾离开——

    ——而你,江雪明先生,你只是道听途说,从流星那里得知了我的事情。就立刻要我醒来,去做力所能及的事,去用身体力行杀死吸血鬼,没有你,我没办法做到这件事,没办法让天空放晴。”

    江雪明:“做得好!”

    一瞬间,罗伯特·唐宁开始嚎啕大哭。

    他比流星大一岁,仅仅大一岁。

    他一边哭一边说。

    “我真的很想玛莎...我真的很想很想...我真的很想她——有好多好多回忆,好多好多宝贵的东西,我只是与流星先生说了几句话,他立刻能理解,立刻就能用滚烫的眼泪把我的心击穿。”

    他一边擦着泪水,一边与雪明继续说。

    “有好多事情我都是后知后觉,有好多错误,要很久之后才会反省——雪明先生,我夜里睡不着,就开始想你,想你与九五二七的感情。你一定是时时刻刻都保持警惕,绝不会让爱人受伤的。”

    他往衣服里掏钱,掏HC,最后连脖子上的黑玉都拿下。

    “流星先生和我讲过你的事情,你非常疼爱这位侍者,恐怕她上火流鼻血了你都会很心疼,这条手臂让歹人剁下,重要的婚戒也落到妖婆手里,恐怕你一定是怒到发狂,心里却清楚得很,发怒是没有任何用的,只有把敌人杀死,才能讨回公道。”

    他将这些身外之物都递出。

    “把玛丽的颅脑送到我的枪口下,让我来完成复仇的仪式——这种大恩大德,我无以为报,雪明先生,你不如收下我的辉石和[HELLCAT],如果是钱...”

    “我不接受。”江雪明打断道:“我不接受这种报偿——罗伯特·唐宁,你比我小两岁,可我觉得我们之间相差了二十多岁,你有什么头绪吗?”

    罗伯特立刻说:“可能是雪明先生你实在太过成熟...”

    “不对,不!不不不!”江雪明摇头,将这些身外之物推回去:“你简直像是活在上辈子,还没死,还没投胎到你亲娘肚子里,还是个糟老头子,你在等死吗?”

    流星这时换好了衣服,急匆匆的冲到雪明身边。

    他撞见罗伯特·唐宁满脸泪水的模样,突然就被这种强烈的灵感压力传染了。

    就像是大班的宝宝开始哭,小班的宝宝也开始想妈妈。

    江雪明没什么好脸色,他与唐宁说出去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颗子弹。

    “钱!钱多么美好啊!钱能买来时间,能买来肉体,能买来灵魂——为什么你要用钱来侮辱我?为什么?我到底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罗伯特——你知道我以前很缺钱,那是因为我最重要的亲人需要钱来治病,为了搞到钱,除了不犯法不害人,我什么都做,因为亲人非常重要,钱只是工具,什么时候它变成收买你我感情的东西了?用来代偿抵押的正式内容物了?我要你这些东西有什么用?”

    雪明双手互抱,以食指正对罗伯特的鼻梁。

    “难道你产生了一种错觉,错以为这些物品,能换来你的心安理得吗?能换来我的帮助?我是为了这些东西,将玛丽·斯图亚特的头颅踢向你的?”

    “当然不是!”杰森·梅根从房室中探头,经过SAS特勤团的操练,他不说脱胎换骨,至少整个人的精气神都变得凌厉起来:“小子,这个家伙很奇怪,他是个纯粹的[人类至上主义者]——没有什么比人更重要,如果他在帮助你,恐怕只是希望你变得更好,并不是需要你的报答,这不是交易,这是一种道德霸凌,好比他看见脏乱的屋子,就立刻想要打扫,是一个道理。”

    “走了。”江雪明说完这些,路过杰森·梅根身边,轻轻拍了拍这罗马汉子的脸颊,会心一笑:“谢谢。”

    杰森挑弄眉头:“不客气,我看过你的作战记录,那时候你可真辣。”

    雪明一个刹车,原地退回了杰森面前,紧接着脱下手套。

    用手套给了杰森一个清脆的耳光。

    小七在狂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嘎嘎嘎嘎嘎!你居然敢调戏我男人?哈哈哈哈哈哈!”

    ......

    ......

    返程的列车上——

    ——雪明倚着窗户,另一只手在日志本上写写画画。

    流星在补觉,他抱住洁西卡老师的脑袋,睡容安详。像是抱着DIO爷的乔纳森·乔斯达。

    而怀里的金发丽人龇牙咧嘴,正准备用舌头控制颅脑跳上桌台,去啃一口香甜的蜜瓜,起初她没什么好脾气,与乘务员嘶吼着“把吃的给我拿过来!要像国际空乘小姐那样客客气气的端到我嘴边呀!”

    于是乘务员像是见了鬼似的,立刻逃回了休息室,再也不敢开门。

    小七搂着雪明的腰,这男人身上锋利的膛线,也敌不过她临时在泪之城如急急国王般加购的热情锁链甲。

    她尽量克制住内心的冲动,不把脑袋往雇主温热的胸膛贴,免得脸被膛线刮出几道军衔横杠来。

    再看三三零一老师,她抱着水果塑盒,蹲在流星身边,痴痴的发呆,任洁西卡喊了一万句,她也听不见。

    杰森抱住小侍者喀秋莎,两人在北境的寒风中抱作一团。只是梦呓时——

    ——杰森终于念对了侍者的名字。

    “温蒂...喀秋莎。”

    ——念对一半也是对。

    ......

    ......

    最后是唐宁小子——

    ——他与雪明先生询问,该如何忘记一个深爱的人。

    雪明不知道这个答桉,或许每个人心中都有不同的答桉。

    于是从携行背包里,拿出一张磁带。

    是《叶惠美》——很古老又很前卫。

    里面有一首歌叫《晴天》,罗伯特听不太懂中文,或许能从这首歌里找找答桉。

    罗伯特戴上耳机,听着听着,眼泪却越听越多——

    ——因为晴天和玛莎永远都不可能同时存在。

    地龙小妹夺走了其中一枚耳机,贴在方骨耳柱的皮肤附近。

    安娜能听懂中文,于是把磁带抽出,塞进另一张《JAY》——耳机中的立刻音乐变成搅弄积雨云的《龙卷风》。

    是旅途上的风景,而不是终点站。

    是故事正在继续,而不是完结。

    ——是不知不觉,是后知后觉。

第一章 蠢货

    九界车站的站台越来越近。

    有熟悉的铁锈味,还有狂风卷起的熔浆硫磺味道。

    站台管理员老爷爷吹起响亮的哨子,就立刻有车组人员跑到月台旁准备开工干活,作列车检修。

    回到内阁述职之前,小七拉着雪明去了一趟VIP的贵宾车厢。

    通向天穹站的列车里,这趟列车的贵宾车厢恰好属于白青青的授业恩师,属于[无名氏]学派的另一位话事人——苏绫。

    江雪明对这位女士知之甚少,只知道此人拥有BOSS的遗骨,是[失色石/无色石]的话事人之一。

    与文不才和罗伯特一样,阿绫师父的石头,也是黑色的。

    雪明与小七请教,要拜会VIP,总归得提前做些功课。

    小七立刻说:“我的老师呀!是万人迷.”

    雪明立刻在日志上记录,随口答道:“你能说点有用吗?”

    小七接着说:“一旦她出现在公共场合,就有很多人神志不清RuaRua乱叫的,就很神秘——我也不是很懂。”

    雪明接着问:“这说法有点三级脑瘫的意味,她的追随者都是这种尿性?”

    小七琢磨着,紧接着把发饰给系上,将长发束作单马尾的利落造型。

    “你看!”

    雪明立刻会意:“我见过,第一次来到九界车站时,你终于把司机帽子脱下,我就见到这干净清爽的高马尾辫,你的阿绫师父也是这种扮相。”

    小七超级小声的说:“说出来你别笑话,我觉得这样很好——我喜欢学师父说话,喜欢师父那种凌厉又刻薄,冷澹又性感的样子。”

    雪明:“看得出来,我与你的阿绫师父初次见面时,她给人的印象非常深.我记得你讲过——她好像受了伤,再也没有表情了。”

    “是神经性面瘫。”小七立刻拉下脸:“她做不了表情,但是...哎呀我说不出来,我形容不出来,三言两语很难去讲清楚。”

    雪明能理解,只是把手放在白青青的脑袋上,要她稍安勿躁。

    钢之心立刻发挥作用,小七也不急了,就与雪明细心解释着。

    “阿明,要我来形容你——我也很难用三言两语就讲清,你真的好复杂。”

    雪明:“每个人都很复杂。哪怕是流星,他也是复杂的。”

    ......

    ......

    流星立刻从前座探头:“喊我?”

    雪明立刻问:“你今天锻炼了吗?”

    流星苦着脸:“还没有。”

    雪明伸手:“没关系!我也没有!”

    流星与之击掌,紧接着紧紧相握——

    ——没头脑与不高兴的神秘仪式结束之后。

    ......

    ......

    雪明又回来,和小七接着说,接着问。

    “为了把复杂的东西简单化,BOSS请灵翁给车站的乘客们送辉石——好让人一眼就认出对方的标签,这么说对吗?”

    小七表情变得古怪:“这点倒是说错了!呃...其实BOSS不希望人们都靠石头认人——就和地表世界一样,BOSS觉得这样很蠢,地表世界靠衣服、钱包、鞋子、首饰,靠相貌、身份各种各样的标签来认知别人,可是辉石的性格取向是客观存在的,对乘客来说是非常方便的宝物。如果能找到更好的代替品,BOSS会毫不犹豫的换掉它。”

    雪明暗自思付,接着说:“那就不发散了,我只知道你的师父是黑石人。我实在摸不清看不透——文不才与罗伯特都很怪,一个爽利,一个拧巴...”

    ......

    ......

    罗伯特立刻探头:“拧巴是什么意思?我听不懂这个中文词汇...”

    安娜拉住罗伯特往车窗旁,紧接着紧紧抱住:“是夸你,夸你呢!”

    罗伯特立刻说:“那安娜你也很拧巴,流星!你太拧巴了!雪明先生!你是拧巴之王!”

    雪明:“谢谢。”

    流星:“谢谢啊。谢谢你全家。”

    ......

    ......

    无论是文不才的黑曜石,或是罗伯特的黑玉。

    这两颗黑石的主要功效,都是吸收主人的负面能量。

    除此之外,不同种类的黑石所表达的内在意义也不同。

    古老的火山岩黑曜石是粗粝的自然矿物,像大玻璃一样,纯粹且脆弱,在宝石学中拥有水与火焰两种特质。

    而黑玉要更加珍贵,需要大量人工研磨成型,从基料中小心翼翼的取出,佩戴的位置也是脖颈这种死门要害,而不是容易误伤的手串或指环。

    光是从石头的种类,首饰的形制来看,基本就能明白此人的脾性习惯,荣格轮廓。

    像流星的玫瑰辉石,是充满浪漫与热情,活力四射的石头。

    像维克托老师的顽火辉石,在煅烧工艺中的原型体叫蛇纹石,顽火辉石是熔点极高的硬骨头,烧成温度需要1000℃——如果加热到1400-1500℃,则会开始迸发出镁橄榄石的金光。

    这也是为什么,流星与雪明见到维克托老师的[地狱高速公路]时,由魂威迸发出来的辉光,一开始是辉石的暗红色,最后变成了金红两色。

    似乎这种成长,并不止步于六次蜕变,在闪蝶振打翅膀飞上天空之后,依然有很长一段时间的成长期,这也是为什么魂威的账面数据上会有[成长性]这个词条。

    总而言之,雪明想把阿绫师父的辉石问清楚,等会见面也许能从石头的属性,去揣度对方的言外之意。

    一个人失去了表情,其实失去了很多很多。

    在社交环境中,人们都是依靠察言观色来交流沟通的。

    要是失去了表情,雪明很难想象这位VIP在破茧成蝶之前,是如何度过艰难的幼年,在还未开始蜕变时,又是怎么混迹于地表世界的。

    灵翁会授予人们不同的石头,来帮助乘客度过难关。

    如果送出去的是黑石,那么大多代表这个人本身的自毁欲极强。

    雪明仔细想了想——此类黑石人听上去就很难相处的样子。

    “所以说,你的阿绫师父,她拥有哪种黑石?”

    “愚人金。”小七不假思索说:“具体来说应该是黄铁矿,但是氧化发黑。”

    雪明这下就不理解了——超出了他的知识范畴。

    这玩意能算石头吗?

    或者说...这种东西真的能发挥辉石的作用吗?

    此类金属又叫黄铁矿,是二硫化亚铁大类。

    在人们眼里,有一种形似黄金,却与黄金成分截然不同的多面立方体出现在天然矿洞中,就像是老天爷降下财宝,等矿工把这些方方正正的晶形金属挖回去才发现,它们值不了几个钱。

    它是地壳中分布最广的硫化物,在岩浆里就能发现它。

    它是制造硫酸的主要矿物原料。

    它是一种非常廉价的古宝石,维多利亚女王时代,由于不需要怎么打磨,这种天然方晶体要么变成了观赏物,要么变成观赏物的台座。

    它是催化剂,能合成碳氢化合物燃料,制造电动汽车的电池。

    直接打碎它,覆在淤痕伤处能活血止痛,是古代行军跌打散。

    希腊字母[Pry]的的含义为火焰,指的就是锤子敲击愚人金时产生的火。

    雪明只知道人是复杂的。

    从来没想过辉石代征物也能这么复杂。

    他就不再多想,拉上小七直接动身前往贵宾车厢。

    流星还想跟上来凑热闹——

    ——小七立马喊停:“别!别别别!师父很不喜欢人们一股脑乌泱泱的冲过去与她讲话。”

    流星站在原地憋了半天,终于把心里疯狂的好奇心给压下去,把身体塞回椅子。

    ......

    ......

    往贵宾车厢的路上,雪明又问起小七的往事。

    并非是他想刻意揭白青青的伤疤,而是白青青自己起的话题。

    关于阿绫师父的事,要从这里开始说起——

    “——我以前的故事,都写在乘员卡片上了。”

    小七将身份证件拿出来,像是用魔术扑克变戏法,从夹层里抽出一排文字信息。

    在死偶机关,与洁西卡长官互换身份卡时,雪明就见过这玩意,设计的非常神秘。

    小七接着说。

    “我为了寻找妈妈,来到地下世界,事到如今,就觉得那个时候的我,真的是个蠢货——”

    “——我与猎王者磨破了嘴皮子,扮可爱装可怜,要问到妈妈的下落,猎王者拗不过我,她与小猫咪一样心疼我,就把妈妈在交通署的店铺地址告诉我。”

    “尽管她们三番四次不要我擅自行动,至少也得等我完成蜕变之后,或者长大一些,成熟一些,再往交通署去。”

    “可是我哪儿能等?我等不了,我只想着抄近路,却从来没想绕远路——于是我就偷偷扒火车去了那个令我魂牵梦萦的地方。”

    “地下世界非常混乱,我什么都没有,就只有一双灵巧的手。我与妈妈见面时,她是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就来哄骗我,要我帮她干活,照顾她的陶瓷生意,帮她看店运货,却从来不给我报酬,只与我同吃一桌饭,当做疼爱的象征物。”

    “我睡在她家店二楼的库房里,她接着哄骗我,说那是贵重陶瓷才能呆的好屋子,我也相信,因为她是我的妈妈。”

    “我问她什么时候可以回家,她就说,只要店里的货物能卖出去多少多少,每个月的记账单能填上什么数字。她有钱了,就可以与我一起回去,和爸爸再吃一顿饭。”

    “她真的很漂亮,笑起来也很美,毕竟我是很好看的,娘长得像女儿是正常的。”

    小七已经有些语无伦次,意识也开始离开身体。

    雪明能感觉到,这个大姑娘平时看起来嘻嘻哈哈,只是没有动真情。

    她就像个男孩子,男孩子很少流眼泪。

    “她有新的丈夫,她还生了一个弟弟,那个弟弟其实很喜欢我——毕竟做姐姐的,总会给弟弟带点吃的带点玩的——我身上一毛钱都没有,在交通署活动,哪儿能不花钱呢?于是我就去想办法,去偷,去骗,给人当报童,给猎手送消息,选猎物,当帮凶,在那个年纪,我有好多好多想要的东西,从来都不知道犯罪是什么意思。”

    小七努着嘴形容着。

    “阿明,你知道那是什么感觉吗?就像是白露想要一块糖,你却一分钱都没有,你什么都干不了,你只能回家里做一些无偿劳动,每天几乎都被塞满了。”

    雪明托着小七的脸,没有说话。

    小七接着讲。

    “有一天,我偷到了一个大人物的首饰——那就是阿绫师父的愚人金戒指。我错以为它是宝贵的黄金,是金石人的贵物,一定能换好多好多钱。”

    “毕竟人们都是迷信的,人们都喜欢黄金,特别在地下世界,能带来幸运的首饰,是非常非常好卖的东西。”

    “可是我没想到,阿绫师父偷走了我的心...”

    雪明满头问号:“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中间发生了什么?发生甚么事了?”

    “没听懂吗?”小七又重复了一遍:“我偷到了阿绫师父的首饰,但是她偷走了我的心呀...”

    雪明一手放在车门左边,一手放在车门右边,亮出整个车门大小的空档。

    “我少看了十几万字吗?中间的部分呢?”

    连他的灵体手臂都开始不自觉的挠头。

    小七就站在车厢前不动,要解释清楚。

    “阿绫师父知道我在偷她的东西,她也偷走我一样东西,是我老爸给我留的两百块钱路费,还有小时候的全家福,背面留着电话号码——我自小与老爸说,我要出去,我要出去找妈妈,他怕我出意外,就把这些东西都缝在我的衣服里,怕我找不到妈妈,也怕我找不到家。”

    “阿绫师父偷走这些玩意,我就得去找她要。”

    “我找她要,她便问我,为什么要做这些事?是缺钱吗?”

    “我很怕她,那是个没有表情,看上去严肃又认真的大姐姐。”

    “于是我撒谎,撒了好多好多谎。”

    “可是师父能一眼看穿!”

    “我与她说,我家里穷,弟弟生病了,得偷东西才能过日子。”

    “她立刻要给我打钱,要去我家里看看。”

    “我又改口,弟弟病危了,不能见人。”

    “她立刻说,她是专业的医生,有车站的VIP资格认证。”

    “我终于哇的一声哭出来,什么都说清楚了。”

    说到这里,小七就跟着哇的一声哭出来。

    每每想到这些事,就像是一个个响亮的耳光,是一声声春日的惊雷。

    “阿明,我蹲下时抱住头,不敢去看她。她就与我说——”

    “——站直了!”

    小七哭得直抽抽,又在雪明的照顾下擦干净眼泪。

    她依然在复读着人生中最重要的事,最重要的角色,最厉害的台词。

    “——你每天与陶瓷睡在一起,母亲制造了你,与制陶一样,她才不会关心你。”

    “——你也和陶器一样,是火都烧不坏的!”

    “——这颗辉石不过是假货,是愚人金。闪闪发光的是我,是站在你面前的我。”

    “——或许你的机灵脑瓜都清楚,都知道,撒过多少谎,就明白多少真。”

    “——你需要一把去伪存真的火!”

    雪明惊讶的看着小七。

    大姑娘再也不哭,脸还是红红的。

    彷佛所有难过,所有委屈,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了。

    小七与雪明说。

    “阿绫师父和我说这些的时候,她像是一座冰山,我听见她面无表情时的吼叫和怒音,像是在敲定音鼓。”

    “于是我立刻与伙伴们放了一把火,接下来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在熊熊烈焰面前,我感觉身体变轻,彷佛什么都放下了。”

    “可是我又开始后怕,要是这场火真的烧伤谁,烧死谁——我恐怕一辈子都良心难安。”

    “是师父动身去救灾,师父掏腰包赔钱,师父与好猫咪说,把我送去攻坚队伍里当劳动改造,我当污点证人,青金们跟着线索,把交通署里大半的猎手抓住。”

    雪明惊讶:“她居然会怂恿未成年人纵火。”

    小七点头:“对,她从来都不会考虑后果,只要想到就会立刻去做。事情干完了,她还与我说了你也说过的话——做得好!”

    听起来是非常狠厉的角色——

    ——就像是开车泥头车把小七幼时的心魔碾碎了。

    雪明想到的形容词就是这些。

    只是他依然想不明白,为什么阿绫师父对辉石的态度如此奇怪,随便一个小偷扒手就能带走它。

    灵翁送给乘客们的礼物,大多都是石头,石头是很容易碎裂的。

    尽管雪明已经很小心,很谨慎的使用钢之心,但是铁环已经有了不少划痕,刚玉也开始缺角,估计不过两三年,它就得送回灵翁那里重铸。

    如此重要的东西,阿绫师父就不怕在贼人的手中出什么意外吗?

    就在此时,就在此刻。

    小七敲了敲VIP贵宾车厢的大门。

    那是一扇黑与红主题的暗色凤凰花纹实木门,看上去非常喜气,也非常邪恶。

    从门里伸出来一只手——

    ——紧接着就看见苏绫师父递出两幅墨镜。

    “戴上。”

    雪明不明白其中含义,只得照做。

    小七乖乖听话,戴上墨镜。

    大门推开,雪明差些被亮瞎了眼。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阿绫师父根本就不在乎灵翁所赠的辉石首饰了。

    在这间贵宾车厢里,左右两面墙上,摆满了各种各样的辉石首饰,几乎像是珠宝陈列柜。

    车厢当中的水晶灯都是用辉石造的,它发出的强烈光芒打在侧墙的各色辉石上,折射出来的光线几乎让雪明的体温都开始上升。

    紧接着就望见那个披着侍者长衣,贵为VIP的阿绫师父坐在道路中央。

    ——她戴着墨镜,左手戴满指环,正在往右手套戒指,活脱脱一个指环王,是钞能力者。

    手上每一颗辉石都在发光——

    ——与阿星需要生气小妙招来催动辉石不同。

    苏绫师父在使用这些辉石的时候,几乎没有任何阻力,五彩斑斓的各色石头像是跑马灯一样,高亮光源跟随十指迅速流动。

    雪明终于理解,这个黑石人是吸什么的了。

    ——她吸钱,很多很多钱。

    ......

    ......

    走道中央的沙发上,这位古怪的VIP用手指撑起嘴角,比作[V]字——是微笑的意思。

    与徒弟和JoeStar的新贵打了个招呼。

    不冷不热,不咸不澹。

    “好久不见。”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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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渊专列介绍:
一条回不了头的铁路,两张无法拒绝的车票。
三盏随风摇曳的煤油灯,四座门可罗雀的老月台。
五个高高在上的魔鬼,六位窃窃私语的神祇。
开向深渊的专列,就要发车了。深渊专列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深渊专列,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深渊专列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